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二   李衛公問對      兵家類   提要   【臣】等謹案李衛公問對三卷唐司徒并州都督衛國景武公李靖所對太宗問兵事而後人錄以成書者也靖少為其舅韓擒虎所知謂孫呉不是過卒為唐初名將史稱所著兵法世無完書惟通典中畧見大概此書出於宋初大抵因杜氏所有者而附益之何薳春渚紀聞謂蘇軾嘗言世傳王通元經闗子明易傳及此書皆阮逸所偽撰蘇洵曾見其草本馬端臨據四朝國史兵志謂神宗熈寧間嘗詔樞宻院校正此書似非逸所假托胡應麟筆叢則又稱其詞㫖淺陋猥俗最無足采阮逸亦不應鄙野至此當是唐末宋初村儒俚學掇拾貞觀君臣遺事而為之諸説紛紜多不相合其果岀阮逸與否固未可定而非靖所自著則絶無可疑特其所言分别竒正指畫攻守變易主客於兵家術法頗見詳盡亦不至遂如胡應麟所詆鄭瑗謂問對之書雖偽然必出於有學識謀畧者之手斯言較為得之惟宋代遽立之學官使與孫呉並稱襍然無别斯則不免失於詳考耳世所行本不分卷數今依文獻通考定為三卷仍著之於錄以備兵書之一種焉乾隆四十六年正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臣】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李衛公問對卷上   太宗曰髙麗數侵新羅朕遣使諭不奉詔將討之如何靖曰探知葢蘇文自恃知兵謂中國無能討故違命臣請師三萬擒之太宗曰兵少地遙以何術臨之靖曰臣以正兵太宗曰平突厥時用竒兵今言正兵何也靖曰諸葛亮七擒孟獲無他道也正兵而已矣太宗曰晉馬隆討凉州亦是依八陣圖作偏箱車地廣則用鹿角車營路狹則為木屋施於車上且戰且前信乎正兵古人所重也靖曰臣討突厥西行數千里若非正兵安能致逺偏箱鹿角兵之大要一則治力一則前拒一則束部伍三者迭相為用斯馬隆所得古法深也   太宗曰朕破宋老生初交鋒義師少却朕親以鐵騎自南原馳下横突之老生兵㫁後大潰遂擒之此正兵乎竒兵乎靖曰陛下天縱神武非學而能臣按兵法自黄帝以来先正而後竒先仁義而後權譎且霍邑之戰師以義舉者正也建成墜馬右軍少却者奇也太宗曰彼時少却幾敗大事曷謂奇耶靖曰凡兵以前向為正後却為奇且右軍不却則老生安致之来哉法曰利而誘之亂而取之老生不知兵恃勇急進不意斷後見擒于陛下此所謂以奇為正也太宗曰霍去病暗與孫呉合誠有是夫當右軍之却也髙祖失色及朕奮擊反為我利孫呉暗合卿實知言太宗曰凡兵却皆謂之奇乎靖曰不然夫兵却旗參差而不齊鼓大小而不應令喧囂而不一此真敗者也非奇也若旗齊鼓應號令如一紛紛紜紜雖退走非敗也必有奇也法曰佯北勿追又曰能而示之勿能皆奇之謂也太宗曰霍邑之戰右軍少却其天乎老生被擒其人乎靖曰若非正兵變為奇竒兵變為正則安能勝哉故善用兵者奇正在人而已變而神之所以推乎天也太宗俛首   太宗曰竒正素分之歟臨時制之歟靖曰按曹公新書曰已二而敵一則一術為正一術為奇已五而敵一則三術為正二術為竒此言大畧耳惟孫武云戰勢不過竒正竒正之變不可勝窮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斯得之矣安有素分之耶若士卒未習吾法偏裨未熟吾令則必為之二術敎戰時各認旗鼓迭相分合故曰分合為變此敎戰之術耳敎閲既成衆知吾法然後如驅羣羊由將所指孰分竒正之别哉孫武所謂形人而我無形此乃竒正之極致是以素分者敎閲也臨時制變者不可勝窮也太宗曰深乎深乎曺公必知之矣但新書所以授諸將而已非竒正本法太宗曰曹公云竒兵旁擊卿謂若何靖曰臣按曹公註孫子曰先出合戰為正後出為竒此與旁擊之説異焉臣愚謂大衆所合為正將所自出為竒烏有先後旁擊之拘哉太宗曰吾之正使敵視以為竒吾之竒使敵視以為正斯所謂形人者歟以竒為正以正為竒變化莫測斯所謂無形者歟靖再拜曰陛下神聖迥出古人非人所及太宗曰分合為變者竒正安在靖曰善用兵者無不正無不竒使敵莫測故正亦勝竒亦勝三軍之士止知其勝莫知其所以勝非變而能通安能至是哉分合所出惟孫武能之呉起而下莫可及焉太宗曰呉術若何靖曰臣請畧言之魏武侯問呉起兩軍相向起曰使賤而勇者前擊鋒始交而北北而勿罰觀敵進取一坐一起奔北不追則敵有謀矣若悉衆追北行止縱横此敵人不才擊之勿疑臣謂呉術大率多類此非孫武所謂以正合也太宗曰卿舅韓擒虎嘗言卿可與論孫吴亦竒正之謂乎靖曰擒虎安知奇正之極但以竒為竒以正為正耳曾未知竒正相變循環無窮者也   太宗曰古人臨陣出竒攻人不意斯亦相變之法乎靖曰前代戰鬭多是以小術而勝無術以片善而勝無善斯安足以論兵法也若謝之破苻堅非謝之善也乃苻堅之不善也太宗顧侍臣檢謝傳閲之曰苻堅甚處是不善靖曰臣觀苻堅載記曰秦諸軍皆潰敗惟慕容垂一軍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垂子寳勸垂殺堅不果此有以見秦軍之亂慕容垂獨全葢堅為垂所陷明矣夫為人所陷而欲勝敵不亦難乎臣故曰無術焉苻堅之類是也太宗曰孫子謂多算勝少算少算勝無算凡事皆然   太宗曰黄帝兵法世傳握竒文或謂為握機文何謂也靖曰竒音機故或傳為機其義則一考其辭云四為正四為竒餘竒為握機竒餘零也因此音機臣愚謂兵無不是機安在乎握而言也當為餘竒則是夫正兵受之於君竒兵將所自出法曰令素行以敎其民者則民服此受之於君者也又曰兵不豫言君命有不受此將所自出者也凡將正而無竒則守將也竒而無正則鬬將也竒正皆得國之輔也是故握機握竒本無二法在學者兼通而已   太宗曰陣數有九中心零者大將握之四面八向皆取準焉陣間容陣隊間容隊以前為後以後為前進無速奔退無遽走四頭八尾觸處為首敵衝其中兩頭皆救數起于五而終于八此何謂也靖曰諸葛亮以石縱横布為八行方陣之法即此圖也臣嘗敎閲必先此陣世所傳握機文葢得其粗也   太宗曰天地風雲龍虎鳥蛇斯八陣何義也靖曰傳之者誤也古人秘藏此法故詭設八名耳八陣本一也分為八焉若天地者本乎旗號風雲者本乎旛名龍虎鳥蛇者本乎隊伍之别後世誤傳詭設物象何止八而已乎   太宗曰數起於五而終於八則非設象實古制也卿試陳之靖曰臣按黄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制兵故井分四道八家處之其形井字開方九焉五為陣法四為閒地此所謂數起于五也虚其中大將居之環其四面諸部連繞此所謂終于八也及乎變化制敵則紛紛紜紜鬭亂而法不亂混混沌沌形圓而勢不散此所謂散而成八復而為一者也太宗曰深乎黄帝之制兵也後世雖有天智神畧莫能出其閫閾降此孰有繼之者乎靖曰周之始興則太公實繕其法始於岐都以建井畆戎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以立軍制六步七步六伐七伐以敎戰法陳師牧野太公以百夫制師以成武功以四萬五千人勝紂七十萬衆周司馬法本太公者也太公既沒齊人得其遺法至桓公霸天下任管仲復修太公法謂之節制之師諸侯畢服太宗曰儒者多言管仲霸臣而已殊不知兵法乃本於王制也諸葛亮王佐之才自比管樂以此知管仲亦王佐也但周衰時王不能用故假齊興師耳靖再拜曰陛下神聖知人如此老臣雖死無愧昔賢也臣請言管仲制齊之法三分齊國以為三軍五家為軌故五人為伍十軌為里故五十人為小戎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十連為鄉故二千人為旅五鄉為師故萬人為軍亦由司馬法一師五旅一旅五卒之義焉其實皆得太公之遺法   太宗曰司馬法人言穰苴所述是歟否也靖曰按史記穰苴傳齊景公時穰苴善用兵敗燕晉之師景公尊為司馬之官由是稱司馬穰苴子孫號司馬氏至齊威王追論古司馬法又述穰苴所學遂有司馬穰苴書數十篇今世所傳兵家者流又分權謀形勢隂陽技巧四種皆出司馬法也太宗曰漢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今失其傳何也靖曰張良所學太公六韜三畧是也韓信所學穰苴孫武是也然大體不出三門四種而已太宗曰何謂三門靖曰臣按太公謀八十一篇所謂隂謀不可以言窮太公言七十一篇不可以兵窮太公兵八十五篇不可以財窮此三門也太宗曰何謂四種靖曰漢任宏所論是也凡兵家流權謀為一種形勢為一種及隂陽技巧為二種此四種也   太宗曰司馬法首序蒐狩何也靖曰順其時而要之以神重其事也周禮最為大政成有岐陽之蒐康有酆宮之朝穆有塗山之㑹此天子之事也及周衰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此諸侯奉行天子之事也其實用九伐之法以威不恪假之以朝㑹因之以巡狩訓之以兵甲言無事兵不妄舉必於農隙不忘武備也故首序蒐狩不其深乎   太宗曰春秋楚子二廣之法云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此亦得周制歟靖曰按左氏説楚子乘廣二十乘廣有一卒卒偏之兩軍行右轅以轅為法故挟轅而戰皆周制也臣謂百人曰卒五十人曰兩此是每車一乘用士百五十人比周制差多耳周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山澤之國車少而人多分為三隊則與周制同矣太宗曰春秋荀呉伐狄毁車為行亦正兵歟竒兵歟靖曰荀呉用車法耳雖舍車而法在其中焉一為左角一為右角一為前拒分為三隊此一乘法也千萬乘皆然臣按曹公新書云攻車七十五人前拒一隊左右角二隊守車一隊炊子十人守裝五人廐養五人樵汲五人共二十五人攻守二乘凡百人興兵十萬用車千乘輕重二千此大率荀呉之舊法也又觀漢魏之間軍制五車為隊僕射一人十車為師率長一人凡車十乘將吏二人多多倣此臣以今法參用之則跳盪騎兵也戰鋒隊步騎相半也駐隊兼車乘而出也臣西討突厥越險數千里此制未嘗敢易葢古法節制信可重也   李衛公問對卷上   欽定四庫全書   李衛公問對卷中   太宗幸靈州回召靖賜坐曰朕命道宗及阿史那社爾等討薛延陀而鐵勒諸部乞置漢官朕皆從其請延陀西走恐為後患故遣李勣討之今北荒悉平然諸部番漢雜處以何道經乆使得兩全安之靖曰陛下敕自突厥至回紇部落凡置驛六十六處以通斥堠斯已得策矣然臣愚以謂漢戌宜自為一法番落宜自為一法敎習各異勿使混同或遇冦至則密敕主將臨時變號易服出竒擊之太宗曰何道也靖曰此所謂多方以誤之之術也番而示之漢漢而示之番彼不知番漢之别則莫能測我攻守之計矣善用兵者先為不可測則敵乖其所之也太宗曰正合朕意卿可密敎邊將只以此番漢便見竒正之法矣靖再拜曰聖慮天縱聞一知十臣安能極其説哉   太宗曰諸葛亮言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無制之兵有能之將不可勝也朕疑此談非極致之論靖曰武侯有所激而云爾臣按孫子有曰敎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横曰亂自古亂軍引勝不可勝紀夫敎道不明者言敎閲無古法也吏卒無常者言將臣權任無乆職也亂軍引勝者言已自潰敗非敵勝之也是以武侯言兵卒有制雖庸將難敗若兵卒自亂雖賢將危之又何疑焉太宗曰敎閲之法信不可忽靖曰敎得其道則士樂為用敎不得法雖朝督暮責無益于事矣臣所以區區古制皆纂以圖者庶乎成有制之兵也太宗曰卿為我擇古陣法悉圖以上   太宗曰番兵惟勁馬奔衝此竒兵歟漢兵惟强弩犄角此正兵歟靖曰按孫子云善用兵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夫所謂擇人者各隨番漢所長而戰也番長於馬馬利乎速鬬漢長於弩弩利乎緩戰此自然各任其勢也然非竒正所分臣前曾述番漢必變號易服者竒正相生之法也馬亦有正弩亦有竒何常之有哉太宗曰卿更細言其術靖曰先形之使敵從之是其術也太宗曰朕悟之矣孫子曰形兵之極至於無形又曰因形以措勝於衆衆不能知其此之謂乎靖再拜曰深乎陛下聖慮已思過半矣   太宗曰近契丹奚皆内屬置松漠饒樂二都督統于安北都䕶朕用薛萬徹如何靖曰萬徹不如阿史那社爾及執失思力契苾何力此皆番臣之知兵者也臣嘗與之言松漠饒樂山川道路番情逆順逺至于西域部落十數種歴歴可信臣敎之以陣法無不㸃頭服義望陛下任之勿疑若萬徹則勇而無謀難以獨任太宗笑曰番人皆為卿役使古人云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勢也卿得之矣   太宗曰朕觀諸兵書無出孫武孫武十三篇無出虛實夫用兵識虛實之勢則無不勝焉今諸將中但能言備實擊虚及其臨敵則鮮識虛實者葢不能致人而反為敵所致故也如何卿悉為諸將言其要靖曰先敎之以竒正相變之術然後語之以虚實之形可也諸將多不知以竒為正以正為竒且安識虚是實實是虚哉太宗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餘不足之處此則竒正在我虚實在敵歟靖曰竒正者所以致敵之虚實也敵實則我必以正敵虛則我必以竒苟將不知竒正則雖知敵虚實安能致之哉臣奉詔但敎諸將以竒正然後虛實自知焉太宗曰以竒為正者敵意其竒則吾正撃之以正為竒者敵意其正則吾竒擊之使敵勢常虛我勢常實當以此法授諸將使易曉耳靖曰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於人而已臣當以此敎諸將   太宗曰朕置瑤池都督以安西都䕶番漢之兵如何處置靖曰天之生人本無番漢之别然地逺荒漠必以射獵為生由此常習戰鬬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陛下置此都䕶臣請収漢戍卒處之内地減省糧饋兵家所謂治力之法也但擇漢吏有熟番情者散守保障此足以經乆或遇有警則漢卒出焉太宗曰孫子所言治力如何靖曰以近待逺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畧言其槩耳善用兵者推此三義而有六焉以誘待来以静待躁以重待輕以嚴待懈以治待亂以守待攻反是則力有弗逮非治力之術安能臨兵哉太宗曰今人習孫子者但誦空文鮮克推廣其義治力之法宜徧告諸將   太宗曰舊將老卒凋零殆盡諸軍新置不經陣敵今敎以何道為要靖曰臣嘗敎士分為三等必先結伍法伍法既成授之軍校此一等也軍校之法以一為十以十為百此一等也授之裨將裨將乃總諸校之隊聚為陣圖此一等也大將察此三等之敎於是大閲稽考制度分别竒正誓衆行罰陛下臨髙觀之無施不可太宗曰伍法有數家孰者為要靖曰臣按春秋左氏傳云先偏後伍又司馬法曰五人為伍尉繚子有束伍令漢制有尺籍伍符後世符籍以紙為之於是失其制矣臣酌其法自五人而變為二十五人自二十五人而變為七十五人此則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之制也舍車用騎則二十五人當八馬此則五兵五當之制也是則諸家兵法惟伍法為要小列之五人大列之二十五人參列之七十五人又五參其數得三百七十五人三百人為正六十人為竒此則百五十人為分二正而三十人分為二竒葢左右等也穰苴所謂五人為伍十伍為隊至今因之此其要也   太宗曰朕與李勣論兵法多同卿説但勣不究出處爾卿所制六花陣法岀何術乎靖曰臣所制本諸葛亮八陣法也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隅落鈎連曲折相對古制如此臣為圖因之故外畫之方内環之圓是成六花俗為號爾太宗曰内圓外方何謂也靖曰方生于步圓生于竒方所以矩其步圓所以綴其旋是以步數定于地行綴應于天步定綴齊則變化不亂八陣為六武侯之舊法焉   太宗曰畫方以見步㸃圓以見兵步敎足法兵敎手法手足便利思過半乎靖曰呉起云絶而不離却而不散此步法也敎士猶布棋于盤若無畫路棋安用之孫子曰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皆起於度量方圓也太宗曰深乎孫武之言不度地之逺近形之廣狭則何以制其節乎靖曰庸將罕能知其節者也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彍弩節如機臣修其術凡立隊相去各十步駐隊去師隊二十步每隔一隊立一戰隊前進以五十步為節角一聲諸隊皆散立不過十步之内至第四角聲籠鎗跪坐於是鼓之三呼三擊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制敵之變馬軍從背出亦以五十步臨時節止前正後竒觀敵何如再鼓之則前竒後正復邀敵來伺隙擣虛此六花大率皆然也   太宗曰曹公新書云作陣對敵必先立表引兵就表而陣一部受敵餘步不進救者斬此何術乎靖曰臨敵立表非也此但敎戰時法耳古人善用兵者敎正不敎竒驅衆若驅羣羊與之進與之退不知所之也曹公驕而好勝當時諸將奉新書者莫敢攻其短且臨敵立表無乃晚乎臣竊觀陛下所製破陣樂舞前出四表後綴八旛左右折旋趨步金鼓各有其節此即八陣圖四頭八尾之制也人間但見樂舞之盛豈有知軍容如斯焉太宗曰昔漢髙帝定天下歌云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葢兵法可以意授不可以語傳朕為破陣樂舞惟卿已曉其表矣後世其知我不苟作也   太宗曰方色五旗為正乎旛麾折衝為竒乎分合為變其隊數曷為得宜靖曰臣參用古法凡三隊合則旗相倚而不交五隊合則兩旗交十隊合則五旗交吹角開五交之旗則一復散而為十開二交之旗則一復散而為五開相倚不交之旗則一復散而為三兵散則以合為竒合則以散為竒三令五甲三散三合復歸于正四頭八尾乃可敎焉此隊法所宜也太宗稱善   太宗曰曹公有戰騎陷騎遊騎今馬軍何等比乎靖曰臣按新書云戰騎居前陷騎居中遊騎居後如此則是各立名號分為三類爾大抵騎隊八馬當車徒二十四人二十四騎當車徒七十二人此古制也車徒當敎以正騎隊當敎以竒據曹公前後及中分為三覆不言兩廂舉一端言也後人不曉三覆之義則戰騎必前於陷騎遊騎如何使用臣熟用此法回軍轉陣則逰騎當前戰騎當後陷騎臨變而分皆曹公之術也太宗笑曰多少人為曹公所惑   太宗曰車步騎三者一法也其用在人乎靖曰臣按春秋魚麗陣先徧後伍此則車步無騎謂之左右拒言拒禦而已非取出竒制勝也晉荀呉伐狄舍車而行此則騎多為便惟務竒勝非拒禦而已臣均其術一馬當三人車步稱之混為一法用之在人敵安知吾車果何出騎果何来徒果何從哉或潛九地或動九天其知如神惟陛下有焉臣何足以知之   太宗曰太公書云地方六百步或六十步表十二辰其術如何靖曰畫地方一千二百步開方之形也每部占地二十步之方横以五步立一人縱以四步立一人凡二千五百人分五方空地四處所謂陣間容陣者也武王伐紂虎賁各掌三千人每陣六千人共三萬之衆此太公畫地之法也太宗曰卿六花陣畫地幾何靖曰大閲地方千二百步者其義六陣各占地四百步分為東西兩廂空地一千二百步為敎戰之所臣嘗敎士三萬每陣五千人以其一為營法五為方圓曲直鋭之形每陣五變凡二十五變而止太宗曰五行陣如何靖曰本因五方色立此名方圓曲直鋭實因地形使然凡軍不素習此五者安可以臨敵乎兵詭道也故强名五行焉文之以術數相生相剋之義其實兵形象水因地制流此其㫖也   太宗曰李勣言牝牡方圓伏兵法古有是否靖曰牝牡之法出於俗傳其實隂陽二義而已臣按范蠡云後則用隂先則用陽盡敵陽節盈吾隂節而奪之此兵家隂陽之妙也范蠡又云設右為牝益左為牡早晏以順天道此則左右早晏臨時不同在乎奇正之變者也左右者人之隂陽早晏者天之隂陽竒正者天人相變之隂陽若執而不變則隂陽俱廢如何守牝牡之形而已故形之者以竒示敵非吾正也勝之者以正擊敵非吾竒也此謂竒正相變兵伏者不止山谷草木伏藏所以為伏也其正如山其竒如雷敵雖對面莫測吾竒正所在至此夫何形之有哉   太宗曰四獸之陣又以商羽徴角象之何道也靖曰詭道也太宗曰可廢乎靖曰存之所以能廢之也若廢而不用詭愈甚焉太宗曰何謂也靖曰假之以四獸之陣及天地風雲之號又加商金羽水徴火角木之配此皆兵家自古詭道存之則餘詭不復增矣廢之則使貪使愚之術從何而施哉太宗良乆曰卿宜秘之無泄于外李衞公問對卷中   欽定四庫全書   李衛公問對卷下   太宗曰嚴刑峻法使人畏我而不畏敵朕甚惑之昔光武以孤軍當王莽百萬之衆非有刑法臨之此何由乎靖曰兵家勝敗情狀萬殊不可以一事推也如陳勝呉廣敗秦師豈勝廣刑法能加於秦乎光武之起葢順人心之怨莽也况又王㝷王邑不曉兵法徒誇兵衆所以自敗臣按孫子曰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此言凡將先有愛結於士然後可以嚴刑也若愛未加而獨用峻法鮮克濟焉太宗曰尚書云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何謂也靖曰愛設於先威設於後不可反是也若威加於前愛救於後無益於事矣尚書所以慎戒其終非所以作謀於始也故孫子之法萬代不刋   太宗曰卿平蕭銑諸將皆欲籍偽臣家以賞士卒卿獨不從以為蒯通不戮于漢既而江漢歸順朕由是思古人有言曰文能附衆武能威敵其卿之謂乎靖曰漢光武平赤眉入賊營中按行賊曰蕭王推赤心於人腹中此葢先料人情本非為惡豈不豫慮哉臣頃討突厥總畨漢之衆出塞千里未嘗戮一干斬一莊賈亦推赤誠存至公而已矣陛下過聴擢臣以不次之位若於文武則何敢當   太宗曰昔唐儉使突厥卿因撃而敗之人言卿以儉為死間朕至今疑焉如何靖再拜曰臣與儉比肩事主料儉説必不能柔服故臣因縱兵擊之所以去大患不顧小義也人謂以儉為死間非臣之心按孫子用間最為下策臣嘗著論其末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或用間以成功或憑間以傾敗若束髮事君當朝正色忠以盡節信以竭誠雖有善間安可用乎唐儉小義陛下何疑太宗曰誠哉非仁義不能使間此豈纖人所為乎周公大義滅親况一使人乎灼然無疑矣   太宗曰兵貴為主不貴為客貴速不貴乆何也靖曰兵不得已而用之安在為客且乆哉孫子曰逺輸則百姓貧此為客之也又曰役不籍糧不三載此不可乆之驗也臣較量主客之勢則有變客為主變主為客之術太宗曰何謂也靖曰因糧於敵是變客為主也飽能饑之佚能勞之是變主為客也故兵不拘主客遲速惟必中節所以為宜太宗曰古人有諸靖曰昔越伐呉以左右二軍鳴鼓而進呉分兵禦之越以中軍潛涉不鼓襲敗呉師此變客為主之驗也石勒與姬澹戰澹兵逺来勒遣孔萇為前鋒逆擊澹軍孔萇退而澹来追勒以伏兵夹擊之澹軍大敗此變勞為佚之驗也古人如此者多   太宗曰鐵蒺藜行馬太公所制是乎靖曰有之然拒敵而已兵貴致人非欲拒之也太公六韜言守禦之具爾非攻戰所施也   太宗曰太公云以步兵與車騎戰者必依丘墓險阻又孫子曰天隙之地丘墓故城兵不可處如何靖曰用衆在乎心一心一在乎禁祥去疑儻主將有所疑忌則羣情搖羣情搖則敵乘釁而至矣安營據地便乎人事而已若澗井陷隙之地及如牢如羅之處人事不便者也故兵家引而避之防敵乘我丘墓故城非絶險處我得之為利豈宜反去之乎太公所説兵之至要也   太宗曰朕思凶器無甚於兵者行兵茍便於人事豈以避忌為疑今後諸將有以隂陽拘忌失於事宜者卿當丁寧誡之靖再拜謝曰臣按尉繚子云黄帝以徳守之以刑伐之是謂刑徳非天官時日之謂也然詭道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後世庸將泥于術數是以多敗不可不誡也陛下聖訓臣宜宣告諸將   太宗曰兵有分有聚各貴適宜前代事跡孰為善此者靖曰苻堅總百萬之衆而敗於淝水此兵能合而不能分之所致也呉漢討公孫述與副將劉尚分屯相去二十里述来攻漢尚出合撃大破之此兵分而能合之所致也太公曰分不分為縻軍聚不聚為孤旅太宗曰然苻堅初得王猛實知兵遂取中原及猛卒堅果敗此縻軍之謂乎呉漢為光武所任兵不遙制故漢果平蜀此不陷孤旅之謂乎得失事迹足為萬代鑒   太宗曰朕觀千章萬句不出乎多方以誤之一句而已靖良乆曰誠如聖語大凡用兵若敵人不誤則我師安能克哉譬如奕棋兩敵均焉一着或失竟莫能救是古今勝敗率由一誤而已况多失者乎   太宗曰攻守二事其實一法歟孫子言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即不言敵来攻我我亦攻之我若自守敵亦守之攻守兩齊其術奈何靖曰前代似此相攻相守者多矣皆曰守則不足攻則有餘便謂不足為弱有餘為强葢不悟攻守之法也臣按孫子云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謂敵未可勝則我且自守待敵可勝則攻之爾非以强弱為辭也後人不曉其義則當攻而守當守而攻二役既殊故不能一其法太宗曰信乎有餘不足使後人惑其强弱殊不知守之法要在示敵以不足攻之法要在示敵以有餘也示敵以不足則敵必来攻此是敵不知其所攻者也示敵以有餘則敵必自守此是敵不知其所守者也攻守一法敵與我分而為二事若我事得則敵事敗敵事得則我事敗得失成敗彼我之事分焉攻守者一而已矣得一者百戰百勝故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其知一之謂乎靖再拜曰深乎聖人之法也攻是守之機守是攻之策同歸乎勝而已矣若攻不知守守不知攻不惟二其事抑又二其官雖口誦孫呉而心不思妙攻守兩齊之説其孰能知其然乎   太宗曰司馬法言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此亦攻守一道乎靖曰有國有家者曷嘗不講乎攻守也夫攻者不止攻其城擊其陣而已必有攻其心之術焉守者不止完其壁堅其陣而已必也守吾氣以有待焉大而言之為君之道小而言之為將之法夫攻其心者所謂知彼者也守吾氣者所謂知己者也太宗曰誠哉朕嘗臨陣先料敵之心與己之心孰審然後彼可得而知焉察敵之氣與己之氣孰治然後我可得而知焉是以知彼知己兵家大要今之將臣雖未知彼苟能知己則安有失利者哉靖曰孫武所謂先為不可勝者知己者也以待敵之可勝者知彼者也又曰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臣斯須不敢失此誡   太宗曰孫子言三軍可奪氣之法朝氣鋭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鋭氣擊其惰歸如何靖曰夫含生稟血鼓作鬬争雖死不省者氣使然也故用兵之法必先察吾士衆激吾勝氣乃可以擊敵焉呉起四機以氣機為上無他道也能使人人自鬬則其鋭莫當所謂朝氣鋭者非限時刻而言也舉一日始末為喻也凡三鼓而敵不衰不竭則安能必使之惰歸哉葢學者徒誦空文而為敵所誘茍悟奪之之理則兵可任矣   太宗曰卿嘗言李勣能兵法乆可用否然非朕控御則不可用也他日太子治若何御之靖曰為陛下計莫若黜勣令太子復用之則必感恩圖報于理何損乎太宗曰善朕無疑矣太宗曰李世勣若與長孫無忌共掌國政他日如何靖曰勣忠義臣可保任也無忌佐命大功陛下以肺腑之親委之輔相然外貌下士内實嫉賢故尉遲敬徳面折其短遂引退焉侯君集恨其忘舊因以犯逆皆無忌致其然也陛下詢及臣臣不敢避其説太宗曰勿泄也朕徐思其處置   太宗曰漢髙帝能將將其後韓彭見誅蕭何下獄何故如此靖曰臣觀劉項皆非將將之君當秦之亡也張良本為韓報讐陳平韓信皆怨楚不用故假漢之勢自為奮爾至于蕭曹樊灌悉由亡命髙祖因之以得天下設使六國之後復立人人各懐其舊則雖有能將將之才豈為漢用哉臣謂漢得天下由張良借筯之謀蕭何漕輓之功也以此言之韓彭見誅范增不用其事同也臣故謂劉項皆非將將之君太宗曰光武中興能保全功臣不任以吏事此則善于將將乎靖曰光武雖藉前搆易于成功然莽勢不下于項籍鄧冦未越于蕭曹獨能推赤心用柔治保全功臣賢于髙祖逺矣以此論將將之道臣謂光武得之   太宗曰古者出師命將齋三日授之以鉞曰從此至天將軍制之又授之以斧曰從此至地將軍制之又推其轂曰進退惟時既行軍中但聞將軍之令不聞君命朕謂此禮乆廢今欲與卿參定遣將之儀如何靖曰臣竊謂聖人制作致齋於廟者所以假威於神也授斧鉞又推其轂者所以委寄以權也今陛下每有出師必與公卿議論告廟而後遣此則邀以神至矣每有任將必使之便宜從事此則假以權重矣何異于致齋推轂耶盡合古禮其義同焉不須參定上曰善乃命近臣書此二事為後世法   太宗曰隂陽術數廢之可乎靖曰不可兵者詭道也託之以隂陽術數則使貪使愚兹不可廢也太宗曰卿嘗言天官時日明將不法暗將拘之廢亦宜然靖曰紂以甲子日亡武王以甲子日興天官時日甲子一也殷亂周治興亡異焉又宋武帝以往亡日起兵軍吏以為不可帝曰我往彼亡果克之由此言之可廢明矣然而田單為燕所圍單命一人為神拜而祠之神言燕可破單于是以火牛出擊燕大破之此是兵家詭道天官時日亦猶此也太宗曰田單託神怪而破燕大公焚蓍而滅紂二事相反何也靖曰其機一也或逆而取之或順而行之是也昔太公佐武王至牧野遇雷雨旗鼓毁折散宜生欲卜吉而後行此則因軍中疑懼必假卜以問神焉太公以為腐草枯骨無足問且以臣伐君豈可再乎然觀散宜生發機于前太公成機于後逆順雖異其理致則同臣前所謂術數不可廢者葢存其機于未萌也及其成功在人事而已   太宗曰當今將帥惟李勣道宗薛萬徹除道宗以親屬外孰堪大用靖曰陛下嘗言勣道宗用兵不大勝亦不大敗萬徹若不大勝即須大敗臣愚思聖言不求大勝亦不大敗者節制之兵也或大勝或大敗者幸而成功者也故孫武云善戰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節制在我云爾   太宗曰兩陣相臨欲言不戰安可得乎靖曰昔晉師伐秦交綏而退司馬法曰逐奔不逺縱綏不及臣謂綏者御轡之索也我兵既有節制彼敵亦正行伍豈敢輕戰哉故有出而交綏退而不逐各防其失敗者也孫武云勿擊堂堂之陣勿邀正正之旗若兩陣體均勢等茍一輕肆為其所乘則或大敗理使然也是故兵有不戰有必戰夫不戰者在我必戰者在敵太宗曰不戰在我何謂也靖曰孫武云我不欲戰者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敵有人焉則交綏之間未可圖也故曰不戰在我夫必戰在敵者孫武云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本待之敵無人焉則必来戰我得以乘而破之故曰必戰者在敵太宗曰深乎節制之師得其法則昌失其法則亡卿為纂述厯代善于節制者具圖来上朕當擇其精㣲垂于後世靖曰臣前進黄帝太公二陣圖并司馬法諸葛亮竒正之法此已精悉厯代名將用其一二成功者亦衆矣但史官鮮克知兵不能紀其實跡焉臣敢不奉詔當纂述以聞   太宗曰兵法孰為最深者靖曰臣嘗分三等使學者當漸而至焉一曰道二曰天地三曰將法夫道之説至精至微易所謂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者是也夫天之説隂陽地之説險易善用兵者能以隂奪陽以險攻易孟子所謂天時地利者是也夫將法之説在乎任人利器三畧所謂得士者昌管仲所謂器必堅利者是也太宗曰然吾謂不戰而屈人之兵者上也百戰百勝者中也深溝髙壘以自守者下也以是較量孫武著書三等皆具焉靖曰觀其文迹其事亦可差别矣若張良范蠡孫武脱然髙引不知所往此非知道安能爾乎若樂毅管仲諸葛亮戰必勝守必固此非察天時地利安能爾乎其次王猛之保秦謝安之守晉非任將擇才繕完自固安能爾乎故習兵之學必先由下以及中由中以及上則漸而深矣不然則垂空言徒記誦無足取也太宗曰道家忌三世為將者不可妄傳也亦不可不傳也卿其慎之靖再拜出盡傳其書與李勣   李衛公問對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