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雕侠侣》第十二回 ===================================================================== 返回目录 第十二回 英 雄 大 宴  次日杨过在厅上用过早点,见郭芙在天井中伸手相招,武氏兄弟却在旁探头探脑。 杨过暗暗好笑,向郭芙走去,问道:「你找我麽?」郭芙笑道:「是啊,你陪我到门外 走走,我要问你这些年来在干些甚麽。」杨过嘘了一口长气,心想那真是一言难尽,三 日三夜也说不完,而且这些事又怎能跟你说?   二人并肩走出大门,杨过一侧头,见武氏兄弟遥遥跟在後面。郭芙早已知道,却假 装没瞧见,只是向杨过絮絮相询。杨过拣些没要紧的闲事乱说一通,东拉西扯,惹得郭 芙格格娇笑。她明佑杨过瞎说,却听得甚觉有趣。   二人缓步行到柳树之下,忽听得一声长嘶,一匹癞皮瘦马奔将过来,在杨过身上挨 挨擦擦,甚是亲热。武氏兄弟见了这匹丑马,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到二人身边。武修文 笑道:「杨兄,这匹千里宝马妙得紧啊,亏你好本事觅来?几时你也给我觅一匹。」武 敦儒正色道:「这是大食国来的无价之宝,你怎买得起?」郭芙望望杨过,望望丑马, 见二者一般的肮脏潦倒,不由得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杨过笑道:「我人丑马也丑,原本相配。两位武兄的坐骑,想来神骏得紧了。」武 修文道:「咱哥儿俩的坐骑,也不过比你的癞皮马好些。芙妹的红马才是宝马呢。似前 你在桃花岛上早见过的。」杨过道:「原来郭伯伯将红马给了姑娘。」  四个人边说边走。郭芙忽然指著西首,说道:「瞧,我妈又传棒法去啦。」杨过转 过头来,只见黄蓉和一个年老乞丐正向山坳中并肩走去,两人手中都提著一根杆棒。武 修文道:「鲁长老也真够笨的了,这打狗棒法学了这麽久,是没学会。」杨过听到「打 狗棒法」四字,心中一凛,却丝毫不动声色,转过头来望著别处,假装观赏风景。   只听郭芙道:「打狗棒法是丐帮的镇帮之宝,我妈说这棒法神妙无比,乃是天下兵 刃中最厉害的招数,自不是十天半月就学得会的。你说他笨,你好聪明麽?」武敦儒叹 了口气,道:「可惜除了丐帮的帮主,这棒法不传外人。」郭芙道:「将来若是你做丐 帮帮主,鲁帮主自会传你。这棒法连我爹爹也不会,你不用眼热。」武敦儒道:「凭我 这块料儿,怎能做丐帮帮主?芙妹,你说师母怎会选中鲁长者接替?」郭芙道:「这些 年来,我妈也只挂个名儿。丐帮大大小小的事儿,一直就交给鲁有脚长老办著。我妈听 见丐帮中这许多噜哩噜唆的事儿就头痛,她说何必老是这样有名无实,不如叫鲁长老做 了帮主是正经。等到鲁长老学会打狗棒法,我妈就正式传位给他啦。」   武修文道:「芙妹,这打狗棒法到底是怎样打的?你见过没有?」郭芙道:「我没 见过。咦,我见过的!」从地下检起一根树枝,在他肩头轻击一下,笑道:「就是这样 !」武修文大叫:「好,你当我是狗儿,你瞧我饶不饶你?」伸手作势要去抓她。郭芙 笑著逃开,武修文追了过去。两人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原地。   郭芙笑道:「小武哥哥,你别再闹,我倒有个主意。」武修文道:「好,你说。」 郭芙道:「咱们去偷著瞧瞧,看那打狗棒法究竟是个甚麽宝贝模样。」修文拍手叫好。 武敦儒却摇头道:「要是给师母知觉咱们偷学棒法,定讨一顿好骂。」郭芙愠道:「咱 们只瞧个样儿,又不是偷学。再说,这般神妙的武功,你瞧几下就会了麽?大武哥哥, 你可真算了不起。」武敦儒给她一顿抢白,只微微一笑。郭芙又道:「昨儿咱们躲在书 房里偷听,我妈骂了人没有?你就是一股劲儿胆小。小武哥哥,咱们两个去。」武敦儒 道:「好好,算你的道理对,我跟你去就是。」郭芙道:「这天下第一等的武功,难道 你就不想瞧瞧?你不去也成,我学会了回来用这棒法打你。」说著举起手中树枝向他一 扬。   他三人对打狗棒法早就甚是神往,耳闻其名已久,但到底是怎麽个样儿,却从来没 见过。郭靖曾跟他们讲述,当年黄蓉在君山丐帮大会之中如何以打狗棒法力折群雄、夺 得帮主之位,三个孩子听得欣慕无已。此刻郭芙倡议去见识见识,武郭儒嘴上反对,心 中早就一百廿个的愿意,只是装作勉为其难,不过听从郭芙的主意,万一事发,师母须 怪不到他。   郭芙道:「杨大哥,你也跟我们去罢。」杨过眺望远山,似乎正涉遐思,全没听到 他们的话。郭芙又叫了一遍,杨过才回过头来,满脸迷惘之色,问道:「好好,跟你去 ,到那里啊?」郭芙道:「你别问,跟我来便是。」武敦儒道:「芙妹,要他去干麽, 他又看不懂,笨头笨脑的弄出些声音来,岂不教师母知觉了?」郭芙道:「你放心,我 照顾著他就是了。你们两个先去,我和杨大哥随後再来。四个人一起走脚步声太大。」   武氏兄弟老大不愿,但素知郭芙的言语违拗不得。兄弟俩当下怏怏先行。郭芙叫道 :「咱们绕近路先到那棵大树上躲著,大家小心些别出声,我妈不会知觉的。」武氏兄 弟遥遥答应,加快脚步去了。   郭芙瞧瞧杨过,见他身上衣服实在破烂得厉害,说道:「回头我要妈给你做几件新 衣,你打扮起来,就不会这般难看了。」杨过摇头道:「我生来难看,打扮也没用的。 」   郭芙说过便算,也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瞧著武氏兄弟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杨过道:「你为甚麽叹气?」郭芙道:「我心里烦得很,你不懂的。」   杨过见她脸色娇红,禾眉微蹙,确是个绝美的姑娘,比之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 等还都美上三分,心中微微一动,说道:「我知道你为甚麽烦心。」郭芙笑道:「这又 奇了,你怎会知道?真是胡说八道。」杨过道:「好,我若是猜中了,你可不许抵赖。 」    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抵著右颊,星眸闪动,嘴角蕴笑,道:「好,你猜 。」杨过道:「那还不容易。武家哥儿俩都喜欢你,都讨你好,你心中就难以取舍。」   郭芙给他说破心事,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这件事她知道、武氏兄弟知道、她父母 知道,甚至师公柯镇恶也知道,可是大家都觉得此事难以启齿,每个人心里常常想著, 口中却从来没提过一句。此时斗然间给杨过说了出来,不由得她满脸通红,又是高兴, 又是难过,又想嘻笑,又想哭泣,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杨过道:「大武哥哥斯文稳重,小武哥哥却能陪我解闷。两个儿都是年少英俊,武 功了得,又都千依百顺,向我大献殷勤,当真是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强,可 是我一个人,又怎能嫁两个郎?」郭芙怔怔的听他说著,听到最後一句,啐了一口,说 道:「你满嘴胡说,谁理你啦?」杨过瞧她神色,早知已全盘猜中,口中轻轻哼著小调 儿:「可是我一个人啊,又怎能嫁两个郎?」   他连哼几句,郭芙始终心不在焉,似乎并没听见,过了一会,才道:「杨大哥,你 说是大武哥哥好呢,还是小武哥哥好呢?」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她与杨过虽是儿时游 伴,但当时便有嫌隙,又是多年未见,现下两人都已长大,这般女儿家的心事怎能向他 吐露?可是杨过生性活泼,只要不得罪他,他跟你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片刻间令人如 坐春风,似饮美酒。况且郭芙心中不知已千百遍的想过此事,确是觉得二人各有好处, 日常玩耍说笑,和武修文较为投机相得,但要办甚麽正事,却又是武敦儒妥当得多。女 孩儿情窦初开,平时对二人或嗔或怒,或喜或愁,将兄弟俩摆弄得神魂颠倒,在他内心 ,却是好生为难,不知该对谁更好些才是,这时和杨过谈起,竟不自禁的问出了口。   杨过笑道:「我瞧两个都不好。」郭芙一怔,问道:「为甚麽?」杨过笑道:「若 是他二人好了,我杨过还有指望麽?」他一路上对陆无双嬉皮笑脸的胡闹惯了,其实并 非当真有甚麽邪念,这时和郭芙说笑,竟又脱口而出。   郭芙一呆,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从来没人敢对她说半句轻薄之言,当下不知该 发怒还是不该,板起了脸,道:「你不说也就罢了,谁跟你说笑?咱们快走罢。」说著 展开轻功,绕小路向山坳後奔去。   杨过碰了一个钉子,觉得老大不是意思,心想:「我挤在他们三人中间干麽?自己 走得远远的罢!」转过身来,缓缓而行,心想:「武家兄弟把这姑娘当作天仙一般,唯 恐她不嫁自己。其实当真娶到了,整天陪著这般娇纵横蛮的一个女子,定是苦头多过乐 趣,嘿,这般痴人,也真好笑。」   郭芙奔了一阵,只道杨过定会跟来求告陪罪,不料立定稍候,竟没他的人影。她心 念一转,暗道:「这人不会轻功,自然追我不上。」当即向来路赶回,只见他反而走远 ,心中好生奇怪,奔到他面前,问道:「你怎麽不来?」杨过道:「郭姑娘,请你转告 你爹爹妈妈,说我走啦。」郭芙一惊,道:「好端端的干麽走了?」杨过淡淡一笑,道 :「也没甚麽,我本来不为甚麽而来,既然来过了,也就该去了。」  郭芙素来喜欢热闹,虽然心中全然瞧不起杨过,只觉待听他说笑,比之跟武氏兄弟 说话另有一股新鲜味儿,实是一百个盼望他别走,说道:「杨大哥,咱们这麽久没见, 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再说,今晚开英雄大宴,东南西北、各家各派的英雄好汉都来聚 会,你怎不见识见识呢?」   杨过笑道:「我又不是英雄,若是也来与会,岂不教那些大英雄们笑话?」郭芙道 :「那也说得是。」微一沉吟,道「反正陆家庄不会武功之人也很多,你跟那些帐房先 生、管家们一起喝酒吃饭,也就是了。」杨过一听大怒,心想:「好哇,你将我当作低 三下四之人看待了。」脸上却丝毫不露气恼之色,笑道:「那可不错。」他本想一走了 之,此时却将心一横,决意要做些事情出来羞辱她一番。   郭芙自小娇生惯养,不懂人情世故,她这几句话其实并非有意相损,却不知无意中 已大大得罪了人。她见杨过回心转意,笑道:「快走罢,别去得迟了,给妈先到,就偷 看不到了。」她在前快步而行,杨过气喘吁吁的跟著,落脚沉重,显得十分的迟钝笨拙 。   好容易奔近黄蓉平时传授鲁有脚棒法之处,只见武氏兄弟已爬在树梢,四下张望。 郭芙跃上树枝,伸下手来拉杨过上去。杨过握著她温软如绵的小手,不由得心中一荡, 但随即想起:「你就是再美十倍,也怎及得上我姑姑半分?」   郭芙悄声问道:「我妈还没来麽?」武修文指著西首,低声道:「鲁长老在那里舞 棒,师母和师父走开说话去了。」郭芙生平就只怕父亲一人,听说他也来了,觉得有些 不妥,但见鲁有脚拿著一根竹棒,东边一指,西边一搅,毫无惊人之处,低声道:「这 就是打狗棒法麽?」武敦儒道:「多半是了。师母正在指点,师父过来有事和师母商量 ,请她到一旁说话去了,鲁长老就独个儿这麽练著。」   郭芙又看了几招,但觉呆滞,不见奥妙,说道:「鲁长老还没学会,没甚麽好看, 咱们走罢。」杨过见鲁长老所使的棒法,与洪七公当日在华山绝顶所传果然分毫不错, 心中冷笑:「小女孩儿甚麽也不懂,偏会口出大言。」   武氏兄弟对郭芙奉命唯谨,听说她要走,正要跃下树来,忽听树下脚步声响,郭靖 夫妇并肩走近。只听郭靖说道:「芙儿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轻忽。但过儿年纪还小, 少年人顽皮胡闹总免不了的。在全真教闹的事,看来也不全是他错。」黄蓉道:「他在 全真教捣蛋,我才不在乎呢。你顾念郭杨两家祖上累世的交情,原本是该的。但杨过这 小子狡狯得紧,我越是瞧他,越觉得像他父亲,我怎放心将芙儿许他?」   杨过、郭芙、武氏兄弟四人听了这几句话,无不大惊。四人虽知郭杨两家本有瓜葛 牵连,却不知上代原来渊源极深,更万想不到郭靖有意把女儿许配给杨过。这几句话与 各人都有莫大干系,四人自是都凝神倾听,四颗心一齐怦怦乱跳。   只听郭靖道:「杨康兄弟不幸流落金国王府,误交匪人,才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到 头来竟致尸骨不全。若他自小就由杨铁心叔父教养,决不至此。」黄蓉叹了口气,想到 嘉兴王铁枪庙中那晚惊心动魄之事,兀自寒心,低声的道:「那也说得是。」   杨过对自己身世从来不明,只知父亲早亡,死於他人之手,至於怎样死法,仇人是 谁,即是自己生母也不肯明言。此时听郭靖提到他父亲,说甚麽「流落王府,误交匪人 」,又是甚麽「尸骨不全」,登时如遭雷轰电掣,全身发颤,脸如死灰。郭芙斜眼瞧了 他一眼,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心中害怕,担心他突然摔下,就此死去。   郭靖与黄蓉背向大树,并肩坐在一块岩石之上。郭靖轻抚黄蓉手背,温言道:「自 从你怀了这第二个孩子,最近身子大不如前,快些将丐帮的大小事务一古脑儿的交了给 鲁有脚,须得好好补养才是。」郭芙大喜,心道:「原来妈妈有了孩子,我多个弟弟, 那可有多好。妈怎麽又不跟我说?」   黄蓉道:「丐帮之事,我本来就没多操心。倒是芙儿的终身,好教我放心不下。」 郭靖道:「全真教既不肯收容过儿,让我自己好好教他罢。我瞧他人是极聪明的,将来 我把功夫尽数传与他,也不枉了我与他爹爹结义一场。」   杨过此时才知郭靖原来与自己生父是金兰兄弟,「郭伯伯」这三个字,中间实有重 大含义,听郭靖言语中对自己情重,心中感动,几欲流下泪来。   黄蓉叹道:「我就是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只教他读书,不传武功。盼他将来 成为一个深明大义、正正派派的好男儿,纵使不会半点武功,咱们将芙儿许他,也是心 满意足的了。」郭靖道:「你事事想得周全,用心本来很好,可是芙儿是这样的一个脾 气,这样的一身武功,要她终身守著一个文弱书生,你说不委屈她麽?你说她会尊重过 儿麽?我瞧啊,这样的夫妻定然难以和顺。」黄蓉笑道:「也不怕羞!原来咱俩夫妻和 顺,只因为你武功胜过我了。郭大侠,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郭靖笑道:「好,黄 帮主,你划下道儿来罢。」只听拍的一声,黄蓉在郭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过了一会,黄蓉道:「唉,这件事说来好生为难,就算过儿的事暂且搁在一旁,武 家哥儿俩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还是小武好些?」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 然大跳特跳。杨过事不关己,却也急欲知道郭靖对二人的评语。   只听郭靖「嗯」了一声,隔了好久始终没有下文,最後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 的。一个人要面临大事,真正的品性才显得出来。」他声调转柔,说道:「好,芙儿年 纪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算迟,说不定到那时一切自有妥善安排,全不用做父母的操心 。你教导鲁长老棒法,可别太费神了,这几日我总觉你气息纷乱,有些担心。我找过儿 去,跟他谈谈。」说著站起身来,向来路回去。   黄蓉坐在石上调匀一会呼吸,才招呼鲁有脚过来试演棒法。这时鲁有脚已将三十六 路打狗棒法尽数学全,只是如何使用却未领会诀窍。黄蓉耐著性子,一路路的详加解释 。   那打狗棒法的招数固然奥妙,而诀窍心法尤其神妙无比,否则小小一根青竹棒儿怎 能成为丐帮镇帮之宝?以欧阳锋如此厉害的武功,竟要苦苦思索,方能拆解得一招半式 ?黄蓉已花了将近一个月工夫,才将招数传授了鲁有脚,此时再把口诀和变化心法念了 几遍,叫他牢牢记住,说到融会贯通,那是要瞧各人的资质与悟性了,却不是师父所能 传授得了的。   郭芙与武氏兄弟不懂棒法,只听得索然无味,甚麽「封」字诀如何如何,「缠」字 诀又怎样怎样,第十八变怎样转为第十九变,而第十九变又如何演为第二十变。三人几 次要想溜下树去,却又怕给黄蓉发觉,只盼她尽快说完口诀,与鲁有脚一齐走开。那知 黄蓉预定今日在英雄大宴之前将帮主之位传给鲁有脚,预定此时将棒法口诀一齐传完, 倘若他无法领会,宁可日後慢慢再教,总之是遵依帮规,使他在接任帮主之时已然学会 打狗棒法,因之说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说完。偏生鲁有脚天资不佳,兼之年纪已老,记 心减退,一时之间那里记得了这许多?黄蓉反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他总是难以记得 周全。   黄蓉自十五岁上与郭靖相识,对资质迟钝之人相处已惯,鲁有脚记心不好,她倒也 并不著恼。苦在帮规所限,这口诀心法必须以口相传,决不能录之於笔墨,否则写将出 来让他慢慢读熟,倒可省却不少心力了。   当日洪七公在华山绝顶与欧阳锋比武,损耗内力後将这棒法每一招每一变都教了杨 过,叫他演给欧阳锋观看,但临敌使用的口诀心法却一句不传。他想杨过虽听了招数, 不明心法,实无半点用处,这样便不算犯了帮规,而当时并非真的与欧阳锋过招,使棒 的心法自也不必传授。那知杨过竟会在此处原原本本的尽数听到。他天资高出鲁有脚百 倍,只听到第三遍,早已一字不漏的记住,鲁有脚却兀自颠三倒四、缠七来八的背不清 楚。   黄蓉第二次怀孕之後,某日修习内功时偶一不慎,伤了胎气,因是大感虚弱。这日 教了半天,颇感疲累,倚在石上休息,合眼养了一会神,叫道:「芙儿、儒儿、文儿、 过儿,一起都给我滚下来罢!」   郭芙等四人大吃一惊,都想:「怎麽她不动声色,原来早知道了!」郭芙笑道:「 妈,你真有本事,甚麽都满不过你。」说著使一招「乳燕投林」,轻轻跃在她面前。武 氏兄弟跟著跃下,杨过却慢慢爬下树来。   黄蓉哼了声道:「凭你们这点功夫,也想偷看来著?若是连你们几个小贼也知觉不 了,到江湖上行走,只怕过不了半天就中歹人埋伏。」郭芙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自 恃母亲素来宽纵,也不怕她责骂,笑道:「妈,我拉了他们三个来,想要瞧瞧威震天下 的打狗棒法,那知道鲁长老使的一点也不好看。妈,你使给我瞧瞧。」   黄蓉一笑,从鲁有脚手中接过竹棒,道:「好,你小心著,我要绊小狗儿一交。」 郭芙全神留心下盘,只待竹棒伸来,立即上跃,教她绊之不著。黄蓉竹棒一幌,郭芙急 忙跃起,双足离地半尺,刚好棒儿一绊,轻轻巧巧的便将她绊倒了。郭芙跳起身来,大 叫:「我不来,我不来。那是我自己不好。」黄蓉笑道:「好罢,你爱怎麽著就怎麽著 。」   郭芙摆个马步,稳稳站著,转念一想,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两个在我 旁边,也摆马步。」武氏兄弟依言站稳。郭芙伸出手臂与二人手臂相勾,合三人之力, 当真是稳若泰山,说道:「妈,不怕你啦,除非是爹爹的降龙十八掌,那才推得动我们 。」黄蓉微微一笑,挥棒往三人脸上横扫过去,势挟劲风,甚是峻急。三人连忙仰後相 避,这麽一来,下盘扎的马步自然松了。黄蓉竹棒回带,使个「转」字诀,往三人脚下 掠去,三人立足不稳,同时扑地跌倒。总算三人武功已颇有根基,上身微一沾地,立即 跃起。   郭芙叫道:「妈,你这个仍是骗人的玩意儿,我不来。」黄蓉笑道:「适才我传授 鲁长老那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那一诀是用蛮力的?你说我这是个骗 人的玩竟儿,那不错,武功之中,十成中九成是骗人的玩意儿,只要能把高手骗倒,那 就是胜了。只有你爹爹的降龙十八掌这等武功,那才是真功夫的硬拚,用不著使巧劲诈 著。可是要练到这一步,天下能有几人能够?」   这几句话只把杨过听得暗暗点头,凝思黄蓉所述的打狗棒心法,与洪七公所说的招 数一加印证,当真是奥妙无穷。郭芙等三人虽然懂了黄蓉这几句话,却未悟到其中妙旨 。    黄蓉又道:「这打狗棒法是武林中最特异的功夫,卓然自成一家,与各门派的功夫 均无牵涉。单学招数,若是不明口诀,那是一点无用。凭你绝顶聪明,只怕也难以自创 一句口诀,以之与招数相配。但若知道了口诀,非我亲传招数,也只记得甚麽『绊、劈 、缠、戳、挑、引、封、转』八个字而已,因此不怕你们四个小鬼偷听。若是我传授别 种武功,未得我的允准,以後可万万不能偷听偷学,知道了麽?」郭芙连声答应,笑道 :「妈,你的功夫我何必偷学?难道你还有不肯教我的麽?」   黄蓉用竹棒在她臀上轻轻一拍,笑道:「跟两位武家哥哥玩去。过儿,我有几句话 跟你说。鲁长老,你慢慢去想罢,一时记不全,日後再教你。」鲁有脚、郭芙等四人别 了黄蓉,自回陆家庄去,只留下杨过站著。   杨过心中怦怦而跳,生怕黄蓉知道他偷学打狗棒法,要施辣手取他性命。   黄蓉见他神色惊疑不定,拉著他手,叫他坐在身边,柔声道:「过儿,你有很多事 ,我都不明白,若是问你,料你也不肯说。不过这个我也不怪你。我年幼之时,性儿也 是极其怪僻,全亏得你郭伯伯处处容让。」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嘴角边现出微笑 ,想起了自己少年时淘气之事,又道:「我不传你武功,本意是为你好,那知反累你吃 了许多苦头。你郭伯伯爱我惜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尽力报答,他对你有个极大的心 愿,望你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定当尽力助你学好,以成全他的心愿。过 儿,你也千万别让他灰心,好不好?」   杨过从未听黄蓉如此温柔诚恳的对自己说话,只见她眼中充满著怜爱之情,不由得 大是感动,胸口热血上涌,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黄蓉抚著他的头发,柔声说道:「过儿,我甚麽也不用瞒你。我以前不喜欢你爹爹 ,因此一直也不喜欢你。但从今後,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身子复了原,我便把全身武 功都传给你。郭伯伯也说过要传你武功。」   杨过更是难过,越哭越响,抽抽噎噎的道:「郭伯母,很多事我瞒著你,我……我 ……我都跟你说。」黄蓉抚著他头发,说道:「今日我很倦,过几天再说不迟,你只要 做个好孩子,我就喜欢啦。待会开丐帮大会,你也来瞧瞧罢。」杨过心想洪七公逝世这 等大事,自须在大会中明言,擦著眼泪不住点头。   二人在大树下这一席话,都是真情流露,将从前相互不满之情,豁然消解。说到後 来,杨过竟然破涕为笑,又想到郭靖言语中对自己的期望与厚意,自与小龙女分别以来 首次感到这般温暖。   黄蓉说了一会话,觉得腹中隐隐有些疼痛,慢慢站起,说道:「咱们回去罢。」携 著他手,缓步而行。杨过心想该把洪七公的死讯先行禀明,道:「郭伯母,我有一件很 要紧的事跟你说。」黄蓉只感丹田中气息越来越不顺畅,皱著眉头道:「明儿再说,我 ……我不舒服。」   杨过见她脸色灰白,不禁担心,只觉她手掌有些阴凉,大著胆子暗自运气,将一股 热力从手掌上传了过去。当他与小龙女在终南山同练玉女心经之时,这门掌心传功的法 门已练得极是纯熟,但他怕黄蓉的内功与他所学互有冲撞抵触,初时只微微传了些过去 ,後来觉得通行无阻,这才增加内力。   黄蓉感到他传来的内力绵绵密密,与全真派内功全然不同,但柔和浑厚,实不在全 真高手之下,体内大为受用,片刻之间,她逆转的气血已归顺畅,双颊现出晕红,心中 惊异:「这孩子却在那里学到了这上乘内功?」向他一笑,意甚嘉许。   正要出言询问,郭芙远远奔来,叫道:「妈,妈,你猜是谁来了?」黄蓉笑道:「 今儿天下英雄聚会,我怎知是谁来了?」突然心念一动,欢然道:「啊,是武家哥哥的 师伯、师叔们,这可多年不见了。」郭芙道:「妈你真聪明,怎麽一猜就中?」黄蓉笑 道:「这有何难?武家哥儿俩寸步也不离开你,忽然不跟著你,定是他们亲人到了。」 杨过向来自恃聪明机变,但见黄蓉料事如神,远在自己之上,不禁骇服。   黄蓉又道:「芙儿,恭喜你又得能多学一门上乘武功,就只怕你学不会。」郭芙问 道:「甚麽武功?」杨过冲口而出:「一阳指!」郭芙不去理他,随口道:「你懂甚麽 ?妈,是甚麽武功?」黄蓉笑道:「杨大哥不已说了?」郭芙道:「啊,原来是妈跟你 说的。」   黄蓉和杨过都微笑不语。黄蓉心想:「过儿聪明智慧,胜於武家兄弟十倍。芙儿是 个草包,更加不用提。他知一阳指是一灯大师的本门功夫,武氏兄弟的师叔伯们到来, 怜他兄弟孤苦,定会传授,而他哥儿俩要讨好芙儿,自是学到甚麽就转送给她甚麽了。 」郭芙却好生奇怪,妈妈干麽要将此事先告诉了杨过,难道真要将我终身许给这小叫化 吗?想到此处,不由得向杨过白了一眼,做个鬼脸。   大理国一灯大师座下有渔樵耕读四大弟子。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即是位列第三的 农夫。他自与李莫愁一战受伤,迄今影踪不见,存亡未卜。此次来赴英雄宴的是渔人泗 水渔隐与书生朱子柳二人。   朱子柳与黄蓉一见就要斗口,此番阕别已十馀年,两人相见,又是各逞机辩。欢叙 之後,泗水渔隐与朱子柳二人果然找了间静室,将一阳指的入门功夫传於武氏兄弟。   这日上午,陆家庄上又到了无数茧雄好汉。陆家庄虽大,却也已到处挤满了人。   中午饭罢,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新旧帮主交替是丐帮最隆重的庆典,东 南西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   十馀年来,鲁有脚一直代替黄蓉处理帮务,公平正直,敢作敢为,丐帮中的污衣、 净衣两派齐都心悦诚服。其时净衣派的简长者已然逝世,梁长老长年缠绵病榻,彭长老 叛去,帮中并无别人可与之争,是以这次交替乃是顺理成章之事。黄蓉按著帮规宣布後 ,将历代帮主相传的打狗棒交给了鲁有脚,众弟子一齐向他唾吐,只吐得他满头满脸、 身前身後都是痰涎,於是新帮主接任之礼告成。   杨过见帮主交接的礼节甚是奇特,心中暗暗称异,正要起身禀报洪七公逝世的讯息 ,忽见一个老年乞丐跃上大石,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 登时齐声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老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欣喜 若狂。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 天地。呼声此伏彼起,良久方止。   杨过见群丐人人激动,有的甚至泪流满面,心想:「大丈夫得能如此,方不枉在这 世上走一遭。只是众人这等欢欣,我又何忍将洪老帮主逝世的讯息说了出来?何况我人 微言轻,述说这等大事,他们未必肯信。会中七嘴八舌,势必乱成一团,这又不是好事 ,何必扫他们的兴?」再想:「他们问到洪老帮主的死因,我自不能隐瞒义父跟他比武 之事。武氏兄弟知道我跟义父学过『蛤蟆功』,他们焉有不说出来之理?会中这许多化 子难免要疑心我从旁相助义父,一起下手,因而害死了洪老帮主,那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待得大会散後,我详详细细的告知郭伯母,让她转告便了。」暗自庆幸亏得这老丐抢 先出来,否则自己未加深思,迳自直言,势必要惹起重大麻烦。   只听那老丐说道:「半年之前,我在广南东路韶州始兴郡遇见洪老帮主,陪著他老 人家喝了一顿酒。他老人家身子健旺,胃口极好,酒量跟先前亦是一般无二。」群丐又 是大声欢叫,夹杂著不少笑声。那老丐接著道:「老帮主这些年来,杀了不少祸国殃民 的狗官恶霸,他说刚听到消息,有五个大坏蛋叫作甚麽『藏边五丑』,奉了蒙古鞑子之 命,在川东、湖广一带作了不少坏事,他老人家就要赶去查察,要是的确如此,自然要 取了这五条狗命。」   一名中年乞丐站起身来,说道:「『藏边五丑』,前一阵好生猖獗,只是行踪飘忽 ,我们川东众兄弟始终找他们不到。近来却突然不知去向,定然是给老帮主出手除了。 」丐帮弟子与观礼的群豪纷纷鼓掌。杨过心下黯然:「你们怎知洪老帮主和我义父将『 藏边五丑』打成废人之後,他二位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那老丐又道:「洪老帮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乱,蒙古鞑子日渐南侵,蚕食我大宋天 下,凡我帮众,务须心存忠义,誓死杀敌,力御外侮。」群丐齐声答应,神情极是激昂 。那老丐道:「朝廷政事紊乱,奸臣当道,要那些臭官儿们来保国护民,那是办不到的 。眼下外患日深,人人都要存著个捐躯报国之心,洪老帮主命我勉励众位好兄弟,要牢 牢记住『忠义』二字。」群丐轰然而应,齐声高呼:「誓死尊从洪老帮主的教训。」   杨过自幼失教,不知「忠义」两字有何等重大干系,只是见群丐正义凛然,不禁大 有所感,觉得前时戏弄丐帮弟子,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丐帮大会以後办的都是些本帮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  到得晚间,陆家庄内内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正厅、前厅、後厅、厢厅、花厅 各处一共开了二百馀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这英雄大宴是数十年中 难得一次的盛举,若非主人交游广阔,众所钦服,决计难以邀到这许多武林英豪。   郭靖、黄蓉夫妇陪伴主宾,位於正厅。黄蓉替杨过安排席次,便在好坐席之旁。郭 芙与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远。   郭芙初时有些奇怪,心想:「这人不会武功,妈怎麽让他坐这好位?」突然转念一 想,不由得心中一凉:「啊哟不好,爹爹说要将我许配於他,莫非妈竟依从了爹爹?」 她越想越怕,想到刚才眼见妈妈拉住了杨过之手而行,神情亲热,又想爹妈互敬互重, 爹爹要是执意如此,妈妈自也不会不允。她斜眼望著杨过,又是担心,又是气愤,心想 :「我怎能嫁给这小叫化?」忍不住要哭了出来。武修文恰好在此时说道:「芙妹,你 瞧那姓杨的小子也坐在这儿,他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郭芙气鼓鼓的道:「你有本事 就赶他走啊!」   武氏兄弟对杨过原本只是心存轻视,但在树上听到郭靖说要将女儿许配於他,已然 大生敌意。武修文听了郭芙之言,心想:「我何不羞辱他一番?教他在众英雄之前大大 出一番丑。师母向来极其要强好胜,这姓杨的当众栽个大筋斗,师母便决不能再要他做 女婿。」他适才跟师伯学了一阳指功夫,正好一试,说道:「他既要冒充英雄,那就让 他摆摆架子,大大的露一下脸。」站起身来,满满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旁,说道: 「杨大哥,这些年来你定是挺得意罢?我敬你一杯。」   杨过见武修文走近之时,眼光不住转过去瞧郭芙,脸上神色狡狯,显是不怀好意, 心想:「他过来敬酒,定有鬼花样。但说在酒中下毒,料他也是不敢。」於是站起接过 酒来,说道:「多谢。」一饮而尽。就在此时,武修文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往他腰间点 去。他将身子挡住了旁人眼光,这一指对准了杨过的「笑腰穴」,听师伯言道,以一阳 指法点中了敌人的「笑腰穴」,对方便要大笑大叫,穴道不解,始终大笑不止。   杨过早就在全神提防,岂能中此暗算?其实即是对方出其不意的突施偷袭,以他此 时武功,也决不能著了道儿。若依杨过平时半点不肯吃亏的脾气,定要狠狠反击,不是 摔武修文一交,便是反点他「笑腰穴」,但今日与黄蓉说了一番话後,心中愉乐,和平 舒畅,暗想:「你虽和我过不去,但总是郭伯伯、郭伯母的徒弟,我也不来跟你一般见 识。」当下暗运欧阳锋所授内功,全身经脉霎时之间尽皆逆转,所有穴道即行变位,只 是他此时并非头下脚上的倒立,而於这功夫也是修为甚浅,经脉只能逆转片刻,一呼一 吸之後便即回顺,必须再运内功,方得二次逆转片时。但就只这麽短短一刻,已足令武 修文这一指全无效用。   武修文一指点後,见杨过只是微微一笑,坐回原位,竟是半点不动声色,心中好生 奇怪,回到自己席上,低声道:「哥哥,怎麽师伯教的功夫不管使?」武敦儒道:「甚 麽不管使?」武修文将适才之事说了。武敦儒冷笑道:「定是你出指不对,又或是认穴 歪了。」武修文急道:「怎麽不对?你瞧。」手指一起,作势往兄长腰中点去,姿式劲 道,与师伯所传丝毫不差。   郭芙小嘴一撅,道:「我还道一阳指是甚麽了不起的玩意,哼!瞧来也没甚麽用。 」她得知武氏兄弟学了一阳指而自己不会,虽说二人日後必定传她,心中却已不甚乐意 。   武敦儒霍地站起身来,也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前,说道:「杨大哥,咱哥儿俩 数年不见,此番重逢,小弟也敬你一杯。」杨过心中暗笑:「你弟弟已显过身手,瞧你 做哥哥的又有甚麽高招?」筷上夹了一大块牛肉,也不放下,左手接过酒杯,笑道:「 多谢。」   武敦儒更不遮掩,右臂倏出,袍袖带风,出指疾往杨过腰间戳去。杨过见他来指势 狠,自己於这逆运经脉的功夫所习有限,只怕抵挡不住,当下不再运气逆脉,手臂下垂 ,将一大块牛肉挡在自己「笑腰穴」上。他这一下後发而先至,武敦儒全然不觉,食指 戳去,正好刺中牛肉。杨过放下筷子,笑道:「喝了酒吃块牛肉最好。」武敦儒提起手 来,只见五只手指抓著好大一块牛肉,汁水淋漓,拿著又不是,抛去又不好,甚是狼狈 ,狠狠向杨过瞪了一眼,回入座中。   郭芙见手中抓著一大块牛肉,很是奇怪,问道:「那是甚麽?」武敦儒胀红了脸, 难以答话。正狼狈间,只见丐帮新任帮主鲁有脚举著酒杯,站了起来。   他举杯向群雄敬了一杯酒,朗声说道:「敝帮洪老帮主传来号令,言道蒙古南侵日 急,命敝帮帮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现下天下英雄会集於此,人人心怀忠义,咱们须 得商量一个妙策,使得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大宋江山。」他说了这几句话後,群雄纷纷 起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之意。此日来赴英雄宴之人多数都是血性汉子,眼见国 事日非,大祸迫在眉睫,早就深自忧心,有人提起此事,忠义豪杰自是如响斯应。   一个银髯老者站起身来,声若洪钟,说道:「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空有忠义之 志,若无一个领头的,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大夥儿便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 服的豪杰出来,由他领头,众人齐奉号令。」群雄一齐喝采,早有人叫了起来:「就由 你老人家领头好啦!」「不用推举旁人啦!」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这臭老儿又算得那一门子货色?武林高手,自来以东邪、西 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为首。中神通重阳真人仙去多年,东邪黄岛主独来独往,西毒 非我辈中之人,南帝远在大理,不是我大宋百姓。群雄盟主,自是非北丐洪老前辈莫属 。」   洪七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当真是众望所归,群雄一齐鼓掌,再无异议。   人丛中一人说道:「洪老帮主自然做得群雄盟主,除他老人家之外,又有那一个艺 能服众,德能胜人,担当得了这个大任?」他话声响亮,众人齐往发声之处瞧去,却看 不到人,原来说话的人身材甚矮,给旁边之人遮没了。有人问道:「是那一位说话?」   那矮子跃起身来,站到了桌上,但见他身高不满三尺,年逾四旬,满脸透著精悍之 气。有人识得他是江西好汉「矮狮」雷猛。众人欲待要笑,见了他左顾右盼的威猛眼光 ,都把笑声吞下了肚里。只听他道:「可是洪老帮主行事神出鬼没,十年之中难得露一 次脸,要是遇上了抗敌御侮的大事,恰好无法向他老人家请示,那便如何?」群雄心想 :「这话倒也说得是。」雷猛又道:「咱们今日所作所为,全是尽忠报国的事,实无半 点私心。咱们推举一位副盟主,洪老盟主云游四方之时,大夥儿就对他唯命是从。」   喝采鼓掌声中,有人叫道:「郭靖郭大侠!」有人叫道:「鲁帮主最好。」有人道 :「丐帮前黄帮主足智多谋,又是洪老帮主的弟子,我推举黄帮主。」又有人道:「就 是此间陆庄主。」更有人叫:「全真教马教主。长春子丘真人。」一时众论纷耘。   正乱间,厅口快步进来四个道人,却是郝大通、孙不二、赵志敬、尹志平四人。杨 过见他们去而复回,心道:「哼,要跟我再干一场吗?」郭靖和陆冠英大喜,忙离席相 迎。全真派号称天下武术正宗,今日英雄大宴中若无全真派高手参与,自然大为逊色。 」郝大通在郭靖耳边低声道:「有敌人前来捣乱,须得小心提防。我们特地赶回报讯。 」郭靖心想,广宁子郝大通是全真教中有数高手,江湖上武功胜过他的没有几人,他说 这几句话的声音微微发颤,对头自必是极厉害的人物,低声问道:「欧阳锋?」郝大通 道:「不,是我曾折在他手下的那个蒙古人。」郭靖心中一宽,点头道:「是霍都王子 ?」   郝大通还未回答,只听得大门外号角之声鸣鸣吹起,接著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磐之 声。陆冠英叫道:「迎接贵宾!」语声甫歇,厅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数十个人。   堂上群雄都在欢呼畅饮,突然见这许多人闯进厅来,都是微感诧异,但均想此辈定 是来赴英雄宴的人物,眼见内中并无相识之人,也就不以为意。   郭靖低声向黄蓉转述了郝大通的说话,便即站起身来,夫妻俩与陆冠英夫妇一起迎 了出去。郭靖识得那容貌清雅、贵公子模样的是蒙古霍都王子;那脸削身瘦的藏僧是霍 都的师兄达尔巴。这二人曾在终南山重阳宫中会过,虽是一流高手,但武功比自己为逊 ,也不去惧他。只见这二人分站两旁,中间站著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身形犹似竹 竿一般的藏僧,脑门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   郭靖与黄蓉互望了一眼,他们曾听黄药师说起过西藏密宗的奇异武功,练到极高境 界之时,顶门微微凹下,此人顶心深陷,难道武功当真高深之极?怎麽江湖上从不曾听 说西藏有这麽一个高手?两人暗中提防,同时躬身施礼。郭靖说道:「各位远道到来, 就请入座喝上几杯。」他既知来者是敌,也不说甚麽「光临、欢迎」之类口是心非的言 语。陆冠英吩咐庄丁另开新席,重整杯盘。   武氏兄弟一直帮著师父师母料理事务,武修文快手快脚,尤是第一等的精明干练人 物。两兄弟指挥庄丁,在最尊贵处安排席次,一面不住道歉,请众宾挪动座位。郭芙见 杨过安安稳稳的坐著,全不动弹,瞧著十分的不顺眼,心道:「你也算得甚麽英雄?天 下英雄死光光了,也轮不到你。」向武修文使个眼色,又向杨过一努嘴。武修文会意, 走到杨过身前,说道:「杨大哥,你的座位儿挪一挪。」也不等他示意可否,已指挥庄 丁将他杯筷搬到了屋角落里最僻的一席。杨过心中怒火渐盛,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暗暗 冷笑。   这边厢霍都王子向那高瘦藏僧说道:「师父,我给你老人家引见中原两位大名鼎鼎 的英雄……」郭靖一惊:「原来他是这蒙古王子的师父。」那藏僧点了点头,双目似开 似闭。霍都王子道:「这位是做过咱们蒙古西征右军元帅的郭靖郭大侠,这位是郭夫人 ,也即是丐帮的黄帮主。」那藏僧听到「蒙古西征右军元帅」八字,双目一张,斗然间 精光四射,在郭靖脸上转了一转,重又半垂半闭,对丐帮的帮主却似不放在心上。   霍都王子朗声说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尊,西藏圣僧,人人尊称金轮法王,当今大 蒙古国皇后封为第一护国大师。」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响亮,满厅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愕然相顾,均想:「我们在这里商议抵御蒙古南侵,却怎地来了个蒙古的甚麽护国 大师?」   杨过更是一凛,记得那日在华山绝顶,义父与洪七公都曾称赞藏边五丑所学功夫「 了不起」,要他们带讯去叫师祖金轮法王来比划比划;此刻金轮法王与藏边五丑的师父 达尔巴同时到来,义父与洪七公却已不在人世了,既感伤心,又知这高瘦藏僧定是非同 小可。   郭靖不知如何对付这几人才好,只淡淡的说道:「各位远道而来,请多喝几杯。」   酒过三巡,霍都王子站起身来,摺扇一挥,张了开来,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 丹,朗声说道:「我们师徒今日未接英雄帖,却来赴英雄大宴,老著脸皮做了不速之客 ,但想到得会群贤,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盛会难得,良时不再,天下英雄尽聚於此,依 小王之见,须得推举一位群雄的盟主,领袖武林,以为天下豪杰之长,各位以为如何? 」   「矮狮」雷猛大声道:「这话不错。我们已推举了丐帮洪老帮主为群雄盟主,现下 正在推举副盟主,阁下有何高见?」   霍都冷笑道:「洪七公早就归位了。推一个鬼魂做盟主,你当我们都是死人麽?」 此言一出,群雄齐声大哗,丐帮帮众尤其愤怒异常,纷纷叫嚷。霍都道:「好罢,洪七 公若是未死,就请他出来见见。」   鲁有脚将打狗棒高举两下,说道:「洪老帮主云游天下,行踪无定。你说要见,就 轻易见得著麽?」霍都冷笑道:「莫说洪七公此时死活难知,就算他好端端的坐在此处 ,凭他的武功德望,又怎及得上我师父金轮法王?各位英雄靖听了,当今天下武林的盟 主,除了金轮法王,再无第二人当得。」   群雄听了这一番话,都已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显是得知英雄大宴将不利於蒙古,是 以来争盟主之位。倘若金轮法王凭武功夺得盟主,中原豪杰虽然决不会听他号令,却也 是削弱了汉人抗拒蒙古的声势。众人素知黄蓉足智多谋,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望她,心 想:「这几十个人武功再强,也决不能是这里数千人的对手,不论单打独斗还是群殴, 我们都不致落了下风,大家只听黄帮主号令行事便了。」   黄蓉知道今日若不动武,决难善罢,群殴自然必胜,只是难令对方心服,朗声说道 :「此间群雄已推举洪老帮主为盟主,这个蒙古好汉却横来打岔,要推举一个大家从未 闻名、素不相识的甚麽金轮法王。若是洪老帮主在此,原可与金轮法王各显神通,一决 雌雄,只是他老人家周游天下,到处诛杀蒙古鞑子,铲除为虎作伥的汉奸,没料到今日 各位自行到来,未能在此恭候,他老人家日後知道了,定感遗憾。好在洪老帮主与金轮 法王都传下了弟子,就由两家弟子代师父们较量一下如何?」   中原群雄大半知道郭靖武功惊人,又当盛年,只怕已算得当世第一,此时纵然是洪 七公也未必能强过他去,若与金轮法王的弟子相较,那是胜券在握,决无败理,当下纷 纷叫好喝采,声震屋瓦。在偏厅、後厅中饮宴的群雄得到讯息,纷纷涌来,一时廊下、 天井、门边都挤满了人,众人叫好助威。金轮法王一边人少,声势自是大大不如。   霍都当年在重阳宫与郭靖交手,一招即败,其时还道他是全真派门人,後来稍加打 听,自即知道了他的来历。师兄达尔巴与自己只伯仲之间,就算师兄弟两人齐上,多半 也敌不过洪七公这位弟子郭大侠,但若不允黄蓉之议,今日这盟主一席自是夺不到了, 这个变故实非始料之所及,不禁彷徨无计。   金轮法王道:「好,霍都,你就下场去,和洪七公的弟子比划比划。」他话声极是 重浊,这句话一口气说将出来,全然不须转换呼吸。他一直在西藏住,料想凭著霍都的 武功,在中原定然少有敌手,最多是不敌北丐、东邪、西毒等寥寥几个前辈而已,却不 知他曾折在郭靖手下。霍都答应一声,随即低声道:「师父,那洪老儿的徒弟十分了得 ,弟子恐怕难以取胜,莫要堕了师父的威风。」   金轮法王脸一沉,哼了一声,道:「难道连人家的徒儿也斗不过?快下去。」霍都 甚是尴尬,他输给郭靖之事,一直瞒著师父,此刻不敢事到临头才来禀明,他只道师父 有通天彻地之能,当世无人能与匹敌,只消法驾来到英雄宴,盟主之位自是手到拿来, 那知竟会要自己与郭靖比武,正自焦急,一个身穿蒙古官服的胖大汉子走近身来,凑嘴 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霍都一听大喜,站起身来,张开扇子拨了几拨,朗声说道: 「素闻丐帮的镇帮之宝,有一套叫做甚麽打狗棒法的,是洪老帮主生平最厉害的本事。 小王不才,要凭这柄扇子破他一破。若是破得,看来洪七公的本事也不过尔尔了!」   黄蓉初时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并未在意,忽听他提到打狗棒法,只轻轻几句话, 便将武功最强的郭靖撇在一边,却是谁人献此妙策?向那蒙古人瞧去,当即省悟,认出 此人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一的彭长老,原来他已投靠蒙古,改穿了蒙古装束、留了蓬蓬 松松的满鳃大胡子,帽子低垂,直遮至眼,若不留神细看,还真认不出,也只有他,才 知打狗棒法非丐帮帮主不传,郭靖武功虽高,却是不会。霍都说这番话,明是指名向自 己与鲁有脚挑战。鲁有脚的棒法新学乍练,领会有限,使用不得,那是非自己出马不可 了。   郭靖知道妻子的打狗棒法妙绝天下,料想可以胜得霍都,但她这几个月来胎气方动 ,内息不调,万不能与人动武,於是步出座位,站在席间,说道:「洪老帮主的打狗棒 法向来不肯轻用,你就来领教领教他老人家的降龙十八掌好了。」   金轮法王双目半张半闭,见郭靖出座这麽一站,当真是有若渊停岳峙,气势非凡, 不由得暗暗吃惊:「此人果真了不起。」   霍都哈哈一笑,说道:「终南山重阳宫中,小王与阁下曾有一面之缘,当日阁下自 称是马钰、丘处机诸道的门人,怎麽又冒充起洪七公的弟子来啦?」郭靖正要回答,霍 都抢著又道:「一人投拜数位师父,本来也是常事。然而今日乃金轮法王与洪老帮主较 量功夫,阁下武功虽强,却是艺兼众门,须显不出洪老帮主的真实本事。」   这番话倒也甚是有理,郭靖本就拙於言辞,一时难以辩驳。群雄却大声叫嚷起来: 「有种就跟郭大侠较量,没胆子的就夹著尾巴走罢。」「郭大侠是洪老帮主及门弟子, 若他不得,谁又代得了?」「你先吃了降龙十八掌的苦头,再试打狗棒法不迟。」   霍都仰天长笑,发笑时潜运内力,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将群雄七嘴八舌的言语都 压了下去,只震得大厅上的烛火摇幌不定。群雄相顾失色,都想:「瞧不出他年纪轻轻 ,公子哥儿般的人物,居然有此厉害内功。」霎时间都静了下来。   霍都向金轮法王朗声道:「师父,咱们让人冤啦。初时只道今日天下英雄聚会,才 千里迢迢的赶来,那知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咱们快走,你若不幸做了这些人的盟主, 教干下好汉说你是天下酒囊饭袋之首,岂非污辱了你老人家的名头?」   群雄均知他是有意相激,定要挑黄蓉出战,可是他说话如此狂妄,实是令人难忍。 众人喝骂声中,鲁有脚竹棒一摆,大踏步走到席间,道:「在下是丐帮新任帮主鲁有脚 ,打狗棒法十成中还学不到一成,原本不该使用。只是你定要尝尝给打狗棒痛打一顿的 滋味,在下就打你几棒罢。」鲁有脚的武功本已颇为精湛,打狗棒法虽未学全,究已使 他原来武功加强不少威力,眼见霍都年甫三旬,料想他纵得高人传授,功力也必不深, 他知黄蓉身子不适,自己不论是胜是败,总不能让她涉险。   霍都只求不与郭靖过招,旁人不概不惧,当即抱拳躬身,说道:「鲁帮主,幸会幸 会。跟你讨教,再好也没有了。」黄蓉暗暗著急,但想鲁有脚新任帮主,他既已出言挑 战,自己便不能再加阻拦,否则既折了鲁有脚的威风,又显得自己的权势仍在丐帮帮主 之上,只有让他先斗上一阵再说。   陆家庄上管家指挥家丁,挪开酒席,在大厅上空出七八张桌子的地位来,更添红烛 ,将厅中心照耀得白昼相似。   霍都叫道:「请罢!」两个字刚出口,扇子挥动,一阵劲风向鲁有脚迎面扑去,风 中竟微带幽香。鲁有脚怕风中有毒,忙侧风避开。霍都一扇挥出,跟著擦的一声,扇子 已摺成一条八寸长的点穴笔,迳向敌人胁下点去。鲁有脚竹棒扬起,竟不理会他的点穴 ,用缠字诀一绊一挑。这打狗棒法当真巧妙异常,去势全在旁人万难料到之处,霍都轻 跃相避,那知竹棒猛然翻转,竟已击中他的脚胫。他一个踉跄,跃出三步,这才不致跌 倒。旁观群雄齐声喝采,呼叫:「打中狗儿啦!」「教你见识见识打狗棒法的威风!」   这一下挫折,霍都登时面红过耳,轻飘飘一个转身,左手挥掌击了出去。鲁有脚飞 起左脚,竹棒横扫,登时棒影飞舞,变幻无定。霍都暗暗心惊:「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 传!」打叠十二分精神,右扇左掌,全力应付。鲁有脚皂棒法毕竟未曾学全,数次已可 得手,始终功亏一篑。郭靖、黄蓉在旁看著,不住暗叫:「可惜!」   再拆得十馀招,鲁有脚棒法中的破绽越露越大。杨过每招看得清楚,不由得暗暗皱 眉。幸好打狗棒先声夺人,一出手就打中了对方脚胫,霍都心有所忌,不敢过份逼近, 否则鲁有脚早已落败。黄蓉见情势不妙,正欲开言叫他下来,鲁有脚突使一招「斜打狗 背」,竹棒一幌,夹头夹脸打在霍都的左边面颊。可是这一棒使得过重,失了轻妙之致 ,霍都羞痛交集之下,伸手急带,已将竹棒抓在手里,当下再没顾虑,腾的一掌,正中 鲁有脚胸口,跟著又横扫一腿,喀喇一声,鲁有脚脚骨已断,一口鲜血喷出,向前直摔 下去,两名七袋弟子急忙抢上扶下。群雄见霍都出手如此狠辣,都是愤怒异常,纷纷喝 骂。   霍都双手横持那根晶莹碧绿的竹棒,洋洋得意,说道:「丐帮镇帮之宝皂打狗棒, 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有意要折辱这个中原侠义道的大帮会,双手拿住竹棒两端,便要 将竹棒折为两截。   突然间绿影幌动,一个清雅秀丽的少妇已站在面前,说道:「且慢!」正是黄蓉。 霍都见她身法奇快,吃了一惊,只说得一个:「你……」黄蓉左手轻挥,右手探取他双 目。霍都忙举手相格,黄蓉已将竹棒轻轻巧巧的夺了过来。   这一招夺棒手法叫做「獒口夺杖」,乃是打狗棒法中极高明的招数。当年丐帮洞庭 湖君山大会,黄蓉曾以这招手法在杨康手中连夺三次竹棒。这一招变幻莫测,夺棒时百 发百中,再强的高手也闪避不及。堂上堂下群雄采声大起,黄蓉回身入座,将竹棒倚在 身旁,留著霍都站在当地,甚是狼狈。   他虽武学精深,但黄蓉到底用何手法夺去竹棒,实是不解其故,心想:「难道这女 子会使幻术?」耳听得众人纷纷议嘲,斜眼又见师父脸色铁青,料想这样一个美貌少妇 真正本领自必有限,当即大声道:「黄帮主,我已将棒儿还了给你,这就请来过过招。 你总不会不敢罢?」此言一出,果然有人以为适才并非黄蓉夺棒,乃是他将竹棒交还, 以求比试。只有武功极高之人,才看出是黄蓉强夺过来。   郭芙听了他这话大是气恼,她一生之中从未见人胆敢对母亲如此无礼,刷的一声, 抽出了佩剑。武修文道:「芙妹,我去给你出气。」武敦儒也是这个心思,二人不约而 同的跃到厅心。一个道:「我师母是尊贵之体。」另一个接上道:「焉能跟你这蛮子动 手?」那一个又道:「你先领教领教小爷的功夫再说。」   霍都见二人年纪轻轻,但身法端稳,确是曾得名师指点,心想:「我们今日来此, 原是要耀武扬威,折一折汉人武师的锐气,多打几场甚好。只是彼众我寡,若是惹成群 殴,可就难弄得很。」於是说道:「天下英雄请了,这两个乳臭小儿要和我比武,若是 小王出手,只怕给人说一声以大欺小,倘若不比,倒又似怕了两个孩子。这样罢,咱们 言明比武三场,那一方胜得两场,就取盟主之位。小王与鲁帮主适才的比试不必计算, 大家从头比起。各位请看妥是不妥?」这几句话占尽身分,显得极为大方。   郭靖、黄蓉与众贵宾低声商量,觉得对方此议实是难以拒却。今日与会之人,除了 黄蓉不能出阵之外,算来以郭靖、郝大通,和一灯大师的四弟子书生朱子柳三人武功最 强。朱子柳是大理国人,并非未人,但大理和大宋唇齿相依,近年来也颇受蒙古的胁迫 ,算得是同仇敌忾,何况他与靖蓉夫妇交好,自是义不容辞。当下商定由朱子柳第一阵 斗霍都,郝大通第二阵斗达尔巴,郭靖压阵,挑斗金轮法王。这阵势是否能胜,殊无把 握,要是金轮法王武功当真极高,连郭靖也抵敌不住,说不定三阵连输,那当真是一败 涂地了。   众人议论未决,黄蓉忽道:「我倒有个必胜的法儿。」郭靖大喜,正要相询,忽听 金刃劈风,霍霍生响,众人转过头来,只见武氏兄弟各使长剑,已和霍都一柄扇子斗在 一起。郭靖、黄蓉夫妇,以及一灯大师门下的点苍渔隐与朱子柳均关心徒儿安危,凝目 观斗。   原来武氏兄弟听霍都王子出言不逊,直斥自己是乳臭小儿,这话给心上人听在耳中 ,这面子如何下得去?何况适才见师母夺他竹棒,手到拿来,心想他虽打败鲁有脚,看 来是鲁有脚功夫实在太过不济,倒非此人了得;又想兄弟俩已得师父的武功真传,一人 即或斗他不过,二人合力,决无败理。也不管他要比三场比四场,当真是初生犊儿不怕 虎,兄弟俩使个眼色,双剑齐出。   可是郭靖武功虽高,却不大会调教徒儿,自己领会了上乘武学精义,传授时却总是 辞不达意,说不明白。武氏兄弟资质平平,在短短数年中又学到了多少?只数招之间, 二人的长剑便给霍都逼住了,半点施展不开。   霍都有意欲在群雄之前逞能立威,眼见武修文长剑刺到,他左手食指往上一托,搭 住了平面剑刃,扇子斜里挥去,拦腰击在剑刃之上,铮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武氏兄 弟大惊,武修文急忙跃开,武敦儒怕伤了兄弟,挺剑直刺霍都背心,要教他不能追击。 霍都早已料到此招,头也不回,摺扇回转,两下里一凑合,正好搭在剑背,手指转了两 转。他只是手指转动,武敦儒手中长剑若要顺著扇子而转,肩骨非脱骱不可,只得松手 离剑,向後跃开,但见长剑直飞上去,剑光在半空中映著烛光闪了几闪,这才跌下。   武忘兄弟又惊又怒,虽然赤手空拳,并不惧怕。武敦儒左掌横空,摆著降龙十八掌 的招式;武修文却是右手下垂,食指微屈,只要敌人攻来,就使一阳指对付。   霍都见二人姿式凝重,倒也不敢轻视,心道:「赢到此处,已然够了,莫要见好不 收,自讨没趣。」降龙十八掌和一阳指都是武学中一等一的功夫,武氏兄弟功力虽浅, 摆出来的架子却是分毫不错,常人看了也不觉甚麽,在霍都这等行家眼中却知并非易与 ,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道:「两位请回罢,咱们只分胜败,不拚生死。」语意中已客气 了许多。   武氏兄弟脸上含羞,料想空手与他相斗,多半只有败得更惨,二人垂头丧气的退在 一旁,却不到郭芙身边。郭芙急步过去,大声道:「武家哥哥,咱们三人齐上,再跟他 斗过。」众人群相注目。郭芙右手持剑,左手一挥,叫道:「我们师兄妹三个一齐来。 」郭靖喝道:「芙儿,别胡闹!」郭芙最怕父亲,只得退了几步,气鼓鼓的望住霍都。 霍都见她娇艳美貌,笑吟吟的点了点头。郭芙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不理。武氏兄弟本来 深恐郭芙耻笑,此时见她全心袒护,足见有情,心中甚感安慰。   霍都打开摺扇,扇了几下,说道:「这一场比试,自然也是不算的了。郭大侠,敝 方三人是家师、师兄与区区在下。我的功夫最差,就打这头阵,贵方那一位下场指教? 谁胜谁败,那可不是玩耍了。」   郭靖听妻子说有必胜之道,知道她智计百端,虽不知她使何妙策,却也已有恃无恐 ,大声说道:「好,咱们就是三场见高下。」   霍都知道对方式功最强的是郭靖,师父天下无敌,定能胜他,黄蓉虽施过夺棒怪招 ,然而瞧他的娇怯怯模样,当真动手,未必厉害,馀人更不足道,於是目光向众人一扫 ,说道:「各位如有异议,便请早言。胜负既决,就须唯盟主之命是从了。」   群雄要待答应,但见他连败鲁有脚与武氏兄弟,都是举重若轻,行有馀力,不知尚 有多少本事没施展出来,大家倒也不敢接口,都转头望著靖蓉夫妇。   黄蓉道:「足下比第一场,令师兄比第二场,尊师比第三场,那是确定不移的了。 是也不是?」霍都道:「正是如此。」   黄蓉向身旁众人低声道:「咱们胜定啦。」郭靖道:「怎麽?」黄蓉低声道:「今 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她说了这两句,目视朱子柳。朱子柳笑著接下去,低声道 :「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 卒得王千金。」郭靖瞠目而视,不懂他们说些甚麽。   黄蓉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精通兵法,作忘了兵法老祖宗孙膑的妙策?」郭靖登时 想起少年时读「武穆遗书」,黄蓉曾跟他说过这个故事;齐国大将田忌与齐王赛马,打 赌千金,孙膑教了田忌一个必胜之法,以下等马与齐王的上等马赛,以上等马与齐王的 中等马赛,以中等马与齐王的下等马赛,结果二胜一负,赢了千金。现下黄蓉自是师此 故智了。   黄蓉道:「朱师兄,以你一阳指功夫,要胜这蒙古王子是不难的。」朱子柳当年在 大理国中过状元,又做过宰相,自是饱学之士,才智过人。木理段氏一派的武功十分讲 究悟性。朱子柳初列南帝门墙之时,武功居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末,十年後已升到第二 位,此时的武功却已远在三位师兄之上。一灯大师对四名弟子一视同仁,诸般武功都是 倾囊相授,但到後来却以朱子柳领会得最多,尤其一阳指功夫练得出神入化。此时他的 武功比之郭靖、马钰、丘处机尚有不及,但已胜过王处一、郝大通等人了。   郭靖听妻子如此说,当即接口道:「请郝道长当那金轮法王,可就危险得紧。胜负 固然无关大局,只怕敌人出手过於狠辣,难以抵挡。」他心直口快,也不顾忌自己算上 驷,而将郝大通当作下驷未免太不客气。   郝大通深知这一场比武关系国家气运,与武林中寻常的争名之斗大大不同,若是给 蒙古国师抢去了天下英雄盟主之位,汉人武士不但丢脸,而且人心涣散,只怕难以结盟 抗敌,共赴国难,当下慨然说道:「这个倒不须顾虑,只要利於国家,老道纵然丧生於 藏僧之手,那也算不了甚麽。」黄蓉道:「咱们在三场中只要先胜了两场,这第三场就 不用再比。」郭靖大喜,连声称是。   朱子柳笑道:「在下身负重任,若是胜不了这蒙古王子,那可要给天下英雄唾骂一 世了。」黄蓉道:「不用过谦,就请出马罢。」   朱子柳走到厅中,向霍都拱了拱手,说道:「这第一场,由敝人来向阁下讨教。敝 人姓朱名子柳,生平爱好吟诗作对,诵经读易,武功上就粗疏得很,要请阁下多多指教 。」说著深深一揖,从袖里取出一枝笔来,在空中画了几个虚圈儿,全然是个迂儒模样 。   霍都心想:「越是这般人,越有高深武功,实是轻忽不得。」当下双手抱拳为礼, 说道:「小王向前辈讨教,请亮兵刃罢。」   朱子柳道:「蒙古乃蛮夷之邦,未受圣人教化,阁下既然请教,敝人自当指点指点 。」霍都心下恼怒:「你出言辱我蒙古,须饶你不得。」摺扇一张,道:「这就是我的 兵刃,你使刀还是使剑?」朱子柳提笔在空中写了一个「笔」字,笑道:「敝人一生与 笔杆儿为伍,会使甚麽兵刃?」霍都凝神看他那枝笔,但见竹管羊毫,笔锋上沾著半寸 墨,实无异处,与武林中用以点穴的纯纲笔大不相同,正欲相询,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 白衣少女。   她在厅口一站,眼光在各人脸上缓缓转动,似乎在找寻甚麽人。   堂上群雄本来一齐注目朱子柳与霍都二人,那白衣少女一住来,众人不由自主的都 向她望去。但见她脸色苍白,若有病容,虽然烛光如霞,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更 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 如何美法,谁也不知,此时一见那少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 。她周身犹如笼罩著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杨过一见到那少女,大喜若狂,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槌重重一击,当即从屋角里一 跃而出,抱住了她,大叫:「姑姑,姑姑!」   这少女正是小龙女。   她自与杨过别後,在山野间兜了个圈子,重行潜金回进古墓石室。她十八岁前在古 墓中居住,当真是心如止水,不起半点漪澜,但自与杨过相遇,经过了这一番波折,再 要如旧时一般诸事不萦於怀,却是万万不能的了。每当在寒玉床上静坐练功,就想起杨 过曾在此床睡过;坐在桌边吃饭,便记起当时饮食曾有杨过相伴。练功不到片刻,便即 心中烦躁,难以为继。如此过了月馀,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去找杨过,但找到之後如何 对待,实是一无所知。她於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宛若深山野人一般,此时剧变骤生,可 真是全然不知所措了。   下得山来,但见事事新鲜,她又怎识得道路,见了路人,就问:「你见到杨过没有 ?」肚子饿了,拿起人家的东西便吃,也不知该当给钱,一路之上闹了不少笑话。但旁 人见她天真美貌,不自禁的都加容让,倒也无人与她为难。一日无意间在客店中听见两 名大汉谈论,说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好汉都到大胜关陆家庄赴英雄宴,她想杨过说不定也 在那儿,於是打听路途,到得陆家庄来。   除了郝大通、尹志平、赵志敬等三人外,大厅上二千馀人均不知小龙女是何来历, 只是见她美得出奇,人人心中都生特异之感。孙不二虽知其人,却从未会过。尹志平脸 色惨白,身子发颤。赵志敬斜眼瞧著他微微冷笑。郭靖、黄蓉见杨过对她这般举动,也 是大感诧异。   小龙女道:「过儿,你果然在此,我终於找到你啦。」杨过流下泪来,哽咽道:「 你……你不再撇下我了罢?」小龙女摇头道:「我不知道。」杨过道:「你今後到那里 ,我便跟你到那里。」大厅之上千人拥集,他二人却是旁若无人,自行叙话。小龙女拉 著杨过之手,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霍都见了小龙女的模样,虽然心中一动,却不知就是当年自己上终南山去向她求婚 的那个姑娘,见杨过衣衫褴褛,却与她神情亲热,登生厌憎之心,说道:「咱们要比试 功夫,你们让点儿地方出来罢!」   杨过也没心思跟他答话,牵著小龙女的手,走到旁边,和她并肩坐在厅柱的石础上 ,心里欢喜,有如要炸开来一般。   霍都转过头来,对朱子柳道:「你既不用兵刃,咱们拳脚上分胜败也好。」朱子柳 道:「非也。我中华乃礼义之邦,不同蒙古蛮夷。加子论文,以笔会友,敌人有笔无刀 ,何须兵刃?」霍都道:「既然如此,看招!」摺扇张开,向他一扇。朱子柳斜身侧步 ,摇头摆脑,左掌在身前轻掠,右手毛笔迳向霍都脸上划去。霍都侧头避开,但见对方 身法轻盈,招数奇特,当下不敢抢攻,要先瞧明他武功家数,再定对策。朱子柳道:「 敝人笔杆儿横扫千军,阁下可要小心了。」说著笔锋向前疾点。   霍都虽是在西藏学的武艺,但金轮法王胸中渊博,浩若湖海,於中原名家的武功无 一不知。霍都学武时即已决意赴中原树立威名,因此金轮法王曾将中土著名武学大派的 得意招数一一与他拆解。岂知今日一会朱子柳,他用的兵器既已古怪,而出招更是匪夷 所思,从所未闻,只见他笔锋在空中横书斜钓,似乎写字一般,然笔锋所指,却处处是 人身大穴。   大理殷氏本系凉州武威郡人,在大理得国称帝,中华教化文物广播南疆。朱子柳是 天南第一书法名家,虽然学武,却未弃文,後来武学越练越精,竟自触类旁通,将一阳 指与书法融为一炉。这路功夫是他所独创,旁人武功再强,若是腹中没有文学根柢,实 难抵挡他这一路文中有武、武中有文、文武俱达高妙境界的功夫。差幸霍都自幼曾跟汉 儒读过经书、学过诗词,尚能招架抵挡。但见对方毛笔摇幌,书法之中有点穴,点穴之 中有书法,当真是银钓铁划,劲峭凌厉,而雄伟中又蕴有一股秀逸的书卷气。   郭靖不懂文学,看得暗暗称奇。黄蓉却受乃父家传,文武双全,见了朱子柳这一路 奇妙武功,不禁大为赞赏。   郭芙走到母亲身边,问道:「妈,他拿笔划来划去,那是甚麽玩意?」黄蓉全神观 斗,随口答道:「房玄龄碑。」郭芙愕然不解,又问:「甚麽房玄龄碑?」黄蓉看得舒 畅,不再回答。   原来「房玄龄碑」是唐朝大臣褚遂良所书的碑文,乃是楷书精品。前人评褚书如「 天女散花」,书法刚健婀娜,顾盼生姿,笔笔凌空,极尽仰扬控纵之妙。朱子柳这一路 「一阳书指」以笔代指,也是招招法度严谨,宛如楷书般的一笔不苟。霍都虽不仅一阳 指的精奥,总算曾临写过「房玄龄碑」,预计得到他那一横之後会跟著写那一直,倒也 守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败象。   朱子柳见他识得这路书法,喝一声采,叫道:「小心!草书来了。」突然除下头顶 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但见他如疯如癫、如酒 醉、如中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   郭芙骇然笑问:「妈,他发癫了吗?」黄蓉道:「嗯,若再喝上三杯,笔势更佳。 」提起酒壶斟了三杯酒,叫道:「朱大哥,且喝三杯助兴。」左手执杯,右手中指在杯 上一弹,那酒杯稳稳的平飞过去。朱子柳举笔捺出,将霍都逼开一步,抄起酒杯一口饮 尽。黄蓉第二杯、第三杯接著弹去。霍都见二人在阵前劝酒,竟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想 挥扇将酒杯打落,但黄蓉凑合朱子柳的笔意,总是乘著空隙弹出酒杯,叫霍都击打不著 。   朱子柳连乾三杯,叫道:「多谢,好俊的弹指神通功夫!」黄蓉笑道:「好锋锐的 『自言帖』!」朱子柳一笑,心想:「朱某一生自负聪明,总是逊这小姑娘一筹。我苦 研十馀年的一路绝技,她一眼就看破了。」原来他这时所书,正是唐代张旭的「自言帖 」。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杜甫「饮中八仙歌」诗云:「张旭三杯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黄蓉劝他三杯酒,一来切合他使这路功夫的身分 ,二来是让他酒意一增,笔法更具锋芒,三来也是挫折霍都的锐气。   只见朱子柳写到「担夫争道」的那个「道」字,最得一笔钓将上来,直划上了霍都 衣衫。群豪轰笑声中,霍都跟跄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