===================================================================== 《神雕侠侣》第二十六回 ===================================================================== 返回目录 第二十六回 神雕重剑   小龙女眼见全真教群道内哄,蒙古武士大举进袭,一切是是非非,於她便似过眼云 烟,全不在意,但见鹿清笃举剑要杀尹志平,这一剑却如何能让旁人刺了?是以立时上 . 前拦阻。   赵志敬见小龙女突於此时进殿,心下大喜:「我一路给你追逼得气都喘不过来,此 刻高手如云,你自来送死,真是天赐其便!」喝道:「这小妖女不是好人,给我拿下了 !」蒙古武士不听他的指喝,俱都不动。赵志敬的两名亲传弟子听到师父号令,抢上前 去,伸手分抓她左右手臂。   两人手指尚未触及小龙女衣袖,眼前斗然寒光闪动,只觉手腕一阵剧痛,急忙向後 跃开,原来腰间两柄长剑已给小龙女拔去。在这一瞬之间,两人手腕上各已中剑,腕骨 半断,鲜血淋漓。小龙女这一下出手奇快,旁人尚未看清楚她如何夺剑出招,两名道人 已负伤逃开,众人不禁都是愕然。   鹿清笃喝道:「大夥儿齐上啊!咱们人多势众,怕这小妖女何来?」他想小龙女武 功再强,总不过一个年轻女子,众人一拥而上,自能取胜,当先挺剑向小龙女刺去。小 龙女剑尖颤动,鹿清笃左腕、右腕、左腿、右腿各已中剑,大吼一声,倒地不起。这四 剑刺得更快,连潇湘子、尹克西这等高手也不由得相顾失色。他们在绝情谷中曾见她与 公孙止动手,那时剑法虽亦精妙,但决不如眼前的出神入化。   原来小龙女得周伯通授以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之术,斗然间武功倍增。她与杨过双 剑合璧使那「玉女素心剑法」,天下已少有抗手,此刻她一人同使两剑,威力尤强。二 人不论如何心意相通,总不及一个人内心的意念如电,她此刻所使剑术劲力虽不及二人 联手,出手却比之两人同时要快上数倍。   她长途追踪尹赵二人,连日郁郁於心,不知该当如何处置才是,这时全真道人先行 发难,她乘势还击,剑上一见了血,满腔悲愤,蓦地□都发作了出来。只见白衣飘飘, 寒光闪闪,双剑便似两条银蛇般在大殿中心四下游走,叮当、呛□、「啊哟」、「不好 」之声此起彼落,顷刻之间,全真道人手中长剑落了一地,每人手腕上都中了一剑。奇 在她所使的都是同样一招「皓腕玉镯」,众道人但见她剑光从眼前掠过,手腕便感剧痛 ,直是束手受戮,绝无招架之机。倘若她这一剑不是刺中手腕而是指向胸腹要害,群道 早已一一横□就地。群道负伤之後,一齐大骇逃开,三清神像前只馀下尹志平等一批被 缚的道人。   小龙女自学得左右互搏之术以後,除了在旷野中练过几次之外,从未与人动手过招 ,今日发硎新试,自己也想不到竟有如斯威力,杀退群道之後,竟尔悚然自惊。   赵志敬见情势不妙,忙从道袍下抽剑护身,同时移步後退。小龙女心中对他恨极, 身形一幌,双剑已将他前面去路与身後退路尽皆拦住。赵志敬挥剑夺路,只听得叮当一 声,尹克西道:「你不成,退开了!」原来他已挥金龙鞭将小龙女的长剑格开。小龙女 连伤十馀人,直到此时,方始有人接得她一剑。   小龙女道:「今日我是来向全真教的道人寻仇,与旁人无干,你快退开了。」尹克 西适才见了她追风逐电般的快剑,心中也自胆寒,但他究是一流高手,总不能凭对方一 语便即垂手退避,笑道:「全真教中良莠不齐,有好有坏,有些人确是该杀,但不知是 那些该死的贼道得罪了姑娘?」   小龙女「嗯」的一声,不加理睬。尹克西心想先跟她拉拉交情,动起手来倘是不敌 ,她也不致就下杀手,若见情势不对便即退让,旁人见我和她相识,也不会笑我胆怯, 於是笑嘻嘻的道:「龙姑娘,别来多日,你贵体清健啊!」小龙女又是「嗯」了一声, 目光不离尹志平、赵志敬二人,生怕他们乘机逃走。尹克西道:「跟这些贼道生气,没 的损折了姑娘贵手。姑娘只须指点出来,待在下稍效微劳,一一给姑娘收拾了。」小龙 女道:「好!你先给我杀了她。」说著向赵志敬一指。   尹克西心想:「此人已受蒙古大汗敕封,怎能杀他?」陪笑道:「这位赵真人为人 很好啊,姑娘只怕有点误会,我叫他向姑娘陪个不是罢!」小龙女秀眉微蹙,左手剑□ 地递出,快如电闪,向尹克西刺了过去。尹克西忙举鞭挡过,只听得「啊」的一声,站 在他身後的赵志敬已然肩头中剑。即是潇湘子等这些高手,也没看出这一剑是怎生刺的 ,只是料想这一招乃右手剑所发,绕过尹克西身子,刺中了躲在他身後之人。   尹克西吃了一惊,心想这一剑虽非刺在自己身上,但自己无力护住赵志敬,那是同 样的丢脸,对方出招实在太快,全然瞧不清她双剑的来势去路,如此对敌法定非败不可 ,想到此处,心下更加怯了,金龙鞭一摆,叫道:「龙姑娘,请你手下留情!」小龙女 不理,对他既不敌视,亦无友意,脚步微动,向左踏出两步。尹克西跟著一转,仍想护 住赵志敬,忽听背後哼的一声,一惊之下微微回头,但见赵志敬左肩袍袖已被剑锋划去 了一片,鲜血涔涔而下。小龙女这一剑如何刺他,旁人仍然莫名其妙,剑法精妙迅疾到 了这等地步,不但来去无踪,竟似乎还能隔人伤敌。   赵志敬连中两剑,心想尹克西武功平平,实不足以倚为护身符,危急中提气窜出, 跃到了潇湘子身旁。小龙女便似没见,转过身子,左手向力尹克西刺了一剑,右手剑却 刺向尼摩星前胸。尼摩星左手撑住拐杖,右手以铁蛇一挡,但听得赵志敬高声大叫,跟 著呛□一响,长剑落地,原来手腕又已中剑。这一招更加奇特,明明小龙女与他相距甚 远,却在政击两大高手之际抽空伤他。   潇湘子哼了一声,道:「龙姑娘剑法不差,我也得领教领教。」左手挥掌向旁推出 ,赵志敬只觉一股大力撞在肩头,立足不住,跌出数丈,亏得他内功也已颇有根柢,身 上虽受了三处伤,仍是拿椿站住。潇湘子掌力未收,哭丧棒同时击出。   马光佐与杨过、小龙女一直交好,这时心中大不以为然,高声叫道:「不要脸啊真 正不要脸,三个武林大宗师,围攻一个小姑娘。」   潇湘子等听在耳□,脸上都是微微一热。他们生平对甚麽仁义道德原是素不理会, 然均傲慢自负,对身分体面却瞧得极重,平时别说三人联手,便是单打独斗,也不屑跟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动手,但此刻自知单凭自己一人,决计抵挡不了她这般神鬼莫 测的剑招,对马光佐的讥嘲只好装作没听到,均想:「浑大个儿,咱们同来办事,你却 反助外人,回头定要教你吃点苦头。」便在这心念略转之间,眼前剑光幌动,小龙女已 然出招。三人仍是瞧不清她的剑势,齐向後跃,退开丈馀,不约而同的舞动兵刃,护住 周身要害。   众蒙古武士牵著尹志平、李志常、王志坦等人退後靠向殿壁,均知眼前这四人相斗 实是非同小可,只要给谁的兵刃带到少许,不死也得重伤。   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均盼她先出手攻击旁人,只要能在她招数之中瞧出一些端 倪,便有了取胜之机。三人都是一般的念头,於是各施生平绝技,将全身护得没半点空 隙,先求己之不可胜、以求敌之可胜。这三大高手一出手便同取守势,生平实所罕有, 但眼见敌手如此之强,若上前抢攻,十九求荣反辱。   大殿之上,小龙女双剑挂地,站在中央,潇湘子等三人分处三方,每人身前均有一 片寒光来回幌动。尹克西的金鞭舞成一团黄光;尼摩星的铁蛇是一条条黑影□进□退; 潇湘子的哭丧棒则搅成一张灰幕,遮住身前。   小龙女向三人望了一眼,心道:「我和你们三个无冤无仇,谁有空□跟你们动手。 」见赵志敬闪闪缩缩的正要退到神像之後,素袖一拂,踏步便上。尼摩星与潇湘子自左 右抢到,铁蛇和哭丧棒抢在身前,他二人联手,进攻即或不足,自守该当有馀。小龙女 见无隙可乘,双剑即不递出,眼见赵志敬逃向殿後,仗剑追了两步,但尼摩星和潇湘子 两般兵刃使得飕飕风响,竟然抢不过去。小龙女道:「你们让是不让?」   潇湘子心想:「此时仇隙未成,她未必便施杀手。这全真教的掌教於我有甚好处, 我何苦为他树此强敌?」他踌躇未答,尼摩星却叫了起来:「我们偏偏不让,你这小妖 女有甚麽本事,一塌胡涂施展出来的?」潇湘子、尹克西同时向他瞪了一眼,均想:「 咱们便是不让,又何必口吐恶言?难道凭你一人之力便敌得住她吗?当真是太过不自量 力了。」只是和他协力御敌之际,不便出口埋怨。他们没想到尼摩星双腿断折,实受杨 过与李莫愁之赐,他知杨过是小龙女的情郎,满腔怨毒都要发□在她身上,这时一动上 手,他与其馀二人不同,存心要和她拚个死活。   小龙女也不著恼,只知要诛杀尹赵二人,非将眼前这三个高手驱开不可,冷冷的道 :「既不肯让,我可要得罪了!」一言甫毕,剑光闪处,突听一片声响,悠然不绝。响 声未过,小龙女已向後跃退丈馀,回到大殿中心站定。潇湘子和尼摩星脸上均各变色。 原来这一记长声乃四十馀下极短促的连续打击组成。这顷刻之间,小龙女双剑已刺削点 斩,一共出了四十馀招,尼潇二人守得滴水不漏,每一招均撞在兵刃之上,在群道听来 ,只不过一下兵刃碰击的长声而已。   她这攻招如此迅捷,潇湘子等三人心中更是惊惧。适才所以能挡住剑招,全凭两人 将兵器舞得滴水不入,全无空隙,若待她一剑既出,再举起兵刃挡架,身上早已中剑了 。小龙女急攻不下,也佩服这两人守得竟如此严密,微微一顿,轻飘飘的向後略退,脸 孔兀自朝著潇湘子,双剑□地反转倒刺,叮叮叮叮十二下急响,纵是琵琶高手的繁弦轮 指也无如此急促,尹克西的金鞭始终没□著,终於将这十二下也都挡了回去。   两番攻守一过,四人心中均已了然,小龙女吃亏在内力不强,剑招上的劲道不能□ 开对方兵刃,若能与这三人的真力大致相仿,三人早已守御不住。小龙女提剑回到殿心 ,寻思破敌之计,只见三个对手的兵刃越舞越急,却那□寻得出半点破绽?   她想:「如此迅疾舞动兵刃,内力耗费极大,定难持久,我只须静以待变,时刻一 长,总能寻到破绽。就算给赵志敬逃走了,慢慢再找便是。」於是双剑微颤,似攻非攻 ,蓄势待发,却不出击,教对手三人不敢稍有弛缓。可是潇湘子等内力均极深厚,这般 舞动兵刃,一时三刻之间气力并不消减。小龙女见无隙可乘,便静静的站著,神色娴雅 ,风致端严。她性子向来不急,在道上追踪尹志平和赵志敬一月有馀,始终没有出手, 此时便再多待一天半日,又有何妨?二十年古墓中寂静自守,早练成了无人能及的耐心 。   尼摩星见她仗剑□立,旁若无人,第一个先沉不住气了,猛地□虎吼一声,铁蛇挥 出,向她疾冲过去。他一出手攻击,身左便露出空隙,小龙女长剑抖动,尼摩星拐杖急 撑,跃了回来,但觉肩头微微疼痛,俯眼一瞥,只见左肩衣服上已刺破一个小孔,鲜血 渗出,若非小龙女也防他铁蛇进袭,他这条左臂此刻已不连在身上了。   尼摩星抢攻无功,反受创伤,心中虽怒,却也不敢贸然再进。三人分站三方各舞兵 刃,小龙女站在中央全不理会。尹克西一套「黄沙万里鞭法」反反覆覆已使了四次,猛 地心念一动,叫道:「尼摩兄,潇湘兄,咱们一齐踏上半步。」尼摩星与潇湘子没明白 他的用意,但想他是西域大贾,见识广博,人又聪明,於是依言踏上半步。尹克西同时 踏上半步,叫道:「防守务须严谨,踏步要慢。咱们再踏上半步。」尼潇二人依言上前 。   三人毫不怠懈,过了一会,便向前踏出半步,这时人人都已瞧出,三人围著小龙女 的圈子渐渐缩小,到最後便会将她挤在中心。三人虽不敢出手攻击,但每人舞动兵刃, 组成三堵铜墙铁壁,向中间逐步挤拢,三股守势合成一股强大的攻势,实是猛不可当。 众人瞧到这般情景,蒙古武士和赵志敬一派的道士心中暗喜,其馀的道士却均为小龙女 担忧。   小龙女见三人越来越近,兵刃招数中却仍是无隙可乘,眼见过不多时,势非被他们 挤死不可,当下双剑连刺,只听得叮叮之声忽急忽缓,每一招都碰在对方兵刃之上。她 连攻数十剑,尽数给挡了回来,那三人却又各自踏进了半步。小龙女心中渐感慌乱,退 向左侧时足底一绊,微一踉跄,这一下剑法中大现破绽,若不是潇湘子等只守不攻,不 敢乘机进袭,她已遭到极大的凶险。   原来大殿地下投弃著数十柄长剑,都是全真教群道所用兵刃,被人夺下後抛掷在地 。小龙女适才左足踏到一把长剑的剑柄,以致站立不稳。   她忽然想起:「别人两手能使双剑,我既已学会分心二用之术,两手该能同时使四 柄剑。便算显不出四剑的威力,或能扰乱敌人,乘机脱困。」当下左手长剑交在右手, 俯身又拾起两柄剑,左右各持双剑,四剑同时挥动。   潇湘子等大吃一惊,均想:「这姑娘的招数愈来愈奇,四剑齐使,当真闻所未闻。 」但三人打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主意,不管她使甚麽怪招奇术,总是只守不攻,逐步进 迫。   小龙女四剑齐使,虽然骇人耳目,威力反不及只用双剑,她平素专练单剑,左手全 真剑法,右手玉女剑法,配全得天衣无缝,这时每一只手都使双剑,毕竟大不灵便,出 招时已无得手应心之妙。   潇湘子等数招之间,便发觉她剑招突然略缓,剑尖刺来时也不及先时的神妙莫测。 尼摩星喉头咕咕作响,挥动铁蛇便要进袭。尹克西急叫:「使不得,这是诱敌之计。」 尼摩星经他提醒,吓了一跳,心想幸亏人家生意人见机得快,原来这女子如此狡狯,只 要自己一攻,她立施反击,不但合围之势登时破了,只怕自己还要性命没有的。   其实小龙女本非存心诱敌,但听尹克西这麽一叫,心想:「这黑矮子沉不住气,须 得从他身上想法子。他说我诱敌,我便当真诱他一下。」突然间右手一扬,一柄长剑向 上飞出,右手剑跟著刺出,左手又有一柄长剑飞上。潇湘子等都是一惊,不知她又要玩 甚麽花样,只见半空双剑尚未跌落,她手中仅有的双剑也掷了上去,这麽一来,她两手 空空,已无兵刃。尹克西叫道:「自行严守,千万不可进攻。」他瞧不透小龙女的用意 ,但想只要严密守卫,逐步前逼,便已稳操胜算,对方虽然赤手空拳,却也不必冒险进 招。   小龙女弯下腰来,双手不住在地下抓剑,一一掷上半空,同时空中长剑一柄柄落下 ,她一接住跟著又掷了上去。但见数十柄长剑此上彼落,寒光闪烁,煞是奇观。古墓派 武功本不以内力沉雄见长,而凭手法迅疾取胜。当年小龙女传授杨过武功之时,要他以 双掌拦住八十一只麻雀。这「天罗地网势」使将出来,活的麻雀尚能拦住,数十柄长剑 随接随抛,在她自是浑若无事。她手中每一刻都有兵刃,也是每一刻都无兵刃,只瞧得 潇湘子等目瞪口呆,均想这小姑娘在使幻术、玩把戏麽?   猛地□小龙女左掌扬处,在一柄自空落下的长剑剑柄上一推,那剑横飞而出,向尹 克西疾刺过去。剑头撞在他金龙鞭舞成的光幕之上,迅疾无比的弹了回来,却撞向尼摩 星。尼摩星的铁蛇舞得正急,那剑一碰,便即飞去回刺小龙女。这时空中又有两柄长剑 落下,小龙女双手分拨回带,三柄剑分袭三人。   顷刻之间,数十柄长剑不再向上飞起,而是在三般兵刃组成的光幕之间来回激□, 有些长剑去势斜了,被尼摩星的铁蛇大力砸碰,断成两截。小龙女手上戴了金丝手套, 拍打在剑刃之上,丝毫不伤,她自幼熟习「天罗地网势」,在房舍殿堂间进退趋避的功 夫更是天下无双,眼明手快,灵台澄澈,越打越急,心中竟无半点杂念,全没想到这场 激战是胜是败,谁生谁死。有时顺手抓到剑柄,便刺出数剑,随即又向敌人抛掷。初时 她双剑在手,潇湘子等已感不易抵御,这时数十柄长剑乱飞乱刺,中间又夹著她凌厉迅 疾的击刺,却如何还能招架?何况长剑从各人兵刃上碰撞出去之时,方向力道全然无法 控制,是否要伤到同伴,只有听天由命。   小龙女向空掷剑,本来不过想扰乱敌人的目光,这时情势变化,实是出乎意料之外 的大大有利。从兵刃飞舞的响声之中,隐隐听得尹克西和尼摩星气息渐粗,潇湘子的哭 丧棒舞得虽快,但只见惶急,与他「潇湘」两字大异其趣。   突然间尹克西右臂下垂,大叫:「不好!」原来三柄长剑飞去,正好和他的软鞭缠 在一起。他守得虽然严密,但这三柄剑均是从潇湘子和尼摩星的兵刃上碰撞出来,三剑 齐至,莫名其妙的缠在他鞭上。尹克西用力一抖,甩脱三剑,但正当他软鞭将起未起之 际,小龙女长剑刺出,尹克西腕上剧痛,软鞭已把持不住。   但听呛□一声,金龙软鞭落地。小龙女左掌连挥,七八柄长剑激飞而出,分刺三人 ,跟著双手各接住一柄长剑,身形幌处,从尹克西身前跃出。尹克西手腕受伤,兵刃落 地,这洞墙铁壁般的包围圈子立时破了,眼见她双剑如两道电光似的闪动,忙向後急退 。小龙女的轻功比这三人都高,一提气,直奔殿後,追赶赵志敬去了。   潇湘子等一时还不能便收兵刃,直待数十把长剑一一落地,这才住手。尹克西脸带 愧色,说道:「小弟无能,给她走了!」他三人本来互不为下,谁也不佩服谁,勾心斗 角,均要设法压服对方,但适才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三人都有死□逃生之感, 相互间的敌意少了许多。潇湘子和尼摩星齐声道:「这怪不得尹兄……」一这未毕,忽 听得山後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   大殿上这一战,潇湘子等本来均已胆寒,但听到这兵刃撞击声中,夹著法王五只轮 子的呜呜风响,显然小龙女已在与法王动手。三人均想:「在这麽一个硬手作主将,咱 们再从旁夹攻,必可取胜。」尹克西拾起金龙软鞭,叫道:「大夥儿追!」抢先寻声追 了下去。潇湘子举起哭丧棒,与尼摩星率领众蒙古武士发足跟随。众人此时心目中的大 敌惟小龙女一人,全没将诸全真道人放在意下。   尹志平、李志常等见众蒙古武士退去,即行互解绑缚,纷纷拾起长剑,蜂拥跟去。   潇湘子等赶到重阳宫後玉虚洞前,只见轮影激□,剑气纵横,金轮法王吼声如雷, 小龙女白衣胜雪,两人相隔丈馀,正自遥遥相斗。金银铜铁铅五只巨轮回旋飞舞,响声 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法王的轮子在数度激战曾一再失去,但失後即补,大小重量 与所失者无异,不过少了原来轮上所铸的花纹、真言而已,是以使动时仍是得心应手。   尹志平和李志常见玉虚洞的洞门已被大石堵塞,不知五位师长生死如何,心中焦急 ,一齐抢到洞口。达尔巴手执金杵,霍都挥动钢扇,只数招之间,便将群道打退。   王志坦大叫:「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安好吗?」他心中焦急,语音中带有哭声。 李志常转念一想:「凭著五位师长的玄功,怎能轻易给人关在洞中?定是他们练功到了 紧急当口,不能分心抵御外敌。王师弟这麽一叫,他们若在洞中听见,反而扰乱心神。 」忙道:「王师弟,别叫,五位师长受不得惊扰。」王志坦立时醒悟,扶起倒在地下的 宋德方,见他受伤不轻,当下设法救助。   潇湘子等旁观法王和小龙女相斗,见他虽然守多攻少,但接得两三招便还递一招, 五轮威力奇猛,逼得小龙女无法近身,比之适才三人只守不攻确是高出甚多。三人又是 佩服,又是妒忌,均想:「这和尚得封为蒙古第一国师,也不枉他了。」三人本想与法 王夹攻合击,但见此情势,私心登起,都不愿便这麽助他成功。   殊不知金轮法王出招虽猛,心中却已叫苦不迭。小龙女双手剑招不同,却配合得精 妙绝伦,左手剑攻前,右手剑便同时袭後,叫他退既不可,进又不能,双剑每一路剑招 都是进攻数处,叫他顾此失彼,难以并救。若不是他内功外功俱臻登峰造极之境,眼明 手快,刚柔互济,武功只要略差半分,这顷刻之间身上早已中了十七八剑。其实小龙女 一人而使两般剑法,出招虽快,威力终究不如与杨过联手,别说真实武功仍与法王相差 甚远,即令潇湘子等人也是强胜於她。只是她一下来出招星驰电闪,各人从所未见,以 致心下先行怯了。法王更在这「玉女素心剑法」下吃过苦头,一见到这剑法,心中想的 便是如何自保、如何脱身。小龙女占到上风,实是仗了先声夺人之功。   拆到五六十招之时,法王已是险象环生,他叫回金轮护身,不敢掷出攻敌,又数招 後,再将银轮也收了回来,接著五轮齐回,变成了只守不攻,便和适才潇湘子等一般模 样。五只轮子轻重大小、颜色形状各各不同,或生尖刺,或起□角,组成五道光环,在 他身周滚来滚去。   忽听得小龙女娇叱一声:「著!」跟著法王低声吼叫,叮叮数响。两人纵跃来去, 出手越来越快,便是潇湘子这等高手,也没瞧清两人这一叱一叫,已起了甚麽变化。金 轮法王倘若以轮上威猛之力与她对攻,小龙女便即抵挡不住,可是他心中既怯,竟尔舍 己之长,与小龙女比快,不免越来越是不利。   突然之间,尼摩星脸上微微一痛,似被甚麽细小暗器打中,一惊之下伸手一摸,脸 上没甚麽,掌中却有点鲜血。他呆了一下,又见一点鲜向飞到了尹克西身上,才知激斗 的二人之中已有一个受伤。过不多时,小龙女白衫之上点点斑斑的溅上十几点鲜血,宛 似白绫上画了几枝桃花,鲜艳夺目。尼摩星喜道:「小妖女受伤啦!」接著剑光两闪, 法王一声低吼。潇湘子冷冷的道:「不!是大和尚受伤!」   尼摩星一想不错,鲜血是法王受伤後溅到小龙女身上的,心想若是法王死在她的手 下,再也无法将她制住,於是叫道:「尹兄,潇兄,一齐上啊!」铁蛇挥动,慢慢从小 龙女身後逼上。潇湘子和尹克西也觉不能再行袖手旁观,当下分从左右逼近。   法王身上中了三剑,但均是轻伤,危殆万分之中来了帮手,心中一宽,见潇湘子等 并不出手攻击,各以兵刃护住自身,分从三方缓缓进逼,已知时刻稍长,小龙女势必无 幸。   玉虚洞前,青松林畔,四个武林怪客围著一个素装少女,好一场恶战。众蒙古武士 和全真道人目眩心惊,脸若死灰,生平那□见过如此的激斗!   猛听得砰碰一声震天价大响,砂石飞舞,烟尘弥漫,玉虚洞前数十块大石崩在一旁 ,五个道人从洞中缓步而出,正是丘处机、刘处玄等全真五子。   尹志平、李志常等大喜,齐叫:「师父!」迎了上去。达尔巴和霍都大吃一惊,眼 见这般破洞的声势,便如点燃了的火药开山爆石一般。两人各挺兵刃,向前抢上。丘处 机等五人向旁人让,突然十掌齐出,按在两人背心,一捺一送,将两人抛出丈许之外。   达尔巴和霍都的武功与郝大通等在伯仲之间,虽不及丘处机、王处一的精湛,但也 决不致只一招便给掷开。原来全真五子在玉虚洞中闭关静修,钻研拆解「玉女心经」之 法,五个人殚精竭虑,日夜苦思,总觉小龙女和杨过所显示的武功,每一招每一式都恰 好是全真派武学的克星,要想从招术上取胜,实是难能。後来丘处机从天罡北斗阵法中 悟出一理,说道:「咱们招术变化,断然不及,但可合五人之力,以劲力补招数之不足 。」於是五人便精思并力攻敌的法门,每一招出去,都是将五人劲力归集於一点。他们 自知第三四代弟子中并无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有仗著人多,或能合力自保。这一个多月 之中,终於创出一招「七星聚会」。这一招毕竟还是从天罡北斗阵法中演化出来,虽说 是「七星聚会」,却也不必定须七人联手,六人、五人,以至四人、三人,也均可并力 施展。   当金轮法王率领众武士堵洞之时,这「七星聚会」正好练到了要紧当口,万万分心 不得,明知大敌来攻,也只得置之不理,直到五人练到五力归一,融合无间,这才破洞 而出。只可惜过於迫促,这一招还只练到三四成火候,饶是如此,达尔巴和霍都也已抵 挡不住,竟给五子一击成功。   丘处机等转过身来,只见法王等四人围著小龙女剧斗方酣。五人只瞧了片刻,面面 相觑,不禁面色惨然,都想:「罢了,罢了,原来古墓派的武功精妙若斯,要想胜她, 那是终身无望了。」他们在洞中所想所练,都从先前所见小龙女和杨过的武功为依归, 岂知眼前所显示的神奇剑招,要想瞧个明白都有所不能,甚麽破解抵挡,真是从何说起 ?   法王等四大高手的武功都在全真五子之上,此时全真教中要有如此一个都是千难万 难。丘处机等心想:「若是先师在世,自能胜得过他们,周师叔大概也胜他们一筹,但 若同时受这四人围攻,十九要抵敌不住。」五个老道垂头丧气,心下惭愧,自觉一代不 如一代,不能承继先师的功业,大敌当前,全真教瞧来真是立足无地了。眼见招招凶险 ,步步危机,五人越瞧越是心惊,顾不得询问弟子变故因何而起。   这时小龙女等五人相斗,情势又已不同。小龙女招招攻击,法王等始终是遮拦多, 还手少,但逐步进逼。小龙女处境越来越不利,数次想抢出圈子,暂且退走,但对方守 得严密异常,每一招均给挡了回来。她知有金轮法王主持围逼,无法再使掷剑之法,何 况除了手中双剑,身边已无其他兵刃。   她自在大殿上剑伤鹿清笃,到这时已斗了将近一个时辰,气力渐感不支,而强敌越 逼越近,丘处机等五人又环伺在侧,这五个老道也非易与之辈,四下□尽是敌人,自己 孤身一人,今日定要丧身重阳宫中了,忽然想起:「我遭际若此,一死又有甚麽可惜? 就只是……就只是……临死之时,总盼能见过儿一面。他这时是在那□呢?多半是在跟 郭姑娘亲热,说不定已成了亲,新婚燕尔,那□想到我这苦命女子在此受人围攻?不, 不!过儿不会这样,他便和郭姑娘成了亲,也决不会忘了我。我只要能再见他一面…… 」   她离襄阳北上之时,决意永不再和杨过相见,但这时面临生死关头,心中越来越是 割舍不下。她一想到杨过,本来分心二用突然变为心有专注,双手剑招相同,再无「玉 女素心剑法」的威力。法王见她剑法斗变,初时还道她是故意示弱诱敌,但数招一过, 越看越不像,当下踏上半步,左手银轮护身,右手金轮往她剑上碰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轻响,小龙女左手长剑脱手飞出,在半空中拍的一下,震为两截。 法王这一下本来只是试探,竟致成功,实大出意料之外,当即右手金轮砸将过去。小龙 女一惊,忙镇慑心神,刷刷刷还了三剑,但此时只凭单剑,武功便已远不及法王。潇湘 子等三人瞧出便宜,三般兵刃同时攻上。   小龙女淡淡一笑,已不愿再事挣扎力抗,瞥眼望见三丈外的一株青松旁生著一丛玫 瑰,花朵娇艳欲滴,突然想起当年与杨过隔著花丛练「玉女心经」的光景,心道:「我 既已见不到过儿,那便在临死之时心中想念著他。」脸上神色柔和,登时浸沉在瞑想之 中。   法王等四下□合围,原可一举将她击毙,忽见她神情古怪,似乎已忘了迎敌,各各 惊诧,不知她是否施展甚麽邪法,四般兵刃举在半空,并不击下。但也只这麽一顿,尼 摩星的铁蛇便首先递了出去。   突然身旁风声飒然,有人挺剑刺来。尼摩星忙回过铁蛇挡格,却挡了个空,只见人 影幌动,却是尹志平抢到了小龙女身前,倒持手中长剑,将剑柄递过去给她。小龙女这 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早将□杀拚斗之事置之度外,觉得左手掌中多了一个剑柄,便 顺手握著。   旁观众人突见尹志平抢人这五大高手的战团之中,直与送死无异,不禁齐声惊呼。   法王和他相识,不愿伤他性命,当即左臂在他肩头一撞,将他推开,右手挥轮向小 龙女砸去。尹志平见她不知如何竟尔突然失了战意,心中大急,眼见这一轮便要将她砸 死,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叫道:「龙姑娘,小心!」用自己背脊硬挡了法王金轮。   法王金轮一砸,威力裂石开山,尹志平如何抵挡得住?立时向前俯冲。小龙女接过 他递来的剑後,兀自挺著剑呆呆出神,尹志平身子冲来,恰好碰在剑尖之上,剑刃透胸 而入。小龙女一呆,这才醒悟,原来是他救了自己性命,眼见他背遭轮砸,胸中剑刺, 受的全是致命重伤,一刹那间,满腔憎恨之心尽化成了怜悯之意,柔声道:「你何苦如 此?」   尹志平命在垂危,忽然听到这「你何苦如此」五字,不禁大喜若狂,说道:「龙姑 娘,我实……实在对你不起,罪不容诛,你……你原谅了我麽?」   小龙女又是一怔,想起在襄阳郭府中听到他和赵志敬的说话,一个念头在脑子中闪 过:「过儿对我如此深情,又曾立誓决不会变心。但他忽然决意和郭姑娘成亲,弃我如 遗,了无顾惜,定是知悉了我曾受这□所污。」她心思单纯,虽然一路跟踪尹赵二道, 却从未想到此事,这时猛地给尹志平一言提醒,心中的怜悯立时转为憎恨,愤怒之情却 比先前又增了几分,一咬牙,右手长剑随即往他胸口刺落。只是她生平未杀过人,虽然 满腔悲愤,这一剑刺到他胸口,竟然刺不下去。   丘处机在一旁瞧著,眼见爱徒死於非命,心中痛如刀割,只是事起仓卒,不及救援 ,小龙女第一剑,还可说是由於法王之故,但第二剑却是存心出手。他丝毫不知这中间 的原委曲折,这半年中日思夜想,多半尽是如何抵挡小龙女的招术,而近一个月中更是 除此之外再无别念。他既认定小龙女是本教大敌,又决然想不到尹志平会自愿舍身救她 ,眼见她挺剑又刺,当即纵身而前,左手五指在她腕上一拂,右掌向她面门直击过去。 丘处机的武功在全真七子之中向居第一,这一下情急发招,掌力雄浑已极。   小龙女手腕被他一拂而中,长剑拿捏不住,登时脱手,她不等长剑落地,一伸手, 又已抓住,跟著递出一剑,指晌丘处机胸口。便在此时,尹志平大叫一声,倒在地下, 创口中鲜血涌出。小龙女左手剑同时刺向丘处机小腹,这一来双剑合璧,威力大增,丘 处机武功虽然精深,但只三招之间,已是手忙脚乱。王处一见情势不对,同时抢上应援 ,倒反将法王等四人挤在一旁。   金轮法王等见小龙女和全真五子斗了起来,俱感讶异,但想此事大大有利,正好旁 观你们自相残杀。各人使个眼色,退开数步,只待小龙女和全真五子胜败一决,他们再 行出手收拾残局。   高手动武,每一招都是生死系於一发,谁也不敢稍有松懈,因此丘处机等虽见局势 诡异,难以索解,但既已动上了手,那□还有馀暇询问?全真五子赤手空拳,遇上小龙 女神妙无方的剑招,那费了月馀之功创出来的一招「七星聚会」竟然全然施展的机会。 顷刻之间,郝大通和刘处玄两人身上中剑,两人顾念师兄弟的安危,不肯退开,跟著嗤 的一响,孙不二肩头又中一剑。   全真诸弟子见师父势危,情不自禁的都惊呼起来。李志常叫道:「快送兵刃!」这 时五子掌风呼呼,众弟子无法近身,只得将长剑一柄柄掷去了。小龙女抢著挥剑挑出, 每一把掷来的长剑都给挑得飞了开去,剑长臂短,五子始终拿不到一件兵刃。忽听得叮 当一声,小龙女左手剑黏住一柄飞掷而来的长剑,蓦地□往後送出,王处一猝不及防, 左眼角被这一柄剑外之剑刺中,全真五子中四人负伤,胜负已分。   金轮法王哈哈大笑,叫道:「各位道兄且退,这小妖女待老衲来料理罢!」说道踏 上两步。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三人跟著舞动兵刃上前合击,竟成了九大高手围攻小 龙女的局面。   法王等一插手,全真五子登时脱出小龙女双剑的威迫,五人一声呼喝,并肩而立, 或出右掌,或出左掌,五股大力归并为一,使出了那招「七星聚会」。其时虽只五星聚 会,但是威力也已非同小可,小龙女斜身急退,砰的一响,沙坪上尘土飞扬,这一招将 尼摩星打得重重跌了一个□斗。   原来他双腿已断,单凭拐杖之力撑持,下盘不稳,抵不住这一招的重击。总算他危 急之中避开了正面之力,虽然摔倒,却未受伤,立即跃起,哇哇怒叫,举铁蛇便往刘处 玄头顶砸下。玉虚洞前呼声四起,乱成一团。   小龙女见尼摩星和全真五子动手,素袖一拂,便要抢出圈子。金轮法王抢过来挡住 ,叫道:「尼摩兄,对付小妖女要紧。」尼摩星打得性发,对法王的叫唤不予理睬,铁 蛇吞吐,招数全是打向全真诸道。小龙女双剑向法王急刺数招,法王见来势实在太快, 难以招架,只得退了几步。   突然之间,小龙女一声大叫,双颊全无血色,呛□、呛□两声,手中双剑落地,呆 呆的望著青松畔的那丛玫瑰,叫道:「过儿,当真是你吗?」   便在此时,法王金轮迎面砸去,全真五子那招「七星聚会」却自後心击了上来。这 一招本是抵御尼摩星而发,但那天竺矮子吃过这招的苦头,不敢硬接,身子向左闪避, 这一招的劲力便都递到了小龙女背心。   那知她竟如中邪著魔,全然不知躲闪,背心受掌,胸口中轮,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受 了这两股大力夹击,目光仍是望著玫瑰花丛,在这顷刻之间,她心摇神驰,便是这两股 大力,似乎也没能伤到她半分。   众人为她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也均转头,去瞧那玫瑰花丛中到底有甚麽古怪, 只见青松旁一条人影飞出,窜入法王和全真五子之间,伸左臂抱起小龙女,一闪一幌, 又已跃出圈子,迳自坐在青松之下、玫瑰花旁,将小龙女抱在怀□。   这人正是杨过!   小龙女甜甜一笑,眼中 却流下泪来,说道:「过儿,是你,这不是做梦麽?」杨 过俯下头去,亲了亲她脸颊,柔声道:「不是做梦,我不是抱著你麽?」但见她衣衫上 斑斑点点,满身是血,心中矍然而惊,急问:「你受伤重不重?」   小龙女受了前後两股大力的夹击,初时乍见杨过,并未觉痛,这时只觉五脏六腑都 要翻腾过来,伸手搂住他脖子,说道:「我……我……」身上痛得难熬,再也说不下去 了。   杨过见了这般情状,恨不得代受其苦,低声道:「姑姑,我还是来迟了一步!」小 龙女说道:「不,你来得正好,我只道今生今世,再也瞧不见你啦!」突然间全身发冷 ,隐然觉得灵魂便要离身而去,抱著杨过的双手也慢慢软垂,说道:「过儿,你抱住我 !」杨过的左臂略略收紧,把她搂在胸前,百感交集,眼泪泪缓缓流下,滴在她脸上。   小龙女道:「你抱我,用……用两只……两只手!」一转眼间,突见他右手袖子空 空荡荡,情状有异,惊呼:「你的右臂呢?」杨过苦笑,低声道:「这时候别关心我, 你快闭上了眼,一点儿也别用力,我给你运气镇伤。」   小龙女道:「不!你的右臂呢?怎麽没了?怎麽没了?」她虽命在垂危,仍是丝毫 不顾念自己,定要问明白杨过怎会少了一条手臂。只因在她心中,这个少年实比自己重 要百倍千倍,她一点也不顾念自己,但全心全意的关怀著他。   自从他们在古墓中共处,早就是这样了,只不过那时她不知道这是为了情爱,杨过 也不知道。两人只觉得互相关怀,是师父和弟子间应有之义,既然古墓中只有们两人, 如果不关怀不体惜对方,那麽又去关怀体惜谁呢?其实这对少年男女,早在他们自己知 道之前,已在互相深深的爱恋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自己才知道,决不能没有了对方而再活著,对方比自己的生命更 重要过百倍千倍。   每一对互相爱恋的男女都会这样想。可是只有真正深情之人,那些天生具有至性至 情之人,这样的两个男女碰在一起,互相爱上了,他们才会真正的爱惜对方,远胜於爱 惜自己。   对於小龙女,杨过的一条臂膀,比她自己的生死实在重要得多,因此固执著要问。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袖子,丝毫不敢用力,果然,袖子□没有臂膀。她忽然一点也不感到 自身的剧痛,因为心中给怜爱充满了,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痛楚,轻轻说道:「可怜的 过儿,断了很久吗?这时还痛麽?」   杨过摇摇头,说道:「早就不痛了。只要我见了你面,永远不跟你分开,少一条臂 膀又算得甚麽?我一条左臂不是也能抱著你麽?」   小龙女轻轻一笑,只觉他说得很对,躺在他怀抱之中,虽然只一条左臂抱著自己, 那也是心满意足了。她本来只求临死之前能再见他一面,现今实在太好,真的太好了。   金轮法王、潇湘子、尹克西、全真五子、众弟子……众蒙古武士……人人一声不响 ,呆呆的望著这对小情人。在这段时光之中,谁也不想向他们动手,也是谁也不敢向他 们动手。   有道是「旁若无人」,杨过和小龙女在九大高手、无数蒙古武士虎视眈眈之下缠绵 互怜,将所有强敌全都视如无物,那才真是旁若无人了。爱到极处,不但粪士王候,天 下的富贵荣华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生死大事也视作等□。杨过和小龙女既然不再想到 生死,别说九大高手,便是天下英雄尽至,那又如何?只不过是死罢了。比之那铭心刻 骨之爱,死又算得甚麽?   金轮法王等人当然并不惧怕这两人,只是均感极度诧异,眼见小龙女身受重伤,杨 过又只剩一臂,决不能再起而抗拒,但两人互相的缠绵爱怜之中,自然而然有一股凛然 之气,有一份无畏的刚勇,令人不敢轻侮。   终於小龙女忍不住又问:「你的手臂……手臂是怎麽断的?快跟我说。」杨过脸上 微微苦笑,说道:「手臂断了,自然是给人家斩的。」   小龙女凄然望著他,没想到再追问是谁下的毒手,既已遭到不幸,那麽是谁下手都 是一样,这时胸口和背上的伤处又剧烈疼痛起来,她自知命不久长,低低的道:「过儿 ,我求你一件事。」杨过道:「姑姑,难道你忘了,在古墓之中,我曾答应过你,你要 我做甚麽,我便做甚麽。」小龙女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 杨过道:「在我永远是一样。」小龙女凄然一笑,低低的道:「我没多久好活了,你陪 著我罢,一直瞧著我死,别去陪你的郭……郭芙姑娘。」   杨过又是伤心,又是愤恨,说道:「姑姑,我自然陪著你。那郭姑娘跟我有甚麽相 干?我这条手臂便是给她斩断的。」小龙女吃了一惊,叫了起来:「啊,是她?为甚麽 她这样狠心?难道……难道为了你不欢喜她麽?」杨过恨恨的道:「我俩这般要好,为 甚麽你又要多心?除你之外,我一生一世从来没爱过别的姑娘,这个郭姑娘啊,哼…… 」   杨过这条右臂,确是给郭芙斩断的。  那日杨过与郭芙在襄阳郭府之中言语冲突以致动手,郭芙怒火难忍,抓起淑女剑往 他头顶斩落。杨过中毒後尚未全愈,四肢无力,眼见剑到,情急之下只得举右臂挡在面 前。郭芙狂怒之际,使力极猛,那淑女剑又锋利无比,剑锋落处,杨过一条右臂登时无 声无息的给卸了下来。   这一剑斩落,竟致如此,杨过固然惊怒交迸,郭芙却也吓得呆了,知道已闯下了无 可弥补的大祸,但见杨过手臂断处血如泉涌,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突然哇的一声 ,哭了出来,掩面夺门奔出。   杨过一阵慌乱过後,随即镇定,伸左手点了自己右肩「肩贞穴」的穴道,撕下被单 ,紧紧缚住肩膀以止血流,再用金创药敷上伤口,寻思:「此处是不能再耽的了,我得 赶紧出城去。」慢慢扶著墙壁走了几步,只因流血过多,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郭靖大声说道:「快,快,他怎麽了?血止了没有?」语音中充 满了焦急之情。杨过当时心中只一个念头:「我决不要见郭伯伯,无论如何不要见他。 」猛力吸一口气,从房中冲了出去。   他奔出府门,牵过一匹马翻身便上,驰至城门。守城的将士都曾见他在城头救援郭 靖,对他十分钦仰,见他驰马而来,立即开了城门。   此时蒙古军已退至离城百馀里外。杨过不走大路,纵马尽往荒僻之处行去。寻思: 「我身中情花剧毒,但过期不死,或许正如那天竺神僧所言,吸了冰魄银针的毒之後, 以毒攻毒,反而延了性命。但剧毒未去,迟早总要发作。此刻身受重伤,若到终南山去 找寻姑姑,定然不能支持,难道我命中注定,要这般客死途中麽?」想到一生孤苦,除 了在古墓中与小龙女相聚这段时日之外,生平殊少欢愉,这时世上唯一的亲人已舍己而 去,复又给人断残肢体,命当垂危,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泪来。   他伏在马背之上,昏昏沉沉,只求不给郭靖找到,不遇上蒙古大军,随便到那□都 好,有意无意之间,渐渐行近前一晚与武氏兄弟相斗的那个荒谷。   黄昏时分,眼见四下□长草齐膝,一片寂静,料知周遭无人,在草丛中倒头便睡。 他这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甚麽毒□猛兽全没加以防备。这一晚创口奇痛,那□睡得安 稳?   次晨睁眼坐起,忽见离身不到一尺处两条蜈蚣僵死在地,红黑斑烂,甚是可怖,口 中却染满了血渍。杨过吓了一跳,只见两条蜈蚣身周有一大滩血迹,略一寻思,已明其 理,原来他创伤处流血甚多,而血中含有剧毒,竟把两条毒□毒死了。   杨过微微苦笑,自言自语:「想不到我杨过血中之毒,竟连蜈蚣也抵挡不住。」愤 激悲苦,难以自已,忍不住仰天长笑。   忽听得山峰顶上咕咕咕的叫了三声,杨过抬起头来,只见那神雕昂首挺胸,独立峰 巅,形貌狰狞奇丑,却自有一股凛凛之威。杨过大喜,宛如见了故人一般,叫道:「雕 兄,咱们又相见啦!」   神雕长呜一声,从山巅上直冲下来。它身躯沉重,翅短不能飞翔,但奔跑迅疾,有 如骏马,转眼间便到了杨过身旁,见他少了一条手臂,目不转睛的望著他。   杨过苦笑道:「雕兄,我身遭大难,特来投奔於你。」神雕也不知是否能懂他的说 话,转身便走。杨过牵了马匹,跟随在後。   行不数步,神雕回过头来,突然伸出左翅在马腹上一拍。那马吃痛,大声嘶叫,倒 退几步,不住跳跃。杨过点头道:「是了,我既到雕兄谷中,也不必再出去了,要这马 何用?」心想此雕大具灵性,实不逊於人,於是松手放开□绳,大踏步跟随神雕之後, 他重伤之馀,体力衰弱,行不多时便坐下休息,神雕也就停步等候。   如此边行边歇,过了一个多时辰,又来到剑魔独孤求败埋骨处的石洞。   杨过见了那个石坟,不禁大是感慨,心想这位前辈奇人纵横当时,并世无敌,自是 武功神妙莫测,瞧他这般行迳,定是恃才傲物,与常人落落难合,到头来在这荒谷中寂 然而终,武林之中既没流传他的名声事迹,又没遗下拳经剑谱、门人弟子,以传他的绝 世武功,这人的身世也真可惊可羡,却又可哀可伤。只可惜神雕虽灵,终是不能言语, 否则也可述说他的生平一二。   他在石洞中呆呆出神,神雕已从外衔了两只山兔回来。杨过生火炙了,饱餐一顿。   如此过了多日,伤口渐渐愈合,身子也日就康复,每当念及小龙女,胸口虽仍疼痛 ,但已远不如先前那麽难熬难忍。他本性好动,长日在荒谷中与神雕为伴,不禁寂寞无 聊起来。   这一日见洞後树木苍翠,山气清佳,便信步过去观赏风景,行了里许,来到一座峭 壁之前。那峭壁便如一座极大的屏风,冲天而起,峭壁中部离地约二十馀丈处,生著一 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便似一个平台,石上隐隐刻得有字。极目上望,瞧清楚是「剑冢 」两个大字,他好奇心起:「何以剑亦有冢?难道是独孤前辈拆断了爱剑,埋葬在这□ ?」走近峭壁,但见石壁草木不生,光秃秃的实无可容手足之处,不知当年那人如何攀 援上去。   瞧了半天,越看越是神往,心想他亦是人,怎能爬到这般的高处,想来必定另有妙 法,倘若真的凭藉武功硬爬上去,那直是匪夷所思了。凝神瞧了一阵,突见峭壁上每隔 数尺便生著一丛青苔,数十丛笔直排列而上。他心念一动,纵身跃起,探手到最底一丛 青苔中摸去,抓出一把黑泥,果然是个小小洞穴,料来是独孤求败当年以利器所挖凿, 年深日久,洞中积泥,因此生了青苔。   心想左右无事,便上去探探那剑冢,只是胜下独臂,攀挟大是不便,但想:「爬不 上便爬不上,难道还有旁人来笑话不成?」於是紧一紧腰带,提一口气,窜高数尺,左 足踏在第一个小洞之中,跟著窜起,右足对准第二丛青苔踢了进去,软泥迸出,石壁上 果然又有一个小穴可以容足。   第一次爬了十来丈,已然力气不加,当即轻轻溜了下来,心想:「已有二十多个踏 足处寻准,第二次便容易得多。」於是在石壁下运功调息,养足力气,终於一口气窜上 了平台。见自己手臂虽折,轻功却毫不减弱,也自欣慰,只见大石上「剑冢」两个大字 之旁,尚有两行字体较小的石刻:   「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於天下,乃埋剑於斯。   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杨过又惊又羡,只觉这位前辈傲视当世,独往独来,与自己性子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但说到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己如何可及。现今只馀独臂,就算一时不死,此事也终身 无望。瞧著两行石刻出了一会神,低下头来,只见许多石块堆著一个大坟。这坟背向山 谷,俯仰空阔,别说剑魔本人如何英雄,单是这座剑冢便已占尽形势,想见此人文武全 才,抱负非常,但恨生得晚了,无缘得见这位前辈英雄。   杨过在剑冢之旁仰天长啸,片刻间四下□回音不绝,想起黄药师曾说过「振衣千仞 冈,濯足万里流」之乐,此际亦复有此豪情胜慨。他满心虽想瞧瞧冢中利器到底是何等 模样,但总是不敢冒犯前辈,於是抱膝而坐,迎风呼吸,只觉胸腹间清气充塞,竟似欲 乘风飞去。   忽听得山壁下咕咕咕的叫了数声,俯首望去,只见那神雕伸爪抓住峭壁上的洞穴, 正自纵跃上来。它身躯虽重,但腿劲爪力俱是十分厉害,顷刻间便上了平台。   那神雕稍作顾盼,便向杨过点了点头,叫了几声,声音甚是特异。杨过笑道:「雕 兄,只可惜我没公冶长的本事,不懂你言语,否则你大可将这位独狐前辈的生平说给我 听了。」神雕又低叫几声,伸出钢爪,抓起剑冢上的石头,移在一旁。杨过心中一动: 「独孤前辈身具绝世武功,说不定留下甚麽剑经剑谱之类。」但见神雕双爪起落不停, 不多时便搬开冢上石块,露出并列著的三柄长剑,在第一、第二两把剑之间,另有一块 长条石片。三柄剑和石片并列於一块大青石之上。   杨过提起右首第一柄剑,只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   「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再看那剑时,见长约四尺,青光闪闪,的是利器。他将剑放回原处,会起长条石片 ,见石片下的青石上也刻有两行小字: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不祥,乃弃之深谷。」   杨过心想:「这□少了一把剑,原来是给他抛弃了,不知如何误伤义士,这故事多 半永远无人知晓了。」出了一会神,再伸手去会第二柄剑,只提起数尺,呛□一声,竟 然脱手掉下,在石上一碰,火花四溅,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那剑黑黝黝的毫无异状,却是沉重之极,三尺多长的一把剑,重量竟自不下七 八十斤,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杨过提起时如何想得到,出乎不意的 手上一沉,便拿捏不住。於是再俯身会起,这次有了防备,会起七八十斤的重物自是不 当一回事。见那剑两边剑锋都是钝口,剑尖更圆圆的似是个半球,心想:「此剑如此沉 重,又怎能使得灵便?何况剑尖剑锋都不开口,也算得奇了。」看剑下的石刻时,见两 行小字道: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杨过喃喃念著「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字,心中似有所悟,但想世间剑术,不论 那一门那一派的变化如何不同,总以轻灵迅疾为尚,这柄重剑不知怎生使法,想怀昔贤 ,不禁神驰久之。   过了良久,才放下重剑,去取第三柄剑,这一次又上了个当。他只道这剑定然犹重 前剑,因此提剑时力运左臂。那知拿在手□却轻飘飘的浑似无物,凝神一看,原来是柄 木剑,年深日久,剑身剑柄均已腐朽,但见剑下的石刻道:   「四十岁後,不滞於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於无剑胜有剑之境。 」   他将木剑恭恭敬敬的放於原处,浩然长叹,说道:「前辈神技,令人难以想像。」 心想青石板之下不知是否留有剑谱之类遗物,於是伸手抓住石板,向上掀起,见石板下 已是山壁的坚石,别无他物,不由得微感失望。   那神雕咕的一声叫,低头衔起重剑,放在杨过手□,跟著又是咕的一声叫,突然左 翅势挟劲风,向他当头扑击而下。顷刻间杨过只觉气也喘不过来,一怔之下,神雕的翅 膀离他头顶约有一尺,便即凝住不动,咕咕叫了两声。   杨过笑道:「雕兄,你要试试我的武功麽?左右无事,我便跟你玩玩。」但那七八 十斤的重剑怎能施展得动,於是放下重剑,拾起第一柄利剑。神雕忽然收拢双翼,转过 了头不再睬他,神情之间颇示不屑。   杨过立时会意,笑道:「你要我使重剑?但我武功平常,在这绝壁之上跟你过招, 决非雕兄敌手,可得容情一二。」说著换过了重剑,气运丹田,力贯左臂,缓缓挺剑刺 出。神雕并不转身,左翅後掠,与那重剑一碰。杨过只觉一股极沉猛的大力从剑上传来 ,压得他无法透气,急忙运力相抗,「嘿」的一声,剑身幌了几下,但觉眼前一黑,登 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只觉口中奇苦难当,同时更有不少苦汁正流 入咽喉,睁开眼来,只见神雕衔著一枚深紫色的圆球,正□入他口中。杨过闻到此物甚 是腥臭,但想神雕通灵,所□之物定然大有益处,於是张口吃了。只轻轻咬得一下,圆 球外皮便即破裂,登时满口苦汁。   这汁液腥极苦极,难吃无比。杨过只想喷了出去,总觉不忍拂逆神雕美意,勉强吞 入腹中。过了一会,略行运气,但觉呼吸顺畅,站起身来,抬手伸足之际非但不觉困乏 ,反而精神大旺,尤胜平时。他暗暗奇怪,按理被人强力击倒,闭气晕去,纵然不受重 伤,也必全身酸痛,难道这深紫色的圆囊竟是疗伤的灵药麽?   他俯身提起重剑,竟似轻了几分。便在此时,那神雕咕的一声,又是展翅击了过来 。杨过不敢硬接,侧身避开,神雕跟著踏上一步,双翅齐至,势道极是威猛。杨过知物 对己并无恶意,但想物虽然灵异,总是畜生,物身具神力,展翅扑击之时,发力轻重岂 能控纵自如?若给翅膀扫上了,自空堕下,那□还有命在?眼见双翅扫到,急忙退後两 步,左足已踏到了平台的边缘。   那神雕竟是丝毫不容情,秃头疾缩迅伸,弯弯的尖喙竟自向他胸山直喙。杨过退无 可退,只得横剑封架,物一嘴便啄在剑上。杨过只觉手臂剧震,重剑似欲脱手,眼见神 雕跟著右翅著地横扫,往自己足胫上掠来。杨过吃了一惊,纵身跃起,从神雕头顶飞跃 而过,抢到了内侧,生怕物顺势跟击,反手出剑,噗的一响,又与物尖嘴相交。杨过这 一下死□逃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叫道:「雕兄,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啊!」只觉双 足酸软,坐倒在地。神雕咕咕低叫两声,不再进击。   杨过无意中叫了那句「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转念一想,此雕长期伴随独孤前 辈,瞧它扑啄趋退间,隐隐然有武学家数,多半独孤前辈寂居荒谷,无聊之时便当它是 过招的对手。独孤前辈□骨已朽,绝世武功便此湮没,但从此雕身上,或能寻到这位前 辈大师的一些遗风典型。想到此处,心中转喜,站起身来,叫道:「雕兄,剑招又来啦 !」重剑疾刺,指向神雕胸间。神雕左翅横展挡住,右翅猛击过来。     神雕力气实在太强,展翅扫来,疾风劲力,便似数位高手的掌风并力齐施一般,杨 过手中之剑又太也沉重,生平所学的甚麽全真剑法、玉女剑法等等没一招施用得上,只 有守则巧妙趋避,攻则呆呆板板的挺剑刺击。   斗得一会,杨过疲累了,便坐倒休息。他只一坐倒,神雕便走开两步。如此玩了一 个多时辰,一人一雕才溜下平台,回入出洞。   次晨醒转,神雕已衔了三枚深紫色腥臭圆球放在他身边,杨过细加审视,原来是禽 兽的胆囊,想到初遇神雕时它曾大食毒蛇,又与巨蟒相斗,想来必是蛇胆。又想毒蛇之 胆不知是否也具剧毒,但作日食後精神爽利,力气大增,反正自己体内就有情花和冰魄 银针的剧毒,也不用多加理会,於是一口一个吃了,静坐调息。突然之间,平时气息不 易走到的各处关脉穴道竟尔畅通无阻。杨过大喜,高声叫好。本来静坐修习内功,最忌 心有旁□,至於大哀大乐,更是凶险,但此时他喜极而呼,周身内息仍是绵绵流转,绝 无阻滞。   他跃起身来,提起重剑,出洞又和神雕练剑。此时已去了几分畏惧之心,虽然仍是 避多挡少,但在神雕凌厉无伦的翅力之间,偶然已能乘隙还招。   如此练剑数日,杨过提著重剑时手上已不如先前沉重,击刺挥掠,渐感得心应手。 同时越来越觉以前所学剑术变化太繁,花巧太多,想到独孤求败在青石上所留「重剑无 锋,大巧不工」八字,其中境界,远胜世上诸般最巧妙的剑招。他一面和神雕搏击,一 面凝思剑招的去势回路,但觉越是平平无奇的剑招,对方越难抗御。比如挺剑直刺,只 要劲力强猛,威力远比玉女剑法等变幻奇妙的剑招更大。他这时虽然只□左手,但每日 服食神雕不知从何处采来的蛇胆,不知不觉间膂力激增。   这日外出□步,在山谷间见有三条大毒蛇死在地下,肚腹洞开,蛇身上被利爪抓得 鲜血淋漓,知道自己所食果是蛇胆。只是这些毒蛇遍身隐隐发出金光,生平从所未见, 自是不知其名,心想:神雕力气这样大,想必也是多食这些怪蛇的蛇胆之故。   过得月馀,竟勉强已可与神雕惊人的巨力相抗,发剑击刺,呼呼风响,不自禁的大 感欣慰。武功到此地步,便似登泰山而小天下,回想昔日所学,颇有渺不足道之感。转 念又想,若无先前根柢,今日纵有奇遇,也决不能达此境地,神雕总是不会言语的畜生 ,诱发导引则可,指教点拨却万万不能,何况神雕也不能说会甚麽武功,只不过天生神 力,又跟随独孤求败日久,经常和他动手过招,记得了一些进退扑击的方法而已。   这一日清晨起身,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杨过向神雕道:「雕兄,这般大雨, 咱们还练武不练?」神雕咬著他衣襟,拉著他向东北方行了几步,随即迈开大步,纵跃 而行。杨过心想:「难道东北方又有甚麽奇怪事物?」提了重剑,冒雨跟去。   行了数里,隐隐听到轰轰之声,不绝於耳,越走声音越响,显是极大的水声。杨过 心道:「下了这场大雨,山洪暴发,可得小心些!」转过一个山峡,水声震耳欲聋,只 见山峰间一条大白龙似的瀑布奔泻而下,冲入一条溪流,奔胜雷鸣,湍急异常,水中挟 著树枝石块,转眼便流得不知去向。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杨过衣履尽湿,四顾水气蒙蒙,蔚为奇观,但见那山洪势道太 猛,心中微有惧意。   神雕伸嘴拉著他衣襟,走向溪边,似乎要他下去。杨过奇道:「下去干麽?水势劲 急,只怕站不住脚。」神雕放开他衣襟,咕的一声,昂首长啼,跃入溪中,稳稳站在溪 心的一块巨石之上,左翅前□,将上流冲下来的一块岩石打了回去,待那岩石再次顺水 冲下,又是挥翅击回,如是击了五六次,那岩石始终流不过它身边。到第七次顺水冲下 时,神雕奋力振翅一击,岩石飞出溪水,掉在石岸,神雕随即跃回杨过身旁。   杨过会意,知道剑魔独孤求败昔日每遇大雨,便到这山洪中练剑,自己却无此功力 ,不敢便试,正自犹豫,神雕大翅突出,刷的一下,拂在杨过臀上。它站得甚近,杨过 出其不意,身子直往溪中落去,忙使个「千斤坠」身法,落在神雕站过的那块巨石之上 。双足一入水,山洪便冲得他左摇右幌,难於站稳。杨过心想:「独孤前辈是人,我也 是人,他既能站稳,我如何便不能?」当即屏气凝息,奋力与泪流相抗,但想伸剑挑动 山洪中挟带而至的岩石,却是力所不及了。   耗了一柱香时分,他力气渐尽,於是伸剑在石上一撑,跃到了岸上。他没喘息得几 下,神雕又是挥翅拂来。这一次他有了提防,没给拂中,自行跃入溪心,心想:「这位 雕兄当真是严师诤友,逼我练功,竟没半点松懈。它既有美意,我难道反无上进之心? 」於是气沉下盘,牢牢站住,时刻稍久,渐渐悟到了凝气用力的法斗,山洪虽然越来越 大,直浸到了腰间,他反而不如先前的难以支持。又过片刻,山洪浸到胸口,逐步涨到 口边,杨过心道:「虽然我已站立得稳,总不成给水淹死啊!」只得纵跃回岸。   那知神雕守在岸旁,见他从空跃至,不待他双足落地,已是展翅扑出。杨过伸剑挡 架,却被它这一扑之力推回溪心,扑通一声,跌入了山洪。   他双足站上溪底巨石,水已没顶,一大股水冲进了口中。若是运气将大口水逼出, 那麽内息上升,足底必虚,当下凝气守中,双足稳稳站定,不再呼吸,过了一会,双足 一撑,跃起半空,口中一条水箭激射而出,随即又沉下溪心,让山洪从头顶轰隆轰隆的 冲过,身子便如中流砥柱般在水中屹立不动。心中渐渐宁定,暗想:「雕兄叫我在山洪 中站立,若不使剑挑石,仍是叫它小觑了。」他生来要强好胜,便在一只肩毛畜生之前 也不肯失了面子,见到溪流中带下树枝山石,便举剑挑刺,向上流反推上去。岩石在水 中轻了许多,那重剑受水力一托,也已大不如平时沉重,出手反感灵便。他挑刺掠击, 直练到筋疲力尽,足步虚幌,这才跃回岸上。   他生怕神雕又要赶他下水,这时脚底无力,若不小休片时,已难与山洪的冲力抗拒 ,果然神雕不让他在岸上立足,一见他从水中跃出,登时举翅搏击。   杨过叫道:「雕兄,你这不要了我命麽?」跃回溪中站立一会,实在支持不住,终 又纵回岸上,眼见神雕举翅拂来,却又不愿便此坐倒认输,只得挺剑回刺,三个回合过 去,神雕竟然被他逼得退了一步。杨过叫道:「得罪!」又挺剑刺去,只听得剑刃刺出 时嗤嗤声响,与往时已颇不相同。神雕见他的剑尖刺近,也已不敢硬接,迫得闪跃退避 。   杨过知道在山洪中练了半日,劲力已颇有进境,不由得又惊又喜,自忖劲力增长, 本来决非十天半月之功,何以在水中击刺半日,剑力竟会大进?想是那怪蛇的蛇胆定有 强筋健骨的奇效,以致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内力大增,此时於危急之际生发出来,自己 这才察知。   他在溪旁静坐片刻,力气即复,这时不须神雕催逼,自行跃入溪中练剑。二次跃上 时只见神雕已不在溪边,不知到了何处。眼见雨势渐小,心想山洪□来□去,明日再来 ,水力必弱,乘著此时并不觉得如何疲累,不如多练一会,当下又跃入溪心。   练到第四次跃上,只见岸旁放著两枚怪蛇的蛇胆,心中好生感激神雕爱护之德,便 即吃了,又入溪心练剑。练到深夜,山洪却渐渐小了。   当晚他竟不安睡,在水中悟得了许多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的剑理,到这时方始 大悟,以此使剑,真是无坚不摧,剑上何必有锋?但若非这一柄比平常长剑重了数十倍 的重剑,这门剑法也施展不出,寻常利剑只须会在手□轻轻一抖,劲力未发,剑刃便早 断了。   其时大雨初歇,晴空一碧,新月的银光洒在林木溪水上。杨过瞧著山洪奔腾而下, 心通其理,手精甚术,知道重剑的剑法已尽於此,不必再练,便是剑魔复生,所能传授 的剑术也不过如此而已。将来内力日长,所用之剑便可日轻,终於使木剑如使重剑,那 只是功力自浅而深,全使自己修为,至於剑术,却至此而达止境。   他在溪边来回□步,仰望明月,心想若非独孤前辈留下这柄重剑,又若非神雕从旁 诱导,自己因服怪蛇蛇胆而内力大增,那麽这套剑术世间已不可再而得见。又想到独孤 求败全无凭藉,居然能自行悟到这剑中的神境妙诣,聪明才智实是胜己百倍。   独立水畔想像先贤风烈,又是佩服,又是心感。寻思:「姑姑见到我此刻的武功, 可不知有多欢喜了。唉,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是否望著明月,也在想我?」一念及小 龙女,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转念又想:「我虽悟到了剑术的至理,但枯守荒山,又有何用?倘若情花之毒突然 发作,明天便即死了,这至精至妙的剑术岂非又归湮没?」想到此处,雄心登起,自言 自语的道:「我也当学一学独孤前辈,要以此剑术打得天下群雄束手,这才甘心就死。 」   回眼看著右臂断折之处,想起郭芙截臂之恨,不禁热血涌上胸间,心道:「这丫头 自恃父亲是当代大侠,母亲是丐帮帮主,自来不把我放在眼□,自小我寄居她家,不知 受了她多少白眼,多少折辱?我谎言欺骗武氏兄弟,其实也是为了她好,倘若武氏兄弟 中有一人为她而死,岂非也是她的罪过?哼哼,她乘我重病之际斩我一臂,此仇不报, 非丈夫也!」   他向来极重恩怨,胸襟殊不宽宏,当日手臂初断,躲在这荒谷中疗伤,那是无可奈 何,此刻臂伤已愈,武功反而大进,报仇雪恨之念再也难以抑制。   当下心念已决,连夜回到山洞,向神雕说道:「雕兄,你的大恩大德,终究报答不 了,小弟在江湖上尚有几椿恩怨未了,暂且分别,日後再来相伴。独孤前辈这柄重剑, 小弟求借一用。」说著深深一揖,又向独孤求败的石冢拜了几拜,掉首出谷。那神雕直 送至谷口,一人一雕搂抱亲热了一阵,这才依依而别。   那柄剑极是沉重,如系在腰间,腰带立即崩断。他在山边采了三条老藤,搓成一带 ,将重剑系了,负在背上,施展轻身功夫,直奔襄阳。   到得城外,天色未晚,心想日间行事不便,何况一晚没睡,精力不充,郭伯伯和郭 伯母均是武学高手,此时必已康复,遇上了定有一番恶斗,当下在城外的坟场草丛中睡 了几个时辰,然後调息运功,又采些野果饱餐了一顿,等到初更时分,来到襄阳城下。   襄阳城雄垣高,当日金轮法王、李莫愁等从城头跃下,尚须以人垫足,方免受伤, 现下要从城墙脚攀上墙头,殊非易事。杨过在坟场中休息之时,早已想到了上城的法子 ,心想郭伯伯那「上天梯」的功夫我可不会,独孤前辈如何上那悬崖峭壁,我便如何爬 上襄阳城头,走到东门旁僻静之处,眼见城头巡视的守兵走远,便跃起身来,挺重剑往 城墙的上奋力一刺。重剑虽无尖锋,但这一剑去势刚猛,那城墙以极厚的花冈石砌成, 却听篷的一声,应剑而破,裂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孔。杨过没料到随手一剑竟有这般威 力,心中又惊又喜,二次跃上时左足踏入破洞,举手挺剑,在头顶的城墙上又刺了一孔 ,这次出手轻得多了,以免惊动城上守军。   如此逐步爬上,到最後数丈时,施展「壁虎游墙功」翻上了城头,躲在暗处。城墙 内侧有石级可下,杨过待守军行开,一溜烟的飞奔而下,迳向郭府而去。   他服食蛇胆後内力大增,同时身躯灵便,轻功也远胜往昔。但郭靖的武功实在非同 小可,单是降龙十八掌的掌力就只怕天下无人能敌,再加上黄蓉的打狗棒法变化奥妙, 自己所知者不过十之六七,因是半点也不敢大意,到了郭府门外,悄悄越墙而进。   绕过花园,即望见自己先前所住的居室,走到窗外一听,室中无人,轻轻推门,那 门应手而开,便走进室中。   黑暗中隐约见到床帐桌椅与先前无异,床上衾枕却已收去。低身在床沿上一坐,想 起自己一条大好的臂膀便是在这床上失去,忍不住又是伤感,又是愤怒。   他相貌俊俏,性格也颇风流自喜,虽对小龙女一往情深,从无他念,但许多少女见 了他往往不由自主的为之锺情倾到,如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等人或暗暗倾心,或坦 率示意。此刻他手抚床边,想起自己已成残废,若再遇到这些多情少女,在她们眼中, 自己势必成为可笑可怜之人,武功虽强,也不过是个惊世骇俗的怪物而已。思潮起伏, 追念平生诸事,情不自禁的低声说道:「只有姑姑,只有姑姑一人,别说我少了一臂, 便是四肢齐折,她对我的心意也必毫无变异。」   正想到此处,忽听东面隐隐传来两人言语争执之声,听声音正是郭靖和黄蓉。杨过 好奇心起,想听两人争些甚麽,寻声悄步,走到郭靖夫妇居室的窗外。   只听黄蓉大声说道:「这两人明明是抱了襄儿前去绝情谷,想换解毒药物,你口口 声声还说杨过是好人?这孩子生下不到一个时辰,便落入了他们手中,这时还有命麽? 」说到这□,语声呜咽,啜泣起来。   郭靖说道:「过儿决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他累次救我救你,咱们便拿襄儿换他一 命,那也是心甘情愿。」黄蓉泣道:「你情愿,我可不情愿……」   这时室中突然发出一阵婴儿啼哭,声音甚是洪亮。杨过大奇:「难道那小女孩已从 李莫愁手中抢回来了?怎麽她又说『这时还有命麽』?」屏住呼吸,凑眼到窗缝中张望 ,只见黄蓉手中果然抱著一个婴儿。那婴儿刚好脸向窗口,杨过瞧得明白,但见他方面 大耳,皮色粗黑,脸上生满了细毛。那女婴郭襄他曾在怀中抱过良久,记得是白嫩娇小 ,眉目清秀,和这壮健肥硕的婴儿大不相同。黄蓉背向窗口,低声哄著婴儿,说道:「 好好一对双胞胎,你快去给我找他姊姊回来。」杨过恍然大悟,才知黄蓉一胎生下了两 个孩儿,先诞生的是女婴郭襄,其後又生一个男婴。当生这男婴之时,女婴已给小龙女 抱走。   郭靖在室中踱来踱去,说道:「蓉儿,你平素极识大体,何以一牵涉到儿女之事, 便这般瞧不破?眼下军务紧急,我怎能为了一个小女儿而离开襄阳?」黄蓉道:「我说 我自己去找,你又不放我去。难道便让咱们的孩儿这样白白送命麽?」郭靖道:「你身 子还没复原,怎能去得?」黄蓉怒道:「做爹的不要女儿,做娘的苦命,那有甚麽法子 ?」   杨过在桃花岛上和他们相聚多年,见他们夫妇相敬相爱,从来没吵过半句,这时却 见二人面红耳赤,言语各不相下,显然已为此事争执过多次。黄蓉又哭又说,郭靖绷紧 了脸,在室中来回走个不停。   过了一会。郭靖说道:「这女孩儿就算找了回来,你待她仍如对待芙儿一般,娇纵 得她无法无天,这样的女儿有不如无!」黄蓉大声道:「芙儿有甚麽不好了?她心疼妹 子,出手重些,也是情理之常。倘若是我啊,杨过若不把女儿还我,我还他的左臂也砍 了下来。」   郭靖大声喝道:「蓉儿,你说甚麽?」举手往桌上重重一击,砰的一声,木屑纷飞 ,一长坚实的红木桌子登时给他打塌了半边。那婴儿本来不住啼哭,给他这麽一喝一击 ,竟然吓得不敢再哭。   便在此时,杨过突见西首窗下有个人影一幌,接著矮了身子,悄悄退开。杨过心想 :「原来除我之外,还有人在窗外偷听,却是谁了?」当下蹑足在那人之後,只见那人 身形婀娜,正是郭芙。杨过心头火起:「好啊!我正要找你!」突然身後一暗,房中灯 火熄灭,听黄蓉气忿忿的道:「你出去罢,别吓惊了孩儿!」   杨过知道郭靖就要出来,在他眼前可不易躲得过,当即钻到假山之後,快步绕到郭 芙房外,一跃窜高,上了她房外那株木笔花树,躲在枝叶之间。    过不多时,果见郭芙回到房中。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已打过二更啦,姑 娘请安睡罢!」郭芙哼了一声,道:「我睡得著时自然会睡!你出去。」那女子应道: 「是。」只见一名丫鬟开门出来,带上房门,自行去了。   过了半晌,只听得郭芙幽幽的一声长叹,杨过心道:「你还叹甚麽气?你断我一臂 ,我便也断你一臂,只不过好男不与女斗,此刻我下来伤你,虽然易如反掌,却不是大 丈夫行迳。」略一沉吟,已有计较:「好,让我大声叫嚷,将郭伯伯叫来。我先将他打 败,再处置他女儿。男儿汉光明磊落,再也无人能笑话我一句。」但转念又想:「郭伯 伯武功卓绝,我真能胜得了他麽?只怕未必!那麽此仇就此不报了?」念及断臂之恨, 胸间热血潮涌,将心一横,正要从木笔花树上跳下,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人大踏步过来 。   只见他脚步沉凝,身形端稳,正是郭靖。他走到女儿房外,伸指在门上轻轻一弹, 说道:「芙儿,你睡了麽?」郭芙站了起来,道:「爹,是你麽?」声音微带颤抖。杨 过心中一惊:「莫非郭伯伯知我来此,特来保护女儿?好!我便先和你动手!打你不过 ,死在你手下便了。」   郭靖「嗯」了一声。郭芙将门打开,抬头向父亲望了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 Last Updated: Saturday, November 16,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