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 卷一 ‧ 魏書一 武帝紀第一 太祖武皇帝,沛國譙人也,姓曹,諱操,字孟德,漢相國參之後。桓帝世,曹騰為中常侍大長秋,封費亭侯。養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審其生出本末。嵩生太祖。 太祖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故世人未之奇也;唯梁國橋玄、南陽何顒異焉。玄謂太祖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年二十,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遷頓丘令,徵拜議郎。 光和末,黃巾起。拜騎都尉,討潁川賊。遷為濟南相,國有十餘縣,長吏多阿附貴戚,贓汙狼籍,於是奏免其八;禁斷淫祀,姦宄逃竄,郡界肅然。久之,徵還為東郡太守;不就,稱疾歸鄉里。 頃之,冀州刺史王芬、南陽許攸、沛國周旌等連結豪傑,謀廢靈帝,立合肥侯,以告太祖,太祖拒之。芬等遂敗。 金城邊章、韓遂殺刺史郡守以叛,眾十餘萬,天下騷動。徵太祖為典軍校尉。會靈帝崩,太子即位,太后臨朝。大將軍何進與袁紹謀誅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董卓,欲以脅太后,卓未至而進見殺。卓到,廢帝為弘農王而立獻帝,京都大亂。卓表太祖為驍騎校尉,欲與計事。太祖乃變易姓名,閒行東歸。出關,過中牟,為亭長所疑,執詣縣,邑中或竊識之,為請得解。卓遂殺太后及弘農王。太祖至陳留,散家財,合義兵,將以誅卓。冬十二月,始起兵於己吾,是歲中平六年也。 初平元年春正月,後將軍袁術、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冑、兗州刺史劉岱、河內太守王匡、渤海太守袁紹、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同時俱起兵,眾各數萬,推紹為盟主。太祖行奮武將軍。 二月,卓聞兵起,乃徙天子都長安。卓留屯洛陽,遂焚宮室。是時紹屯河內,邈、岱、瑁、遺屯酸棗,術屯南陽,冑屯潁川,馥在鄴。卓兵彊,紹等莫敢先進。太祖曰:「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向使董卓聞山東兵起,倚王室之重,據二周之險,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將據成皋。邈遣將衛茲分兵隨太祖。到滎陽汴水,遇卓將徐榮,與戰不利,士卒死傷甚多。太祖為流矢所中,所乘馬被創,從弟洪以馬與太祖,得夜遁去。榮見太祖所將兵少,力戰盡日,謂酸棗未易攻也,亦引兵還。 太祖到酸棗,諸軍兵十餘萬,日置酒高會,不圖進取。太祖責讓之,因為謀曰:「諸君聽吾計,使渤海引河內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使袁將軍率南陽之軍軍丹、析,入武關,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勿與戰,益為疑兵,示天下形勢,以順誅逆,可立定也。今兵以義動,持疑而不進,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邈等不能用。 太祖兵少,乃與夏侯惇等詣揚州募兵,刺史陳溫、丹楊太守周昕與兵四千餘人。還到龍亢,士卒多叛。至銍、建平,復收兵得千餘人,進屯河內。 劉岱與橋瑁相惡,岱殺瑁,以王肱領東郡太守。 袁紹與韓馥謀立幽州牧劉虞為帝,太祖拒之。紹又嘗得一玉印,於太祖坐中舉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惡焉。 二年春,紹、馥遂立虞為帝,虞終不敢當。 夏四月,卓還長安。 秋七月,袁紹脅韓馥,取冀州。 黑山賊于毒、白繞、眭固等十餘萬眾略魏郡、東郡,王肱不能禦,太祖引兵入東郡,擊白繞於濮陽,破之。袁紹因表太祖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三年春,太祖軍頓丘,毒等攻東武陽。太祖乃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毒聞之,棄武陽還。太祖要擊眭固,又擊匈奴於夫羅於內黃,皆大破之。 夏四月,司徒王允與呂布共殺卓。卓將李傕、郭氾等殺允攻布,布敗,東出武關。傕等擅朝政。 青州黃巾眾百萬入兗州,殺任城相鄭遂,轉入東平。劉岱欲擊之,鮑信諫曰:「今賊眾百萬,百姓皆震恐,士卒無鬭志,不可敵也。觀賊眾群輩相隨,軍無輜重,唯以鈔略為資,今不若畜士眾之力,先為固守。彼欲戰不得,攻又不能,其勢必離散,後選精銳,據其要害,擊之可破也。」岱不從,遂與戰,果為所殺。信乃與州吏萬潛等至東郡迎太祖領兗州牧。遂進兵擊黃巾於壽張東。信力戰鬭死,僅而破之。購求信喪不得,眾乃刻木如信形狀,祭而哭焉。追黃巾至濟北。乞降。冬,受降卒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收其精銳者,號為青州兵。 袁術與紹有隙,術求援於公孫瓚,瓚使劉備屯高唐,單經屯平原,陶謙屯發干,以逼紹。太祖與紹會擊,皆破之。 四年春,軍鄄城。荊州牧劉表斷術糧道,術引軍入陳留,屯封丘,黑山餘賊及於夫羅等佐之。術使將劉詳屯匡亭。太祖擊詳,術救之,與戰,大破之。術退保封丘,遂圍之,未合,術走襄邑,追到太壽,決渠水灌城。走寧陵,又追之,走九江。夏,太祖還軍定陶。 下邳闕宣聚眾數千人,自稱天子;徐州牧陶謙與共舉兵,取泰山華、費,略任城。秋,太祖征陶謙,下十餘城,謙守城不敢出。 是歲,孫策受袁術使渡江,數年閒遂有江東。 興平元年春,太祖自徐州還。初,太祖父嵩,去官後還譙,董卓之亂,避難瑯邪,為陶謙所害,故太祖志在復讎東伐。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復征陶謙,拔五城,遂略地至東海。還過郯,謙將曹豹與劉備屯郯東,要太祖。太祖擊破之,遂攻拔襄賁,所過多所殘戮。 會張邈與陳宮叛迎呂布,郡縣皆應。荀彧、程昱保鄄城,范、東阿二縣固守,太祖乃引軍還。布到,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陽。太祖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據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遂進軍攻之。布出兵戰,先以騎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陣亂,馳突火出,墜馬,燒左手掌。司馬樓異扶太祖上馬,遂引去。未至營止,諸將未與太祖相見,皆怖。太祖乃自力勞軍,令軍中促為攻具,進復攻之,與布相守百餘日。蝗蟲起,百姓大餓,布糧食亦盡,各引去。 秋九月,太祖還鄄城。布到乘氏,為其縣人李進所破,東屯山陽。於是紹使人說太祖,欲連和。太祖新失兗州,軍食盡,將許之。程昱止太祖,太祖從之。冬十月,太祖至東阿。 是歲穀一斛五十餘萬錢,人相食,乃罷吏兵新募者。陶謙死,劉備代之。 二年春,襲定陶。濟陰太守吳資保南城,未拔。會呂布至,又擊破之。夏,布將薛蘭、李封屯鉅野,太祖攻之,布救蘭,蘭敗,布走,遂斬蘭等。布復從東緡與陳宮將萬餘人來戰,時太祖兵少,設伏,縱奇兵擊,大破之。布夜走,太祖復攻,拔定陶,分兵平諸縣。布東奔劉備,張邈從布,使其弟超將家屬保雍丘。秋八月,圍雍丘。冬十月,天子拜太祖兗州牧。十二月,雍丘潰,超自殺,夷邈三族。邈詣袁術請救,為其眾所殺,兗州平,遂東略陳地。 是歲,長安亂,天子東遷,敗于曹陽,渡河幸安邑。 建安元年春正月,太祖軍臨武平,袁術所置陳相袁嗣降。 太祖將迎天子,諸將或疑,荀彧、程昱勸之,乃遣曹洪將兵西迎,衛將軍董承與袁術將萇奴拒險,洪不得進。 汝南、潁川黃巾何儀、劉辟、黃邵、何曼等,眾各數萬,初應袁術,又附孫堅。二月,太祖進軍討破之,斬辟、邵等,儀及其眾皆降。天子拜太祖建德將軍,夏六月,遷鎮東將軍,封費亭侯。秋七月,楊奉、韓暹以天子還洛陽,奉別屯梁。太祖遂至洛陽,衛京都,暹遁走。天子假太祖節鉞,錄尚書事。洛陽殘破,董昭等勸太祖都許。九月,車駕出轘轅而東,以太祖為大將軍,封武平侯。自天子西遷,朝廷日亂,至是宗廟社稷制度始立。 天子之東也,奉自梁欲要之,不及。冬十月,公征奉,奉南奔袁術,遂攻其梁屯,拔之。於是以袁紹為太尉,紹恥班在公下,不肯受。公乃固辭,以大將軍讓紹。天子拜公司空,行車騎將軍。是歲用棗祗、韓浩等議,始興屯田。 呂布襲劉備,取下邳。備來奔。程昱說公曰:「觀劉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終不為人下,不如早圖之。」公曰:「方今收英雄時也,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 張濟自關中走南陽。濟死,從子繡領其眾。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張繡降,既而悔之,復反。公與戰,軍敗,為流矢所中,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公乃引兵還舞陰,繡將騎來鈔,公擊破之。繡奔穰,與劉表合。公謂諸將曰:「吾降張繡等,失不便取其質,以至於此。吾知所以敗。諸卿觀之,自今已後不復敗矣。」遂還許。 袁術欲稱帝於淮南,使人告呂布。布收其使,上其書。術怒,攻布,為布所破。秋九月,術侵陳,公東征之。術聞公自來,棄軍走,留其將橋蕤、李豐、梁綱、樂就;公到,擊破蕤等,皆斬之。術走渡淮。公還許。 公之自舞陰還也,南陽、章陵諸縣復叛為繡,公遣曹洪擊之,不利,還屯葉,數為繡、表所侵。冬十一月,公自南征,至宛。表將鄧濟據湖陽。攻拔之,生擒濟,湖陽降。攻舞陰,下之。 三年春正月,公還許,初置軍師祭酒。三月,公圍張繡於穰。夏五月,劉表遣兵救繡,以絕軍後。公將引還,繡兵來〔追〕,公軍不得進,連營稍前。公與荀彧書曰:「賊來追吾,雖日行數里,吾策之,到安眾,破繡必矣。」到安眾,繡與表兵合守險,公軍前後受敵。公乃夜鑿險為地道,悉過輜重,設奇兵。會明,賊謂公為遁也,悉軍來追。乃縱奇兵步騎夾攻,大破之。秋七月,公還許。荀彧問公:「前以策賊必破,何也?」公曰:「虜遏吾歸師,而與吾死地戰,吾是以知勝矣。」 呂布復為袁術使高順攻劉備,公遣夏侯惇救之,不利。備為順所敗。九月,公東征布。冬十月,屠彭城,獲其相侯諧。進至下邳,布自將騎逆擊。大破之,獲其驍將成廉。追至城下,布恐,欲降。陳宮等沮其計,求救於術,勸布出戰,戰又敗,乃還固守,攻之不下。時公連戰,士卒罷,欲還,用荀攸、郭嘉計,遂決泗、沂水以灌城。月餘,布將宋憲、魏續等執陳宮,舉城降,生禽布、宮,皆殺之。太山臧霸、孫觀、吳敦、尹禮、昌豨各聚眾。布之破劉備也,霸等悉從布。布敗,獲霸等,公厚納待,遂割青、徐二州附於海以委焉,分琅邪、東海、北海為城陽、利城、昌慮郡。 初,公為兗州,以東平畢諶為別駕。張邈之叛也,邈劫諶母弟妻子;公謝遣之,曰:「卿老母在彼,可去。」諶頓首無二心,公嘉之,為之流涕。既出,遂亡歸。及布破,諶生得,眾為諶懼,公曰:「夫人孝於其親者,豈不亦忠於君乎!吾所求也。」以為魯相。 四年春二月,公還至昌邑。張楊將楊醜殺楊,眭固又殺醜,以其眾屬袁紹,屯射犬。夏四月,進軍臨河,使史渙、曹仁渡河擊之。固使楊故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留守,自將兵北迎紹求救,與渙、仁相遇犬城。交戰,大破之,斬固。公遂濟河,圍射犬。洪、尚率眾降,封為列侯,還軍敖倉。以魏种為河內太守,屬以河北事。 初,公舉种孝廉。兗州叛,公曰:「唯魏种且不棄孤也。」及聞种走,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既下射犬,生禽种,公曰:「唯其才也!」釋其縛而用之。 是時袁紹既并公孫瓚,兼四州之地,眾十餘萬,將進軍攻許。諸將以為不可敵,公曰:「吾知紹之為人,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土地雖廣,糧食雖豐,適足以為吾奉也。」秋八月,公進軍黎陽,使臧霸等入青州破齊、北海、東安,留于禁屯河上。九月,公還許,分兵守官渡。冬十一月,張繡率眾降,封列侯。十二月,公軍官渡。 袁術自敗於陳,稍困,袁譚自青州遣迎之。術欲從下邳北過,公遣劉備、朱靈要之。會術病死。程昱、郭嘉聞公遣備,言於公曰:「劉備不可縱。」公悔,追之不及。備之未東也,陰與董承等謀反,至下邳,遂殺徐州刺史車冑,舉兵屯沛。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 廬江太守劉勳率眾降,封為列侯。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謀泄,皆伏誅。公將自東征備,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而棄之東,紹乘人後,若何?」公曰:「夫劉備,人傑也,今不擊,必為後患。袁紹雖有大志,而見事遲,必不動也。」郭嘉亦勸公,遂東擊備,破之,生禽其將夏侯博。備走奔紹,獲其妻子。備將關羽屯下邳,復進攻之,羽降。昌豨叛為備,又攻破之。公還官渡,紹卒不出。 二月,紹遣郭圖、淳于瓊、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紹引兵至黎陽,將渡河。夏四月,公北救延。荀攸說公曰:「今兵少不敵,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後者,紹必西應之,然後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公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應之。公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里,良大驚,來逆戰。使張遼、關羽前登,擊破,斬良。遂解白馬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於是渡河追公軍,至延津南。公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五六百騎。」有頃,復白:「騎稍多,步兵不可勝數。」公曰:「勿復白。」乃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如何去之!」紹騎將文醜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復白:「可上馬。」公曰:「未也。」有頃,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醜。良、醜皆紹名將也,再戰,悉禽,紹軍大震。公還軍官渡。紹進保陽武。關羽亡歸劉備。 八月,紹連營稍前,依沙塠為屯,東西數十里。公亦分營與相當,合戰不利。時公兵不滿萬,傷者十二三。紹復進臨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於內作之,以相應。紹射營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眾大懼。時公糧少,與荀彧書,議欲還許。彧以為「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彊,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公從之。 孫策聞公與紹相持,乃謀襲許,未發,為刺客所殺。 汝南降賊劉辟等叛應紹,略許下。紹使劉備助辟,公使曹仁擊破之。備走,遂破辟屯。 袁紹運穀車數千乘至,公用荀攸計,遣徐晃、史渙邀擊,大破之,盡燒其車。公與紹相拒連月,雖比戰斬將,然眾少糧盡,士卒疲乏。公謂運者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復勞汝矣。」冬十月,紹遣車運穀,使淳于瓊等五人將兵萬餘人送之,宿紹營北四十里。紹謀臣許攸貪財,紹不能足,來奔,因說公擊瓊等。左右疑之,荀攸、賈詡勸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會明至。瓊等望見公兵少,出陣門外。公急擊之,瓊退保營,遂攻之。紹遣騎救瓊。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公怒曰:「賊在背後,乃白!」士卒皆殊死戰,大破瓊等,皆斬之。紹初聞公之擊瓊,謂長子譚曰:「就彼攻瓊等,吾攻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張郃、高覽攻曹洪。郃等聞瓊破,遂來降。紹眾大潰,紹及譚棄軍走,渡河。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公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冀州諸郡多舉城邑降者。 初,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殷馗善天文,言後五十歲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閒,其鋒不可當。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紹,天下莫敵矣。 六年夏四月,揚兵河上,擊紹倉亭軍,破之。紹歸,復收散卒,攻定諸叛郡縣。九月,公還許。紹之未破也,使劉備略汝南,汝南賊共都等應之。遣蔡揚擊都,不利,為都所破。公南征備。備聞公自行,走奔劉表,都等皆散。 七年春正月,公軍譙,令曰:「吾起義兵,為天下除暴亂。舊土人民,死喪略盡,國中終日行,不見所識,使吾悽愴傷懷。其舉義兵已來,將士絕無後者,求其親戚以後之,授土田,官給耕牛,置學師以教之。為存者立廟,使祀其先人,魂而有靈,吾百年之後何恨哉!」遂至浚儀,治雎陽渠,遣使以太牢祀橋玄。進軍官渡。 紹自軍破後,發病歐血,夏五月死。小子尚代,譚自號車騎將軍,屯黎陽。秋九月,公征之,連戰。譚、尚數敗退,固守。 八年春三月,攻其郭,乃出戰,擊,大破之,譚、尚夜遁。夏四月,進軍鄴。五月還許,留賈信屯黎陽。 己酉,令曰:「《司馬法》『將軍死綏』,故趙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將者,軍破於外,而家受罪于內也。自命將征行,但賞功而不罰罪,非國典也。其令諸將出征,敗軍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秋七月,令曰:「喪亂已來,十有五年,後生者不見仁義禮讓之風,吾甚傷之。其令郡國各修文學,縣滿五百戶置校官,選其鄉之俊造而教學之,庶幾先王之道不廢,而有以益於天下。」 八月,公征劉表,軍西平。公之去鄴而南也,譚、尚爭冀州,譚為尚所敗,走保平原。尚攻之急,譚遣辛毗乞降請救。諸將皆疑,荀攸勸公許之,公乃引軍還。冬十月,到黎陽,為子整與譚結婚。尚聞公北,乃釋平原還鄴。東平呂曠、呂詳叛尚,屯陽平,率其眾降,封為列侯。 九年春正月,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二月,尚復攻譚,留蘇由、審配守鄴。公進軍到洹水,由降。既至,攻鄴,為土山、地道。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糧道。夏四月,留曹洪攻鄴,公自將擊楷,破之而還。尚將沮鵠守邯鄲,又擊拔之。易陽令韓範、涉長梁岐舉縣降,賜爵關內侯。五月,毀土山、地道,作圍塹,決漳水灌城;城中餓死者過半。秋七月,尚還救鄴,諸將皆以為「此歸師,人自為戰,不如避之」。公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來,臨滏水為營。夜遣兵犯圍,公逆擊破走之,遂圍其營。未合,尚懼,〔遣〕故豫州刺史陰夔及陳琳乞降,公不許,為圍益急。尚夜遁,保祁山,追擊之。其將馬延、張顗等臨陣降,眾大潰,尚走中山。盡獲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使尚降人示其家,城中崩沮。八月,審配兄子榮夜開所守城東門內兵。配逆戰,敗,生禽配,斬之,鄴定。公臨祀紹墓,哭之流涕;慰勞紹妻,還其家人寶物,賜雜繒絮,廩食之。 初,紹與公共起兵,紹問公曰:「若事不輯,則方面何所可據?」公曰:「足下意以為何如?」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九月,令曰:「河北罹袁氏之難,其令無出今年租賦!」重豪彊兼并之法,百姓喜悅。天子以公領冀州牧,公讓還兗州。 公之圍鄴也,譚略取甘陵、安平、渤海、河閒。尚敗,還中山。譚攻之,尚奔故安,遂并其眾。公遺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後進軍。譚懼,拔平原,走保南皮。十二月,公入平原,略定諸縣。 十年春正月,攻譚,破之,斬譚,誅其妻子,冀州平。下令曰:「其與袁氏同惡者,與之更始。」令民不得復私讎,禁厚葬,皆一之於法。是月,袁熙大將焦觸、張南等叛攻熙、尚,熙、尚奔三郡烏丸。觸等舉其縣降,封為列侯。初討譚時,民亡椎冰,令不得降。頃之,亡民有詣門首者,公謂曰:「聽汝則違令,殺汝則誅首,歸深自藏,無為吏所獲。」民垂泣而去;後竟捕得。 夏四月,黑山賊張燕率其眾十餘萬降,封為列侯。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涿郡太守。三郡烏丸攻鮮于輔於獷平。秋八月,公征之,斬犢等,乃渡潞河救獷平,烏丸奔走出塞。 九月,令曰:「阿黨比周,先聖所疾也。聞冀州俗,父子異部,更相毀譽。昔直不疑無兄,世人謂之盜嫂;第五伯魚三娶孤女,謂之撾婦翁;王鳳擅權,谷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議,張匡謂之左道:此皆以白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齊風俗,四者不除,吾以為羞。」冬十月,公還鄴。 初,袁紹以甥高幹領并州牧,公之拔鄴,幹降,遂以為刺史。幹聞公討烏丸,乃以州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遣樂進、李典擊之,幹還守壺關城。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幹。幹聞之,乃留其別將守城,走入匈奴,求救於單于,單于不受。公圍壺關三月,拔之。幹遂走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 秋八月,公東征海賊管承,至淳于,遣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割東海之襄賁、郯、戚以益琅邪,省昌慮郡。 三郡烏丸承天下亂,破幽州,略有漢民合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己女,妻焉。遼西單于蹋頓尤彊,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害。公將征之,鑿渠,自呼沱入泒水,名平虜渠;又從泃河口鑿入潞河,名泉州渠,以通海。 十二年春二月,公自淳于還鄴。丁酉,令曰:「吾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十九年,所征必克,豈吾功哉?乃賢士大夫之力也。天下雖未悉定,吾當要與賢士大夫共定之;而專饗其勞,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於是大封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其餘各以次受封,及復死事之孤,輕重各有差。 將北征三郡烏丸,諸將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惟郭嘉策表必不能任備,勸公行。夏五月,至無終。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田疇請為鄉導,公從之。引軍出盧龍塞,塞外道絕不通,乃塹山堙谷五百餘里,經白檀,歷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將數萬騎逆軍。八月,登白狼山,卒與虜遇,眾甚盛。公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公登高,望虜陣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眾大崩,斬蹋頓及名王以下,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遼東單于速僕丸及遼西、北平諸豪,棄其種人,與尚、熙奔遼東,眾尚有數千騎。初,遼東太守公孫康恃遠不服。及公破烏丸,或說公遂征之,尚兄弟可禽也。公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九月,公引兵自柳城還,康即斬尚、熙及速僕丸等,傳其首。諸將或問:「公還而康斬送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則并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十一月至易水,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上郡烏丸行單于那樓將其名王來賀。 十三年春正月,公還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師。漢罷三公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為丞相。 秋七月,公南征劉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陽,劉備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備走夏口。公進軍江陵,下令荊州吏民,與之更始。乃論荊州服從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使統本兵,引用荊州名士韓嵩、鄧義等。益州牧劉璋始受徵役,遣兵給軍。十二月,孫權為備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備,至巴丘,遣張憙救合肥。權聞憙至,乃走。公至赤壁,與備戰,不利。於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軍還。備遂有荊州、江南諸郡。 十四年春三月,軍至譙,作輕舟,治水軍。秋七月,自渦入淮,出肥水,軍合肥。辛未,令曰:「自頃以來,軍數征行,或遇疫氣,吏士死亡不歸,家室怨曠,百姓流離,而仁者豈樂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無基業不能自存者,縣官勿絕廩,長吏存恤撫循,以稱吾意。」置揚州郡縣長吏,開芍陂屯田。十二月,軍還譙。 十五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冬,作銅爵臺。 十六年春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為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為丞相副。太原商曜等以大陵叛,遣夏侯淵、徐晃圍破之。張魯據漢中,三月,遣鍾繇討之。公使淵等出河東與繇會。 是時關中諸將疑繇欲自襲,馬超遂與韓遂、楊秋、李㙢、成宜等叛。遣曹仁討之。超等屯潼關,公敕諸將:「關西兵精悍,堅壁勿與戰。」秋七月,公西征,與超等夾關而軍。公急持之,而潛遣徐晃、朱靈等夜渡蒲阪津,據河西為營。公自潼關北渡,未濟,超赴船急戰。校尉丁斐因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公乃得渡,循河為甬道而南。賊退,拒渭口,公乃多設疑兵,潛以舟載兵入渭,為浮橋,夜,分兵結營於渭南。賊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公不許。九月,進軍渡渭。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賈詡計,偽許之。韓遂請與公相見,公與遂父同歲孝廉,又與遂同時儕輩,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既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公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公乃與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涼州,楊秋奔安定,關中平。諸將或問公曰:「初,賊守潼關,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引日而後北渡,何也?」公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關;賊悉眾南守,西河之備虛,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有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為甬道而南,既為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為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為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始,賊每一部到,公輒有喜色。賊破之後,諸將問其故。公答曰:「關中長遠,若賊各依險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其眾雖多,莫相歸服,軍無適主,一舉可滅,為功差易,吾是以喜。」 冬十月,軍自長安北征楊秋,圍安定。秋降,復其爵位,使留撫其民人。十二月,自安定還,留夏侯淵屯長安。 十七年春正月,公還鄴。天子命公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馬超餘眾梁興等屯藍田,使夏侯淵擊平之。割河內之蕩陰、朝歌、林慮,東郡之衛國、頓丘、東武陽、發干,鉅鹿之廮陶、曲周、南和,廣平之任城,趙之襄國、邯鄲、易陽以益魏郡。 冬十月,公征孫權。 十八年春正月,進軍濡須口,攻破權江西營,獲權都督公孫陽,乃引軍還。詔書并十四州,復為九州。夏四月,至鄴。 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公為魏公曰: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越在西土,遷於唐、衛。當此之時,若綴旒然,宗廟乏祀,社稷無位;群凶覬覦,分裂諸夏,率土之民,朕無獲焉,即我高祖之命將墜於地。朕用夙興假寐,震悼於厥心,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能恤朕躬」?乃誘天衷,誕育丞相,保乂我皇家,弘濟于艱難,朕實賴之。今將授君典禮,其敬聽朕命。 昔者董卓初興國難,群后釋位以謀王室,君則攝進,首啟戎行,此君之忠於本朝也。後及黃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延及平民,君又翦之以寧東夏,此又君之功也。韓暹、楊奉專用威命,君則致討,克黜其難,遂遷許都,造我京畿,設官兆祀,不失舊物,天地鬼神於是獲乂,此又君之功也。袁術僭逆,肆於淮南,懾憚君靈,用丕顯謀,蘄陽之役,橋蕤授首,棱威南邁,術以隕潰,此又君之功也。迴戈東征,呂布就戮,乘轅將返,張楊殂斃,眭固伏罪,張繡稽服,此又君之功也。袁紹逆亂天常,謀危社稷,憑恃其眾,稱兵內侮,當此之時,王師寡弱,天下寒心,莫有固志,君執大節,精貫白日,奮其武怒,運其神策,致屆官渡,大殲醜類,俾我國家拯於危墜,此又君之功也。濟師洪河,拓定四州,袁譚、高幹,咸梟其首,海盜奔迸,黑山順軌,此又君之功也。烏丸三種,崇亂二世,袁尚因之,逼據塞北,束馬縣車,一征而滅,此又君之功也。劉表背誕,不供貢職,王師首路,威風先逝,百城八郡,交臂屈膝,此又君之功也。馬超、成宜,同惡相濟,濱據河、潼,求逞所欲,殄之渭南,獻馘萬計,遂定邊境,撫和戎狄,此又君之功也。鮮卑、丁零,重譯而至,(單于)〔箄于〕、白屋,請吏率職,此又君之功也。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班敘海內,宣美風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獄,吏無苛政,民無懷慝;敦崇帝族,表繼絕世,舊德前功,罔不咸秩;雖伊尹格于皇天,周公光于四海,方之蔑如也。 朕聞先王並建明德,胙之以土,分之以民,崇其寵章,備其禮物,所以藩衛王室,左右厥世也。其在周成,管、蔡不靜,懲難念功,乃使邵康公賜齊太公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世祚太師,以表東海;爰及襄王,亦有楚人不供王職,又命晉文登為侯伯,錫以二輅、虎賁、鈇鉞、秬鬯、弓矢,大啟南陽,世作盟主。故周室之不壞,繄二國是賴。今君稱丕顯德,明保朕躬,奉答天命,導揚弘烈,綏爰九域,莫不率俾,功高於伊、周,而賞卑於齊、晉,朕甚恧焉。朕以眇眇之身,託於兆民之上,永思厥艱,若涉淵冰,非君攸濟,朕無任焉。今以冀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鉅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為魏公。錫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爾龜,用建冢社。昔在周室,畢公、毛公入為卿佐,周、邵師保出為二伯,外內之任,君實宜之。其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君九錫,其敬聽朕命。以君經緯禮律,為民軌儀,使安職業,無或遷志,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君勸分務本,穡人昏作,粟帛滯積,大業惟興,是用錫君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君敦尚謙讓,俾民興行,少長有禮,上下咸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六佾之舞。君翼宣風化,爰發四方,遠人革面,華夏充實,是用錫君朱戶以居。君研其明哲,思帝所難,官才任賢,群善必舉,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秉國之鈞,正色處中,纖毫之惡,靡不抑退,是用錫君虎賁之士三百人。君糾虔天刑,章厥有罪,犯關干紀,莫不誅殛,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龍驤虎視,旁眺八維,掩討逆節,折衝四海,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溫恭為基,孝友為德,明允篤誠,感於朕思,是用錫君秬鬯一卣,圭瓚副焉。魏國置丞相以下群卿百寮,皆如漢初諸侯王之制。往欽哉,敬服朕命!簡恤爾眾,時亮庶功,用終爾顯德,對揚我高祖之休命! 秋七月,始建魏社稷宗廟。天子聘公三女為貴人,少者待年於國。九月,作金虎臺,鑿渠引漳水入白溝以通河。冬十月,分魏郡為東西部,置都尉。十一月,初置尚書、侍中、六卿。 馬超在漢陽,復因羌、胡為害,氐王千萬叛應超,屯興國。使夏侯淵討之。 十九年春正月,始耕籍田。南安趙衢、漢陽尹奉等討超,梟其妻子,超奔漢中。韓遂徙金城,入氐王千萬部,率羌、胡萬餘騎與夏侯淵戰,擊,大破之,遂走西平。淵與諸將攻興國,屠之。省安東、永陽郡。 安定太守毌丘興將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與中國通,自當遣人來,慎勿遣人往。善人難得,必將教羌、胡妄有所請求,因欲以自利;不從便為失異俗意,從之則無益事。」興至,遣校尉范陵至羌中,陵果教羌,使自請為屬國都尉。公曰:「吾預知當爾,非聖也,但更事多耳。」 三月,天子使魏公位在諸侯王上,改授金璽、赤紱、遠游冠。 秋七月,公征孫權。 初,隴西宋建自稱河首平漢王,聚眾枹罕,改元,置百官,三十餘年。遣夏侯淵自興國討之。冬十月,屠枹罕,斬建,涼州平。 公自合肥還。 十一月,漢皇后伏氏坐昔與父故屯騎校尉完書,云帝以董承被誅怨恨公,辭甚醜惡,發聞,后廢黜死,兄弟皆伏法。 十二月,公至孟津。天子命公置旄頭,宮殿設鍾虡。乙未,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又曰:「夫刑,百姓之命也,而軍中典獄者或非其人,而任以三軍死生之事,吾甚懼之。其選明達法理者,使持典刑。」於是置理曹掾屬。 二十年春正月,天子立公中女為皇后。省雲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縣領其民,合以為新興郡。 三月,公西征張魯,至陳倉,將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先遣張郃、朱靈等攻破之。夏四月,公自陳倉以出散關,至河池。氐王竇茂眾萬餘人,恃險不服,五月,公攻屠之。西平、金城諸將麴演、蔣石等共斬送韓遂首。秋七月,公至陽平。張魯使弟衛與將楊昂等據陽平關,橫山築城十餘里,攻之不能拔,乃引軍還。賊見大軍退,其守備解散。公乃密遣解𢢼、高祚等乘險夜襲,大破之,斬其將楊任,進攻衛,衛等夜遁,魯潰奔巴中。公軍入南鄭,盡得魯府庫珍寶。巴、漢皆降。復漢寧郡為漢中;分漢中之安陽、西城為西城郡,置太守;分錫、上庸郡,置都尉。 八月,孫權圍合肥,張遼、李典擊破之。 九月,巴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舉巴夷、賨民來附,於是分巴郡,以胡為巴東太守,濩為巴西太守,皆封列侯。天子命公承制封拜諸侯守相。 冬十月,始置名號侯至五大夫,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以賞軍功。 十一月,魯自巴中將其餘眾降。封魯及五子皆為列侯。劉備襲劉璋,取益州,遂據巴中;遣張郃擊之。 十二月,公自南鄭還,留夏侯淵屯漢中。 二十一年春二月,公還鄴。三月壬寅,公親耕籍田。夏五月,天子進公爵為魏王。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與其侯王來朝。天子命王女為公主,食湯沐邑。秋七月,匈奴南單于呼廚泉將其名王來朝,待以客禮,遂留魏,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八月,以大理鍾繇為相國。 冬十月,治兵,遂征孫權,十一月至譙。 二十二年春正月,王軍居巢,二月,進軍屯江西郝谿。權在濡須口築城拒守,遂逼攻之,權退走。三月,王引軍還,留夏侯惇、曹仁、張遼等屯居巢。 夏四月,天子命王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五月,作泮宮。六月,以軍師華歆為御史大夫。冬十月,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以五官中郎將丕為魏太子。 劉備遣張飛、馬超、吳蘭等屯下辯;遣曹洪拒之。 二十三年春正月,漢太醫令吉本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反,攻許,燒丞相長史王必營,必與潁川典農中郎將嚴匡討斬之。 曹洪破吳蘭,斬其將任夔等。三月,張飛、馬超走漢中,陰平氐強端斬吳蘭,傳其首。 夏四月,代郡、上谷烏丸無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討破之。 六月,令曰:「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周禮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後,漢制亦謂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將有功者,宜陪壽陵,其廣為兆域,使足相容。」 秋七月,治兵,遂西征劉備,九月,至長安。 冬十月,宛守將侯音等反,執南陽太守,劫略吏民,保宛。初,曹仁討關羽,屯樊城,是月使仁圍宛。 二十四年春正月,仁屠宛,斬音。 夏侯淵與劉備戰於陽平,為備所殺。三月,王自長安出斜谷,軍遮要以臨漢中,遂至陽平。備因險拒守。 夏五月,引軍還長安。 秋七月,以夫人卞氏為王后。遣于禁助曹仁擊關羽。八月,漢水溢,灌禁軍,軍沒,羽獲禁,遂圍仁。使徐晃救之。 九月,相國鍾繇坐西曹掾魏諷反免。 冬十月,軍還洛陽。孫權遣使上書,以討關羽自效。王自洛陽南征羽,未至,晃攻羽,破之,羽走,仁圍解。王軍摩陂。 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陽。權擊斬羽,傳其首。 庚子,王崩于洛陽,年六十六。遺令曰:「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畢,皆除服。其將兵屯戍者,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以時服,無藏金玉珍寶。」諡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 評曰:漢末,天下大亂,雄豪並起,而袁紹虎眎四州,彊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終能總御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 卷二 ‧ 魏書二 文帝紀第二 文皇帝諱丕,字子桓,武帝太子也。中平四年冬,生于譙。建安十六年,為五官中郎將、副丞相。二十二年,立為魏太子。太祖崩,嗣位為丞相、魏王。尊王后曰王太后。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 元年二月壬戌,以太中大夫賈詡為太尉,御史大夫華歆為相國,大理王朗為御史大夫。置散騎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為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為金策著令,藏之石室。 初,漢熹平五年,黃龍見譙,光祿大夫橋玄問太史令單颺:「此何祥也?」颺曰:「其國後當有王者興,不及五十年,亦當復見。天事恆象,此其應也。」內黃殷登默而記之。至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黃龍見譙,登聞之曰:「單颺之言,其驗茲乎!」 己卯,以前將軍夏侯惇為大將軍。濊貊、扶餘單于、焉耆、于闐王皆各遣使奉獻。 夏四月丁巳,饒安縣言白雉見。庚午,大將軍夏侯惇薨。 五月戊寅,天子命王追尊皇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封王子叡為武德侯。是月,馮翊山賊鄭甘、王照率眾降,皆封列侯。 酒泉黃華、張掖張進等各執太守以叛。金城太守蘇則討進,斬之。華降。 六月辛亥,治兵於東郊,庚午,遂南征。 秋七月庚辰,令曰:「軒轅有明臺之議,放勛有衢室之問,皆所以廣詢于下也。百官有司,其務以職盡規諫,將率陳軍法,朝士明制度,牧守申政事,縉紳考六藝,吾將兼覽焉。」 孫權遣使奉獻。蜀將孟達率眾降。武都氐王楊僕率種人內附,居漢陽郡。 甲午,軍次於譙,大饗六軍及譙父老百姓于邑東。八月,石邑縣言鳳皇集。 冬十(一)月癸卯,令曰:「諸將征伐,士卒死亡者或未收斂,吾甚哀之;其告郡國給槥櫝殯斂,送致其家,官為設祭。」丙午,行至曲蠡。 漢帝以眾望在魏,乃召群公卿士,告祠高廟。使兼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璽綬禪位,冊曰:「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歸有德。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茲昏,群凶肆逆,宇內顛覆。賴武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實受其賜。今王欽承前緒,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采,師錫朕命,僉曰爾度克協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於戲!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祿允終;君其祇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乃為壇於繁陽。庚午,王升壇即阼,百官陪位。事訖,降壇,視燎成禮而反。改延康為黃初,大赦。 黃初元年十一月癸酉,以河內之山陽邑萬戶奉漢帝為山陽公,行漢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京都有事於太廟,致胙;封公之四子為列侯。追尊皇祖太王曰太皇帝,考武王曰武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賜男子爵人一級,為父後及孝悌力田人二級。以漢諸侯王為崇德侯,列侯為關中侯。以潁陰之繁陽亭為繁昌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國為司徒,御史大夫為司空,奉常為太常,郎中令為光祿勳,大理為廷尉,大農為大司農。郡國縣邑,多所改易。更授匈奴南單于呼廚泉魏璽綬,賜青蓋車、乘輿、寶劍、玉玦。十二月,初營洛陽宮,戊午幸洛陽。 是歲,長水校尉戴陵諫不宜數行弋獵,帝大怒;陵減死罪一等。 二年春正月,郊祀天地、明堂。甲戌,校獵至原陵,遣使者以太牢祠漢世祖。乙亥,朝日于東郊。初令郡國口滿十萬者,歲察孝廉一人;其有秀異,無拘戶口。辛巳,分三公戶邑,封子弟各一人為列侯。壬午,復潁川郡一年田租。改許縣為許昌縣。以魏郡東部為陽平郡,西部為廣平郡。 詔曰:「昔仲尼資大聖之才,懷帝王之器,當衰周之末,無受命之運,在魯、衛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悽悽焉,遑遑焉,欲屈己以存道,貶身以救世。於時王公終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禮,脩素王之事,因魯史而制春秋,就太師而正雅頌,俾千載之後,莫不宗其文以述作,仰其聖以成謀,咨!可謂命世之大聖,億載之師表者也。遭天下大亂,百祀墮壞,舊居之廟,毀而不脩,襃成之後,絕而莫繼,闕里不聞講頌之聲,四時不睹蒸嘗之位,斯豈所謂崇禮報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議郎孔羨為宗聖侯,邑百戶,奉孔子祀。」令魯郡脩起舊廟,置百戶吏卒以守衛之,又於其外廣為室屋以居學者。 (春)三月,加遼東太守公孫恭為車騎將軍。初復五銖錢。夏四月,以車騎將軍曹仁為大將軍。五月,鄭甘復叛,遣曹仁討斬之。六月庚子,初祀五嶽四瀆,咸秩群祀。丁卯,夫人甄氏卒。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詔曰:「災異之作,以譴元首,而歸過股肱,豈禹、湯罪己之義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職,後有天地之眚,勿復劾三公。」 秋八月,孫權遣使奉章,并遣于禁等還。丁巳,使太常邢貞持節拜權為大將軍,封吳王,加九錫。冬十月,授楊彪光祿大夫。以穀貴,罷五銖錢。己卯,以大將軍曹仁為大司馬。十二月,行東巡。是歲築陵雲臺。 三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食之。庚午,行幸許昌宮。詔曰:「今之計、(考)〔孝〕,古之貢士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限年然後取士,是呂尚、周晉不顯於前世也。其令郡國所選,勿拘老幼;儒通經術,吏達文法,到皆試用。有司糾故不以實者。」 二月,鄯善,龜茲、于闐王各遣使奉獻,詔曰:「西戎即敘,氐、羌來王,《詩》、《書》美之。頃者西域外夷並款塞內附,其遣使者撫勞之。」是後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 三月乙丑,立齊公叡為平原王,帝弟鄢陵公彰等十一人皆為王。初制封王之庶子為鄉公,嗣王之庶子為亭侯,公之庶子為亭伯。甲戌,立皇子霖為河東王。甲午,行幸襄邑。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為鄄城王。癸亥,行還許昌宮。五月,以荊、揚、江表八郡為荊州,孫權領牧故也;荊州江北諸郡為郢州。 閏月,孫權破劉備於夷陵。初,帝聞備兵東下,與權交戰,樹柵連營七百餘里,謂群臣曰:「備不曉兵,豈有七百里營可以拒敵者乎!『苞原隰險阻而為軍者為敵所禽』,此兵忌也。孫權上事今至矣。」後十日,破備書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民饑,使尚書杜畿持節開倉廩以振之。八月,蜀大將黃權率眾降。 九月甲午,詔曰:「夫婦人與政,亂之本也。自今以後,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又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以此詔傳後世,若有背違,天下共誅之。」庚子,立皇后郭氏。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篤癃及貧不能自存者賜穀。 冬十月甲子,表首陽山東為壽陵,作終制曰:「禮,國君即位為椑,存不忘亡也。昔堯葬穀林,通樹之,禹葬會稽,農不易畝,故葬於山林,則合乎山林。封樹之制,非上古也,吾無取焉。壽陵因山為體,無為封樹,無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見也。骨無痛痒之知,冢非棲神之宅,禮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黷也,為棺槨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故吾營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後不知其處。無施葦炭,無藏金銀銅鐵,一以瓦器,合古塗車、芻靈之義。棺但漆際會三過,飯含無以珠玉,無施珠襦玉匣,諸愚俗所為也。季孫以璵璠斂,孔子歷級而救之,譬之暴骸中原。宋公厚葬,君子謂華元、樂莒不臣,以為棄君於惡。漢文帝之不發,霸陵無求也;光武之掘,原陵封樹也。霸陵之完,功在釋之;原陵之掘,罪在明帝。是釋之忠以利君,明帝愛以害親也。忠臣孝子,宜思仲尼、丘明、釋之之言,鑒華元、樂莒、明帝之戒,存於所以安君定親,使魂靈萬載無危,斯則賢聖之忠孝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也。喪亂以來,漢氏諸陵無不發掘,至乃燒取玉匣金縷,骸骨并盡,是焚如之刑,豈不重痛哉!禍由乎厚葬封樹。『桑、霍為我戒』,不亦明乎?其皇后及貴人以下,不隨王之國者,有終沒皆葬澗西,前又以表其處矣。蓋舜葬蒼梧,二妃不從,延陵葬子,遠在嬴、博,魂而有靈,無不之也,一澗之閒,不足為遠。若違今詔,妄有所變改造施,吾為戮尸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臣子為蔑死君父,不忠不孝,使死者有知,將不福汝。其以此詔藏之宗廟,副在尚書、祕書、三府。」 是月,孫權復叛。復郢州為荊州。帝自許昌南征,諸軍兵並進,權臨江拒守。十一月辛丑,行幸宛。庚申晦,日有食之。是歲,穿靈芝池。 四年春正月,詔曰:「喪亂以來,兵革未戢,天下之人,互相殘殺。今海內初定,敢有私復讎者皆族之。」築南巡臺于宛。三月丙申,行自宛還洛陽宮。癸卯,月犯心中央大星。丁未,大司馬曹仁薨。是月大疫。 夏五月,有鵜鶘鳥集靈芝池,詔曰:「此詩人所謂污澤也。《曹詩》『刺恭公遠君子而近小人』,今豈有賢智之士處於下位乎?否則斯鳥何為而至?其博舉天下俊德茂才、獨行君子,以答曹人之刺。」 六月甲戌,任城王彰薨於京都。甲申,太尉賈詡薨。太白晝見。是月大雨,伊、洛溢流,殺人民,壞廬宅。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鍾繇為太尉。辛未,校獵於滎陽,遂東巡。論征孫權功,諸將已下進爵增戶各有差。九月甲辰,行幸許昌宮。 五年春正月,初令謀反大逆乃得相告,其餘皆勿聽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三月,行自許昌還洛陽宮。夏四月,立太學,制五經課試之法,置《春秋穀梁》博士。五月,有司以公卿朝朔望日,因奏疑事,聽斷大政,論辨得失。秋七月,行東巡,幸許昌宮。八月,為水軍,親御龍舟,循蔡、潁,浮淮,幸壽春。揚州界將吏士民,犯五歲刑已下,皆原除之。九月,遂至廣陵,赦青、徐二州,改易諸將守。冬十月乙卯,太白晝見。行還許昌宮。十一月庚寅,以冀州饑,遣使者開倉廩振之。戊申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詔曰:「先王制禮,所以昭孝事祖,大則郊社,其次宗廟,三辰五行,名山大川,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叔世衰亂,崇信巫史,至乃宮殿之內,戶牖之閒,無不沃酹,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設非祀之祭,巫祝之言,皆以執左道論,著于令典。」是歲穿天淵池。 六年春二月,遣使者巡行許昌以東盡沛郡,問民所疾苦,貧者振貸之。三月,行幸召陵,通討虜渠。乙巳,還許昌宮。并州刺史梁習討鮮卑軻比能,大破之。辛未,帝為舟師東征。五月戊申,幸譙。壬戌,熒惑入太微。 六月,利成郡兵蔡方等以郡反,殺太守徐質。遣屯騎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與青州刺史討平之;其見脅略及亡命者,皆赦其罪。 秋七月,立皇子鑒為東武陽王。八月,帝遂以舟師自譙循渦入淮,從陸道幸徐。九月,築東巡臺。冬十月,行幸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餘萬,旌旗數百里。是歲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還。十一月,東武陽王鑒薨。十二月,行自譙過梁,遣使以太牢祀故漢太尉橋玄。 七年春正月,將幸許昌,許昌城南門無故自崩,帝心惡之,遂不入。壬子,行還洛陽宮。三月,築九華臺。夏五月丙辰,帝疾篤,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征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並受遺詔輔嗣主。遣後宮淑媛、昭儀已下歸其家。丁巳,帝崩於嘉福殿,時年四十。六月戊寅,葬首陽陵。自殯及葬,皆以終制從事。 初,帝好文學,以著述為務,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諸儒撰集經傳,隨類相從,凡千餘篇,號曰《皇覽》。 評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彊識,才藝兼該;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誠,邁志存道,克廣德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哉! 卷三 ‧ 魏書三 明帝紀第三 明皇帝諱叡,字元仲,文帝太子也。生而太祖愛之,常令在左右。年十五,封武德侯,黃初二年為齊公,三年為平原王。以其母誅,故未建為嗣。七年夏五月,帝病篤,乃立為皇太子。丁巳,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諸臣封爵各有差。癸未,追諡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壬辰,立皇弟蕤為陽平王。 八月,孫權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堅守。朝議欲發兵救之,帝曰:「權習水戰,所以敢下船陸攻者,幾掩不備也。今已與聘相持,夫攻守勢倍,終不敢久也。」先時遣治書侍御史荀禹慰勞邊方,禹到,於江夏發所經縣兵及所從步騎千人乘山舉火,權退走。 辛巳,立皇子冏為清河王。吳將諸葛瑾、張霸等寇襄陽,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討破之,斬霸,征東大將軍曹休又破其別將於尋陽。論功行賞各有差。冬十月,清河王冏薨。十二月,以太尉鍾繇為太傅,征東大將軍曹休為大司馬,中軍大將軍曹真為大將軍,司徒華歆為太尉,司空王朗為司徒,鎮軍大將軍陳群為司空,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為驃騎大將軍。 太和元年春正月,郊祀武皇帝以配天,宗祀文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分江夏南部,置江夏南部都尉。西平麴英反,殺臨羌令、西都長,遣將軍郝昭、鹿磐討斬之。二月辛未,帝耕於藉田。辛巳,立文昭皇后寢廟於鄴。丁亥,朝日于東郊。夏四月乙亥,行五銖錢。甲申,初營宗廟。秋八月,夕月於西郊。冬十月丙寅,治兵於東郊。焉耆王遣子入侍。十一月,立皇后毛氏。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賜穀。十二月,封后父毛嘉為列侯。新城太守孟達反,詔驃騎將軍司馬宣王討之。 二年春正月,宣王攻破新城,斬達,傳其首。分新城之上庸、武靈、巫縣為上庸郡,錫縣為錫郡。 蜀大將諸葛亮寇邊,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吏民叛應亮。遣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並進兵。右將軍張郃擊亮於街亭,大破之。亮敗走,三郡平。丁未,行幸長安。夏四月丁酉,還洛陽宮。赦繫囚非殊死以下。乙巳,論討亮功,封爵增邑各有差。五月,大旱。六月,詔曰:「尊儒貴學,王教之本也。自頃儒官或非其人,將何以宣明聖道?其高選博士,才任侍中常侍者。申敕郡國,貢士以經學為先。」秋九月,曹休率諸軍至皖,與吳將陸議戰於石亭,敗績。乙酉,立皇子穆為繁陽王。庚子,大司馬曹休薨。冬十月,詔公卿近臣舉良將各一人。十一月,司徒王朗薨。十二月,諸葛亮圍陳倉,曹真遣將軍費曜等拒之。遼東太守公孫恭兄子淵,劫奪恭位,遂以淵領遼東太守。 三年夏四月,元城王禮薨。六月癸卯,繁陽王穆薨。戊申,追尊高祖大長秋曰高皇帝,夫人吳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詔曰:「禮,皇后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正統而奉公義,何得復顧私親哉!漢宣繼昭帝後,加悼考以皇號;哀帝以外藩援立,而董宏等稱引亡秦,惑誤時朝,既尊恭皇,立廟京都,又寵藩妾,使比長信,敘昭穆於前殿,並四位於東宮,僭差無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師丹忠正之諫,用致丁、傅焚如之禍。自是之後,相踵行之。昔魯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國非度,譏在華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為戒。後嗣萬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則當明為人後之義;敢為佞邪導諛時君,妄建非正之號以干正統,謂考為皇,稱妣為后,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其書之金策,藏之宗廟,著于令典。」 冬十月,改平望觀曰聽訟觀。帝常言「獄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斷大獄,常幸觀臨聽之。 初,洛陽宗廟未成,神主在鄴廟。十一月,廟始成,使太常韓暨持節迎高皇帝、太皇帝、武帝、文帝神主於鄴,十二月己丑至,奉安神主於廟。 癸卯,大月氏王波調遣使奉獻,以調為親魏大月氏王。 四年春二月壬午,詔曰:「世之質文,隨教而變。兵亂以來,經學廢絕,後生進趣,不由典謨。豈訓導未洽,將進用者不以德顯乎?其郎吏學通一經,才任牧民,博士課試,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華不務道本者,皆罷退之。」戊子,詔太傅三公:以文帝《典論》刻石,立於廟門之外。癸巳,以大將軍曹真為大司馬,驃騎將軍司馬宣王為大將軍,遼東太守公孫淵為車騎將軍。夏四月,太傅鍾繇薨。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崩。丙申,省上庸郡。秋七月,武宣卞后祔葬於高陵。詔大司馬曹真、大將軍司馬宣王伐蜀。八月辛巳,行東巡,遣使者以特牛祠中嶽。乙未,幸許昌宮。九月,大雨,伊、洛、河、漢水溢,詔真等班師。冬十月乙卯,行還洛陽宮。庚申,令:「罪非殊死聽贖各有差。」十一月,太白犯歲星。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甄后於朝陽陵。丙寅,詔公卿舉賢良。 五年春正月,帝耕于藉田。三月,大司馬曹真薨。諸葛亮寇天水,詔大將軍司馬宣王拒之。自去冬十月至此月不雨,辛巳,大雩。夏四月,鮮卑附義王軻比能率其種人及丁零大人兒禪詣幽州貢名馬。復置護匈奴中郎將。秋七月丙子,以亮退走,封爵增位各有差。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八月,詔曰:「古者諸侯朝聘,所以敦睦親親協和萬國也。先帝著令,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謂幼主在位,母后攝政,防微以漸,關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悠悠之懷,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後有少主、母后在宮者,自如先帝令,申明著于令。」冬十一月乙酉,月犯軒轅大星。戊戌晦,日有蝕之。十二月甲辰,月犯鎮星。戊午,太尉華歆薨。 六年春二月,詔曰:「古之帝王,封建諸侯,所以藩屏王室也。詩不云乎,『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秦、漢繼周,或彊或弱,俱失厥中。大魏創業,諸王開國,隨時之宜,未有定制,非所以永為後法也。其改封諸侯王,皆以郡為國。」三月癸酉,行東巡,所過存問高年鰥寡孤獨,賜穀帛。乙亥,月犯軒轅大星。夏四月壬寅,行幸許昌宮。甲子,初進新果于廟。五月,皇子殷薨,追封諡安平哀王。秋七月,以衛尉董昭為司徒。九月,行幸摩陂,治許昌宮,起景福、承光殿。冬十月,殄夷將軍田豫帥眾討吳將周賀於成山,殺賀。十一月丙寅,太白晝見。有星孛于翼,近太微上將星。庚寅,陳思王植薨。十二月,行還許昌宮。 青龍元年春正月甲申,青龍見郟之摩陂井中。二月丁酉,幸摩陂觀龍,於是改年;改摩陂為龍陂,賜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無出今年租賦。三月甲子,詔公卿舉賢良篤行之士各一人。夏五月壬申,詔祀故大將軍夏侯惇、大司馬曹仁、車騎將軍程昱於太祖廟庭。戊寅,北海王蕤薨。閏月庚寅朔,日有蝕之。丁酉,改封宗室女非諸王女皆為邑主。詔諸郡國山川不在祠典者勿祠。六月,洛陽宮鞠室災。 保塞鮮卑大人步度根與叛鮮卑大人軻比能私通,并州剌史畢軌表,輒出軍以外威比能,內鎮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以為比能所誘,有自疑心。今軌出軍,適使二部驚合為一,何所威鎮乎?」促敕軌,以出軍者慎勿越塞過句注也。比詔書到,軌以進軍屯陰館,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與尚、弼相遇,戰於樓煩,二將〔敗〕沒。步度根部落皆叛出塞,與比能合寇邊。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虜乃走漠北。 秋九月,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職等叛,司馬宣王遣將軍胡遵等追討,破降之。 冬十月,步度根部落大人戴胡阿狼泥等詣并州降,朗引軍還。 十二月,公孫淵斬送孫權所遣使張彌、許晏首,以淵為大司馬樂浪公。 二年春二月乙未,太白犯熒惑。癸酉,詔曰:「鞭作官刑,所以糾慢怠也,而頃多以無辜死。其減鞭杖之制,著于令。」三月庚寅,山陽公薨,帝素服發哀,遣使持節典護喪事。己酉,大赦。夏四月,大疫。崇華殿災。丙寅,詔有司以太牢告祠文帝廟。追諡山陽公為漢孝獻皇帝,葬以漢禮。 是月,諸葛亮出斜谷,屯渭南,司馬宣王率諸軍拒之。詔宣王:「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矣。走而追之,以逸待勞,全勝之道也。」 五月,太白晝見。孫權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又遣將陸議、孫韶各將萬餘人入淮、沔。六月,征東將軍滿寵進軍拒之。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縣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秋七月壬寅,帝親御龍舟東征,權攻新城,將軍張穎等拒守力戰,帝軍未至數百里,權遁走,議、韶等亦退。群臣以為大將軍方與諸葛亮相持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將軍以制之,吾無憂矣。」遂進軍幸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八月己未,大曜兵,饗六軍,遣使者持節犒勞合肥、壽春諸軍。辛巳,行還許昌宮。 司馬宣王與亮相持,連圍積日,亮數挑戰,宣王堅壘不應。會亮卒,其軍退還。 冬十月乙丑,月犯鎮星及軒轅。戊寅,月犯太白。十一月,京都地震,從東南來,隱隱有聲,搖動屋瓦。十二月,詔有司刪定大辟,減死罪。 三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宣王為太尉。己亥,復置朔方郡。京都大疫。丁巳,皇太后崩。乙亥,隕石于壽光縣。三月庚寅,葬文德郭后,營陵於首陽陵澗西,如終制。 是時,大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百姓失農時,直臣楊阜、高堂隆等各數切諫,雖不能聽,常優容之。 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八月庚午,立皇子芳為齊王,詢為秦王。丁巳,行還洛陽宮。命有司復崇華,改名九龍殿。冬十月己酉,中山王袞薨。壬申,太白晝見。十一月丁酉,行幸許昌宮。 四年春二月,太白復晝見,月犯太白,又犯軒轅一星,入太微而出。夏四月,置崇文觀,徵善屬文者以充之。五月乙卯,司徒董昭薨。丁巳,肅慎氏獻楛矢。 六月壬申,詔曰:「有虞氏畫象而民弗犯,周人刑錯而不用。朕從百王之末,追望上世之風,邈乎何相去之遠?法令滋章,犯者彌多,刑罰愈眾,而姦不可止。往者按大辟之條,多所蠲除,思濟生民之命,此朕之至意也。而郡國蔽獄,一歲之中尚過數百,豈朕訓導不醇,俾民輕罪,將苛法猶存,為之陷井乎?有司其議獄緩死,務從寬簡,及乞恩者,或辭未出而獄以報斷,非所以究理盡情也。其令廷尉及天下獄官,諸有死罪具獄以定,非謀反及手殺人,亟語其親治,有乞恩者,使與奏當文書俱上,朕將思所以全之。其布告天下,使明朕意。」 秋七月,高句驪王宮斬送孫權使胡衛等首,詣幽州。甲寅,太白犯軒轅大星。冬十月己卯,行還洛陽宮。甲辰,有星孛于大辰,乙酉,又孛于東方。十一月己亥,彗星見,犯宦者天紀星。十二月癸巳,司空陳群薨。乙未,行幸許昌宮。 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縣言黃龍見。於是有司奏,以為魏得地統,宜以建丑之月為正。三月,定歷改年為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戎事乘黑首白馬,建大赤之旂,朝會建大白之旗。改太和歷曰景初歷。其春夏秋冬孟仲季月雖與正歲不同,至於郊祀、迎氣、礿祠、蒸嘗、巡狩、蒐田、分至啟閉、班宣時令、中氣早晚、敬授民事,皆以正歲斗建為歷數之序。 五月己巳,行還洛陽宮。己丑,大赦。六月戊申,京都地震。己亥,以尚書令陳矯為司徒,尚書(左)〔右〕僕射衛臻為司空。丁未,分魏興之魏陽、錫郡之安富、上庸為上庸郡。省錫郡,以錫縣屬魏興郡。 有司奏:武皇帝撥亂反正,為魏太祖,樂用武始之舞。文皇帝應天受命,為魏高祖,樂用咸熙之舞。帝制作興治,為魏烈祖,樂用章(武)〔斌〕之舞。三祖之廟,萬世不毀。其餘四廟,親盡迭毀,如周后稷、文、武廟祧之制。 秋七月丁卯,司徒陳矯薨。孫權遣將朱然等二萬人圍江夏郡,荊州刺史胡質等擊之,然退走。初,權遣使浮海與高句驪通,欲襲遼東。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率諸軍及鮮卑、烏丸屯遼東南界,璽書徵公孫淵。淵發兵反,儉進軍討之,會連雨十日,遼水大漲,詔儉引軍還。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王護留等居遼東,率部眾隨儉內附。己卯,詔遼東將吏士民為淵所脅略不得降者,一切赦之。辛卯,太白晝見。淵自儉還,遂自立為燕王,置百官,稱紹漢元年。 詔青、兗、幽、冀四州大作海船。九月,冀、兗、徐、豫四州民遇水,遣侍御史循行沒溺死亡及失財產者,在所開倉振救之。庚辰,皇后毛氏卒。冬十月丁未,月犯熒惑。癸丑,葬悼毛后於愍陵。乙卯,營洛陽南委粟山為圜丘。十二月壬子冬至,始祀。丁巳,分襄陽臨沮、宜城、旍陽、邔四縣,置襄陽南部都尉。己未,有司奏文昭皇后立廟京都。分襄陽郡之鄀葉縣屬義陽郡。 二年春正月,詔太尉司馬宣王帥眾討遼東。 二月癸卯,以大中大夫韓暨為司徒。癸丑,月犯心距星,又犯心中央大星。夏四月庚子,司徒韓暨薨。壬寅,分沛國蕭、相、竹邑、符離、蘄、銍、龍亢、山桑、洨、虹十縣為汝陰郡。宋縣、陳郡苦縣皆屬譙郡。以沛、杼秋、公丘、彭城豐國、廣戚,并五縣為沛王國。庚戌,大赦。五月乙亥,月犯心距星,又犯中央大星。六月,省漁陽郡之狐奴縣,復置安樂縣。 秋八月,燒當羌王芒中、注詣等叛,涼州刺史率諸郡攻討,斬注詣首。癸丑,有彗星見張宿。 丙寅,司馬宣王圍公孫淵于襄平,大破之,傳淵首于京都,海東諸郡平。冬十一月,錄討淵功,太尉宣王以下增邑封爵各有差。初,帝議遣宣王討淵,發卒四萬人。議臣皆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云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遂以四萬人行。及宣王至遼東,霖雨不得時攻,群臣或以為淵未可卒破,宜詔宣王還。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擒淵可計日待也。」卒皆如所策。 壬午,以司空衛臻為司徒,司隸校尉崔林為司空。閏月,月犯心中央大星。十二月乙丑,帝寢疾不豫。辛巳,立皇后。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穀。以燕王宇為大將軍,甲申免,以武衛將軍曹爽代之。 初,青龍三年中,壽春農民妻自言為天神所下,命為登女,當營衛帝室,蠲邪納福。飲人以水,及以洗瘡,或多愈者。於是立館後宮,下詔稱揚,甚見優寵。及帝疾,飲水無驗,於是殺焉。 三年春正月丁亥,太尉宣王還至河內,帝驛馬召到,引入臥內,執其手謂曰:「吾疾甚,以後事屬君,君其與爽輔少子。吾得見君,無所恨!」宣王頓首流涕。即日,帝崩于嘉福殿,時年三十六。癸丑,葬高平陵。 評曰:明帝沈毅斷識,任心而行,蓋有君人之至概焉。于時百姓彫弊,四海分崩,不先聿修顯祖,闡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漢武,宮館是營,格之遠猷,其殆疾乎! 卷四 ‧ 魏書四 三少帝紀第四 齊王芳 齊王諱芳,字蘭卿。明帝無子,養王及秦王詢;宮省事祕,莫有知其所由來者。青龍三年,立為齊王。景初三年正月丁亥朔,帝病甚,乃立為皇太子。是日,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大將軍曹爽、太尉司馬宣王輔政。詔曰:「朕以眇身,繼承洪業,煢煢在疚,靡所控告。大將軍、太尉奉受末命,夾輔朕躬,司徒、司空、冢宰、元輔總率百寮,以寧社稷,其與群卿大夫勉勗乃心,稱朕意焉。諸所興作宮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官奴婢六十已上,免為良人。」二月,西域重譯獻火浣布,詔大將軍、太尉臨試以示百寮。 丁丑詔曰:「太尉體道正直,盡忠三世,南擒孟達,西破蜀虜,東滅公孫淵,功蓋海內。昔周成建保傅之官,近漢顯宗崇寵鄧禹,所以優隆雋乂,必有尊也。其以太尉為太傅,持節統兵都督諸軍事如故。」三月,以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夏六月,以遼東東沓縣吏民渡海居齊郡界,以故縱城為新沓縣以居徙民。秋七月,上始親臨朝,聽公卿奏事。八月,大赦。冬十月,以鎮南將軍黃權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詔曰:「烈祖明皇帝以正月棄背天下,臣子永惟忌日之哀,其復用夏正;雖違先帝通三統之義,斯亦禮制所由變改也。又夏正於數為得天正,其以建寅之月為正始元年正月,以建丑月為後十二月。」 正始元年春二月乙丑,加侍中中書監劉放、侍中中書令孫資為左右光祿大夫。丙戌,以遼東汶、北豐縣民流徙渡海,規齊郡之西安、臨菑、昌國縣界為新汶、南豐縣,以居流民。 自去冬十二月至此月不雨。丙寅,詔令獄官亟平冤枉,理出輕微;群公卿士讜言嘉謀,各悉乃心。夏四月,車騎將軍黃權薨。秋七月,詔曰:「《易》稱損上益下,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方今百姓不足而御府多作金銀雜物,將奚以為?今出黃金銀物百五十種,千八百餘斤,銷冶以供軍用。」八月,車駕巡省洛陽界秋稼,賜高年力田各有差。 二年春二月,帝初通《論語》,使太常以太牢祭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 夏五月,吳將朱然等圍襄陽之樊城,太傅司馬宣王率眾拒之。六月辛丑,退。己卯,以征東將軍王淩為車騎將軍。冬十二月,南安郡地震。 三年春正月,東平王徽薨。三月,太尉滿寵薨。秋七月甲申,南安郡地震。乙酉,以領軍將軍蔣濟為太尉。冬十二月,魏郡地震。 四年春正月,帝加元服,賜群臣各有差。夏四月乙卯,立皇后甄氏,大赦。五月朔,日有食之,既。秋七月,詔祀故大司馬曹真、曹休、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太常桓階、司空陳群、太傅鍾繇、車騎將軍張郃、左將軍徐晃、前將軍張遼、右將軍樂進、太尉華歆、司徒王朗、驃騎將軍曹洪、征西將軍夏侯淵、後將軍朱靈、文聘、執金吾臧霸、破虜將軍李典、立義將軍龐德、武猛校尉典韋於太祖廟庭。冬十二月,倭國女王俾彌呼遣使奉獻。 五年春二月,詔大將軍曹爽率眾征蜀。夏四月朔,日有蝕之。五月癸巳,講《尚書》經通,使太常以太牢祀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賜太傅、大將軍及侍講者各有差。丙午,大將軍曹爽引軍還。秋八月,秦王詢薨。九月,鮮卑內附,置遼東屬國,立昌黎縣以居之。冬十一月癸卯,詔祀故尚書令荀攸於太祖廟庭。己酉,復秦國為京兆郡。十二月,司空崔林薨。 六年春二月丁卯,南安郡地震。丙子,以驃騎將軍趙儼為司空;夏六月,儼薨。八月丁卯,以太常高柔為司空。癸巳,以左光祿大夫劉放為驃騎將軍,右光祿大夫孫資為衛將軍。冬十一月,祫祭太祖廟,始祀前所論佐命臣二十一人。十二月辛亥,詔故司徒王朗所作易傳,令學者得以課試。乙亥,詔曰:「明日大會群臣,其令太傅乘輿上殿。」 七年春二月,幽州刺史毌丘儉討高句驪,夏五月,討濊貊,皆破之。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秋八月戊申,詔曰:「屬到市觀見所斥賣官奴婢,年皆七十,或癃疾殘病,所謂天民之窮者也。且官以其力竭而復鬻之,進退無謂,其悉遣為良民。若有不能自存者,郡縣振給之。」 己酉,詔曰:「吾乃當以十九日親祠,而昨出已見治道,得雨當復更治,徒棄功夫。每念百姓力少役多,夙夜存心。道路但當期於通利,聞乃撾捶老小,務崇修飾,疲困流離,以至哀歎,吾豈安乘此而行,致馨德於宗廟邪?自今已後,明申勑之。」冬十二月,講《禮記》通,使太常以太牢祀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 八年春二月朔,日有蝕之。夏五月,分河東之汾北十縣為平陽郡。 秋七月,尚書何晏奏曰:「善為國者必先治其身,治其身者慎其所習。所習正則其身正,其身正則不令而行;所習不正則其身不正,其身不正則雖令不從。是故為人君者,所與游必擇正人,所觀覽必察正象,放鄭聲而弗聽,遠佞人而弗近,然後邪心不生而正道可弘也。季末闇主,不知損益,斥遠君子,引近小人,忠良疏遠,便辟褻狎,亂生近暱,譬之社鼠;考其昏明,所積以然,故聖賢諄諄以為至慮。舜戒禹曰『鄰哉鄰哉』,言慎所近也,周公戒成王曰『其朋其朋』,言慎所與也。(詩)〔《書》〕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可自今以後,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後園,皆大臣侍從,因從容戲宴,兼省文書,詢謀政事,講論經義,為萬世法。」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乂奏曰:「禮,天子之宮,有斲礱之制,無朱丹之飾,宜循禮復古。今天下已平,君臣之分明,陛下但當不懈于位,平公正之心,審賞罰以使之。可絕後園習騎乘馬,出必御輦乘車,天下之福,臣子之願也。」晏、乂咸因闕以進規諫。 九年春二月,衛將軍中書令孫資,癸巳,驃騎將軍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司徒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四月,以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固辭不受。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淩為司空。冬十月,大風發屋折樹。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車駕謁高平陵。太傅司馬宣王奏免大將軍曹爽、爽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官,以侯就第。戊戌,有司奏收黃門張當付廷尉,考實其辭,爽與謀不軌。又尚書丁謐、鄧颺、何晏、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大司農桓範皆與爽通姦謀,夷三族。語在《爽傳》。丙午,大赦。丁未,以太傅司馬宣王為丞相,固讓乃止。 夏四月乙丑,改年。丙子,太尉蔣濟薨。冬十二月辛卯,以司空王淩為太尉。庚子,以司隸校尉孫禮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冬十月,以特進孫資為驃騎將軍。十一月,司空孫禮薨。十二月甲辰,東海王霖薨。乙未,征南將軍王昶渡江,掩攻吳,破之。 三年春正月,荊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州泰攻吳,破之,降者數千口。二月,置南郡之夷陵縣以居降附。三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四月甲申,以征南將軍王昶為征南大將軍。壬辰,大赦。丙午,聞太尉王淩謀廢帝,立楚王彪,太傅司馬宣王東征淩。五月甲寅,淩自殺。六月,彪賜死。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崩。辛未,以司空司馬孚為太尉。戊寅,太傅司馬宣王薨,以衛將軍司馬景王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乙未,葬懷甄后于太清陵。庚子,驃騎將軍孫資薨。十一月,有司奏諸功臣應饗食於太祖廟者,更以官為次,太傅司馬宣王功高爵尊,最在上。十二月,以光祿勳鄭沖為司空。 四年春正月癸卯,以撫軍大將軍司馬景王為大將軍。二月,立皇后張氏,大赦。夏五月,魚二,見於武庫屋上。冬十一月,詔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征吳。十二月,吳大將軍諸葛恪拒戰,大破眾軍於東關。不利而還。 五年夏四月,大赦。五月,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詔太尉司馬孚拒之。秋七月,恪退還。 八月,詔曰:「故中郎西平郭脩,砥節厲行,秉心不回。乃者蜀將姜維寇鈔脩郡,為所執略。往歲偽大將軍費禕驅率群眾,陰圖闚𨵦,道經漢壽,請會眾賓,脩於廣坐之中手刃擊禕,勇過聶政,功逾介子,可謂殺身成仁,釋生取義者矣。夫追加褒寵,所以表揚忠義;祚及後胤,所以獎勸將來。其追封脩為長樂鄉侯,食邑千戶,諡曰威侯;子襲爵,加拜奉車都尉;賜銀千鉼,絹千匹,以光寵存亡,永垂來世焉。 自帝即位至於是歲,郡國縣道多所置省,俄或還復,不可勝紀。 六年春二月己丑,鎮東將軍毌丘儉上言:「昔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城中遣士劉整出圍傳消息,為賊所得,考問所傳,語整曰:『諸葛公欲活汝,汝可具服。』整罵曰:『死狗,此何言也!我當必死為魏國鬼,不求苟活,逐汝去也。欲殺我者,便速殺之。』終無他辭。又遣士鄭像出城傳消息,或以語恪,恪遣馬騎尋圍跡索,得像還。四五人(的)〔靮〕頭面縛,將繞城表,勑語像,使大呼,言『大軍已還洛,不如早降。』像不從其言,更大呼城中曰:『大軍近在圍外,壯士努力!』賊以刀築其口,使不得言,像遂大呼,令城中聞知。整、像為兵,能守義執節,子弟宜有差異。」詔曰:「夫顯爵所以褒元功,重賞所以寵烈士。整、像召募通使,越蹈重圍,冒突白刃,輕身守信,不幸見獲,抗節彌厲,揚六軍之大勢,安城守之懼心,臨難不顧,畢志傳命。昔解楊執楚,有隕無貳,齊路中大夫以死成命,方之整、像,所不能加。今追賜整、像爵關中侯,各除士名,使子襲爵,如部曲將死事科。」 庚戌,中書令李豐與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等謀廢易大臣,以太常夏侯玄為大將軍。事覺,諸所連及者皆伏誅。辛亥,大赦。三月,廢皇后張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大赦。五月,封后父奉車都尉王夔為廣明鄉侯、光祿大夫,位特進,妻田氏為宣陽鄉君。秋九月,大將軍司馬景王將謀廢帝,以聞皇太后。甲戌,太后令曰:「皇帝芳春秋已長,不親萬機,耽淫內寵,沈漫女德,日延倡優,縱其醜謔;迎六宮家人留止內房,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恭孝日虧,悖慠滋甚,不可以承天緒,奉宗廟。使兼太尉高柔奉策,用一元大武告於宗廟,遣芳歸藩于齊,以避皇位。」是日遷居別宮,年二十三。使者持節送衛,營齊王宮於河內〔之〕重門,制度皆如藩國之禮。 丁丑,令曰:「東海王霖,高祖文皇帝之子。霖之諸子,與國至親,高貴鄉公髦有大成之量,其以為明皇帝嗣。」 高貴鄉公髦 高貴鄉公諱髦,字彥士,文帝孫,東海定王霖子也。正始五年,封郯縣高貴鄉公。少好學,夙成。齊王廢,公卿議迎立公。十月己丑,公至於玄武館,群臣奏請舍前殿,公以先帝舊處,避止西廂;群臣又請以法駕迎,公不聽。庚寅,公入於洛陽,群臣迎拜西掖門南,公下輿將答拜,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后徵,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見于太后。其日即皇帝位于太極前殿,百僚陪位者欣欣焉。詔曰:「昔三祖神武聖德,應天受祚。齊王嗣位,肆行非度,顛覆厥德。皇太后深惟社稷之重,延納宰輔之謀,用替厥位,集大命於余一人。以眇眇之身,託於王公之上,夙夜祗畏,懼不能嗣守祖宗之大訓,恢中興之弘業,戰戰兢兢,如臨于谷。今群公卿士股肱之輔,四方征鎮宣力之佐,皆積德累功,忠勤帝室;庶憑先祖先父有德之臣,左右小子,用保乂皇家,俾朕蒙闇,垂拱而治。蓋聞人君之道,德厚侔天地,潤澤施四海,先之以慈愛,示之以好惡,然後教化行於上,兆民聽於下。朕雖不德,昧於大道,思與宇內共臻茲路。《書》不云乎:『安民則惠,黎民懷之。』」大赦,改元。減乘輿服御,後宮用度,及罷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麗無益之物。 正元元年冬十月壬辰,遣侍中持節分適四方,觀風俗,勞士民,察冤枉失職者。癸巳,假大將軍司馬景王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戊戌,黃龍見於鄴井中。甲辰,命有司論廢立定策之功,封爵、增邑、進位、班賜各有差。 二年春正月乙丑,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戊戌)〔戊寅〕,大將軍司馬景王征之。癸未,車騎將軍郭淮薨。閏月己亥,破欽于樂嘉。欽遁走,遂奔吳。甲辰,(安風淮津)〔安風津〕都尉斬儉,傳首京都。壬子,復特赦淮南士民諸為儉、欽所詿誤者。以鎮南將軍諸葛誕為鎮東大將軍。司馬景王薨於許昌。二月丁巳,以衛將軍司馬文王為大將軍,錄尚書事。 甲子,吳大將孫峻等眾號十萬至壽春,諸葛誕拒擊破之,斬吳左將軍留贊,獻捷于京都。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夏四月甲寅,封后父卞隆為列侯。甲戌,以征南大將軍王昶為驃騎將軍。秋七月,以征東大將軍胡遵為衛將軍,鎮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征東大將軍。 八月辛亥,蜀大將軍姜維寇狄道,雍州刺史王經與戰洮西,經大敗,還保狄道城。辛未,以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與征西將軍陳泰并力拒維。戊辰,復遣太尉司馬孚為後繼。九月庚子,講《尚書》業終,賜執經親授者司空鄭沖、侍中鄭小同等各有差。甲辰,姜維退還。冬十月,詔曰:「朕以寡德,不能式遏寇虐,乃令蜀賊陸梁邊陲。洮西之戰,至取負敗,將士死亡,計以千數,或沒命戰場,冤魂不反,或牽掣虜手,流離異域,吾深痛愍,為之悼心。其令所在郡典農及安撫夷二護軍各部大吏慰卹其門戶,無差賦役一年;其力戰死事者,皆如舊科,勿有所漏。」 十一月甲午,以隴右四郡及金城,連年受敵,或亡叛投賊,其親戚留在本土者不安,皆特赦之。癸丑,詔曰:「往者洮西之戰,將吏士民或臨陣戰亡,或沈溺洮水,骸骨不收,棄於原野,吾常痛之。其告征西、安西將軍,各令部人於戰處及水次鉤求屍喪,收斂藏埋,以慰存亡。」 甘露元年春正月辛丑,青龍見軹縣井中。乙巳,沛王林薨。 夏四月庚戌,賜大將軍司馬文王袞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學,問諸儒曰:「聖人幽贊神明,仰觀俯察,始作八卦,後聖重之為六十四,立爻以極數,凡斯大義,罔有不備,而夏有《連山》,殷有《歸藏》,周曰《周易》,《易》之書,其故何也?」《易》博士淳于俊對曰:「包羲因燧皇之圖而制八卦,神農演之為六十四,黃帝、堯、舜通其變,三代隨時,質文各繇其事。故《易》者,變易也,名曰《連山》,似山出內〔雲〕氣,連天地也;《歸藏》者,萬事莫不歸藏於其中也。」帝又曰:「若使包羲因燧皇而作《易》,孔子何以不云燧人氏沒包羲氏作乎?」俊不能答。帝又問曰:「孔子作彖、象,鄭玄作注,雖聖賢不同,其所釋經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文相連,而注連之,何也?」俊對曰:「鄭玄合彖、象於經者,欲使學者尋省易了也。」帝曰:「若鄭玄合之,於學誠便,則孔子曷為不合以了學者乎?」俊對曰:「孔子恐其與文王相亂,是以不合,此聖人以不合為謙。」帝曰:「若聖人以不合為謙,則鄭玄何獨不謙邪?」俊對曰:「古義弘深,聖問奧遠,非臣所能詳盡。」帝又問曰:「《繫辭》云『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此包羲、神農之世為無衣裳。但聖人化天下,何殊異爾邪?」俊對曰:「三皇之時,人寡而禽獸眾,故取其羽皮而天下用足,及至黃帝,人眾而禽獸寡,是以作為衣裳以濟時變也。」帝又問:「乾為天,而復為金,為玉,為老馬,與細物並邪?」俊對曰:「聖人取象,或遠或近,近取諸物,遠則天地。」 講《易》畢,復命講《尚書》。帝問曰:「鄭玄云『稽古同天,言堯同于天也』。王肅云『堯順考古道而行之』。二義不同,何者為是?」博士庾峻對曰:「先儒所執,各有乖異,臣不足以定之。然《洪範》稱『三人占,從二人之言』。賈、馬及肅皆以為『順考古道』。以《洪範》言之,肅義為長。」帝曰:「仲尼言『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堯之大美,在乎則天,順考古道,非其至也。今發篇開義以明聖德,而舍其大,更稱其細,豈作者之意邪?」峻對曰:「臣奉遵師說,未喻大義,至于折中,裁之聖思。」次及四嶽舉鯀,帝又問曰:「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思無不周,明無不照,今王肅云『堯意不能明鯀,是以試用』。如此,聖人之明有所未盡邪?」峻對曰:「雖聖人之弘,猶有所未盡,故禹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聖賢,緝熙庶績,亦所以成聖也。」帝曰:「夫有始有卒,其唯聖人。若不能始,何以為聖?其言『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蓋謂知人,聖人所難,非不盡之言也。《經》云:『知人則哲,能官人。』若堯疑鯀,試之九年,官人失敘,何得謂之聖哲?」峻對曰:「臣竊觀經傳,聖人行事不能無失,是以堯失之四凶,周公失之二叔,仲尼失之宰予。」帝曰:「堯之任鯀,九載無成,汨陳五行,民用昏墊。至於仲尼失之宰予,言行之閒,輕重不同也。至於周公、管、蔡之事,亦《尚書》所載,皆博士所當通也。」峻對曰:「此皆先賢所疑,非臣寡見所能究論。」次及「有鰥在下曰虞舜」,帝問曰:「當堯之時,洪水為害,四凶在朝,宜速登賢聖濟斯民之時也。舜年在既立,聖德光明,而久不進用,何也?」峻對曰:「堯咨嗟求賢,欲遜己位,嶽曰『否德忝帝位』。堯復使嶽揚舉仄陋,然後薦舜。薦舜之本,實由於堯,此蓋聖人欲盡眾心也。」帝曰:「堯既聞舜而不登用,又時忠臣亦不進達,乃使嶽揚仄陋而後薦舉,非急於用聖恤民之謂也。」峻對曰:「非臣愚見所能逮及。」 於是復命講《禮記》。帝問曰:「『太上立德,其次務施報』。為治何由而教化各異,皆脩何政而能致於立德,施而不報乎?」博士馬照對曰:「太上立德,謂三皇五帝之世以德化民,其次報施,謂三王之世以禮為治也。」帝曰:「二者致化薄厚不同,將主有優劣邪?時使之然乎?」照對曰:「誠由時有樸文,故化有薄厚也。」 五月,鄴及(上谷)〔上洛〕並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改元為甘露。乙丑,青龍見元城縣界井中。秋七月己卯,衛將軍胡遵薨。 癸未,安西將軍鄧艾大破蜀大將姜維于上邽,詔曰:「兵未極武,醜虜摧破,斬首獲生,動以萬計,自頃戰克,無如此者。今遣使者犒賜將士,大會臨饗,飲宴終日,稱朕意焉。」 八月庚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冬十月,以司空鄭沖為司徒,尚書左僕射盧毓為司空。 二年春二月,青龍見溫縣井中。三月,司空盧毓薨。 夏四月癸卯,詔曰:「玄菟郡高顯縣吏民反叛,長鄭熙為賊所殺。民王簡負擔熙喪,晨夜星行,遠致本州,忠節可嘉。其特拜簡為忠義都尉,以旌殊行。」 甲子,以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司空。 五月辛未,帝辛辟雍,會命群臣賦詩。侍中和逌、尚書陳騫等作詩稽留,有司奏免官,詔曰:「吾以暗昧,愛好文雅,廣延詩賦,以知得失,而乃爾紛紜,良用反仄。其原逌等。主者宜敕自今以後,群臣皆當玩習古義,脩明經典,稱朕意焉。」 乙亥,諸葛誕不就徵,發兵反,殺揚州刺史樂綝。丙子,赦淮南將吏士民為誕所詿誤者。丁丑,詔曰:「諸葛誕造為凶亂,盪覆揚州。昔黥布逆叛,漢祖親戎,隗囂違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吳、蜀,皆所以奮揚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與朕暫共臨戎,速定醜虜,時寧東夏。」己卯,詔曰:「諸葛誕造搆逆亂,迫脅忠義,平寇將軍臨渭亭侯龐會、騎督偏將軍路蕃,各將左右,斬門突出,忠壯勇烈,所宜加異。其進會爵鄉侯,蕃封亭侯。」 六月乙巳,詔:「吳使持節都督夏口諸軍事鎮軍將軍沙羨侯孫壹,賊之枝屬,位為上將,畏天知命,深鑒禍福,翻然舉眾,遠歸大國,雖微子去殷,樂毅遁燕,無以加之。其以壹為侍中車騎將軍、假節、交州牧、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依古侯伯八命之禮,袞冕赤舄,事從豐厚。」 甲子,詔曰:「今車駕駐項,大將軍恭行天罰,前臨淮浦。昔相國大司馬征討,皆與尚書俱行,今宜如舊。」乃令散騎常侍裴秀、〔給事〕黃門侍郎鍾會咸與大將軍俱行。秋八月,詔曰:「昔燕刺王謀反,韓誼等諫而死,漢朝顯登其子。諸葛誕創造凶亂,主簿宣隆、部曲督秦絜秉節守義,臨事固爭,為誕所殺,所謂無比干之親而受其戮者。其以隆、絜子為騎都尉,加以贈賜,光示遠近,以殊忠義。」 九月,大赦。冬十二月,吳大將全端、全懌等率眾降。 三年春二月,大將軍司馬文王陷壽春城,斬諸葛誕。三月,詔曰:「古者克敵,收其屍以為京觀,所以懲昏逆而章武功也。漢孝武元鼎中,改桐鄉為聞喜,新鄉為獲嘉,以著南越之亡。大將軍親總六戎,營據丘頭,內夷群凶,外殄寇虜,功濟兆民,聲振四海。克敵之地,宜有令名,其改丘頭為武丘,明以武平亂,後世不忘,亦京觀二邑之義也。」 夏五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之九錫,文王前後九讓乃止。 六月丙子,詔曰:「昔南陽郡山賊擾攘,欲劫質故太守東里袞,功曹應余獨身捍袞,遂免於難。余顛沛殞斃,殺身濟君。其下司徒,署余孫倫吏,使蒙伏節之報。」 辛卯,大論淮南之功,封爵行賞各有差。 秋八月甲戌,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丙寅,詔曰:「夫養老興教,三代所以樹風化垂不朽也,必有三老、五更以崇至敬,乞言納誨,著在惇史,然後六合承流,下觀而化。宜妙簡德行,以充其選。關內侯王祥,履仁秉義,雅志淳固。關內侯鄭小同,溫恭孝友,帥禮不忒。其以祥為三老,小同為五更。」車駕親率群司,躬行古禮焉。 是歲,青龍、黃龍仍見頓丘、冠軍、陽夏縣界井中。 四年春正月,黃龍二,見寧陵縣界井中。夏六月,司空王昶薨。秋七月,陳留王峻薨。冬十月丙寅,分新城郡,復置上庸郡。十一月癸卯,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 五年春正月朔,日有蝕之。夏四月,詔有司率遵前命,復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封晉公,加九錫。 五月己丑,高貴鄉公卒,年二十。皇太后令曰:「吾以不德,遭家不造,昔援立東海王子髦,以為明帝嗣,見其好書疏文章,冀可成濟,而情性暴戾,日月滋甚。吾數呵責,遂更忿恚,造作醜逆不道之言以誣謗吾,遂隔絕兩宮。其所言道,不可忍聽,非天地所覆載。吾即密有令語大將軍,不可以奉宗廟,恐顛覆社稷,死無面目以見先帝。大將軍以其尚幼,謂當改心為善,殷勤執據。而此兒忿戾,所行益甚,舉弩遙射吾宮,祝當令中吾項,箭親墮吾前。吾語大將軍,不可不廢之,前後數次。此兒具聞,自知罪重,便圖為弒逆,賂遺吾左右人,令因吾服藥,密行酖毒,重相設計。事已覺露,直欲因際會舉兵入西宮殺吾,出取大將軍,呼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尚書王經,出懷中黃素詔示之,言今日便當施行。吾之危殆,過於累卵。吾老寡,豈復多惜餘命邪?但傷先帝遺意不遂,社稷顛覆為痛耳。賴宗廟之靈,沈、業即馳語大將軍,得先嚴警,而此兒便將左右出雲龍門,雷戰鼓,躬自拔刃,與左右雜衛共入兵陣閒,為前鋒所害。此兒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禍,重令吾悼心不可言。昔漢昌邑王以罪廢為庶人,此兒亦宜以民禮葬之,當令內外咸知此兒所行。又尚書王經,凶逆無狀,其收經及家屬皆詣廷尉。」 庚寅,太傅孚、大將軍文王、太尉柔、司徒沖稽首言:「伏見中令,故高貴鄉公悖逆不道,自陷大禍,依漢昌邑王罪廢故事,以民禮葬。臣等備位,不能匡救禍亂,式遏姦逆,奉令震悚,肝心悼慄。《春秋》之義,王者無外,而書『襄王出居于鄭』,不能事母,故絕之於位也。今高貴鄉公肆行不軌,幾危社稷,自取傾覆,人神所絕,葬以民禮,誠當舊典。然臣等伏惟殿下仁慈過隆,雖存大義,猶垂哀矜,臣等之心實有不忍,以為可加恩以王禮葬之。」太后從之。 使使持節行中護軍中壘將軍司馬炎北迎常道鄉公璜嗣明帝後。辛卯,群公奏太后曰:「殿下聖德光隆,寧濟六合,而猶稱令,與藩國同。請自今殿下令書,皆稱詔制,如先代故事。」 癸卯,大將軍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寵。太后詔曰:「夫有功不隱,《周易》大義,成人之美,古賢所尚,今聽所執,出表示外,以章公之謙光焉。」 戊申,大將軍文王上言:「高貴鄉公率將從駕人兵,拔刃鳴金鼓向臣所止;懼兵刃相接,即敕將士不得有所傷害,違令以軍法從事。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橫入兵陣傷公,遂至隕命;輒收濟行軍法。臣聞人臣之節,有死無二,事上之義,不敢逃難。前者變故卒至,禍同發機,誠欲委身守死,唯命所裁。然惟本謀乃欲上危皇太后,傾覆宗廟。臣忝當大任,義在安國,懼雖身死,罪責彌重。欲遵伊、周之權,以安社稷之難,即駱驛申敕,不得迫近輦輿,而濟遽入陣閒,以致大變。哀怛痛恨,五內摧裂,不知何地可以隕墜?科律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皆斬。濟凶戾悖逆,干國亂紀,罪不容誅。輒敕侍御史收濟家屬,付廷尉,結正其罪。」太后詔曰:「夫五刑之罪,莫大於不孝。夫人有子不孝,尚告治之,此兒豈復成人主邪?吾婦人不達大義,以謂濟不得便為大逆也。然大將軍志意懇切,發言惻愴,故聽如所奏。當班下遠近,使知本末也。」 六月癸丑,詔曰:「古者人君之為名字,難犯而易諱。今常道鄉公諱字甚難避,其朝臣博議改易,列奏。」 陳留王奐 陳留王諱奐,字景明,武帝孫,燕王宇子也。甘露二年,封安次縣常道鄉公。高貴鄉公卒,公卿議迎立公。六月甲寅,入於洛陽,見皇太后,是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大赦,改年,賜民爵及穀帛各有差。 景元元年夏六月丙辰,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封晉公,增封二郡,并前滿十,加九錫之禮,一如前(奏)〔詔〕;諸群從子弟,其未有侯者皆封亭侯,賜錢千萬,帛萬匹,文王固讓乃止。己未,故漢獻帝夫人節薨,帝臨于華林園,使使持節追諡夫人為獻穆皇后。及葬,車服制度皆如漢氏故事。癸亥,以尚書右僕射王觀為司空,冬十月,觀薨。 十一月,燕王上表賀冬至,稱臣。詔曰:「古之王者,或有所不臣,王將宜依此義。表不稱臣乎!又當為報。夫後大宗者,降其私親,況所繼者重邪!若便同之臣妾,亦情所未安。其皆依禮典處,當務盡其宜。」有司奏,以為「禮莫崇於尊祖,制莫大於正典。陛下稽德期運,撫臨萬國,紹大宗之重,隆三祖之基。伏惟燕王體尊戚屬,正位藩服,躬秉虔肅,率蹈恭德以先萬國;其于正典,闡濟大順,所不得制。聖朝誠宜崇以非常之制,奉以不臣之典。臣等平議以為燕王章表,可聽如舊式。中詔所施,或存好問,準之義類,則『(宴)〔燕〕覿之(族)〔敬〕』也,可少順聖敬,加崇儀稱,示不敢斥,宜曰『皇帝敬問大王侍御』。至于制書,國之正典,朝廷所以辨章公制,宣昭軌儀于天下者也,宜循法,故曰『制詔燕王』。凡詔命、制書、奏事、上書諸稱燕王者,可皆上平。其非宗廟助祭之事,皆不得稱王名,奏事、上書、文書及吏民皆不得觸王諱,以彰殊禮,加于群后。上遵王典尊祖之制,俯順聖敬烝烝之心,二者不愆,禮實宜之,可普告施行。」 十二月甲申,黃龍見華陰縣井中。甲午,以司隸校尉王祥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朔,日有食之。秋七月,樂浪外夷韓、濊貊各率其屬來朝貢。八月戊寅,趙王幹薨。甲寅,復命大將軍進爵晉公,加位相國,備禮崇錫,一如前詔;又固辭乃止。 三年春二月,青龍見於軹縣井中。夏四月,遼東郡言肅慎國遣使重譯入貢,獻其國弓三十張,長三尺五寸,楛矢長一尺八寸,石砮三百枚,皮骨鐵雜鎧二十領,貂皮四百枚。冬十月,蜀大將姜維寇洮陽,鎮西將軍鄧艾拒之,破維于侯和,維遁走。是歲,詔祀故軍祭酒郭嘉於太祖廟庭。 四年春二月,復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又固辭乃止。 夏五月,詔曰:「蜀,蕞爾小國,土狹民寡,而姜維虐用其眾,曾無廢志;往歲破敗之後,猶復耕種沓中,刻剝眾羌,勞役無已,民不堪命。夫兼弱攻昧,武之善經,致人而不致於人,兵家之上略。蜀所恃賴,惟維而已,因其遠離巢窟,用力為易。今使征西將軍鄧艾督帥諸軍,趣甘松、沓中以羅取維,雍州刺史諸葛緒督諸軍趣武都、高樓,首尾踧討。若擒維,便當東西並進,埽滅巴蜀也。」又命鎮西將軍鍾會由駱谷伐蜀。 秋七月,太尉高柔薨。冬十月甲寅,復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癸卯,立皇后卞氏,十一月,大赦。 自鄧艾、鍾會率眾伐蜀,所至輒克。是月,蜀主劉禪詣艾降,巴蜀皆平。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鄭沖為太保。壬子,分益州為梁州。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復除租賦之半五年。 乙卯,以征西將軍鄧艾為太尉,鎮西將軍鍾會為司徒。皇太后崩。 咸熙元年春正月壬戌,檻車徵鄧艾。甲子,行幸長安。壬申,使使者以璧幣祀華山。是月,鍾會反于蜀,為眾所討;鄧艾亦見殺。二月辛卯,特赦諸在益土者。庚申,葬明元郭后。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為太尉,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尚書左僕射荀顗為司空。己卯,進晉公爵為王,封十郡,並前二十。丁亥,封劉禪為安樂公。夏五月庚申,相國晉王奏復五等爵。甲戌,改年。癸未,追命舞陽宣文侯為晉宣王,舞陽忠武侯為晉景王。六月,鎮西將軍衛瓘上雍州兵於成都縣獲璧玉印各一,印文似「成信」字,依周成王歸禾之義,宣示百官,藏於相國府。 初,自平蜀之後,吳寇屯逼永安,遣荊、豫諸軍掎角赴救。七月,賊皆遁退。八月庚寅,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以同魯公拜後之義。 癸巳,詔曰:「前逆臣鍾會構造反亂,聚集征行將士,劫以兵威,始吐姦謀,發言桀逆,逼脅眾人,皆使下議,倉卒之際,莫不驚懾。相國左司馬夏侯和、騎士曹屬朱撫時使在成都,中領軍司馬賈輔、郎中羊琇各參會軍事;和、琇、輔皆抗節不撓,拒會凶言,臨危不顧,詞指正烈。輔語散將王起,說『會姦逆凶暴,欲盡殺將士』,又云『相國已率三十萬眾西行討會』,欲以稱張形勢,感激眾心。起出,以輔言宣語諸軍,遂使將士益懷奮勵。宜加顯寵,以彰忠義。其進和、輔爵為鄉侯,琇、撫爵關內侯。起宣傳輔言,告令將士,所宜賞異。其以起為部曲將。」 癸卯,以衛將軍司馬望為驃騎將軍。九月戊午,以中撫軍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詔曰:「吳賊政刑暴虐,賦斂無極。孫休遣使鄧句,勑交阯太守鎖送其民,發以為兵。吳將呂興因民心憤怒,又承王師平定巴蜀,即糾合豪傑,誅除句等,驅逐太守長吏,撫和吏民,以待國命。九真、日南郡聞興去逆即順,亦齊心響應,與興協同。興移書日南州郡,開示大計,兵臨合浦,告以禍福;遣都尉唐譜等詣進乘縣,因南中都督護軍霍弋上表自陳。又交阯將吏各上表,言『興創造事業,大小承命。郡有山寇,入連諸郡,懼其計異,各有攜貳。權時之宜,以興為督交阯諸軍事、上大將軍、定安縣侯,乞賜褒獎,以慰邊荒』。乃心款誠,形於辭旨。昔儀父朝魯,《春秋》所美;竇融歸漢,待以殊禮。今國威遠震,撫懷六合,方包舉殊裔,混一四表。興首向王化,舉眾稽服,萬里馳義,請吏帥職,宜加寵遇,崇其爵位。既使興等懷忠感悅,遠人聞之,必皆競勸。其以興為使持節、都督交州諸軍事、南中大將軍,封定安縣侯,得以便宜從事,先行後上。」策命未至,興為下人所殺。 冬十月丁亥,詔曰:「昔聖帝明王,靜亂濟世,保大定功,文武殊塗,勳烈同歸。是故或舞干戚以訓不庭,或陳師旅以威暴慢。至于愛民全國,康惠庶類,必先脩文教,示之軌儀,不得已然後用兵,此盛德之所同也。往者季漢分崩,九土顛覆,劉備、孫權乘閒作禍。三祖綏寧中夏,日不暇給,遂使遺寇僭逆歷世。幸賴宗廟威靈,宰輔忠武,爰發四方,拓定庸、蜀,役不浹時,一征而克。自頃江表衰弊,政刑荒闇,巴、漢平定,孤危無援,交、荊、揚、越,靡然向風。今交阯偽將呂興已帥三郡,萬里歸命;武陵邑侯相嚴等糾合五縣,請為臣妾;豫章廬陵山民舉眾叛吳,以助北將軍為號。又孫休病死,主帥改易,國內乖違,人各有心。偽將施績,賊之名臣,懷疑自猜,深見忌惡。眾叛親離,莫有固志,自古及今,未有亡徵若此之甚。若六軍震曜,南臨江、漢,吳會之域必扶老攜幼以迎王師,必然之理也。然興動大眾,猶有勞費,宜告諭威德,開示仁信,使知順附和同之利。相國參軍事徐紹、水曹掾孫彧,昔在壽春,並見虜獲。紹本偽南陵督,才質開壯;彧,孫權支屬,忠良見事。其遣紹南還,以彧為副,宣揚國命,告諭吳人,諸所示語,皆以事實,若其覺悟,不損征伐之計,蓋廟勝長算,自古之道也。其以紹兼散騎常侍,加奉車都尉,封都亭侯;彧兼給事黃門侍郎,賜爵關內侯。紹等所賜妾及男女家人在此者,悉聽自隨,以明國恩,不必使還,以開廣大信。」 丙午,命撫軍大將軍新昌鄉侯炎為晉世子。是歲,罷屯田官以均政役,諸典農皆為太守,都尉皆為令長;勸募蜀人能內移者,給廩二年,復除二十歲。安彌、福祿縣各言嘉禾生。 二年春二月甲辰,胊䏰縣獲靈龜以獻,歸之於相國府。庚戌,以虎賁張修昔於成都馳馬至諸營言鍾會反逆,以至沒身,賜修弟倚爵關內侯。夏四月,南深澤縣言甘露降。吳遣使紀陟、弘璆請和。 五月,詔曰:「相國晉王誕敷神慮,光被四海;震燿武功,則威蓋殊荒,流風邁化,則旁洽無外。愍卹江表,務存濟育,戢武崇仁,示以威德。文告所加,承風嚮慕,遣使納獻,以明委順,方寶纖珍,歡以效意。而王謙讓之至,一皆簿送,非所以慰副初附,從其款願也。孫皓諸所獻致,其皆還送,歸之于王,以協古義。」王固辭乃止。又命晉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設鍾虡宮縣。進王妃為王后,世子為太子,王子、王女、王孫,爵命之號如舊儀。癸未,大赦。秋八月辛卯,相國晉王薨。壬辰,晉太子炎紹封襲位,總攝百揆,備物典冊,一皆如前。是月,襄武縣言有大人見,〔長〕三丈餘,跡長三尺二寸,白髮,著黃單衣,黃巾,柱杖,呼民王始語云:「今當太平。」九月乙未,大赦。戊午,司徒何曾為晉丞相。癸亥,以驃騎將軍司馬望為司徒,征東大將軍石苞為驃騎將軍,征南大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乙亥,葬晉文王。閏月庚辰,康居、大宛獻名馬,歸于相國府,以顯懷萬國致遠之勳。 十二月壬戌,天祿永終,歷數在晉。詔群公卿士具儀設壇于南郊,使使者奉皇帝璽綬冊,禪位於晉嗣王,如漢魏故事。甲子,使使者奉策。遂改次于金墉城,而終館于鄴,時年二十。 評曰:古者以天下為公,唯賢是與。後代世位,立子以適;若適嗣不繼,則宜取旁親明德,若漢之文、宣者,斯不易之常準也。明帝既不能然,情繫私愛,撫養嬰孩,傳以大器,託付不專,必參枝族,終於曹爽誅夷,齊王替位。高貴公才慧夙成,好問尚辭,蓋亦文帝之風流也;然輕躁忿肆,自蹈大禍。陳留王恭己南面,宰輔統政,仰遵前式,揖讓而禪,遂饗封大國,作賓于晉,比之山陽,班寵有加焉。 卷五 ‧ 魏書五 后妃傳第五 《易》稱「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內;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古先哲王,莫不明后妃之制,順天地之德,故二妃嬪媯,虞道克隆,任、似配姬,周室用熙,廢興存亡,恆此之由。《春秋說》云天子十二女,諸侯九女,考之情理,不易之典也。而末世奢縱,肆其侈欲,至使男女怨曠,感動和氣,惟色是崇,不本淑懿,故風教陵遲而大綱毀泯,豈不惜哉!嗚呼,有國有家者,其可以永鑒矣! 漢制,帝祖母曰太皇太后,帝母曰皇太后,帝妃曰皇后,其餘內官十有四等。魏因漢法,母后之號,皆如舊制,自夫人以下,世有增損。太祖建國,始命王后,其下五等:有夫人,有昭儀,有婕妤,有容華,有美人。文帝增貴嬪、淑媛、脩容、順成、良人。明帝增淑妃、昭華、脩儀;除順成官。太和中始復命夫人,登其位於淑妃之上。自夫人以下爵凡十二等:貴嬪、夫人,位次皇后,爵無所視;淑妃位視相國,爵比諸侯王;淑媛位視御史大夫,爵比縣公;昭儀比縣侯;昭華比鄉侯;脩容比亭侯;脩儀比關內侯;倢伃視中二千石;容華視真二千石;美人視比二千石;良人視千石。 武宣卞皇后,琅邪開陽人,文帝母也。本倡家,年二十,太祖於譙納后為妾。後隨太祖至洛。及董卓為亂,太祖微服東出避難。袁術傳太祖凶問,時太祖左右至洛者皆欲歸,后止之曰:「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還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復相見也?正使禍至,共死何苦!」遂從后言。太祖聞而善之。建安初,丁夫人廢,遂以后為繼室。諸子無母者,太祖皆令后養之。文帝為太子,左右長御賀后曰:「將軍拜太子,天下莫不歡喜,后當傾府藏賞賜。」后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為嗣,我但當以免無教導之過為幸耳,亦何為當重賜遺乎!」長御還,具以語太祖。太祖悅曰:「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是最為難。」 武宣卞皇后 二十四年,拜為王后,策曰:「夫人卞氏,撫養諸子,有母儀之德。今進位王后,太子諸侯陪位,群卿上壽,減國內死罪一等。」二十五年,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尊后曰王太后,及踐阼,尊后曰皇太后,稱永壽宮。明帝即位,尊太后曰太皇太后。 黃初中,文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書陳群奏曰:「陛下以聖德應運受命,創業革制,當永為後式。案典籍之文,無婦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禮典,婦因夫爵。秦違古法,漢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議是也,其勿施行。以作著詔下藏之臺閣,永為後式。」至太和四年春,明帝乃追諡太后祖父廣曰開陽恭侯,父遠曰敬侯,祖母周封陽都君及(恭)〔敬〕侯夫人,皆贈印綬。其年五月,后崩。七月,合葬高陵。 初,太后弟秉,以功封都鄉侯,黃初七年進封開陽侯,邑千二百戶,為昭烈將軍。秉薨,子蘭嗣。少有才學,為奉車都尉、游擊將軍,加散騎常侍。蘭薨,子暉嗣。又分秉爵,封蘭弟琳為列侯,官至步兵校尉。蘭子隆女為高貴鄉公皇后,隆以后父為光祿大夫,位特進,封雎陽鄉侯,妻王為顯陽鄉君。追封隆前妻劉為順陽鄉君,后親母故也。琳女又為陳留王皇后,時琳已沒,封琳妻劉為廣陽鄉君。 文昭甄皇后,中山無極人,明帝母,漢太保甄邯後也,世吏二千石。父逸,上蔡令。后三歲失父。後天下兵亂,加以饑饉,百姓皆賣金銀珠玉寶物,時后家大有儲穀,頗以買之。后年十餘歲,白母曰:「今世亂而多買寶物,匹夫無罪,懷寶為罪。又左右皆饑乏,不如以穀振給親族鄰里,廣為恩惠也。」舉家稱善,即從后言。 文昭甄皇后 建安中,袁紹為中子熙納之。熙出為幽州,后留養姑。及冀州平,文帝納后於鄴,有寵,生明帝及東鄉公主。延康元年正月,文帝即王位,六月,南征,后留鄴。黃初元年十月,帝踐阼。踐阼之後,山陽公奉二女以嬪于魏,郭后、李、陰貴人並愛幸,后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賜死,葬于鄴。 明帝即位,有司奏請追諡,使司空王朗持節奉策以太牢告祠于陵,又別立寢廟。太和元年三月,以中山魏昌之安城鄉戶千,追封逸,諡曰敬侯;適孫像襲爵。四月,初營宗廟,掘地得玉璽,方一寸九分,其文曰「天子羨思慈親」,明帝為之改容,以太牢告廟。又嘗夢見后,於是差次舅氏親疏高下,敘用各有差,賞賜累鉅萬;以像為虎賁中郎將。是月,后母薨,帝制緦服臨喪,百僚陪位。四年十一月,以后舊陵庳下,使像兼太尉,持節詣鄴,昭告后土,十二月,改葬朝陽陵。像還,遷散騎常侍。青龍二年春,追諡后兄儼曰安城鄉穆侯。夏,吳賊寇揚州,以像為伏波將軍,持節監諸將東征,還,復為射聲校尉。三年薨,追贈衛將軍,改封魏昌縣,諡曰貞侯;子暢嗣。又封暢弟溫、韡、豔皆為列侯。四年,改逸、儼本封皆曰魏昌侯,諡因故。封儼世婦劉為東鄉君,又追封逸世婦張為安喜君。 景初元年夏,有司議定七廟。冬,又奏曰:「蓋帝王之興,既有受命之君,又有聖妃協于神靈,然後克昌厥世,以成王業焉。昔高辛氏卜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而帝摯、陶唐、商、周代興。周人上推后稷,以配皇天,追述王初,本之姜嫄,特立宮廟,世世享嘗,《周禮》所謂『奏夷則,歌中呂,舞大濩,以享先妣』者也。詩人頌之曰:『厥初生民,時維姜嫄。』言王化之本,生民所由。又曰:『閟宮有侐,實實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詩》、《禮》所稱姬宗之盛,其美如此。大魏期運,繼于有虞,然崇弘帝道,三世彌隆,廟祧之數,實與周同。今武宣皇后、文德皇后各配無窮之祚,至於文昭皇后膺天靈符,誕育明聖,功濟生民,德盈宇宙,開諸後嗣,乃道化之所興也。寢廟特祀,亦姜嫄之閟宮也,而未著不毀之制,懼論功報德之義,萬世或闕焉,非所以昭孝示後世也。文昭廟宜世世享祀奏樂,與祖廟同,永著不毀之典,以播聖善之風。」於是與七廟議並勒金策,藏之金匱。 帝思念舅氏不已。暢尚幼,景初末,以暢為射聲校尉,加散騎常侍,又特為起大第,車駕親自臨之。又於其後園為像母起觀廟,名其里曰渭陽里,以追思母氏也。嘉平三年正月,暢薨,追贈車騎將軍,諡曰恭侯;子紹嗣。太和六年,明帝愛女淑薨,追封諡淑為平原懿公主,為之立廟。取后亡從孫黃與合葬,追封黃列侯,以夫人郭氏從弟德為之後,承甄氏姓,封德為平原侯,襲公主爵。青龍中,又封后從兄子毅及像弟三人,皆為列侯。毅數上疏陳時政,官至越騎校尉。嘉平中,復封暢子二人為列侯。后兄儼孫女為齊王皇后,后父已沒,封后母為廣樂鄉君。 文德郭皇后,安平廣宗人也。祖世長吏。后少而父永奇之曰:「此乃吾女中王也。」遂以女王為字。早失二親,喪亂流離,沒在銅鞮侯家。太祖為魏公時,得入東宮。后有智數,時時有所獻納。文帝定為嗣,后有謀焉。太子即王位,后為夫人,及踐阼,為貴嬪。甄后之死,由后之寵也。黃初三年,將登后位,文帝欲立為后,中郎棧潛上疏曰:「在昔帝王之治天下,不惟外輔,亦有內助,治亂所由,盛衰從之。故西陵配黃,英娥降媯,並以賢明,流芳上世。桀奔南巢,禍階末喜;紂以炮烙,怡悅妲己。是以聖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擇其令淑以統六宮,虔奉宗廟,陰教聿修。《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內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書宗人釁夏云,無以妾為夫人之禮。齊桓誓命于葵丘,亦曰『無以妾為妻』。今後宮嬖寵,常亞乘輿。若因愛登后,使賤人暴貴,臣恐後世下陵上替,開張非度,亂自上起也。」文帝不從,遂立為皇后。 文德郭皇后 后蚤喪兄弟,以從兄表繼永後,拜奉車都尉。后外親劉斐與他國為婚,后聞之,敕曰:「諸親戚嫁娶,自當與鄉里門戶匹敵者,不得因勢彊與他方人婚也。」后姊子孟武還鄉里,求小妻,后止之。遂敕諸家曰:「今世婦女少,當配將士,不得因緣取以為妾也。宜各自慎,無為罰首。」 五年,帝東征,后留許昌永始臺。時霖雨百餘日,城樓多壞,有司奏請移止。后曰:「昔楚昭王出游,貞姜留漸臺,江水至,使者迎而無符,不去,卒沒。今帝在遠,吾幸未有是患,而便移止,奈何?」群臣莫敢復言。六年,帝東征吳,至廣陵,后留譙宮。時表留宿衛,欲遏水取魚。后曰:「水當通運漕,又少材木,奴客不在目前,當復私取官竹木作梁遏。今奉車所不足者,豈魚乎?」 明帝即位,尊后為皇太后,稱永安宮。太和四年,詔封表安陽亭侯,又進爵鄉侯,增邑并前五百戶,遷中壘將軍。以表子詳為騎都尉,其年,帝追諡太后父永為安陽鄉敬侯,母董為都鄉君。遷表昭德將軍,加金紫,位特進,表第二子訓為騎都尉。及孟武母卒,欲厚葬,起祠堂,太后止之曰:「自喪亂以來,墳墓無不發掘,皆由厚葬也;首陽陵可以為法。」青龍三年春,后崩于許昌,以終制營陵,三月庚寅,葬首陽陵西。帝進表爵為觀津侯,增邑五百,并前千戶。遷詳為駙馬都尉。四年,追改封永為觀津敬侯,世婦董為堂陽君。追封諡后兄浮為梁里亭戴侯,都為武城亭孝侯,成為新樂亭定侯,皆使使者奉策,祠以太牢。表薨,子詳嗣,又分表爵封詳弟述為列侯。詳薨,子釗嗣。 明悼毛皇后 明悼毛皇后,河內人也。黃初中,以選入東宮,明帝時為平原王,進御有寵,出入與同輿輦。及即帝位,以為貴嬪。太和元年,立為皇后。后父嘉,拜騎都尉,后弟曾,郎中。初,明帝為王,始納河內虞氏為妃,帝即位,虞氏不得立為后,太皇卞太后慰勉焉。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賤,未有能以義舉者也。然后職內事,君聽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終者也。殆必由此亡國喪祀矣!」虞氏遂絀還鄴宮。進嘉為奉車都尉,曾騎都尉,寵賜隆渥。頃之,封嘉博平鄉侯,遷光祿大夫,曾駙馬都尉。嘉本典虞車工,卒暴富貴,明帝令朝臣會其家飲宴,其容止舉動甚蚩騃,語輒自謂「侯身」,時人以為笑。後又加嘉位特進,曾遷散騎侍郎。青龍三年,嘉薨,追贈光祿大夫,改封安國侯,增邑五百,并前千戶,諡曰節侯。四年,追封后母夏為野王君。帝之幸郭元后也,后愛寵日弛。景初元年,帝游後園,召才人以上曲宴極樂。元后曰「宜延皇后」,帝弗許。乃禁左右,使不得宣。后知之,明日,帝見后,后曰:「昨日游宴北園,樂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殺十餘人。賜后死,然猶加諡,葬愍陵。遷曾散騎常侍,後徒為羽林虎賁中郎將、原武典農。 明元郭皇后 明元郭皇后,西平人也,世河右大族。黃初中,本郡反叛,遂沒入宮。明帝即位,甚見愛幸,拜為夫人。叔父立為騎都尉,從父芝為虎賁中郎將。帝疾困,遂立為皇后。齊王即位,尊后為皇太后,稱永寧宮。追封諡太后父滿為西都定侯,以立子建紹其爵。封太后母杜為郃陽君。芝遷散騎常侍、長水校尉,立,宣德將軍,皆封列侯。建兄德,出養甄氏。德及建俱為鎮護將軍,皆封列侯,並掌宿衛。值三主幼弱,宰輔統政,與奪大事,皆先咨啟於太后而後施行。毌丘儉、鍾會等作亂,咸假其命而以為辭焉。景元四年十二月崩,五年二月,葬高平陵西。評曰:魏后妃之家,雖云富貴,未有若衰漢乘非其據,宰割朝政者也。鑒往易軌,於斯為美。追觀陳群之議,棧潛之論,適足以為百王之規典,垂憲範乎後葉矣。 卷六 ‧ 魏書六 董二袁劉傳第六 董卓 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少好俠,嘗游羌中,盡與諸豪帥相結。後歸耕於野,而豪帥有來從之者,卓與俱還,殺耕牛與相宴樂。諸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餘頭以贈卓。漢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卓有才武,膂力少比,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為軍司馬,從中郎將張奐征并州有功,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悉以分與吏士。遷廣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徵拜并州刺史、河東太守,遷中郎將,討黃巾,軍敗抵罪。韓遂等起涼州,復為中郎將,西拒遂。於望垣硤北,為羌、胡數萬人所圍,糧食乏絕。卓偽欲捕魚,堰其還道當所渡水為池,使水渟滿數十里,默從堰下過其軍而決堰。比羌、胡聞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時六軍上隴西,五軍敗績,卓獨全眾而還,屯住扶風。拜前將軍,封斄鄉侯,徵為并州牧。 靈帝崩,少帝即位。大將軍何進與司隸校尉袁紹謀誅諸閹官,太后不從。進乃召卓使將兵詣京師,并密令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竊幸乘寵,濁亂海內。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臣輒鳴鍾鼓如洛陽,即討讓等。」欲以脅迫太后。卓未至,進敗。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將其眾迎帝於北芒,還宮。時進弟車騎將軍苗為進眾所殺,進、苗部曲無所屬,皆詣卓。卓又使呂布殺執金吾丁原,并其眾,故京都兵權唯在卓。 先是,進遣騎都尉太山鮑信所在募兵,適至,信謂紹曰:「卓擁強兵,有異志,今不早圖,將為所制;及其初至疲勞,襲之可禽也。」紹畏卓,不敢發,信遂還鄉里。 於是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劉弘而卓代之,俄遷太尉,假節鉞虎賁。遂廢帝為弘農王。尋又殺王及何太后。立靈帝少子陳留王,是為獻帝。卓遷相國,封郿侯,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又封卓母為池陽君,置家令、丞。卓既率精兵來,適值帝室大亂,得專廢立,據有武庫甲兵,國家珍寶,威震天下。卓性殘忍不仁,遂以嚴刑脅眾,睚眥之隙必報,人不自保。嘗遣軍到陽城。時值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以所斷頭繫車轅軸,連軫而還洛,云攻賊大獲,稱萬歲。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至於姦亂宮人公主。其凶逆如此。 初,卓信任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等,用其所舉韓馥、劉岱、孔冑、(張資)〔張咨〕、張邈等出宰州郡。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將以討卓。卓聞之,以為毖、瓊等通情賣己,皆斬之。 河內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陽津,將以圖卓。卓遣疑兵若將於平陰渡者,潛遣銳眾從小平北渡,繞擊其後,大破之津北,死者略盡。卓以山東豪傑並起,恐懼不寧。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長安。焚燒洛陽宮室,悉發掘陵墓,取寶物。卓至西京,為太師,號曰尚父。乘青蓋金華車,爪畫兩轓,時人號曰竿摩車。卓弟旻為左將軍,封鄠侯;兄子璜為侍中中軍校尉典兵;宗族內外並列朝廷。公卿見卓,謁拜車下,卓不為禮。召呼三臺尚書以下自詣卓府啟事。築郿塢,高與長安城埒,積穀為三十年儲,云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嘗至郿行塢,公卿已下祖道於橫門外。卓豫施帳幔飲,誘降北地反者數百人,於坐中先斷其舌,或斬手足,或鑿眼,或鑊煮之,未死,偃轉杯案間,會者皆戰慄亡失匕箸,而卓飲食自若。太史望氣,言當有大臣戮死者。故太尉張溫時為衛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變,欲以塞咎,使人言溫與袁術交關,遂笞殺之。法令苛酷,愛憎淫刑,更相被誣,冤死者千數。百姓嗷嗷,道路以目。悉椎破銅人、鍾虡,及壞五銖錢。更鑄為小錢,大五分,無文章,肉好無輪郭,不磨鑢。於是貨輕而物貴,穀一斛至數十萬。自是後錢貨不行。 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書僕射士孫瑞、卓將呂布共謀誅卓。是時,天子有疾新愈,大會未央殿。布使同郡騎都尉李肅等,將親兵十餘人,偽著衛士服守掖門。布懷詔書。卓至,肅等格卓。卓驚呼布所在。布曰「有詔」,遂殺卓,夷三族。主簿田景前趨卓尸,布又殺之;凡所殺三人,餘莫敢動。長安士庶咸相慶賀,諸阿附卓者皆下獄死。 初,卓女壻中郎將牛輔典兵別屯陝,分遣校尉李傕、郭氾、張濟略陳留、潁川諸縣。卓死,呂布使李肅至陝,欲以詔命誅輔。輔等逆與肅戰,肅敗走弘農,布誅肅。其後輔營兵有夜叛出者,營中驚,輔以為皆叛,乃取金寶,獨與素所厚(友)〔攴〕胡赤兒等五六人相隨,踰城北渡河,赤兒等利其金寶,斬首送長安。 比傕等還,輔已敗,眾無所依,欲各散歸。既無赦書,而聞長安中欲盡誅涼州人,憂恐不知所為。用賈詡策,遂將其眾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長安,眾十餘萬,與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圍長安城。十日城陷,與布戰城中,布敗走。傕等放兵略長安老少,殺之悉盡,死者狼籍。誅殺卓者,尸王允於市。葬卓于郿,大風暴雨震卓墓,水流入藏,漂其棺槨。傕為車騎將軍、池陽侯,領司隸校尉、假節。氾為後將軍、美陽侯。稠為右將軍、萬年侯。傕、氾、稠擅朝政。濟為驃騎將軍、平陽侯,屯弘農。 是歲,韓遂、馬騰等降,率眾詣長安。以遂為鎮西將軍,遣還涼州,騰征西將軍,屯郿。侍中馬宇與諫議大夫种邵、左中郎將劉範等謀,欲使騰襲長安,己為內應,以誅傕等。騰引兵至長平觀,宇等謀泄,出奔槐里。稠擊騰,騰敗走,還涼州;又攻槐里,宇等皆死。時三輔民尚數十萬戶,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饑困,二年閒相啖食略盡。 諸將爭權,遂殺稠,并其眾。氾與傕轉相疑,戰鬭長安中。傕質天子於營,燒宮殿城門,略官寺,盡收乘輿服御物置其家。傕使公卿詣氾請和,氾皆執之。相攻擊連月,死者萬數。 傕將楊奉與傕軍吏宋果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叛,稍衰弱。張濟自陝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豐、霸陵閒。郭氾復欲脅天子還都郿。天子奔奉營,奉擊氾破之。氾走南山,奉及將軍董承以天子還洛陽。傕、氾悔遣天子,復相與和,追及天子於弘農之曹陽。奉急招河東故白波帥韓暹、胡才、李樂等合,與傕、氾大戰。奉兵敗,傕等縱兵殺公卿百官,略宮人入弘農。天子走陝,北渡河,失輜重,步行,唯皇后貴人從,至大陽,止人家屋中。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御乘牛車。太尉楊彪、太僕韓融近臣從者十餘人。以暹為征東、才為征西、樂征北將軍,並與奉、承持政。遣融至弘農,與傕、氾等連和,還所略宮人公卿百官,及乘輿車馬數乘。是時蝗蟲起,歲旱無穀,從官食棗菜。諸將不能相率,上下亂,糧食盡。奉、暹、承乃以天子還洛陽。出箕關,下軹道,張楊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馬。語在《楊傳》。天子入洛陽,宮室燒盡,街陌荒蕪,百官披荊棘,依丘牆閒。州郡各擁兵自衛,莫有至者。饑窮稍甚,尚書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饑死牆壁閒。 太祖乃迎天子都許。暹、奉不能奉王法,各出奔,寇徐、揚間,為劉備所殺。董承從太祖歲餘,誅。建安二年,遣謁者僕射裴茂率關西諸將誅傕,夷三族。氾為其將五習所襲,死於郿。濟饑餓,至南陽寇略,為穰人所殺,從子繡攝其眾。才、樂留河東,才為怨家所殺,樂病死。遂、騰自還涼州,更相寇。後騰入為衛尉,子超領其部曲。十六年,超與關中諸將及遂等反,太祖征破之。語在《武紀》。遂奔金城,為其將所殺。超據漢陽,騰坐夷三族。趙衢等舉義兵討超,超走漢中從張魯,後奔劉備,死於蜀。 袁紹 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人也。高祖父安,為漢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紹有姿貌威容,能折節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與交焉。以大將軍掾為侍御史,稍遷中軍校尉,至司隸。 靈帝崩,太后兄大將軍何進與紹謀誅諸閹官,太后不從。乃召董卓,欲以脅太后。常侍、黃門聞之,皆詣進謝,唯所錯置。時紹勸進便可於此決之,至于再三,而進不許。令紹使洛陽方略武吏檢司諸宦者。又令紹弟虎賁中郎將術選溫厚虎賁二百人,當入禁中,代持兵黃門陛守門戶。中常侍段珪等矯太后命,召進入議,遂殺之,宮中亂。術將虎賁燒南宮嘉德殿青瑣門,欲以迫出珪等。珪等不出,劫帝及帝弟陳留王走小平津。紹既斬宦者所署司隸校尉許相,遂勒兵捕諸閹人,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鬚而誤死者,至自發露形體而後得免。宦者或有行善自守而猶見及。其濫如此。死者二千餘人。急追珪等,珪等悉赴河死。帝得還宮。 董卓呼紹,議欲廢帝,立陳留王。是時紹叔父隗為太傅,紹偽許之,曰:「此大事,出當與太傅議。」卓曰:「劉氏種不足復遺。」紹不應,橫刀長揖而去。紹既出,遂亡奔冀州。侍中周毖、城門校尉伍瓊、議郎何顒等,皆名士也,卓信之,而陰為紹,乃說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紹不達大體,恐懼故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購之急,勢必為變。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徧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則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卓以為然,乃拜紹勃海太守,封邟鄉侯。 紹遂以勃海起兵,將以誅卓。語在《武紀》。紹自號車騎將軍,主盟,與冀州牧韓馥立幽州牧劉虞為帝,遣使奉章詣虞,虞不敢受。後馥軍安平,為公孫瓚所敗。瓚遂引兵入冀州,以討卓為名,內欲襲馥。馥懷不自安。會卓西入關,紹還軍延津,因馥惶遽,使陳留高幹、潁川荀諶等說馥曰:「公孫瓚乘勝來向南,而諸郡應之。袁車騎引軍東向,此其意不可知,竊為將軍危之。」馥曰:「為之奈何?」諶曰:「公孫提燕、代之卒,其鋒不可當。袁氏一時之傑,必不為將軍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資也,若兩雄并力,兵交於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將軍之舊,且同盟也,當今為將軍計,莫若舉冀州以讓袁氏。袁氏得冀州,則瓚不能與之爭,必厚德將軍。冀州入於親交,是將軍有讓賢之名,而身安於泰山也。願將軍勿疑!」馥素恇怯,因然其計。馥長史耿武、別駕閔純、治中李歷諫馥曰:「冀州雖鄙,帶甲百萬,穀支十年。袁紹孤客窮車,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絕其哺乳,立可餓殺。奈何乃欲以州與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讓,古人所貴,諸君獨何病焉!」從事趙浮、程奐請以兵拒之,馥又不聽。乃讓紹,紹遂領冀州牧。 從事沮授說紹曰:「將軍弱冠登朝,則播名海內;值廢立之際,則忠義奮發;單騎出奔,則董卓懷怖;濟河而北,則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眾,威震河朔,名重天下。雖黃巾猾亂,黑山跋扈,舉軍東向,則青州可定;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回眾北首,則公孫必喪;震脅戎狄,則匈奴必從。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擁百萬之眾,迎大駕於西京,復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以討未復,以此爭鋒,誰能敵之?比及數年,此功不難。」紹喜曰:「此吾心也。」即表授為監軍、奮威將軍。卓遣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脩齎詔書喻紹,紹使河內太守王匡殺之。卓聞紹得關東、乃悉誅紹宗族太傅隗等。當是時,豪俠多附紹,皆思為之報,州郡蜂起,莫不假其名。馥懷懼,從紹索去,往依張邈。後紹遣使詣邈,有所計議,與邈耳語。馥在坐上,謂見圖構,無何起至溷自殺。 初,天子之立非紹意,及在河東,紹遣潁川郭圖使焉。圖還說紹迎天子都鄴,紹不從。會太祖迎天子都許,收河南地,關中皆附。紹悔,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天子以紹為太尉,轉為大將軍,封鄴侯,紹讓侯不受。頃之,擊破瓚於易京,并其眾。出長子譚為青州,沮授諫紹:「必為禍始。」紹不聽,曰:「孤欲令諸兒各據一州也。」又以中子熙為幽州,甥高幹為并州。眾數十萬,以審配、逢紀統軍事,田豐、荀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醜為將軍,簡精卒十萬,騎萬匹,將攻許。 先是,太祖遣劉備詣徐州拒袁術。術死,備殺刺史車冑,引軍屯沛。紹遣騎佐之。太祖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建安五年,太祖自東征備。田豐說紹襲太祖後,紹辭以子疾,不許。豐舉杖擊地曰:「夫遭難遇之機,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惜哉!」太祖至,擊破備;備奔紹。 紹進軍黎陽,遣顏良攻劉延於白馬。沮授又諫紹:「良性促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不聽。太祖救延,與良戰,破斬良。紹渡河,壁延津南,使劉備、文醜挑戰。太祖擊破之,斬醜,再戰,禽紹大將。紹軍大震。太祖還官渡。沮授又曰:「北兵數眾而果勁不及南,南穀虛少而貨財不及北;南利在於急戰,北利在於緩搏。宜徐持久,曠以日月。」紹不從。連營稍前,逼官渡,合戰,太祖軍不利,復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眾大懼。太祖乃為發石車,擊紹樓,皆破,紹眾號曰霹靂車。紹為地道,欲襲太祖營。太祖輒於內為長塹以拒之,又遣奇兵襲擊紹運車,大破之,盡焚其穀。太祖與紹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多叛應紹,軍食乏。會紹遣淳于瓊等將兵萬餘人北迎運車,沮授說紹:「可遣將蔣奇別為支軍於表,以斷曹公之鈔。」紹復不從。瓊宿烏巢,去紹軍四十里。太祖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候夜潛往攻瓊。紹遣騎救之,敗走。破瓊等,悉斬之。太祖還,未至營,紹將高覽、張郃等率其眾降。紹眾大潰,紹與譚單騎退渡河。餘眾偽降,盡坑之。沮授不及紹渡,為人所執,詣太祖,太祖厚待之。後謀還袁氏,見殺。 初,紹之南也,田豐說紹曰:「曹公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據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英雄,內修農戰,然後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於奔命,民不得安業;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於一戰,若不如志,悔無及也。」紹不從。豐懇諫,紹怒甚,以為沮眾,械繫之。紹軍既敗,或謂豐曰:「君必見重。」豐曰:「若軍有利,吾必全,今軍敗,吾其死矣。」紹還,謂左右曰:「吾不用田豐言,果為所笑。」遂殺之。紹外寬雅,有局度,憂喜不形於色,而內多忌害,皆此類也。 冀州城邑多叛,紹復擊定之。自軍敗後發病,七年,憂死。 紹愛少子尚,貌美,欲以為後而未顯。審配、逢紀與辛評、郭圖爭權,配、紀與尚比,評、圖與譚比。眾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己害,緣紹素意,乃奉尚代紹位。譚至,不得立,自號車騎將軍。由是譚、尚有隙。太祖北征譚、尚。譚軍黎陽,尚少與譚兵,而使逢紀從譚。譚求益兵,配等議不與。譚怒,殺紀。太祖渡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欲分兵益譚,恐譚遂奪其眾,乃使審配守鄴,尚自將兵助譚,與太祖相拒於黎陽。自(二)〔九〕月至(九)〔二〕月,大戰城下,譚、尚敗走,入城守。太祖將圍之,乃夜遁。追至鄴,收其麥,拔陰安,引軍還許。太祖南征荊州,軍至西平。譚、尚遂舉兵相攻,譚敗奔平原。尚攻之急,譚遣辛毗詣太祖請救。太祖乃還救譚,十月至黎陽。尚聞太祖北,釋平原還鄴。其將呂曠、呂翔叛尚歸太祖,譚復陰刻將軍印假曠、翔。太祖知譚詐,與結婚以安之,乃引軍還。尚使審配、蘇由守鄴,復攻譚平原。太祖進軍將攻鄴,到洹水,去鄴五十里,由欲為內應,謀泄,與配戰城中,敗,出奔太祖。太祖遂進攻之,為地道,配亦於內作塹以當之。配將馮禮開突門,內太祖兵三百餘人,配覺之,從城上以大石擊突中柵門,柵門閉,入者皆沒。太祖遂圍之,為塹,周四十里,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而笑之,不出爭利。太祖一夜掘之,廣深二丈,決漳水以灌之,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饑死者過半。尚聞鄴急,將兵萬餘人還救之,依西山來,東至陽平亭,去鄴十七里,臨滏水,舉火以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配出兵城北,欲與尚對決圍。太祖逆擊之,敗還,尚亦破走,依曲漳為營,太祖遂圍之。未合,尚懼,遣陰夔、陳琳乞降,不聽。尚還走濫口,進復圍之急,其將馬延等臨陣降,眾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其家,城中崩沮。配兄子榮守東門,夜開門內太祖兵,與配戰城中,生禽配。配聲氣壯烈,終無撓辭,見者莫不歎息。遂斬之。高幹以并州降,復以幹為刺史。 太祖之圍鄴也,譚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閒,攻尚於中山。尚走故安從熙,譚悉收其眾。太祖將討之,譚乃拔平原,并南皮,自屯龍湊。十二月,太祖軍其門,譚不出,夜遁奔南皮,臨清河而屯。十年正月,攻拔之,斬譚及圖等。熙、尚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奔遼西烏丸。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盟,令曰:「違命者斬!」眾莫敢語,各以次歃。至別駕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於曹氏,所弗能為也。」一坐為珩失色。觸曰:「夫興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勵事君。」高幹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口關。遣樂進、李典擊之,未拔。十一年,太祖征幹。幹乃留其將夏昭、鄧升守城,自詣匈奴單于求救,不得,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捕斬之。十二年,太祖至遼西擊烏丸。尚、熙與烏丸逆軍戰,敗走奔遼東,公孫康誘斬之,送其首。太祖高韓珩節,屢辟不至,卒於家。 袁術 袁術字公路,司空逢子,紹之從弟也。以俠氣聞。舉孝廉,除郎中,歷職內外,後為折衝校尉、虎賁中郎將。董卓之將廢帝,以術為後將軍;術亦畏卓之禍,出奔南陽。會長沙太守孫堅殺南陽太守張咨,術得據其郡。南陽戶口數百萬,而術奢淫肆欲,徵斂無度,百姓苦之。既與紹有隙,又與劉表不平而北連公孫瓚;紹與瓚不和而南連劉表。其兄弟攜貳,舍近交遠如此。引軍入陳留。太祖與紹合擊,大破術軍。術以餘眾奔九江,殺揚州刺史陳溫,領其州。以張勳、橋蕤等為大將軍。李傕入長安,欲結術為援,以術為左將軍,封陽翟侯,假節,遣太傅馬日磾因循行拜授。術奪日磾節,拘留不遣。 時沛相下邳陳珪,故太尉球弟子也。術與珪俱公族子孫,少共交游,書與珪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爭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歸。今世事紛擾,復有瓦解之勢矣,誠英乂有為之時也。與足下舊交,豈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實為吾心膂。」珪中子應時在下邳,術並脅質應,圖必致珪。珪答書曰:「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今雖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亂也。曹將軍神武應期,興復典刑,將撥平凶慝,清定海內,信有徵矣。以為足下當勠力同心,匡翼漢室,而陰謀不軌,以身試禍,豈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吾備舊知,故陳至情,雖逆於耳,肉骨之惠也。欲吾營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 興平二年冬,天子敗於曹陽。術會群下謂曰:「今劉氏微弱,海內鼎沸。吾家四世公輔,百姓所歸,欲應天順民,於諸君意如何?」眾莫敢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積德累功,參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明公雖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術嘿然不悅。用河內張炯之符命,遂僭號。以九江太守為淮南尹。置公卿,祠南北郊。荒侈滋甚,後宮數百皆服綺縠,餘粱肉,而士卒凍餒,江淮閒空盡,人民相食。術前為呂布所破,後為太祖所敗,奔其部曲雷薄、陳蘭於灊山,復為所拒,憂懼不知所出。將歸帝號於紹,欲至青州從袁譚,發病道死。妻子依術故吏廬江太守劉勳,孫策破勳,復見收視。術女入孫權宮,子燿拜郎中,燿女又配於權子奮。 劉表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也。少知名,號八俊。長八尺餘,姿貌甚偉。以大將軍掾為北軍中候。靈帝崩,代王叡為荊州刺史。是時山東兵起,表亦合兵軍襄陽。袁術之在南陽也,與孫堅合從,欲襲奪表州,使堅攻表。堅為流矢所中死,軍敗,術遂不能勝表。李傕、郭氾入長安,欲連表為援,乃以表為鎮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假節。天子都許,表雖遣使貢獻,然北與袁紹相結。治中鄧羲諫表,表不聽,羲辭疾而退,終表之世。張濟引兵入荊州界,攻穰城,為流矢所中死。荊州官屬皆賀,表曰:「濟以窮來,主人無禮,至於交鋒,此非牧意,牧受弔,不受賀也。」使人納其眾;眾聞之喜,遂服從。長沙太守張羨叛表,表圍之連年不下。羨病死,長沙復立其子懌,表遂攻并懌,南收零、桂,北據漢川,地方數千里,帶甲十餘萬。 太祖與袁紹方相持於官渡,紹遣人求助,表許之而不至,亦不佐太祖,欲保江漢閒,觀天下變。從事中郎韓嵩、別駕劉先說表曰:「豪傑並爭,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將軍若欲有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將擇所從。將軍擁十萬之眾,安坐而觀望。夫見賢而不能助,請和而不得,此兩怨必集於將軍,將軍不得中立矣。夫以曹公之明哲,天下賢俊皆歸之,其勢必舉袁紹,然後稱兵以向江漢,恐將軍不能禦也。故為將軍計者,不若舉州以附曹公,曹公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表大將蒯越亦勸表,表狐疑,乃遣嵩詣太祖以觀虛實。嵩還,深陳太祖威德,說表遣子入質。表疑嵩反為太祖說,大怒,欲殺嵩,考殺隨嵩行者,知嵩無他意,乃止。表雖外貌儒雅,而心多疑忌,皆此類也。 劉備奔表,表厚待之,然不能用。建安十三年,太祖征表,未至,表病死。 初,表及妻愛少子琮,欲以為後,而蔡瑁、張允為之支黨,乃出長子琦為江夏太守,眾遂奉琮為嗣。琦與琮遂為讎隙。越、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歸太祖,琮曰:「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守先君之業,以觀天下,何為不可乎?」巽對曰:「逆順有大體,彊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以新造之楚而禦國家,其勢弗當也;以劉備而敵曹公,又弗當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兵之鋒,必亡之道也。將軍自料何與劉備?」琮曰:「吾不若也。」巽曰:「誠以劉備不足禦曹公乎,則雖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誠以劉備足禦曹公乎,則備不為將軍下也。願將軍勿疑。」太祖軍到襄陽,琮舉州降。備走奔夏口。 太祖以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蒯越等侯者十五人。越為光祿勳;嵩,大鴻臚;羲,侍中;先,尚書令;其餘多至大官。 評曰:董卓狼戾賊忍,暴虐不仁,自書契以來,殆未之有也。袁術奢淫放肆,榮不終己,自取之也。袁紹、劉表,咸有威容、器觀,知名當世。表跨蹈漢南,紹鷹揚河朔,然皆外寬內忌,好謀無決,有才而不能用,聞善而不能納,廢嫡立庶,舍禮崇愛,至于後嗣顛蹙,社稷傾覆,非不幸也。昔項羽背范增之謀,以喪其王業;紹之殺田豐,乃甚於羽遠矣! 卷七 ‧ 魏書七 呂布張邈臧洪傳第七 呂布 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驍武給并州。刺史丁原為騎都尉,屯河內,以布為主簿,大見親待。靈帝崩,原將兵詣洛陽。與何進謀誅諸黃門,拜執金吾。進敗,董卓入京都,將為亂,欲殺原,并其兵眾。卓以布見信於原,誘布令殺原。布斬原首詣卓,卓以布為騎都尉,甚愛信之,誓為父子。 布便弓馬,膂力過人,號為飛將。稍遷至中郎將,封都亭侯。卓自以遇人無禮,恐人謀己,行止常以布自衛。然卓性剛而褊,忿不思難,嘗小失意,拔手戟擲布。布拳捷避之,為卓顧謝,卓意亦解。由是陰怨卓。卓常使布守中閤,布與卓侍婢私通,恐事發覺,心不自安。 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壯健,厚接納之。後布詣允,陳卓幾見殺狀。時允與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是以告布使為內應。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布遂許之,手刃刺卓。語在《卓傳》。允以布為(奮威)〔奮武〕將軍,假節,儀比三司,進封溫侯,共秉朝政。布自殺卓後,畏惡涼州人,涼州人皆怨。由是李傕等遂相結還攻長安城。布不能拒,傕等遂入長安。卓死後六旬,布亦敗。將數百騎出武關,欲詣袁術。 布自以殺卓為術報讎,欲以德之。術惡其反覆,拒而不受。北詣袁紹,紹與布擊張燕於常山。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布有良馬曰赤兔。常與其親近成廉、魏越等陷鋒突陣,遂破燕軍。而求益兵眾,將士鈔掠,紹患忌之。布覺其意,從紹求去。紹恐還為己害,遣壯士夜掩殺布,不獲。事露,布走河內,與張楊合。紹令眾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 張邈字孟卓,東平壽張人也。少以俠聞,振窮救急,傾家無愛,士多歸之。太祖、袁紹皆與邈友。辟公府,以高第拜騎都尉,遷陳留太守。董卓之亂,太祖與邈首舉義兵。汴水之戰,邈遣衛茲將兵隨太祖。袁紹既為盟主,有驕矜色,邈正議責紹。紹使太祖殺邈,太祖不聽,責紹曰:「孟卓,親友也,是非當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邈知之,益德太祖。太祖之征陶謙,勑家曰:「我若不還,往依孟卓。」後還,見邈,垂泣相對。其親如此。 呂布之捨袁紹從張楊也,過邈臨別,把手共誓。紹聞之,大恨。邈畏太祖終為紹擊己也,心不自安。興平元年,太祖復征謙,邈弟超,與太祖將陳宮、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共謀叛太祖。宮說邈曰:「今雄傑並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眄,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制於人,不以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通,此亦縱橫之一時也。」邈從之。太祖初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眾東迎布為兗州牧,據濮陽。郡縣皆應,唯鄄城、東阿、范為太祖守。太祖引軍還,與布戰於濮陽,太祖軍不利,相持百餘日。是時歲旱、蟲蝗、少穀,百姓相食,布東屯山陽。二年間,太祖乃盡復收諸城,擊破布於鉅野。布東奔劉備。邈從布,留超將家屬屯雍丘。太祖攻圍數月,屠之,斬超及其家。邈詣袁術請救未至,自為其兵所殺。 備東擊術,布襲取下邳,備還歸布。布遣備屯小沛。布自稱徐州刺史。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備,備求救於布。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備,今可假手於術。」布曰:「不然。術若破備,則北連太山諸將,吾為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嚴步兵千、騎二百,馳往赴備。靈等聞布至,皆斂兵不敢復攻。布於沛西南一里安屯,遣鈴下請靈等,靈等亦請布共飲食。布謂靈等曰:「玄德,布弟也。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鬭,但喜解鬭耳。」布令門候於營門中舉一隻戟,布言:「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一發中者諸君當解去,不中可留決鬭。」布舉弓射戟,正中小支。諸將皆驚,言「將軍天威也」!明日復歡會,然後各罷。 術欲結布為援,乃為子索布女,布許之。術遣使韓胤以僭號議告布,并求迎婦。沛相陳珪恐術、布成婚,則徐、揚合從,將為國難,於是往說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輔讚國政,威靈命世,將征四海,將軍宜與協同策謀,圖太山之安。今與術結婚,受天下不義之名,必有累卵之危。」布亦怨術初不己受也,女已在塗,追還絕婚,械送韓胤,梟首許市。珪欲使子登詣太祖,布不肯遣。會使者至,拜布左將軍。布大喜,即聽登往,并令奉章謝恩。登見太祖,因陳布勇而無計,輕於去就,宜早圖之。太祖曰:「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卿莫能究其情也。」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廣陵太守。臨別,太祖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登陰合部眾以為內應。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登還,布怒,拔戟斫机曰:「卿父勸吾協同曹公,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一獲,而卿父子並顯重,為卿所賣耳!卿為吾言,其說云何?」登不為動容,徐喻之曰:「登見曹公言:『待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養鷹,饑則為用,飽則揚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術怒,與韓暹、楊奉等連勢,遣大將張勳攻布。布謂珪曰:「今致術軍,卿之由也,為之奈何?」珪曰:「暹、奉與術,卒合之軍耳,策謀不素定,不能相維持,子登策之,比之連雞,勢不俱棲,可解離也。」布用珪策,遣人說暹、奉,使與己并力共擊術軍,軍資所有,悉許暹、奉。於是暹、奉從之,勳大破敗。 建安三年,布復叛為術,遣高順攻劉備於沛,破之。太祖遣夏侯惇救備,為順所敗。太祖自征布,至其城下,遣布書,為陳禍福。布欲降,陳宮等自以負罪深,沮其計。布遣人求救於術,(術)自將千餘騎出戰,敗走,還保城,不敢出。術亦不能救。布雖驍猛,然無謀而多猜忌,不能制御其黨,但信諸將。諸將各異意自疑,故每戰多敗。太祖塹圍之三月,上下離心,其將侯成、宋憲、魏續縛陳宮,將其眾降。布與其麾下登白門樓。兵圍急,乃下降。遂生縛布,布曰:「縛太急,小緩之。」太祖曰:「縛虎不得不急也。」布請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劉備進曰:「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太祖頷之。布因指備曰:「是兒最叵信者。」於是縊殺布。布與宮、順等皆梟首送許,然後葬之。 太祖之禽宮也,問宮欲活老母及女不,宮對曰:「宮聞孝治天下者不絕人之親,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老母在公,不在宮也。」太祖召養其母終其身,嫁其女。 陳登 陳登者,字元龍,在廣陵有威名。又掎角呂布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為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表大笑。備因言曰:「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於古耳,造次難得比也。」 臧洪 臧洪字子源,廣陵射陽人也。父旻,歷匈奴中郎將、中山、太原太守,所在有名。洪體貌魁梧,有異於人,舉孝廉為郎。時選三署郎以補縣長;琅邪趙昱為莒長,東萊劉繇下邑長,東海王朗菑丘長,洪即丘長。靈帝末,棄官還家,太守張超請洪為功曹。 董卓殺帝,圖危社稷,洪說超曰:「明府歷世受恩,兄弟並據大郡,今王室將危,賊臣未梟,此誠天下義烈報恩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民殷富,若動枹鼓,可得二萬人,以此誅除國賊,為天下倡先,義之大者也。」超然其言,與洪西至陳留,見兄邈計事。邈亦素有心,會于酸棗,邈謂超曰:「聞弟為郡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動任臧洪,洪者何人?」超曰:「洪才略智數優超,超甚愛之,海內奇士也。」邈即引見洪,與語大異之。致之於劉兗州公山、孔豫州公緒,皆與洪親善。乃設壇場,方共盟誓,諸州郡更相讓,莫敢當,咸共推洪。洪乃升壇操槃歃血而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冑、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勠力,以致臣節,殞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洪辭氣慷慨,涕泣橫下,聞其言者,雖卒伍廝養,莫不激揚,人思致節。頃之,諸軍莫適先進,而食盡眾散。 超遣洪詣大司馬劉虞謀,值公孫瓚之難,至河間,遇幽、冀二州交兵,使命不達。而袁紹見洪,又奇重之,與結分合好。會青州刺史焦和卒,紹使洪領青州以撫其眾。洪在州二年,群盜奔走。紹歎其能,徙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太祖圍張超於雍丘,超言:「唯恃臧洪,當來救吾。」眾人以為袁、曹方睦,而洪為紹所表用,必不敗好招禍,遠來赴此。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不背本者,但恐見禁制,不相及逮耳。」洪聞之,果徒跣號泣,並勒所領兵,又從紹請兵馬,求欲救超,而紹終不聽許。超遂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紹令洪邑人陳琳書與洪,喻以禍福,責以恩義。洪答曰: 隔闊相思,發於寤寐。幸相去步武之閒耳,而以趣舍異規,不得相見,其為愴恨,可為心哉!前日不遺,比辱雅貺,述敘禍福,公私切至。所以不即奉答者,既學薄才鈍,不足塞詰;亦以吾子攜負側室,息肩主人,家在東州,僕為仇敵。以是事人,雖披中情,墮肝膽,猶身疏有罪,言甘見怪,方首尾不救,何能恤人?且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闇於大道,不達余趣哉!然猶復云云者,僕以是知足下之言,信不由衷,將以救禍也。必欲算計長短,辯諮是非,是非之論,言滿天下,陳之更不明,不言無所損。又言傷告絕之義,非吾所忍行也,是以捐棄紙筆,一無所答。亦冀遙忖其心,知其計定,不復渝變也。重獲來命,援引古今,紛紜六紙,雖欲不言,焉得已哉! 僕小人也,本因行役,寇竊大州,恩深分厚,寧樂今日自還接刃!每登城勒兵,望主人之旗鼓,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流涕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當受任之初,自謂究竟大事,共尊王室。豈悟天子不悅,本州見侵,郡將遘牖里之厄,陳留克創兵之謀,謀計棲遲,喪忠孝之名,杖策攜背,虧交友之分。揆此二者,與其不得已,喪忠孝之名與虧交友之道,輕重殊塗,親疏異畫,故便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故人,住者側席,去者克己,不汲汲於離友,信刑戮以自輔,則僕抗季札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何以效之?昔張景明親登壇歃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然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旋時之間,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復見斫刺,濱于死亡。劉子璜奉使踰時,辭不獲命,畏威懷親,以計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者也;然輒僵斃麾下,不蒙虧除。僕雖不敏,又素不能原始見終,睹微知著,竊度主人之心,豈謂三子宜死,罰當刑中哉?實且欲一統山東,增兵討讎,懼戰士狐疑,無以沮勸,故抑廢王命以崇承制,慕義者蒙榮,待放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願也。故僕鑒戒前人,困窮死戰。僕雖下愚,亦嘗聞君子之言矣。此實非吾心也,乃主人招焉。凡吾所以背棄國民,用命此城者,正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是以獲罪主人,見攻踰時,而足下更引此義以為吾規,無乃辭同趨異,非君子所為休戚者哉! 吾聞之也,義不背親,忠不違君,故東宗本州以為親援,中扶郡將以安社稷,一舉二得以徼忠孝,何以為非?而足下欲使吾輕本破家,均君主人。主人之於我也,年為吾兄,分為篤友,道乖告去,以安君親,可謂順矣。若子之言,則包胥宜致命於伍員,不當號哭於秦庭矣。苟區區於攘患,不知言乖乎道理矣。足下或者見城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惟平生之好,以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生,故身著圖象,名垂後世,況僕據金城之固,驅士民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悅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張楊、飛燕,膂力作難,北鄙將告倒縣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誠耳。主人當鑒我曹輩,反旌退師,治兵鄴垣,何宜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下哉?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邪!加飛燕之屬悉以受王命矣。昔高祖取彭越於鉅野,光武創基兆於綠林,卒能龍飛中興,以成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況僕親奉璽書,與之從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授命於君親;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余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悲哉!本同而末離,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穀以盡,外無彊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吏士謂曰:「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念諸君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敗,將妻子出。」將吏士民皆垂泣曰:「明府與袁氏本無怨隙,今為本朝郡將之故,自致殘困,吏民何忍當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後無可復食者。主簿啟內廚米三斗,請中分稍以為糜粥,洪歎曰:「獨食此何為!」使作薄粥,眾分歠之,殺其愛妾以食將士。將士咸流涕,無能仰視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 陳容 城陷,紹生執洪。紹素親洪,盛施帷幔,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此!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多殺忠良以立姦威。洪親見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同共戮力,為國除害,何為擁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見洪辭切,知終不為己用,乃殺之。洪邑人陳容少為書生,親慕洪,隨洪為東郡丞;城未敗,洪遣出。紹令在坐,見洪當死,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專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左右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儔,空復爾為!」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寧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復見殺。在紹坐者無不歎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殺二烈士!」先是,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于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 評曰:呂布有虓虎之勇,而無英奇之略,輕狡反覆,唯利是視。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滅也。昔漢光武謬於龐萌,近魏太祖亦蔽於張邈。知人則哲,唯帝難之,信矣!陳登、臧洪並有雄氣壯節,登降年夙隕,功業未遂,洪以兵弱敵彊,烈志不立,惜哉! 卷八 ‧ 魏書八 二公孫陶四張傳第八 公孫瓚 公孫瓚字伯珪,遼西令支人也。為郡門下書佐。有姿儀,大音聲,故太守器之,以女妻焉,遣詣涿郡盧植讀經。後復為郡吏。劉太守坐事徵詣廷尉,瓚為御車,身執徒養。及劉徙日南,瓚具米肉,於北芒上祭先人,舉觴祝曰:「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當詣日南。日南鄣氣,或恐不還,與先人辭於此。」再拜慷慨而起,時見者莫不歔欷。劉道得赦還。瓚以孝廉為郎,除遼東屬國長史。嘗從數十騎出行塞,見鮮卑數百騎,瓚乃退入空亭中,約其從騎曰:「今不衝之,則死盡矣。」瓚乃自持矛,兩頭施刃,馳出刺胡,殺傷數十人,亦亡其從騎半,遂得免。鮮卑懲艾,後不敢復入塞。遷為涿令。光和中,涼州賊起,發幽州突騎三千人,假瓚都督行事傳,使將之。軍到薊中,漁陽張純誘遼西烏丸丘力居等叛,劫略薊中,自號將軍,略吏民攻右北平、遼西屬國諸城,所至殘破。瓚將所領,追討純等有功,遷騎都尉。屬國烏丸貪至王率種人詣瓚降。遷中郎將,封都亭侯,進屯屬國,與胡相攻擊五六年。丘力居等鈔略青、徐、幽、翼,四州被其害,瓚不能禦。 朝議以宗正東海劉伯安既有德義,昔為幽州刺史,恩信流著,戎狄附之,若使鎮撫,可不勞眾而定,乃以劉虞為幽州牧。虞到,遣使至胡中,告以利害,責使送純首。丘力居等聞虞至,喜,各遣譯自歸。瓚害虞有功,乃陰使人徼殺胡使。胡知其情,閒行詣虞。虞上罷諸屯兵,但留瓚將步騎萬人屯右北平。純乃棄妻子,逃入鮮卑,為其客王政所殺,送首詣虞。封政為列侯。虞以功即拜太尉,封襄賁侯。會董卓至洛陽,遷虞大司馬,瓚奮武將軍,封薊侯。 關東義兵起,卓遂劫帝西遷,徵虞為太傅,道路隔塞,信命不得至。袁紹、韓馥議,以為少帝制於姦臣,天下無所歸心。虞,宗室知名,民之望也,遂推虞為帝。遣使詣虞,虞終不肯受。紹等復勸虞領尚書事,承制封拜,虞又不聽,然猶與紹等連和。虞子和為侍中,在長安。天子思東歸,使和偽逃卓,潛出武關詣虞,令將兵來迎。和道經袁術,為說天子意。術利虞為援,留和不遣,許兵至俱西,令和為書與虞。虞得和書,乃遣數千騎詣和。瓚知術有異志,不欲遣兵,止虞,虞不可。瓚懼術聞而怨之,亦遣其從弟越將千騎詣術以自結,而陰教術執和,奪其兵。由是虞、瓚益有隙。和逃術來北,復為紹所留。 是時,術遣孫堅屯陽城拒卓,紹使周昂奪其處。術遣越與堅攻昂,不勝,越為流矢所中死。瓚怒曰:「余弟死,禍起於紹。」遂出軍屯磐河,將以報紹。紹懼,以所佩渤海太守印綬授瓚從弟範,遣之郡,欲以結援。範遂以渤海兵助瓚,破青、徐黃巾,兵益盛,進軍界橋。以嚴綱為冀州,田楷為青州,單經為兗州,置諸郡縣。紹軍廣川,令將麴義先登與瓚戰,生禽綱。瓚軍敗走渤海,與範俱還薊,於大城東南築小城,與虞相近,稍相恨望。 虞懼瓚為變,遂舉兵襲瓚。虞為瓚所敗,出奔居庸。瓚攻拔居庸,生獲虞,執虞還薊。會卓死,天子遣使者段訓增虞邑,督六州;瓚遷前將軍,封易侯。瓚誣虞欲稱尊號,脅訓斬虞。瓚上訓為幽州刺史。瓚遂驕矜,記過忘善,多所賊害。虞從事漁陽鮮于輔、齊周、騎都尉鮮于銀等,率州兵欲報瓚,以燕國閻柔素有恩信,共推柔為烏丸司馬。柔招誘烏丸、鮮卑,得胡、漢數萬人,與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戰于潞北,大破之,斬丹。袁紹又遣麴義及虞子和,將兵與輔合擊瓚。瓚軍數敗,乃走還易京固守。為圍塹十重,於塹裏築京,皆高五六丈,為樓其上;中塹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積穀三百萬斛。瓚曰:「昔謂天下事可指麾而定,今日視之,非我所決,不如休兵,力田畜穀。兵法,百樓不攻。今吾樓櫓千重,食盡此穀,足知天下之事矣。」欲以此弊紹。紹遣將攻之,連年不能拔。建安四年,紹悉軍圍之。瓚遣子求救於黑山賊,復欲自將突騎直出,傍西南山,擁黑山之眾,陸梁冀州,橫斷紹後。長史關靖說瓚曰:「今將軍將士,皆已土崩瓦解,其所以能相守持者,顧戀其居處老小,以將軍為主耳。將軍堅守曠日,袁紹要當自退;自退之後,四方之眾必復可合也。若將軍今舍之而去,軍無鎮重,易京之危,可立待也。將軍失本,孤在草野,何所成邪!」瓚遂止不出。救至,欲內外擊紹。遣人與子書,刻期兵至,舉火為應。紹候者得其書,如期舉火。瓚以為救兵至,遂出欲戰。紹設伏擊,大破之,復還守。紹為地道,突壞其樓,稍至中京。瓚自知必敗,盡殺其妻子,乃自殺。 鮮于輔將其眾奉王命。以輔為建忠將軍,督幽州六郡。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閻柔遣使詣太祖受事,遷護烏丸校尉。而輔身詣太祖,拜左度遼將軍,封亭侯,遣還鎮撫本州。太祖破南皮,柔將部曲及鮮卑獻名馬以奉軍,從征三郡烏丸,以功封關內侯。輔亦率其眾從。文帝踐阼,拜輔虎牙將軍,柔度遼將軍,皆進封縣侯,位特進。 陶謙 陶謙字恭祖,丹楊人。少好學,為諸生,仕州郡,舉茂才,除盧令,遷幽州刺史,徵拜議郎,參車騎將軍張溫軍事,西討韓遂。會徐州黃巾起,以謙為徐州刺史,擊黃巾,破走之。董卓之亂,州郡起兵,天子都長安,四方斷絕,謙遣使間行致貢獻,遷安東將軍、徐州牧,封溧陽侯。是時,徐州百姓殷盛,穀米豐贍,流民多歸之。而謙背道任情:廣陵太守琅邪趙昱,徐方名士也,以忠直見疏;曹宏等,讒慝小人也,謙親任之。刑政失和,良善多被其害,由是漸亂。下邳闕宣自稱天子,謙初與合從寇鈔,後遂殺宣,并其眾。 初平四年,太祖征謙,攻拔十餘城,至彭城大戰。謙兵敗走,死者萬數,泗水為之不流。謙退守郯。太祖以糧少引軍還。興平元年,復東征,略定琅邪、東海諸縣。謙恐,欲走歸丹楊。會張邈叛迎呂布,太祖還擊布。是歲,謙病死。 張楊 張楊字稚叔,雲中人也。以武勇給并州,為武猛從事。靈帝末,天下亂,帝以所寵小黃門蹇碩為西園上軍校尉,軍京都,欲以禦四方,徵天下豪傑以為偏裨。太祖及袁紹等皆為校尉,屬之。并州刺史丁原遣楊將兵詣碩,為假司馬。靈帝崩,碩為何進所殺。楊復為進所遣,歸本州募兵,得千餘人,因留上黨,擊山賊。進敗,董卓作亂。楊遂以所將攻上黨太守於壺關,不下,略諸縣,眾至數千人。山東兵起,欲誅卓。袁紹至河內,楊與紹合,復與匈奴單于於夫羅屯漳水。單于欲叛,紹、楊不從。單于執楊與俱去,紹使將麴義追擊於鄴南,破之。單于執楊至黎陽,攻破度遼將軍耿祉軍,眾復振。卓以楊為建義將軍、河內太守。天子之在河東,楊將兵至安邑,拜安國將軍,封晉陽侯。楊欲迎天子還洛,諸將不聽;楊還野王。建安元年,楊奉、董承、韓暹挾天子還舊京,糧乏。楊以糧迎道路,遂至洛陽。謂諸將曰:「天子當與天下共之,幸有公卿大臣,楊當捍外難,何事京都?」遂還野王。即拜為大司馬。楊素與呂布善。太祖之圍布,楊欲救之,不能。乃出兵東市,遙為之勢。其將楊醜,殺楊以應太祖。楊將眭固殺醜,將其眾,欲北合袁紹。太祖遣史渙邀擊,破之於犬城,斬固,盡收其眾也。 公孫度 公孫度字升濟,本遼東襄平人也。度父延,避吏居玄菟,任度為郡吏。時玄菟太守公孫琙,子豹,年十八歲,早死。度少時名豹,又與琙子同年,琙見而親愛之,遣就師學,為取妻。後舉有道,除尚書郎,稍遷冀州刺史,以謠言免。同郡徐榮為董卓中郎將,薦度為遼東太守。度起玄菟小吏,為遼東郡所輕。先時,屬國公孫昭守襄平令,召度子康為伍長。度到官,收昭,笞殺於襄平市。郡中名豪大姓田韶等宿遇無恩,皆以法誅,所夷滅百餘家,郡中震慄。東伐高句驪,西擊烏丸,威行海外。初平元年,度知中國擾攘,語所親吏柳毅、陽儀等曰:「漢祚將絕,當與諸卿圖王耳。」時襄平延里社生大石,長丈餘,下有三小石為之足。或謂度曰:「此漢宣帝冠石之祥,而里名與先君同。社主土地,明當有土地,而三公為輔也。」度益喜。故河內太守李敏,郡中知名,惡度所為,恐為所害,乃將家屬入于海。度大怒,掘其父冢,剖棺焚屍,誅其宗族。分遼東郡為遼西中遼郡,置太守。越海收東萊諸縣,置營州刺史。自立為遼東侯、平州牧,追封父延為建義侯。立漢二祖廟,承制設壇墠於襄平城南,郊祀天地,藉田,治兵,乘鸞路,九旒,旄頭羽騎。太祖表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度曰:「我王遼東,何永寧也!」藏印綬武庫。度死,子康嗣位,以永寧鄉侯封弟恭。是歲建安九年也。 十二年,太祖征三郡烏丸,屠柳城。袁尚等奔遼東,康斬送尚首。語在《武紀》。封康襄平侯,拜左將軍。康死,子晃、淵等皆小,眾立恭為遼東太守。文帝踐阼,遣使即拜恭為車騎將軍、假節,封平郭侯;追贈康大司馬。 康子淵 初,恭病陰消為閹人,劣弱不能治國。太和二年,淵脅奪恭位。明帝即(位)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淵遣使南通孫權,往來賂遺。權遣使張彌、許晏等,齎金玉珍寶,立淵為燕王。淵亦恐權遠不可恃,且貪貨物,誘致其使,悉斬送彌、晏等首,明帝於是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持節、領郡如故。使者至,淵設甲兵為軍陣,出見使者,又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景初元年,乃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等齎璽書徵淵。淵遂發兵,逆於遼隧,與儉等戰。儉等不利而還。淵遂自立為燕王,置百官有司。遣使者持節,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侵擾北方。二年春,遣太尉司馬宣王征淵。六月,軍至遼東。淵遣將軍卑衍、楊祚等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里。宣王軍至,令衍逆戰。宣王遣將軍胡遵等擊破之。宣王令軍穿圍,引兵東南向,而急東北,即趨襄平。衍等恐襄平無守,夜走。諸軍進至首山,淵復遣衍等迎軍殊死戰。復擊,大破之,遂進軍造城下,為圍塹。會霖雨三十餘日,遼水暴長,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霽,起土山、修櫓,為發石連弩射城中。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將軍楊祚等降。八月丙寅夜,大流星長數十丈,從首山東北墜襄平城東南。壬午,淵眾潰,與其子修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當流星所墜處,斬淵父子。城破,斬相國以下首級以千數,傳淵首洛陽,遼東、帶方、樂浪、玄菟悉平。 初,淵家數有怪,犬冠幘絳衣上屋,炊有小兒蒸死甑中。襄平北市生肉,長圍各數尺,有頭目口喙,無手足而動搖。占曰:「有形不成,有體無聲,其國滅亡。」始度以中平六年據遼東,至淵三世,凡五十年而滅。 張燕,常山真定人也,本姓褚。黃巾起,燕合聚少年為群盜,在山澤閒轉攻,還真定,眾萬餘人。博陵張牛角亦起眾,自號將兵從事,與燕合。燕推牛角為帥,俱攻廮陶。牛角為飛矢所中,被創且死,令眾奉燕,告曰:「必以燕為帥。」牛角死,眾奉燕,故改姓張。燕剽捍捷速過人,故軍中號曰飛燕。其後人眾寢廣,常山、趙郡、中山、上黨、河內諸山谷皆相通,其小帥孫輕、王當等,各以部眾從燕,眾至百萬,號曰黑山。靈帝不能征,河北諸郡被其害。燕遣人至京都乞降,拜燕平難中郎將。是後,董卓遷天子於長安,天下兵數起,燕遂以其眾與豪傑相結。袁紹與公孫瓚爭冀州,燕遣將杜長等助瓚,與紹戰,為紹所敗,人眾稍散,太祖將定冀州,燕遣使求佐王師,拜平北將軍;率眾詣鄴,封安國亭侯,邑五百戶。燕薨,子方嗣。方薨,子融嗣。 張繡,武威祖厲人,驃騎將軍濟族子也。邊章、韓遂為亂涼州,金城麴勝襲殺祖厲長劉雋。繡為縣吏,閒伺殺勝,郡內義之。遂招合少年,為邑中豪傑。董卓敗,濟與李傕等擊呂布,為卓報仇。語在《卓傳》。繡隨濟,以軍功稍遷至建忠將軍,封宣威侯。濟屯宏農,士卒飢餓,南攻穰,為流矢所中死。繡領其眾,屯宛,與劉表合。太祖南征,軍淯水,繡等舉眾降。太祖納濟妻,繡恨之。太祖聞其不悅,密有殺繡之計。計漏,繡掩襲太祖。太祖軍敗,二子沒。繡還保穰,太祖比年攻之,不克。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繡從賈詡計,復以眾降。語在《詡傳》。繡至,太祖執其手,與歡宴,為子均取繡女,拜揚武將軍。官渡之役,繡力戰有功,遷破羌將軍。從破袁譚於南皮,復增邑凡二千戶。是時天下戶口減耗,十裁一在,諸將封未有滿千戶者,而繡特多。從征烏丸於柳城,未至,薨,諡曰定侯。子泉嗣,坐與魏諷謀反誅,國除。 張魯 張魯字公祺,沛國豐人也。祖父陵,客蜀,學道鵠鳴山中,造作道書以惑百姓,從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號米賊。陵死,子衡行其道。衡死,魯復行之。益州牧劉焉以魯為督義司馬,與別部司馬張修將兵擊漢中太守蘇固,魯遂襲修殺之,奪其眾。焉死,子璋代立,以魯不順,盡殺魯母家室。魯遂據漢中,以鬼道教民,自號「師君」。其來學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號「祭酒」。各領部眾,多者為治頭大祭酒。皆教以誠信不欺詐,有病自首其過,大都與黃巾相似。諸祭酒皆作義舍,如今之亭傳。又置義米肉,縣於義舍,行路者量腹取足;若過多,鬼神輒病之。犯法〔者〕,三原,然後乃行刑。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民夷便樂之。雄據巴、漢垂三十年。漢末,力不能征,遂就寵魯為鎮民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貢獻而已。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魯為漢寧王。魯功曹巴西閻圃諫魯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上匡天子,則為桓、文,次及竇融,不失富貴。今承制署置,勢足斬斷,不煩於王。願且不稱,勿為禍先。」魯從之。韓遂、馬超之亂,關西民從子午谷奔之者數萬家。 建安二十年,太祖乃自散關出武都征之,至陽平關。魯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肯,率眾數萬人拒關堅守。太祖攻破之,遂入蜀。魯聞陽平已陷,將稽顙〔歸降〕,圃又曰:「今以迫往,功必輕;不如依(杜灌)〔杜濩〕赴朴胡相拒,然後委質,功必多。」於是乃奔南山入巴中。左右欲悉燒寶貨倉庫,魯曰:「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達。今之走,避銳鋒,非有惡意。寶貨倉庫,國家之有。」遂封藏而去。太祖入南鄭,甚嘉之。又以魯本有善意,遣人慰喻。魯盡將家出,太祖逆拜魯鎮南將軍,待以客禮,封閬中侯,邑萬戶。封魯五子及閻圃等皆為列侯。為子彭祖取魯女。魯薨,諡之曰原侯。子富嗣。 評曰:公孫瓚保京,坐待夷滅。度殘暴而不節,淵仍業以載凶,祇足覆其族也。陶謙昏亂而憂死,張楊授首於臣下,皆擁據州郡,曾匹夫之不若,固無可論者也。燕、繡、魯舍群盜,列功臣,去危亡,保宗祀,則於彼為愈焉。 卷九 ‧ 魏書九 諸夏侯曹傳第九 夏侯惇 夏侯惇字元讓,沛國譙人,夏侯嬰之後也。年十四,就師學,人有辱其師者,惇殺之,由是以烈氣聞。太祖初起,惇常為裨將,從征伐。太祖行奮武將軍,以惇為司馬,別屯白馬,遷折衝校尉,領東郡太守。太祖征陶謙,留惇守濮陽。張邈叛迎呂布,太祖家在鄄城,惇輕軍往赴,適與布會,交戰。布退還,遂入濮陽,襲得惇軍輜重。遣將偽降,共執持惇,責以寶貨,惇軍中震恐。惇將韓浩乃勒兵屯惇營門,召軍吏諸將,皆案甲當部不得動,諸營乃定。遂詣惇所,叱持質者曰:「汝等凶逆,乃敢執劫大將軍,復欲望生邪!且吾受命討賊,寧能以一將軍之故,而縱汝乎?」因涕泣謂惇曰:「當奈國法何!」促召兵擊持質者。持質者惶遽叩頭,言「我但欲乞資用去耳」!浩數責,皆斬之。惇既免,太祖聞之,謂浩曰:「卿此可為萬世法。」乃著令,自今已後有持質者,皆當并擊,勿顧質。由是劫質者遂絕。 太祖自徐州還,惇從征呂布,為流矢所中,傷左目。復領陳留、濟陰太守,加建武將軍,封高安鄉侯。時大旱,蝗蟲起,惇乃斷太壽水作陂,身自負土,率將士勸種稻,民賴其利。轉領河南尹。太祖平河北,為大將軍後拒。鄴破,遷伏波將軍,領尹如故,使得以便宜從事,不拘科制。建安十二年,錄惇前後功,增封邑千八百戶,并前二千五百戶。二十一年,從征孫權還,使惇都督二十六軍,留居巢。賜伎樂名倡,令曰:「魏絳以和戎之功,猶受金石之樂,況將軍乎!」二十四年,太祖軍(擊破呂布軍)於摩陂,召惇常與同載,特見親重,出入臥內,諸將莫得比也。拜前將軍,督諸軍還壽春,徙屯召陵。文帝即王位,拜惇大將軍,數月薨。 惇雖在軍旅,親迎師受業。性清儉,有餘財輒以分施,不足資之於官,不治產業。諡曰忠侯。子充嗣。帝追思惇功,欲使子孫畢侯,分惇邑千戶,賜惇七子二孫爵皆關內侯。惇弟廉及子楙素自封列侯。初,太祖以女妻楙,即清河公主也。楙歷位侍中尚書、安西鎮東將軍,假節。充薨,子廙嗣。廙薨,子劭嗣。 史渙 韓浩者,河內人。(及)沛國史渙與浩俱以忠勇顯。浩至中護軍,渙至中領軍,皆掌禁兵,封列侯。 夏侯淵 夏侯淵字妙才,惇族弟也。太祖居家,曾有縣官事,淵代引重罪,太祖營救之,得免。太祖起兵,以別部司馬、騎都尉從,遷陳留、潁川太守。及與袁紹戰於官渡,行督軍校尉。紹破,使督兗、豫、徐州軍糧;時軍食少,淵傳饋相繼,軍以復振。昌狶反,遣于禁擊之,未拔,復遣淵與禁并力,遂擊狶,降其十餘屯,狶詣禁降。淵還,拜典軍校尉。濟南、樂安黃巾徐和、司馬俱等攻城,殺長吏,淵將泰山、齊、平原郡兵擊,大破之,斬和,平諸縣,收其糧穀以給軍士。十四年,以淵為行領軍。太祖征孫權還,使淵督諸將擊廬江叛者雷緒,緒破,又行征西護軍,督徐晃擊太原賊、攻下二十餘屯,斬賊帥商曜,屠其城。從征韓遂等,戰於渭南。又督朱靈平隃糜、汧氐。與太祖會安定,降楊秋。 十七年,太祖乃還鄴,以淵行護軍將軍,督朱靈、路招等屯長安,擊破南山賊劉雄,降其眾。圍遂、超餘黨梁興於鄠,拔之,斬興,封博昌亭侯。馬超圍涼州刺史韋康於冀,淵救康,未到,康敗。去冀二百餘里,超來逆戰,軍不利。汧氐反,淵引軍還。十九年,趙衢、尹奉等謀討超,姜敘起兵鹵城以應之。衢等譎說超,使出擊敘,於後盡殺超妻子。超奔漢中,還圍祁山。敘等急求救,諸將議者欲須太祖節度。淵曰:「公在鄴,反覆四千里,比報,敘等必敗,非救急也。」遂行,使張郃督步騎五千在前,從陳倉狹道入,淵自督糧在後。郃至渭水上,超將氐羌數千逆郃。未戰,超走,郃進軍收超軍器械。淵到,諸縣皆已降。韓遂在顯親,淵欲襲取之,遂走。淵收遂軍糧,追至略陽城,去遂二十餘里,諸將欲攻之,或言當攻興國氐。淵以為遂兵精,興國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擊長離諸羌。長離諸羌多在遂軍,必歸救其家。若〔捨〕羌獨守則孤,救長離則官兵得與野戰,可必虜也。淵乃留督將守輜重,輕兵步騎到長離,攻燒羌屯,斬獲甚眾。諸羌在遂軍者,各還種落。遂果救長離,與淵軍對陣。諸將見遂眾,惡之,欲結營作塹乃與戰。淵曰:「我轉鬭千里,今復作營塹,則士眾罷弊,不可久。賊雖眾,易與耳。」乃鼓之,大破遂軍,得其旌麾,還略陽,進軍圍興國。氐王千萬逃奔馬超,餘眾降。轉擊高平屠各,皆散走,收其糧穀牛馬。乃假淵節。 初,枹罕宋建因涼州亂,自號河首平漢王。太祖使淵帥諸將討建。淵至,圍枹罕,月餘拔之,斬建及所置丞相已下。淵別遣張郃等平河關,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諸羌盡降,隴右平。太祖下令曰:「宋建造為亂逆三十餘年,淵一舉滅之,虎步關右,所向無前。仲尼有言:『吾與爾不如也。』」二十一年,增封三百戶,并前八百戶。還擊武都氐羌下辯,收氐穀十餘萬斛。太祖西征張魯,淵等將涼州諸將侯王已下,與太祖會休亭。太祖每引見羌、胡,以淵畏之。會魯降,漢中平,以淵行都護將軍,督張郃、徐晃等平巴郡。太祖還鄴,留淵守漢中,即拜淵征西將軍。二十三年,劉備軍陽平關,淵率諸將拒之,相守連年。二十四年正月,備夜燒圍鹿角。淵使張郃護東圍,自將輕兵護南圍。備挑郃戰,郃軍不利。淵分所將兵半助郃,為備所襲,淵遂戰死。諡曰愍侯。 初,淵雖數戰勝,太祖常戒曰:「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為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 淵妻,太祖內妹。長子衡,尚太祖弟海陽哀侯女,恩寵特隆。衡襲爵,轉封安寧亭侯。黃初中,賜中子霸,太和中,賜霸四弟,爵皆關內侯。霸,正始中為討蜀護軍右將軍,進封博昌亭侯,素為曹爽所厚。聞爽誅,自疑,亡入蜀。以淵舊勳赦霸子,徙樂浪郡。霸弟威,官至兗州刺史。威弟惠,樂安太守。惠弟和,河南尹。衡薨,子績嗣,為虎賁中郎將。績薨。子褒嗣。 曹仁 曹仁字子孝,太祖從弟也。少好弓馬弋獵。後豪傑並起,仁亦陰結少年,得千餘人,周旅淮、泗之閒,遂從太祖為別部司馬,行厲鋒校尉。太祖之破袁術,仁所斬獲頗多。從征徐州,仁常督騎,為軍前鋒。別攻陶謙將呂由,破之,還與大軍合彭城,大破謙軍。後攻費、華、即墨、開陽,謙遣別將救諸縣,仁以騎擊破之。太祖征呂布,仁別攻句陽,拔之,生獲布將劉何。太祖平黃巾,迎天子都許,仁數有功,拜廣陽太守。太祖器其勇略,不使之郡,以議郎督騎。太祖征張繡,仁別徇旁縣,虜其男女三千餘人。太祖軍還,為繡所追,軍不利,士卒喪氣,仁率厲將士甚奮,太祖壯之,遂破繡。 太祖與袁紹久相持於官渡,紹遣劉備徇㶏彊諸縣,多舉眾應之。自許以南,吏民不安,太祖以為憂。仁曰:「南方以大軍方有目前急,其勢不能相救,劉備以彊兵臨之,其背叛固宜也。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也。」太祖善其言,遂使將騎擊備,破走之,仁盡復收諸叛縣而還。紹遣別將韓荀鈔斷西道,仁擊荀於雞洛山,大破之。由是紹不敢復分兵出。復與史渙等鈔紹運軍,燒其糧穀。 河北既定,從圍壺關。太祖令曰:「城拔,皆坑之。」連月不下。仁言於太祖曰:「圍城必示之活門,所以開其生路也。今公告之必死,將人自為守。且城固而糧多,攻之則士卒傷,守之則引日久;今頓兵堅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虜,非良計也。」太祖從之,城降。於是錄仁前後功,封都亭侯。 從平荊州,以仁行征南將軍,留屯江陵,拒吳將周瑜。瑜將數萬眾來攻,前鋒數千人始至,仁登城望之,乃募得三百人,遣部曲將牛金逆與挑戰。賊多,金眾少,遂為所圍。長史陳矯俱在城上,望見金等垂沒,左右皆失色。仁意氣奮怒甚,謂左右取馬來,矯等共援持之。謂仁曰:「賊眾盛,不可當也。假使棄數百人何苦,而將軍以身赴之!」仁不應,遂被甲上馬,將其麾下壯士數十騎出城。去賊百餘步,迫溝,矯等以為仁當住溝上,為金形勢也,仁徑渡溝直前,衝入賊圍,金等乃得解。餘眾未盡出,仁復直還突之,拔出金兵,亡其數人,賊眾乃退。矯等初見仁出,皆懼,及見仁還,乃歎曰:「將軍真天人也!」三軍服其勇。太祖益壯之,轉封安平亭侯。 太祖討馬超,以仁行安西將軍,督諸將拒潼關,破超渭南。蘇伯、田銀反,以仁行驍騎將軍,都督七軍討銀等,破之。復以仁行征南將軍,假節,屯樊,鎮荊州。侯音以宛叛,略傍縣眾數千人,仁率諸軍攻破音,斬其首,還屯樊,即拜征南將軍。關羽攻樊,時漢水暴溢,于禁等七軍皆沒,禁降羽。仁人馬數千人守城,城不沒者數板。羽乘船臨城,圍數重,外內斷絕,糧食欲盡,救兵不至。仁激厲將士,示以必死,將士感之皆無二。徐晃救至,水亦稍減,晃從外擊羽,仁得潰圍出,羽退走。 仁少時不修行檢,及長為將,嚴整奉法令,常置科於左右,案以從事。鄢陵侯彰北征烏丸,文帝在東宮,為書戒彰曰:「為將奉法,不當如征南邪!」及即王位,拜仁車騎將軍,都督荊、揚、益州諸軍事,進封陳侯,增邑二千,并前三千五百戶。追賜仁父熾諡曰陳穆侯,置守冢十家。後召還屯宛。孫權遣將陳邵據襄陽,詔仁討之。仁與徐晃攻破邵,遂入襄陽,使將軍高遷等徙漢南附化民於漢北,文帝遣使即拜仁大將軍。又詔仁移屯臨潁,遷大司馬,復督諸軍據烏江,還屯合肥。黃初四年薨,諡曰忠侯。子泰嗣,官至鎮東將軍,假節,轉封寧陵侯。泰薨,子初嗣。又分封泰弟楷、範,皆為列侯,而牛金官至後將軍。 弟純 仁弟純,初以議郎參司空軍事,督虎豹騎從圍南皮。袁譚出戰,士卒多死。太祖欲緩之,純曰:「今千里蹈敵,進不能克,退必喪威;且縣師深入,難以持久。彼勝而驕,我敗而懼,以懼敵驕,必可克也。」太祖善其言,遂急攻之,譚敗。純麾下騎斬譚首。及北征三郡,純部騎獲單于踏頓。以前後功封高陵亭侯,邑三百戶。從征荊州,追劉備於長阪,獲其二女輜重,收其散卒。進降江陵,從還譙。建安十五年薨。文帝即位,追諡曰威侯。子演嗣,官至領軍將軍,正元中進封平樂鄉侯。演薨,子亮嗣。 曹洪 曹洪字子廉,太祖從弟也。太祖起義兵討董卓,至熒陽,為卓將徐榮所敗。太祖失馬,賊追甚急,洪下,以馬授太祖,太祖辭讓,洪曰:「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遂步從到汴水,水深不得渡,洪循水得船,與太祖俱濟,還奔譙。揚州刺史陳溫素與洪善,洪將家兵千餘人,就溫募兵,得廬江上甲二千人,東到丹陽復得數千人,與太祖會龍亢。太祖征徐州,張邈舉兗州叛迎呂布。時大饑荒,洪將兵在前,先據東平、范,聚糧穀以繼軍。太祖討邈、布於濮陽,布破走,遂據東阿,轉擊濟陰、山陽、中牟、陽武、京、密十餘縣,皆拔之。以前後功拜鷹揚校尉,遷揚武中郎將。天子都許,拜洪諫議大夫。別征劉表,破表別將於舞陽、陰葉、堵陽、博望,有功,遷厲鋒將軍,封國明亭侯。累從征伐,拜都護將軍。文帝即位,為衛將軍,遷驃騎將軍,進封野王侯,益邑千戶,并前二千一百戶,位特進;後徙封都陽侯。 始,洪家富而性吝嗇,文帝少時假求不稱,常恨之,遂以舍客犯法,下獄當死。群臣並救莫能得。卞太后謂郭后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勑帝廢后矣。」於是泣涕屢請,乃得免官削爵土。洪先帝功臣,時人多為觖望。明帝即位,拜後將軍,更封樂城侯,邑千戶,位特進,復拜驃騎將軍。太和六年薨,諡曰恭侯。子馥,嗣侯。初,太祖分洪戶封子震列侯。洪族父瑜,修慎篤敬,官至衛將軍,封列侯。 曹休 曹休字文烈,太祖族子也。天下亂,宗族各散去鄉里。休年十餘歲,喪父,獨與一客擔喪假葬,攜將老母,渡江至吳。以太祖舉義兵,易姓名轉至荊州,閒行北歸,見太祖。太祖謂左右曰:「此吾家千里駒也。」使與文帝同止,見待如子。常從征伐,使領虎豹騎宿衛。劉備遣將吳蘭屯下辯,太祖遣曹洪征之,以休為騎都尉,參洪軍事。太祖謂休曰:「汝雖參軍,其實帥也。」洪聞此令,亦委事於休。備遣張飛屯固山,欲斷軍後。眾議狐疑,休曰:「賊實斷道者,當伏兵潛行。今乃先張聲勢,此其不能也。宜及其未集,促擊蘭,蘭破則飛自走矣。」洪從之,進兵擊蘭,大破之,飛果走。太祖拔漢中,諸軍還長安,拜休中領軍。文帝即王位,為領軍將軍,錄前後功,封東陽亭侯。夏侯惇薨,以休為鎮南將軍,假節都督諸軍事,車駕臨送,上乃下輿執手而別。孫權遣將屯歷陽,休到,擊破之,又別遣兵渡江,燒賊蕪湖營數千家。遷征東將軍,領揚州刺史,進封安陽鄉侯。帝征孫權,以休為征東大將軍,假黃鉞,督張遼等及諸州郡二十餘軍,擊權大將呂範等於洞浦,破之。拜揚州牧。明帝即位,進封長平侯。吳將審德屯皖,休擊破之,斬德首,吳將韓綜、翟丹等前後率眾詣休降。增邑四百,并前二千五百戶,遷大司馬,都督揚州如故。太和二年,帝為二道征吳,遣司馬宣王從漢水下,(督休)〔休督〕諸軍向尋陽。賊將偽降,休深入,戰不利,退還宿石亭。軍夜驚,士卒亂,棄甲兵輜重甚多。休上書謝罪,帝遣屯騎校尉楊暨慰喻,禮賜益隆。休因此癰發背薨,諡曰壯侯。子肇嗣。 子肇 肇有當世才度,為散騎常侍、屯騎校尉。明帝寢疾,方與燕王宇等屬以後事。帝意尋變,詔肇以侯歸第。正始中薨,追贈衛將軍。子興嗣。初,文帝分休戶三百封肇弟纂為列侯,後為殄吳將軍,薨,追贈前將軍。 曹真 曹真字子丹,太祖族子也。太祖起兵,真父邵募徒眾,為州郡所殺。太祖哀真少孤,收養與諸子同,使與文帝共止。常獵,為虎所逐,顧射虎,應聲而倒。太祖壯其鷙勇,使將虎豹騎。討靈丘賊,拔之,封靈壽亭侯。以偏將軍將兵擊劉備別將於下辯,破之,拜中堅將軍。從至長安,領中領軍。是時,夏侯淵沒於陽平,太祖憂之。以真為征蜀護軍,督徐晃等破劉備別將高詳於陽平。太祖自至漢中,拔出諸軍,使真至武都迎曹洪等還屯陳倉。文帝即王位,以真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錄前後功,進封東鄉侯。張進等反於酒泉,真遣費耀討破之,斬進等。黃初三年還京都,以真為上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鉞。與夏侯尚等征孫權,擊牛渚屯,破之。轉拜中軍大將軍,加給事中。七年,文帝寢疾,真與陳群、司馬宣王等受遺詔輔政。明帝即位,進封邵陵侯,遷大將軍。 諸葛亮圍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反應亮。帝遣真督諸軍軍郿,遣張郃擊亮將馬謖,大破之。安定民楊條等略吏民保月支城,真進軍圍之。條謂其眾曰:「大將軍自來,吾願早降耳。」遂自縛出。三郡皆平。真以亮懲於祁山,後出必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王生守陳倉,治其城。明年春,亮果圍陳倉,已有備而不能克。增邑,并前二千九百戶。四年,朝洛陽,遷大司馬,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真以「蜀連出侵邊境,宜遂伐之,數道並入,可大克也」。帝從其計。真當發西討,帝親臨送。真以八月發長安,從子午道南入。司馬宣王泝漢水,當會南鄭。諸軍或從斜谷道,或從武威入。會大霖雨三十餘日,或棧道斷絕,詔真還軍。 真少與宗人曹遵、鄉人朱讚並事太祖。遵、讚早亡,真愍之,乞分所食邑封遵、讚子。詔曰:「大司馬有叔向撫孤之仁,篤晏平久要之分。君子成人之美,聽分真邑賜遵、讚子爵關內侯,各百戶。」真每征行,與將士同勞苦,軍賞不足,輒以家財班賜,士卒皆願為用。真病還洛陽,帝自幸其第省疾。真薨,諡曰元侯。子爽嗣。帝追思真功,詔曰:「大司馬蹈履忠節,佐命二祖,內不恃親戚之寵,外不驕白屋之士,可謂能持盈守位,勞謙其德者也。其悉封真五子羲、訓、則、彥、皚皆為列侯。」初,文帝分真邑二百戶,封真弟彬為列侯。 子爽 爽字昭伯,少以宗室謹重,明帝在東宮,甚親愛之。及即位,為散騎侍郎,累遷城門校尉,加散騎常侍,轉武衛將軍,寵待有殊。帝寢疾,乃引爽入臥內,拜大將軍,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與太尉司馬宣王並受遺詔輔少主。明帝崩,齊王即位,加爽侍中,改封武安侯,邑萬二千戶,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丁謐畫策,使爽白天子,發詔轉宣王為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欲令尚書奏事,先來由己,得制其輕重也。爽弟羲為中領軍,訓武衛將軍,彥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南陽何晏、鄧颺、李勝、沛國丁謐、東平畢軌咸有聲名,進趣於時,明帝以其浮華,皆抑黜之;及爽秉政,乃復進敘,任為腹心。颺等欲令爽立威名於天下,勸使伐蜀,爽從其言,宣王止之不能禁。正始五年,爽乃西至長安,大發卒六七萬人,從駱谷入。是時,關中及氐、羌轉輸不能供,牛馬騾驢多死,民夷號泣道路。入谷行數百里,賊因山為固,兵不得進。爽參軍楊偉為爽陳形勢,宜急還,不然將敗。颺與偉爭於爽前,偉曰:「颺、勝將敗國家事,可斬也。」爽不悅,乃引軍還。 初,爽以宣王年德並高,恒父事之,不敢專行。及晏等進用,咸共推戴,說爽以權重不宜委之於人。乃以晏、颺、謐為尚書,晏典選舉,軌司隸校尉,勝河南尹,諸事希復由宣王。宣王遂稱疾避爽。晏等專政,共分割洛陽、野王典農部桑田數百頃,及壞湯沐地以為產業,承勢竊取官物,因緣求欲州郡。有司望風,莫敢忤旨。晏等與廷尉盧毓素有不平,因毓吏微過,深文致毓法,使主者先收毓印綬,然後奏聞。其作威如此。爽飲食車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妻妾盈後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及將吏、師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以為伎樂。詐作詔書,發才人五十七人送鄴臺,使先帝倢伃教習為伎。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晏等會其中,飲酒作樂。羲深以為大憂,數諫止之。又著書三篇,陳驕淫盈溢之致禍敗,辭旨甚切,不敢斥爽,託戒諸弟以示爽。爽知其為己發也,甚不悅。羲或時以諫喻不納,涕泣而起。宣王密為之備。九年冬,李勝出為荊州刺史,往詣宣王。宣王稱疾困篤,示以羸形。勝不能覺,謂之信然。 十年正月,車駕朝高平陵,爽兄弟皆從。宣王部勒兵馬,先據武庫,遂出屯洛水浮橋。奏爽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二祖亦屬臣以後事,(為念)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黃門令董箕等,才人侍疾者,皆所聞知。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歷世舊人皆復斥出,欲置新人以樹私計;根據槃㸦,縱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候伺神器,離閒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但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昔趙高極意,秦氏以滅;呂、霍早斷,漢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鑒,臣受命之時也。太尉臣濟、尚書令臣孚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勑臣如奏施行。臣輒勑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 桓範 爽得宣王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大司農沛國桓範聞兵起,不應太后召,矯詔開平昌門,拔取劍戟,略將門候,南奔爽。宣王知,曰:「範畫策,爽必不能用範計。」範說爽使車駕幸許昌,招外兵。爽兄弟猶豫未決,範重謂羲曰:「當今日,卿門戶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持質一人,尚欲望活,今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者?」羲猶不能納。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說爽,使早自歸罪。爽於是遣允、泰詣宣王,歸罪請死,乃通宣王奏事。遂免爽兄弟,以侯還第。 初,張當私以所擇才人張、何等與爽。疑其有姦,收當治罪。當陳爽與晏等陰謀反逆,並先習兵,須三月中欲發,於是收晏等下獄。會公卿朝臣廷議,以為「《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將而必誅』。爽以支屬,世蒙殊寵,親受先帝握手遺詔,託以天下,而包藏禍心,蔑棄顧命,乃與晏、颺及當等謀圖神器,範黨同罪人,皆為大逆不道」。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範、當等,皆伏誅,夷三族。嘉平中,紹功臣世,封真族孫熙為新昌亭侯,邑三百戶,以奉真後。 晏,何進孫也。母尹氏,為太祖夫人。晏長於宮省,又尚公主,少以才秀知名,好老莊言,作《道德論》及諸文賦著述凡數十篇。 夏侯尚 夏侯尚字伯仁,淵從子也。文帝與之親友。太祖定冀州,尚為軍司馬,將騎從征伐,後為五官將文學。魏國初建,遷黃門侍郎。代郡胡叛,遣鄢陵侯彰征討之,以尚參彰軍事,定代地,還。太祖崩於洛陽,尚持節,奉梓宮還鄴。并錄前功,封平陵亭侯,拜散騎常侍,遷中領軍。文帝踐阼,更封平陵鄉侯,遷征南將軍,領荊州刺史,假節都督南方諸軍事。尚奏:「劉備別軍在上庸,山道險難,彼不我虞,若以奇兵潛行,出其不意,則獨克之勢也。」遂勒諸軍擊破上庸,平三郡九縣,遷征南大將軍。孫權雖稱藩,尚益修攻討之備,權後果有貳心。黃初三年,車駕幸宛,使尚率諸軍與曹真共圍江陵。權將諸葛瑾與尚軍對江,瑾渡入江中渚,而分水軍於江中。尚夜多持油船,將步騎萬餘人,於下流潛渡,攻瑾諸軍,夾江燒其舟船,水陸並攻,破之。城未拔、會大疫,詔勑尚引諸軍還。益封六百戶,并前千九百戶,假鉞,進為牧。荊州殘荒,外接蠻夷,而與吳阻漢水為境,舊民多居江南。尚自上庸通道,西行七百餘里,山民蠻夷多服從者,五六年閒,降附數千家。五年,徙封昌陵鄉侯。尚有愛妾嬖幸,寵奪適室;適室,曹氏女也,故文帝遣人絞殺之。尚悲感,發病恍惚,既葬埋妾,不勝思見,復出視之。文帝聞而恚之曰:「杜襲之輕薄尚,良有以也。」然以舊臣,恩寵不衰。六年,尚疾篤,還京都,帝數臨幸,執手涕泣。尚薨,諡曰悼侯。子玄嗣。又分尚戶三百,賜尚弟子奉爵關內侯。 子玄 玄字太初。少知名,弱冠為散騎黃門侍郎。嘗進見,與皇后弟毛曾並坐,玄恥之,不悅形之於色。明帝恨之,左遷為羽林監。正始初,曹爽輔政。玄,爽之姑子也。累遷散騎常侍、中護軍。 太傅司馬宣王問以時事,玄議以為:「夫官才用人,國之柄也,故銓衡專於臺閣,上之分也,孝行存乎閭巷,優劣任之鄉人,下之敘也。夫欲清教審選,在明其分敘,不使相涉而已。何者?上過其分,則恐所由之不本,而干勢馳騖之路開;下踰其敘,則恐天爵之外通,而機權之門多矣。夫天爵下通,是庶人議柄也;機權多門,是紛亂之原也。自州郡中正品度官才之來,有年載矣,緬緬紛紛,未聞整齊,豈非分敘參錯,各失其要之所由哉!若令中正但考行倫輩,倫輩當行均,斯可觀矣。何者?夫孝行著於家門,豈不忠恪於在官乎?仁恕稱於九族,豈不達於為政乎?義斷行於鄉黨,豈不堪於事任乎?三者之類,取於中正,雖不處其官名,斯任官可知矣。行有大小,比有高下,則所任之流,亦煥然明別矣。奚必使中正干銓衡之機於下,而執機柄者有所委仗於上,上下交侵,以生紛錯哉?且臺閣臨下,考功校否,眾職之屬,各有官長,旦夕相考,莫究於此;閭閻之議,以意裁處,而使匠宰失位,眾人驅駭,欲風俗清靜,其可得乎?天臺縣遠,眾所絕意。所得至者,更在側近,孰不修飾以要所求?所求有路,則修己家門者,已不如自達於鄉黨矣。自達鄉黨者,已不如自求之於州邦矣。苟開之有路,而患其飾真離本,雖復嚴責中正,督以刑罰,猶無益也。豈若使各帥其分,官長則各以其屬能否獻之臺閣,臺閣則據官長能否之第,參以鄉閭德行之次,擬其倫比,勿使偏頗。中正則唯考其行迹,別其高下,審定輩類,勿使升降。臺閣總之,如其所簡,或有參錯,則其責負自在有司。官長所第,中正輩擬,比隨次率而用之,如其不稱,責負在外。然則內外相參,得失有所,互相形檢,孰能相飾?斯則人心定而事理得,庶可以靜風俗而審官才矣。」又以為:「古之建官,所以濟育群生,統理民物也,故為之君長以司牧之。司牧之主,欲一而專,一則官任定而上下安,專則職業修而事不煩。夫事簡業修,上下相安而不治者,未之有也。先王建萬國,雖其詳未可得而究,然分疆畫界,各守土境,則非重累羈絆之體也。下考殷、周五等之敘,徒有小大貴賤之差,亦無君官臣民而有二統互相牽制者也。夫官統不一,則職業不修;職業不修,則事何得而簡?事之不簡,則民何得而靜?民之不靜,則邪惡並興,而姦偽滋長矣。先王達其如此,故專其職司而一其統業。始自秦世,不師聖道,私以御職,姦以待下;懼宰官之不修,立監牧以董之,畏督監之容曲,設司察以糾之;宰牧相累,監察相司,人懷異心,上下殊務。漢承其緒,莫能匡改。魏室之隆,日不暇及,五等之典,雖難卒復,可麤立儀準以一治制。今之長吏,皆君吏民,橫重以郡守,累以刺史。若郡所攝,唯在大較,則與州同,無為再重。宜省郡守,但任刺史;刺史職存則監察不廢,郡吏萬數,還親農業,以省煩費,豐財殖穀,一也。大縣之才,皆堪郡守,是非之訟,每生意異,順從則安,直己則爭。夫和羹之美,在於合異,上下之益,在能相濟,順從乃安,此琴瑟一聲也,蕩而除之,則官省事簡,二也。又幹郡之吏,職監諸縣,營護黨親,鄉邑舊故,如有不副,而因公掣頓,民之困弊,咎生於此,若皆并合,則亂原自塞,三也。今承衰弊,民人彫落,賢才鮮少,任事者寡,郡縣良吏,往往非一,郡受縣成,其劇在下,而吏之上選,郡當先足,此為親民之吏,專得底下,吏者民命,而常頑鄙,今如并之,吏多選清良者造職,大化宣流,民物獲寧,四也。制使萬戶之縣,名之郡守,五千以上,名之都尉,千戶以下,令長如故,自長以上,考課遷用,轉以能升,所牧亦增,此進才效功之敘也,若經制一定,則官才有次,治功齊明,五也。若省郡守,縣皆徑達,事不擁隔,官無留滯,三代之風,雖未可必,簡一之化,庶幾可致,便民省費,在於此矣。」又以為:「文質之更用,猶四時之迭興也,王者體天理物,必因弊而濟通之,時彌質則文之以禮,時泰侈則救之以質。今承百王之末,秦漢餘流,世俗彌文,宜大改之以易民望。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從大將軍以上,皆得服綾錦、羅綺、紈素、金銀飾鏤之物,自是以下,雜綵之服,通于賤人,雖上下等級,各示有差,然朝臣之制,已得侔至尊矣,玄黃之采,已得通於下矣。欲使市不鬻華麗之色,商不通難得之貨,工不作彫刻之物,不可得也。是故宜大理其本,準度古法,文質之宜,取其中則,以為禮度。車輿服章,皆從質樸,禁除末俗華麗之事,使幹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復有錦綺之飾,無兼采之服,纖巧之物,自上以下,至于樸素之差,示有等級而已,勿使過一二之覺。若夫功德之賜,上恩所特加,皆表之有司,然後服用之。夫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樸素之教興於本朝,則彌侈之心自消於下矣。」 宣王報書曰:「審官擇人,除重官,改服制,皆大善。禮鄉閭本行,朝廷考事,大指如所示。而中閒一相承習,卒不能改。秦時無刺史,但有郡守長吏。漢家雖有刺史,奉六條而已,故刺史稱傳車,其吏言從事,居無常治,吏不成臣,其後轉更為官司耳。昔賈誼亦患服制,漢文雖身服弋綈,猶不能使上下如意。恐此三事,當待賢能然後了耳。」玄又書曰:「漢文雖身衣弋綈,而不革正法度,內外有僭儗之服,寵臣受無限之賜,由是觀之,似指立在身之名,非篤齊治制之意也。今公侯命世作宰,追蹤上古,將隆至治,抑末正本,若制定於上,則化行於眾矣。夫當宜改之時,留殷勤之心,令發之日,下之應也猶響尋聲耳,猶垂謙謙,曰『待賢能』,此伊周不正殷姬之典也。竊未喻焉。」 頃之,為征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與曹爽共興駱谷之役,時人譏之。爽誅,徵玄為大鴻臚,數年徙太常。玄以爽抑絀,內不得意。中書令李豐雖宿為大將軍司馬景王所親待,然私心在玄,遂結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謀欲以玄輔政。豐既內握權柄,子尚公主,又與緝俱馮翊人,故緝信之。豐陰令弟兗州刺史翼求入朝,欲使將兵入,并力起。會翼求朝,不聽。嘉平六年二月,當拜貴人,豐等欲因御臨軒,諸門有陛兵,誅大將軍,以玄代之,以緝為驃騎將軍。豐密語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宂從僕射劉賢等曰:「卿諸人居內,多有不法,大將軍嚴毅,累以為言,張當可以為誡。」鑠等皆許以從命。大將軍微聞其謀,請豐相見,豐不知而往,即殺之。事下有司,收玄、緝、鑠、敦、賢等送廷尉。廷尉鍾毓奏:「豐等謀迫脅至尊,擅誅冢宰,大逆無道,請論如法。」於是會公卿朝臣廷尉議,咸以為「豐等各受殊寵,典綜機密,緝承外戚椒房之尊,玄備世臣,並居列位,而包藏禍心,構圖凶逆,交關閹豎,授以姦計,畏憚天威,不敢顯謀,乃欲要君脅上,肆其詐虐,謀誅良輔,擅相建立,將以傾覆京室,顛危社稷。毓所正皆如科律,報毓施行」。詔書:「齊長公主,先帝遺愛,原其三子死命。」於是豐、玄、緝、敦、賢等皆夷三族,其餘親屬徙樂浪郡。玄格量弘濟,臨斬東市,顏色不變,舉動自若,時年四十六。正元中,紹功臣世,封尚從孫本為昌陵亭侯,邑三百戶,以奉尚後。 初,中領軍高陽許允與豐、玄親善。先是有詐作尺一詔書,以玄為大將軍,允為太尉,共錄尚書事。有何人天未明乘馬以詔版付允門吏,曰「有詔」,因便馳走。允即投書燒之,不以開呈司馬景王。後豐等事覺,徙允為鎮北將軍,假節督河北諸軍事。未發,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道死。 清河王經亦與允俱稱冀州名士。甘露中為尚書,坐高貴鄉公事誅。始經為郡守,經母謂經曰:「汝田家子,今仕至二千石,物太過不祥,可以止矣。」經不能從,歷二州刺史,司隸校尉,終以致敗。允友人同郡崔贊,亦嘗以處世太盛戒允云。 評曰:夏侯、曹氏,世為婚姻,故惇、淵、仁、洪、休、尚、真等並以親舊肺腑,貴重於時,左右勳業,咸有效勞。爽德薄位尊,沈溺盈溢,此固《大易》所著,道家所忌也。玄以規格局度,世稱其名,然與曹爽中外繾綣;榮位如斯,曾未聞匡弼其非,援致良才。舉茲以論,焉能免之乎! 卷十 ‧ 魏書十 荀彧荀攸賈詡傳第十 荀彧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當漢順、桓之閒,知名當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 彧年少時,南陽何顒異之,曰:「王佐才也。」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衝,宜亟去之,無久留。」鄉人多懷土猶豫,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莫有隨者,彧獨將宗族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待彧以上賓之禮。彧弟諶及同郡辛評、郭圖,皆為紹所任。彧度紹終不能成大事,時太祖為奮武將軍,在東郡,初平二年,彧去紹從太祖。太祖大悅曰:「吾之子房也。」以為司馬,時年二十九。是時,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問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亂終,無能為也。」卓遣李傕等出關東,所過虜略,至潁川、陳留而還。鄉人留者多見殺略。明年,太祖領兗州牧,後為鎮東將軍,彧常以司馬從。興平元年,太祖征陶謙,任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布矣。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豫州刺史郭貢帥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彧,彧將往。惇等曰:「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與程昱計,使說范、東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還擊布濮陽,布東走。二年夏,太祖軍乘氏,大饑,人相食。 陶謙死,太祖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壞,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閒勒兵收熟麥,約食畜穀,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後南結揚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採。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衛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敗,將懼而結親,相為表裏。今東方皆以收麥,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萬之眾未戰而自困耳。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願將軍熟慮之。」太祖乃止。大收麥,復與布戰,分兵平諸縣。布敗走,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太祖擊破黃巾。漢獻帝自河東還洛陽。太祖議奉迎都許,或以山東未平,韓暹、楊奉新將天子到洛陽,北連張楊,未可卒制。彧勸太祖曰:「昔〔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高祖東伐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禦難於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車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傑,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雖有逆節,必不能為累,明矣。韓暹、楊奉其敢為害!若不時定,四方生心,後雖慮之,無及。」太祖遂至洛陽,奉迎天子都許。天子拜太祖大將軍,進彧為漢侍中,守尚書令。常居中持重,太祖雖征伐在外,軍國事皆與彧籌焉。太祖問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彧言「荀攸、鍾繇」。先是,彧言策謀士,進戲志才。志才卒,又進郭嘉。太祖以彧為知人,諸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揚州,韋康為涼州,後敗亡。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紹內懷不服。紹既并河朔,天下畏其彊。太祖方東憂呂布,南拒張繡,而繡敗太祖軍於宛。紹益驕,與太祖書,其辭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動靜變於常,眾皆謂以失利於張繡故也。鍾繇以問彧,彧曰:「公之聰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慮。」則見太祖問之,太祖乃以紹書示彧,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彧曰:「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彊,苟非其人,雖彊易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紹貌外寬而內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紹遲重少決,失在後機,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此謀勝也。紹御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眾,其實難用,公法令既明,賞罰必行,士卒雖寡,皆爭致死,此武勝也。紹憑世資,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美,行己謹儉,而與有功者無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咸願為用,此德勝也。夫以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誰敢不從?紹之彊其何能為!」太祖悅。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中,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關中將帥以十數,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彊。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鍾繇可屬以西事。則公無憂矣。」 三年,太祖既破張繡,東禽呂布,定徐州,遂與袁紹相拒。孔融謂彧曰:「紹地廣兵彊;田豐、許攸,智計之士也,為之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也,任其事;顏良、文醜,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後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縱也,不縱,攸必為變。顏良、文醜,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禽也。」五年,與紹連戰。太祖保官渡,紹圍之。太祖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引紹。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熒陽、成皋閒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太祖乃住。遂以奇兵襲紹別屯,斬其將淳于瓊等,紹退走。審配以許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紹;顏良、文醜臨陣授首;田豐以諫見誅: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穀東平之安民,糧少,不足與河北相支,欲因紹新破,以其閒擊討劉表。彧曰:「今紹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乘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太祖復次于河上。紹病死。太祖渡河,擊紹子譚、尚,而高幹、郭援侵略河東,關右震動,鍾繇帥馬騰等擊破之。語在《繇傳》。八年,太祖錄彧前後功,表封彧為萬歲亭侯。九年,太祖拔鄴,領冀州牧。或說太祖「宜復古置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大,天下服矣。」太祖將從之,彧言曰:「若是,則冀州當得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并之地,所奪者眾。前日公破袁尚,禽審配,海內震駭,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眾也;今使分屬冀州,將皆動心。且人多說關右諸將以閉關之計;今聞此,以為必以次見奪。一旦生變,雖有(善守)〔守善〕者,轉相脅為非,則袁尚得寬其死,而袁譚懷貳,劉表遂保江、漢之閒,天下未易圖也。願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後修復舊京,南臨荊州,責貢之不入,則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太祖遂寢九州議。 是時荀攸常為謀主。彧兄衍以監軍校尉守鄴,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高幹密遣兵謀襲鄴,衍逆覺,盡誅之,以功封列侯。太祖以女妻彧長子惲,後稱安陽公主。彧及攸並貴重,皆謙沖節儉,祿賜散之宗族知舊,家無餘財。十二年,復增彧邑千戶,合二千戶。 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顯出宛、葉而閒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密以諮彧。彧以為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會征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諡曰敬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 孫霬 子惲,嗣侯,官至虎賁中郎將。初,文帝與平原侯植並有擬論,文帝曲禮事彧。及彧卒,惲又與植善,而與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惲。惲早卒,子甝、霬,以外甥故猶寵待。惲弟俁,御史中丞,俁弟詵,大將軍從事中郎,皆知名,早卒。詵弟顗,咸熙中為司空。惲子甝,嗣為散騎常侍,進爵廣陽鄉侯,年三十薨。子頵嗣。霬官至中領軍,薨,諡曰貞侯,追贈驃騎將軍。子愷嗣。霬妻,司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與親善。咸熙中,開建五等,霬以著勳前朝,改封愷南頓子。 荀攸 荀攸字公達,彧從子也。祖父曇,廣陵太守。攸少孤。及曇卒,故吏張權求守曇墓。攸年十三,疑之,謂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將有姦!」衢寤,乃推問,果殺人亡命。由是異之。何進秉政,徵海內名士攸等二十餘人。攸到,拜黃門侍郎。董卓之亂,關東兵起,卓徙都長安。攸與議郎鄭泰、何顒、侍中种輯、越騎校尉伍瓊等謀曰:「董卓無道,甚於桀紂,天下皆怨之,雖資彊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殽、函,輔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事垂就而覺,收顒、攸繫獄,顒憂懼自殺,攸言語飲食自若,會卓死得免。棄官歸,復辟公府,舉高第,遷任城相,不行。攸以蜀漢險固,人民殷盛,乃求為蜀郡太守,道絕不得至,駐荊州。 太祖迎天子都許,遺攸書曰:「方今天下大亂,智士勞心之時也,而顧觀變蜀漢,不已久乎!」於是徵攸為汝南太守,入為尚書。太祖素聞攸名,與語大悅,謂荀彧、鍾繇曰:「公達,非常人也,吾得與之計事,天下當何憂哉!」以為軍師。建安三年,從征張繡。攸言於太祖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彊,然繡以遊軍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勢必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若急之,其勢必相救。」太祖不從,遂進軍之穰,與戰。繡急,表果救之。軍不利。太祖謂攸曰:「不用君言至是。」乃設奇兵復戰,大破之。 是歲,太祖自宛征呂布,至下邳,布敗退固守,攻之不拔,連戰,士卒疲,太祖欲還。攸與郭嘉說曰:「呂布勇而無謀,今三戰皆北,其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夫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宮謀之未定,進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城潰,生禽布。 後從救劉延於白馬,攸畫策斬顏良。語在《武紀》。太祖拔白馬還,遣輜重循河而西。袁紹渡河追,卒與太祖遇。諸將皆恐,說太祖還保營,攸曰:「此所以禽敵,奈何去之!」太祖目攸而笑。遂以輜重餌賊,賊競奔之,陣亂。乃縱步騎擊,大破之,斬其騎將文醜,太祖遂與紹相拒於官渡。軍食方盡,攸言於太祖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𦳣銳而輕敵,擊可破也。」太祖曰:「誰可使?」攸曰:「徐晃可。」乃遣晃及史渙邀擊破走之,燒其輜重。會許攸來降,言紹遣淳于瓊等將萬餘兵迎運糧,將驕卒惰,可要擊也。眾皆疑,唯攸與賈詡勸太祖。太祖乃留攸及曹洪守。太祖自將攻破之,盡斬瓊等。紹將張郃、高覽燒攻櫓降,紹遂棄軍走。郃之來,洪疑不敢受,攸謂洪曰:「郃計不用,怒而來,君何疑?」乃受之。 七年,從討袁譚、尚於黎陽。明年,太祖方征劉表,譚、尚爭冀州。譚遣辛毗乞降請救,太祖將許之,以問群下。群下多以為表彊,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閒,其無四方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遘惡,此勢不兩全。若有所并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太祖曰:「善。」乃許譚和親,遂還擊破尚。其後譚叛,從斬譚於南皮。冀州平,太祖表封攸曰:「軍師荀攸,自初佐臣,無征不從,前後克敵,皆攸之謀也。」於是封陵樹亭侯。十二年,下令大論功行封,太祖曰:「忠正密謀,撫寧內外,文若是也。公達其次也。」增邑四百,并前七百戶,轉為中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令。 攸深密有智防,自從太祖征伐,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太祖每稱曰:「公達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彊,不伐善,無施勞,智可及,愚不可及,雖顏子、甯武不能過也。」文帝在東宮,太祖謂曰:「荀公達,人之師表也,汝當盡禮敬之。」攸曾病,世子問病,獨拜床下,其見尊異如此。攸與鍾繇善,繇言:「我每有所行,反覆思惟,自謂無以易;以咨公達,輒復過人意。」公達前後凡畫奇策十二,唯繇知之。繇撰集未就,會薨,故世不得盡聞也。攸從征孫權,道薨。太祖言則流涕。 長子緝,有攸風,早沒。次子適嗣,無子,絕。黃初中,紹封攸孫彪為陵樹亭侯,邑三百戶,後轉封丘陽亭侯。正始中,追諡攸曰敬侯。 賈詡 賈詡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也。少時人莫知,唯漢陽閻忠異之,謂詡有良、平之奇。察孝廉為郎,疾病去官,西還至汧,道遇叛氐,同行數十人皆為所執。詡曰:「我段公外孫也,汝別埋我,我家必厚贖之。」時太尉段熲,昔久為邊將,威震西土,故詡假以懼氐。氐果不敢害,與盟而送之,其餘悉死。詡實非段甥,權以濟事,咸此類也。 董卓之入洛陽,詡以太尉掾為平津都尉,遷討虜校尉。卓壻中郎將牛輔屯陝,詡在輔軍。卓敗,輔又死,眾恐懼,校尉李傕、郭氾、張濟等欲解散,閒行歸鄉里。詡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眾單行,即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率眾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若不濟,走未後也。」眾以為然。傕乃西攻長安。語在《卓傳》。後詡為左馮翊,傕等欲以功侯之,詡曰:「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固辭不受。又以為尚書僕射,詡曰:「尚書僕射,官之師長,天下所望,詡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縱詡昧於榮利,奈國朝何!」乃更拜詡尚書,典選舉,多所匡濟,傕等親而憚之。會母喪去官,拜光祿大夫。傕、氾等鬭長安中,傕復請詡為宣義將軍。傕等和,出天子,祐護大臣,詡有力焉。天子既出,詡上還印綬。是時將軍段煨屯華陰,與詡同郡,遂去傕託煨。詡素知名,為煨軍所望。煨內恐其見奪,而外奉詡禮甚備,詡愈不自安。 張繡在南陽,詡陰結繡,繡遣人迎詡。詡將行,或謂詡曰:「煨待君厚矣,君安去之?」詡曰:「煨性多疑,有忌詡意,禮雖厚,不可恃,久將為所圖。我去必喜,又望吾結大援於外,必厚吾妻子。繡無謀主,亦願得詡,則家與身必俱全矣。」詡遂往,繡執子孫禮,煨果善視其家。詡說繡與劉表連和。太祖比征之,一朝引軍退,繡自追之。詡謂繡曰:「不可追也,追必敗。」繡不從,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詡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必勝。」繡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亟往必利。」繡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戰,果以勝還。問詡曰:「繡以精兵追退軍,而公曰必敗;退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驗也?」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軍雖新退,曹公必自斷後;追兵雖精,將既不敵,彼士亦銳,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無失策,力未盡而退,必國內有故;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縱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亦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繡乃服。是後,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紹遣人招繡,并與詡書結援。繡欲許之,詡顯於繡坐上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驚懼曰:「何至於此!」竊謂詡曰:「若此,當何歸?」詡曰:「不如從曹公。」繡曰:「袁彊曹弱,又與曹為讎,從之如何?」詡曰:「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彊盛,我以少眾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眾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繡從之,率眾歸太祖。太祖見之,喜,執詡手曰:「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表詡為執金吾,封都亭侯,遷冀州牧。冀州未平,留參司空軍事。袁紹圍太祖於官渡,太祖糧方盡,問詡計焉出,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有此四勝而半年不定者,但顧萬全故也。必決其機,須臾可定也。」太祖曰:「善。」乃并兵出,圍擊紹三十餘里營,破之。紹軍大潰,河北平。太祖領冀州牧,徙詡為太中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荊州,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太祖不從,軍遂無利。太祖後與韓遂、馬超戰於渭南,超等索割地以和,并求任子。詡以為可偽許之。又問詡計策,詡曰:「離之而已。」太祖曰:「解。」一承用詡謀。語在《武紀》。卒破遂、超,詡本謀也。 是時,文帝為五官將,而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文帝使人問詡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文帝從之,深自砥礪。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太祖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於是太子遂定。詡自以非太祖舊臣,而策謀深長,懼見猜嫌,闔門自守,退無私交,男女嫁娶,不結高門,天下之論智計者歸之。 文帝即位,以詡為太尉,進爵魏壽鄉侯,增邑三百,并前八百戶。又分邑二百,封小子訪為列侯。以長子穆為駙馬都尉。帝問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阻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議見兵勢,據險守要,汎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文帝不納。後興江陵之役,士卒多死。詡年七十七,薨,諡曰肅侯。子穆嗣,歷位郡守。穆薨,子模嗣。 評曰: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風,然機鑒先識,未能充其志也。荀攸、賈詡,庶乎算無遺策,經達權變,其良、平之亞歟! 卷十一 ‧ 魏書十一 袁張涼國田王邴管傳第十一 袁渙 袁渙字曜卿,陳郡扶樂人也。父滂,為漢司徒。當時諸公子多越法度,而渙清靜,舉動必以禮。郡命為功曹,郡中姦吏皆自引去。後辟公府,舉高第,遷侍御史。除譙令,不就。劉備之為豫州,舉渙茂才。後避地江、淮閒,為袁術所命。術每有所咨訪,渙常正議,術不能抗,然敬之不敢不禮也。頃之,呂布擊術於阜陵,渙往從之,遂復為布所拘留。布初與劉備和親,後離隙。布欲使渙作書詈辱備,渙不可,再三彊之,不許。布大怒,以兵脅渙曰:「為之則生,不為則死。」渙顏色不變,笑而應之曰:「渙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使彼固君子邪,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邪,將復將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渙他日之事劉將軍,猶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布慚而止。 布誅,渙得歸太祖。渙言曰:「夫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義,兼撫其民而除其害。夫然,故可與之死而可與之生。自大亂以來十數年矣,民之欲安,甚於倒懸,然而暴亂未息者,何也?意者政失其道歟!渙聞明君善於救世,故世亂則齊之以義,時偽則鎮之以樸;世異事變,治國不同,不可不察也。夫制度損益,此古今之不必同者也。若夫兼愛天下而反之於正,雖以武平亂而濟之以德,誠百王不易之道也。公明哲超世,古之所以得其民者,公既勤之矣,今之所以失其民者,公既戒之矣,海內賴公,得免於危亡之禍,然而民未知義,其惟公所以訓之,則天下幸甚!」太祖深納焉。拜為沛南部都尉。 是時新募民開屯田,民不樂,多逃亡。渙白太祖曰:「夫民安土重遷,不可卒變,易以順行,難以逆動,宜順其意,樂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彊。」太祖從之,百姓大悅。遷為梁相。渙每敕諸縣:「務存鰥寡高年,表異孝子貞婦。常談曰『世治則禮詳,世亂則禮簡』,全在斟酌之閒耳。方今雖擾攘,難以禮化,然在吾所以為之。」為政崇教訓,恕思而後行,外溫柔而內能斷。以病去官,百姓思之。後徵為諫議大夫、丞相軍祭酒。前後得賜甚多,皆散盡之,家無所儲,終不問產業,乏則取之於人,不為皦察之行,然時人服其清。 魏國初建,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渙言於太祖曰:「今天下大難已除,文武並用,長久之道也。以為可大收篇籍,明先聖之教,以易民視聽,使海內斐然向風,則遠人不服可以文德來之。」太祖善其言。時有傳劉備死者,群臣皆賀;渙以嘗為備舉吏,獨不賀。居官數年卒,太祖為之流涕,賜穀二千斛,一教「以太倉穀千斛賜郎中令之家」,一教「以垣下穀千斛與曜卿家」,外不解其意。教曰:「以太倉穀者,官法也;以垣下穀者,親舊也。」文帝聞渙昔拒呂布之事,問渙從弟敏:「渙勇怯何如?」敏對曰:「渙貌似和柔,然其臨大節,處危難,雖賁育不過也。」渙子侃,亦清粹閑素,有父風,歷位郡守尚書。 初,渙從弟霸,公恪有功幹,魏初為大司農,及同郡何夔並知名於時。而霸子亮,夔子曾,與侃復齊聲友善。亮貞固有學行,疾何晏、鄧颺等,著論以譏切之,位至河南尹、尚書。霸弟徽,以儒素稱。遭天下亂,避難交州。司徒辟,不至。徽弟敏,有武藝而好水功,官至河隄謁者。 張範,字公儀,河內修武人也。祖父歆,為漢司徒。父延,為太尉。太傅袁隗欲以女妻範,範辭不受。性恬靜樂道,忽於榮利,徵命無所就。弟承,字公先,亦知名,以方正徵,拜議郎,遷伊闕都尉。董卓作亂,承欲合徒眾與天下共誅卓。承弟昭時為議郎,適從長安來,謂承曰:「今欲誅卓,眾寡不敵,且起一朝之謀,戰阡陌之民,士不素撫,兵不練習,難以成功。卓阻兵而無義,固不能久;不若擇所歸附,待時而動,然後可以如志。」承然之,乃解印綬閒行歸家,與範避地揚州。袁術備禮招請,範稱疾不往,術不彊屈也。遣承與相見,術問曰:「昔周室陵遲,則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漢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廣,士民之眾,欲徼福齊桓,擬迹高祖,何如?」承對曰:「在德不在彊。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若苟僭擬,干時而動,眾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悅。是時,太祖將征冀州,術復問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數千,敵十萬之眾,可謂不量力矣!子以為何如?」承乃曰:「漢德雖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挾天子以令天下,雖敵百萬之眾可也。」術作色不懌,承去之。 張範 太祖平冀州,遣使迎範。範以疾留彭城,遣承詣太祖,太祖表以為諫議大夫。範子陵及承子戩為山東賊所得,範直詣賊請二子,賊以陵還範。範謝曰:「諸君相還兒厚矣。夫人情雖愛其子,然吾憐戩之小,請以陵易之。」賊義其言,悉以還範。太祖自荊州還,範得見於陳,以為議郎,參丞相軍事,甚見敬重。太祖征伐,常令範及邴原留,與世子居守。太祖謂文帝:「舉動必諮此二人。」世子執子孫禮。救恤窮乏,家無所餘,中外孤寡皆歸焉。贈遺無所逆,亦終不用,及去,皆以還之。建安十七年卒。魏國初建,承以丞相參軍祭酒領趙郡太守,政化大行。太祖將西征,徵承參軍事,至長安,病卒。 涼茂 涼茂字伯方,山陽昌邑人也。少好學,論議常據經典,以處是非。太祖辟為司空掾,舉高第,補侍御史。時泰山多盜賊,以茂為泰山太守,旬月之閒,襁負而至者千餘家。轉為樂浪太守。公孫度在遼東,擅留茂,不遣之官,然茂終不為屈。度謂茂及諸將曰:「聞曹公遠征,鄴無守備,今吾欲以步卒三萬,騎萬匹,直指鄴,誰能禦之?」諸將皆曰:「然。」又顧謂茂曰:「於君意何如?」茂答曰:「比者海內大亂,社稷將傾,將軍擁十萬之眾,安坐而觀成敗,夫為人臣者,固若是邪!曹公憂國家之危敗,愍百姓之苦毒,率義兵為天下誅殘賊,功高而德廣,可謂無二矣。以海內初定,民始安集,故未責將軍之罪耳!而將軍乃欲稱兵西向,則存亡之效,不崇朝而決。將軍其勉之!」諸將聞茂言,皆震動。良久,度曰:「涼君言是也。」後徵遷為魏郡太守、甘陵相,所在有績。文帝為五官將,茂以選為長史,遷左軍師。魏國初建,遷尚書僕射,後為中尉奉常。文帝在東宮,茂復為太子太傅,甚見敬禮。卒官。 國淵 國淵字子尼,樂安蓋人也。師事鄭玄。後與邴原、管寧等避亂遼東。既還舊土,太祖辟為司空掾屬,每於公朝論議,常直言正色,退無私焉。太祖欲廣置屯田,使淵典其事。淵屢陳損益,相土處民,計民置吏,明功課之法,五年中倉廩豐實,百姓競勸樂業。太祖征關中,以淵為居府長史,統留事。田銀、蘇伯反河閒,銀等既破,後有餘黨,皆應伏法。淵以為非首惡,請不行刑。太祖從之,賴淵得生者千餘人。破賊文書,舊以一為十,及淵上首級,如其實數。太祖問其故,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欲以大武功,且示民聽也。河閒在封域之內,銀等叛逆,雖克捷有功,淵竊恥之。」太祖大悅,遷魏郡太守。 時有投書誹謗者,太祖疾之,欲必知其主。淵請留其本書,而不宣露。其書多引《二京賦》,淵勑功曹曰:「此郡既大,今在都輦,而少學問者。其簡開解年少,欲遣就師。」功曹差三人,臨遣引見,訓以「所學未及,《二京賦》,博物之書也,世人忽略,少有其師,可求能讀者從受之。」又密喻旨。旬日得能讀者,遂往受業。吏因請使作箋,比方其書,與投書人同手。收攝案問,具得情理。遷太僕。居列卿位,布衣蔬食,祿賜散之舊故宗族,以恭儉自守,卒官。 田疇 田疇字子泰,右北平無終人也。好讀書,善擊劍。初平元年,義兵起,董卓遷帝于長安。幽州牧劉虞歎曰:「賊臣作亂,朝廷播蕩,四海俄然,莫有固志。身備宗室遺老,不得自同於眾。今欲奉使展效臣節,安得不辱命之士乎?」眾議咸曰:「田疇雖年少,多稱其奇。」疇時年二十二矣。虞乃備禮請與相見,大悅之,遂署為從事,具其車騎。將行,疇曰:「今道路阻絕,寇虜縱橫,稱官奉使,為眾所指名。願以私行,期於得達而已。」虞從之。疇乃歸,自選其家客與年少之勇壯慕從者二十騎俱往。虞自出祖而遣之。既取道,疇乃更上西關,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閒徑去,遂至長安致命。詔拜騎都尉。疇以為天子方蒙塵未安,不可以荷佩榮寵,固辭不受。朝廷高其義。三府並辟,皆不就。得報,馳還,未至,虞已為公孫瓚所害。疇至,謁祭虞墓,陳發章表,哭泣而去。瓚聞之大怒,購求獲疇,謂曰:「汝何自哭劉虞墓,而不送章報於我也?」疇答曰:「漢室衰穨,人懷異心,唯劉公不失忠節。章報所言,於將軍未美,恐非所樂聞,故不進也。今將軍方舉大事以求所欲,既滅無罪之君,又讎守義之臣,誠行此事,則燕、趙之士將皆蹈東海而死耳,豈忍有從將軍者乎!」瓚壯其對,釋不誅也。拘之軍下,禁其故人莫得與通。或說瓚曰:「田疇義士,君弗能禮,而又囚之,恐失眾心。」瓚乃縱遣疇。 疇得北歸,率舉宗族他附從數百人,埽地而盟曰:「君仇不報,吾不可以立於世!」遂入徐無山中,營深險平敞地而居,躬耕以養父母。百姓歸之,數年閒至五千餘家。疇謂其父老曰:「諸君不以疇不肖,遠來相就。眾成都邑,而莫相統一,恐非久安之道,願推擇其賢長者以為之主。」皆曰:「善。」同僉推疇。疇曰:「今來在此,非苟安而已,將圖大事,復怨雪恥。竊恐未得其志,而輕薄之徒自相侵侮,偷快一時,無深計遠慮。疇有愚計,願與諸君共施之,可乎?」皆曰:「可。」疇乃為約束相殺傷、犯盜、諍訟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餘條。又制為婚姻嫁娶之禮,興舉學校講授之業,班行其眾,眾皆便之,至道不拾遺。北邊翕然服其威信,烏丸、鮮卑並各遣譯使致貢遺,疇悉撫納,令不為寇。袁紹數遣使招命,又即授將軍印,因安輯所統,疇皆拒不(當)〔受〕。紹死,其子尚又辟焉,疇終不行。 疇常忿烏丸昔多賊殺其郡冠蓋,有欲討之意而力未能。建安十二年,太祖北征烏丸,未至,先遣使辟疇,又命田豫喻指。疇戒其門下趣治嚴。門人謂曰:「昔袁公慕君,禮命五至,君義不屈;今曹公使一來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疇笑而應之曰:「此非君所識也。」遂隨使者到軍,署司空戶曹掾,引見諮議。明日出令曰:「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即舉茂才,拜為蓨令,不之官,隨軍次無終。時方夏水雨,而濱海洿下,濘滯不通,虜亦遮守蹊要,軍不得進。太祖患之,以問疇。疇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久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達于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將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備,蹋頓之首可不戰而禽也。」太祖曰:「善。」乃引軍還,而署大木表於水側路傍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復進軍。」虜候騎見之,誠以為大軍去也。太祖令疇將其眾為鄉導,上徐無山,出盧龍,歷平岡,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餘里,虜乃驚覺。單于身自臨陣,太祖與交戰,遂大斬獲,追奔逐北,至柳城。軍還入塞,論功行封,封疇亭侯,邑五百戶。疇自以始為居難,率眾遯逃,志義不立,反以為利,非本意也,固讓。太祖知其至心,許而不奪。 遼東斬送袁尚首,令「三軍敢有哭之者斬」。疇以嘗為尚所辟,乃往弔祭。太祖亦不問。疇盡將其家屬及宗人三百餘家居鄴。太祖賜疇車馬穀帛,皆散之宗族知舊。從征荊州還,太祖追念疇功殊美,恨前聽疇之讓,曰:「是成一人之志,而虧王法大制也。」於是乃復以前爵封疇。疇上疏陳誠,以死自誓。太祖不聽,欲引拜之,至于數四,終不受。有司劾疇狷介違道,苟立小節,宜免官加刑。太祖重其事,依違者久之。乃下世子及大臣博議,世子以疇同於子文辭祿,申胥逃賞,宜勿奪以優其節。尚書令荀彧、司隸校尉鍾繇亦以為可聽。太祖猶欲侯之。疇素與夏侯惇善,太祖語惇曰:「且往以情喻之,自從君所言,無告吾意也。」惇就疇宿,如太祖所戒。疇揣知其指,不復發言。惇臨去,乃拊疇背曰:「田君,主意殷勤,曾不能顧乎!」疇答曰:「是何言之過也!疇,負義逃竄之人耳,蒙恩全活,為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塞,以易賞祿哉?縱國私疇,疇獨不愧於心乎?將軍雅知疇者,猶復如此,若必不得已,請願效死刎首於前。」言未卒,涕泣橫流。惇具答太祖。太祖喟然知不可屈,乃拜為議郎。年四十六卒。子又早死。文帝踐阼,高疇德義,賜疇從孫續爵關內侯,以奉其嗣。 王脩 王脩字叔治,北海營陵人也。年七歲喪母。母以社日亡,來歲鄰里社,脩感念母,哀甚。鄰里聞之,為之罷社。年二十,游學南陽,止張奉舍。奉舉家得疾病,無相視者,脩親隱恤之,病愈乃去。初平中,北海孔融召以為主簿,守高密令。高密孫氏素豪俠,人客數犯法。民有相劫者,賊入孫氏,吏不能執。脩將吏民圍之,孫氏拒守,吏民畏憚不敢近。脩令吏民:「敢有不攻者與同罪。」孫氏懼,乃出賊。由是豪彊懾服。舉孝廉,脩讓邴原,融不聽。時天下亂,遂不行。頃之,郡中有反者。脩聞融有難,夜往奔融。賊初發,融謂左右曰:「能冒難來,唯王脩耳!」言終而脩至。復署功曹。時膠東多賊寇,復令脩守膠東令。膠東人公沙盧宗彊,自為營塹,不肯應發調。脩獨將數騎徑入其門,斬盧兄弟,公沙氏驚愕莫敢動。脩撫慰其餘,由是寇少止。融每有難,脩雖休歸在家,無不至。融常賴脩以免。 袁譚在青州,辟脩為治中從事,別駕劉獻數毀短脩。後獻以事當死,脩理之,得免。時人益以此多焉。袁紹又辟脩除即墨令,後復為譚別駕。紹死,譚、尚有隙。尚攻譚,譚軍敗,脩率吏民往救譚。譚喜曰:「成吾軍者,王別駕也。」譚之敗,劉詢起兵漯陰,諸城皆應。譚歎息曰:「今舉州背叛,豈孤之不德邪!」脩曰:「東萊太守管統雖在海表,此人不反,必來。」後十餘日,統果棄其妻子來赴譚,妻子為賊所殺,譚更以統為樂安太守。譚復欲攻尚,脩諫曰:「兄弟還相攻擊,是敗亡之道也。」譚不悅,然知其志節。後又問脩:「計安出?」脩曰:「夫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鬭而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若是者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屬有讒人,固將交鬭其閒,以求一朝之利,願明使君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禦四方,可以橫行天下。」譚不聽,遂與尚相攻擊,請救於太祖。太祖既破冀州,譚又叛。太祖遂引軍攻譚於南皮。脩時運糧在樂安,聞譚急,將所領兵及諸從事數十人往赴譚。至高密,聞譚死,下馬號哭曰:「無君焉歸?」遂詣太祖,乞收葬譚屍。太祖欲觀脩意,默然不應。脩復曰:「受袁氏厚恩,若得收斂譚屍,然後就戮,無所恨。」太祖嘉其義,聽之。以脩為督軍糧,還樂安。譚之破,諸城皆服,唯管統以樂安不從命。太祖命脩取統首,脩以統亡國之忠臣,因解其縛,使詣太祖。太祖悅而赦之。袁氏政寬,在職勢者多畜聚。太祖破鄴,籍沒審配等家財物貨以萬數。及破南皮,閱脩家,穀不滿十斛,有書數百卷。太祖歎曰:「士不妄有名。」乃禮辟為司空掾,行司金中郎將,遷魏郡太守。為治,抑彊扶弱,明賞罰,百姓稱之。魏國既建,為大司農郎中令。太祖議行肉刑,脩以為時未可行,太祖採其議。徙為奉常。其後嚴才反,與其徒屬數十人攻掖門。脩聞變,召車馬未至,便將官屬步至宮門。太祖在銅爵臺望見之,曰:「彼來者必王叔治也。」相國鍾繇謂脩:「舊,京城有變,九卿各居其府。」脩曰:「食其祿,焉避其難?居府雖舊,非赴難之義。」頃之,病卒官。子忠,官至東萊太守、散騎常侍。初,脩識高柔於弱冠,異王基於童幼,終皆遠至,世稱其知人。 邴原 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虛人也。少與管寧俱以操尚稱,州府辟命皆不就。黃巾起,原將家屬入海,住鬱洲山中。時孔融為北海相,舉原有道。原以黃巾方盛,遂至遼東,與同郡劉政俱有勇略雄氣。遼東太守公孫度畏惡欲殺之,盡收捕其家,政得脫。度告州縣:「敢有藏政者與同罪。」政窘急,往投原,原匿之月餘,時東萊太史慈當歸,原因以政付之。既而謂度曰:「將軍前日欲殺劉政,以其為己害。今政已去,君之害豈不除哉!」度曰:「然。」原曰:「君之畏政者,以其有智也。今政已免,智將用矣,尚奚拘政之家?不若赦之,無重怨。」度乃出之。原又資送政家,皆得歸故郡。原在遼東,一年中往歸原居者數百家,游學之士,教授之聲,不絕。 後得歸,太祖辟為司空掾。原女早亡,時太祖愛子倉舒亦沒,太祖欲求合葬,原辭曰:「合葬,非禮也。原之所以自容於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訓典而不易也。若聽明公之命,則是凡庸也,明公焉以為哉?」太祖乃止,徙署丞相徵事。崔琰為東曹掾,記讓曰:「徵事邴原、議郎張範,皆秉德純懿,志行忠方,清靜足以厲俗,貞固足以幹事,所謂龍翰鳳翼,國之重寶。舉而用之,不仁者遠。」代涼茂為五官將長史,閉門自守,非公事不出。太祖征吳,原從行,卒。 是後大鴻臚鉅鹿張泰、河南尹扶風龐迪以清賢稱,永寧太僕東郡張閣以簡質聞。杜恕著《家戒》稱閣曰:「張子臺視之似鄙樸人,然其心中不知天地閒何者為美,何者為好,敦然似如與陰陽合德者。作人如此,自可不富貴,然而患禍當何從而來?世有高亮如子臺者,皆多力慕,體之不如也。」 管寧 管寧字幼安,北海朱虛人也。年十六喪父,中表愍其孤貧,咸共贈賵,悉辭不受,稱財以送終。長八尺,美須眉。與平原華歆、同縣邴原相友,俱游學於異國,並敬善陳仲弓。天下大亂,聞公孫度令行於海外,遂與原及平原王烈等至於遼東。度虛館以候之。既往見度,乃廬於山谷。時避難者多居郡南,而寧居北,示無遷志,後漸來從之。太祖為司空,辟寧,度子康絕命不宣。 王烈 王烈者,字彥方,於時名聞在原、寧之右。辭公孫度長史,商賈自穢。太祖命為丞相掾,徵事,未至,卒於海表。 中國少安,客人皆還,唯寧晏然若將終焉。黃初四年,詔公卿舉獨行君子,司徒華歆薦寧。文帝即位,徵寧,遂將家屬浮海還郡,公孫恭送之南郊,加贈服物。自寧之東也,度、康、恭前後所資遺,皆受而藏諸。既已西渡,盡封還之。詔以寧為太中大夫,固辭不受。明帝即位,太尉華歆遜位讓寧,遂下詔曰:「太中大夫管寧,耽懷道德,服膺六藝,清虛足以侔古,廉白可以當世。曩遭王道衰缺,浮海遁居,大魏受命,則襁負而至,斯蓋應龍潛升之道,聖賢用舍之義。而黃初以來,徵命屢下,每輒辭疾,拒違不至。豈朝廷之政,與生殊趣,將安樂山林,往而不能反乎!夫以姬公之聖,而耇德不降,則鳴鳥弗聞。以秦穆之賢,猶思詢乎黃髮。況朕寡德,曷能不願聞道于子大夫哉!今以寧為光祿勳。禮有大倫,君臣之道,不可廢也。望必速至,稱朕意焉。」又詔青州刺史曰:「寧抱道懷貞,潛翳海隅,比下徵書,違命不至,盤桓利居,高尚其事。雖有素履幽人之貞,而失考父茲恭之義,使朕虛心引領歷年,其何謂邪?徒欲懷安,必肆其志,不惟古人亦有翻然改節以隆斯民乎!日逝月除,時方已過,澡身浴德,將以曷為?仲尼有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哉!』其命別駕從事郡丞掾,奉詔以禮發遣寧詣行在所,給安車、吏從、茵蓐、道上廚食,上道先奏。」寧稱草莽臣上疏曰:「臣海濱孤微,罷農無伍,祿運幸厚。橫蒙陛下纂承洪緒,德侔三皇,化溢有唐。久荷渥澤,積祀一紀,不能仰答陛下恩養之福。沈委篤痾,寢疾彌留,逋違臣隸顛倒之節,夙宵戰怖,無地自厝。臣元年十一月被公車司馬令所下州郡,八月甲申詔書徵臣,更賜安車、衣被、茵蓐,以禮發遣,光寵並臻,優命屢至,怔營竦息,悼心失圖。思自陳聞,申展愚情,而明詔抑割,不令稍脩章表,是以鬱滯,訖于今日。誠謂乾覆,恩有紀極,不意靈潤,彌以隆赫。奉今年二月被州郡所下三年十二月辛酉詔書,重賜安車、衣服,別駕從事與郡功曹以禮發遣,又特被璽書,以臣為光祿勳,躬秉勞謙,引喻周、秦,損上益下。受詔之日,精魄飛散,靡所投死。臣重自省揆,德非園、綺而蒙安車之榮,功無竇融而蒙璽封之寵,楶梲駑下,荷棟梁之任,垂沒之命,獲九棘之位,懼有朱博鼓妖之眚。又年疾日侵,有加無損,不任扶輿進路以塞元責。望慕閶闔,徘徊闕庭,謹拜章陳情,乞蒙哀省,抑恩聽放,無令骸骨填於衢路。」自黃初至于青龍,徵命相仍,常以八月賜牛酒。詔書問青州刺史程喜:「寧為守節高乎,審老疾尪頓邪?」喜上言:「寧有族人管貢為州吏,與寧鄰比,臣常使經營消息。貢說:『寧常著皁帽、布襦袴、布裙,隨時單複,出入閨庭,能自任杖,不須扶持。四時祠祭,輒自力彊,改加衣服,著絮巾,故在遼東所有白布單衣,親薦饌饋,跪拜成禮。寧少而喪母,不識形象,常特加觴,泫然流涕。又居宅離水七八十步,夏時詣水中澡灑手足,闚於園圃。』臣揆寧前後辭讓之意,獨自以生長潛逸,耆艾智衰,是以棲遲,每執謙退。此寧志行所欲必全,不為守高。」 正始二年,太僕陶丘一、永寧衛尉孟觀、侍中孫邕、中書侍郎王基薦寧曰: 臣聞龍鳳隱耀,應德而臻,明哲潛遁,俟時而動。是以鸑鷟鳴岐,周道隆興,四皓為佐,漢帝用康。伏見太中大夫管寧,應二儀之中和,總九德之純懿,含章素質,冰絜淵清,玄虛澹泊,與道逍遙;娛心黃老,游志六藝,升堂入室,究其閫奧,韜古今於胸懷,包道德之機要。中平之際,黃巾陸梁,華夏傾蕩,王綱弛頓。遂避時難,乘桴越海,羈旅遼東三十餘年。在乾之姤,匿景藏光,嘉遁養浩,韜韞儒墨,潛化傍流,暢於殊俗。 黃初四年,高祖文皇帝疇諮群公,思求雋乂,故司徒華歆舉寧應選,公車特徵,振翼遐裔,翻然來翔。行遇屯厄,遭罹疾病,即拜太中大夫。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登為光祿勳。寧疾彌留,未能進道。今寧舊疾已瘳,行年八十,志無衰倦。環堵篳門,偃息窮巷,飯鬻糊口,并日而食,吟詠《詩》《書》,不改其樂。困而能通,遭難必濟,經危蹈險,不易其節,金聲玉色,久而彌彰。揆其終始,殆天所祚,當贊大魏,輔亮雍熙。袞職有闕,群下屬望。昔高宗刻象,營求賢哲,周文啟龜,以卜良佐。況寧前朝所表,名德已著,而久棲遲,未時引致,非所以奉遵明訓,繼成前志也。陛下踐阼,纂承洪緒。聖敬日躋,超越周成。每發德音,動諮師傅。若繼二祖招賢故典,賓禮雋邁,以廣緝熙,濟濟之化,侔於前代。 寧清高恬泊,擬跡前軌,德行卓絕,海內無偶。歷觀前世玉帛所命,申公、枚乘、周黨、樊英之儔,測其淵源,覽其清濁,未有厲俗獨行若寧者也。誠宜束帛加璧,備禮徵聘,仍授几杖,延登東序,敷陳墳素,坐而論問,上正琁璣,協和皇極,下阜群生,彝倫攸敘,必有可觀,光益大化。若寧固執匪石,守志箕山,追迹洪崖,參蹤巢、許。斯亦聖朝同符唐、虞,優賢揚歷,垂聲千載。雖出處殊塗,俯仰異體,至於興治美俗,其揆一也。 於是特具安車蒲輪,束帛加璧聘焉。會寧卒,時年八十四。拜子邈郎中,後為博士。初,寧妻先卒,知故勸更娶,寧曰:「每省曾子、王駿之言,意常嘉之,豈自遭之而違本心哉?」 張臶 時鉅鹿張臶,字子明,潁川胡昭,字孔明,亦養志不仕。臶少游太學,學兼內外,後歸鄉里。袁紹前後辟命,不應,移居上黨。并州牧高幹表除樂平令,不就,徙遁常山,門徒且數百人,遷居任縣。太祖為丞相,辟,不詣。太和中,詔求隱學之士能消災復異者,郡累上臶,發遣,老病不行。廣平太守盧毓到官三日,綱紀白承前致版謁臶。毓教曰:「張先生所謂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諸侯者也。此豈版謁所可光飾哉!」但遣主簿奉書致羊酒之禮。青龍四年辛亥詔書:「張掖郡玄川溢涌,激波奮蕩,寶石負圖,狀像靈龜,宅于川西,嶷然磐峙,倉質素章,麟鳳龍馬,煥炳成形,文字告命,粲然著明。太史令高堂隆上言:古皇聖帝所未嘗蒙,實有魏之禎命,東序之世寶。」事班天下。任令于綽連齎以問臶,臶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已往,禎祥先見而後廢興從之。漢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興徵祥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禎瑞也。」正始元年,戴鵀之鳥,巢臶門陰。臶告門人曰:「夫戴鵀陽鳥,而巢門陰,此凶祥也。」乃援琴歌詠,作詩二篇,旬日而卒,時年一百五歲。是歲,廣平太守王肅至官,教下縣曰:「前在京都,聞張子明,來至問之,會其已亡,致痛惜之。此君篤學隱居,不與時競,以道樂身。昔絳縣老人屈在泥塗,趙孟升之,諸侯用睦。愍其耄勤好道,而不蒙榮寵,書到,遣吏勞問其家,顯題門戶,務加殊異,以慰既往,以勸將來。」 胡昭 胡昭始避地冀州,亦辭袁紹之命,遁還鄉里。太祖為司空丞相,頻加禮辟。昭往應命,既至,自陳一介野生,無軍國之用,歸誠求去。太祖曰:「人各有志,出處異趣,勉卒雅尚,義不相屈。」昭乃轉居陸渾山中,躬耕樂道,以經籍自娛。閭里敬而愛之。建安二十三年,陸渾長張固被書調丁夫,當給漢中。百姓惡憚遠役,並懷擾擾。民孫狼等因興兵殺縣主簿,作為叛亂,縣邑殘破。固率將十餘吏卒,依昭住止,招集遺民,安復社稷。狼等遂南附關羽。羽授印給兵,還為寇賊,到陸渾南長樂亭,自相約誓,言:「胡居士賢者也,一不得犯其部落。」一川賴昭,咸無怵惕。天下安輯,徙宅宜陽。正始中,驃騎將軍趙儼、尚書黃休、郭彝、散騎常侍荀顗、鍾毓、太僕庾嶷、弘農太守何楨等遞薦昭曰:「天真高絜,老而彌篤。玄虛靜素,有夷、皓之節。宜蒙徵命,以勵風俗。」至嘉平二年,公車特徵,會卒,年八十九。拜子纂郎中。初,昭善史書,與鍾繇、邯鄲淳、衛覬、韋誕並有名,尺牘之迹,動見模楷焉。 評曰:袁渙、邴原、張範躬履清蹈,進退以道,蓋是貢禹、兩龔之匹。涼茂、國淵亦其次也。張承名行亞範,可謂能弟矣。田疇抗節,王脩忠貞,足以矯俗;管寧淵雅高尚,確然不拔;張臶、胡昭闔門守靜,不營當世:故并錄焉。 卷十二 ‧ 魏書十二 崔毛徐何邢鮑司馬傳第十二 崔琰 崔琰字季珪,清河東武城人也。少樸訥,好擊劍,尚武事。年二十三,鄉移為正,始感激,讀《論語》、《韓詩》。至年二十九,乃結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學未期,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時穀糴縣乏,玄罷謝諸生。琰既受遣,而寇盜充斥,西道不通。於是周旋青、徐、兗、豫之郊,東下壽春,南望江、湖。自去家四年乃歸,以琴書自娛。 大將軍袁紹聞而辟之。時士卒橫暴,掘發丘壟,琰諫曰:「昔孫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雖湯武不能以戰勝。』今道路暴骨,民未見德,宜敕郡縣掩骼埋胔,示憯怛之愛,追文王之仁。」紹以為騎都尉。後紹治兵黎陽,次于延津,琰復諫曰:「天子在許,民望助順,不如守境述職,以寧區宇。」紹不聽,遂敗于官渡。及紹卒,二子交爭,爭欲得琰。琰稱疾固辭,由是獲罪,幽於囹圄,賴陰夔、陳琳營救得免。 太祖破袁氏,領冀州牧,辟琰為別駕從事,謂琰曰:「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眾,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為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太祖改容謝之。于時賓客皆伏失色。 太祖征并州,留琰傅文帝於鄴。世子仍出田獵,變易服乘,志在驅逐。琰書諫曰:「蓋聞盤于游田,《書》之所戒,魯隱觀魚,《春秋》譏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經之明義。殷鑒夏后,《詩》稱不遠,子卯不樂,《禮》以為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彊,公子寬放,盤游滋侈,義聲不聞,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罷壯士,墮於吞噬之用,固所以擁徒百萬,跨有河朔,無所容足也。今邦國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況公親御戎馬,上下勞慘,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經國之高略,內鑒近戒,外揚遠節,深惟儲副,以身為寶。而猥襲虞旅之賤服,忽馳騖而陵險,志雉兔之小娛,忘社稷之為重,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眾望,不令老臣獲罪於天。」世子報曰:「昨奉嘉命,惠示雅數,欲使燔翳捐褶。翳已壞矣,褶亦去焉。後有此比,蒙復誨諸。」 太祖為丞相,琰復為東西曹掾屬徵事。初授東曹時,教曰:「君有伯夷之風,史魚之直,貪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厲,斯可以率時者已。故授東曹,往踐厥職。」魏國初建,拜尚書。時未立太子,臨菑侯植有才而愛。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訪於外。唯琰露板答曰:「蓋聞《春秋》之義,立子以長,加五官將仁孝聰明,宜承正統。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壻也。太祖貴其公亮,喟然歎息,遷中尉。 琰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鬚長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憚焉。琰嘗薦鉅鹿楊訓,雖才好不足,而清貞守道,太祖即禮辟之。後太祖為魏王,訓發表稱贊功伐,褒述盛德。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偽,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與訓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琰本意譏論者好譴呵而不尋情理也。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太祖怒曰:「諺言『生女耳』,『耳』非佳語。『會當有變時』,意指不遜。」於是罰琰為徒隸,使人視之,辭色不撓。太祖令曰:「琰雖見刑,而通賓客,門若市人,對賓客虯鬚直視,若有所瞋。」遂賜琰死。 始琰與司馬朗善,晉宣王方壯,琰謂朗曰:「子之弟,聰哲明允,剛斷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朗以為不然,而琰每秉此論。琰從弟林,少無名望,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終必遠至。」涿郡孫禮、盧毓始入軍府,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剛簡能斷,盧清警明理,百煉不消,皆公才也。」後林、禮、毓咸至鼎輔。及琰友人公孫育、宋階早卒,琰撫其遣孤,恩若己子。其鑒識篤義,類皆如此。 初,太祖性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南陽許攸、婁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而琰最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 毛玠 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也。少為縣吏,以清公稱。將避亂荊州,未至,聞劉表政令不明,遂往魯陽。太祖臨兗州,辟為治中從事。玠謂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廢業,饑饉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今袁紹、劉表,雖士民眾彊,皆無經遠之慮,未有樹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太祖敬納其言,轉幕府功曹。 太祖為司空丞相,玠嘗為東曹掾,與崔琰並典選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務以儉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太祖歎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復何為哉!」文帝為五官將,親自詣玠,屬所親眷。玠答曰:「老臣以能守職,幸得免戾,今所說人非遷次,是以不敢奉命。」大軍還鄴,議所并省。玠請謁不行,時人憚之,咸欲省東曹。乃共白曰:「舊西曹為上,東曹為次,宜省東曹。」太祖知其情,令曰:「日出於東,月盛於東,凡人言方,亦復先東,何以省東曹?」遂省西曹。初,太祖平柳城,班所獲器物,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曰:「君有古人之風,故賜君古人之服。」玠居顯位,常布衣蔬食,撫育孤兄子甚篤,賞賜以振施貧族,家無所餘。遷右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僕射,復典選舉。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玠密諫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滅國。廢立大事,非所宜聞。」後群僚會,玠起更衣,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謂國之司直,我之周昌也。」 崔琰既死,玠內不悅。後有白玠者:「出見黥面反者,其妻子沒為官奴婢,玠言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太祖大怒,收玠付獄。大理鍾繇詰玠曰:「自古聖帝明王,罪及妻子。《書》云:『左不共左,右不共右,予則孥戮女。』司寇之職,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稾。漢律,罪人妻子沒為奴婢,黥面。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于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雖歷百世,猶有黥面供官,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并罪之辜。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而當致旱?案典謀,急恆寒若,舒恆燠若,寬則亢陽,所以為旱。玠之吐言,以為寬邪,以為急也?急當陰霖,何以反旱?成湯聖世,野無生草,周宣令主,旱魃為虐。亢旱以來,積三十年,歸咎黥面,為相值不?衛人伐邢,師興而雨,罪惡無徵,何以應天?玠譏謗之言,流於下民,不悅之聲,上聞聖聽。玠之吐言,埶不獨語,時見黥面,凡為幾人?黥面奴婢,所識知邪?何緣得見,對之歎言?時以語誰?見答云何?以何曰月?於何處所?事已發露,不得隱欺,具以狀對。」玠曰:「臣聞蕭生縊死,困於石顯;賈子放外,讒在絳、灌;白起賜劍於杜郵;晁錯致誅於東市;伍員絕命於吳都:斯數子者,或妒其前,或害其後。臣垂髫執簡,累勤取官,職在機近,人事所竄。屬臣以私,無埶不絕,語臣以冤,無細不理。人情淫利,為法所禁,法禁於利,埶能害之。青蠅橫生,為臣作謗,謗臣之人,埶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宣子平理,命舉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書之。臣不言此,無有時、人。說臣此言,必有徵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即刑之日,方之安駟之贈;賜劍之來,比之重賞之惠。謹以狀對。」時桓階、和洽進言救玠。玠遂免黜,卒于家。太祖賜棺器錢帛,拜子機郎中。 徐奕 徐奕字季才,東莞人也。避難江東,孫策禮命之。奕改姓名,微服還本郡。太祖為司空,辟為掾屬,從西征馬超。超破,軍還。時關中新服,未甚安,留奕為丞相長史,鎮撫西京,西京稱其威信。轉為雍州刺史,復還為東曹屬。丁儀等見寵於時,並害之,而奕終不為動。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征孫權,徙為留府長史,謂奕曰:「君之忠亮,古人不過也,然微太嚴。昔西門豹佩韋以自緩,夫能以柔弱制剛彊者,望之於君也。今使君統留事,孤無復還顧之憂也。」魏國既建,為尚書,復典選舉,遷尚書令。 太祖征漢中,魏諷等謀反,中尉楊俊左遷。太祖歎曰:「諷所以敢生亂心,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姦防謀者故也。安得如諸葛豐者,使代俊乎!」桓階曰:「徐奕其人也。」太祖乃以奕為中尉,手令曰:「昔楚有子玉,文公為之側席而坐;汲黯在朝,淮南為之折謀。《詩》稱『邦之司直』,君之謂與!」在職數月,疾篤乞退,拜諫議大夫,卒。 何夔 何夔字叔龍,陳郡陽夏人也。曾祖父熙,漢安帝時官至車騎將軍。夔幼喪父,與母兄居,以孝友稱。長八尺三寸,容貌矜嚴。避亂淮南。後袁術至壽春,辟之,夔不應,然遂為術所留。久之,術與橋蕤俱攻圍蘄陽,蘄陽為太祖固守。術以夔彼郡人,欲脅令說蘄陽。夔謂術謀臣李業曰:「昔柳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斯言何為至於我哉』!」遂遁匿灊山。術知夔終不為己用,乃止。術從兄山陽太守遺母,夔從姑也,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 建安二年,夔將還鄉里,度術必急追,乃閒行得免,明年到本郡。頃之,太祖辟為司空掾屬。時有傳袁術軍亂者,太祖問夔曰:「君以為信不?」夔對曰:「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術無信順之實,而望天人之助,此不可以得志於天下。夫失道之主,親戚叛之,而況於左右乎!以夔觀之,其亂必矣。」太祖曰:「為國失賢則亡。君不為術所用;亂,不亦宜乎!」太祖性嚴,掾屬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藥,誓死無辱,是以終不見及。出為城父令。遷長廣太守。郡濱山海,黃巾未平,豪傑多背叛,袁譚就加以官位。長廣縣人管承,徒眾三千餘家,為寇害。議者欲舉兵攻之。夔曰:「承等非生而樂亂也,習於亂,不能自還,未被德教,故不知反善。今兵迫之急,彼恐夷滅,必并力戰。攻之既未易拔,雖勝,必傷吏民。不如徐喻以恩德,使容自悔,可不煩兵而定。」乃遣郡丞黃珍往,為陳成敗,承等皆請服。夔遣吏成弘領校尉,長廣縣丞等郊迎奉牛酒,詣郡。牟平賊從錢,眾亦數千,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東牟人王營,眾三千餘家,脅昌陽縣為亂。夔遣吏王欽等,授以計略,使離散之。旬月皆平定。 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又收租稅綿絹。夔以郡初立,近以師旅之後,不可卒繩以法,乃上言曰:「自喪亂已來,民人失所,今雖小安,然服教日淺。所下新科,皆以明罰勑法,齊一大化也。所領六縣,疆域初定,加以饑饉,若一切齊以科禁,恐或有不從教者。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則非觀民設教隨時之意也。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隨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然後齊之以法,則無所不至矣。」太祖從其言。徵還,參丞相軍事。海賊郭祖寇暴樂安、濟南界,州郡苦之。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拜樂安太守。到官數月,諸城悉平。 入為丞相東曹掾。夔言於太祖曰:「自軍興以來,制度草創,用人未詳其本,是以各引其類,時忘道德。夔聞以賢制爵,則民慎德;以庸制祿,則民興功。以為自今所用,必先核之鄉閭,使長幼順敘,無相踰越。顯忠直之賞,明公實之報,則賢不肖之分,居然別矣。又可修保舉故不以實之令,使有司別受其負。在朝之臣,時受教與曹並選者,各任其責。上以觀朝臣之節,下以塞爭競之源,以督群下,以率萬民,如是則天下幸甚。」太祖稱善。魏國既建,拜尚書僕射。文帝為太子,以涼茂為太傅,夔為少傅;特命二傅與尚書東曹並選太子諸侯官屬。茂卒,以夔代茂。每月朔,太傅入見太子,太子正法服而禮焉;他日無會儀。夔遷太僕,太子欲與辭,宿戒供,夔無往意;乃與書請之,夔以國有常制,遂不往。其履正如此。然於節儉之世,最為豪汰。文帝踐阼,封成陽亭侯,邑三百戶。疾病,屢乞遜位。詔報曰:「蓋禮賢親舊,帝王之常務也。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勳焉,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今君疾雖未瘳,神明聽之矣。君其即安,以順朕意。」薨,謚曰靖侯。子曾嗣,咸熙中為司徒。 邢顒 邢顒、字子昂,河間鄚人也。舉孝廉,司徒辟,皆不就。易姓字,適右北平,從田疇游。積五年,而太祖定冀州。顒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餘年,海內鼎沸,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里。田疇曰:「邢顒,民之先覺也。」乃見太祖,求為鄉導以克柳城。 太祖辟顒為冀州從事,時人稱之曰:「德行堂堂邢子昂。」除廣宗長,以故將喪棄官。有司舉正,太祖曰:「顒篤於舊君,有一致之節。」勿問也。更辟司空掾,除行唐令,勸民農桑,風化大行。入為丞相門下督,遷左馮翊,病,去官。是時,太祖諸子高選官屬,令曰:「侯家吏,宜得淵深法度如邢顒輩。」遂以為平原侯植家丞。顒防閑以禮,無所屈撓,由是不合。庶子劉楨書諫植曰:「家丞邢顒,北土之彥,少秉高節,玄靜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楨誠不足同貫斯人,並列左右。而楨禮遇殊特,顒反疏簡,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近不肖,禮賢不足,採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為上招謗,其罪不小,以此反側。」後參丞相軍事,轉東曹掾。初,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丁儀等並贊翼其美。太祖問顒,顒對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願殿下深重察之!」太祖識其意,後遂以為太子少傅,遷太傅。文帝踐阼,為侍中尚書僕射,賜爵關內侯,出為司隸校尉,徙太常。黃初四年薨。子友嗣。 鮑勛 鮑勛字叔業,泰山平陽人也,漢司隸校尉鮑宣九世孫。宣後嗣有從上黨徙泰山者,遂家焉。勛父信,靈帝時為騎都尉,大將軍何進遣東募兵。後為濟北相,協規太祖,身以遇害。語在《董卓傳》、《武帝紀》。建安十七年,太祖追錄信功,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辟勛丞相掾。 二十二年,立太子,以勛為中庶子。徙黃門侍郎,出為魏郡西部都尉。太子郭夫人弟為曲周縣吏,斷盜官布,法應棄市。太祖時在譙,太子留鄴,數手書為之請罪。勛不敢擅縱,具列上。勛前在東宮,守正不撓,太子固不能悅,及重此事,恚望滋甚。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密敕中尉奏免勛官。久之,拜侍御史。延康元年,太祖崩,太子即王位,勛以駙馬都尉兼侍中。 文帝受禪,勛每陳「今之所急,唯在軍農,寬惠百姓。臺榭苑囿,宜以為後。」文帝將出游獵,勛停車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聖惻隱,有同古烈。臣冀當繼蹤前代,令萬世可則也。如何在諒闇之中,修馳騁之事乎!臣冒死以聞,唯陛下察焉。」帝手毀其表而競行獵,中道頓息,問侍臣曰:「獵之為樂,何如八音也?」侍中劉曄對曰:「獵勝於樂。」勛抗辭曰:「夫樂,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萬邦咸乂。故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況獵,暴華蓋於原野,傷生育之至理,櫛風沐雨,不以時隙哉?昔魯隱觀漁於棠,《春秋》譏之。雖陛下以為務,愚臣所不願也。」因奏:「劉曄佞諛不忠,阿順陛下過戲之言。昔梁丘據取媚於遄臺,曄之謂也。請有司議罪以清皇朝。」帝怒作色,罷還,即出勛為右中郎將。 黃初四年,尚書令陳群、僕射司馬宣王並舉勛為宮正,宮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百寮嚴憚,罔不肅然。六年秋,帝欲征吳,群臣大議,勛面諫曰:「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吳、蜀脣齒相依,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聖躬蹈危,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幾至傾覆,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費千金,中國虛秏,令黠虜玩威,臣竊以為不可。」帝益忿之,左遷勛為治書執法。 帝從壽春還,屯陳留郡界。太守孫邕見,出過勛。時營壘未成,但立標埒,邕邪行不從正道,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勛以塹壘未成,解止不舉。大軍還洛陽,曜有罪,勛奏絀遣,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詔曰:「勛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駮:「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勛無活分,而汝等敢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姦,當令十鼠同穴。」太尉鍾繇、司徒華歆、鎮軍大將軍陳群、侍中辛毗、尚書衛臻、守廷尉高柔等並表「勛父信有功於太祖」,求請勛罪。帝不許,遂誅勛。勛內行既脩,廉而能施,死之日,家無餘財。後二旬,文帝亦崩,莫不為勛歎恨。 司馬芝 司馬芝字子華,河內溫人也。少為書生,避亂荊州,於魯陽山遇賊,同行者皆棄老弱走,芝獨坐守老母。賊至,以刃臨芝,芝叩頭曰:「母老,唯在諸君!」賊曰:「此孝子也,殺之不義。」遂得免害,以鹿車推載母。居南方十餘年,躬耕守節。 太祖平荊州,以芝為管長。時天下草創,多不奉法。郡主簿劉節,舊族豪俠,賓客千餘家,出為盜賊,入亂吏治。頃之,芝差節客王同等為兵,掾史據白:「節家前後未嘗給繇,若至時藏匿,必為留負。」芝不聽,與節書曰:「君為大宗,加股肱郡,而賓客每不與役,既眾庶怨望,咸流聲上聞。今(條)〔調〕同等為兵,幸時發遣。」兵已集郡,而節藏同等,因令督郵以軍興詭責縣,縣掾史窮困,乞代同行。芝乃馳檄濟南,具陳節罪。太守郝光素敬信芝,即以節代同行,青州號芝「以郡主簿為兵」。遷廣平令。征虜將軍劉勳,貴寵驕豪,又芝故郡將,賓客子弟在界數犯法。勳與芝書,不著姓名,而多所屬託,芝不報其書,一皆如法。後勳以不軌誅,交關者皆獲罪,而芝以見稱。 遷大理正。有盜官練置都廁上者,吏疑女工,收以付獄。芝曰:「夫刑罪之失,失在苛暴。今贓物先得而後訊其辭,若不勝掠,或至誣服。誣服之情,不可以折獄。且簡而易從,大人之化也。不失有罪,庸世之治耳。今宥所疑,以隆易從之義,不亦可乎!」太祖從其議。歷甘陵、沛、陽平太守,所在有績。黃初中,入為河南尹,抑彊扶弱,私請不行。曹內官欲以事託芝,不敢發言,因芝妻伯父董昭。昭猶憚芝,不為通。芝為教與群下曰:「蓋君能設教,不能使吏必不犯也。吏能犯教,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夫設教而犯,君之劣也;犯教而聞,吏之禍也。君劣於上,吏禍於下,此政事所以不理也。可不各勉之哉!」於是下吏莫不自勵。門下循行嘗疑門幹盜簪,幹辭不符,曹執為獄。芝教曰:「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自非離婁,鮮能不惑。就其實然,循行何忍重惜一簪,輕傷同類乎!其寢勿問。」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頃之,特進曹洪乳母當,與臨汾公主侍者共事無澗神繫獄。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芝不通,輒勑洛陽獄考竟,而上疏曰:「諸應死罪者,皆當先表須報。前制書禁絕淫祀以正風俗,今當等所犯妖刑,辭語始定,黃門吳達詣臣,傳太皇太后令。臣不敢通,懼有救護,速聞聖聽,若不得已,以垂宿留。由事不早竟,是臣之罪,是以冒犯常科,輒勑縣考竟,擅行刑戮,伏須誅罰。」帝手報曰:「省表,明卿至心,欲奉詔書,以權行事,是也。此乃卿奉詔之意,何謝之有?後黃門復往,慎勿通也。」芝居官十一年,數議科條所不便者。其在公卿閒,直道而行。會諸王來朝,與京都人交通,坐免。 後為大司農。先是諸典農各部吏民,末作治生,以要利入。芝奏曰:「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務農重穀。《王制》:『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管子》《區言》以積穀為急。方今二虜未滅,師旅不息,國家之要,惟在穀帛。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專以農桑為業。建安中,天下倉廩充實,百姓殷足。自黃初以來,聽諸典農治生,各為部下之計,誠非國家大體所宜也。夫王者以海內為家,故《傳》曰:『百姓不足,君誰與足!』富足之由,在於不失天時而盡地力。今商旅所求,雖有加倍之顯利,然於一統之計,已有不貲之損,不如墾田益一畝之收也。夫農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種,芸鋤條桑,耕熯種麥,穫刈築場,十月乃畢。治廩繫橋,運輸租賦,除道理梁,墐塗室屋,以是終歲,無日不為農事也。今諸典農,各言『留者為行者宗田計,課其力,埶不得不爾。不有所廢,則當素有餘力。』臣愚以為不宜復以商事雜亂,專以農桑為務,於國計為便。」明帝從之。 每上官有所召問,常先見掾史,為斷其意故,教其所以答塞之狀,皆如所度。芝性亮直,不矜廉隅。與賓客談論,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無異言。卒於官,家無餘財,自魏迄今為河南尹者莫及芝。 〔子岐〕 芝亡,子岐嗣,自河南丞轉廷尉正,遷陳留相。梁郡有繫囚,多所連及,數歲不決。詔書徙獄於岐屬縣,縣請豫治牢具。岐曰:「今囚有數十,既巧詐難符,且已倦楚毒,其情易見。豈當復久處囹圄邪!」及囚至,詰之,皆莫敢匿詐,一朝決竟,遂超為廷尉。是時大將軍爽專權,尚書何晏、鄧颺等為之輔翼。南陽圭泰嘗以言迕指,考繫廷尉。颺訊獄,將致泰重刑。岐數颺曰:「夫樞機大臣,王室之佐,既不能輔化成德,齊美古人,而乃肆其私忿,枉論無辜。使百姓危心,非此焉在?」颺於是慚怒而退。岐終恐久獲罪,以疾去官。居家未期而卒,年三十五。子肇嗣。 評曰:徐奕、何夔、邢顒貴尚峻厲,為世名人。毛玠清公素履,司馬芝忠亮不傾,庶乎不吐剛茹柔。崔琰高格最優,鮑勛秉正無虧,而皆不免其身,惜哉!《大雅》貴「既明且哲」,《虞書》尚「直而能溫」,自非兼才,疇克備諸! 卷十三 ‧ 魏書十三 鍾繇華歆王朗傳第十三 鍾繇 鍾繇字元常,潁川長社人也。嘗與族父瑜俱至洛陽,道遇相者,曰:「此童有貴相,然當厄於水,努力慎之!」行未十里,度橋,馬驚,墮水幾死。瑜以相者言中,益貴繇,而供給資費,使得專學。舉孝廉,除尚書郎、陽陵令,以疾去。辟三府,為廷尉正、黃門侍郎。是時,漢帝在西京,李傕、郭氾等亂長安中,與關東斷絕。太祖領兗州牧,始遣使上書。傕、氾等以為「關東欲自立天子,今曹操雖有使命,非其至實」,議留太祖使,拒絕其意。繇說傕、氾等曰:「方今英雄並起,各矯命專制,唯曹兗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將來之望也。」傕、氾等用繇言,厚加答報,由是太祖使命遂得通。太祖既數聽荀彧之稱繇,又聞其說傕、氾,益虛心。後傕脅天子,繇與尚書郎韓斌同策謀。天子得出長安,繇有力焉。拜御史中丞,遷侍中尚書僕射,并錄前功封東武亭侯。 時關中諸將馬騰、韓遂等,各擁彊兵相與爭。太祖方有事山東,以關右為憂。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諸軍,委之以後事,特使不拘科制。繇至長安,移書騰、遂等,為陳禍福,騰、遂各遣子入侍。太祖在官渡,與袁紹相持,繇送馬一千餘匹給軍。太祖與繇書曰:「得所送馬,甚應其急。關右平定,朝廷無西顧之憂,足下之勳也。昔蕭何鎮守關中,足食成軍,亦適當爾。」其後匈奴單于作亂平陽,繇帥諸軍圍之,未拔;而袁尚所置河東太守郭援到河東,眾甚盛。諸將議欲釋之去,繇曰:「袁氏方彊,援之來,關中陰與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顧吾威名故耳。若棄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誰非寇讎?縱吾欲歸,其得至乎!此為未戰先自敗也。且援剛愎好勝,必易吾軍,若渡汾為營,及其未濟擊之,可大克也。」張既說馬騰會擊援,騰遣子超將精兵逆之。援至,果輕渡汾,眾止之,不從。濟水未半,擊,大破之,斬援,降單于。語在《既傳》。其後河東衛固作亂,與張晟、張琰及高幹等並為寇,繇又率諸將討破之。自天子西遷,洛陽人民單盡,繇徙關中民,又招納亡叛以充之,數年閒民戶稍實。太祖征關中,得以為資,表繇為前軍師。 魏國初建,為大理,遷相國。文帝在東宮,賜繇五熟釜,為之銘曰:「於赫有魏,作漢藩輔。厥相惟鍾,實幹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處。百寮師師,楷茲度矩。」數年,坐西曹掾魏諷謀反,策罷就第。文帝即王位,復為大理。及踐阼,改為廷尉,進封崇高鄉侯。遷太尉,轉封平陽鄉侯。時司徒華歆、司空王朗,並先世名臣。文帝罷朝,謂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偉人也,後世殆難繼矣!」明帝即位,進封定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八百戶,遷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時華歆亦以高年疾病,朝見皆使載輿車,虎賁舁上殿就坐。是後三公有疾,遂以為故事。 初,太祖下令,使平議死刑可宮割者。繇以為「古之肉刑,更歷聖人,宜復施行,以代死刑。」議者以為非悅民之道,遂寢。及文帝臨饗群臣,詔謂「太祖欲復肉刑,此誠聖王之法。公卿當善共議。」議未定,會有軍事,復寢。太和中,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繼蹤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聖德,固天所縱,墳典之業,一以貫之。是以繼世,仍發明詔,思復古刑,為一代法。連有軍事,遂未施行。陛下遠追二祖遺意,惜斬趾可以禁惡,恨入死之無辜,使明習律令,與群臣共議。出本當右趾而入大辟者,復行此刑。《書》云:『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此言堯當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審問於下民之有辭者也。若今蔽獄之時,訊問三槐、九棘、群吏、萬民,使如孝景之令,其當棄市,欲斬右趾者許之。其黥、劓、左趾、宮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能有姦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雖斬其足,猶任生育。今天下人少於孝文之世,下計所全,歲三千人。張蒼除肉刑,所殺歲以萬計。臣欲復肉刑,歲生三千人。子貢問能濟民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誠行之,斯民永濟。」書奏,詔曰:「太傅學優才高,留心政事,又於刑理深遠。此大事,公卿群僚善共平議。」司徒王朗議,以為「繇欲輕減大辟之條,以增益刖刑之數,此即起偃為豎,化屍為人矣。然臣之愚,猶有未合微異之意。夫五刑之屬,著在科律,自有減死一等之法,不死即為減。施行已久,不待遠假斧鑿於彼肉刑,然後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慘酷,是以廢而不用。不用已來,歷年數百。今復行之,恐所減之文未彰於萬民之目,而肉刑之問已宣於寇讎之耳,非所以來遠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輕之死罪,使減死之髡、刖。嫌其輕者,可倍其居作之歲數。內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無以刖易釱駭耳之聲。」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且寢。 太和四年,繇薨。帝素服臨弔,諡曰成侯。子毓嗣。初,文帝分毓戶邑,封繇弟演及子劭、孫豫列侯。 子毓 毓字稚叔。年十四為散騎侍郎,機捷談笑,有父風。太和初,蜀相諸葛亮圍祁山,明帝欲西征,毓上疏曰:「夫策貴廟勝,功尚帷幄,不下殿堂之上,而決勝千里之外。車駕宜鎮守中土,以為四方威埶之援。今大軍西征,雖有百倍之威,於關中之費,所損非一。且盛暑行師,詩人所重,實非至尊動軔之時也。」遷黃門侍郎。時大興洛陽宮室,車駕便幸許昌,天下當朝正許昌。許昌偪狹,於城南以氈為殿,備設魚龍曼延,民罷勞役。毓諫,以為「水旱不時,帑藏空虛,凡此之類,可須豐年。」又上「宜復關內開荒地,使民肆力於農。」事遂施行。正始中,為散騎(侍郎)〔常侍〕。大將軍曹爽盛夏興軍伐蜀,蜀拒守,軍不得進。爽方欲增兵,毓與書曰:「竊以為廟勝之策,不臨矢石;王者之兵,有征無戰。誠以干戚可以服有苗,退舍足以納原寇,不必縱吳漢於江關,騁韓信於井陘也。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蓋自古之政。惟公侯詳之!」爽無功而還。後以失爽意,徙侍中,出為魏郡太守。爽既誅,入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聽君父已沒,臣子得為理謗,及士為侯,其妻不復配嫁,毓所創也。 正元中,毌丘儉、文欽反,毓持節至揚、豫州班行赦令,告諭士民,還為尚書。諸葛誕反,大將軍司馬文王議自詣壽春討誕。會吳大將孫壹率眾降,或以為「吳新有釁,必不能復出軍。東兵已多,可須後問」。毓以為「夫論事料敵,當以己度人。今誕舉淮南之地以與吳國,孫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過三百。吳之所失,蓋為無幾。若壽春之圍未解,而吳國之內轉安,未可必其不出也。」大將軍曰:「善。」遂將毓行。淮南既平,為青州刺史,加後將軍,遷都督徐州諸軍事,假節,又轉都督荊州。景元四年薨,追贈車騎將軍,諡曰惠侯。子駿嗣。毓弟會,自有傳。 華歆 華歆字子魚,平原高唐人也。高唐為齊名都,衣冠無不游行市里。歆為吏,休沐出府,則歸家闔門。議論持平,終不毀傷人。同郡陶丘洪亦知名,自以明見過歆。時王芬與豪傑謀廢靈帝。語在《武紀》。芬陰呼歆、洪共定計,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廢立大事,伊、霍之所難。芬性疏而不武,此必無成,而禍將及族。子其無往!」洪從歆言而止。後芬果敗,洪乃服。舉孝廉,除郎中,病,去官。靈帝崩,何進輔政,徵河南鄭泰、潁川荀攸及歆等。歆到,為尚書郎。董卓遷天子長安,歆求出為下邽令,病不行,遂從藍田至南陽。時袁術在穰,留歆。歆說術使進軍討卓,術不能用。歆欲棄去,會天子使太傅馬日磾安集關東,日磾辟歆為掾。東至徐州,詔即拜歆豫章太守,以為政清靜不煩,吏民感而愛之。孫策略地江東,歆知策善用兵,乃幅巾奉迎。策以其長者,待以上賓之禮。後策死。太祖在官渡,表天子徵歆。孫權欲不遣,歆謂權曰:「將軍奉王命,始交好曹公,分義未固,使僕得為將軍效心,豈不有益乎?今空留僕,是為養無用之物,非將軍之良計也。」權悅,乃遣歆。賓客舊人送之者千餘人,贈遺數百金。歆皆無所拒,密各題識,至臨去,悉聚諸物,謂諸賓客曰:「本無拒諸君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單車遠行,將以懷璧為罪,願賓客為之計。」眾乃各留所贈,而服其德。 歆至,拜議郎,參司空軍事,入為尚書,轉侍中,代荀彧為尚書令。太祖征孫權,表歆為軍師。魏國既建,為御史大夫。文帝即王位,拜相國,封安樂鄉侯。及踐阼,改為司徒。歆素清貧,祿賜以振施親戚故人,家無擔石之儲。公卿嘗並賜沒入生口,唯歆出而嫁之。帝歎息,下詔曰:「司徒,國之俊老,所與和陰陽理庶事也。今太官重膳,而司徒蔬食,甚無謂也。」特賜御衣,及為其妻子男女皆作衣服。三府議:「舉孝廉,本以德行,不復限以試經。」歆以為「喪亂以來,六籍墮廢,當務存立,以崇王道。夫制法者,所以經盛衰。今聽孝廉不以經試,恐學業遂從此而廢。若有秀異,可特徵用。患於無其人,何患不得哉?」帝從其言。 黃初中,詔公卿舉獨行君子,歆舉管寧,帝以安車徵之。明帝即位,進封博平侯,增邑五百戶,并前千三百戶,轉拜太尉。歆稱病乞退,讓位於寧。帝不許。臨當大會,乃遣散騎常侍繆襲奉詔喻指曰:「朕新莅庶事,一日萬幾,懼聽斷之不明。賴有德之臣,左右朕躬,而君屢以疾辭位。夫量主擇君,不居其朝,委榮棄祿,不究其位,古人固有之矣,顧以為周公、伊尹則不然。潔身徇節,常人為之,不望之於君。君其力疾就會,以惠予一人。將立席机筵,命百官總己,以須君到,朕然後御坐。」又詔襲:「須歆必起,乃還。」歆不得已,乃起。 太和中,遣曹真從子午道伐蜀,車駕東幸許昌。歆上疏曰:「兵亂以來,過踰二紀。大魏承天受命,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宜弘一代之治,紹三王之迹。雖有二賊負險延命,苟聖化日躋,遠人懷德,將襁負而至。夫兵不得已而用之,故戢而時動。臣誠願陛下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為後事。且千里運糧,非用兵之利;越險深入,無獨克之功。如聞今年徵役,頗失農桑之業。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離土之心,則天下幸甚,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臣備位宰相,老病日篤,犬馬之命將盡,恐不復奉望鑾蓋,不敢不竭臣子之懷,唯陛下裁察!」帝報曰:「君深慮國計,朕甚嘉之。賊憑恃山川,二祖勞於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為不一探取,無由自弊,是以觀兵以闚其釁。若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時秋大雨,詔真引軍還。太和五年,歆薨,諡曰敬侯。子表嗣。初,文帝分歆戶邑,封歆弟緝列侯。表,咸熙中為尚書。 王朗 王朗字景興,東海(郡)〔郯〕人也。以通經,拜郎中,除菑丘長。師太尉楊賜,賜薨,棄官行服。舉孝廉,辟公府,不應。徐州刺史陶謙察朗茂才。時漢帝在長安,關東兵起,朗為謙治中,與別駕趙昱等說謙曰:「《春秋》之義,求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王命。」謙乃遣昱奉章至長安。天子嘉其意,拜謙安東將軍。以昱為廣陵太守,朗會稽太守。孫策渡江略地。朗功曹虞翻以為力不能拒,不如避之。朗自以身為漢吏,宜保城邑,遂舉兵與策戰,敗績,浮海至東冶。策又追擊,大破之。朗乃詣策。策以〔朗〕儒雅,詰讓而不害。雖流移窮困,朝不謀夕,而收卹親舊,分多割少,行義甚著。 太祖表徵之,朗自曲阿展轉江海,積年乃至。拜諫議大夫,參司空軍事。魏國初建,以軍祭酒領魏郡太守,遷少府、奉常、大理。務在寬恕,罪疑從輕。鍾繇明察當法,俱以治獄見稱。 文帝即王位,遷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上疏勸育民省刑曰:「兵起已來三十餘年,四海盪覆,萬國殄瘁。賴先王芟除寇賊,扶育孤弱,遂令華夏復有綱紀。鳩集兆民,于茲魏土,使封鄙之內,雞鳴狗吠,達於四境,蒸庶欣欣,喜遇升平。今遠方之寇未賓,兵戎之役未息,誠令復除足以懷遠人,良宰足以宣德澤,阡陌咸修,四民殷熾,必復過於曩時而富於平日矣。《易》稱勑法,《書》著祥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慎法獄之謂也。昔曹相國以獄市為寄,路溫舒疾治獄之吏。夫治獄者得其情,則無冤死之囚;丁壯者得盡地力,則無饑饉之民;窮老者得仰食倉廩,則無餧餓之殍;嫁娶以時,則男女無怨曠之恨;胎養必全,則孕者無自傷之哀;新生必復,則孩者無不育之累;壯而後役,則幼者無離家之思;二毛不戎,則老者無頓伏之患。醫藥以療其疾,寬繇以樂其業,威罰以抑其彊,恩仁以濟其弱,賑貸以贍其乏。十年之後,既笄者必盈巷。二十年之後,勝兵者必滿野矣。」 及文帝踐阼,改為司空,進封樂平鄉侯。時帝頗出游獵,或昏夜還宮。朗上疏曰:「夫帝王之居,外則飾周衛,內則重禁門,將行則設兵而後出幄,稱警而後踐墀,張弧而後登輿,清道而後奉引,遮列而後轉轂,靜室而後息駕,皆所以顯至尊,務戒慎,垂法教也。近日車駕出臨捕虎,日昃而行,及昏而反,違警蹕之常法,非萬乘之至慎也。」帝報曰:「覽表,雖魏絳稱虞箴以諷晉悼,相如陳猛獸以戒漢武,未足以喻。方今二寇未殄,將帥遠征,故時入原野以習戎備。至於夜還之戒,已詔有司施行。」 初,建安末,孫權始遣使稱藩,而與劉備交兵。詔議「當興師與吳并取蜀不」?朗議曰:「天子之軍,重於華、岱,誠宜坐曜天威,不動若山。假使權親與蜀賊相持,搏戰曠日,智均力敵,兵不速決,當須軍興以成其埶者,然後宜選持重之將,承寇賊之要,相時而後動,擇地而後行,一舉可無餘事。今權之師未動,則助吳之軍無為先征。且雨水方盛,非行軍動眾之時。」帝納其計。黃初中,鵜鶘集靈芝池,詔公卿舉獨行君子。朗薦光祿大夫楊彪,且稱疾,讓位於彪。帝乃為彪置吏卒,位次三公。詔曰:「朕求賢於君而未得,君乃翻然稱疾,非徒不得賢,更開失賢之路,增玉鉉之傾。無乃居其室出其言不善,見違於君子乎!君其勿有後辭。」朗乃起。 孫權欲遣子登入侍,不至。是時車駕徙許昌,大興屯田,欲舉軍東征。朗上疏曰:「昔南越守善,嬰齊入侍,遂為冢嗣,還君其國。康居驕黠,情不副辭,都護奏議以為宜遣侍子,以黜無禮。且吳濞之禍,萌於子入,隗囂之叛,亦不顧子。往者聞權有遣子之言而未至,今六軍戒嚴,臣恐輿人未暢聖旨,當謂國家慍於登之逋留,是以為之興師。設師行而登乃至,則為所動者至大,所致者至細,猶未足以為慶。設其傲很,殊無入志,懼彼輿論之未暢者,並懷伊邑。臣愚以為宜敕別征諸將,各明奉禁令,以慎守所部。外曜烈威,內廣耕稼,使泊然若山,澹然若淵,埶不可動,計不可測。」是時,帝以成軍遂行,權子不至,車駕臨江而還。 明帝即位,進封蘭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二百戶。使至鄴省文昭皇后陵,見百姓或有不足。是時方營修宮室,朗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恩詔屢布,百姓萬民莫不欣欣。臣頃奉使北行,往反道路,聞眾徭役,其可得蠲除省減者甚多。願陛下重留日昃之聽,以計制寇。昔大禹將欲拯天下之大患,故乃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用能盡有九州,弼成五服。句踐欲廣其禦兒之疆,馘夫差於姑蘇,故亦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用能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取威中國,定霸華夏。漢之文、景亦欲恢弘祖業,增崇洪緒,故能割意於百金之臺,昭儉於弋綈之服,內減太官而不受貢獻,外省徭賦而務農桑,用能號稱升平,幾致刑錯。孝武之所以能奮其軍埶,拓其外境,誠因祖考畜積素足,故能遂成大功。霍去病,中才之將,猶以匈奴未滅,不治第宅。明卹遠者略近,事外者簡內。自漢之初及其中興,皆於金革略寢之後,然後鳳闕猥閌,德陽並起。今當建始之前足用列朝會,崇華之後足用序內官,華林、天淵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閶闔之象魏,使足用列遠人之朝貢者,修城池,使足用絕踰越,成國險,其餘一切,且須豐年。一以勤耕農為務,習戎備為事,則國無怨曠,戶口滋息,民充兵彊,而寇戎不賓,緝熙不足,未之有也。」轉為司徒。 時屢失皇子,而後宮就館者少,朗上疏曰:「昔周文十五而有武王,遂享十子之祚,以廣諸姬之胤。武王既老而生成王,成王是以鮮於兄弟。此二王者,各樹聖德,無以相過,比其子孫之祚,則不相如。蓋生育有早晚,所產有眾寡也。陛下既德祚兼彼二聖,春秋高於姬文育武之時矣,而子發未舉於椒蘭之奧房,藩王未繁於掖庭之眾室。以成王為喻,雖未為晚,取譬伯邑,則不為夙。《周禮》六宮內官百二十人,而諸經常說,咸以十二為限,至於秦漢之末,或以千百為數矣。然雖彌猥,而就時於吉館者或甚鮮,明『百斯男』之本,誠在於一意,不但在於務廣也。老臣慺慺,願國家同祚於軒轅之五五,而未及周文之二五,用為伊邑。且少小常苦被褥泰溫,泰溫則不能便柔膚弱體,是以難可防護,而易用感慨。若常令少小之縕袍,不至於甚厚,則必咸保金石之性,而比壽於南山矣。」帝報曰:「夫忠至者辭篤,愛重者言深。君既勞思慮,又手筆將順,三復德音,欣然無量。朕繼嗣未立,以為君憂,欽納至言,思聞良規。」朗著《易》、《春秋》、《孝經》、《周官》傳,奏議論記,咸傳於世。太和二年薨,諡曰成侯。子肅嗣。初,文帝分朗戶邑,封一子列侯,朗乞封兄子詳。 子肅 肅字子雍。年十八,從宋忠讀《太玄》,而更為之解。黃初中,為散騎黃門侍郎。太和三年,拜散騎常侍。四年,大司馬曹真征蜀,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塗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為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阪峻滑,眾逼而不展,糧縣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真發已踰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而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兆民知聖上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後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於是遂罷。又上疏:「宜遵舊禮,為大臣發哀,薦果宗廟。」事皆施行。又上疏陳政本曰:「除無事之位,損不急之祿,止浮食之費,并從容之官;使官必有職,職任其事,事必受祿,祿代其耕,乃往古之常式,當今之所宜也。官寡而祿厚,則公家之費鮮,進仕之志勸進仕之志勸。各展才力,莫相倚仗。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能之與否,簡在帝心。是以唐、虞之設官分職,申命公卿,各以其事,然後惟龍為納言,猶今尚書也,以出內帝命而已。夏、殷不可得而詳。《甘誓》曰『六事之人』,明六卿亦典事者也。《周官》則備矣,五日視朝,公卿大夫並進,而司士辨其位焉。其《記》曰:『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及漢之初,依擬前代,公卿皆親以事升朝。故高祖躬追反走之周昌,武帝遙可奉奏之汲黯,宣帝使公卿五日一朝,成帝始置尚書五人。自是陵遲,朝禮遂闕。可復五日視朝之儀,使公卿尚書各以事進。廢禮復興,光宣聖緒,誠所謂名美而實厚者也。」 青龍中,山陽公薨,漢主也。肅上疏曰:「昔唐禪虞,虞禪夏,皆終三年之喪,然後踐天子之尊。是以帝號無虧,君禮猶存。今山陽公承順天命,允答民望,進禪大魏,退處賓位。公之奉魏,不敢不盡節。魏之待公,優崇而不臣。既至其薨,櫬斂之制,輿徒之飾,皆同之於王者,是故遠近歸仁,以為盛美。且漢總帝皇之號,號曰皇帝。有別稱帝,無別稱皇,則皇是其差輕者也。故當高祖之時,土無二王,其父見在而使稱皇,明非二王之嫌也。況今以贈終,可使稱皇以配其諡。」明帝不從,使稱皇,乃追諡曰漢孝獻皇帝。 後肅以常侍領秘書監,兼崇文觀祭酒。景初間,宮室盛興,民失農業,期信不敦,刑殺倉卒。肅上疏曰:「大魏承百王之極,生民無幾,干戈未戢,誠宜息民而惠之以安靜遐邇之時也。夫務畜積而息疲民,在於省徭役而勤稼穡。今宮室未就,功業未訖,運漕調發,轉相供奉。是以丁夫疲於力作,農者離其南畝,種穀者寡,食穀者眾,舊穀既沒,新穀莫繼。斯則有國之大患,而非備豫之長策也。今見作者三四萬人,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內足以列六宮,顯陽之殿,又向將畢,惟泰極已前,功夫尚大,方向盛寒,疾疢或作。誠願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深愍役夫之疲勞,厚矜兆民之不贍,取常食廩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悅以即事,勞而不怨矣。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為少。當一歲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餘,使皆即農,無窮之計也。倉有溢粟,民有餘力:以此興功,何功不立?以此行化,何化不成?夫信之於民,國家大寶也。仲尼曰:『自古皆有死,民非信不立。』夫區區之晉國,微微之重耳,欲用其民,先示以信,是故原雖將降,顧信而歸,用能一戰而霸,于今見稱。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為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其目前之利,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為自今以後,儻復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若有事以次,寧復更發,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眾庶不知,謂為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鈞其死也,無使汙于宮掖而為遠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賢重之。孟軻稱殺一無辜以取天下,仁者不為也。漢時有犯蹕驚乘輿馬者,廷尉張釋之奏使罰金,文帝怪其輕,而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之,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臣以為大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於為己,而輕於為君,不忠之甚也。周公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言猶不戲,而況行之乎?故釋之之言不可不察,周公之戒不可不法也。」又陳「諸鳥獸無用之物,而有芻穀人徒之費,皆可蠲除。」 帝嘗問曰:「漢桓帝時,白馬令李雲上書言:『帝者,諦也。是帝欲不諦。』當何得不死?」肅對曰:「但為言失逆順之節。原其本意,皆欲盡心,念存補國。且帝者之威,過於雷霆,殺一匹夫,無異螻蟻。寬而宥之,可以示容受切言,廣德宇於天下。故臣以為殺之未必為是也。」帝又問:「司馬遷以受刑之故,內懷隱切,著《史記》非貶孝武,令人切齒。」對曰:「司馬遷記事,不虛美,不隱惡。劉向、揚雄服其善敘事,有良史之才,謂之實錄。漢武帝聞其述《史記》,取孝景及己本紀覽之,於是大怒,削而投之。於今此兩紀有錄無書。後遭李陵事,遂下遷蠶室。此為隱切在孝武,而不在於史遷也。」 正始元年,出為廣平太守。公事徵還,拜議郎。頃之,為侍中,遷太常。時大將軍曹爽專權,任用何晏、鄧颺等。肅與太尉蔣濟、司農桓範論及時政,肅正色曰:「此輩即弘恭、石顯之屬,復稱說邪!」爽聞之,戒何晏等曰:「當共慎之!公卿已比諸君前世惡人矣。」坐宗廟事免。後為光祿勳。時有二魚長尺,集于武庫之屋,有司以為吉祥。肅曰:「魚生於淵而亢於屋,介鱗之物失其所也。邊將其殆有棄甲之變乎?」其後果有東關之敗。徙為河南尹。嘉平六年,持節兼太常,奉法駕,迎高貴鄉公于元城。是歲,白氣經天,大將軍司馬景王問肅其故,肅答曰:「此蚩尤之旗也,東南其有亂乎?君若修己以安百姓,則天下樂安者歸德,唱亂者先亡矣。」明年春,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景王謂肅曰:「霍光感夏侯勝之言,始重儒學之士,良有以也。安國寧主,其術焉在?」肅曰:「昔關羽率荊州之眾,降于禁於漢濱,遂有北向爭天下之志。後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羽士眾一旦瓦解。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但急往禦衛,使不得前,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景王從之,遂破儉、欽。後遷中領軍,加散騎常侍,增邑三百,并前二千二百戶。甘露元年薨,門生縗絰者以百數。追贈衛將軍,諡曰景侯。子惲嗣。惲薨,無子,國絕。景元四年,封肅子恂為蘭陵侯。咸熙中,開建五等,以肅著勳前朝,改封恂為承子。 〔孫叔然〕 初,肅善賈、馬之學,而不好鄭氏,采會同異,為《尚書》、《詩》、《論語》、《三禮》、《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傳》,皆列於學官。其所論駮朝廷典制、郊祀、宗廟、喪紀、輕重,凡百餘篇。時樂安孫叔然,受學鄭玄之門,人稱東州大儒。徵為秘書監,不就。肅集《聖證論》以譏短玄,叔然駮而釋之,及作《周易》、《春秋例》,《毛詩》、《禮記》、《春秋三傳》、《國語》、《爾雅》諸注,又著書十餘篇。自魏初徵士燉煌周生烈,明帝時大司農弘農董遇等,亦歷注經傳,頗傳於世。 評曰:鍾繇開達理幹,華歆清純德素,王朗文博富贍,誠皆一時之俊偉也。魏氏初祚,肇登三司,盛矣夫!王肅亮直多聞,能析薪哉!劉寔以為肅方於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榮貴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財物而治身不穢,此三反也。 卷十四 ‧ 魏書十四 程郭董劉蔣劉傳第十四 程昱 程昱字仲德,東郡東阿人也。長八尺三寸,美鬚髯。黃巾起,縣丞王度反應之,燒倉庫。縣令踰城走,吏民負老幼東奔渠丘山。昱使人偵視度,度等得空城不能守,出城西五六里止屯。昱謂縣中大姓薛房等曰:「今度等得城郭不能居,其埶可知。此不過欲虜掠財物,非有堅甲利兵攻守之志也。今何不相率還城而守之?且城高厚,多穀米,今若還求令,共堅守,度必不能久,攻可破也。」房等以為然。吏民不肯從,曰:「賊在西,但有東耳。」昱謂房等:「愚民不可計事。」乃密遣數騎舉幡於東山上,令房等望見,大呼言「賊已至」,便下山趣城,吏民奔走隨之,求得縣令,遂共城守。度等來攻城,不能下,欲去。昱率吏民開城門急擊之,度等破走。東阿由此得全。 初平中,兗州刺史劉岱辟昱,昱不應。是時岱與袁紹、公孫瓚和親,紹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從事范方將騎助岱。後紹與瓚有隙。瓚擊破紹軍,乃遣使語岱,令遣紹妻子,使與紹絕。別敕范方:「若岱不遣紹家,將騎還。吾定紹,將加兵於岱。」岱議連日不決,別駕王彧白岱:「程昱有謀,能斷大事。」岱乃召見昱,問計,昱曰:「若棄紹近援而求瓚遠助,此假人於越以救溺子之說也。夫公孫瓚,非袁紹之敵也。今雖壞紹軍,然終為紹所禽。夫趣一朝之權而不慮遠計,將軍終敗。」岱從之。范方將其騎歸,未至,瓚大為紹所破。岱表昱為騎都尉,昱辭以疾。 劉岱為黃巾所殺。太祖臨兗州,辟昱。昱將行,其鄉人謂曰:「何前後之相背也!」昱笑而不應。太祖與語,說之,以昱守壽張令。太祖征徐州,使昱與荀彧留守鄄城。張邈等叛迎呂布,郡縣響應,唯鄄城、范、東阿不動。布軍降者,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又使汎嶷取范,吏民皆恐。彧謂昱曰:「今兗州反,唯有此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非有以深結其心,三城必動。君,民之望也,歸而說之,殆可!」昱乃歸,過范,說其令勒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英雄並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此智者所詳擇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似能有為,然以君觀之,布何如人哉!夫布,麤中少親,剛而無禮,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埶假合,不能相君也。兵雖眾,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東阿,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二心。」時汎嶷已在縣,允乃見嶷,伏兵刺殺之,歸勒兵守。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昱至東阿,東阿令棗祗已率厲吏民,拒城堅守。又兗州從事薛悌與昱協謀,卒完三城,以待太祖。太祖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乃表昱為東平相,屯范。 太祖與呂布戰於濮陽,數不利。蝗蟲起,乃各引去。於是袁紹使人說太祖連和,欲使太祖遣家居鄴。太祖新失兗州,軍食盡,將許之。時昱使適還,引見,因言曰:「竊聞將軍欲遣家,與袁紹連和,誠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不然何慮之不深也!夫袁紹據燕、趙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濟也。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將軍以龍虎之威,可為韓、彭之事邪?今兗州雖殘,尚有三城。能戰之士,不下萬人。以將軍之神武,與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業可成也。願將軍更慮之!」太祖乃止。 天子都許,以昱為尚書。兗州未苦安集,復以昱為東中郎將,領濟陰太守,都督兗州事。劉備失徐州,來歸太祖。昱說太祖殺備,太祖不聽。語在《武紀》。後又遣備至徐州要擊袁術,昱與郭嘉說太祖曰:「公前日不圖備,昱等誠不及也。今借之以兵,必有異心。」太祖悔,追之不及。會術病死,備至徐州,遂殺車冑,舉兵背太祖。頃之,昱遷振威將軍。袁紹在黎陽,將南渡。時昱有七百兵守鄄城,太祖聞之,使人告昱,欲益二千兵。昱不肯,曰:「袁紹擁十萬眾,自以所向無前。今見昱兵少,必輕易不來攻。若益昱兵,過則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兩損其埶。願公無疑!」太祖從之。紹聞昱兵少,果不往。太祖謂賈詡曰:「程昱之膽,過於賁、育。」昱收山澤亡命,得精兵數千人,乃引軍與太祖會黎陽,討袁譚、袁尚。譚、尚破走,拜昱奮武將軍,封安國亭侯。太祖征荊州,劉備奔吳。論者以為孫權必殺備,昱料之曰:「孫權新在位,未為海內所憚。曹公無敵於天下,初舉荊州,威震江表,權雖有謀,不能獨當也。劉備有英名,關羽、張飛皆萬人之敵也,權必資之以禦我。難解埶分,備資以成,又不可得而殺也。」權果多與備兵,以禦太祖。是後中夏漸平,太祖拊昱背曰:「兗州之敗,不用君言,吾何以至此?」宗人奉牛酒大會,昱曰:「知足不辱,吾可以退矣。」乃自表歸兵,闔門不出。 昱性剛戾,與人多迕。人有告昱謀反,太祖賜待益厚。魏國既建,為衛尉,與中尉邢貞爭威儀,免。文帝踐阼,復為衛尉,進封安鄉侯,增邑三百戶,并前八百戶。分封少子延及孫曉列侯。方欲以為公,會薨,帝為流涕,追贈車騎將軍,諡曰肅侯。子武嗣。武薨,子克嗣。克薨,子良嗣。 孫曉 曉,嘉平中為黃門侍郎。時校事放橫,曉上疏曰:「《周禮》云:『設官分職,以為民極。』《春秋傳》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愚不得臨賢,賤不得臨貴。於是並建聖哲,樹之風聲。明試以功,九載考績。各脩厥業,思不出位。故欒書欲拯晉侯,其子不聽;死人橫於街路,邴吉不問。上不責非職之功,下不務分外之賞,吏無兼統之埶,民無二事之役,斯誠為國要道,治亂所由也。遠覽典志,近觀秦漢,雖官名改易,職司不同,至於崇上抑下,顯分明例,其致一也。初無校事之官干與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業草創,眾官未備,而軍旅勤苦,民心不安,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取其一切耳,然檢御有方,不至縱恣也。此霸世之權宜,非帝王之正典。其後漸蒙見任,復為疾病,轉相因仍,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宮廟,下攝眾司,官無局業,職無分限,隨意任情,唯心所適。法造於筆端,不依科詔;獄成於門下,不顧覆訊。其選官屬,以謹慎為粗疏,以謥詷為賢能。其治事,以刻暴為公嚴,以循理為怯弱。外則託天威以為聲埶,內則聚群姦以為腹心。大臣恥與分埶,含忍而不言,小人畏其鋒芒,鬱結而無告。至使尹模公於目下肆其姦慝;罪惡之著,行路皆知,纖惡之過,積年不聞。既非《周禮》設官之意,又非《春秋》十等之義也。今外有公卿將校總統諸署,內有侍中尚書綜理萬機,司隸校尉督察京輦,御史中丞董攝宮殿,皆高選賢才以充其職,申明科詔以督其違。若此諸賢猶不足任,校事小吏,益不可信。若此諸賢各思盡忠,校事區區,亦復無益。若更高選國士以為校事,則是中丞司隸重增一官耳。若如舊選,尹模之姦今復發矣。進退推算,無所用之。昔桑弘羊為漢求利,卜式以為獨烹弘羊,天乃可雨。若使政治得失必感天地,臣恐水旱之災,未必非校事之由也。曹恭公遠君子,近小人,《國風》託以為刺。衛獻公舍大臣,與小臣謀,定姜謂之有罪。縱令校事有益於國,以禮義言之,尚傷大臣之心,況姦回暴露,而復不罷,是袞闕不補,迷而不返也。」於是遂罷校事官。曉遷汝南太守,年四十餘薨。 郭嘉 郭嘉字奉孝,潁川陽翟人也。初,北見袁紹,謂紹謀臣辛評、郭圖曰:「夫智者審於量主,故百舉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好謀無決,欲與共濟天下大難,定霸王之業,難矣!」於是遂去之。先是時,潁川戲志才,籌畫士也,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與荀彧書曰:「自志才亡後,莫可與計事者。汝、潁固多奇士,誰可以繼之?」彧薦嘉。召見,論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表為司空軍祭酒。 征呂布,三戰破之,布退固守。時士卒疲倦,太祖欲引軍還,嘉說太祖急攻之,遂禽布。語在《荀攸傳》。 孫策轉鬭千里,盡有江東,聞太祖與袁紹相持於官渡,將渡江北襲許。眾聞皆懼,嘉料之曰:「策新并江東,所誅皆英豪雄傑,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輕而無備,雖有百萬之眾,無異於獨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敵耳。以吾觀之,必死於匹夫之手。」策臨江未濟,果為許貢客所殺。 從破袁紹,紹死,又從討譚、尚於黎陽,連戰數克。諸將欲乘勝遂攻之,嘉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有郭圖、逢紀為之謀臣,必交鬭其閒,還相離也。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後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若征劉表者,以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太祖曰:「善。」乃南征。軍至西平,譚、尚果爭冀州。譚為尚軍所敗,走保平原,遣辛毗乞降。太祖還救之,遂從定鄴。又從攻譚於南皮,冀州平。封嘉洧陽亭侯。 太祖將征袁尚及三郡烏丸,諸下多懼劉表使劉備襲許以討太祖,嘉曰:「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於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烏丸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覬覦之計,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談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太祖遂行。至易,嘉言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輜重多,難以趨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輜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太祖乃密出盧龍塞,直指單于庭。虜卒聞太祖至,惶怖合戰。大破之,斬蹋頓及名王已下。尚及兄熙走遼東。 嘉深通有算略,達於事情。太祖曰:「唯奉孝為能知孤意。」年三十八,自柳城還,疾篤,太祖問疾者交錯。及薨,臨其喪,哀甚,謂荀攸等曰:「諸君年皆孤輩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後事屬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乃表曰:「軍祭酒郭嘉,自從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議,臨敵制變。臣策未決,嘉輒成之。平定天下,謀功為高。不幸短命,事業未終。追思嘉勳,實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戶,并前千戶。」諡曰貞侯。子奕嗣。 後太祖征荊州還,於巴丘遇疾疫,燒船,歎曰:「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初,陳群非嘉不治行檢,數廷訴嘉,嘉意自若。太祖愈益重之,然以群能持正,亦悅焉。奕為太子文學,早薨。子深嗣。深薨,子獵嗣。 董昭 董昭字公仁,濟陰定陶人也。舉孝廉,除廮陶長、柏人令,袁紹以為參軍事。紹逆公孫瓚於界橋,鉅鹿太守李邵及郡冠蓋,以瓚兵彊,皆欲屬瓚。紹聞之,使昭領鉅鹿。問:「禦以何術?」對曰:「一人之微,不能消眾謀,欲誘致其心,唱與同議,及得其情,乃當權以制之耳。計在臨時,未可得言。」時郡右姓孫伉等數十人專為謀主,驚動吏民。昭至郡,偽作紹檄告郡云:「得賊羅候安平張吉辭,當攻鉅鹿,賊故孝廉孫伉等為應,檄到收行軍法,惡止其身,妻子勿坐。」昭案檄告令,皆即斬之。一郡惶恐,乃以次安慰,遂皆平集。事訖白紹,紹稱善。會魏郡太守栗攀為兵所害,紹以昭領魏郡太守。時郡界大亂,賊以萬數,遣使往來,交易市買。昭厚待之,因用為閒,乘虛掩討,輒大克破。二日之中,羽檄三至。 昭弟訪,在張邈軍中。邈與紹有隙,紹受讒將致罪於昭。昭欲詣漢獻帝,至河內,為張楊所留。因楊上還印綬,拜騎都尉。時太祖領兗州,遣使詣楊,欲令假塗西至長安,楊不聽。昭說楊曰:「袁、曹雖為一家,勢不久群。曹今雖弱,然實天下之英雄也,當故結之。況今有緣,宜通其上事,并表薦之;若事有成,永為深分。」楊於是通太祖上事,表薦太祖。昭為太祖作書與長安諸將李傕、郭氾等,各隨輕重致殷勤。楊亦遣使詣太祖。太祖遺楊犬馬金帛,遂與西方往來。天子在安邑,昭從河內往,詔拜議郎。 建安元年,太祖定黃巾于許,遣使詣河東。會天子還洛陽,韓暹、楊奉、董承及楊各違戾不和。昭以奉兵馬最彊而少黨援,作太祖書與奉曰:「吾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反之舊都,翼佐之功,超世無疇,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眾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支,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奉得書喜悅,語諸將軍曰:「兗州諸軍近在許耳,有兵有糧,國家所當依仰也。」遂共表太祖為鎮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昭遷符節令。 太祖朝天子於洛陽,引昭並坐,問曰:「今孤來此,當施何計?」昭曰:「將軍興義兵以誅暴亂,入朝天子,輔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諸將,人殊意異,未必服從,今留匡弼,事埶不便,惟有移駕幸許耳。然朝廷播越,新還舊京,遠近跂望,冀一朝獲安。今復徙駕,不厭眾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算其多者。」太祖曰:「此孤本志也。楊奉近在梁耳,聞其兵精,得無為孤累乎?」昭曰:「奉少黨援,將獨委質。鎮東、費亭之事,皆奉所定,又聞書命申束,足以見信。宜時遣使厚遺答謝,以安其意。說『京都無糧,欲車駕暫幸魯陽,魯陽近許,轉運稍易,可無縣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虜,必不見疑,比使往來,足以定計。奉何能為累!」太祖曰:「善。」即遣使詣奉。徙大駕至許。奉由是失望,與韓暹等到定陵鈔暴。太祖不應,密往攻其梁營,降誅即定。奉、暹失眾,東降袁術。三年,昭遷河南尹。時張楊為其將楊醜所殺,楊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城守待紹救。太祖令昭單身入城,告喻洪、尚等,即日舉眾降。以昭為冀州牧。 太祖令劉備拒袁術,昭曰:「備勇而志大,關羽、張飛為之羽翼,恐備之心未可得論也!」太祖曰:「吾已許之矣。」備到下邳,殺徐州刺史車冑,反。太祖自征備,徙昭為徐州牧。袁紹遣將顏良攻東郡,又徙昭為魏郡太守,從討良。良死後,進圍鄴城。袁紹同族春卿為魏郡太守,在城中,其父元長在揚州,太祖遣人迎之。昭書與春卿曰:「蓋聞孝者不背親以要利,仁者不忘君以徇私,志士不探亂以徼幸,智者不詭道以自危。足下大君,昔避內難,南游百越,非疏骨肉,樂彼吳會,智者深識,獨或宜然。曹公愍其守志清恪,離群寡儔,故特遣使江東,或迎或送,今將至矣。就令足下處偏平之地,依德義之主,居有泰山之固,身為喬松之偶,以義言之,猶宜背彼向此,舍民趣父也。且邾儀父始與隱公盟,魯人嘉之,而不書爵,然則王所未命,爵尊不成,春秋之義也。況足下今日之所託者乃危亂之國,所受者乃矯誣之命乎?苟不逞之與群,而厥父之不恤,不可以言孝。忘祖宗所居之本朝,安未正之奸職,難可以言忠。忠孝並替,難以言智。又足下昔日為曹公所禮辟,夫戚族人而疏所生,內所寓而外王室,懷邪祿而叛知己,遠福祚而近危亡,棄明義而收大恥,不亦可惜邪!若能翻然易節,奉帝養父,委身曹公,忠孝不墜,榮名彰矣。宜深留計,早決良圖。」鄴既定,以昭為諫議大夫。後袁尚依烏丸蹋頓,太祖將征之。患軍糧難致,鑿平虜、泉州二渠入海通運,昭所建也。太祖表封千秋亭侯,轉拜司空軍祭酒。 後昭建議:「宜修古建封五等。」太祖曰:「建設五等者,聖人也,又非人臣所制,吾何以堪之?」昭曰:「自古以來,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處人臣之埶者也。今明公恥有慚德而未盡善,樂保名節而無大責,德美過於伊、周,此至德之所極也。然太甲、成王未必可遭,今民難化,甚於殷、周,處大臣之埶,使人以大事疑己,誠不可不重慮也。明公雖邁威德,明法術,而不定其基,為萬世計,猶未至也。定基之本,在地與人,宜稍建立,以自藩衛。明公忠節穎露,天威在顏,耿弇床下之言,朱英無妄之論,不得過耳。昭受恩非凡,不敢不陳。」後太祖遂受魏公、魏王之號,皆昭所創。 及關羽圍曹仁於樊,孫權遣使辭以「遣兵西上,欲掩取羽。江陵、公安累重,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軍之圍,不救自解。乞密不漏,令羽有備。」太祖詰群臣,群臣咸言宜當密之。昭曰:「軍事尚權,期於合宜。宜應權以密,而內露之。羽聞權上,若還自護,圍則速解,便獲其利。可使兩賊相對銜持,坐待其弊。秘而不露,使權得志,非計之上。又,圍中將吏不知有救,計糧怖懼,儻有他意,為難不小。露之為便。且羽為人彊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太祖曰:「善。」即勑救將徐晃以權書射著圍裏及羽屯中,圍裏聞之,志氣百倍。羽果猶豫。權軍至,得其二城,羽乃破敗。 文帝即王位,拜昭將作大匠。及踐阼,遷大鴻臚,進封右鄉侯。二年,分邑百戶,賜昭弟訪爵關內侯,徙昭為侍中。三年,征東大將軍曹休臨江在洞浦口,自表:「願將銳卒虎步江南,因敵取資,事必克捷;若其無臣,不須為念。」帝恐休便渡江,驛馬詔止。時昭侍側,因曰:「竊見陛下有憂色,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難,就休有此志,埶不獨行,當須諸將。臧霸等既富且貴,無復他望,但欲終其天年,保守祿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苟霸等不進,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勑渡之詔,猶必沈吟,未便從命也。」是後無幾,暴風吹賊船,悉詣休等營下,斬首獲生,賊遂迸散。詔勑諸軍促渡。軍未時進,賊救船遂至。 大駕幸宛,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等攻江陵,未拔。時江水淺狹,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作浮橋,南北往來,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而用兵畏敵,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常然之數。平地無險,猶尚艱難,就當深入,還道宜利,兵有進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橋而濟,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狹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賊頻攻橋,誤有漏失,渚中精銳,非魏之有,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慼之,忘寢與食,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豈不惑哉!加江水向長,一旦暴增,何以防禦?就不破賊,尚當自完。奈何乘危,不以為懼?事將危矣,惟陛下察之!」帝悟昭言,即詔尚等促出。賊兩頭並進,官兵一道引去,不時得泄,將軍石建、高遷僕得自免。軍出旬日,江水暴長。帝曰:「君論此事,何其審也!正使張、陳當之,何以復加。」五年,徙封成都鄉侯,拜太常。其年,徙光祿大夫、給事中。從大駕東征,七年還,拜太僕。明帝即位,進爵樂平侯,邑千戶,轉衛尉。分邑百戶,賜一子爵關內侯。 太和四年,行司徒事,六年,拜真。昭上疏陳末流之弊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貴尚敦樸忠信之士,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以其毀教亂治,敗俗傷化也。近魏諷則伏誅建安之末,曹偉則斬戮黃初之始。伏惟前後聖詔,深疾浮偽,欲以破散邪黨,常用切齒;而執法之吏皆畏其威埶,莫能糾擿,毀壞風俗,侵欲滋甚。竊見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游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埶遊利為先。合黨連群,互相褒歎,以毀訾為罰戮,用黨譽為爵賞,附己者則歎之盈言,不附者則為作瑕釁。至乃相謂『今世何憂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羅之不博耳;又何患其不知己矣,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耳。』又聞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職家人,冒之出入,往來禁奧,交通書疏,有所探問。凡此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雖諷、偉之罪,無以加也。」帝於是發切詔,斥免諸葛誕、鄧颺等。昭年八十一薨,諡曰定侯。子冑嗣。冑歷位郡守、九卿。 劉曄 劉曄字子揚,淮南成德人也,漢光武子阜陵王延後也。父普,母脩,產渙及曄。渙九歲,曄七歲,而母病困。臨終,戒渙、曄以「普之侍人,有諂害之性。身死之後,懼必亂家。汝長大能除之,則吾無恨矣。」曄年十三,謂兄渙曰:「亡母之言,可以行矣。」渙曰:「那可爾!」曄即入室殺侍者,徑出拜墓。舍內大驚,白普。普怒,遣人追曄。曄還拜謝曰:「亡母顧命之言,敢受不請擅行之罰。」普心異之,遂不責也。汝南許劭名知人,避地揚州,稱曄有佐世之才。 揚士多輕俠狡桀,有鄭寶、張多、許乾之屬,各擁部曲。寶最驍果,才力過人,一方所憚。欲驅略百姓越赴江表,以曄高族名人,欲彊逼〔曄〕使唱導此謀。曄時年二十餘,心內憂之,而未有緣。會太祖遣使詣州,有所案問。曄往見,為論事埶,要將與歸,駐止數日。寶果從數百人齎牛酒來候使,曄令家僮將其眾坐中門外,為設酒飯;與寶於內宴飲。密勒健兒,令因行觴而斫寶。寶性不甘酒,視候甚明,觴者不敢發。曄因自引取佩刀斫殺寶,斬其首以令其軍,云:「曹公有令,敢有動者,與寶同罪。」眾皆驚怖,走還營。營有督將精兵數千,懼其為亂,曄即乘寶馬,將家僮數人,詣寶營門,呼其渠帥,喻以禍福,皆叩頭開門內曄。曄撫慰安懷,咸悉悅服,推曄為主。曄睹漢室漸微,己為支屬,不欲擁兵,遂委其部曲與廬江太守劉勳。勳怪其故,曄曰:「寶無法制,其眾素以鈔略為利,僕宿無資,而整齊之,必懷怨難久,故相與耳。」時勳兵彊於江、淮之閒。孫策惡之,遣使卑辭厚幣,以書說勳曰:「上繚宗民,數欺下國,忿之有年矣。擊之,路不便,願因大國伐之。上繚甚實,得之可以富國,請出兵為外援。」勳信之,又得策珠寶、葛越,喜悅。外內盡賀,而曄獨否。勳問其故,對曰:「上繚雖小,城堅池深,攻難守易,不可旬日而舉,則兵疲於外,而國內虛。策乘虛而襲我,則後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於敵,退無所歸。若軍必出,禍今至矣。」勳不從。興兵伐上繚,策果襲其後。勳窮踧,遂奔太祖。 太祖至壽春,時廬江界有山賊陳策,眾數萬人,臨險而守。先時遣偏將致誅,莫能禽克。太祖問群下,可伐與不?咸云:「山峻高而谿谷深隘,守易攻難;又無之不足為損,得之不足為益。」曄曰:「策等小豎,因亂赴險,遂相依為彊耳,非有爵命威信相伏也。往者偏將資輕,而中國未夷,故策敢據險以守。今天下略定,後伏先誅。夫畏死趨賞,愚知所同,故廣武君為韓信畫策,謂其威名足以先聲後實而服鄰國也。而況明公之德,東征西怨,先開賞募,大兵臨之,令宣之日,軍門啟而虜自潰矣。」太祖笑曰:「卿言近之!」遂遣猛將在前,大軍在後,至則克策,如曄所度。太祖還,辟曄為司空倉曹掾。 太祖征張魯,轉曄為主簿。既至漢中,山峻難登,軍食頗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國耳,何能為有無?吾軍少食,不如速還。」便自引歸,令曄督後諸軍,使以次出。曄策魯可克,加糧道不繼,雖出,軍猶不能皆全,馳白太祖:「不如致攻。」遂進兵,多出弩以射其營。魯奔走,漢中遂平。曄進曰:「明公以步卒五千,將誅董卓,北破袁紹,南征劉表,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威震天下,勢慴海外。今舉漢中,蜀人望風,破膽失守,推此而前,蜀可傳檄而定。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恃也。今舉漢中,蜀人震恐,其埶自傾。以公之神明,因其傾而壓之,無不克也。若小緩之,諸葛亮明於治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既定,據險守要,則不可犯矣。今不取,必為後憂。」太祖不從,大軍遂還。曄自漢中還,為行軍長史,兼領軍。延康元年,蜀將孟達率眾降。達有容止才觀,文帝甚器愛之,使達為新城太守,加散騎常侍。曄以為「達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術,必不能感恩懷義。新城與吳、蜀接連,若有變態,為國生患。」文帝竟不易,後達終於叛敗。 黃初元年,以曄為侍中,賜爵關內侯。詔問群臣令料劉備當為關羽出報吳不。眾議咸云:「蜀,小國耳,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緣復出。」曄獨曰:「蜀雖狹弱,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彊,埶必用眾以示其有餘。且關羽與備,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後備果出兵擊吳。吳悉國應之,而遣使稱藩。朝臣皆賀,獨曄曰:「吳絕在江、漢之表,無內臣之心久矣。陛下雖齊德有虞,然醜虜之性,未有所感。因難求臣,必難信也。彼必外迫內困,然後發此使耳,可因其窮,襲而取之。夫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不可不察也。」備軍敗退,吳禮敬轉廢,帝欲興眾伐之,曄以為「彼新得志,上下齊心,而阻帶江湖,必難倉卒。」帝不聽。五年,幸廣陵泗口,命荊、揚州諸軍並進。會群臣,問:「權當自來不?」咸曰:「陛下親征,權恐怖,必舉國而應。又不敢以大眾委之臣下,必自將而來。」曄曰:「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重牽己,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必勒兵待事,未有進退也。」大駕停住積日,權果不至,帝乃旋師。云:「卿策之是也。當念為吾滅二賊,不可但知其情而已。」 明帝即位,進爵東亭侯,邑三百戶。詔曰:「尊嚴祖考,所以崇孝表行也;追本敬始,所以篤教流化也。是以成湯、文、武,實造商、周,《詩》、《書》之義,追尊稷、契,歌頌有娀、姜嫄之事,明盛德之源流,受命所由興也。自我魏室之承天序,既發迹於高皇、太皇帝,而功隆於武皇、文皇帝。至於高皇之父處士君,潛脩德讓,行動神明,斯乃乾坤所福饗,光靈所從來也。而精神幽遠,號稱罔記,非所謂崇孝重本也。其令公卿已下,會議號諡。」曄議曰:「聖帝孝孫之欲褒崇先祖,誠無量已。然親疏之數,遠近之降,蓋有禮紀,所以割斷私情,克成公法,為萬世式也。周王所以上祖后稷者,以其佐唐有功,名在祀典故也。至於漢氏之初,追諡之義,不過其父。上比周室,則大魏發迹自高皇始;下論漢氏,則追諡之禮不及其祖。此誠往代之成法,當今之明義也。陛下孝思中發,誠無已已,然君舉必書,所以慎於禮制也。以為追尊之義,宜齊高皇而已。」尚書衛臻與曄議同,事遂施行。遼東太守公孫淵奪叔父位,擅自立,遣使表狀。曄以為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故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後淵竟反。 曄在朝,略不交接時人。或問其故,曄答曰:「魏室即阼尚新,智者知命,俗或未咸。僕在漢為支葉,於魏備腹心,寡偶少徒,於宜未失也。」太和六年,以疾拜太中大夫。有閒,為大鴻臚,在位二年遜位,復為太中大夫,薨。諡曰景侯。子寓嗣。少子陶,亦高才而薄行,官至平原太守。 蔣濟 蔣濟字子通,楚國平阿人也。仕郡計吏、州別駕。建安十三年,孫權率眾圍合肥。時大軍征荊州,遇疾疫,唯遣將軍張喜單將千騎,過領汝南兵以解圍,頗復疾疫。濟乃密白刺史偽得喜書,云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一部得入城,二部為賊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城用得全。明年使於譙,太祖問濟曰:「昔孤與袁本初對官渡,徙燕、白馬民,民不得走,賊亦不敢鈔。今欲徙淮南民,何如?」濟對曰:「是時兵弱賊彊,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紹,北拔柳城,南向江、漢,荊州交臂,威震天下,民無他志。然百姓懷土,實不樂徙,懼必不安。」太祖不從,而江、淮閒十餘萬眾,皆驚走吳。後濟使詣鄴,太祖迎見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賊,乃更驅盡之。」拜濟丹陽太守。大軍南征還,以溫恢為揚州刺史,濟為別駕。令曰:「季子為臣,吳宜有君。今君還州,吾無憂矣。」民有誣告濟為謀叛主率者,太祖聞之,指前令與左將軍于禁、沛相封仁等曰:「蔣濟寧有此事!有此事,吾為不知人也。此必愚民樂亂,妄引之耳。」促理出之。辟為丞相主簿西曹屬。令曰:「舜舉皋陶,不仁者遠;臧否得中,望於賢屬矣。」關羽圍樊、襄陽。太祖以漢帝在許,近賊,欲徙都。司馬宣王及濟說太祖曰:「于禁等為水所沒,非戰攻之失,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外親內疏,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太祖如其言。權聞之,即引兵西襲公安、江陵。羽遂見禽。 文帝即王位,轉為相國長史。及踐阼,出為東中郎將。濟請留,詔曰:「高祖歌曰『安得猛士守四方』!天下未寧,要須良臣以鎮邊境。如其無事,乃還鳴玉,未為後也。」濟上《萬機論》,帝善之。入為散騎常侍。時有詔,詔征南將軍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恩施足死,惠愛可懷。作威作福,殺人活人。」尚以示濟。濟既至,帝問曰:「卿所聞見天下風教何如?」濟對曰:「未有他善,但見亡國之語耳。」帝忿然作色而問其故,濟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書》之明誡。『天子無戲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於是帝意解,遣追取前詔。黃初三年,與大司馬曹仁征吳,濟別襲羨溪。仁欲攻濡須洲中,濟曰:「賊據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為自內地獄,危亡之道也。」仁不從,果敗。仁薨,復以濟為東中郎將,代領其兵。詔曰:「卿兼資文武,志節慷慨,常有超越江湖吞吳會之志,故復授將率之任。」頃之,徵為尚書。車駕幸廣陵,濟表水道難通,又上《三州論》以諷帝。帝不從,於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議者欲就留兵屯田,濟以為東近湖,北臨淮,若水盛時,賊易為寇,不可安屯。帝從之,車駕即發。還到精湖,水稍盡,盡留船付濟。船本歷適數百里中,濟更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斷湖水,皆引後船,一時開遏入淮中。帝還洛陽,謂濟曰:「事不可不曉。吾前決謂分半燒船於山陽池中,卿於後致之,略與吾俱至譙。又每得所陳,實入吾意。自今討賊計畫,善思論之。」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大司馬曹休帥軍向皖,濟表以為「深入虜地,與權精兵對,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後,臣未見其利也。」軍至皖,吳出兵安陸,濟又上疏曰:「今賊示形於西,必欲并兵圖東,宜急詔諸軍往救之。」會休軍已敗,盡棄器仗輜重退還。吳欲塞夾石,遇救兵至,是以官軍得不沒。遷為中護軍。時中書監、令號為專任,濟上疏曰:「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在下,則眾心慢上,埶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於大臣,願無忘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於大臣,至於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云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閒有所割制,眾臣見其能推移於事,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因當內設自完,以此眾語,私招所交,為之內援。若此,臧否毀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復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並觀,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將改曲易調,遠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迹,豈近習而已哉!然人君猶不可悉天下事以適己明,當有所付。三官任一臣,非周公旦之忠,又非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機敗官之弊。當今柱石之士雖少,至於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並驅策,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詔曰:「夫骨鯁之臣,人主之所仗也。濟才兼文武,服勤盡節,每軍國大事,輒有奏議,忠誠奮發,吾甚壯之。」就遷為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 景初中,外勤征役,內務宮室,怨曠者多,而年穀饑儉。濟上疏曰:「陛下方當恢崇前緒,光濟遺業,誠未得高枕而治也。今雖有十二州,至於民數,不過漢時一大郡。二賊未誅,宿兵邊陲,且耕且戰,怨曠積年。宗廟宮室,百事草創,農桑者少,衣食者多,今其所急(務),唯當息耗百姓,不至甚弊。弊攰之民,儻有水旱,百萬之眾,不為國用。凡使民必須農隙,不奪其時。夫欲大興功之君,先料其民力而燠休之。句踐養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彊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不攻不滅,不事即侵,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也。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專心討賊,臣以為無難矣。又歡娛之耽,害於精爽;神太用則竭,形太勞則弊。願大簡賢妙,足以充『百斯男』者。其宂散未齒,且悉分出,務在清靜。」詔曰:「微護軍,吾弗聞斯言也。」 齊王即位,徙為領軍將軍,進爵昌陵亭侯,遷太尉。初,侍中高堂隆論郊祀事,以魏為舜後,推舜配天。濟以為舜本姓媯,其苗曰田,非曹之先,著文以追詰隆。是時,曹爽專政,丁謐,鄧颺等輕改法度。會有日蝕變,詔群臣問其得失,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齊侯問災,晏嬰對以布惠;魯君問異,臧孫答以緩役。應天塞變,乃實人事。今二賊未滅,將士暴露已數十年,男女怨曠,百姓貧苦。夫為國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于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望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以隨太傳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誅曹爽等,進封都鄉侯,邑七百戶。濟上疏曰:「臣忝寵上司,而爽敢苞藏禍心,此臣之無任也。太傅奮獨斷之策,陛下明其忠節,罪人伏誅,社稷之福也。夫封寵慶賞,必加有功。今論謀則臣不先知,語戰則非臣所率,而上失其制,下受其弊。臣備宰司,民所具瞻,臣恐冒賞之漸自此而興,推讓之風由此而廢。」固辭,不許。是歲薨,諡曰景侯。子秀嗣。秀薨,子凱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濟著勳前朝,改封凱為下蔡子。 劉放 劉放字子棄,涿郡人,漢廣陽順王子西鄉侯宏後也。歷郡綱紀,舉孝廉。遭世大亂,時漁陽王松據其土,放往依之。太祖克冀州,放說松曰:「往者董卓作逆,英雄並起,阻兵擅命,人自封殖,惟曹公能拔拯危亂,翼戴天子,奉辭伐罪,所向必克。以二袁之彊,守則淮南冰消,戰則官渡大敗;乘勝席卷,將清河朔,威刑既合,大埶以見。速至者漸福,後服者先亡,此乃不俟終日馳騖之時也。昔黥布棄南面之尊,仗劍歸漢,誠識廢興之理,審去就之分也。將軍宜投身委命,厚自結納。」松然之。會太祖討袁譚於南皮,以書招松,松舉雍奴、泉州、安次以附之。放為松答太祖書,其文甚麗。太祖既善之,又聞其說,由是遂辟放。建安十年,與松俱至。太祖大悅,謂放曰:「昔班彪依竇融而有河西之功,今一何相似也!」乃以放參司空軍事,歷主簿記室,出為郃陽、祋祤、贊令。 孫資 魏國既建,與太原孫資俱為祕書郎。先是,資亦歷縣令,參丞相軍事。文帝即位,放、資轉為左右丞。數月,放徙為令。黃初初,改祕書為中書,以放為監,資為令,各加給事中;放賜爵關內侯,資為關中侯,遂掌機密。三年,放進爵魏壽亭侯,資關內侯。明帝即位,尤見寵任,同加散騎常侍;進放爵西鄉侯,資樂陽亭侯。太和末,吳遣將周賀浮海詣遼東,招誘公孫淵。帝欲邀討之,朝議多以為不可。惟資決行策,果大破之,進爵左鄉侯。放善為書檄,三祖詔命有所招喻,多放所為。青龍初,孫權與諸葛亮連和,欲俱出為寇。邊候得權書,放乃改易其辭,往往換其本文而傅合之,與征東將軍滿寵,若欲歸化,封以示亮。亮騰與吳大將步騭等,騭等以見權。權懼亮自疑,深自解說。是歲,俱加侍中、光祿大夫。景初二年,遼東平定,以參謀之功,各進爵,封本縣,放方城侯,資中都侯。 其年,帝寢疾,欲以燕王宇為大將軍,及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共輔政。宇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見放、資,入臥內,問曰:「燕王正爾為?」放、資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曹爽可代宇不?」放、資因贊成之。又深陳宜速召太尉司馬宣王,以綱維皇室。帝納其言,即以黃紙授放作詔。放、資既出,帝意復變,詔止宣王勿使來。尋更見放、資曰:「我自召太尉,而曹肇等反使吾止之,幾敗吾事!」命更為詔,帝獨召爽與放、資俱受詔命,遂免宇、獻、肇、朗官。太尉亦至,登床受詔,然後帝崩。齊王即位,以放、資決定大謀,增邑三百,放并前千一百,資千戶;封愛子一人亭侯,次子騎都尉,餘子皆郎中。正始元年,更加放左光祿大夫,資右光祿大夫,金印紫綬,儀同三司。六年,放轉驃騎,資衛將軍,領監、令如故。七年,復封子一人亭侯,各年老遜位,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曹爽誅後,復以資為侍中,領中書令。嘉平二年,放薨,諡曰敬侯。子正嗣。資復遜位歸第,就拜驃騎將軍,轉侍中,特進如故。三年薨,諡曰貞侯。子宏嗣。 放才計優資,而自脩不如也。放、資既善承順主上,又未嘗顯言得失,抑辛毗而助王思,以是獲譏於世。然時因群臣諫諍,扶贊其義,并時密陳損益,不專導諛言云。及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放、資著勳前朝,改封正方城子,宏離石子。 評曰:程昱、郭嘉、董昭、劉曄、蔣濟才策謀略,世之奇士,雖清治德業,殊於荀攸,而籌畫所料,是其倫也。劉放文翰,孫資勤慎,並管喉舌,權聞當時,雅亮非體,是故譏諛之聲,每過其實矣。 卷十五 ‧ 魏書十五 劉司馬梁張溫賈傳第十五 劉馥 劉馥字元穎,沛國相人也。避亂揚州,建安初,說袁術將戚寄、秦翊,使率眾與俱詣太祖。太祖悅之,司徒辟為掾。後孫策所置廬江太守李述攻殺揚州刺史嚴象,廬江梅乾、雷緒、陳蘭等聚眾數萬在江、淮閒,郡縣殘破。太祖方有袁紹之難,謂馥可任以東南之事,遂表為揚州刺史。 馥既受命,單馬造合肥空城,建立州治,南懷緒等,皆安集之,貢獻相繼。數年中恩化大行,百姓樂其政,流民越江山而歸者以萬數。於是聚諸生,立學校,廣屯田,興治芍陂及(茹)〔茄〕陂、七門、吳塘諸堨以溉稻田,官民有畜。又高為城壘,多積木石,編作草苫數千萬枚,益貯魚膏數千斛,為戰守備。 建安十三年卒。孫權率十萬眾攻圍合肥城百餘日,時天連雨,城欲崩,於是以苫蓑覆之,夜然脂照城外,視賊所作而為備,賊以破走。揚州士民益追思之,以為雖董安于之守晉陽,不能過也。及陂塘之利,至今為用。 馥子靖,黃初中從黃門侍郎遷廬江太守,詔曰:「卿父昔為彼州,今卿復據此郡,可謂克負荷者也。」轉在河內,遷尚書,賜爵關內侯,出為河南尹。散騎常侍應璩書與靖曰:「入作納言,出臨京任。富民之術,日引月長。藩落高峻,絕穿窬之心。五種別出,遠水火之災。農器必具,無失時之闕。蠶麥有苫備之用,無雨濕之虞。封符指期,無流連之吏。鰥寡孤獨,蒙廩振之實。加之以明擿幽微,重之以秉憲不撓;有司供承王命,百里垂拱仰辦。雖昔趙、張、三王之治,未足以方也。」靖為政類如此。初雖如碎密,終於百姓便之,有馥遺風。母喪去官,後為大司農衛尉,進封廣陸亭侯,邑三百戶。上疏陳儒訓之本曰:「夫學者,治亂之軌儀,聖人之大教也。自黃初以來,崇立太學二十餘年,而寡有成者,蓋由博士選輕,諸生避役,高門子弟,恥非其倫,故無學者。雖有其名而無其人,雖設其教而無其功。宜高選博士,取行為人表,經任人師者,掌教國子。依遵古法,使二千石以上子孫,年從十五,皆入太學。明制黜陟榮辱之路,其經明行修者,則進之以崇德;荒教廢業者,則退之以懲惡;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浮華交游,不禁自息矣。闡弘大化,以綏未賓;六合承風,遠人來格。此聖人之教,致治之本也。」後遷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靖以為「經常之大法,莫善於守防,使民夷有別」。遂開拓邊守,屯據險要。又修廣戾陵渠大堨,水溉灌薊南北;三更種稻,邊民利之。嘉平六年薨,追贈征北將軍,進封建成鄉侯,諡曰景侯。子熙嗣。 司馬朗 司馬朗字伯達,河內溫人也。九歲,人有道其父字者,朗曰:「慢人親者,不敬其親者也。」客謝之。十二,試經為童子郎,監試者以其身體壯大,疑朗匿年,劾問。朗曰:「朗之內外,累世長大,朗雖稚弱,無仰高之風,損年以求早成,非志所為也。」監試者異之。後關東兵起,故冀州刺史李邵家居野王,近山險,欲徙居溫。朗謂邵曰:「脣齒之喻,豈唯虞、虢,溫與野王即是也;今去彼而居此,是為避朝亡之期耳。且君,國人之望也,今寇未至而先徙,帶山之縣必駭,是搖動民之心而開姦宄之原也,竊為郡內憂之。」邵不從。邊山之民果亂,內徙,或為寇鈔。 是時董卓遷天子都長安,卓因留洛陽。朗父防為治書御史,當徙西,以四方雲擾,乃遣朗將家屬還本縣。或有告朗欲逃亡者,執以詣卓,卓謂朗曰:「卿與吾亡兒同歲,幾大相負!」朗因曰:「明公以高世之德,遭陽九之會,清除群穢,廣舉賢士,此誠虛心垂慮,將興至治也。威德以隆,功業以著,而兵難日起,州郡鼎沸,郊境之內,民不安業,捐棄居產,流亡藏竄,雖四關設禁,重加刑戮,猶不絕息,此朗之所以於邑也。願明公監觀往事,少加三思,即榮名並於日月,伊、周不足侔也。」卓曰:「吾亦悟之,卿言有意!」 朗知卓必亡,恐見留,即散財物以賂遺卓用事者,求歸鄉里。到謂父老曰:「董卓悖逆,為天下所讎,此忠臣義士奮發之時也。郡與京都境壤相接,洛東有成皋,北界大河,天下興義兵者若未得進,其埶必停於此。此乃四分五裂戰爭之地,難以自安,不如及道路尚通,舉宗東到黎陽。黎陽有營兵,趙威孫鄉里舊婚,為監營謁者,統兵馬,足以為主。若後有變,徐復觀望未晚也。」父老戀舊,莫有從者,惟同縣趙咨,將家屬俱與朗往焉。後數月,關東諸州郡起兵,眾數十萬,皆集熒陽及河內。諸將不能相一,縱兵鈔掠,民人死者且半。久之,關東兵散,太祖與呂布相持於濮陽,朗乃將家還溫。時歲大饑,人相食,朗收恤宗族,教訓諸弟,不為衰世解業。 年二十二,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成皋令,以病去,復為堂陽長。其治務寬惠,不行鞭杖,而民不犯禁。先時,民有徙充都內者,後縣調當作船,徙民恐其不辦,乃相率私還助之,其見愛如此。遷元城令,入為丞相主簿。朗以為天下土崩之埶,由秦滅五等之制,而郡國無蒐狩習戰之備故也。今雖五等未可復行,可令州郡並置兵,外備四夷,內威不軌,於策為長。又以為宜復井田。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業,難中奪之,是以至今。今承大亂之後,民人分散,土業無主,皆為公田,宜及此時復之。議雖未施行,然州郡領兵,朗本意也。遷兗州刺史,政化大行,百姓稱之。雖在軍旅,常麤衣惡食,儉以率下。雅好人倫典籍,鄉人李覿等盛得名譽,朗常顯貶下之;後覿等敗,時人服焉。鍾繇、王粲著論云:「非聖人不能致太平。」以朗為「伊、顏之徒雖非聖人,使得數世相承,太平可致」。建安二十二年,與夏侯惇、臧霸等征吳。到居巢,軍士大疫,朗躬巡視,致醫藥。遇疾卒,時年四十七。遺命布衣幅巾,斂以時服,州人追思之。明帝即位,封朗子遺昌武亭侯,邑百戶。朗弟孚又以子望繼朗後。遺薨,望子洪嗣。 初朗所與俱徙趙咨,官至太常,為世好士。 梁習 梁習字子虞,陳郡柘人也,為郡綱紀。太祖為司空,辟召為漳長,累轉乘氏、海西、下邳令,所在有治〔名〕。還為西曹令史,遷為屬。并土新附,習以別部司馬領并州刺史。時承高幹荒亂之餘,胡狄在界,張雄跋扈,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擁眾,作為寇害,更相扇動,往往棋跱。習到官,誘諭招納,皆禮召其豪右,稍稍薦舉,使詣幕府;豪右已盡,乃次發諸丁彊以為義從;又因大軍出征,分請以為勇力。吏兵已去之後,稍移其家,前後送鄴,凡數萬口;其不從命者,興兵致討,斬首千數,降附者萬計。單于恭順,名王稽顙,部曲服事供職,同於編戶。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貢達名士,咸顯於世,語在《常林傳》。太祖嘉之,賜爵關內侯,更拜為真。長老稱詠,以為自所聞識,刺史未有及習者。建安十八年,州并屬冀州,更拜議郎、西部都督從事,統屬冀州,總故部曲。又使於上黨取大材供鄴宮室。習表置屯田都尉二人,領客六百夫,於道次耕種菽粟,以給人牛之費。後單于入侍,西北無虞,習之績也。文帝踐阼,復置并州,復為刺史,進封申門亭侯,邑百戶;政治常為天下最。太和二年,徵拜大司農。習在州二十餘年,而居處貧窮,無方面珍物,明帝異之,禮賜甚厚。四年,薨,子施嗣。 初,濟陰王思與習俱為西曹令史。思因直日白事,失太祖指。太祖大怒,教召主者,將加重辟。時思近出,習代往對,已被收執矣,思乃馳還,自陳己罪,罪應受死。太祖歎習之不言,思之識分,曰:「何意吾軍中有二義士乎?」後同時擢為刺吏,思領豫州。思亦能吏,然苛碎無大體,官至九卿,封列侯。 張既 張既字德容,馮翊高陵人也。年十六,為郡小吏。後歷右職,舉孝廉,不行。太祖為司空,辟,未至,舉茂才,除新豐令,治為三輔第一。袁尚拒太祖於黎陽,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及匈奴單于取平陽,發使西與關中諸將合從。司隸校尉鍾繇遣既說將軍馬騰等,既為言利害,騰等從之。騰遣子超將兵萬餘人,與繇會擊幹、援,大破之,斬援首。幹及單于皆降。其後幹復舉并州反。河內張晟眾萬餘人無所屬,寇崤、澠閒,河東衛固、弘農張琰各起兵以應之。太祖以既為議郎,參繇軍事,使西徵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晟等,破之。斬琰、固首,幹奔荊州。封既武始亭侯。太祖將征荊州,而騰等分據關中。太祖復遣既喻騰等,令釋部曲求還。騰已許之而更猶豫,既恐為變,乃移諸縣促儲偫,二千石郊迎。騰不得已,發東。太祖表騰為衛尉,子超為將軍,統其眾。後超反,既從太祖破超於華陰,西定關右。以既為京兆尹,招懷流民,興復縣邑,百姓懷之。魏國既建,為尚書,出為雍州刺史。太祖謂既曰:「還君本州,可謂衣繡晝行矣。」從征張魯,別從散關入討叛氐,收其麥以給軍食。魯降,既說太祖拔漢中民數萬戶以實長安及三輔。其後與曹洪破吳蘭於下辯,又與夏侯淵〔討〕宋建,別攻臨洮、狄道,平之。是時,太祖徙民以充河北,隴西、天水、南安民相恐動,擾擾不安,既假三郡人為將吏者休課,使治屋宅,作水碓,民心遂安。太祖將拔漢中守,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問既。既曰:「可勸使北出就穀以避賊,前至者厚其寵賞,則先者知利,後必慕之。」太祖從其策,乃自到漢中引出諸軍,令既之武都,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 是時,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麴演等並舉郡反,自號將軍,更相攻擊。俊遣使送母及子詣太祖為質,求助。太祖問既,既曰:「俊等外假國威,內生傲悖,計定埶足,後即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兩存而鬭之,猶卞莊子之刺虎,坐收其斃也。」太祖曰:「善。」歲餘,鸞遂殺俊,武威王祕又殺鸞。是時不置涼州,自三輔拒西域,皆屬雍州。文帝即王位,初置涼州,以安定太守鄒岐為刺史。張掖張進執郡守舉兵拒岐,黃華、麴演各逐故太守,舉兵以應之。既進兵為護羌校尉蘇則聲埶,故則得以有功。既進爵都鄉侯。涼州盧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擾。帝憂之,曰:「非既莫能安涼州。」乃召鄒岐,以既代之。詔曰:「昔賈復請擊郾賦,光武笑曰:『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卿謀略過人,今則其〔時〕。以便宜從事,勿復先請。」遣護軍夏侯儒、將軍費曜等繼其後。既至金城,欲渡河,諸將守以為「兵少道險,未可深入」。既曰:「道雖險,非井陘之隘,夷狄烏合,無左車之計,今武威危急,赴之宜速。」遂渡河。賊七千餘騎逆拒軍於鸇陰口,既揚聲軍從鸇陰,乃潛由且次出至武威。胡以為神,引還顯美。既以據武威,曜乃至,儒等猶未達。既勞賜將士,欲進軍擊胡。諸將皆曰:「士卒疲倦,虜眾氣銳,難與爭鋒。」既曰:「今軍無見糧,當因敵為資。若虜見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則道險窮餓,兵還則出候寇鈔。如此,兵不得解,所謂『一日縱敵,患在數世』也。」遂前軍顯美。胡騎數千,因大風欲放火燒營,將士皆恐。既夜藏精卒三千人為伏,使參軍成公英督千餘騎挑戰,勑使陽退。胡果爭奔之,因發伏截其後,首尾進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萬數。帝甚悅,詔曰:「卿踰河歷險,以勞擊逸,以寡勝眾,功過南仲,勤踰吉甫。此勳非但破胡,乃永寧河右,使吾長無西顧之念矣。」徙封西鄉侯,增邑二百,并前四百戶。 酒泉蘇衡反,與羌豪鄰戴及丁令胡萬餘騎攻邊縣。既與夏侯儒擊破之,衡及鄰戴等皆降。遂上疏請與儒治左城,築障塞,置烽候、邸閣以備胡。西羌恐,率眾二萬餘落降。其後西平麴光等殺其郡守,諸將欲擊之,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軍臨之,吏民羌胡必謂國家不別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為援,今先使羌胡鈔擊,重其賞募,所虜獲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埶,內離其交,必不戰而定。」乃檄告諭諸羌,為光等所詿誤者原之;能斬賊帥送首者當加封賞。於是光部黨斬送光首,其餘咸安堵如故。 既臨二州十餘年,政惠著聞,其所禮辟扶風龐延、天水楊阜、安定胡遵、酒泉龐淯、燉煌張恭、周生烈等,終皆有名位。黃初四年薨。詔曰:「昔荀桓子立勳翟土,晉侯賞以千室之邑;馮異輸力漢朝,光武封其二子。故涼州刺史張既,能容民畜眾,使群羌歸土,可謂國之良臣。不幸薨隕,朕甚愍之,其賜小子翁歸爵關內侯。」明帝即位,追諡曰肅侯。子緝嗣。 緝以中書郎稍遷東莞太守。嘉平中,女為皇后,徵拜光祿大夫,位特進,〔封〕妻向為安城鄉君。緝與中書令李豐同謀,誅。語在《夏侯玄傳》。 溫恢 溫恢字曼基,太原祁人也。父恕,為涿郡太守,卒。恢年十五,送喪還歸鄉里,內足於財。恢曰:「世方亂,安以富為?」一朝盡散,振施宗族。州里高之,比之郇越。舉孝廉,為廩丘長,鄢陵、廣川令,彭城、魯相,所在見稱。入為丞相主簿,出為揚州刺史。太祖曰:「甚欲使卿在親近,顧以為不如此州事大。故《書》云:『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得無當得蔣濟為治中邪?」時濟見為丹楊太守,乃遣濟還州。又語張遼、樂進等曰:「揚州刺史曉達軍事,動靜與共咨議。」 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是時諸州皆屯戍。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閒雖有賊,不足憂,而畏征南方有變。今水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銳,乘利而進,必將為患。」於是有樊城之事。詔書召潛及豫州刺史呂貢等,潛等緩之。恢密語潛曰:「此必襄陽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為急會者,不欲驚動遠眾。一二日必有密書促卿進道,張遼等又將被召。遼等素知王意,後召前至,卿受其責矣!」潛受其言,置輜重,更為輕裝速發,果被促令。遼等尋各見召,如恢所策。 文帝踐阼,以恢為侍中,出為魏郡太守。數年,遷涼州刺史,持節領護羌校尉。道病卒,時年四十五。詔曰:「恢有柱石之質,服事先帝,功勤明著。及為朕執事,忠於王室,故授之以萬里之任,任之以一方之事。如何不遂,吾甚愍之!」賜恢子生爵關內侯。生早卒,爵絕。 恢卒後,汝南孟建為涼州刺史,有治名,官至征東將軍。 賈逵 賈逵字梁道,河東襄陵人也。自為兒童,戲弄常設部伍,祖父習異之,曰:「汝大必為將率。」口授兵法數萬言。初為郡吏,守絳邑長。郭援之攻河東,所經城邑皆下,逵堅守,援攻之不拔,乃召單于并軍急攻之。城將潰,絳父老與援要,不害逵。絳人既潰,援聞逵名,欲使為將,以兵劫之,逵不動。左右引逵使叩頭,逵叱之曰:「安有國家長吏為賊叩頭!」援怒,將斬之。絳吏民聞將殺逵,皆乘城呼曰:「負要殺我賢君,寧俱死耳!」左右義逵,多為請,遂得免。初,逵過皮氏,曰:「爭地先據者勝。」及圍急,知不免,乃使人閒行送印綬歸郡,且曰「急據皮氏」。援既并絳眾,將進兵。逵恐其先得皮氏,乃以他計疑援謀人祝奧,援由是留七日。郡從逵言,故得無敗。 後舉茂才,除澠池令。高幹之反,張琰將舉兵以應之。逵不知其謀,往見琰。聞變起,欲還,恐見執,乃為琰畫計,如與同謀者,琰信之。時縣寄治蠡城,城塹不固,逵從琰求兵修城。諸欲為亂者皆不隱其謀,故逵得盡誅之。遂修城拒琰。琰敗,逵以喪祖父去官,司徒辟為掾,以議郎參司隸軍事。太祖征馬超,至弘農,曰「此西道之要」,以逵領弘農太守。召見計事,大悅之,謂左右曰:「使天下二千石悉如賈逵,吾何憂?」其後發兵,逵疑屯田都尉藏亡民。都尉自以不屬郡,言語不順。逵怒,收之,數以罪,撾折腳,坐免。然太祖心善逵,以為丞相主簿。太祖征劉備,先遣逵至斜谷觀形埶。道逢水衡,載囚人數十車。逵以軍事急,輒竟重者一人,皆放其餘。太祖善之,拜諫議大夫,與夏侯尚並掌軍計。太祖崩洛陽,逵典喪事。時鄢陵侯彰行越騎將軍,從長安來赴,問逵先生璽綬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鄴,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遂奉梓宮還鄴。 文帝即王位,以鄴縣戶數萬在都下,多不法,乃以逵為鄴令。月餘,遷魏郡太守。大軍出征,復為丞相主簿祭酒。逵嘗坐人為罪,王曰:「叔向猶十世宥之,況逵功德親在其身乎?」從至黎陽,津渡者亂行,逵斬之,乃整。至譙,以逵為豫州刺史。是時天下初復,州郡多不攝。逵曰:「州本以御史出監諸郡,以六條詔書察長吏二千石以下,故其狀皆言嚴能鷹揚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靜寬仁有愷悌之德也。今長吏慢法,盜賊公行,州知而不糾,天下復何取正乎?」兵曹從事受前刺史假,逵到官數月,乃還;考竟其二千石以下阿縱不如法者,皆舉奏免之。帝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當以豫州為法。賜爵關內侯。 州南與吳接,逵明斥候,繕甲兵,為守戰之備,賊不敢犯。外修軍旅,內治民事,遏鄢、汝,造新陂,又斷山溜長谿水,造小弋陽陂,又通運渠二百餘里,所謂賈侯渠者也。黃初中,與諸將並征吳,破呂範於洞浦,進封陽里亭侯,加建威將軍。明帝即位,增邑二百戶,并前四百戶。時孫權在東關,當豫州南,去江四百餘里。每出兵為寇,輒西從江夏,東從廬江。國家征伐,亦由淮、沔。是時州軍在項,汝南、弋陽諸郡,守境而已。權無北方之虞,東西有急,并軍相救,故常少敗。逵以為宜開直道臨江,若權自守,則二方無救;若二方無救,則東關可取。乃移屯潦口,陳攻取之計,帝善之。 吳將張嬰、王崇率眾降。太和二年,帝使逵督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等四軍,從西陽直向東關,曹休從皖,司馬宣王從江陵。逵至五將山,休更表賊有請降者,求深入應之。詔宣王駐軍,逵東與休合進。逵度賊無東關之備,必并軍於皖;休深入與賊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並進,行二百里,得生賊,言休戰敗,權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路絕於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後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鼓為疑兵,賊見逵軍,遂退。逵據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黃初中,文帝欲假逵節,休曰:「逵性剛,素侮易諸將,不可為督。」帝乃止。及夾石之敗,微逵,休軍幾無救也。 會病篤,謂左右曰:「受國厚恩,恨不斬孫權以下見先帝。喪事一不得有所修作。」薨,諡曰肅侯。子充嗣。豫州吏民追思之,為刻石立祠。青龍中,帝東征,乘輦入逵祠,詔曰:「昨過項,見賈逵碑像,念之愴然。古人有言,患名之不立,不患年之不長。逵存有忠勳,沒而見思,可謂死而不朽者矣。其布告天下,以勸將來。」充,咸熙中為中護軍。 評曰:自漢季以來,刺史總統諸郡,賦政于外,非若曩時司察之而已。太祖創基,迄終魏業,此皆其流稱譽有名實者也。咸精達事機,威恩兼著,故能肅齊萬里,見述于後也。 卷十六 ‧ 魏書十六 任蘇杜鄭倉傳第十六 任俊 任俊字伯達,河南中牟人也。漢末擾亂,關東皆震。中牟令楊原愁恐,欲棄官走。峻說原曰:「董卓首亂,天下莫不側目,然而未有先發者,非無其心也,勢未敢耳。明府若能唱之,必有和者。」原曰:「為之奈何?」峻曰:「今關東有十餘縣,能勝兵者不減萬人,若權行河南尹事,總而用之,無不濟矣。」原從其計,以峻為主簿。峻乃為原表行尹事,使諸縣堅守,遂發兵。會太祖起關東,入中牟界,眾不知所從,峻獨與同郡張奮議,舉郡以歸太祖。峻又別收宗族及賓客家兵數百人,願從太祖。太祖大悅,表峻為騎都尉,妻以從妹,甚見親信。太祖每征伐,峻常居守以給軍。是時歲飢旱,軍食不足,羽林監潁川棗祗建置屯田,太祖以峻為典農中郎將,〔募百姓屯田於許下〕,〔得穀百萬斛〕,〔郡國列置田官〕,數年中所在積粟,倉廩皆滿。官渡之戰,太祖使峻典軍器糧運。賊數寇鈔絕糧道,乃使千乘為一部,十道方行,為複陳以營衛之,賊不敢近。軍國之饒,起於棗祗而成於峻。太祖以峻功高,乃表封為都亭侯,邑三百戶,遷長水校尉。 峻寬厚有度而見事理,每有所陳,太祖多善之。於饑荒之際,收卹朋友孤遺,中外貧宗,周急繼乏,信義見稱。建安九年薨,太祖流涕者久之。子先嗣。先薨,無子,國除。文帝追錄功臣,諡峻曰成侯。復以峻中子覽為關內侯。 蘇則 蘇則字文師,扶風武功人也。少以學行聞,舉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起家為酒泉太守,轉安定、武都,所在有威名。太祖征張魯,過其郡,見則悅之,使為軍導。魯破,則綏定下辯諸氐,通河西道,徙為金城太守。是時喪亂之後,吏民流散飢窮,戶口損耗,則撫循之甚謹。外招懷羌胡,得其牛羊,以養貧老。與民分糧而食,旬月之閒,流民皆歸,得數千家。乃明為禁令,有干犯者輒戮,其從教者必賞。親自教民耕種,其歲大豐收,由是歸附者日多。李越以隴西反,則率羌胡圍越,越即請服。太祖崩,西平麴演叛,稱護羌校尉。則勒兵討之。演恐,乞降。文帝以其功,加則護羌校尉,賜爵關內侯。 後演復結旁郡為亂,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進、華皆自稱太守以應之。又武威三種胡並寇鈔,道路斷絕。武威太守毌丘興告急於則。時雍、涼諸豪皆驅略羌胡以從進等,郡人咸以為進不可當。又將軍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亦受詔不得西度。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與羌豪帥謀曰:「今賊雖盛,然皆新合,或有脅從,未必同心;因釁擊之,善惡必離,離而歸我,我增而彼損矣。既獲益眾之實,且有倍氣之勢,率以進討,破之必矣。若待大軍,曠日持久,善人無歸,必合於惡,善惡既合,勢難卒離。雖有詔命,違而合權,專之可也。」於是昭等從之,乃發兵救武威,降其三種胡,與興擊進於張掖。演聞之,將步騎三千迎則,辭來助軍,而實欲為變。則誘與相見,因斬之,出以徇軍,其黨皆散走。則遂與諸軍圍張掖,破之,斬進及其支黨,眾皆降。演軍敗,華懼,出所執乞降,河西平。乃還金城。進封都亭侯,邑三百戶。 徵拜侍中,與董昭同寮。昭嘗枕則膝臥,則推下之,曰:「蘇則之膝,非佞人之枕也。」初,則及臨菑侯植聞魏氏代漢,皆發服悲哭,文帝聞植如此,而不聞則也。帝在洛陽,嘗從容言曰:「吾應天而禪,而聞有哭者,何也?」則謂為見問,鬚髯悉張,欲正論以對。侍中傅巽掐則曰:「不謂卿也。」於是乃止。文帝問則曰:「前破酒泉、張掖,西域通使,燉煌獻徑寸大珠,可復求市益得不?」則對曰:「若陛下化洽中國,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帝默然。後則從行獵,槎桎拔,失鹿,帝大怒,踞〔胡〕床拔刀,悉收督吏,將斬之。則稽首曰:「臣聞古之聖王不以禽獸害人,今陛下方隆唐堯之化,而以獵戲多殺群吏,愚臣以為不可。敢以死請!」帝曰:「卿,直臣也。」遂皆赦之。然以此見憚。黃初四年,左遷東平相。未至,道病薨,諡曰剛侯。子怡嗣。怡薨,無子,弟愉襲封。愉,咸熙中為尚書。 杜畿 杜畿字伯侯,京兆杜陵人也。少孤,繼母苦之,以孝聞。年二十,為郡功曹,守鄭縣令。縣囚繫數百人,畿親臨獄,裁其輕重,盡決遣之,雖未悉當,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也。舉孝廉,除漢中府丞。會天下亂,遂棄官客荊州,建安中乃還。荀彧進之太祖,太祖以畿為司空司直,遷護羌校尉,使持節,領西平太守。 太祖既定河北,而高幹舉并州反。時河東太守王邑被徵,河東人衛固、范先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幹通謀。太祖謂荀彧曰:「關西諸將,恃險與馬,征必為亂。張晟寇殽、澠間,南通劉表,固等因之,吾恐其為害深。河東被山帶河,四鄰多變,當今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蕭何、寇恂以鎮之。」彧曰:「杜畿其人也。」於是追拜畿為河東太守。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畿至不得渡。太祖遣夏侯惇討之,未至。彧謂畿曰:「宜須大兵。」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為亂也。今兵迫之急,欲為善者無主,必懼而聽於固。固等勢專,必以死戰。討之不勝,四鄰應之,天下之變未息也;討之而勝,是殘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顯絕王命,外以請故君為名,必不害新君。吾單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郖津度。范先欲殺畿以威眾。且觀畿去就,於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餘人,畿舉動自若。於是固曰:「殺之無損,徒有惡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謂衛固、范先曰:「衛、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君臣有定義,成敗同之,大事當共平議。」以固為都督,行丞事,領功曹;將校吏兵三千餘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雖陽事畿,不以為意,固欲大發兵,畿患之,說固曰:「夫欲為非常之事,不可動眾心。今大發兵,眾必擾,不如徐以貲募兵。」固以為然,從之,遂為貲調發,數十日乃定,諸將貪多應募而少遣兵。又入喻固等曰:「人情顧家,諸將掾吏,可分遣休息,急緩召之不難。」固等惡逆眾心,又從之。於是善人在外,陰為己援;惡人分散,各還其家,則眾離矣。會白騎攻東垣,高幹入濩澤,上黨諸縣殺長吏,弘農執郡守,固等密調兵未至。畿知諸縣附己,因出,單將數十騎,赴張辟拒守,吏民多舉城助畿者,比數十日,得四千餘人,固等與幹、晟共攻畿,不下,略諸縣,無所得。會大兵至,幹、晟敗,固等伏誅,其餘黨與皆赦之,使復其居業。 是時天下郡縣皆殘破,河東最先定,少耗減。畿治之,崇寬惠,與民無為。民嘗辭訟,有相告者,畿親見為陳大義,遣令歸諦思之,若意有所不盡,更來詣府。鄉邑父老自相責怒曰:「有君如此,奈何不從其教?」自是少有辭訟。班下屬縣,舉孝子、貞婦、順孫,復其繇役,隨時慰勉之。漸課民畜牸牛、草馬,下逮雞豚犬豕,皆有章程。百姓勤農,家家豐實。畿乃曰:「民富矣,不可不教也。」於是冬月修戎講武,又開學宮,親自執經教授,郡中化之。 韓遂、馬超之叛也,弘農、馮翊多舉縣邑以應之。河東雖與賊接,民無異心。太祖西征至蒲阪,與賊夾渭為軍,軍食一仰河東。及賊破,餘畜二十餘萬斛。太祖下令曰:「河東太守杜畿,孔子所謂『禹,吾無閒然矣』。增秩中二千石。」太祖征漢中,遣五千人運,運者自率勉曰:「人生有一死,不可負我府君。」終無一人逃亡,其得人心如此。魏國既建,以畿為尚書。事平,更有令曰:「昔蕭何定關中,寇恂平河內,卿有其功,閒將授卿以納言之職;顧念河東吾股肱郡,充實之所,足以制天下,故且煩卿臥鎮之。」畿在河東十六年,常為天下最。 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徵為尚書。及踐阼,進封豐樂亭侯,邑百戶,守司隸校尉。帝征吳,以畿為尚書僕射,統留事。其後帝幸許昌,畿復居守。受詔作御樓船,於陶河試船,遇風沒。帝為之流涕,詔曰:「昔冥勤其官而水死,稷勤百穀而山死。故尚書僕射杜畿,於孟津試船,遂至覆沒,忠之至也。朕甚愍焉。」追贈太僕,諡曰戴侯。子恕嗣。 子恕 恕字務伯,太和中為散騎黃門侍郎。恕推誠以質,不治飾,少無名譽。及在朝,不結交援,專心向公。每政有得失,常引綱維以正言,於是侍中辛毗等器重之。 時公卿以下大議損益,恕以為「古之刺史,奉宣六條,以清靜為名,威風著稱,今可勿令領兵,以專民事。」俄而鎮北將軍呂昭又領冀州,乃上疏曰: 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安民之術,在於豐財。豐財者,務本而節用也。方今二賊未滅,戎車亟駕,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然搢紳之儒,橫加榮慕,搤腕抗論,以孫吳為首,州郡牧守,咸共忽恤民之術,修將率之事。農桑之民。競干戈之業,不可謂務本。帑藏歲虛而制度歲廣,民力歲衰而賦役歲興,不可謂節用。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喪亂之弊,計其戶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然而二方僭逆,北虜未賓,三邊遘難,繞天略市;所以統一州之民,經營九州之地,其為艱難,譬策羸馬以取道里,豈可不加意愛惜其力哉?以武皇帝之節儉,府藏充實,猶不能十州擁兵;郡且二十也。今荊、揚、青、徐、幽、并、雍、涼緣邊諸州皆有兵矣,其所恃內充府庫外制四夷者,惟兗、豫、司、冀而已。臣前以州郡典兵,則專心軍功,不勤民事,宜別置將守,以盡治理之務;而陛下復以冀州寵秩呂昭。冀州戶口最多,田多懇闢,又有桑棗之饒,國家徵求之府,誠不當復任以兵事也。若以北方當須鎮守,自可專置大將以鎮安之。計所置吏士之費,與兼官無異。然昭於人才尚復易;中朝苟乏人,兼才者勢不獨多。以此推之,知國家以人擇官,不為官擇人也。官得其人,則政平訟理;政平故民富實,訟理故囹圄空虛。陛下踐阼,天下斷獄百數十人,歲歲增多,至五百餘人矣。民不益多,法不益峻。以此推之,非政教陵遲,牧守不稱之明效歟?往年牛死,通率天下十能損二;麥不半收,秋種未下。若二賊游魂於疆埸,飛芻輓粟,千里不及。究此之術,豈在彊兵乎?武士勁卒愈多,愈多愈病耳。夫天下猶人之體,腹心充實,四支雖病,終無大患;今兗、豫、司、冀亦天下之腹心也。是以愚臣慺慺,實願四州之牧守,獨修務本之業,以堪四支之重。然孤論難持,犯欲難成,眾怨難積,疑似難分,故累載不為明主所察。凡言此者,類皆疏賤;疏賤之言,實未易聽。若使善策必出於親貴,〔親貴〕固不犯四難以求忠愛,此古今之所常患也。 時又大議考課之制,以考內外眾官。恕以為用不盡其人,雖才且無益,所存非所務,所務非世要。上疏曰: 《書》稱「明試以功,三考黜陟」,誠帝王之盛制。使有能者當其官,有功者受其祿,譬猶烏獲之舉千鈞,良、樂之選驥足也。雖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閱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臣誠以為其法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法為,綴京房之本旨,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風,興濟濟之治,臣以為未盡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後察舉,試辟公府,為親民長吏,轉以功次補郡守者,或就增秩賜爵,此最考課之急務也。臣以為便當顯其身,用其言,使具為課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賞,施必行之罰。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也。 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內職大臣,納言補闕,無善不紀,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機至眾,誠非一明所能徧照。故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業,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辨課可以致雍熙者哉!且布衣之交,猶有務信誓而蹈水火,感知己而披肝膽,徇聲名而立節義者;況於束帶立朝,致位卿相,所務者非特匹夫之信,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所徇者豈聲名而已乎! 諸蒙寵祿受重任者,不徒欲舉明主於唐、虞之上而已;身亦欲廁稷、契之列。是以古人不患於念治之心不盡,患於自任之意不足,此誠人主使之然也。唐、虞之君,委任稷、契、夔、龍而責成功,及其罪也,殛鯀而放四凶。今大臣親奉明詔,給事目下,其有夙夜在公,恪勤特立,當官不撓貴勢,執平不阿所私,危言危行以處朝廷者,自明主所察也。若尸祿以為高,拱默以為智,當官苟在於免負,立朝不忘於容身,絜行遜言以處朝廷者,亦明主所察也。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公義不修而私議成俗,雖仲尼為謀,猶不能盡一才,又況於世俗之人乎!今之學者,師商、韓而上法術,競以儒家為迂闊,不周世用,此最風俗之流弊,創業者之所致慎也。 後考課竟不行。 樂安廉昭以才能拔擢,頗好言事。恕上疏極諫曰: 伏見尚書郎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坐判問。又云「諸當坐者別奏」。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亦不敢以處重為恭,意至懇惻。臣竊愍然為朝廷惜之!夫聖人不擇世而興,不易民而治,然而生必有賢智之佐者,蓋進之以道,帥之以禮故也。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莫不遠得百姓之懽心,近盡群臣之智力。誠使今朝任職之臣皆天下之選,而不能盡其力,不可謂能使人;若非天下之選,亦不可謂能官人。陛下憂勞萬機,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豈非股肱不稱之明效歟?原其所由,非獨臣有不盡忠,亦主有不能使。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斯則古人之明驗矣。今臣言一朝皆不忠,是誣一朝也;然其事類,可推而得。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實,而軍事未息,至乃斷四時之賦衣,薄御府之私穀,帥由聖意,舉朝稱明,與聞政事密勿大臣,寧有懇懇憂此者乎? 騎都尉王才,幸樂人孟思所為不法,振動京都,而其罪狀發於小吏,公卿大臣初無一言。自陛下踐阼以來,司隸校尉、御史中丞寧有舉綱維以督姦宄,使朝廷肅然者邪?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朝廷乏賢佐,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坐待來世之儁乂乎!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然而奉上之節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責不專,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親臣不必忠。何者?以其居無嫌之地而事得自盡也。今有疏者毀人不實其所毀,而必曰私報所憎,譽人不實其所譽,而必曰私愛所親,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非獨毀譽有之,政事損益,亦皆有嫌。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篤厲有道之節,使之自同古人,望與竹帛耳。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閒,臣懼大臣遂將容身保位,坐觀得失,為來世戒也! 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以」,不言賢愚,明皆當世用也。堯數舜之功,稱去四凶,不言大小,有罪則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智,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行則從華輦,親對詔問,所陳必達,則群臣之行,能否皆可得而知;忠能者進,闇劣者退,誰敢依違而不自盡?以陛下之聖明,親與群臣論議政事,使群臣人得自盡,人自以為親,人思所以報,賢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軍事,詔書常曰:「誰當憂此者邪?吾當自憂耳。」近詔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後私即自辨也。」伏讀明詔,乃知聖思究盡下情,然亦怪陛下不知其本而憂其末也。人之能否,實有本性,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未必為有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聖賢並世,終不能以此為治也。 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人事請屬之不絕,聽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選司徒更惡吏以守寺門,威禁由之,實未得為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猶見舉奏,章劾紛紛。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而有司嘿爾,望風希指,甚於受屬。選舉不以實,人事之大者也。嘉有親戚之寵,躬非社稷重臣,猶尚如此;以今況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伊尹之制,與惡吏守門,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納,何患於姦不削滅,而養若昭等乎! 夫糾擿姦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必以違眾忤世為奉公,密行白人為盡節,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誠顧道理而弗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則人主之所最病者,陛下將何樂焉,胡不絕其萌乎!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率皆天下淺薄無行義者,其意務在於適人主之心而已,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陛下何不試變業而示之,彼豈執其所守以違聖意哉?夫人臣得人主之心,安業也;處尊顯之官,榮事也;食千鍾之祿,厚實也。人臣雖愚,未有不樂此而喜干迕者也,迫於道,自彊耳。誠以為陛下當憐而佑之,少委任焉,如何反錄昭等傾側之意,而忽若人者乎?今者外有伺隙之寇,內有貧曠之民,陛下當大計天下之損益,政事之得失,誠不可以怠也。 恕在朝八年,其論議亢直,皆此類也。 出為弘農太守,數歲轉趙相,以疾去官。起家為河東太守,歲餘,遷淮北都督護軍,復以疾去。恕所在,務存大體而已,其樹惠愛,益得百姓歡心,不及於畿。頃之,拜御史中丞。恕在朝廷,以不得當世之和,故屢在外任。復出為幽州刺史,加建威將軍,使持節,護烏丸校尉。時征北將軍程喜屯薊,尚書袁侃等戒恕曰:「程申伯處先帝之世,傾田國讓於青州。足下今俱杖節,使共屯一城,宜深有以待之。」而恕不以為意。至官未期,有鮮卑大人兒,不由關塞,徑將數十騎詣州,州斬所從來小子一人,無表言上。喜於是劾奏恕,下廷尉,當死。以父畿勤事水死,免為庶人,徙章武郡,是歲嘉平元年。恕倜儻任意,而思不防患,終致此敗。 初,恕從趙郡還,陳留阮武亦從清河太守徵,俱自薄廷尉。謂恕曰:「相觀才性可以由公道而持之不厲,器能可以處大官而求之不順,才學可以述古今而志之不一,此所謂有其才而無其用。今向閒暇,可試潛思,成一家言。」在章武,遂著《體論》八篇。又著《興性論》一篇,蓋興於為己也。四年,卒於徙所。 甘露二年,河東樂詳年九十餘,上書訟畿之遺績,朝廷感焉。詔封恕子預為豐樂亭侯,邑百戶。 恕奏議論駮皆可觀,掇其切世大事著于篇。 鄭渾 鄭渾字文公,河南開封人也。高祖父眾,眾父興,皆為名儒。渾兄泰,與荀攸等謀誅董卓,為揚州刺史,卒。渾將泰小子袤避難淮南,袁術賓禮甚厚。渾知術必敗。時華歆為豫章太守,素與泰善,渾乃渡江投歆。太祖聞其篤行,召為掾,復遷下蔡長、邵陵令。天下未定,民皆剽輕,不念產殖;其生子無以相活,率皆不舉。渾所在奪其漁獵之具,課使耕桑,又兼開稻田,重去子之法。民初畏罪,後稍豐給,無不舉贍;所育男女,多以鄭為字。辟為丞相掾屬,遷左馮翊。 時梁興等略吏民五千餘家為寇鈔,諸縣不能禦,皆恐懼,寄治郡下。議者悉以為當移就險,渾曰:「興等破散,竄在山阻。雖有隨者,率脅從耳。今當廣開降路,宣喻恩信。而保險自守,此示弱也。」乃聚斂吏民,治城郭,為守禦之備。遂發民逐賊,明賞罰,與要誓,其所得獲,十以七賞。百姓大悅,皆願捕賊,多得婦女、財物。賊之失妻子者,皆還求降。渾責其得他婦女,然後還其妻子,於是轉相寇盜,黨與離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喻,出者相繼,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興等懼,將餘眾聚鄜城。太祖使夏侯淵就助郡擊之,渾率吏民前登,斬興及其支黨。又賊靳富等,脅將夏陽長、邵陵令并其吏民入磑山,渾復討擊破富等,獲二縣長吏,將其所略還。及趙青龍者,殺左內史程休,渾聞,遣壯士就梟其首。前後歸附四千餘家,由是山賊皆平,民安產業。轉為上黨太守。 太祖征漢中,以渾為京兆尹。渾以百姓新集,為制移居之法,使兼複者與單輕者相伍,溫信者與孤老為比,勤稼穡,明禁令,以發姦者。由是民安於農。而盜賊止息。及大軍入漢中,運轉軍糧為最。又遣民田漢中,無逃亡者。太祖益嘉之,復入為丞相掾。文帝即位,為侍御史,加駙馬都尉,遷陽平、沛郡二太守。郡界下濕,患水澇,百姓飢乏。渾於蕭、相二縣界,興陂遏,開稻田。郡人皆以為不便,渾曰:「地勢洿下,宜溉灌,終有魚稻經久之利,此豐民之本也。」遂躬率吏民,興立功夫,一冬閒皆成。比年大收,頃畝歲增,租入倍常,民賴其利,刻石頌之,號曰鄭陂。轉為山陽、魏郡太守,其治放此。又以郡下百姓,苦乏材木,乃課樹榆為籬,並益樹五果;榆皆成藩,五果豐實。入魏郡界,村落齊整如一,民得財足用饒。明帝聞之,下詔稱述,布告天下。遷將作大匠。渾清素在公,妻子不免於飢寒。及卒,以子崇為郎中。 倉慈 倉慈字孝仁,淮南人也。始為郡吏。建安中,太祖開募屯田於淮南,以慈為綏集都尉。黃初末,為長安令,清約有方,吏民畏而愛之。太和中,遷燉煌太守。郡在西陲,以喪亂隔絕,曠無太守二十歲,大姓雄張,遂以為俗。前太守尹奉等,循故而已,無所匡革。慈到,抑挫權右,撫恤貧羸,甚得其理。舊大族田地有餘,而小民無立錐之土;慈皆隨口割賦,稍稍使畢其本直。先是屬城獄訟眾猥,縣不能決,多集治下;慈躬往省閱,料簡輕重,自非殊死,但鞭杖遣之,一歲決刑曾不滿十人。又常日西域雜胡欲來貢獻,而諸豪族多逆斷絕;既與貿遷,欺詐侮易,多不得分明。胡常怨望,慈皆勞之。欲詣洛者,為封過所,欲從郡還者,官為平取,輒以府見物與共交市,使吏民護送道路,由是民夷翕然稱其德惠。數年卒官,吏民悲感如喪親戚,圖畫其形,思其遺像。及西域諸胡聞慈死,悉共會聚於戊己校尉及長吏治下發哀,或有以刀畫面,以明血誠,又為立祠,遙共祠之。 自太祖迄于咸熙,魏郡太守陳國吳瓘、清河太守樂安任燠、京兆太守濟北顏斐、弘農太守太原令狐邵、濟南相魯國孔乂,或哀矜折獄,或推誠惠愛,或治身清白,或擿姦發伏,咸為良二千石。 評曰:任峻始興義兵,以歸太祖,闢土殖穀,倉庾盈溢,庸績致矣。蘇則威以平亂,既政事之良,又矯矯剛直,風烈足稱。杜畿寬猛克濟,惠以康民。鄭渾、倉慈,恤理有方。抑皆魏代之名守乎!恕屢陳時政,經論治體,蓋有可觀焉。 卷十七 ‧ 魏書十七 張樂于張徐傳第十七 張遼 張遼字文遠,雁門馬邑人也。本聶壹之後,以避怨變姓。少為郡吏。漢末,并州刺史丁原以遼武力過人,召為從事,使將兵詣京都。何進遣詣河北募兵,得千餘人。還,進敗,以兵屬董卓。卓敗,以兵屬呂布,遷騎都尉。布為李傕所敗,從布東奔徐州,領魯相,時年二十八。太祖破呂布于下邳,遼將其眾降,拜中郎將,賜爵關內侯。數有戰功,遷裨將軍。袁紹破,別遣遼定魯國諸縣。與夏侯淵圍昌豨於東海,數月糧盡,議引軍還,遼謂淵曰:「數日已來,每行諸圍,豨輒屬目視遼。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計猶豫,故不力戰。遼欲挑與語,儻可誘也?」乃使謂豨曰:「公有命,使遼傳之。」豨果下與遼語,遼為說「太祖神武,方以德懷四方,先附者受大賞」。豨乃許降。遼遂單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歡喜,隨詣太祖。太祖遣豨還,責遼曰:「此非大將法也。」遼謝曰:「以明公威信著於四海,遼奉聖旨,豨必不敢害故也。」從討袁譚、袁尚於黎陽,有功,行中堅將軍。從攻尚於鄴,尚堅守不下。太祖還許,使遼與樂進拔陰安,徙其民河南。復從攻鄴,鄴破,遼別徇趙國、常山,招降緣山諸賊及黑山孫輕等。從攻袁譚,譚破,別將徇海濱,破遼東賊柳毅等。還鄴,太祖自出迎遼,引共載,以遼為盪寇將軍。復別擊荊州,定江夏諸縣,還屯臨潁,封都亭侯。從征袁尚於柳城,卒與虜遇,遼勸太祖戰,氣甚奮,太祖壯之,自以所持麾授遼。遂擊,大破之,斬單于蹋頓。 時荊州未定,復遣遼屯長社。臨發,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遼謂左右曰:「勿動。是不一營盡反,必有造變者,欲以動亂人耳。」乃令軍中,其不反者安坐。遼將親兵數十人,中陣而立。有頃定,即得首謀者殺之。陳蘭、梅成以氐六縣叛,太祖遣于禁、臧霸等討成,遼督張郃、朱蓋等討蘭。成偽降禁,禁還。成遂將其眾就蘭,轉入灊山。灊中有天柱山,高峻二十餘里,道險狹,步徑裁通,蘭等壁其上。遼欲進,諸將曰:「兵少道險,難用深入。」遼曰:「此所謂一與一,勇者得前耳。」遂進到山下安營,攻之,斬蘭、成首,盡虜其眾。太祖論諸將功,曰:「登天山,履峻險,以取蘭、成,盪寇功也。」增邑,假節。 太祖既征孫權還,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合肥。太祖征張魯,教與護軍薛悌,署函邊曰「賊至乃發」。俄而權率十萬眾圍合肥,乃共發教,教曰:「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諸將皆疑。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何疑?」李典亦與遼同。於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饗將士,明日大戰。平旦,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陣,殺數十人,斬二將,大呼自名,衝壘入,至權麾下。權大驚,眾不知所為,走登高冢,以長戟自守。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望見遼所將眾少,乃聚圍遼數重。遼左右麾圍,直前急擊,圍開,遼將麾下數十人得出,餘眾號呼曰:「將軍棄我乎!」遼復還突圍,拔出餘眾。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旦戰至日中,吳人奪氣,還修守備,眾心乃安,諸將咸服。權守合肥十餘日,城不可拔,乃引退。遼率諸軍追擊,幾復獲權。太祖大壯遼,拜征東將軍。建安二十一年,太祖復征孫權,到合肥,循行遼戰處,歎息者良久。乃增遼兵,多留諸軍,徙屯居巢。 關羽圍曹仁於樊,會權稱藩,召遼及諸軍悉還救仁。遼未至,徐晃已破關羽,仁圍解。遼與太祖會摩陂。遼軍至,太祖乘輦出勞之,還屯陳郡。文帝即王位,轉前將軍。分封兄汎及一子列侯。孫權復叛,遣遼還屯合肥,進遼爵都鄉侯。給遼母輿車,及兵馬送遼家詣屯,勑遼母至,導從出迎。所督諸軍將吏皆羅拜道側,觀者榮之。文帝踐阼,封晉陽侯,增邑千戶,并前二千六百戶。黃初二年,遼朝洛陽宮,文帝引遼會建始殿,親問破吳意狀。帝歎息顧左右曰:「此亦古之邵虎也。」為起第舍,又特為遼母作殿,以遼所從破吳軍應募步卒,皆為虎賁。孫權復稱藩。遼還屯雍丘,得疾。帝使侍中劉曄將太醫視疾,虎賁問消息,道路相屬。疾未瘳,帝迎遼就行在所,車駕親臨,執其手,賜以御衣,太官日送御食。疾小差,還屯。孫權復叛,帝遣遼乘舟,與曹休至海陵,臨江。權甚憚焉,勑諸將:「張遼雖病,不可當也,慎之!」是歲,遼與諸將破權將呂範。遼病遂篤薨於江都。帝為流涕,諡曰剛侯。子虎嗣。六年,帝追念遼、典在合肥之功,詔曰:「合肥之役,遼、典以步卒八百,破賊十萬,自古用兵,未之有也。使賊至今奪氣,可謂國之爪牙矣。其分遼、典邑各百戶,賜一子爵關內侯。」虎為偏將軍,薨。子統嗣。 樂進 樂進字文謙,陽平衛國人也。容貌短小,以膽烈從太祖,為帳下吏。遣還本郡募兵,得千餘人,還為軍假司馬、陷陳都尉。從擊呂布於濮陽,張超於雍丘,橋蕤於苦,皆先登有功,封廣昌亭侯。從征張繡於安眾,圍呂布於下邳,破別將,擊眭固於射犬,攻劉備於沛,皆破之,拜討寇校尉。渡河攻獲嘉,還,從擊袁紹於官渡,力戰,斬紹將淳于瓊。從擊譚、尚於黎陽,斬其大將嚴敬,行游擊將軍。別擊黃巾,破之,定樂安郡。從圍鄴,鄴定,從擊袁譚於南皮,先登,入譚東門。譚敗,別攻雍奴,破之。建安十一年,太祖表漢帝,稱進及于禁、張遼曰:「武力既弘,計略周備,質忠性一,守執節義,每臨戰攻,常為督率,奮彊突固,無堅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又遣別征,統御師旅,撫眾則和,奉令無犯,當敵制決,靡有遺失。論功紀用,宜各顯寵。」於是禁為虎威;進,折衝;遼,盪寇將軍。 進別征高幹,從北道入上黨,回出其後。幹等還守壺關,連戰斬首。幹堅守未下,會太祖自征之,乃拔。太祖征管承,軍淳于,遣進與李典擊之。承破走,逃入海島,海濱平。荊州未服,遣屯陽翟。後從平荊州,留屯襄陽,擊關羽、蘇非等,皆走之,南郡諸縣山谷蠻夷詣進降。又討劉備臨沮長杜普、旌陽長梁太,皆大破之。後從征孫權,假進節。太祖還,留進與張遼、李典屯合肥,增邑五百,并前凡千二百戶。以進數有功,分五百戶,封一子列侯;進遷右將軍。建安二十三年薨,諡曰威侯。子綝嗣。綝果毅有父風,官至揚州刺史。諸葛誕反,掩襲殺綝,詔悼惜之,追贈衛尉,諡曰愍侯。子肇嗣。 于禁 于禁字文則,泰山鉅平人也。黃巾起,鮑信招合徒眾,禁附從焉。及太祖領兗州,禁與其黨俱詣為都伯,屬將軍王朗。朗異之,薦禁才任大將軍。太祖召見與語,拜軍司馬,使將兵詣徐州,攻廣戚,拔之,拜陷陣都尉。從討呂布於濮陽,別破布二營於城南,又別將破高雅於須昌。從攻壽張、定陶、離狐,圍張超於雍丘,皆拔之。從征黃巾劉辟、黃邵等,屯版梁,邵等夜襲太祖營,禁帥麾下擊破之,斬(辟)邵等,盡降其眾。遷平虜校尉。從圍橋蕤於苦,斬蕤等四將。從至宛,降張繡。繡復叛,太祖與戰不利,軍敗,還舞陰。是時軍亂,各閒行求太祖,禁獨勒所將數百人,且戰且引,雖有死傷不相離。虜追稍緩,禁徐整行隊,鳴鼓而還。未至太祖所,道見十餘人被創裸走,禁問其故,曰:「為青州兵所劫。」初,黃巾降,號青州兵,太祖寬之,故敢因緣為略。禁怒,令其眾曰:「青州兵同屬曹公,而還為賊乎!」乃討之,數之以罪。青州兵遽走詣太祖自訴。禁既至,先立營壘,不時謁太祖。或謂禁:「青州兵已訴君矣,宜促詣公辨之。」禁曰:「今賊在後,追至無時,不先為備,何以待敵?且公聰明,譖訴何緣!」徐鑿塹安營訖,乃入謁,具陳其狀。太祖悅,謂禁曰:「淯水之難,吾其急也,將軍在亂能整,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將,何以加之!」於是錄禁前後功,封益壽亭侯。復從攻張繡於穰,禽呂布於下邳,別與史渙、曹仁攻眭固於射犬,破斬之。 太祖初征袁紹,紹兵盛,禁願為先登。太祖壯之,乃選步騎二千人,使禁將,守延津以拒紹,太祖引軍還官渡。劉備以徐州叛,太祖東征之。紹攻禁,禁堅守,紹不能拔。復與樂進等將步騎五千,擊紹別營,從延津西南緣河至汲、獲嘉二縣,焚燒保聚三十餘屯,斬首獲生各數千,降紹將何茂、王摩等二十餘人。太祖復使禁別將屯原武,擊紹別營於杜氏津,破之。遷裨將軍,後從還官渡。太祖與紹連營,起土山相對。紹射營中,士卒多死傷,軍中懼。禁督守土山,力戰,氣益奮。紹破,遷偏將軍。冀州平。昌豨復叛,遣禁征之。禁急進攻豨;豨與禁有舊,詣禁降。諸將皆以為豨已降,當送詣太祖,禁曰:「諸君不知公常令乎!圍而後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節也。豨雖舊友,禁可失節乎!」自臨與豨訣,隕涕而斬之。是時太祖軍淳于,聞而歎曰:「豨降不詣吾而歸禁,豈非命耶!」益重禁。東海平,拜禁虎威將軍。後與臧霸等攻梅成,張遼、張郃等討陳蘭。禁到,成舉眾三千餘人降。既降復叛,其眾奔蘭。遼等與蘭相持,軍食少,禁運糧前後相屬,遼遂斬蘭、成。增邑二百戶,并前千二百戶。是時,禁與張遼、樂進、張郃、徐晃俱為名將,太祖每征伐,咸遞行為軍鋒,還為後拒;而禁持軍嚴整,得賊財物,無所私入,由是賞賜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眾心。太祖常恨朱靈,欲奪其營。以禁有威重,遣禁將數十騎,齎令書,徑詣靈營奪其軍,靈及其部眾莫敢動;乃以靈為禁部下督,眾皆震服,其見憚如此。遷左將軍,假節鉞,分邑五百戶,封一子列侯。 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長安,使曹仁討關羽於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雨,漢水溢,平地水數丈,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望水,無所回避,羽乘大船就攻禁等,禁遂降,惟龐德不屈節而死。太祖聞之,哀歎者久之,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德邪!」會孫權禽羽,獲其眾,禁復在吳。文帝踐阼,權稱藩,遣禁還。帝引見禁,鬚髮皓白,形容憔悴,泣涕頓首。帝慰諭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拜為安遠將軍。欲遣使吳,先令北詣鄴謁高陵。帝使豫於陵屋畫關羽戰克、龐德憤怒、禁降服之狀。禁見,慚恚發病薨。子圭嗣封益壽亭侯。諡禁曰厲侯。 張郃 張郃字儁乂,河閒鄚人也。漢末應募討黃巾,為軍司馬,屬韓馥。馥敗,以兵歸袁紹。紹以郃為校尉,使拒公孫瓚。瓚破,郃功多,遷寧國中郎將。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紹遣將淳于瓊等督運屯烏巢,太祖自將急擊之。郃說紹曰:「曹公兵精,往必破瓊等;瓊等破,則將軍事去矣,宜急引兵救之。」郭圖曰:「郃計非也。不如攻其本營,勢必還,此為不救而自解也。」郃曰:「曹公營固,攻之必不拔,若瓊等見禽,吾屬盡為虜矣。」紹但遣輕騎救瓊,而以重兵攻太祖營,不能下。太祖果破瓊等,紹軍潰。圖慚,又更譖郃曰:「郃快軍敗,出言不遜。」郃懼,乃歸太祖。 太祖得郃甚喜,謂曰:「昔子胥不早寤,自使身危,豈若微子去殷、韓信歸漢邪?」拜郃偏將軍,封都亭侯。授以眾,從攻鄴,拔之。又從擊袁譚於渤海,別將軍圍雍奴,大破之。後討柳城,與張遼俱為軍鋒,以功遷平狄將軍。別征東萊,討管承,又與張遼討陳蘭、梅成等,破之。從破馬超、韓遂於渭南。圍安定,降楊秋。與夏侯淵討鄜賊梁興及武都氐。又破馬超,平宋建。太祖征張魯,先遣郃督諸軍討興和氐王竇茂。太祖從散關入漢中,又先遣郃督步卒五千於前通路。至陽平,魯降,太祖還,留郃與夏侯淵等守漢中,拒劉備。郃別督諸軍,降巴東、巴西二郡,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為備將張飛所拒,引還南鄭。拜盪寇將軍。劉備屯陽平,郃屯廣石。備以精卒萬餘,分為十部,夜急攻郃。郃率親兵搏戰,備不能克。其後備於走馬谷燒都圍,淵救火,從他道與備相遇,交戰,短兵接刃。淵遂沒,郃還陽平。當是時,新失元帥,恐為備所乘,三軍皆失色。淵司馬郭淮乃令眾曰:「張將軍,國家名將,劉備所憚;今日事急,非張將軍不能安也。」遂推郃為軍主。郃出,勒兵安陣,諸將皆受郃節度,眾心乃定。太祖在長安,遣使假郃節。太祖遂自至漢中,劉備保高山不敢戰。太祖乃引出漢中諸軍,郃還屯陳倉。 文帝即王位,以郃為左將軍,進爵都鄉侯。及踐阼,進封鄚侯。詔郃與曹真討安定盧水胡及東羌,召郃與真並朝許宮,遣南與夏侯尚擊江陵。郃別督諸軍渡江,取洲上屯塢。明帝即位,遣南屯荊州,與司馬宣王擊孫權別將劉阿等,追至祁口,交戰,破之。諸葛亮出祁山。加郃位特進,遣督諸軍,拒亮將馬謖於街亭。謖依阻南山,不下據城。郃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南安、天水、安定郡反應亮,郃皆破平之。詔曰:「賊亮以巴蜀之眾,當虓虎之師。將軍被堅執銳,所向克定,朕甚嘉之。益邑千戶,並前四千三百戶。」司馬宣王治水軍於荊州,欲順沔入江伐吳,詔郃督關中諸軍往受節度。至荊州,會冬水淺,大船不得行,乃還屯方城。諸葛亮復出,急攻陳倉,帝驛馬召郃到京都。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遣南北軍士三萬及分遣武威、虎賁使衛郃,因問郃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縣軍無穀,不能久攻,對曰:「比臣未到,亮已走矣;屈指計亮糧不至十日。」郃晨夜進至南鄭,亮退。詔郃還京都,拜征西車騎將軍。 郃識變數,善處營陣,料戰勢地形,無不如計,自諸葛亮皆憚之。郃雖武將而愛樂儒士,嘗薦同鄉卑湛經明行修,詔曰:「昔祭遵為將,奏置五經大夫,居軍中,與諸生雅歌投壺。今將軍外勒戎旅,內存國朝。朕嘉將軍之意,今擢湛為博士。」 諸葛亮復出祁山,詔郃督諸將西至略陽,亮還保祁山,郃追至木門,與亮軍交戰,飛矢中郃右膝,薨,諡曰壯侯。子雄嗣。郃前後征伐有功,明帝分郃戶,封郃四子列侯。賜小子爵關內侯。 徐晃 徐晃字公明,河東楊人也。為郡吏,從車騎將軍楊奉討賊有功,拜騎都尉。李傕、郭氾之亂長安也,晃說奉,令與天子還洛陽,奉從其計。天子渡河至安邑,封晃都亭侯。及到洛陽,韓暹、董承日爭鬭,晃說奉令歸太祖;奉欲從之,後悔。太祖討奉於梁,晃遂歸太祖。 太祖授晃兵,使擊卷、原武賊,破之,拜裨將軍。從征呂布,別降布將趙庶、李鄒等。與史渙斬眭固於河內。從破劉備,又從破顏良,拔白馬,進至延津,破文醜,拜偏將軍。與曹洪擊㶏彊賊祝臂,破之,又與史渙擊袁紹運車於故市,功最多,封都亭侯。太祖既圍鄴,破邯鄲,易陽令韓範偽以城降而拒守,太祖遣晃攻之。晃至,飛矢城中,為陳成敗。範悔,晃輒降之。既而言於太祖曰:「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今日滅易陽,明日皆以死守,恐河北無定時也。願公降易陽以示諸誠,則莫不望風。」太祖善之。別討毛城,設伏兵掩擊,破三屯。從破袁譚於南皮,討平原叛賊,克之。從征蹋頓,拜橫野將軍。從征荊州,別屯樊,討中廬、臨沮、宜城賊。又與滿寵討關羽於漢津,與曹仁擊周瑜於江陵。十五年,討太原反者,圍太陵,拔之,斬賊帥商曜。韓遂、馬超等反關右,遣晃屯汾陰以撫河東,賜牛酒,令上先人墓。太祖至潼關,恐不得渡,召問晃。晃曰:「公盛兵於此,而賊不復別守蒲阪,知其無謀也。今假臣精兵渡蒲阪津,為軍先置,以截其裏,賊可擒也。」太祖曰:「善。」使晃以步騎四千人渡津。作塹柵未成,賊梁興夜將步騎五千餘人攻晃,晃擊走之,太祖軍得渡。遂破超等,使晃與夏侯淵平隃麋、汧諸氐,與太祖會安定。太祖還鄴,使晃與夏侯淵平鄜、夏陽餘賊,斬梁興,降三千餘戶。從征張魯。別遣晃討攻櫝、仇夷諸山氐,皆降之。遷平寇將軍。解將軍張順圍。擊賊陳福等三十餘屯,皆破之。 太祖還鄴,留晃與夏侯淵拒劉備於陽平。備遣陳式等十餘營絕馬鳴閣道,晃別征破之,賊自投山谷,多死者。太祖聞,甚喜,假晃節,令曰:「此閣道,漢中之險要咽喉也。劉備欲斷絕外內,以取漢中。將軍一舉,克奪賊計,善之善者也。」太祖遂自至陽平,引出漢中諸軍。復遣晃助曹仁討關羽,屯宛。會漢水暴溢,于禁等沒。羽圍仁於樊,又圍將軍呂常於襄陽。晃所將多新卒,以羽難與爭鋒,遂前至陽陵陂屯。太祖復還,遣將軍徐商、呂建等詣晃,令曰:「須兵馬集至,乃俱前。」賊屯偃城。晃到,詭道作都塹,示欲截其後,賊燒屯走。晃得偃城,兩面連營,稍前,去賊圍三丈所。未攻,太祖前後遣殷署、朱蓋等凡十二營詣晃。賊圍頭有屯,又別屯四冢。晃揚聲當攻圍頭屯,而密攻四冢。羽見四冢欲壞,自將步騎五千出戰,晃擊之,退走,遂追陷與俱入圍,破之,或自投沔水死。太祖令曰:「賊圍塹鹿角十重,將軍致戰全勝,遂陷賊圍,多斬首虜。吾用兵三十餘年,及所聞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長驅徑入敵圍者也。且樊、襄陽之在圍,過於莒、即墨,將軍之功,踰孫武、穰苴。」晃振旅還摩陂,太祖迎晃七里,置酒大會。太祖舉卮酒勸晃,且勞之曰:「全樊、襄陽,將軍之功也。」時諸軍皆集,太祖案行諸營,士卒咸離陣觀,而晃軍營整齊,將士駐陳不動。太祖歎曰:「徐將軍可謂有周亞夫之風矣。」 文帝即王位,以晃為右將軍,進封逯鄉侯。及踐阼,進封楊侯。與夏侯尚討劉備於上庸,破之。以晃鎮陽平,徙封陽平侯。明帝即位,拒吳將諸葛瑾於襄陽。增邑二百,并前三千一百戶。病篤,遺令斂以時服。 性儉約畏慎,將軍常遠斥候,先為不可勝,然後戰,追奔爭利,士不暇食。常歎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當以功自效,何用私譽為!」終不廣交援。太和元年薨,諡曰壯侯。子蓋嗣。蓋薨,子霸嗣。明帝分晃戶,封晃子孫二人列侯。 〔朱靈〕 初,清河朱靈為袁紹將。太祖之征陶謙,紹使靈督三營助太祖,戰有功。紹所遣諸將各罷歸,靈曰:「靈觀人多矣,無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復何之?」遂留不去。所將士卒慕之,皆隨靈留。靈後遂為好將,名亞晃等,至後將軍,封高唐亭侯。 評曰:太祖建茲武功,而時之良將,五子為先。于禁最號毅重,然弗克其終。張郃以巧變為稱,樂進以驍果顯名,而鑒其行事,未副所聞。或注記有遺漏,未如張遼、徐晃之備詳也。 卷十八 ‧ 魏書十八 二李臧文呂許典二龐閻傳第十八 李典 李典字曼成,山陽鉅野人也。典從父乾,有雄氣,合賓客數千家在乘氏。初平中,以眾隨太祖,破黃巾於壽張,又從擊袁術,征徐州。呂布之亂,太祖遣乾還乘氏,慰勞諸縣。布別駕薛蘭、治中李封招乾,欲俱叛,乾不聽,遂殺乾。太祖使乾子整將乾兵,與諸將擊蘭、封。蘭、封破,從平兗州諸縣有功,稍遷青州刺史。整卒,典徙潁陰令,為中郎將,將整軍,遷離狐太守。 時太祖與袁紹相拒官渡,典率宗族及部曲輸穀帛供軍。紹破,以典為裨將軍,屯安民。太祖擊譚、尚於黎陽,使典與程昱等以船運軍糧。會尚遣魏郡太守高蕃將兵屯河上,絕水道,太祖勑典、昱:「若船不得過,下從陸道。」典與諸將議曰:「蕃軍少甲而恃水,有懈怠之心,擊之必克。軍不內御;苟利國家,專之可也,宜亟擊之。」昱亦以為然。遂北渡河,攻蕃,破之,水道得通。劉表使劉備北侵,至葉,太祖遣典從夏侯惇拒之。備一旦燒屯去,惇率諸軍追擊之,典曰:「賊無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狹,草木深,不可追也。」惇不聽,與于禁追之,典留守。惇等果入賊伏裏,戰不利,典往救,備望見救至,乃散退。從圍鄴,鄴定,與樂進圍高幹於壺關,擊管承於長廣,皆破之。遷捕虜將軍,封都亭侯。典宗族部曲三十餘家,居乘氏,自請願徙詣魏郡。太祖笑曰:「卿欲慕耿純邪?」典謝曰:「典駑怯功微,而爵寵過厚,誠宜舉宗陳力;加以征伐未息,宜實郊遂之內,以制四方,非慕純也。」遂徙部曲宗族萬二千餘口居鄴。太祖嘉之,遷破虜將軍。與張遼、樂進屯合肥,孫權率眾圍之,遼欲奉教出戰。進、典、遼皆素不睦,遼恐其不從,典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乃率眾與遼破走權。增邑百戶,并前三百戶。 典好學問,貴儒雅,不與諸將爭功。敬賢士大夫,恂恂若不及,軍中稱其長者。年三十六薨,子禎嗣。文帝踐阼,追念合肥之功,增禎邑百戶,賜典一子爵關內侯,邑百戶;諡典曰愍侯。 李通 李通字文達,江夏平春人也。以俠聞於江、汝之間。與其郡人陳恭共起兵於朗陵,眾多歸之。時有周直者,眾二千餘家,與恭、通外和內違。通欲圖殺直而恭難之。通知恭無斷,乃獨定策,與直克會,酒酣殺直。眾人大擾,通率恭誅其黨帥,盡并其營。後恭妻弟陳郃,殺恭而據其眾。通攻破郃軍,斬郃首以祭恭墓。又生禽黃巾大帥吳霸而降其屬。遭歲大饑,通傾家振施,與士分糟糠,皆爭為用,由是盜賊不敢犯。 建安初,通舉眾詣太祖于許。拜通振威中郎將,屯汝南西界。太祖討張繡,劉表遣兵以助繡,太祖軍不利。通將兵夜詣太祖,太祖得以復戰,通為先登,大破繡軍。拜裨將軍,封建功侯。分汝南二縣,以通為陽安都尉。通妻伯父犯法,朗陵長趙儼收治,致之大辟。是時殺生之柄,決於牧守,通妻子號泣以請其命。通曰:「方與曹公戮力,義不以私廢公。」嘉儼執憲不阿,與為親交。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紹遣使拜通征南將軍,劉表亦陰招之,通皆拒焉。通親戚部曲流涕曰:「今孤危獨守,以失大援,亡可立而待也,不如亟從紹。」通按劍以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紹雖彊盛,而任使無方,終為之虜耳。吾以死不貳。」即斬紹使,送印綬詣太祖。又擊郡賊瞿恭、江宮、沈成等,皆破殲其眾,送其首。遂定淮、汝之地。改封都亭侯,拜汝南太守。時賊張赤等五千餘家聚桃山,通攻破之。劉備與周瑜圍曹仁於江陵,別遣關羽絕北道。通率眾擊之,下馬拔鹿角入圍,且戰且前,以迎仁軍,勇冠諸將。通道得病薨,時年四十二。追增邑二百戶,并前四百戶。文帝踐阼,諡曰剛侯。詔曰:「昔袁紹之難,自許、蔡以南,人懷異心。通秉義不顧,使攜貳率服,朕甚嘉之。不幸早薨,子基雖已襲爵,未足酬其庸勳。基兄緒,前屯樊城,又有功。世篤其勞,〔其〕以基為奉義中郎將,緒平虜中郎將,以寵異焉。」 臧霸 臧霸字宣高,泰山華人也。父戒,為縣獄掾,據法不聽太守欲所私殺。太守大怒,令收戒詣府,時送者百餘人。霸年十八,將客數十人徑於費西山中要奪之,送者莫敢動,因與父俱亡命東海,由是以勇壯聞。黃巾起,霸從陶謙擊破之,拜騎都尉。遂收兵於徐州,與孫觀、吳敦、尹禮等並聚眾,霸為帥,屯於開陽。太祖之討呂布也,霸等將兵助布。既禽布,霸自匿。太祖募索得霸,見而悅之,使霸招吳敦、尹禮、孫觀、觀兄康等,皆詣太祖。太祖以霸為琅邪相,敦利城、禮東莞、觀北海、康城陽太守,割青、徐二州,委之於霸。太祖之在兗州,以徐翕、毛暉為將。兗州亂,翕、暉皆叛。後兗州定,翕、暉亡命投霸。太祖語劉備,令語霸送二人首。霸謂備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為此也。霸受公生全之恩,不敢違命。然王霸之君可以義告,願將軍為之辭。」備以霸言白太祖,太祖歎息,謂霸曰:「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願也。」乃皆以翕、暉為郡守。時太祖方與袁紹相拒,而霸數以精兵入青州,故太祖得專事紹,不以東方為念。太祖破袁譚於南皮,霸等會賀。霸因求遣子弟及諸將父兄家屬詣鄴,太祖曰:「諸君忠孝,豈復在是!昔蕭何遣子弟入侍,而高祖不拒,耿純焚室輿櫬以從,而光武不逆,吾將何以易之哉!」東州擾攘,霸等執義征暴,清定海岱,功莫大焉,皆封列侯。霸為都亭侯,加威虜將軍。又與于禁討昌豨,與夏侯淵討黃巾餘賊徐和等,有功,遷徐州刺史。沛國(公)武周為下邳令,霸敬異周,身詣令舍。部從事謥詷不法,周得其罪,便收考竟,霸益以善周。從討孫權,先登,再入巢湖,攻居巢,破之。張遼之討陳蘭,霸別遣至皖,討吳將韓當,使權不得救蘭。當遣兵逆霸,霸與戰於逢龍,當復遣兵邀霸於夾石,與戰破之,還屯舒。權遣數萬人乘船屯舒口,分兵救蘭,聞霸軍在舒,遁還。霸夜追之,比明,行百餘里,邀賊前後擊之。賊窘急,不得上船,赴水者甚眾。由是賊不得救蘭,遼遂破之。霸從討孫權於濡須口,與張遼為前鋒,行遇霖雨,大軍先及,水遂長,賊船稍進,將士皆不安。遼欲去,霸止之曰:「公明於利鈍,寧肯捐吾等邪?」明日果有令。遼至,以語太祖。太祖善之,拜揚威將軍,假節。後權乞降,太祖還,留霸與夏侯惇等屯居巢。 文帝即王位,遷鎮東將軍,進爵武安鄉侯,都督青州諸軍事。及踐阼,進封開陽侯,徙封良成侯。與曹休討吳賊,破呂範於洞浦,徵為執金吾,位特進。每有軍事,帝嘗咨訪焉。明帝即位,增邑五百,并前三千五百戶。薨,諡曰威侯。子艾嗣。艾官至青州刺史、少府。艾薨,諡曰恭侯。子權嗣。霸前後有功,封子三人列侯,賜一人爵關內侯。 而孫觀亦至青州刺史,假節,從太祖討孫權,戰被創,薨。子毓嗣,亦至青州刺史。 文聘 文聘字仲業,南陽宛人也,為劉表大將,使禦北方。表死,其子琮立。太祖征荊州,琮舉州降,呼聘欲與俱,聘曰:「聘不能全州,當待罪而已。」太祖濟漢,聘乃詣太祖,太祖問曰:「來何遲邪?」聘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土境,生不負於孤弱,死無愧於地下,而計不得已,以至於此。實懷悲慚,無顏早見耳。」遂欷歔流涕。太祖為之愴然,曰:「仲業,卿真忠臣也。」厚禮待之。授聘兵,使與曹純追討劉備於長阪。太祖先定荊州,江夏與吳接,民心不安,乃以聘為江夏太守,使典北兵,委以邊事,賜爵關內侯。與樂進討關羽於尋口,有功,進封延壽亭侯,加討逆將軍。又攻羽輜重於漢津,燒其船於荊城。文帝踐阼,進爵長安鄉侯,假節。與夏侯尚圍江陵,使聘別屯沔口,止石梵,自當一隊,禦賊有功,遷後將軍,封新野侯。孫權以五萬眾自圍聘於石陽,甚急。聘堅守不動,權住二十餘日乃解去。聘追擊破之。增邑五百戶,并前千九百戶。 聘在江夏數十年,有威恩,名震敵國,賊不敢侵。分聘戶邑封聘子岱為列侯,又賜聘從子厚爵關內侯。聘薨,諡曰壯侯。岱又先亡,聘養子休嗣。卒,子武嗣。 嘉平中,譙郡桓禺為江夏太守,清儉有威惠,名亞於聘。 呂虔 呂虔字子恪,任城人也。太祖在兗州,聞虔有膽策,以為從事,將家兵守湖陸。(襄陵)〔襄賁〕校尉杜松部民炅毋等作亂,與昌豨通。太祖以虔代松。虔到,招誘炅毋渠率及同惡數十人,賜酒食。簡壯士伏其側,虔察炅母等皆醉,使伏兵盡格殺之。撫其餘眾,群賊乃平。太祖以虔領泰山太守。郡接山海,世亂,聞民人多藏竄。袁紹所置中郎將郭祖、公孫犢等數十輩,保山為寇,百姓苦之。虔將家兵到郡,開恩信,祖等黨屬皆降服,諸山中亡匿者盡出安土業。簡其彊者補戰士,泰山由是遂有精兵,冠名州郡。濟南黃巾徐和等,所在劫長吏,攻城邑。虔引兵與夏侯淵會擊之,前後數十戰,斬首獲生數千人。太祖使督青州諸郡兵以討東萊群賊李條等,有功。太祖令曰:「夫有其志,必成其事,蓋烈士之所徇也。卿在郡以來,禽姦討暴,百姓獲安,躬蹈矢石,所征輒克。昔寇恂立名於汝、潁,耿弇建策於青、兗,古今一也。」舉茂才,加騎都尉,典郡如故。虔在泰山十數年,甚有威惠。文帝即王位,加裨將軍,封益壽亭侯,遷徐州刺史,加威虜將軍。請琅邪王祥為別駕,民事一以委之,世多其能任賢。討利城叛賊,斬獲有功。明帝即位,徙封萬年亭侯,增邑二百,并前六百戶。虔薨,子翻嗣。翻薨,子桂嗣。 許褚 許褚字仲康,譙國譙人也。長八尺餘,腰大十圍,容貌雄毅,勇力絕人。漢末,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共堅壁以禦寇。時汝南葛陂賊萬餘人攻褚壁,褚眾少不敵,力戰疲極。兵矢盡,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斗者置四隅。褚飛石擲之,所值皆摧碎。賊不敢進。糧乏,偽與賊和,以牛與賊易食,賊來取牛,牛輒奔還。褚乃出陳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餘步。賊眾驚,遂不敢取牛而走。由是淮、汝、陳、梁閒,聞皆畏憚之。 太祖徇淮、汝,褚以眾歸太祖。太祖見而壯之曰:「此吾樊噲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衛。諸從褚俠客,皆以為虎士。從征張繡,先登,斬首萬計,遷校尉。從討袁紹於官渡。時常從士徐他等謀為逆,以褚常侍左右,憚之不敢發。伺褚休下日,他等懷刀入。褚至下舍心動,即還侍。他等不知,入帳見褚,大驚愕。他色變,褚覺之,即擊殺他等。太祖益親信之,出入同行,不離左右。從圍鄴,力戰有功,賜爵關內侯。從討韓遂、馬超於潼關。太祖將北渡,臨濟河,先渡兵,獨與褚及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超將步騎萬餘人,來奔太祖軍,矢下如雨。褚白太祖,賊來多,今兵渡已盡,宜去,乃扶太祖上船。賊戰急,軍爭濟,船重欲沒。褚斬攀船者,左手舉馬鞍蔽太祖。船工為流矢所中死,褚右手並泝船,僅乃得渡。是日,微褚幾危。其後太祖與遂、超等單馬會語,左右皆不得從,唯將褚。超負其力,陰欲前突太祖,素聞褚勇,疑從騎是褚。乃問太祖曰:「公有虎侯者安在?」太祖顧指褚,褚瞋目盻之。超不敢動,乃各罷。後數日會戰,大破超等,褚身斬首級,遷武衛中郎將。武衛之號,自此始也。軍中以褚力如虎而癡,故號曰虎癡;是以超問虎侯,至今天下稱焉,皆謂其姓名也。 褚性謹慎奉法,質重少言。曹仁自荊州來朝謁,太祖未出,入與褚相見於殿外。仁呼褚入便坐語,褚曰:「王將出。」便還入殿,仁意恨之。或以責褚曰:「征南宗室重臣,降意呼君,君何故辭?」褚曰:「彼雖親重,外藩也。褚備內臣,眾談足矣,入室何私乎?」太祖聞,愈愛待之,遷中堅將軍。太祖崩,褚號泣歐血。文帝踐阼,進封萬歲亭侯,遷武衛將軍,都督中軍宿衛禁兵,甚親近焉。初,褚所將為虎士者從征伐,太祖以為皆壯士也,同日拜為將,其後以功為將軍封侯者數十人,都尉、校尉百餘人,皆劍客也。明帝即位,進〔封〕牟鄉侯,邑七百戶,賜子爵一人關內侯。褚薨,諡曰壯侯。子儀嗣。褚兄定,亦以軍功(封)為振威將軍,都督徼道虎賁。太和中,帝思褚忠孝,下詔褒贊,復賜褚子孫二人爵關內侯。儀為鍾會所殺。泰始初,子綜嗣。 典韋,陳留己吾人也。形貌魁梧,旅力過人,有志節任俠。襄邑劉氏與雎陽李永為讎,韋為報之。永故富春長,備衛甚謹。韋乘車載雞酒,偽為候者,門開,懷匕首入殺永,并殺其妻,徐出,取車上刀戟,步(出)〔去〕。永居近市,一市盡駭。追者數百,莫敢近。行四五里,遇其伴,轉戰得脫。由是為豪傑所識。初平中,張邈舉義兵,韋為士,屬司馬趙寵。牙門旗長大,人莫能勝,韋一手建之,寵異其才力。後屬夏侯惇,數斬首有功,拜司馬。太祖討呂布於濮陽。布有別屯在濮陽西四五十里,太祖夜襲,比明破之。未及還,會布救兵至,三面掉戰。時布身自搏戰,自旦至日眣數十合,相持急。太祖募陷陣,韋先占,將應募者數十人,皆重衣兩鎧,棄楯,但持長矛撩戰。時西面又急,韋進當之,賊弓弩亂發,矢至如雨,韋不視,謂等人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懼,疾言「虜至矣」!韋手持十餘戟,大呼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眾退。會日暮,太祖乃得引去。拜韋都尉,引置左右,將親兵數百人,常繞大帳。韋既壯武,其所將皆選卒,每戰鬭,常先登陷陣。遷為校尉。性忠至謹重,常晝立侍終日,夜宿帳左右,稀歸私寢。好酒食,飲噉兼人,每賜食於前,大飲長歠,左右相屬,數人益乃供,太祖壯之。韋好持大雙戟與長刀等,軍中為之語曰:「帳下壯士有典君,提一雙戟八十斤。」 典韋 太祖征荊州,至宛,張繡迎降。太祖甚悅,延繡及其將帥,置酒高會。太祖行酒,韋持大斧立後,刃徑尺,太祖所至之前,韋輒舉斧目之。竟酒,繡及其將帥莫敢仰視。後十餘日,繡反,襲太祖營,太祖出戰不利,輕騎引去。韋戰於門中,賊不得入。兵遂散從他門並入。時韋校尚有十餘人,皆殊死戰,無不一當十。賊前後至稍多,韋以長戟左右擊之,一叉入,輒十餘矛摧。左右死傷者略盡。韋被數十創,短兵接戰,賊前搏之。韋雙挾兩賊擊殺之,餘賊不敢前。韋復前突賊,殺數人,創重發,瞋目大罵而死。賊乃敢前,取其頭,傳觀之,覆軍就視其軀。太祖退住舞陰,聞韋死,為流涕,募閒取其喪,親自臨哭之,遺歸葬襄邑,拜子滿為郎中。車駕每過,常祠以中牢。太祖思韋,拜滿為司馬,引自近。文帝即王位,以滿為都尉,賜爵關內侯。 龐德 龐德字令明,南安狟道人也。少為郡吏州從事。初平中,從馬騰擊反羌叛氐,數有功,稍遷至校尉。建安中,太祖討袁譚、尚於黎陽,譚遣郭援、高幹等略取河東,太祖使鍾繇率關中諸將討之。德隨騰子超拒援、幹於平陽,德為軍鋒,進攻援、幹,大破之,親斬援首。拜中郎將,封都亭侯。後張白騎叛於弘農,德復隨騰征之,破白騎於兩殽間。每戰,常陷陣卻敵,勇冠騰軍。後騰徵為衛尉,德留屬超。太祖破超於謂南,德隨超亡入漢陽,保冀城。後復隨超奔漢中,從張魯。太祖定漢中,德隨眾降。太祖素聞其驍勇,拜立義將軍,封關門亭侯,邑三百戶。 侯音、衛開等以宛叛,德將所領與曹仁共攻拔宛,斬音、開,遂南屯樊,討關羽。樊下諸將以德兄在漢中,頗疑之。德常曰:「我受國恩,義在效死。我欲身自擊羽。今年我不殺羽,羽當殺我。」後親與羽交戰,射羽中額。時德常乘白馬,羽軍謂之白馬將軍,皆憚之。仁使德屯樊北十里,會天霖雨十餘日,漢水暴溢,樊下平地五六丈,德與諸將避水上堤。羽乘船攻之,以大船四面射隄上。德被甲持弓,箭不虛發。將軍董衡、部曲將董超等欲降,德皆收斬之。自平旦力戰至日過中,羽攻益急,矢盡,短兵接戰。德謂督將成何曰:「吾聞良將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今日,我死日也。」戰益怒,氣愈壯,而水浸盛,吏士皆降。德與麾下將一人,五伯二人,彎弓傅矢,乘小船欲還仁營。水盛船覆,失弓矢,獨抱船覆水中,為羽所得,立而不跪。羽謂曰:「卿兄在漢中,我欲以卿為將,不早降何為?」德罵羽曰:「豎子,何謂降也!魏王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庸才耳,豈能敵邪!我寧為國家鬼,不為賊將也。」遂為羽所殺。太祖聞而悲之,為之流涕,封其二子為列侯。文帝即王位,乃遣使就德墓賜諡,策曰:「昔先軫喪元,王蠋絕脰,隕身徇節,前代美之。惟侯戎昭果毅,蹈難成名,聲溢當時,義高在昔,寡人愍焉,諡曰壯侯。」又賜子會等四人爵關內侯,邑各百戶。會勇烈有父風,官至中尉將軍,封列侯。 龐淯 龐淯字子冀,酒泉表氏人也。初以涼州從事守破羌長,會武威太守張猛反,殺刺史邯鄲商,猛令曰:「敢有臨商喪,死不赦。」淯聞之,棄官,晝夜奔走,號哭喪所訖,詣猛門,衷匕首,欲因見以殺猛。猛知其義士,勑遣不殺,由是以忠烈聞。太守徐揖請為主簿。後郡人黃昂反,圍城。淯棄妻子,夜踰城出圍,告急於張掖、燉煌二郡。初疑未肯發兵,淯欲伏劍,二郡感其義,遂為興兵。軍未至而郡城邑已陷,揖死。淯乃收斂揖喪,送還本郡,行服三年乃還。太祖聞之,辟為掾屬。文帝踐阼,拜駙馬都尉,遷西海太守,賜爵關內侯。後徵拜中散大夫,薨。子曾嗣。 母娥 初,淯外祖父趙安為同縣李壽所殺,淯舅兄弟三人同時病死,壽家喜。淯母娥自傷父讎不報,乃幃車袖劍,白日刺壽於都亭前,訖,徐詣縣,顏色不變,曰:「父讎己報,請受戮。」祿福長尹嘉解印綬縱娥,娥不肯去,遂彊載還家。會赦得免,州郡歎貴,刊石表閭。 閻溫 閻溫字伯儉,天水西城人也。以涼州別駕守上邽令。馬超走奔上邽,郡人任養等舉眾迎之。溫止之,不能禁,乃馳還州。超復圍州所治冀城甚急,州乃遣溫密出,告急於夏侯淵。賊圍數重,溫夜從水中潛出。明日,賊見其迹,遣人追遮之,於顯親界得溫,執還詣超。超解其縛,謂曰:「今成敗可見,足下為孤城請救而執於人手,義何所施?若從吾言,反謂城中,東方無救,此轉禍為福之計也。不然,今為戮矣。」溫偽許之,超乃載溫詣城下。溫向城大呼曰:「大軍不過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稱萬歲。超怒數之曰:「足下不為命計邪?」溫不應。時超攻城久不下,故徐誘溫,冀其改意。復謂溫曰:「城中故人,有欲與吾同者不?」溫又不應。遂切責之,溫曰:「夫事君有死無貳,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吾豈苟生者乎?」超遂殺之。 恭子就 先是,河右擾亂,隔絕不通,燉煌太守馬艾卒官,府又無丞。功曹張恭素有學行,郡人推行長史事,恩信甚著,乃遣子就東詣太祖,請太守。時酒泉黃華、張掖張進各據其郡,欲與恭(艾)并勢。就至酒泉,為華所拘執,劫以白刃。就終不回,私與恭疏曰:「大人率厲燉煌,忠義顯然,豈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昔樂羊食子,李通覆家,經國之臣,寧懷妻孥邪?今大軍垂至,但當促兵以掎之耳;願不以下流之愛,使就有恨於黃壤也。」恭即遣從弟華攻酒泉沙頭、乾齊二縣。恭又連兵尋繼華後,以為首尾之援。別遣鐵騎二百,迎吏官屬,東緣酒泉北塞,徑出張掖北河,逢迎太守尹奉。於是張進須黃華之助;華欲救進,西顧恭兵,恐急擊其後,遂詣金城太守蘇則降。就竟平安。奉得之官。黃初二年,下詔褒揚,賜恭爵關內侯,拜西域戊己校尉。數歲徵還,將授以侍臣之位,而以子就代焉。恭至燉煌,固辭疾篤。太和中卒,贈執金吾。就後為金城太守,父子著稱於西州。 評曰:李典貴尚儒雅,義忘私隙,美矣。李通、臧霸、文聘、呂虔鎮衛州郡,並著威惠。許褚、典韋折衝左右,抑亦漢之樊噲也。龐德授命叱敵,有周苛之節。龐淯不憚伏劍,而誠感鄰國。閻溫向城大呼,齊解、路之烈焉。 卷十九 ‧ 魏書十九 任城陳蕭王傳第十九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過人,手格猛獸,不避險阻。數從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嘗抑之曰:「汝不念讀書慕聖道,而好乘汗馬擊劍,此一夫之用,何足貴也!」課彰讀《詩》、《書》,彰謂左右曰:「丈夫一為衛、霍,將十萬騎馳沙漠,驅戎狄,立功建號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嘗問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為將。」太祖曰:「為將柰何?」對曰:「被堅執銳,臨難不顧,為士卒先;嘗必行,罰必信。」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任城威王彰 二十三年,代郡烏丸反,以彰為北中郎將,行驍騎將軍。臨發,太祖戒彰曰:「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數千騎卒至。時兵馬未集,唯有步卒千人,騎數百匹。用田豫計,固守要隙,虜乃退散。彰追之,身自搏戰,射胡騎,應弦而倒者前後相屬。戰過半日,彰鎧中數箭,意氣益厲,乘勝逐北,至于桑乾,去代二百餘里。長史諸將皆以為新涉遠,士馬疲頓,又受節度,不得過代,不可深進,違令輕敵。彰曰:「率師而行,唯利所在,何節度乎?胡走未遠,追之必破。從令縱敵,非良將也。」遂上馬,令軍中:「後出者斬。」二日一夜與虜相及,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千數。彰乃倍常科大賜將士,將士無不悅喜。時鮮卑大人軻比能將數萬騎觀望彊弱,見彰力戰,所向皆破,乃請服。北方悉平。時太祖在長安,召彰詣行在所。彰自代過鄴,太子謂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見上,宜勿自伐,應對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歸功諸將。太祖喜,持彰鬚曰:「黃鬚兒竟大奇也!」 太祖東還,以彰行越騎將軍,留長安。太祖至洛陽,得疾,驛召彰,未至,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彰與諸侯就國。詔曰:「先生之道,庸勳親親,並建母弟,開國承家,故能藩屏大宗,禦侮厭難。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并前萬戶。」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立為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于邸,諡曰威。至葬,賜鑾輅、龍旂,虎賁百人,如漢東平王故事。子楷嗣,徙封中牟。五年,改封任城縣。太和六年,復改封任城國,食五縣二千五百戶。青龍三年,楷坐私遣官屬詣中尚方作禁物,削縣二千戶。正始七年,徙封濟南,三千戶。正元、景元初,連增邑,凡四千四百戶。 陳思王植 陳思王植字子建。年十歲餘,誦讀《詩》、《論》及辭賦數十萬言,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柰何倩人?」時鄴銅爵臺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每進見難問,應聲而對,特見寵愛。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臨菑侯。太祖征孫權,使植留守鄴,戒之曰:「吾昔為頓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於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植既以才見異,而丁儀、丁廙、楊修等為之羽翼。太祖狐疑,幾為太子者數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勵,飲酒不節。文帝御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並為之說,故遂定為嗣。二十二年,增植邑五千,并前萬戶。植嘗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太祖大怒,公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太祖既慮終始之變,以楊修頗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誅修。植益內不自安。二十四年,曹仁為關羽所圍。太祖以植為南中郎將,行征虜將軍,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於是悔而罷之。 文帝即王位,誅丁儀、丁廙并其男口。植與諸侯並就國。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后故,貶爵安鄉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戶。 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上疏曰: 臣自抱釁歸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晝分而食,夜分而寢。誠以天網不可重離,聖恩難可再恃。竊感《相鼠》之篇,無禮遄死之義,形影相弔,五情愧赧。以罪棄生,則違古賢「夕改」之勸,忍活苟全,則犯詩人「胡顏」之譏。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暢春風,澤如時雨。是以不別荊棘者,慶雲之惠也;七子均養者,尸鳩之仁也;舍罪責功者,明君之舉也;矜愚愛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於恩澤而不能自棄者也。 前奉詔書,臣等絕朝,心離志絕,自分黃耇無復執珪之望。不圖聖詔猥垂齒召,至止之日,馳心輦轂。僻處西館,未奉闕廷,踊躍之懷,瞻望反仄。謹拜表獻詩二篇,其辭曰:「於穆顯考,時惟武皇,受命于天,寧濟四方。朱旗所拂,九土披攘,玄化滂流,荒服來王。超商越周,與唐比蹤。篤生我皇,奕世再聰,武則肅烈,文則時雍,受禪炎漢,臨君萬邦。萬邦既化,率由舊則;廣命懿親,以藩王國。帝曰爾侯,君茲青土,奄有海濱,方周于魯,車服有輝,旗章有敘,濟濟雋乂,我弼我輔。伊予小子,恃寵驕盈,舉挂時網,動亂國經。作藩作屏,先軌是墮,傲我皇使,犯我朝儀。國有典刑,我削我絀,將寘于理,元兇是率。明明天子,時篤同類,不忍我刑,暴之朝肆,違彼執憲,哀予小子。改封兗邑,于河之濱,股肱弗置,有君無臣,荒淫之闕,誰弼予身?煢煢僕夫,于彼冀方,嗟余小子,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遺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紱。朱紱光大,使我榮華,剖符授玉,王爵是加。仰齒金璽,俯執聖策,皇恩過隆,祗承怵惕。咨我小子,頑凶是嬰,逝慚陵墓,存愧闕廷。匪敢慠德,實恩是恃,威靈改加,足以沒齒。昊天罔極,性命不圖,常懼顛沛,抱罪黃壚。願蒙矢石,建旗東嶽,庶立毫氂,微功自贖。危軀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奮戈吳、越。天啟其衷,得會京畿,遲奉聖顏,如渴如饑。心之云慕,愴矣其悲,天高聽卑,皇肯照微!」又曰:「肅承明詔,應會皇都,星陳夙駕,秣馬脂車。命彼掌徒,肅我征旅,朝發鸞臺,夕宿蘭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經彼公田,樂我稷黍。爰有樛木,重陰匪息;雖有餱糧,饑不遑食。望城不過,面邑匪游,僕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駟藹藹,揚鑣漂沫;流風翼衡,輕雲承蓋。涉澗之濱,緣山之隈,遵彼河滸,黃阪是階。西濟關谷,或降或升;驂騑倦路,再寢再興。將朝聖皇,匪敢晏寧;弭節長騖,指日遄征。前驅舉燧,後乘抗旌;輪不輟運,鸞無廢聲。爰暨帝室,稅此西墉;嘉詔未賜,朝覲莫從。仰瞻城閾,俯惟闕廷;長懷永慕,憂心如酲。」 帝嘉其辭義,優詔答勉之。 六年,帝東征,還過雍丘,幸植宮,增戶五百。太和元年,徙封浚儀。二年,復還雍丘。植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上疏求自試曰: 臣聞士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於榮親,事君貴於興國。故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仁君不能畜無用之臣。夫論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畢命之臣也。故君無虛授,臣無虛受;虛授謂之謬舉,虛受謂之尸祿,《詩》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辭兩國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讓燕、魯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國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際,沐浴聖澤,潛潤德教,可謂厚幸矣。而竊位東藩,爵在上列,身被輕煖,口厭百味,目極華靡,耳倦絲竹者,爵重祿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祿者,有異於此,皆以功勤濟國,輔主惠民。今臣無德可述,無功可紀,若此終年無益國朝,將挂風人「彼己」之譏。是以上慚玄冕,俯愧朱紱。 方今天下一統,九州晏如,而顧西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脫甲,謀士未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以致太和也。故啟滅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聖明統世,將欲卒文、武之功,繼成、康之隆,簡賢授能,以方叔、邵虎之臣鎮御四境,為國爪牙者,可謂當矣。然而高鳥未挂於輕繳,淵魚未縣於鉤餌者,恐釣射之術或未盡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擊張步,言不以賊遺於君父。故車右伏劍於鳴轂,雍門刎首於齊境,若此二士,豈惡生而尚死哉?誠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寵臣,欲以除患興利;臣之事君,必以殺身靖亂,以功報主也。昔賈誼弱冠,求試屬國,請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終軍以妙年使越,欲得長纓纓其王,羈致北闕。此二臣,豈好為夸主而燿世哉?志或鬱結,欲逞其才力,輸能於明君也。昔漢武為霍去病治第,辭曰:「匈奴未滅,臣無以家為!」(固)夫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寢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為念。 伏見先武皇帝武臣宿將,年耆即世者有聞矣。雖賢不乏世,宿將舊卒,猶習戰陣,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髮之功,以報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為士卒先。雖未能禽權馘亮,庶將虜其雄率,殲其醜類,必效須臾之捷,以滅終身之愧,使名挂史筆,事列朝策。雖身分蜀境,首縣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於事,死無損於數,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於白首,此徒圈牢之養物,非臣之所志也。流聞東軍失備,師徒小衄,輟食棄餐,奮袂攘衽,撫劍東顧,而心已馳於吳會矣。 臣昔從先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伏見所以行軍用兵之勢,可謂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臨難而制變者也。志欲自效於明時,立功於聖世。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著於鼎鍾,名稱垂於竹帛,未嘗不拊心而歎息也。臣聞明主使臣,不廢有罪。故奔北敗軍之將用,秦、魯以成其功;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臣竊感先帝早崩,威王棄世,臣獨何人,以堪長久!常恐先朝露,填溝壑,墳土未乾,而身名並滅。臣聞騏驥長鳴,則伯樂照其能;盧狗悲號,則韓國知其才。是以效之齊、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試之狡兔之捷,以驗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馬之微功,竊自惟度,終無伯樂、韓國之舉,是以於邑而竊自痛者也。 夫臨博而企竦,聞樂而竊抃者,或有賞音而識道也。昔毛遂,趙之陪隸,猶假錐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況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無慷慨死難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醜行也。干時求進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陳聞於陛下者,誠與國分形同氣,憂患共之者也。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是以敢冒其醜而獻其忠。 三年,徙封東阿。五年,復上疏求存問親戚,因致其意曰: 臣聞天稱其高者,以無不覆;地稱其廣者,以無不載;日月稱其明者,以無不照;江海稱其大者,以無不容。故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夫天德之於萬物,可謂弘廣矣。蓋堯之為教,先親後疏,自近及遠。其《傳》曰:「克明峻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風人詠之。昔周公弔管、蔡之不咸,廣封懿親以藩屏王室,《傳》曰:「周之宗盟,異姓為後。」誠骨肉之恩爽而不離,親親之義實在敦固,未有義而後其君,仁而遺其親者也。 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體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後百寮,番休遞上,執政不廢於公朝,下情得展於私室,親理之路通,慶弔之情展,誠可謂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於臣者,人道絕緒,禁錮明時,臣竊自傷也。不敢過望交氣類,修人事,敘人倫。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絕,吉凶之問塞,慶弔之禮廢,恩紀之違,甚於路人,隔閡之異,殊於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無朝覲之望,至於注心皇極,結情紫闥,神明知之矣。然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退惟諸王常有戚戚具爾之心,願陛下沛然垂詔,使諸國慶問,四節得展,以敘骨肉之歡恩,全怡怡之篤義。妃妾之家,膏沐之遺,歲得再通,齊義於貴宗,等惠於百司,如此,則古人之所歎,風雅之所詠,復存於聖世矣。 臣伏自惟省,無錐刀之用。及觀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為異姓,竊自料度,不後於朝士矣。若得辭遠遊,戴武弁,解朱組,佩青紱,駙馬、奉車,趣得一號,安宅京室,執鞭珥筆,出從華蓋,入侍輦轂,承答聖問,拾遺左右,乃臣丹誠之至願,不離於夢想者也。遠慕《鹿鳴》君臣之宴,中詠《常棣》匪他之誡,下思《伐木》友生之義,終懷《蓼莪》罔極之哀;每四節之會,塊然獨處,左右惟僕隸,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發義無所與展,未嘗不聞樂而拊心,臨觴而歎息也。臣伏以為犬馬之誠不能動人,譬人之誠不能動天。崩城、隕霜,臣初信之,以臣心況,徒虛語耳。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之回光,然向之者誠也。竊自比於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實在陛下。 臣聞《文子》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今之否隔,友于同憂,而臣獨倡言者,竊不願於聖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慘毒之懷,故《柏舟》有「天只」之怨,《谷風》有「棄予」之歎。故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於欲使陛下崇光被時雍之美,宣緝熙章明之德者,是為慺慺之誠,竊所獨守,實懷鶴立企佇之心。敢復陳聞者,冀陛下儻發天聰而垂神聽也。 詔報曰:「蓋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惡終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極草木,則《行葦》之詩作;恩澤衰薄,不親九族,則《角弓》之章刺。今令諸國兄弟,情理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縱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義備悉矣,何言精誠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貴賤,崇親親,禮賢良,順少長,國之綱紀,本無禁固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於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訴。」 植復上疏陳審舉之義,曰: 臣聞天地協氣而萬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與不用,知與不知也。既時有舉賢之名,而無得賢之實,必各援其類而進矣。諺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將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則可以匡國朝,致雍熙,稷、契、夔、龍是也;武功烈,則可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為媵臣,至賤也,呂尚之處屠釣,至陋也,及其見舉於湯武、周文,誠道合志同,玄謨神通,豈復假近習之薦,因左右之介哉。《書》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若夫齷齪近步,遵常守故,安足為陛下言哉?故陰陽不和,三光不暢,官曠無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責也。疆埸騷動,方隅內侵,沒軍喪眾,干戈不息者,邊將之憂也。豈可虛荷國寵而不稱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負益重,位益高者責益深,《書》稱「無曠庶官」,《詩》有「職思其憂」,此其義也。 陛下體天真之淑聖,登神機以繼統,冀聞《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而數年以來,水旱不時,民困衣食,師徒之發,歲歲增調,加東有覆敗之軍,西有殪沒之將,至使蚌蛤浮翔於淮、泗,鼲鼬讙譁於林木。臣每念之,未嘗不輟食而揮餐,臨觴而搤腕矣。昔漢文發代,疑朝有變,宋昌曰:「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齊、楚、淮南、琅邪,此則磐石之宗,願王勿疑。」臣伏惟陛下遠覽姬文二虢之援,中慮周成召、畢之輔,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騏驥之於吳阪,可謂困矣,及其伯樂相之,孫郵御之,形體不勞而坐取千里。蓋伯樂善御馬,明君善御臣;伯樂馳千里,明君致太平;誠任賢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萬機內理,武將行師,方難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勞動鑾駕,暴露於邊境哉? 臣聞羊質虎皮,見草則悅,見豺則戰,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於此。故語曰:「患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為也。」昔樂毅奔趙,心不忘燕;廉頗在楚,思為趙將。臣生乎亂,長乎軍,又數承教于武皇帝,伏見行師用兵之要,不必取孫、吳而闇與之合。竊揆之於心,常願得一奉朝覲,排金門,蹈玉陛,列有職之臣,賜須臾之間,使臣得一散所懷,攄舒蘊積,死不恨矣。 被鴻臚所下發士息書,期會甚急。又聞豹尾已建,戎軒鶩駕,陛下將復勞玉躬,擾挂神思。臣誠竦息,不遑寧處。願得策馬執鞭,首當塵露,撮風后之奇,接孫、吳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驅,畢命輪轂,雖無大益,冀有小補。然天高聽遠,情不上通,徒獨望青雲而拊心,仰高天而歎息耳。屈平曰:「國有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誅,周、召作弼;叔魚陷刑,叔向匡國。三監之釁,臣自當之;二南之輔,求必不遠。華宗貴族,藩王之中,必有應斯舉者。故《傳》曰:「無周公之親,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近者漢氏廣建藩王,豐則連城數十,約則饗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樹國,五等之品制也。若扶蘇之諫始皇,淳于越之難周青臣,可謂知時變矣。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當權者是矣,故謀能移主,威能懾下。豪右執政,不在親戚;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唯陛下察之。苟吉專其位,凶離其患者,異姓之臣也。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沒同其禍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 臣聞孟子曰:「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登山浮澗,寒溫燥濕,高下共之,豈得離陛下哉?不勝憤懣,拜表陳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書府,不便滅棄,臣死之後,事或可思。若有豪釐少挂聖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糾臣表之不合義者。如是,則臣願足矣。 帝輒優文答報。 其年冬,詔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陳四縣封植為陳王,邑三千五百戶。植每欲求別見獨談,論及時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既還,悵然絕望。時法制,待藩國既自峻迫,寮屬皆賈豎下才,兵人給其殘老,大數不過二百人。又植以前過,事事復減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無歡,遂發疾薨,時年四十一。遺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魚山,臨東阿,喟然有終焉之心,遂營為墓。子志嗣,徙封濟北王。景初中詔曰:「陳思王昔雖有過失,既克己慎行,以補前闕,且自少至終,篇籍不離于手,誠難能也。其收黃初中諸奏植罪狀,公卿已下議尚書、祕書、中書三府、大鴻臚者皆削除之。撰錄植前後所著賦頌詩銘雜論凡百餘篇,副藏內外。」志累增邑,并前九百九十戶。 蕭懷王熊,早薨。黃初二年追封諡蕭懷公。太和三年,又追進爵為王。青龍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千五百戶。六年薨,無子,國除。 蕭懷王熊 評曰:任城武藝壯猛,有將領之氣。陳思文才富豔,足以自通後葉,然不能克讓遠防,終致攜隙。《傳》曰「楚則失之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其此之謂歟! 卷二十 ‧ 魏書二十 武文世王公傳第二十 武皇帝二十五男:卞皇后生文皇帝、任成威王彰、陳思王植、蕭懷王熊,劉夫人生豐愍王昂、相殤王鑠,環夫人生鄧哀王沖、彭城王據、燕王宇,杜夫人生沛穆王林、中山恭王袞,秦夫人生濟陽懷王玹、陳留恭王峻,尹夫人生范陽閔王矩,王昭儀生趙王幹,孫姬生臨邑殤公子上、楚王彪、剛殤公子勤,李姬生穀城殤公子乘、郿戴公子整、靈殤公子京,周姬生樊安公均,劉姬生廣宗殤公子棘,宋姬生東平靈王徽,趙姬生樂陵王茂。 豐愍王昂 豐愍王昂字子修。弱冠舉孝廉。隨太祖南征,為張繡所害。無子。黃初二年追封,諡曰豐悼公。三年,以樊安公均子琬奉昂後,封中都公。其年徙封長子公。五年,追加昂號曰豐悼王。太和三年改昂諡曰愍王。嘉平六年,以琬襲昂爵為豐王。正元、景王中,累增邑,并前二千七百戶。琬薨,諡曰恭王。子廉嗣。 相殤王鑠,早薨,太和三年追封諡。青龍元年,子愍王潛嗣,其年薨。二年,子懷王偃嗣,邑二千五百戶,四年薨。無子,國除。正元二年,以樂陵王茂子陽都鄉公竦繼鑠後。 鄧哀王沖 鄧哀王沖字倉舒。少聰察岐嶷,生五六歲,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時孫權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訪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沖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稱物以載之,則校可知矣。」太祖大悅,即施行焉。時軍國多事,用刑嚴重。太祖馬鞍在庫,而為鼠所齧,庫吏懼必死,議欲面縛首罪,猶懼不免。沖謂曰:「待三日中,然後自歸。」沖於是以刀穿單衣,如鼠齧者,謬為失意,貌有愁色。太祖問之,沖對曰:「世俗以為鼠齧衣者,其主不吉。今單衣見齧,是以憂戚。」太祖曰:「此妄言耳,無所苦也。」俄而庫吏以齧鞍聞,太祖笑曰:「兒衣在側,尚齧,況鞍縣柱乎?」一無所問。沖仁愛識達,皆此類也。凡應罪戮,而為沖微所辨理,賴以濟宥者,前後數十。太祖數對群臣稱述,有欲傳後意。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太祖親為請命。及亡,哀甚。文帝寬喻太祖,太祖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言則流涕,為聘甄氏亡女與合葬,贈騎都尉印綬,命宛侯據子琮奉沖後。二十二年,封琮為鄧侯。黃初二年,追贈〔諡〕沖曰鄧哀侯,又追加號為公。三年,進琮爵,徙封冠軍公。四年,徙封己氏公。太和五年,加沖號曰鄧哀王。景初元年,琮坐於中尚方作禁物,削戶三百,貶爵為都鄉侯。三年,復為己氏公。正始七年,轉封平陽公。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彭城王據,建安十六年封范陽侯。二十二年,徙封宛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章陵王,其年徙封義陽。文帝以南方下濕,又以環太妃彭城人,徙封彭城。又徙封濟陰。五年,詔曰:「先王建國,隨時而制。漢祖增秦所置郡,至光武以天下損耗,并省郡縣。以今比之,益不及焉。其改封諸王,皆為縣王。」據改封定陶縣。太和六年,改封諸王,皆以郡為國,據復封彭城。景初元年,據坐私遣人詣中尚方作禁物,削縣二千戶。三年,復所削戶邑。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六百戶。 燕王宇 燕王宇字彭祖。建安十六年,封都鄉侯。二十二年,改封魯陽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下邳王。五年,改封單父縣。太和六年,改封燕王。明帝少與宇同止,常愛異之。及即位,寵賜與諸王殊。青龍三年,徵入朝。景初元年,還鄴。二年夏,復徵詣京都。冬十二月,明帝疾篤,拜宇為大將軍,屬以後事。受署四日,宇深固讓;帝意亦變,遂免宇官。三年夏,還鄴。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五百戶。常道鄉公奐,宇之子,入繼大宗。 沛穆王林,建安十六年封饒陽侯。二十二年,徙封譙。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譙王。五年,改封譙縣。七年,徙封鄄城。太和六年,改封沛。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七百戶。林薨,子緯嗣。 中山恭王袞,建安二十一年封平鄉侯。少好學,年十餘歲能屬文。每讀書,文學左右常恐以精力為病,數諫止之,然性所樂,不能廢也。二十二年,徙封東鄉侯,其年又改封贊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官屬皆賀,袞曰:「夫生深宮之中,不知稼穡之艱難,多驕逸之失。諸賢既慶其休,宜輔其闕。」每兄弟游娛,袞獨覃思經典。文學防輔相與言曰:「受詔察公舉錯,有過當奏,及有善,亦宜以聞,不可匿其美也。」遂共表稱陳袞美。袞聞之,大驚懼,責讓文學曰:「修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諸君乃以上聞,是適所以增其負累也。且如有善,何患不聞,而遽共如是,是非益我者。」其戒慎如此。三年,為北海王。其年,黃龍見鄴西漳水,袞上書贊頌。詔賜黃金十斤,詔曰:「昔唐叔歸禾,東平獻頌,斯皆骨肉贊美,以彰懿親。王研精墳典,耽味道真,文雅煥炳,朕甚嘉之。王其克慎明德,以終令問。」四年,改封贊王。七年,徙封濮陽。太和二年就國,尚約儉,教敕妃妾紡績織紝,習為家人之事。五年冬,入朝。六年,改封中山。 中山恭王袞 初,袞來朝,犯京都禁。青龍元年,有司奏袞。詔曰:「王素敬慎,邂逅至此,其以議親之典議之。」有司固執。詔削縣二,戶七百五十。袞憂懼,戒敕官屬愈謹。帝嘉其意,二年,復所削縣。三年秋,袞得疾病,詔遣太醫視疾,殿中、虎賁齎手詔、賜珍膳相屬,又遣太妃、沛王林並就省疾。袞疾困,敕令官屬曰:「吾寡德忝寵,大命將盡。吾既好儉,而聖朝著終誥之制,為天下法。吾氣絕之日,自殯及葬,務奉詔書。昔衛大夫蘧瑗葬濮陽,吾望其墓,常想其遺風,願託賢靈以敝髮齒,營吾兆域,必往從之。《禮》:男子不卒婦人之手。亟以時成東堂。」堂成,名之曰遂志之堂,輿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少,未聞義方,早為人君,但知樂,不知苦;不知苦,必將以驕奢為失也。接大臣,務以禮。雖非大臣,老者猶宜答拜。事兄以敬,恤弟以慈;兄弟有不良之行,當造膝諫之。諫之不從,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若猶不改,當以奏聞,并辭國土。與其守寵罹禍,不若貧賤全身也。此亦謂大罪惡耳,其微過細故,當掩覆之。嗟爾小子,慎修乃身,奉聖朝以忠貞,事太妃以孝敬。閨闈之內,奉令于太妃;閫閾之外,受教於沛王。無怠乃心,以慰予靈。」其年薨。詔沛王林留訖葬,使大鴻臚持節典護喪事,宗正弔祭,贈賵甚厚。凡所著文章二萬餘言,才不及陳思王而好與之侔。子孚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 濟陽懷王玹,建安十六年封西鄉侯。早薨,無子。二十年,以沛王林子贊襲玹爵邑,早薨,無子。文帝復以贊弟壹紹玹後。黃初二年,改封濟陽侯。四年,進爵為公。太和四年,追進玹爵,諡曰懷公。六年,又進號曰懷王,追諡贊曰西鄉哀侯。壹薨,諡曰悼公。子恆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陳留恭王峻 陳留恭王峻字子安,建安二十一年封郿侯。二十二年,徙封襄邑。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陳留王。五年,改封襄邑縣。太和六年,又封陳留。甘露四年薨。子澳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七百戶。 范陽閔王矩,早薨,無子。建安二十二年,以樊安公均子敏奉矩後,封臨晉侯。黃初三年追封諡矩為范陽閔公。五年,改封敏范陽王。七年,徙封句陽,太和六年,追進矩號曰范陽閔王,改封敏琅邪王。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敏薨,諡曰原王。子焜嗣。 趙王幹,建安二十年封高平亭侯。二十二年,徙封賴亭侯。其年改封弘農侯。黃初二年,進爵,徙封燕公。三年,為河間王。五年,改封樂城縣。七年,徙封鉅鹿。太和六年,改封趙王。幹母有寵於太祖。及文帝為嗣,幹母有力。文帝臨崩,有遺詔,是以明帝常加恩意。青龍二年,私通賓客,為有司所奏,賜幹璽書誡誨之,曰:「《易》稱『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詩》著『大車惟塵』之誡。自太祖受命創業,深睹治亂之源,鑒存亡之機,初封諸侯,訓以恭慎之至言,輔以天下之端士,常稱馬援之遺誡,重諸侯賓客交通之禁,乃使與犯妖惡同。夫豈以此薄骨肉哉?徒欲使子弟無過失之愆,士民無傷害之悔耳。高祖踐阼,祗慎萬機,申著諸侯不朝之令。朕感詩人《常棣》之作,嘉《采菽》之義,亦緣詔文曰『若有詔得詣京都』,故命諸王以朝聘之禮。而楚、中山並犯交通之禁,趙宗、戴捷咸伏其辜。近東平王復使屬官毆壽張吏,有司舉奏,朕裁削縣。(令)〔今〕有司以曹纂、王喬等因九族時節,集會王家,或非其時,皆違禁防。朕惟王幼少有恭順之素,加受先帝顧命,欲崇恩禮,延乎後嗣,況近在王之身乎?且自非聖人,孰能無過?已詔有司宥王之失。古人有言:『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弗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焉。』叔父茲率先聖之典,以纂乃先帝之遺命,戰戰兢兢,靖恭厥位,稱朕意焉。」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戶。 臨邑殤公子上,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楚王彪 楚王彪字朱虎。建安二十一年,封壽春侯。黃初二年,進爵,徙封汝陽公。三年,封弋陽王。其年徙封吳王。五年,改封壽春縣。七年,徙封白馬。太和五年冬,朝京都。六年,改封楚。初,彪來朝,犯禁,〔青龍〕元年,為有司所奏,詔削縣三,戶千五百。二年,大赦,復所削縣。景初三年,增戶五百,并前三千戶。嘉平元年,兗州刺史令狐愚與太尉王淩謀迎彪都許昌。語在《淩傳》。乃遣傅及侍御史就國案驗,收治諸相連及者。廷尉請徵彪治罪。於是依漢燕王旦故事,使兼廷尉大鴻臚持節賜彪璽書切責之,使自圖焉。彪乃自殺。妃及諸子皆免為庶人,徙平原。彪之官屬以下及監國謁者,坐知情無輔導之義,皆伏誅。國除為淮南郡。〔正元元年〕詔曰:「故楚王彪,背國附姦,身死嗣替,雖自取之,猶哀矜焉。夫含垢藏疾,親親之道也,其封彪世子嘉為常山真定王。」景元元年,增邑,并前二千五百戶。 剛殤公子勤,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穀城殤公子乘,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郿戴公子整,奉從叔父郎中紹後。建安二十二年,封郿侯。二十三年薨。無子。黃初二年追進爵,諡曰戴公。以彭城王據子範奉整後。三年,封平氏侯。四年,徙封成武。太和三年,進爵為公。青龍三年薨。諡曰悼公。無後。四年,詔以範弟東安鄉公闡為郿公,奉整後。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八百戶。 靈殤公子京,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樊安公均,奉叔父薊恭公彬後。建安二十二年,封樊侯。二十四年薨。子抗嗣。黃初二年追進公爵,諡曰樊安公。三年,徙封抗薊公。四年,徙封屯留公。景初元年薨,諡曰定公。子諶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廣宗殤公子棘,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東平靈王徽,奉叔父朗陵哀侯玉後。建安二十二年,封歷城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廬江王。四年,徙封壽張王。五年,改封壽張縣。太和六年,改封東平。青龍二年,徽使官屬撾壽張縣吏,為有司所奏。詔削縣一,戶五百。其年復所削縣。正始三年薨。子翕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 樂陵王茂,建安二十二年封萬歲亭侯。二十三年,改封平輿侯。黃初三年,進爵,徙封乘氏公。七年,徙封中丘。茂性慠佷,少無寵於太祖。及文帝世,又獨不王。太和元年,徙封聊城公,其年為王。詔曰:「昔象之為虐至甚,而大舜猶侯之有鼻。近漢氏淮南、阜陵,皆為亂臣逆子,而猶或及身而復國,或至子而錫土。有虞建之于上古,漢文、明、章行之乎前代,斯皆敦敘親親之厚義也。聊城公茂少不閑禮教,長不務善道。先帝以為古之立諸侯也,皆命賢者,故姬姓有未必侯者,是以獨不王茂。太皇太后數以為言。如聞茂頃來少知悔昔之非,欲修善將來。君子與其進,不保其往也。今封茂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六年,改封曲陽王。正始三年,東平靈王薨,茂稱嗌痛,不肯發哀,居處出入自若。有司奏除國土,詔削縣一,戶五百。五年,徙封樂陵,詔以茂租奉少,諸子多,復所削戶,又增戶七百。嘉平、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戶。 樂陵王茂 文皇帝九男:甄氏皇后生明帝,李貴人生贊哀王協,潘淑媛生北海悼王蕤,朱淑媛生東武陽懷王鑒,仇昭儀生東海定王霖,徐姬生元城哀王禮,蘇姬生邯鄲懷王邕,張姬生清河悼王貢,宋姬生廣平哀王儼。 贊哀王協,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曰經殤公。青龍二年,更追改號諡。三年,子殤王尋嗣。景初三年,增戶五百,并前三千戶。正始九年薨。無子。國除。 北海悼王蕤,黃初七年,明帝即位,立為陽平縣王。太和六年,改封北海。青龍元年薨。二年,以琅邪王子贊奉蕤後,封昌鄉公。景初二年,立為饒安王。正始七年,徙封文安。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五百戶。 東武陽懷王鑒,黃初六年立。其年薨。青龍三年賜諡。無子。國除。 東海定王霖,黃初三年立為河東王。六年,改封館陶縣。明帝即位,以先帝遺意,愛寵霖異於諸國。而霖性麤暴,閫門之內,婢妾之閒,多所殘害。太和六年,改封東海。嘉平元年薨。子啟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六千二百戶。高貴鄉公髦,霖之子也,入繼大宗。 元城哀王禮,黃初二年封秦公,以京兆郡為國。三年,改為京兆王。六年,改封元城王。太和三年薨。五年,以任城王楷子悌嗣禮後。六年,改封梁王。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五百戶。 邯鄲懷王邕,黃初二年封淮南公,以九江郡為國。三年,進為淮南王。四年,改封陳。六年,改封邯鄲。太和三年薨。五年,以任城王楷子溫嗣邕後。六年,改封魯陽。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四百戶。 清河悼王貢,黃初三年封。四年薨。無子。國除。 廣平哀王儼,黃初三年封。四年薨。無子。國除。 廣平哀王儼 評曰:魏氏王公,既徒有國土之名,而無社稷之實,又禁防壅隔,同於囹圄;位號靡定,大小歲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義廢。為法之弊,一至于此乎! 卷二十一 ‧ 魏書二十一 王衛二劉傅傳第二十一 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曾祖父龔,祖父暢,皆為漢三公。父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進以謙名公之冑,欲與為婚,見其二子,使擇焉。謙弗許。以疾免,卒于家。 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座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年十七,司徒辟,詔除黃門侍郎,以西京擾亂,皆不就。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表卒。粲勸表子琮,令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賜爵關內侯。太祖置酒漢濱,粲奉觴賀曰:「方今袁紹起河北,仗大眾,志兼天下,然好賢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劉表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士之避亂荊州者,皆海內之俊傑也;表不知所任,故國危而無輔。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車即繕其甲卒,收其豪傑而用之,以橫行天下;及平江、漢,引其賢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內回心,望風而願治,文武並用,英雄畢力,此三王之舉也。」後遷軍謀祭酒。魏國既建,拜侍中。博物多識,問無不對。時舊儀廢馳,興造制度,粲恆典之。 初,粲與人共行,讀道邊碑,人問曰:「卿能闇誦乎?」曰:「能。」因使背而誦之,不失一字。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蓋局,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校,不誤一道。其彊記默識如此。性善算,作算術,略盡其理。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搆;然正復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著詩、賦、論、議垂六十篇。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時年四十一。粲二子,為魏諷所引,誅。後絕。 劉楨 始文帝為五官將,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學。粲與北海徐幹字偉長、廣陵陳琳字孔璋、陳留阮瑀字元瑜、汝南應瑒字德璉、東平劉楨字公幹並見友善。 幹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 琳前為何進主簿。進欲誅諸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四方猛將,並使引兵向京城,欲以劫恐太后。琳諫進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無異於鼓洪爐以燎毛髮。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違經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徵於他。大兵合聚,彊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必不成功,祇為亂階。」進不納其言,竟以取禍。琳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太祖愛其才而不咎。 瑀少受學於蔡邕。建安中都護曹洪欲使掌書記,瑀終不為屈。太祖並以琳、瑀為司空軍謀祭酒,管記室,軍國書檄,多琳、瑀所作也。琳徙門下督,瑀為倉曹掾屬。 瑒、楨各被太祖辟為丞相掾屬。瑒轉為平原侯庶子,後為五官將文學。楨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咸著文賦數十篇。 瑀以十七年卒。幹、琳、瑒、楨二十二年卒。文帝書與元城令吳質曰:「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矣。著《中論》二十餘篇,辭義典雅,足傳于後。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也。昔伯牙絕絃於鍾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也。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俊也。」 自潁川邯鄲淳、繁欽、陳留路粹、沛國丁儀、丁廙、弘農楊修、河內荀緯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例。 應貞 瑒弟璩,璩子貞,咸以文章顯。璩官至侍中。貞咸熙中參相國軍事。 阮籍 瑀子籍,才藻豔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欲,以莊周為模則。官至步兵校尉。 嵇康 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至景元中,坐事誅。 桓威 景初中,下邳桓威出自孤微,年十八而著《渾輿經》,依道以見意。從齊國門下書佐、司徒署吏,後為安成令。 吳質,濟陰人,以文才為文帝所善,官至振威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封列侯。 衛覬 衛覬字伯儒,河東安邑人也。少夙成,以才學稱。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茂陵令、尚書郎。太祖征袁紹,而劉表為紹援,關中諸將又中立。益州牧劉璋與表有隙,覬以治書侍御史使益州,令璋下兵以綴表軍。至長安,道路不通,覬不得進,遂留鎮關中。時四方大有還民,關中諸將多引為部曲,覬書與荀彧曰:「關中膏腴之地,頃遭荒亂,人民流入荊州者十餘萬家,聞本土安寧,皆企望思歸。而歸者無以自業,諸將各競招懷,以為部曲。郡縣貧弱,不能與爭,兵家遂彊。一旦變動,必有後憂。夫鹽,國之大寶也,自亂來放散,宜如舊置使者監賣,以其直益市犁牛。若有歸民,以供給之。勤耕積粟,以豐殖關中。遠民聞之,必日夜競還。又使司隸校尉留治關中以為之主,則諸將日削,官民日盛,此彊本弱敵之利也。」彧以白太祖。太祖從之,始遣謁者僕射監鹽官,司隸校尉治弘農。關中服從,乃白召覬還,稍遷尚書。魏國既建,拜侍中,與王粲並典制度。文帝即王位,徙為尚書。頃之,還漢朝為侍郎,勸贊禪代之義,為文誥之詔。文帝踐阼,復為尚書,封陽吉亭侯。 明帝即位,進封閺鄉侯,三百戶。覬奏曰:「九章之律,自古所傳,斷定刑罪,其意微妙。百里長吏,皆宜知律。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縣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弊,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轉相教授。」事遂施行。時百姓凋匱而役務方殷,覬上疏曰:「夫變情厲性,彊所不能,人臣言之既不易,人主受之又艱難。且人之所樂者富貴顯榮也,所惡者貧賤死亡也,然此四者,君上之所制也,君愛之則富貴顯榮,君惡之則貧賤死亡;順指者愛所由來,逆意者惡所從至也。故人臣皆爭順指而避逆意,非破家為國,殺身成君者,誰能犯顏色,觸忌諱,建一言,開一說哉?陛下留意察之,則臣下之情可見矣。今議者多好悅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其言征伐則比二虜於貍鼠。臣以為不然。昔漢文之時,諸侯彊大,賈誼累息以為至危。況今四海之內,分而為三,群士陳力,各為其主。其來降者,未肯言舍邪就正,咸稱迫於困急,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為異也。當今千里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弊不可復振。禮,天子之器必有金玉之飾,飲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至於凶荒,則徹膳降服。然則奢儉之節,必視世之豐約也。武皇帝之時,後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親覽也。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並用籌策,計校府庫,量入為出。深思句踐滋民之術,由恐不及,而尚方所造金銀之物,漸更增廣,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漢武信求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於露,而由尚見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制也。」覬歷漢、魏,時獻忠言,率如此。 王象 受詔典著作,又為《魏官儀》,凡所撰述數十篇。好古文、鳥篆、隸草,無所不善。建安末,尚書右丞河南潘勖,黃初時,散騎常侍河內王象,亦與覬並以文章顯。覬薨,諡曰敬侯。子瓘嗣。瓘咸熙中為鎮西將軍。 劉廙 劉廙字恭嗣,南陽安眾人也。年十歲,戲於講堂上,潁川司馬德操拊其頭曰:「孺子,孺子,『黃中通理』,寧自知不?」廙兄望之,有名於世,荊州牧劉表辟為從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讒毀,為表所誅。望之又以正諫不合,投傳告歸。廙謂望之曰:「趙殺鳴、犢,仲尼回輪。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塵於內,則宜模范蠡遷化於外。坐而自絕於時,殆不可也!」望之不從,尋復見害。廙懼,奔揚州,遂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屬,轉五官將文學。文帝器之,命廙通草書。廙答書曰:「初以尊卑有踰,禮之常分也。是以貪守區區之節,不敢修草。必如嚴命,誠知勞謙之素,不貴殊異若彼之高,而惇白屋如斯之好,苟使郭隗不輕於燕,九九不忽於齊,樂毅自至,霸業以隆。虧匹夫之節,成巍巍之美,雖愚不敏,何敢以辭?」魏國初建,為黃門侍郎。 太祖在長安,欲親征蜀,廙上疏曰:「聖人不以智輕俗,王者不以人廢言。故能成功於千載者,必以近察遠,智周於獨斷者,不恥於下問,亦欲博采必盡於眾也。且韋弦非能言之物,而聖賢引以自匡。臣才智闇淺,願自比於韋弦。昔樂毅能以弱燕破大齊,而不能以輕兵定即墨者,夫自為計者雖弱必固,欲自潰者雖彊必敗也。自殿下起軍以來,三十餘年,敵無不破,彊無不服。今以海內之兵,百勝之威,而孫權負險於吳,劉備不賓於蜀。夫夷狄之臣,不當冀州之卒,權、備之籍,不比袁紹之業,然本初以亡,而二寇未捷,非闇弱於今而智武於昔也。斯自為計者,與欲自潰者異勢耳。故文王伐崇,三駕不下,歸而修德,然後服之。秦為諸侯,所征必服,及兼天下,東向稱帝,匹夫大呼而社稷用隳。是力斃於外,而不卹民於內也。臣恐邊寇非六國之敵,而世不乏才,土崩之勢,此不可不察也。天下有重得,有重失:勢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得也;勢不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失也。於今之計,莫若料四方之險,擇要害之處而守之,選天下之甲卒,隨方面而歲更焉。殿下可高枕於廣夏,潛思於治國;廣農桑,事從節約,修之旬年,則國富民安矣。」太祖遂進前而報廙曰:「非但君當知臣,臣亦當知君。今欲使吾坐行西伯之德,恐非其人也。」 魏諷反,廙弟偉為諷所引,當相坐誅。太祖令曰:「叔向不坐弟虎,古之制也。」特原不問,徙署丞相倉曹屬。廙上疏謝曰:「臣罪應傾宗,禍應覆族。遭乾坤之靈,值時來之運,揚湯止沸,使不燋爛;起煙於寒灰之上,生華於已枯之木。物不答施於天地,子不謝生於父母,可以死效,難用筆陳。」廙著書數十篇,及與丁儀共論刑禮,皆傳於世。文帝即王位,為侍中,賜爵關內侯。黃初二年卒。無子。帝以弟子阜嗣。 劉劭 劉劭字孔才,廣平邯鄲人也。建安中,為計吏,詣許。太史上言:「正旦當日蝕。」劭時在尚書令荀彧所,坐者數十人,或云當廢朝,或云宜卻會。劭曰:「梓慎、裨竈,古之良史,猶占水火,錯失天時。《禮記》曰諸侯旅見天子,及門不得終禮者四,日蝕在一。然則聖人垂制,不為變〔異〕豫廢朝禮者,或災消異伏,或推術謬誤也。」彧善其言。敕朝會如舊,日亦不蝕。 御史大夫郗慮辟劭,會慮免,拜太子舍人,遷秘書郎。黃初中,為尚書郎、散騎侍郎。受詔集五經群書,以類相從,作《皇覽》。明帝即位,出為陳留太守,敦崇教化,百姓稱之。徵拜騎都尉,與議郎庾嶷、荀詵等定科令,作《新律》十八篇,著《律略論》。遷散騎常侍。時聞公孫淵受孫權燕王之號,議者欲留淵計吏,遣兵討之。劭以為「昔袁尚兄弟歸淵父康,康斬送其首,是淵先世之效忠也。又所聞虛實,未可審知。古者要荒未服,修德而不征,重勞民也。宜加寬貸,使有以自新。」後淵果斬送權使張彌等首。劭嘗作《趙都賦》,明帝美之,詔劭作《許都》、《洛都賦》。時外興軍旅,內營宮室,劭作二賦,皆諷諫焉。 青龍中,吳圍合肥,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征東將軍滿寵表請中軍兵,並召休將士,須集擊之。劭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戰其地,若便進擊,不必能制。寵求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賊矣。」帝從之。兵比至合肥,賊果退還。 時詔書博求眾賢。散騎侍郎夏侯惠薦劭曰:「伏見常侍劉劭,深忠篤思,體周於數,凡所錯綜,源流弘遠,是以群才大小,咸取所同而斟酌焉。故性實之士服其平和良正,清靜之人慕其玄虛退讓,文學之士嘉其推步詳密,法理之士明其分數精比,意思之士知其沈深篤固,文章之士愛其著論屬辭,制度之士貴其化略較要,策謀之士贊其明思通微,凡此諸論,皆取適己所長而舉其支流者也。臣數聽其清談,覽其篤論,漸漬歷年,服膺彌久,實為朝廷奇其器量。以為若此人者,宜輔翼機事,納謀幃幄,當與國道俱隆,非世俗所常有也。惟陛下垂優游之聽,使劭承清閒之歡,得自盡於前,則德音上通,輝燿日新矣。」 景初中,受詔作《都官考課》。劭上疏曰:「百官考課,王政之大較,然而歷代弗務,是以治典闕而未補,能否混而相蒙。陛下以上聖之宏略,愍王綱之弛頹,神慮內鑒,明詔外發。臣奉恩曠然,得以啟蒙,輒作《都官考課》七十二條,又作《說略》一篇。臣學寡識淺,誠不足以宣暢聖旨,著定典制。」又以為宜制禮作樂,以移風俗,著《樂論》十四篇,事成未上。會明帝崩,不施行。正始中,執經講學,賜爵關內侯。凡所撰述,《法論》、《人物志》之類百餘篇。卒,追贈光祿勳。子琳嗣。 繆襲 劭同時東海繆襲亦有才學,多所述敘,官至尚書、光祿勳。 仲長統 襲友人山陽仲長統,漢末為尚書郎,早卒。著《昌言》,詞佳可觀省。 杜摯 散騎常侍陳留蘇林、光祿大夫京兆韋誕、樂安太守譙國夏侯惠、陳郡太守任城孫該、郎中令河東杜摯等亦著文賦,頗傳於世。 傅嘏 傳嘏字蘭石,北地泥陽人,傳介子之後也。伯父巽,黃初中為侍中尚書。嘏弱冠知名,司空陳群辟為掾。時散騎常侍劉劭作考課法,事下三府。嘏難劭論曰:「蓋聞帝制宏深,聖道奧遠,苟非其才,則道不虛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暨乎王略虧頹而曠載罔綴,微言既沒,六籍泯玷。何則?道弘致遠而眾才莫晞也。案劭考課論,雖欲尋前代黜陟之文,然其制度略以闕亡。禮之存者,惟有周典,外建侯伯,藩屏九服,內立列司,筦齊六職,土有恒貴,官有定則,百揆均任,四民殊業,故考績可理而黜陟易通也。大魏繼百王之末,承秦、漢之烈,制度之流,靡所修采。自建安以來,至於青龍,神武撥亂,肇基皇祚,埽除凶逆,芟夷遺寇,旌旗卷舒,日不暇給。及經邦治戎,權法並用,百官群司,軍國通任,隨時之宜,以應政機。以古施今,事雜義殊,難得而通也。所以然者,制宜經遠,或不切近,法應時務,不足垂後。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實,糾勵成規,所以治末也。本綱末舉而造制未呈,國略不崇而考課是先,懼不足以料賢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昔先王之擇才,必本行於州閭,講道於庠序,行具而謂之賢,道修則謂之能。鄉老獻賢能于王,王拜受之,舉其賢者,出使長之,科其能者,入使治之,此先王收才之義也。方今九州之民,爰及京城,未有六鄉之舉,其選才之職,專任吏部。案品狀則實才未必當,任薄伐則德行未為敘,如此則殿最之課,未盡人才。述綜王度,敷贊國式,體深義廣,難得而詳也。」 正始初,除尚書郎,遷黃門侍郎。時曹爽秉政,何晏為吏部尚書,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銛巧,好利,不念務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起家拜滎陽太守,不行。太傅司馬宣王請為從事中郎。曹爽誅,為河南尹,遷尚書。嘏常以為「秦始罷侯置守,設官分職,不與古同。漢、魏因循,以至于今。然儒生學士,咸欲錯綜以三代之禮,禮弘致遠,不應時務,事與制違,名實未附,故歷代而不至於治者,蓋由是也。欲大改定官制,依古正本,今遇帝室多難,未能革易」。 時論者議欲自伐吳,三征獻策各不同。詔以訪嘏,嘏對曰:「昔夫差陵齊勝晉,威行中國,終禍姑蘇;齊閔兼土拓境,闢地千里,身蹈顛覆。有始不必善終,古之明效也。孫權自破關羽并荊州之後,志盈欲滿,凶宄以極,是以宣文侯深建宏圖大舉之策。今權以死,託孤於諸葛恪。若矯權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內齊慮,有同舟之懼,雖不能終自保完,猶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外矣。而議者或欲汎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埸,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矣,君臣偽立,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惟進軍大佃,最差完牢。(隱)兵出民表,寇鈔不犯;坐食積穀,不煩運士;乘釁討襲,無遠勞費:此軍之急務也。昔樊噲願以十萬之眾,橫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今欲越長江,涉虜庭,亦向時之喻也。未若明法練士,錯計於全勝之地,振長策以禦敵之餘燼,斯必然之數也。」後吳大將諸葛恪新破東關,乘勝揚聲欲向青、徐,朝廷將為之備。嘏議以為「淮海非賊輕行之路,又昔孫權遣兵入海,漂浪沉溺,略無孑遺,恪豈敢傾根竭本,寄命洪流,以徼乾沒乎?恪不過遣偏率小將素習水軍者,乘海泝淮,示動青、徐,恪自并兵來向淮南耳」。後恪果圖新城,不克而歸。 嘏常論才性同異,鍾會集而論之。嘉平末,賜爵關內侯。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武鄉亭侯。正元二年春,毌丘儉、文欽作亂。或以司馬景王不宜自行,可遣太尉孚往,惟嘏及王肅勸之。景王遂行。以嘏守尚書僕射,俱東。儉、欽破敗,嘏有謀焉。及景王薨,嘏與司馬文王徑還洛陽,文王遂以輔政。語在《鍾會傳》。會由是有自矜色,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而勳業難為也,可不慎哉!」嘏以功進封陽鄉侯,增邑六百戶,并前千二百戶。是歲薨,時年四十七,追贈太常,諡曰元侯。子祗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嘏著勳前朝,改封祗涇原子。 評曰:昔文帝、陳王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聲相應,才士並出,惟粲等六人最見名目。而粲特處常伯之官,興一代之制,然其沖虛德宇,未若徐幹之粹也。衛覬亦以多識典故,相時王之式。劉劭該覽學籍,文質周洽。劉廙以清鑒著,傅嘏用才達顯云。 卷二十二 ‧ 魏書二十二 桓二陳徐衛盧傳第二十二 桓階 桓階字伯緒,長沙臨湘人也。仕郡功曹。太守孫堅舉階孝廉,除尚書郎。父喪還鄉里。會堅擊劉表戰死,階冒難詣表乞堅喪,表義而與之。後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表舉州以應紹。階說其太守張羨曰:「夫舉事而不本於義,未有不敗者也。故齊桓率諸侯以尊周,晉文逐叔帶以納王。今袁氏反此,而劉牧應之,取禍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義,全福遠禍,不宜與之同也。」羨曰:「然則何向而可?」階曰:「曹公雖弱,伏義而起,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討有罪,孰敢不服?今若舉四郡保三江以待其來,而為之內應,不亦可乎!」羨曰:「善。」乃舉長沙及旁三郡以拒表,遣使詣太祖。太祖大悅。會紹與太祖連戰,軍未得南。而表急攻羨,羨病死。城陷,階遂自匿。久之,劉表辟為從事祭酒,欲妻以妻妹蔡氏。階自陳已結婚,拒而不受,因辭疾告退。 太祖定荊州,聞其為張羨謀也,異之,辟為丞相掾主簿,遷趙郡太守。魏國初建,為虎賁中郎將侍中。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階數陳文帝德優齒長,宜為儲副,公規密諫,前後懇至。又毛玠、徐奕以剛蹇少黨,而為西曹掾丁儀所不善,儀屢言其短,賴階左右以自全保。其將順匡救,多此類也。遷尚書,典選舉。曹仁為關羽所圍,太祖遣徐晃救之,不解。太祖欲自南征,以問群下。群下皆謂:「王不亟行,今敗矣。」階獨曰:「大王以仁等為足以料事勢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遺力邪?」曰:「不。」「然則何為自往?」曰:「吾恐虜眾多,而晃等勢不便耳。」階曰:「今仁等處重圍之中而守死無貳者,誠以大王遠為之勢也。夫居萬死之地,必有死爭之心;內懷死爭,外有彊救,大王案六軍以示餘力,何憂於敗而欲自往?」太祖善其言,駐軍於摩陂。賊遂退。 文帝踐阼,遷尚書令,封高鄉亭侯,加侍中。階疾病,帝自臨省,謂曰:「吾方託六尺之孤,寄天下之命於卿。勉之!」徙封安樂鄉侯,邑六百戶,又賜階三子爵關內侯。祐以嗣子不封,病卒,又追贈關內侯。後階疾篤,遣使者即拜太常,薨,帝為之流涕,諡曰貞侯。子嘉嗣。以階弟纂為散騎侍郎,賜爵關內侯。嘉尚升遷亭公主,會嘉平中,以樂安太守與吳戰於東關,軍敗,沒,諡曰壯侯。子翊嗣。 陳群 陳群字長文,潁川許昌人也。祖父寔,父紀,叔父諶,皆有盛名。群為兒時,寔常奇異之,謂宗人父老曰:「此兒必興吾宗。」魯國孔融高才倨傲,年在紀、群之閒,先與紀友,後與群交,更為紀拜,由是顯名。劉備臨豫州,辟群為別駕。時陶謙病死,徐州迎備,備欲往,群說備曰:「袁術尚彊,今東,必與之爭。呂布若襲將軍之後,將軍雖得徐州,事必無成。」備遂東,與袁術戰。布果襲下邳,遣兵助術,大破備軍,備恨不用群言。舉茂才,除柘令,不行,隨紀避難徐州。屬呂布破,太祖辟群為司空西曹掾屬。時有薦樂安王模、下邳周逵者,太祖辟之。群封還教,以為模、逵穢德,終必敗,太祖不聽。後模、逵皆坐姦宄誅,太祖以謝群。群薦廣陵陳矯、丹陽戴乾,太祖皆用之。後吳人叛,乾忠義死難,矯遂為名臣,世以群為知人。除蕭、贊、長平令,父卒去官。後以司徒掾舉高第,為治書侍御史,轉參丞相軍事。魏國既建,遷為御史中丞。 時太祖議復肉刑,令曰:「安得通理君子達於古今者,使平斯事乎!昔陳鴻臚以為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正謂此也。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論乎?」群對曰:「臣父紀以為漢除肉刑而增加笞,本興仁惻而死者更眾,所謂名輕而實重者也。名輕則易犯,實重則傷民。《書》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易》著劓、刖、滅趾之法,所以輔政助教,懲惡息殺也。且殺人償死,合於古制;至於傷人,或殘毀其體而裁翦毛髮,非其理也。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蠶室,盜者刖其足,則永無淫放穿踰之姦矣。夫三千之屬,雖未可悉復,若斯數者,時之所患,宜先施用。漢律所殺殊死之罪,仁所不及也,其餘逮死者,可以刑殺。如此,則所刑之與所生足以相貿矣。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殺之刑,是重人支體而輕人軀命也。」時鍾繇與群議同,王朗及議者多以為未可行。太祖深善繇、群言,以軍事未罷,顧眾議,故且寢。 群轉為侍中,領丞相東西曹掾。在朝無適無莫,雅杖名義,不以非道假人。文帝在東宮,深敬器焉,待以交友之禮,常歎曰:「自吾有回,門人日以親。」及即王位,封群昌武亭侯,徙為尚書。制九品官人之法,群所建也。及踐阼,遷尚書僕射,加侍中,徙尚書令,進爵潁鄉侯。帝征孫權,至廣陵,使群領中領軍。帝還,假節,都督水軍。還許昌,以群為鎮軍大將軍,領中護軍,錄尚書事。帝寢疾,群與曹真、司馬宣王等並受遺詔輔政。明帝即位,進封潁陰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三百戶,與征東大將軍曹休、中軍大將軍曹真、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並開府。頃之,為司空,故錄尚書事。 是時,帝初蒞政,群上疏曰:「《詩》稱『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又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道自近始,而化洽于天下。自喪亂已來,干戈未戢,百姓不識王教之本,懼其陵遲已甚。陛下當盛魏之隆,荷二祖之業,天下想望至治,唯有以崇德布化,惠恤黎庶,則兆民幸甚。夫臣下雷同,是非相蔽,國之大患也。若不和睦則有讎黨,有讎黨則毀譽無端,毀譽無端則真偽失實,不可不深防備,有以絕其源流。」太和中,曹真表欲數道伐蜀,從斜谷入。群以為「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之。今既無所因,且斜谷阻險,難以進退,轉運必見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士,不可不熟慮也」。帝從群議。真復表從子午道。群又陳其不便,并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群議下真,真據之遂行。會霖雨積日,群又以為宜詔真還,帝從之。 後皇女淑薨,追封諡平原懿公主。群上疏曰:「長短有命,存亡有分。故聖人制禮,或抑或致,以求厥中。防墓有不修之儉,嬴、博有不歸之魂。夫大人動合天地,垂之無窮,又大德不踰閑,動為師表故也。八歲下殤,禮所不備,況未期月,而以成人禮送之,加為制服,舉朝素衣,朝夕哭臨,自古已來,未有此比。而乃復自往視陵,親臨祖載。願陛下抑割無益有損之事,但悉聽群臣送葬,乞車駕不行,此萬國之至望也。聞車駕欲幸摩陂,實到許昌,二宮上下,皆悉俱東,舉朝大小,莫不驚怪。或言欲以避衰,或言欲於便處移殿舍,或不知何故。臣以為吉凶有命,禍福由人,移徙求安,則亦無益。若必當移避,繕治金墉城西宮,及孟津別宮,皆可權時分止。可無舉宮暴露野次,廢損盛節蠶農之要。又賊地聞之,以為大衰。加所煩費,不可計量。且(由)吉士賢人,當盛衰,處安危,秉道信命,非徙其家以寧,鄉邑從其風化,無恐懼之心。況乃帝王萬國之主,靜則天下安,動則天下擾;行止動靜,豈可輕脫哉?」帝不聽。 青龍中,營治宮室,百姓失農時。群上疏曰:「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加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且吳、蜀未滅,社稷不安。宜及其未動,講武勸農,有以待之。今舍此急而先宮室,臣懼百姓遂困,將何以應敵?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者宮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耳,豈可復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群又曰:「昔漢祖唯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群臣曰:『鍾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臣,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聖聽,不及意遠矣。」帝於是有所減省。 初,太祖時,劉廙坐弟與魏諷謀反,當誅。群言之太祖,太祖曰:「廙,名臣也,吾亦欲赦之。」乃復位。廙深德群,群曰:「夫議刑為國,非為私也;且自明主之意,吾何知焉?」其弘博不伐,皆此類也。青龍四年薨,諡曰靖侯。子泰嗣。帝追思群功德,分群戶邑,封一子列侯。 子泰 泰字玄伯。青龍中,除散騎侍郎。正始中,徙游擊將軍,為并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使持節,護匈奴中郎將,懷柔夷民,甚有威惠。京邑貴人多寄寶貨,因泰市奴婢,泰皆挂之於壁,不發其封,及徵為尚書,悉以還之。嘉平初,代郭淮為雍州刺史,加奮威將軍。蜀大將軍姜維率眾依麴山築二城,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質任等寇偪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泰謀所以禦之,泰曰:「麴城雖固,去蜀險遠,當須運糧。羌夷患維勞役,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雖其有救,山道阻險,非行兵之地也。」淮從泰計,使泰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等進兵圍之,斷其運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戰,不許,將士困窘,分糧聚雪以稽日月。維果來救,出自牛頭山,與泰相對。泰曰:「兵法貴在不戰而屈人。今絕牛頭,維無反道,則我之禽也。」敕諸軍各堅壘勿與戰,遣使白淮,欲自南渡白水,循水而東,使淮趣牛頭,截其還路,可并取維,不惟安等而已。淮善其策,進率諸軍軍洮水。維懼,遁走,安等孤縣,遂皆降。 淮薨,泰代為征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諸軍事。後年,雍州刺史王經白泰,云姜維、夏侯霸欲三道向祁山、石營、金城,求進兵為翅,使涼州軍至枹罕,討蜀護軍向祁山。泰量賊勢終不能三道,且兵勢惡分,涼州未宜越境,報經:「審其定問,知所趣向,須東西勢合乃進。」時維等將數萬人至枹罕,趣狄道。泰敕經進屯狄道,須軍到,乃規取之。泰進軍陳倉。會經所統諸軍於故關與賊戰不利,經輒渡洮。泰以經不堅據狄道,必有他變,並遣五營在前,泰率諸軍繼之。經已與維戰,大敗,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餘皆奔散。維乘勝圍狄道。泰軍上邽,分兵守要,晨夜進前。鄧艾、胡奮、王祕亦到,即與艾、祕等分為三軍,進到隴西。艾等以為「王經精卒破衄於西,賊眾大盛,乘勝之兵既不可當,而將軍以烏合之卒,繼敗軍之後,將士失氣,隴右傾蕩。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壯士解其腕。』《孫子》曰:『兵有所不擊,地有所不守。』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今隴右之害,過於蝮蛇,狄道之地,非徒不守之謂。姜維之兵,是所辟之鋒。不如割險自保,觀釁待弊,然後進救,此計之得者也。」泰曰:「姜維提輕兵深入,正欲與我爭鋒原野,求一戰之利。王經當高壁深壘,挫其銳氣。今乃與戰,使賊得計,走破王經,封之狄道。若維以戰克之威,進兵東向,據櫟陽積穀之實,放兵收降,招納羌、胡,東爭關、隴,傳檄四郡,此我之所惡也。而維以乘勝之兵,挫峻城之下,銳氣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勢殊,客主不同。兵書云『修櫓橨榲,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後已』。誠非輕軍遠入,維之詭謀倉卒所辦。縣軍遠僑,糧穀不繼,是我速進破賊之時也,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勢也。洮水帶其表,維等在其內,今乘高據勢,臨其項領,不戰必走。寇不可縱,圍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此?」遂進軍度高城嶺,潛行,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多舉烽火,鳴鼓角。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者至,皆憤踊。維始謂官救兵當須眾集乃發,而卒聞已至,謂有奇變宿謀,上下震懼。自軍之發隴西也,以山道深險,賊必設伏。泰詭從南道,維果三日施伏。定軍潛行,卒出其南。維乃緣山突至,泰與交戰,維退還。涼州軍從金城南至沃干阪。泰與經共密期,當共向其還路,維等聞之,遂遁,城中將士得出。經歎曰:「糧不至旬,向不應機,舉城屠裂,覆喪一州矣。」泰慰勞將士,前後遣還,更差軍守,并治城壘,還屯上邽。 初,泰聞經見圍,以州軍將士素皆一心,加得保城,非維所能卒傾。表上進軍晨夜速到還。眾議以經奔北,城不足自固,維若斷涼州之道,兼四郡民夷,據關、隴之險,敢能沒經軍而屠隴右。宜須大兵四集,乃致攻討。大將軍司馬文王曰:「昔諸葛亮常有此志,卒亦不能。事大謀遠,非維所任也。且城非倉卒所拔,而糧少為急,征西速救,得上策矣。」泰每以一方有事,輒以虛聲擾動天下,故希簡白上事,驛書不過六百里。司馬文王語荀顗曰:「玄伯沈勇能斷,荷方伯之重,救將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簡上事,必能辦賊故也。都督大將,不當爾邪!」 後徵泰為尚書右僕射,典選舉,加侍中光祿大夫。吳大將孫峻出淮、泗。以泰為鎮軍將軍,假節都督淮北諸軍事,詔徐州監軍已下受泰節度。峻退,軍還,轉為左僕射。諸葛誕作亂壽春,司馬文王率六軍軍丘頭,泰總署行臺。司馬景王、文王皆與泰親友,及沛國武陔亦與泰善。文王問陔曰:「玄伯何如其父司空也?」陔曰:「通雅博暢,能以天下聲教為己任者,不如也;明統簡至,立功立事,過之。」泰前後以功增邑二千六百戶,賜子弟一人亭侯,二人關內侯。景元元年薨,追贈司空,諡曰穆侯。子恂嗣。恂薨,無嗣。弟溫紹封。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泰著勳前朝,改封溫為慎子。 陳矯 陳矯字季弼,廣陵東陽人也。避亂江東及東城,辭孫策、袁術之命,還本郡。太守陳登請為功曹,使矯詣許,謂曰:「許下論議,待吾不足;足下相為觀察,還以見誨。」矯還曰:「聞遠近之論,頗謂明府驕而自矜。」登曰:「夫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兄弟;淵清玉潔,有禮有法,吾敬華子魚;清修疾惡,有識有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彊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桀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何驕之有!餘子瑣瑣,亦焉足錄哉?」登雅意如此,而深敬友矯。 郡為孫權所圍於匡奇,登令矯求救於太祖。矯說太祖曰:「鄙郡雖小,形便之國也,若蒙救援,使為外藩,則吳人剉謀,徐方永安,武聲遠震,仁愛滂流,未從之國,望風景附,崇德養威,此王業也。」太祖奇矯,欲留之。矯辭曰:「本國倒縣,本奔走告急,從無申胥之效,敢忘弘演之義乎?」太祖乃遣赴救。吳軍既退,登多設閒伏,勒兵追奔,大破之。 太祖辟矯為司空掾屬,除相令,征南長史,彭城、樂陵太守,魏郡西部都尉。曲周民父病,以牛禱,縣結正棄市。矯曰:「此孝子也。」表赦之。遷魏郡太守。時繫囚千數,至有歷年。矯以為周有三典之制,漢約三章之法,今惜輕重之理,而忽久繫之患,可謂謬矣。悉自覽罪狀,一時論決。大軍東征,入為丞相長史。軍還,復為魏郡,轉西曹屬。從征漢中,還為尚書。行前未到鄴,太祖崩洛陽,群臣拘常,以為太子即位,當須詔命。矯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懼。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繫遠近之望。且又愛子在側,彼此生變,則社稷危矣。」即具官備禮,一日皆辦。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位,大赦蕩然。文帝曰:「陳季弼臨大節,明略過人,信一時之俊傑也。」帝既踐阼,轉署吏部,封高陵亭侯,遷尚書令。明帝即位,進爵東鄉侯,邑六百戶。車駕嘗卒至尚書門,矯跪問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案行文書耳。」矯曰:「此自臣職分,非陛下所宜臨也。若臣不稱其職,則請就黜退。陛下宜還。」帝慚,回車而反。其亮直如此。加侍中光祿大夫,遷司徒。景初元年薨,諡曰貞侯。 子本嗣,歷位郡守、九卿。所在操綱領,舉大體,能使群下自盡。有統御之才,不親小事,不讀法律而得廷尉之稱,優於司馬岐等,精練文理。遷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薨,子粲嗣。本弟騫,咸熙中為車騎將軍。 初,矯為郡功曹,使過泰山。泰山太守東郡薛悌異之,結為親友。戲謂矯曰:「以郡吏而交二千石,鄰國君屈從陪臣游,不亦可乎!」悌後為魏郡及尚書令,皆承代矯云。 徐宣 徐宣字寶堅,廣陵海西人也。避亂江東,又辭孫策之命,還本郡。與陳矯並為綱紀,二人齊名而私好不協,然俱見器於太守陳登,與登並心於太祖。海西、淮浦二縣民作亂,都尉衛彌、令梁習夜奔宣家,密送免之。太祖遣督軍扈質來討賊,以兵少不進。宣潛見責之,示以形勢,質乃進破賊。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東緡、發干令,遷齊郡太守,入為門下督,從到壽春。會馬超作亂,大軍西征,太祖見官屬曰:「今當遠征,而此方未定,以為後憂,宜得清公大德以鎮統之。」乃以宣為左護軍,留統諸軍。還,為丞相東曹掾,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崩洛陽,群臣入殿中發哀。或言可易諸城守,用譙、沛人。宣厲聲曰:「今者遠近一統,人懷效節,何必譙、沛,而沮宿衛者心。」文帝聞曰:「所謂社稷之臣也。」帝既踐阼,為御史中丞,賜爵關內侯,徙城門校尉,旬月遷司隸校尉,轉散騎常侍。從至廣陵,六軍乘舟,風浪暴起,帝船回倒,宣病在後,陵波而前,群寮莫先至者。帝壯之,遷尚書。 明帝即位,封津陽亭侯,邑二百戶。中領軍桓範薦宣曰:「臣聞帝王用人,度世授才,爭奪之時,以策略為先,分定之後,以忠義為首。故晉文行舅犯之計而賞雍季之言,高祖用陳平之智而託後於周勃也。竊見尚書徐宣,體忠厚之行,秉直亮之性;清雅特立,不拘世俗;確然難動,有社稷之節;歷位州郡,所在稱職。今僕射缺,宣行掌後事;腹心任重,莫宜宣者。」帝遂以宣為左僕射,後加侍中光祿大夫。車駕幸許昌,總統留事。帝還,主者奏呈文書。詔曰:「吾省與僕射何異?」竟不視。尚方令坐猥見考竟,宣上疏陳威刑大過,又諫作宮殿窮盡民力,帝皆手詔嘉納。宣曰:「七十有縣車之禮,今已六十八,可以去矣。」乃固辭疾遜位,帝終不許。青龍四年薨,遺令布衣疏巾,斂以時服。詔曰:「宣體履至實,直內方外,歷在三朝,公亮正色,有託孤寄命之節,可謂柱石臣也。常欲倚以台輔,未及登之,惜乎大命不永!其追贈車騎將軍,葬如公禮。」諡曰貞侯。子欽嗣。 衛臻 衛臻字公振,陳留襄邑人也。父茲,有大節,不應三公之辟。太祖之初至陳留,茲曰:「平天下者,必此人也。」太祖亦異之,數詣茲議大事。從討董卓,戰于滎陽而卒。太祖每涉郡境,輒遣使祠焉。夏侯惇為陳留太守,舉臻計吏,命婦出宴,臻以為「末世之俗,非禮之正」。惇怒,執臻,既而赦之。後為漢黃門侍郎。東郡朱越謀反,引臻。太祖令曰:「孤與卿君同共舉事,加欽令問。始聞越言,固自不信。及得荀令君書,具亮忠誠。」會奉詔命,聘貴人于魏,因表留臻參丞相軍事。追錄臻父舊勳,賜爵關內侯,轉為戶曹掾。文帝即王位,為散騎常侍。及踐阼,封安國亭侯。時群臣並頌魏德,多抑損前朝。臻獨明禪授之義,稱揚漢美。帝數目臻曰:「天下之珍,當與山陽共之。」遷尚書,轉侍中吏部尚書。帝幸廣陵,行中領軍,從。征東大將軍曹休表得降賊辭,「孫權已在濡須口」。臻曰:「權恃長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偽辭耳。」考核降者,果守將詐所作也。 明帝即位,進封康鄉侯,後轉為右僕射,典選舉,如前加侍中。中護軍蔣濟遺臻書曰:「漢祖遇亡虜為上將,周武拔漁父為太師;布衣廝養,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試而後用?」臻答曰:「古人遺智慧而任度量,須考績而加黜陟;今子同牧野於成、康,喻斷蛇於文、景,好不經之舉,開拔奇之律,將使天下馳騁而起矣。」諸葛亮寇天水,臻奏:「宜遣奇兵入散關,絕其糧道。」乃以臻為征蜀將軍,假節督諸軍事,到長安,亮退。還,復職,加光祿大夫。是時,帝方隆意於殿舍,臻數切諫。及殿中監擅收蘭臺令史,臻奏案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臻上疏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惡其勤事也,誠以所益者小,所墮者大也。臣每察校事,類皆如此,懼群司將遂越職,以至陵遲矣。」亮又出斜谷;征南上:「朱然等軍已過荊城。」臻曰:「然,吳之驍將,必下從權,且為勢以綴征南耳。」權果召然入居巢,進攻合肥。帝欲自東征,臻曰:「權外示應亮,內實觀望。且合肥城固,不足為慮。車駕可無親征,以省六軍之費。」帝到尋陽而權竟退。 幽州刺史毌丘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臻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案甲養士,未果尋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且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內修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儉行軍遂不利。 臻遷為司空,徙司徒。正始中,進爵長垣侯,邑千戶,封一子列侯。初,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方奇貴臨菑侯。丁儀等為之羽翼,勸臻自結,臻以大義拒之。及文帝即位,東海王霖有寵,帝問臻:「平原侯何如?」臻稱明德美而終不言。曹爽輔政,使夏侯玄宣指,欲引臻入守尚書令,及為弟求婚,皆不許。固乞遜位。詔曰:「昔干木偃息,義壓彊秦;留侯頤神,不忘楚事。讜言嘉謀,望不吝焉。」賜宅一區,位特進,秩如三司。薨,追贈太尉,諡曰敬侯。子烈嗣,咸熙中為光祿勳。 盧毓 盧毓字子家,涿郡涿人也。父植,有名於世。毓十歲而孤,遇本州亂,二兄死難。當袁紹、公孫瓚交兵,幽冀饑荒,養寡嫂孤兄子,以學行見稱。文帝為五官將,召毓署門下賊曹。崔琰舉為冀州主簿。時天下草創,多逋逃,故重士亡法,罪及妻子。亡士妻白等,始適夫家數日,未與夫相見,大理奏棄市。毓駮之曰:「夫女子之情,以接見而恩生,成婦而義重。故《詩》云『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我心則夷』。又《禮》『未廟見之婦而死,歸葬女氏之黨,以未成婦也』。今白等生有未見之悲,死有非婦之痛,而吏議欲肆之大辟,則若同牢合巹之後,罪何所加?且《記》曰『附從輕』,言附人之罪,以輕者為比也。又《書》云『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恐過重也。苟以白等皆受禮聘,已入門庭,刑之為可,殺之為重。」太祖曰:「毓執之是也。又引經典有意,使孤歎息。」由是為丞相法曹議令史,轉西曹議令史。 魏國既建,為吏部郎。文帝踐阼,徙黃門侍郎,出為濟陰相,梁、譙二郡太守。帝以譙舊鄉,故大徙民充之,以為屯田。而譙土地墝瘠,百姓窮困,毓愍之,上表徙民於梁國就沃衍,失帝意。雖聽毓所表,心猶恨之,遂左遷毓,使將徙民為雎陽典農校尉。毓心在利民,躬自臨視,擇居美田,百姓賴之。遷安平、廣平太守,所在有惠化。 青龍二年,入為侍中。先是,散騎常侍劉劭受詔定律,未就。毓上論古今科律之意,以為法宜一正,不宜有兩端,使姦吏得容情。及侍中高堂隆數以宮室事切諫,帝不悅,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聖王恐不聞其過,故有敢諫之鼓。近臣盡規,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隆諸生,名為狂直,陛下宜容之。」在職三年,多所駮爭。詔曰:「官人秩才,聖帝所難,必須良佐,進可替否。侍中毓稟性貞固,心平體正,可謂明試有功,不懈於位者也。其以毓為吏部尚書。」使毓自選代,曰:「得如卿者乃可。」毓舉常侍鄭沖,帝曰:「文和,吾自知之,更舉吾所未聞者。」乃舉阮武、孫邕,帝於是用邕。 前此諸葛誕、鄧颺等馳名譽,有四(窗)〔聰〕八達之誚,帝疾之。時舉中書郎,詔曰:「得其人與否,在盧生耳。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毓對曰:「名不足以致異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後有名,非所當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識異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為職,但當有以驗其後。故古者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今考績之法廢,而以毀譽相進退,故真偽渾雜,虛實相蒙。」帝納其言,即詔作考課法。會司徒缺,毓舉處士管寧,帝不能用。更問其次,毓對曰:「敦篤至行,則太中大夫韓暨;亮直清方,則司隸校尉崔林;貞固純粹,則太常常林。」帝乃用暨。毓於人及選舉,先舉性行,而後言才。黃門李豐嘗以問毓,毓曰:「才所以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稱之有才而不能為善,是才不中器也。」豐等服其言。 齊王即位,賜爵關內侯。時曹爽秉權,將樹其黨,徙毓僕射,以侍中何晏代毓。頃之,出毓為廷尉,司隸畢軌又枉奏免官。眾論多訟之,乃以毓為光祿勳。爽等見收,太傅司馬宣王使毓行司隸校尉,治其獄。復為吏部尚書,加奉車都尉,封高樂亭侯,轉為僕射,故典選舉,加光祿大夫。高貴鄉公即位,進封大梁鄉侯。封一子(高)亭侯。毌丘儉作亂,大將軍司馬景王出征,毓綱紀後事,加侍中。正元三年,疾病,遜位。遷為司空,固推驃騎將軍王昶、光祿大夫王觀、司隸校尉王祥。詔使使者即授印綬,進爵封容城侯,邑二千三百戶。甘露二年薨,諡曰成侯。孫藩嗣。毓子欽、珽,咸熙中欽為尚書,珽泰山太守。 評曰:桓階識睹成敗,才周當世。陳群動仗名義,有清流雅望;泰弘濟簡至,允克堂構矣。魏世事統臺閣,重內輕外,故八座尚書,即古六卿之任也。陳、徐、衛、盧,久居斯位,矯、宣剛斷骨鯁,臻、毓規鑒清理,咸不忝厥職云。 卷二十三 ‧ 魏書二十三 和常楊杜趙裴傳第二十三 和洽 和洽字陽士,汝南西平人也。舉孝廉,大將軍辟,皆不就。袁紹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洽獨以「冀州土平民彊,英桀所利,四戰之地。本初乘資,雖能彊大,然雄豪方起,全未可必也。荊州劉表無他遠志,愛人樂士,土地險阻,山夷民弱,易依倚也」。遂與親舊俱南從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從本初,辟爭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黷近,久而阽危,必有讒慝間其中者。」遂南度武陵。 太祖定荊州,辟為丞相掾屬。時毛玠、崔琰並以忠清幹事,其選用先尚儉節。洽言曰:「天下大器,在位與人,不可以一節(儉)〔檢〕也。儉素過中,自以處身則可,以此節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議,吏有著新衣、乘好車者,謂之不清;長吏過營,形容不飾,衣裘敝壞者,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故汙辱其衣,藏其輿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壺餐以入官寺。夫立教觀俗,貴處中庸,為可繼也。今崇一概難堪之行以檢殊塗,勉而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務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詭之行,則容隱偽矣。」 魏國既建,為侍中。後有白毛玠謗毀太祖,太祖見近臣,怒甚。洽陳玠素行有本,求按實其事。罷朝,太祖令曰:「今言事者白玠不但謗吾也,乃復為崔琰觖望。此損君臣恩義,妄為死友怨歎,殆不可忍也。昔蕭、曹與高祖並起微賤,致功立勳。高祖每在屈笮,二相恭順,臣道益彰,所以祚及後世也。和侍中比求實之,所以不聽,欲重參之耳。」洽對曰:「如言事者言,玠罪過深重,非天地所覆載。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倫也,以玠出群吏之中,特見拔擢,顯在首職,歷年荷寵,剛直忠公,為眾所憚,不宜有此。然人情難保,要宜考覈,兩驗其實。今聖恩垂含垢之仁,不忍致之于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疑自近始。」太祖曰:「所以不考,欲兩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對曰:「玠信有謗上之言,當肆之市朝;若玠無此,言事者加誣大臣以誤主聽;二者不加檢覈,臣竊不安。」太祖曰:「方有軍事,安可受人言便考之邪?狐射姑刺陽處父於朝,此為君之誡也。」 太祖克張魯,洽陳便宜以時拔軍徙民,可省置守之費。太祖未納,其後竟徙民棄漢中。出為郎中令。文帝踐阼,為光祿勳,封安城亭侯。明帝即位,進封西陵鄉侯,邑二百戶。 太和中,散騎常侍高堂隆奏:「時風不至,而有休廢之氣,必有司不勤職事以失天常也。」詔書謙虛引咎,博諮異同。洽以為「民稀耕少,人食者多。國以民為本,民以穀為命。故費一時之農,則失育命之本。是以先王務蠲煩費,以專耕農。自春夏以來,民窮於役,農業有廢,百姓囂然,時風不至,未必不由此也。消復之術,莫大於節儉。太祖建立洪業,奉師徒之費,供軍賞之用,吏士豐於資食,倉府衍於穀帛,由不飾無用之宮,絕浮華之費。方今之要,固在息省勞煩之役,損除他餘之務,以為軍戎之儲。三邊守禦,宜在備豫。料賊虛實,蓄士養眾,算廟勝之策,明攻取之謀,詳詢眾庶以求厥中。若謀不素定,輕弱小敵,軍人數舉,舉而無庸,所謂『悅武無震』,古人之誡也。」 轉為太常,清貧守約,至賣田宅以自給。明帝聞之,加賜穀帛。薨,諡曰簡侯。子(禽)〔离〕嗣。(禽)〔离〕弟(適)〔逌〕,才爽開濟,官至廷尉、吏部尚書。 洽同郡許混者,許劭子也。清醇有鑒識,明帝時為尚書。 常林 常林字伯槐,河內溫人也。年七歲,有父黨造門,問林:「伯先在否?汝何不拜!」林曰:「雖當下客,臨子字父,何拜之有?」於是咸共嘉之。太守王匡起兵討董卓,遣諸生於屬縣微伺吏民罪負,便收之,考責錢穀贖罪,稽遲則夷滅宗族,以崇威巖。林叔父撾客,為諸生所白,匡怒收治,舉宗惶怖,不知所責多少,懼繫者不救。林往見匡同縣胡母彪曰:「王府君以文武高才,臨吾鄙郡。鄙郡表裏山河,土廣民殷,又多賢能,惟所擇用。今主上幼沖,賊臣虎據,華夏震慄,雄才奮用之秋也。若欲誅天下之賊,扶王室之微,智者望風,應之若響,克亂在和,何征不捷。苟無恩德,任失其人,覆亡將至,何暇匡翼朝廷,崇立功名乎?君其藏之!」因說叔父見拘之意。彪即書責匡,匡原林叔父。林乃避地上黨,耕種山阿。當時旱蝗,林獨豐收,盡呼比鄰,升斗分之。依故河間太守陳延壁。陳、馮二姓,舊族冠冕。張楊利其婦女,貪其資貨。林率其宗族,為之策謀。見圍六十餘日,卒全堡壁。 并州刺史高幹表為騎都尉,林辭不受。後刺史梁習薦州界名士林及楊俊、王淩、王象、荀緯,太祖皆以為縣長。林宰南和,治化有成,超遷博陵太守、幽州刺史,所在有績。文帝為五官將,林為功曹。太祖西征,田銀、蘇伯反,幽、冀扇動。文帝欲親自討之,林曰:「昔忝博陵,又在幽州,賊之形勢,可料度也。北方吏民,樂安厭亂,服化已久,守善者多。銀、伯犬羊相聚,智小謀大,不能為害。方今大軍在遠,外有彊敵,將軍為天下之鎮也,輕動遠舉,雖克不武。」文帝從之,遣將往伐,應時克滅。 出為平原太守、魏郡東部都尉,入為丞相東曹屬。魏國既建,拜尚書。文帝踐阼,遷少府,封樂陽亭侯,轉大司農。明帝即位,進封高陽鄉侯,徙光祿勳太常。晉宣王以林鄉邑耆德,每為之拜。或謂林曰:「司馬公貴重,君宜止之。」林曰:「司馬公自欲敦長幼之敘,為後生之法。貴非吾之所畏,拜非吾之所制也。」言者踧踖而退。時論以林節操清峻,欲致之公輔,而林遂稱疾篤。拜光祿大夫。年八十三,薨,追贈驃騎將軍,葬如公禮,諡曰貞侯。子時嗣,為太山太守,坐法誅。時弟靜紹封。 楊俊 楊俊字季才,河內獲嘉人也。受學陳留邊讓,讓器異之。俊以兵亂方起,而河內處四達之衢,必為戰場,乃扶持老弱詣京、密山閒,同行者百餘家。俊振濟貧乏,通共有無。宗族知故為人所略作奴僕者凡六家,俊皆傾財贖之。司馬宣王年十六七,與俊相遇,俊曰:「此非常之人也。」又司馬朗早有聲名,其族兄芝,眾未之知,惟俊言曰:「芝雖夙望不及朗,實理但有優耳。」俊轉避地并州。本郡王象,少孤特,為人僕隸,年十七八,見使牧羊而私讀書,因被箠楚。俊嘉其才質,即贖象著家,聘娶立屋,然後與別。 太祖除俊曲梁長,入為丞相掾屬,舉茂才,安陵令,遷南陽太守。宣德教,立學校,吏民稱之。徙為征南軍師。魏國既建,遷中尉。太祖征漢中,魏諷反於鄴,俊自劾詣行在所。俊以身方罪免,牋辭太子。太子不悅,曰:「楊中尉便去,何太高遠邪!」遂被書左遷平原太守。文帝踐阼,復在南陽。時王象為散騎常侍,薦俊曰:「伏見南陽太守楊俊,秉純粹之茂質,履忠肅之弘量,體仁足以育物,篤實足以動眾,克長後進,惠訓不倦,外寬內直,仁而有斷。自初彈冠,所歷垂化,再守南陽,恩德流著,殊鄰異黨,襁負而至。今境守清靜,無所展其智能,宜還本朝,宣力輦轂,熙帝之載。」 俊自少及長,以人倫自任。同郡審固、陳留衛恂本皆出自兵伍,俊資拔獎致,咸作佳士;後固歷位郡守,恂御史、縣令,其明鑒行義多此類也。初,臨菑侯與俊善,太祖適嗣未定,密訪群司。俊雖並論文帝、臨菑才分所長,不適有所據當,然稱臨菑尤美,文帝常以恨之。黃初二年,車駕至宛,以市不豐樂,發怒收俊。尚書僕射司馬宣王、常侍王象、荀緯請俊,叩頭流血,帝不許。俊曰:「吾知罪矣。」遂自殺。眾冤痛之。 杜襲 杜襲字子緒,潁川定陵人也。曾祖父安,祖父根,著名前世。襲避亂荊州,劉表待以賓禮。同郡繁欽數見奇於表,襲喻之曰:「吾所以與子俱來者,徒欲龍蟠幽藪,待時鳳翔。豈謂劉牧當為撥亂之主,而規長者委身哉?子若見能不已,非吾徒也。吾其與子絕矣!」欽慨然曰:「請敬受命。」襲遂南適長沙。 建安初,太祖迎天子都許。襲逃還鄉里,太祖以為西鄂長。縣濱南境,寇賊縱橫。時長吏皆斂民保城郭,不得農業。野荒民困,倉庾空虛。襲自知恩結於民,乃遣老弱各分散就田業,留丁彊備守,吏民歡悅。會荊州出步騎萬人來攻城,襲乃悉召縣吏民任拒守者五十餘人,與之要誓。其親戚在外欲自營護者,恣聽遣出;皆叩頭願致死。於是身執矢石,率與戮力。吏民感恩,咸為用命。臨陣斬數百級,而襲眾死者三十餘人,其餘十八人盡被創,賊得入城。襲帥傷痍吏民決圍得出,死喪略盡,而無反背者。遂收散民,徙至摩陂營,吏民慕而從之如歸。 司隸鍾繇表拜議郎參軍事。荀彧又薦襲,太祖以為丞相軍祭酒。魏國既建,為侍中,與王粲、和洽並用。〔粲〕彊識博聞,故太祖游觀出入,多得驂乘,至其見敬不及洽、襲。〔襲〕嘗獨見,至于夜半。粲性躁競,起坐曰:「不知公對杜襲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豈有盡邪?卿晝侍可矣,悒悒於此,欲兼之乎!」後襲領丞相長史,隨太祖到漢中討張魯。太祖還,拜襲附馬都尉,留督漢中軍事。綏懷開導,百姓自樂出徙洛、鄴者,八萬餘口。夏侯淵為劉備所沒,軍喪元帥,將士失色。襲與張郃、郭淮糾攝諸軍事,權宜以郃為督,以一眾心,三軍遂定。太祖東還,當選留府長史,鎮守長安,主者所選多不當,太祖令曰:「釋騏驥而不乘,焉皇皇而更索?」遂以襲為留府長史,駐關中。 時將軍許攸擁部曲,不附太祖而有慢言。太祖大怒,先欲伐之。群臣多諫:「可招懷攸,共討彊敵。」太祖橫刀於膝,作色不聽。襲入欲諫,太祖逆謂之曰:「吾計以定,卿勿復言。」襲曰:「若殿下計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計非邪,雖成宜改之。殿下逆臣,令勿言之,何待下之不闡乎?」太祖曰:「許攸慢吾,如何可置乎?」襲曰:「殿下謂許攸何如人邪?」太祖曰:「凡人也。」襲曰:「夫惟賢知賢,惟聖知聖,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人將謂殿下避彊攻弱,進不為勇,退不為仁。臣聞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萬石之鍾不以莛撞起音,今區區之許攸,何足以勞神武哉?」太祖曰:「善。」遂厚撫攸,攸即歸服。時夏侯尚暱於太子,情好至密。襲謂尚非益友,不足殊待,以聞太祖。文帝初甚不悅,後乃追思。語在《尚傳》。其柔而不犯,皆此類也。 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及踐阼,為督軍糧御史,封武平亭侯,更為督軍糧執法,入為尚書。明帝即位,進封平陽鄉侯。諸葛亮出秦川,大將軍曹真督諸軍拒亮,徙襲為大將軍軍師,分邑百戶賜兄基爵關內侯。真薨,司馬宣王代之,襲復為軍師,增邑三百戶,並前五百五十戶。以疾徵還,拜大中大夫。薨,追贈少府,諡曰定侯。子會嗣。 趙儼 趙儼字伯然,潁川陽翟人也。避亂荊州,與杜襲、繁欽通財同計,合為一家。太祖始迎獻帝都許,儼謂欽曰:「曹鎮東應期命世,必能匡濟華夏,吾知歸矣。」建安二年,年二十七,遂扶持老弱詣太祖,太祖以儼為朗陵長。縣多豪猾,無所畏忌。儼取其尤甚者,收縛案驗,皆得死罪。儼既囚之,乃表府解放,自是威恩並著。時袁紹舉兵南侵,遣使招誘豫州諸郡,諸郡多受其命。惟陽安郡不動,而都尉李通急錄戶調。儼見通曰:「方今天下未集,諸郡並叛,懷附者復收其綿絹,小人樂亂,能無遺恨!且遠近多虞,不可不詳也。」通曰:「紹與大將軍相持甚急,左右郡縣背叛乃爾。若綿絹不調送,觀聽者必謂我顧望,有所須待也。」儼曰:「誠亦如君慮;然當權其輕重,小緩調,當為君釋此患。」乃書與荀彧曰:「今陽安郡當送綿絹,道路艱阻,必致寇害。百姓困窮,鄰城並叛,易用傾蕩,乃一方安危之機也。且此郡人執守忠節,在險不貳。微善必賞,則為義者勸。善為國者,藏之於民。以為國家宜垂慰撫,所斂綿絹,皆俾還之。」彧報曰:「輒白曹公,公文下郡,綿絹悉以還民。」上下歡喜,郡內遂安。 入為司空掾屬主簿。時于禁屯潁陰,樂進屯陽翟,張遼屯長社,諸將任氣,多共不協;使儼并參三軍,每事訓喻,遂相親睦。太祖征荊州,以儼領章陵太守,徙都督護軍,護于禁、張遼、張郃、朱靈、李典、路招、馮楷七軍。復為丞相主簿,遷扶風太守。太祖徙出故韓遂、馬超等兵五千餘人,使平難將軍殷署等督領,以儼為關中護軍,盡統諸軍。羌虜數來寇害,儼率署等追到新平,大破之。屯田客呂並自稱將軍,聚黨據陳倉,儼復率署等攻之,賊即破滅。 時被書差千二百兵往助漢中守,署督送之。行者卒與室家別,皆有憂色。署發後一日,儼慮其有變,乃自追至斜谷口,人人慰勞,又深戒署。還宿雍州刺史張既舍。署軍復前四十里,兵果叛亂,未知署吉凶。而儼自隨步騎百五十人,皆與叛者同部曲,或婚姻,得此問,各驚,被甲持兵,不復自安。儼欲還,既等以為「今本營黨已擾亂,一身赴之無益,可須定問」。儼曰:「雖疑本營與叛者同謀,要當聞行者變,乃發之。又有欲善不能自定,宜及猶豫,促撫寧之。且為之元帥,既不能安輯,身受禍難,命也。」遂去。行三十里止,放馬息,盡呼所從人,喻以成敗,慰勵懇切。皆慷慨曰:「死生當隨護軍,不敢有二。」前到諸營,各召料簡諸姦結叛者八百餘人,散在原野,惟取其造謀魁率治之,餘一不問。郡縣所收送,皆放遣,乃即相率還降。儼密白:「宜遣將詣大營,請舊兵鎮守關中。」太祖遣將軍劉柱將二千人,當須到乃發遣,而事露,諸營大駭,不可安喻。儼謂諸將曰:「舊兵既少,東兵未到,是以諸營圖為邪謀。若或成變,為難不測。因其狐疑,當令早決。」遂宣言當差留新兵之溫厚者千人鎮守關中,其餘悉遣東。便見主者,內諸營兵名籍,案累重,立差別之。留者意定,與儼同心。其當去者亦不敢動,儼一日盡遣上道,因使所留千人,分布羅落之。東兵尋至,乃復脅喻,并徙千人,令相及共東,凡所全致二萬餘口。 關羽圍征南將軍曹仁於樊。儼以議郎參仁軍事南行,(遷)〔與〕平寇將軍徐晃俱前。既到,羽圍仁遂堅,餘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圍,而諸將呵責晃促救。儼謂諸將曰:「今賊圍素固,水潦猶盛。我徒卒單少,而仁隔絕不得同力,此舉適所以弊內外耳。當今不若前軍偪圍,遣諜通仁,使知外救,以勵將士。計北軍不過十日,尚足堅守。然後表裏俱發,破賊必矣。如有緩急之戮,余為諸軍當之。」諸將皆喜,便作地道,箭飛書與仁,消息數通,北軍亦至,并埶大戰。羽軍既退,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絕不通,而孫權襲取羽輜重,羽聞之,即走南還。仁會諸將議,咸曰:「今因羽危懼,必可追禽也。」儼曰:「權邀羽連兵之難,欲掩制其後,顧羽還救,恐我乘其兩疲,故順辭求效,乘釁因變,以觀利鈍耳。今羽已孤迸,更宜存之以為權害。若深入追北,權則改虞於彼,將生患於我矣。王必以此為深慮。」仁乃解嚴。太祖聞羽走,恐諸將追之,果疾敕仁,如儼所策。 文帝即王位,為侍中。頃之,拜駙馬都尉,領河東太守,典農中郎將。黃初三年,賜爵關內侯。孫權寇邊,征東大將軍曹休統五州軍禦之,徵儼為軍師。權眾退,軍還,封宜土亭侯,轉為度支中郎將,遷尚書。從征吳,到廣陵,復留為征東軍師。明帝即位,進封都鄉侯,邑六百戶,監荊州諸軍事,假節。會疾,不行,復為尚書,出監豫州諸軍事,轉大司馬軍師,入為大司農。齊王即位,以儼監雍、涼諸軍事,假節,轉征蜀將軍,又遷征西將軍,都督雍、涼。正始四年,老疾求還,徵為驃騎將軍,遷司空。薨,諡曰穆侯。子亭嗣。初,儼與同郡辛毗、陳郡、杜襲並知名,號曰辛、陳、杜、趙云。 裴潛 裴潛字文行,河東聞喜人也。避亂荊州,劉表待以賓禮。潛私謂所親王粲、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遂南適長沙。太祖定荊州,以潛參丞相軍事,出歷三縣令,入為倉曹屬。太祖問潛曰:「卿前與劉備俱在荊州,卿以備才略何如?」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而不能為治也。若乘閒守險,足以為一方主。」 時代郡大亂,以潛為代郡太守。烏丸王及其大人,凡三人,各自稱單于,專制郡事。前太守莫能治正,太祖欲授潛精兵以鎮討之。潛辭曰:「代郡戶口殷眾,士馬控弦,動有萬數。單于自知放橫日久,內不自安。今多將兵往,必懼而拒境,少將則不見憚。宜以計謀圖之,不可以兵威迫也。」遂單車之郡。單于驚喜。潛撫之以靜。單于以下脫帽稽顙,悉還前後所略婦女、器械、財物。潛案誅郡中大吏與單于為表裏者郝溫、郭端等十餘人,北邊大震,百姓歸心。在代三年,還為丞相理曹掾,太祖褒稱治代之功,潛曰:「潛於百姓雖寬,於諸胡為峻。今計者必以潛為理過嚴,而事加寬惠;彼素驕恣,過寬必弛,既弛又將攝之以法,此訟爭所由生也。以埶料之,代必復叛。」於是太祖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三單于反問至,乃遣鄢陵侯彰為驍騎將軍征之。 潛出為沛國相,遷兗州刺史。太祖次摩陂,歎其軍陳齊整,特加賞賜。文帝踐阼,入為散騎常侍。出為魏郡、潁川典農中郎將,奏通貢舉,比之郡國,由是農官進仕路泰。遷荊州刺史,賜爵關內侯。明帝即位,入為尚書。出為河南尹,轉太尉軍師、大司農,封清陽亭侯,邑二百戶。入為尚書令,奏正分職,料簡名實,出事使斷官府者百五十餘條。喪父去官,拜光祿大夫。正始五年薨,追贈太常,諡曰貞侯。子秀嗣。遺令儉葬,墓中惟置一坐,瓦器數枚,其餘一無所設。秀,咸熙中為尚書僕射。 評曰:和洽清和幹理,常林素業純固,楊俊人倫行義,杜襲溫粹識統,趙儼剛毅有度,裴潛平恆貞幹,皆一世之美士也。至林能不繫心於三司,以大夫告老,美矣哉! 卷二十四 ‧ 魏書二十四 韓崔高孫王傳第二十四 韓暨 韓暨字公至,南陽堵陽人也。同縣豪右陳茂,譖暨父兄,幾至大辟。暨陽不以為言,庸賃積資,陰結死士,遂追呼尋禽茂,以首祭父墓,由是顯名。舉孝廉,司空辟,皆不就。乃變名姓,隱居避亂魯陽山中。山民合黨,欲行寇掠。暨散家財以供牛酒,請其渠帥,為陳安危。山民化之,終不為害。避袁術命召,徙居山都之山。荊州牧劉表禮辟,遂遯逃,南居孱陵界,所在見敬愛,而表深恨之。暨懼,應命,除宜城長。 太祖平荊州,辟為丞相士曹屬。後遷樂陵太守,徙監冶謁者。舊時冶作馬排,每一孰石用馬百匹;更作人排,又費功力;暨乃因長流為水排,計其利益,三倍於前。在職七年,器用充實。制書褒歎,就加司金都尉,班亞九卿。文帝踐阼,封宜城亭侯。黃初七年,遷太常,進封南鄉亭侯,邑二百戶。 時新都洛陽,制度未備,而宗廟主祏。皆在鄴都。暨奏請迎鄴四廟神主,建立洛陽廟,四時蒸嘗,親奉粢盛。崇明正禮,廢去淫祀,多所匡正。在官八年,以疾遜位。景初二年春,詔曰:「太中大夫韓暨,澡身浴德,志節高潔,年踰八十,守道彌固,可謂純篤,老而益劭者也。其以暨為司徒。」夏四月薨,遺令斂以時服,葬為土藏。諡曰恭侯。子肇嗣。肇薨,子邦嗣。 崔林 崔林字德儒,清河東武城人也。少時晚成,宗族莫知,惟從兄琰異之。太祖定冀州,召除鄔長,貧無車馬,單步之官。太祖征壺關,問長吏德政最者,并州刺史張陟以林對,於是擢為冀州主簿,徙署別駕、丞相掾屬。魏國既建,稍遷御史中丞。 文帝踐阼,拜尚書,出為幽州刺史。北中郎將吳質統河北軍事,涿郡太守王雄謂林別駕曰:「吳中郎將,上所親重,國之貴臣也。仗節統事,州郡莫不奉牋致敬,而崔使君初不與相聞。若以邊塞不修斬卿,使君寧能護卿邪?」別駕具以白林,林曰:「刺史視去此州如脫屣,寧當相累邪?此州與胡虜接,宜鎮之以靜,擾之則動其逆心,特為國家生北顧憂,以此為寄。」在官一期,寇竊寢息;猶以不事上司,左遷河閒太守,清論多為林怨也。 遷大鴻臚。龜茲王遣侍子來朝,朝廷嘉其遠至,褒賞其王甚厚。餘國各遣子來朝,閒使連屬,林恐所遣或非真的,權取疏屬賈胡,因通使命,利得印綬,而道路護送,所損滋多。勞所養之民,資無益之事,為夷狄所笑,此曩時之所患也。乃移書燉煌喻指,并錄前世待遇諸國豐約故事,使有恆常。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轉光祿勳、司隸校尉。屬郡皆罷非法除過員吏。林為政推誠,簡存大體,是以去後每輒見思。 散騎常侍劉劭作《考課論》,制下百僚。林議曰:「案《周官》考課,其文備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遲,此即考課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漢之季,其失豈在乎佐吏之職不密哉?方今軍旅,或猥或卒,備之以科條,申之以內外,增減無常,固難一矣。且萬目不張舉其綱,眾毛不整振其領。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遠。五帝三王未必如一,而各以治亂。《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太祖隨宜設辟,以遺來今,不患不法古也。以為今之制度,不為疏闊,惟在守一勿失而已。若朝臣能任仲山甫之重,式是百辟,則孰敢不肅?」 景初元年,司徒、司空並缺,散騎侍郎孟康薦林曰:「夫宰相者,天下之所瞻效,誠宜得秉忠履正本德仗義之士,足為海內所師表者。竊見司隸校尉崔林,稟自然之正性,體高雅之弘量。論其所長以比古人,忠直不回則史魚之儔,清儉守約則季文之匹也。牧守州郡,所在而治,及為外司,萬里肅齊,誠台輔之妙器,袞職之良才也。」後年遂為司空,封安陽亭侯,邑六百戶。三公封列侯,自林始也。頃之,又進封安陽鄉侯。 魯相上言:「漢舊立孔子廟,褒成侯歲時奉祠,辟雍行禮,必祭先師,王家出穀,春秋祭祀。今宗聖侯奉嗣,未有命祭之禮,宜給牲牢,長吏奉祀,尊為貴神。」制三府議,博士傅祗以《春秋傳》言立在祀典,則孔子是也。宗聖適足繼絕世,章盛德耳。至於顯立言,崇明德,則宜如魯相所上。林議以為「宗聖侯亦以王命祀,不為未有命也。周武王封黃帝、堯、舜之後,及立三恪,禹、湯之世,不列于時,復特命他官祭也。今周公已上,達於三皇,忽焉不祀,而其禮經亦存其言。今獨祀孔子者,以世近故也。以大夫之後,特受無疆之祀,禮過古帝,義踰湯、武,可謂崇明報德矣,無復重祀於非族也。」 明帝又分林邑,封一子列侯。正始五年薨,諡曰孝侯。子述嗣。 高柔 高柔字文惠,陳留圉人也。父靖,為蜀郡都尉。柔留鄉里,謂邑中曰:「今者英雄並起,陳留四戰之地也。曹將軍雖據兗州,本有四方之圖,未得安坐守也。而張府君先得志於陳留,吾恐變乘閒作也,欲與諸君避之。」眾人皆以張邈與太祖善,柔又年少,不然其言。柔從兄幹,袁紹甥也,在河北呼柔,柔舉宗從之。會靖卒於西州,時道路艱澀,兵寇縱橫,而柔冒艱險詣蜀迎喪,辛苦荼毒,無所不嘗,三年乃還。 太祖平袁氏,以柔為(管)〔菅〕長。縣中素聞其名,奸吏數人,皆自引去。柔教曰:「昔邴吉臨政,吏嘗有非,猶尚容之。況此諸吏,於吾未有失乎!其召復之。」咸還,皆自勵,咸為佳吏。高幹既降,頃之以并州叛。柔自歸太祖,太祖欲因事誅之,以為刺奸令史;處法允當,獄無留滯,辟為丞相倉曹屬。太祖欲遣鍾繇等討張魯,柔諫,以為今猥遣大兵,西有韓遂、馬超,謂為己舉,將相扇動作逆,宜先招集三輔,三輔苟平,漢中可傳檄而定也。繇入關,遂、超等果反。 魏國初建,為尚書郎。轉拜丞相理曹掾,令曰:「夫治定之化,以禮為首。撥亂之政,以刑為先。是以舜流四凶族,皋陶作士。漢祖除秦苛法,蕭何定律。掾清識平當,明于憲典,勉恤之哉!」鼓吹宋金等在合肥亡逃。舊法,軍征士亡,考竟其妻子。太祖患猶不息,更重其刑。金有母妻及二弟皆給官,主者奏盡殺之。柔啟曰:「士卒亡軍,誠在可疾,然竊聞其中時有悔者。愚謂乃宜貸其妻子,一可使賊中不信,二可使誘其還心。正如前科,固已絕其意望,而猥復重之,柔恐自今在軍之士,見一人亡逃,誅將及己,亦且相隨而走,不可復得殺也。此重刑非所以止亡,乃所以益走耳。」太祖曰:「善。」即止不殺金母、弟,蒙活者甚眾。 遷為潁川太守,復還為法曹掾。時置校事盧洪、趙達等,使察群下,柔諫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今置校事,既非居上信下之旨。又達等數以憎愛擅作威福,宜檢治之。」太祖曰:「卿知達等,恐不如吾也。要能刺舉而辨眾事,使賢人君子為之,則不能也。昔叔孫通用群盜,良有以也。」達等後奸利發,太祖殺之以謝於柔。 文帝踐阼,以柔為治書侍御史,賜爵關內侯,轉加治書執法。民閒數有誹謗妖言,帝疾之,有妖言輒殺,而賞告者。柔上疏曰:「今妖言者必戮,告之者輒賞。既使過誤無反善之路,又將開凶狡之群相誣罔之漸,誠非所以息奸省訟,緝熙治道也。昔周公作誥,稱殷之祖宗,咸不顧小人之怨。在漢太宗,亦除妖言誹謗之令。臣愚以為宜除妖謗賞告之法,以隆天父養物之仁。」帝不即從,而相誣告者滋甚。帝乃下詔:「敢以誹謗相告者,以所告者罪罪之。」於是遂絕。校事劉慈等,自黃初初數年之閒,舉吏民奸罪以萬數,柔皆請懲虛實;其餘小小挂法者,不過罰金。四年,遷為廷尉。 魏初,三公無事,又希與朝政。柔上疏曰:「天地以四時成功,元首以輔弼興治;成湯仗阿衡之佐,文、武憑旦、望之力,逮至漢初,蕭、曹之儔並以元勳代作心膂,此皆明王聖主任臣於上,賢相良輔股肱於下也。今公輔之臣,皆國之棟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養高,鮮有進納,誠非朝廷崇用大臣之義,大臣獻可替否之謂也。古者刑政有疑,輒議於槐棘之下。自今之後,朝有疑議及刑獄大事,宜數以咨訪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講論得失,博盡事情,庶有裨起天聽,弘益大化。」帝嘉納焉。 帝以宿嫌,欲枉法誅治書執法鮑勛,而柔固執不從詔命。帝怒甚,遂召柔詣臺;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考竟勛,勛死乃遣柔還寺。 明帝即位,封柔延壽亭侯。時博士執經,柔上疏曰:「臣聞遵道重學,聖人洪訓;褒文崇儒,帝者明義。昔漢末陵遲,禮義崩壞,雄戰虎爭,以戰陳為務,遂使儒林之群,幽隱而不顯。太祖初興,愍其如此,在於撥亂之際,並使郡縣立教學之官。高祖即位,遂闡其業,興復辟雍,州立課試,於是天下之士,復聞庠序之教,親俎豆之禮焉。陛下臨政,允迪叡哲,敷弘大猷,光濟先軌,雖夏啟之承基,周成之繼業,誠無以加也。然今博士皆經明行修,一國清選,而使遷除限不過長,懼非所以崇顯儒術,帥勵怠墯也。孔子稱『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故楚禮申公,學士銳精,漢隆卓茂,搢紳競慕。臣以為博士者,道之淵藪,六藝所宗,宜隨學行優劣,待以不次之位。敦崇道教,以勸學者,於化為弘。」帝納之。 後大興殿舍,百姓勞役;廣采眾女,充盈後宮;後宮皇子連夭,繼嗣未育。柔上疏曰:「二虜狡猾,潛自講肄,謀動干戈,未圖束手;宜畜養將士,繕治甲兵,以逸待之。而頃興造殿舍,上下勞擾;若使吳、蜀知人虛實,通謀并埶,復俱送死,甚不易也。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臺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況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乞罷作者,使得就農。二方平定,復可徐興。昔軒轅以二十五子,傳祚彌遠;周室以姬國四十,歷年滋多。陛下聰達,窮理盡性,而頃皇子連多夭逝,熊罷之祥又未感應。群下之心,莫不悒戚。《周禮》,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嬪嬙之儀,既以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復過之,聖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內官之數,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專靜為寶。如此,則螽斯之徵,可庶而致矣。」帝報曰:「知卿忠允,乃心王室,輒克昌言;他復以聞。」 時獵法甚峻。宜陽典農劉龜竊於禁內射兔,其功曹張京詣校事言之。帝匿京名,收龜付獄。柔表請告者名,帝大怒曰:「劉龜當死,乃敢獵吾禁地。送龜廷尉,廷尉便當考掠,何復請告者主名,吾豈妄收龜邪?」柔曰:「廷尉,天下之平也,安得以至尊喜怒而毀法乎?」重復為奏,辭指深切。帝意寤,乃下京名。即還訊,各當其罪。 時制,吏遭大喪者,百日後皆給役。有司徒吏解弘遭父喪,後有軍事,受敕當行,以疾病為辭。詔怒曰:「汝非曾、閔,何言毀邪?」促收考竟。柔見弘信甚羸劣,奏陳其事,宜加寬貸。帝乃詔曰:「孝哉弘也!其原之。」 初,公孫淵兄晃,為叔父恭任內侍,先淵未反,數陳其變。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柔上疏曰:「《書》稱『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此王制之明典也。晃及妻子,叛逆之類,誠應梟縣,勿使遺育。而臣竊聞晃先數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苟自無言,便當市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聽,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於宅。 是時,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產沒官,有能覺告者厚加賞賜。柔上疏曰:「聖王之御世,莫不以廣農為務,儉用為資。夫農廣則穀積,用儉則財畜,畜財積穀而有憂患之虞者,未之有也。古者,一夫不耕,或為之饑;一婦不織,或為之寒。中閒已來,百姓供給眾役,親田者既減,加頃復有獵禁,群鹿犯暴,殘食生苗,處處為害,所傷不貲。民雖障防,力不能禦。至如滎陽左右,周數百里,歲略不收,元元之命,實可矜傷。方今天下生財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災,將無以待之。惟陛下覽先聖之所念,愍稼穡之艱難,寬放民閒,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則眾庶久濟,莫不悅豫矣。」 頃之,護軍營士竇禮近出不還。營以為亡,表言逐捕,沒其妻盈及男女為官奴婢。盈連至州府,稱冤自訟,莫有省者。乃辭詣廷尉。柔問曰:「汝何以知夫不亡?」盈垂泣對曰:「夫少單特,養一老嫗為母,事甚恭謹,又哀兒女,撫視不離,非是輕狡不顧室家者也。」柔重問曰:「汝夫不與人有怨讎乎?」對曰:「夫良善,與人無讎。」又曰:「汝夫不與人交錢財乎?」對曰:「嘗出錢與同營士焦子文,求不得。」時子文適坐小事繫獄,柔乃見子文,問所坐。言次,曰:「汝頗曾舉人錢不?」子文曰:「自以單貧,初不敢舉人錢物也。」柔察子文色動,遂曰:「汝昔舉竇禮錢,何言不邪?」子文怪知事露,應對不次。柔曰:「汝已殺禮,便宜早服。」子文於是叩頭,具首殺禮本末,埋藏處所。柔便遣吏卒,承子文辭往掘禮,即得其屍。詔書復盈母子為平民。班下天下,以禮為戒。 在官二十三年,轉為太常,旬日遷司空,後徙司徒。太傅司馬宣王奏免曹爽,皇太后詔召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傅謂柔曰:「君為周勃矣。」爽誅,進封萬歲鄉侯。高貴鄉公即位,進封安國侯,轉為太尉。常道鄉公即位,增邑并前四千,前後封二子亭侯。景元四年,年九十薨,諡曰元侯。孫渾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柔等著勳前朝,改封渾昌陸子。 孫禮 孫禮字德達,涿郡容城人也。太祖平幽州,召為司空軍謀掾。初喪亂時,禮與母相失,同郡馬台求得禮母,禮推家財盡以與台。台後坐法當死,禮私導令踰獄自首,既而曰:「臣無逃亡之義。」徑詣刺奸主簿溫恢。恢嘉之,具白太祖,各減死一等。 後除河閒郡丞,稍遷滎陽都尉。魯山中賊數百人,保固險阻,為民作害;乃徙禮為魯相。禮至官,出俸穀,發吏民,募首級,招納降附,使還為閒,應時平泰。歷山陽、平原、平昌、琅邪太守。從大司馬曹休征吳於夾石口,禮諫以為不可深入,不從而敗。遷陽平太守,入為尚書。 明帝方修宮室,而節氣不和,天下少穀。禮固爭,罷役,詔曰:「敬納讜言,促遣民作。」時李惠監作,復奏留一月,有所成訖。禮徑至作所,不復重奏,稱詔罷民,帝奇其意而不責也。 帝獵於大石山,虎趨乘輿,禮便投鞭下馬,欲奮劍斫虎,詔令禮上馬。明帝臨崩之時,以曹爽為大將軍,宜得良佐,於床下受遺詔,拜禮大將軍長史,加散騎常侍。禮亮直不撓,爽弗便也,以為揚州刺史,加伏波將軍,賜爵關內侯。吳大將全琮帥數萬眾來侵寇,時州兵休使,在者無幾。禮躬勒衛兵禦之,戰於芍陂,自旦及暮,將士死傷過半。禮犯蹈白刃,馬被數創,手秉枹鼓,奮不顧身,賊眾乃退。詔書慰勞,賜絹七百匹。禮為死事者設祀哭臨,哀號發心,皆以絹付亡者家,無以入身。 徵拜少府,出為荊州刺史,遷冀州牧。太傅司馬宣王謂禮曰:「今清河、平原爭界八年,更二刺史,靡能決之;虞、芮待文王而了,宜善令分明。」禮曰:「訟者據墟墓為驗,聽者以先老為正,而老者不可加以榎楚,又墟墓或遷就高敞,或徙避仇讎。如今所聞,雖皋陶猶將為難。若欲使必也無訟,當以烈祖初封平原時圖決之。何必推古問故,以益辭訟?昔成王以桐葉戲叔虞,周公便以封之。今圖藏在天府,便可於坐上斷也,豈待到州乎?」宣王曰:「是也。當別下圖。」禮到,案圖宜屬平原。而曹爽信清河言,下書云:「圖不可用,當參異同。」禮上疏曰:「管仲霸者之佐,其器又小,猶能奪伯氏駢邑,使沒齒無怨言。臣受牧伯之任,奉聖朝明圖,驗地著之界,界實以王翁河為限;而鄃以馬丹候為驗,詐以鳴犢河為界。假虛訟訴,疑誤臺閣。竊聞眾口鑠金,浮石沈木,三人成市虎,慈母投其杼。今二郡爭界八年,一朝決之者,緣有解書圖畫,可得尋案擿校也。平原在兩河,向東上,其閒有爵隄,爵隄在高唐西南,所爭地在高唐西北,相去二十餘里,可謂長歎息流涕者也。案解與圖奏而鄃不受詔,此臣軟弱不勝其任,臣亦何顏尸祿素餐。」輒束帶著履,駕車待放。爽見禮奏,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在家期年,眾人多以為言,除城門校尉。 時匈奴王劉靖部眾彊盛,而鮮卑數寇邊,乃以禮為并州刺史,加振武將軍,使持節,護匈奴中郎將。往見太傅司馬宣王,有忿色而無言。宣王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今當遠別,何不懽也!」禮曰:「何明公言之乖細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呂,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之勳。今社稷將危,天下兇兇,此禮之所以不悅也。」因涕泣橫流。宣王曰:「且止,忍不可忍。」爽誅後,入為司隸校尉,凡臨七郡五州,皆有威信。遷司空,封大利亭侯,邑一百戶。禮與盧毓同郡時輩,而情好不睦。為人雖互有短長,然名位略齊云。嘉平二年薨,諡曰景侯。孫元嗣。 王觀 王觀字偉臺,東郡廩丘人也。少孤貧厲志,太祖召為丞相文學掾,出為高唐、陽泉、酇、任令,所在稱治。文帝踐阼,入為尚書郎、廷尉監,出為南陽、涿郡太守。涿北接鮮卑,數有寇盜,觀令邊民十家已上,屯居,築京候。時或有不願者,觀乃假遣朝吏,使歸助子弟,不與期會,但敕事訖各還。於是吏民相率不督自勸,旬日之中,一時俱成。守禦有備,寇鈔以息。明帝即位,下詔書使郡縣條為劇、中、平者。主者欲言郡為中平,觀教曰:「此郡濱近外虜,數有寇害,云何不為劇邪?」主者曰:「若郡為外劇,恐於明府有任子。」觀曰:「夫君者,所以為民也。今郡在外劇,則於役條當有降差。豈可為太守之私而負一郡之民乎?」遂言為外劇郡,後送任子詣鄴。時觀但有一子而又幼弱。其公心如此。觀治身清素,帥下以儉,僚屬承風,莫不自勵。 明帝幸許昌,召觀為治書侍御史,典行臺獄。時多有倉卒喜怒,而觀不阿意順指。太尉司馬宣王請觀為從事中郎,遷為尚書,出為河南尹,徙少府。大將軍曹爽使材官張達斫家屋材,及諸私用之物,觀聞知,皆錄奪以沒官。少府統三尚方御府內藏玩弄之寶,爽等奢放,多有干求,憚觀守法,乃徙為太僕。司馬宣王誅爽,使觀行中領軍,據爽弟羲營,賜爵關內侯,復為尚書,加駙馬都尉。高貴鄉公即位,封中鄉亭侯。頃之,加光祿大夫,轉為右僕射。常道鄉公即位,進封陽鄉侯,增邑千戶,并前二千五百戶。遷司空,固辭,不許,遣使即第拜授。就官數日,上送印綬,輒自輿歸里舍。薨于家,遺令藏足容棺,不設明器,不封不樹。諡曰肅侯。子悝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觀著勳前朝,改封悝膠東子。 評曰:韓暨處以靜居行化,出以任職流稱;崔林簡樸知能;高柔明於法理;孫禮剛斷伉厲;王觀清勁貞白:咸克致公輔。及暨年過八十,起家就列;柔保官二十年,元老終位;比之徐邈、常林,於茲為疚矣。 卷二十五 ‧ 魏書二十五 辛毗楊阜高堂隆傳第二十五 辛毗 辛毗字佐治,潁川陽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隴西東遷。毗隨兄評從袁紹。太祖為司空,辟毗,毗不得應命。及袁尚攻兄譚於平原,譚使毗詣太祖求和。太祖將征荊州,次于西平。毗見太祖致譚意,太祖大悅。後數日,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弊。他日置酒,毗望太祖色,知有變,以語郭嘉。嘉白太祖,太祖謂毗曰:「譚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閒其閒,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征代,而戰士生蟣蝨,加以旱蝗,饑饉並臻,國無囷倉,行無裹糧,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兵法稱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粟者,不能守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還救,即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弊之寇,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天以袁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太祖曰:「善。」乃許譚平,次于黎陽。明年攻鄴,克之,表毗為議郎。 久之,太祖遣都護曹洪平下辯,使毗與曹休參之,令曰:「昔高祖貪財好色,而良、平匡其過失。今佐治、文烈憂不輕矣。」軍還,為丞相長史。 文帝踐阼,遷侍中,賜爵關內侯。時議改正朔。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為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帝善而從之。 帝欲徙冀州士家十萬戶實河南。時連蝗民饑,群司以為不可,而帝意甚盛。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見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毗曰:「臣以為非也。」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得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無以食也。」帝遂徙其半。嘗從帝射雉,帝曰:「射雉樂哉!」毗曰:「於陛下甚樂,而於群下甚苦。」帝默然,後遂為之稀出。 上軍大將軍曹真征朱然于江陵,毗行軍師。還,封廣平亭侯。帝欲大興軍征吳,毗諫曰:「吳、楚之民,險而難禦,道隆後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今陛下祚有海內,夫不賓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稱帝,子陽僭號,歷年未幾,或臣或誅。何則,違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無所不服也。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夫廟算而後出軍,猶臨事而懼,況今廟算有闕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旋。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修范蠡之養民,法管仲之寄政,則充國之屯田,明仲尼之懷遠;十年之中,彊壯未老,童齔勝戰,兆民知義,將士思奮,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毗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唯知時也。苟時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吳,至江而還。 明帝即位,進封潁鄉侯,邑三百戶。時中書監劉放、令孫資見信於主,制斷時政,大臣莫不交好,而毗不與往來。毗子敞諫曰:「今劉、孫用事,眾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塵;不然必有謗言。」毗正色曰:「主上雖未稱聰明,不為闇劣。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就與劉、孫不平,不過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為公而毀其高節者邪?」宂從僕射畢軌表言:「尚書僕射王思精勤舊吏,忠亮計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帝以訪放、資,放、資對曰:「陛下用思者,誠欲取其效力,不貴虛名也。毗實亮直,然性剛而專,聖慮所當深察也。」遂不用。出為衛尉。 帝方修殿舍,百姓勞役,毗上疏曰:「竊聞諸葛亮講武治兵,而孫權市馬遼東,量其意指,似欲相左右。備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宮室大興,加連年穀麥不收。詩云:『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唯陛下為社稷計。」帝報曰:「二虜未滅而治宮室,直諫者立名之時也。夫王者之都,當及民勞兼辦,使後世無所復增,是蕭何為漢規摹之略也。今卿為魏重臣,亦宜解其大歸。」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臺觀,則見孟津。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禦之?」帝乃止。 青龍二年,諸葛亮率眾出渭南。先是,大將軍司馬宣王數請與亮戰,明帝終不聽。是歲恐不能禁,乃以毗為大將軍軍師,使持節;六軍皆肅,準毗節度,莫敢犯違。亮卒,復還為衛尉。薨諡曰肅侯。子敞嗣,咸熙中為河內太守。 楊阜 楊阜字義山,天水冀人也。以州從事為牧韋端使詣許,拜安定長史。阜還,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失後事,今雖彊,終不能成大業。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機無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長史非其好,遂去官。而端徵為太僕,其子康代為刺史,辟阜為別駕。察孝廉,辟丞相府,州表留參軍事。 馬超之戰敗渭南也,走保諸戎。太祖追至安定,而蘇伯反河閒,將引軍東還。阜時奉使,言於太祖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軍還,不嚴為之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太祖善之,而軍還倉卒,為備不周。超率眾戎渠帥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盡兼隴右之眾,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餘人,攻城。阜率國士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使從弟岳於城上作偃月營,與超接戰,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州遣別駕閻溫循水潛出求救,為超所殺,於是刺史、太守失色,始有降超之意。阜流涕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田單之守,不固於此也。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阜以死守之。」遂號哭。刺史、太守卒遣人請和,開城門迎超。超入,拘岳於冀,使楊昂殺刺史、太守。 阜內有報超之志,而未得其便。頃之,阜以喪妻求葬假。阜外兄姜敘屯歷城。阜少長敘家,見敘母及敘,說前在冀中時事,歔欷悲甚。敘曰:「何為乃爾?」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超彊而無義,多釁易圖耳。」敘母慨然,敕敘從阜計。計定,外與鄉人姜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武都人李俊、王靈結謀,定討超約,使從弟謨至冀語岳,並結安定梁寬、南安趙衢、龐恭等。約誓既明,十七年九月,與敘起兵於鹵城。超聞阜等兵起,自將出。而衢、寬等解岳,閉冀城門,討超妻子。超襲歷城,得敘母。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怒,殺之。阜與超戰,身被五創,宗族昆弟死者七人。超遂南奔張魯。 隴右平定,太祖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阜爵關內侯。阜讓曰:「阜君存無扞難之功,君亡無死節之效,於義當絀,於法當誅;超又不死,無宜苟荷爵祿。」太祖報曰:「君與群賢共建大功,西土之人以為美談。子貢辭賞,仲尼謂之止善。君其剖心以順國命。姜敘之母,勸敘早發,明智乃爾,雖楊敞之妻蓋不過此。賢哉,賢哉!良史記錄,必不墜於地矣。」 太祖征漢中,以阜為益州刺史。還,拜金城太守,未發,轉武都太守。郡濱蜀漢,阜請依龔遂故事,安之而已。會劉備遣張飛、馬超等從沮道趣下辯,而氐雷定等七部萬餘落反應之。太祖遣都護曹洪禦超等,超等退還。洪置酒大會,令女倡著羅穀之衣,蹋鼓,一坐皆笑。阜厲聲責洪曰:「男女之別,國之大節,何有於廣坐之中裸女人形體!雖桀、紂之亂,不甚於此。」遂奮衣辭出。洪立罷女樂,請阜還坐,肅然憚焉。 及劉備取漢中以逼下辯,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恐吏民戀土。阜威信素著,前後徙民、氐,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徙郡小槐里,百姓襁負而隨之。為政舉大綱而已,下不忍欺也。文帝問侍中劉曄等:「武都太守何如人也?」皆稱阜有公輔之節。未及用,會帝崩。在郡十餘年,徵拜城門校尉。 阜嘗見明帝著繡帽,被縹綾半褎,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 遷將作大匠。時初治宮室,發美女以充後庭,數出入弋獵。秋,大雨震電,多殺鳥雀。阜上疏曰:「臣聞明主在上,群下盡辭。堯、舜聖德,求非索諫;大禹勤功,務卑宮室;成湯遭旱,歸咎責己;周文刑于寡妻,以御家邦;漢文躬行節儉,身衣弋綈:此皆能昭令問,貽厥孫謀者也。伏惟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盪之惡政。所謂善治者,務儉約、重民力也;所謂惡政者,從心恣欲,觸情而發也。惟陛下稽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及季世所以衰弱至於泯滅,近覽漢末之變,足以動心誡懼矣。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其能邪?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願陛下動則三思,慮而後行,重慎出入,以往鑒來,言之若輕,成敗甚重。頃者天雨,又多卒暴,雷電非常,至殺鳥雀。天地神明,以王者為子也,政有不當,則見災譴。克己內訟,聖人所記。惟陛下慮患無形之外,慎萌纖微之初,法漢孝文出惠帝美人,令得自嫁;頃所調送小女,遠聞不令,宜為後圖。諸所繕治,務從約節。《書》曰:『九族既睦,協和萬國。』事思厥宜,以從中道,精心計謀,省息費用。吳、蜀以定,爾乃上安下樂,九親熙熙。如此以往,祖考心歡,堯舜其猶病諸。今宜開大信於天下,以安眾庶,以示遠人。」時雍丘王植怨於不齒,藩國至親,法禁峻密,故阜又陳九族之義焉。詔報曰:「閒得密表,先陳往古明王聖主,以諷闇政,切至之辭,款誠篤實。退思補過,將順匡救,備至悉矣。覽思苦言,吾甚嘉之。」 後遷少府。是時大司馬曹真伐蜀,遇雨不進。阜上疏曰:「昔文王有赤烏之符,而猶日昃不暇食;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而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陛下宜深有以專精應答,側席而坐,思示遠以德,綏邇以儉。閒者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以積日矣。轉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以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圖。《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使六軍困於山谷之閒,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主兵之道也。武王還師,殷卒以亡,知天期也。今年凶民饑,宜發明詔損膳減服,技巧珍玩之物,皆可罷之。昔邵信臣為少府於無事之世,而奏罷浮食;今者軍用不足,益宜節度。」帝即召諸軍還。 後詔大議政治之不便於民者,阜議以為:「致治在於任賢,興國在於務農。若舍賢而任所私,此忘治之甚者也。廣開宮館,高為臺榭,以妨民務,此害農之甚者也。百工不敦其器,而競作奇巧,以合上欲,此傷本之甚者也。孔子曰:『苛政甚於猛虎。』今守功文俗之吏,為政不通治體,苟好煩苛,此亂民之甚者也。當今之急,宜去四甚,並詔公卿郡國,舉賢良方正敦樸之士而選用之,此亦求賢之一端也。」 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帝聞而愈敬憚阜。 帝愛女淑,未期而夭,帝痛之甚,追封平原公主,立廟洛陽,葬於南陵。將自臨送,阜上疏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帝不從。 帝既新作許宮,又營洛陽宮殿觀閣。阜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彫弊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琁室、象廊,紂為傾宮、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高高在上,實監后德。慎守天位,以承祖考,巍巍大業,猶恐失之。不夙夜敬止,允恭卹民,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侈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易》曰:『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闃其無人。』王者以天下為家,言豐屋之禍,至於家無人也。方今二虜合從,謀危宗廟,十萬之軍,東西奔赴,邊境無一日之娛;農夫廢業,民有饑色。陛下不以是為憂,而營作宮室,無有已時。使國亡而臣可以獨存,臣又不言也;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于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天子感其忠言,手筆詔答。每朝廷會議,阜常侃然以天下為己任。數諫爭,不聽,乃屢乞遜位,未許。會卒,家無餘財。孫豹嗣。 高堂隆 高堂隆字升平,泰山平陽人,魯高堂生後也。少為諸生,泰山太守薛悌命為督郵。郡督軍與悌爭論,名悌而呵之。隆按劍叱督軍曰:「昔魯定見侮,仲尼歷階;趙彈秦箏,相如進缶。臨臣名君,義之所討也。」督軍失色,悌驚起止之。後去吏,避地濟南。 建安十八年,太祖召為丞相軍議掾,後為歷城侯徽文學,轉為相。徽遭太祖喪,不哀,反游獵馳騁;隆以義正諫,甚得輔導之節。黃初中,為堂陽長,以選為平原王傅。王即尊位,是為明帝。以隆為給事中、博士、駙馬都尉。帝初踐阼,群臣或以為宜饗會,隆曰:「唐、虞有遏密之哀,高宗有不言之思,是以至德雍熙,光于四海。」以為不宜為會,帝敬納之。遷陳留太守。犢民酉牧,年七十餘,有至行,舉為計曹掾;帝嘉之,特除郎中以顯焉。徵隆為散騎常侍,賜爵關內侯。 青龍中,大治殿舍,西取長安大鐘。隆上疏曰:「昔周景王不儀刑文、武之明德,忽公旦之聖制,既鑄大錢,又作大鐘,單穆公諫而弗聽,伶州鳩對而弗從,遂迷不反,周德以衰,良史記焉,以為永鑒。然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盪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是日,帝幸上方,隆與卞蘭從。帝以隆表授蘭,使難隆曰:「興衰在政,樂何為也?化之不明,豈鐘之罪?」隆曰:「夫禮樂者,為治之大本也。故簫韶九成,鳳皇來儀,雷鼓六變,天神以降,政是以平,刑是以錯,和之至也。新聲發響,商辛以隕,大鐘既鑄,周景以弊,存亡之機,恆由斯作,安在廢興之不階也?君舉必書,古之道也,作而不法,何以示後?聖王樂聞其闕,故有箴規之道;忠臣願竭其節,故有匪躬之義也。」帝稱善。 遷侍中,猶領太史令。崇華殿災,詔問隆:「此何咎?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隆對曰:「夫災變之發,皆所以明教誡也,惟率禮修德,可以勝之。《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高其臺,天火為災。』此人君苟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上天降鑒,故譴告陛下;陛下宜增崇人道,以答天意。昔太戊有桑穀生於朝,武丁有雊雉登於鼎,皆聞災恐懼,側身修德,三年之後,遠夷朝貢,故號曰中宗、高宗。此則前代之明鑒也。今案舊占,災火之發,皆以臺榭宮室為誡。然今宮室之所以充廣者,實由宮人猥多之故。宜簡擇留其淑懿,如周之制,罷省其餘。此則祖己之所以訓高宗,高宗之所以享遠號也。」詔問隆:「吾聞漢武帝時,柏梁災,而大起宮殿以厭之,其義云何?」隆對曰:「臣聞西京柏梁既災,越巫陳方,建章是經,以厭火祥;乃夷越之巫所為,非聖賢之明訓也。《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充巫蠱(也)衛太子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孔子曰:『災者修類應行,精祲相感,以戒人君。』是以聖主睹災責躬,退而修德,以消復之。今宜罷散民役。宮室之制,務從約節,內足以待風雨,外足以講禮儀。清埽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萐莆、嘉禾必生此地,以報陛下虔恭之德。豈可疲民之力,竭民之財!實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帝遂復崇華殿,時郡國有九龍見,故改曰九龍殿。 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隆,對曰:「《詩》云『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今興宮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宮室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不可不深防,不可不深慮。夏、商之季,皆繼體也,不欽承上天之明命,惟讒諂是從,廢德適欲,故其亡也忽焉。太戊、武丁,睹災竦懼,祗承天戒,故其興也勃焉。今若休罷百役,儉以足用,增崇德政,動遵帝則,除普天之所患,興兆民之所利,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殷宗轉禍為福而已哉!臣備腹心,苟可以繁祉聖躬,安存社稷,臣雖灰身破族,猶生之年也。豈憚忤逆之災,而令陛下不聞至言乎?」於是帝改容動色。 是歲,有星孛於大辰。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宮室,則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咸云宮人之用,與興戎軍國之費,所盡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輿人作頌,則嚮以五福,民怒吁嗟,則威以六極,言天之賞罰,隨民言,順民心也。是以臨政務在安民為先,然後稽古之化,格于上下,自古及今,未嘗不然也。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玉臺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之宮室,實違禮度,乃更建立九龍,華飾過前。天彗章灼,始起於房心,犯帝坐而干紫微,此乃皇天子愛陛下,是以發教戒之象,始卒皆於尊位,殷勤鄭重,欲必覺寤陛下;斯乃慈父懇切之訓,宜崇孝子祗聳之禮,以率先天下,以昭示後昆,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時軍國多事,用法深重。隆上疏曰:「夫拓跡垂統,必俟聖明,輔世匡治,亦須良佐,用能庶績其凝而品物康乂也。夫移風易俗,宣明道化,使四表同風,回首面內,德教光熙,九服慕義,固非俗吏之所能也。今有司務糾刑書,不本大道,是以刑用而不措,俗弊而不敦。宜崇禮樂,班敘明堂,修三雍、大射、養老,營建郊廟,尊儒士,舉逸民,表章制度,改正朔,易服色,布愷悌,尚儉素,然後備禮封禪,歸功天地,使雅頌之聲盈于六合,緝熙之化混于後嗣。斯蓋至治之美事,不朽之貴業也。然九域之內,可揖讓而治,尚何憂哉!不正其本而救其末,譬猶棼絲,非政理也。可命群公卿士通儒,造具其事,以為典式。」隆又以為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自古帝王所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故三春稱王,明三統也。於是敷演舊章,奏而改焉。帝從其議,改青龍五年春三月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 遷光祿勳。帝愈增崇宮殿,彫飾觀閣,鑿太行之石英,采穀城之文石,起景陽山於芳林之園,建昭陽殿於太極之北,鑄作黃龍鳳皇奇偉之獸,飾金墉、陵雲臺、陵霄闕。百役繁興,作者萬數,公卿以下至于學生,莫不展力,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而遼東不朝。悼皇后崩。天作淫雨,冀州水出,漂沒民物。隆上疏切諫曰: 蓋「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然則士民者,乃國家之鎮也;穀帛者,乃士民之命也。穀帛非造化不育,非人力不成。是以帝耕以勸農,后桑以成服,所以昭事上帝,告虔報施也。昔在伊唐,世值陽九厄運之會,洪水滔天,使鯀治之,績用不成,乃舉文命,隨山刊木,前後歷年二十二載。災眚之甚,莫過於彼,力役之興,莫久於此,堯、舜君臣,南面而已。禹敷九州,庶士庸勳,各有等差,君子小人,物有服章。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是以有國有家者,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嫗煦養育,故稱「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上下勞役,疾病凶荒,耕稼者寡,饑饉荐臻,無以卒歲;宜加愍卹,以救其困。 臣觀在昔書籍所載,天人之際,未有不應也。是以古先哲王,畏上天之明命,循陰陽之逆順,矜矜業業,惟恐有違。然後治道用興,德與神符,災異既發,懼而修政,未有不延期流祚者也。爰及末葉,闇君昏主,不崇先王之令軌,不納正士之直言,以遂其情志,恬忽變戒,未有不尋踐禍難,至於顛覆者也。 天道既著,請以人道論之。夫六情五性,同在於人,嗜欲廉貞,各居其一。及其動也,交爭于心。欲彊質弱,則縱濫不禁;精誠不制,則放溢無極。夫情之所在,非好則美,而美好之集,非人力不成,非穀帛不立。情苟無極,則人不堪其勞,物不充其求。勞求並至,將起禍亂。故不割情,無以相供。仲尼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由此觀之,禮義之制,非苟拘分,將以遠害而興治也。 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乃據險乘流,跨有士眾,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備)〔禪〕並修德政,復履清儉,輕省租賦,不治玩好,動咨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並為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徵賦,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勃然忿其困我無辜之民,而欲速加之誅,其次,豈不幸彼疲弊而取之不難乎?苟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遠矣。 且秦始皇不築道德之基,而築阿房之宮,不憂蕭牆之變,而修長城之役。當其君臣為此計也,亦欲立萬世之業,使子孫長有天下,豈意一朝匹夫大呼,而天下傾覆哉?故臣以為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將至於敗,則弗為之矣。是以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將亡,然後至於不亡。昔漢文帝稱為賢主,躬行約儉,惠下養民,而賈誼方之,以為天下倒縣,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歎息者三。況今天下彫弊,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彊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 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廩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祿賜穀帛,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周禮》,太府掌九賦之(則)〔財〕,以給九式之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不相干乘而用各足。各足之後,乃以式貢之餘,供王玩好。又上用財,必考于司會。今陛下所與共坐廟廊治天下者,非三司九列,則臺閣近臣,皆腹心造膝,宜在無諱。若見豐省而不敢以告,從命奔走,惟恐不勝,是則具臣,非鯁輔也。昔李斯教秦二世曰:「為人主而不恣雎,命之曰天下桎梏。」二世用之,秦國以覆,斯亦滅族。是以史遷議其不正諫,而為世誡。 書奏,帝覽焉,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 隆疾篤,口占上疏曰: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寢疾病,有增無損,常懼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誠,豈惟曾子,願陛下少垂省覽!渙然改往事之過謬,勃然興來事之淵塞,使神人嚮應,殊方慕義,四靈效珍,玉衡曜精,則三王可邁,五帝可越,非徒繼體守文而已也。 臣常疾世主莫不思紹堯、舜、湯、武之治,而蹈踵桀、紂、幽、厲之跡,莫不蚩笑季世惑亂亡國之主,而不登踐虞、夏、殷、周之軌。悲夫!以若所為,求若所致,猶緣木求魚,煎水作冰,其不可得,明矣。尋觀三代之有天下也,聖賢相承,歷載數百,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萬國咸寧,九有有截;鹿臺之金,巨橋之粟,無所用之,仍舊南面,夫何為哉!然癸、辛之徒,恃其旅力,知足以拒諫,才足以飾非,諂諛是尚,臺觀是崇,淫樂是好,倡優是說,作靡靡之樂,安濮上之音。上天不蠲,眷然回顧,宗國為墟,(不)〔下〕下夷子隸,紂縣白旗,桀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冑也。且當六國之時,天下殷熾,秦既兼之,不修聖道,乃構阿房之宮,築長城之守,矜夸中國,威服百蠻,天下震竦,道路以目;自謂本枝百葉,永垂洪暉,豈悟二世而滅,社稷崩圮哉?近漢孝武乘文、景之福,外攘夷狄,內興宮殿,十餘年閒,天下囂然。乃信越巫,懟天遷怒,起建章之宮,千門萬戶,卒致江充妖蠱之變,至於宮室乖離,父子相殘,殃咎之毒,禍流數世。 臣觀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鎮撫皇畿,翼亮帝室。昔周之東遷,晉、鄭是依,漢呂之亂,實賴朱虛,斯蓋前代之明鑒。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歷,下有怨歎,掇錄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臣百疾所鍾,氣力稍微,輒自輿出,歸還里舍,若遂沈淪,魂而有知,結草以報。 詔曰:「生廉侔伯夷,直過史魚,執心堅白,謇謇匪躬,如何微疾未除,退身里舍?昔邴吉以陰德,疾除而延壽;貢禹以守節,疾篤而濟愈。生其彊飯專精以自持。」隆卒,遺令薄葬,斂以時服。 初,太和中,中護軍蔣濟上疏曰「宜遵古封禪」。詔曰:「聞濟斯言,使吾汗出流足。」事寢歷歲,後遂議修之,使隆撰其禮儀。帝聞隆沒,歎息曰:「天不欲成吾事,高堂生舍我亡也。」子琛嗣爵。 始,景初中,帝以蘇林、秦靜等並老,恐無能傳業者。乃詔曰:「昔先聖既沒,而其遺言餘教,著於六藝。六藝之文,禮又為急,弗可斯須離者也。末俗背本,所由來久。故閔子譏原伯之不學,荀卿醜秦世之坑儒,儒學既廢,則風化曷由興哉?方今宿生巨儒,並各年高,教訓之道,孰為其繼?昔伏生將老,漢文帝嗣以鼂錯;《穀梁》寡疇,宣帝承以士郎。其科郎吏高才解經義者三十人,從光祿勳隆、散騎常侍林、博士靜,分受四經三禮,主者具為設課試之法。夏侯勝有言:『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今學者有能究極經道,則爵祿榮寵,不期而至。可不勉哉!」數年,隆等皆卒,學者遂廢。 棧潛 初,任城棧潛,太祖世歷縣令,嘗督守鄴城。時文帝為太子,耽樂田獵,晨出夜還。潛諫曰:「王公設險以固其國,都城禁衛,用戒不虞。《大雅》云:『宗子維城,無俾城壞。』又曰:『猶之未遠,是用大諫。』若逸于游田,晨出昏歸,以一日從禽之娛,而忘無垠之釁,愚竊惑之。」太子不悅,然自後游出差簡。黃初中,文帝將立郭貴嬪為皇后,潛上疏諫,語在《后妃傳》。明帝時,眾役並興,戚屬疏斥,潛上疏曰:「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覆燾群生,熙育兆庶,故方制四海匪為天子,裂土分疆匪為諸侯也。始自三皇,爰暨唐、虞,咸以博濟加于天下,醇德以洽,黎元賴之。三五既微,降逮于漢,治日益少,喪亂弘多,自時厥後,亦罔克乂。太祖濬哲神武,芟除暴亂,克復王綱,以開帝業。文帝受天明命,廓恢皇基,踐阼七載,每事未遑。陛下聖德,纂承洪緒,宜崇晏晏,與民休息。而方隅匪寧,征夫遠戍,有事海外,縣旌萬里,六軍騷動,水陸轉運,百姓舍業,日費千金。大興殿舍,功作萬計,徂來之松,刊山窮谷,怪石珷玞,浮于河、淮,都圻之內,盡為甸服,當供稾秸銍粟之調,而為苑囿擇禽之府,盛林莽之穢,豐鹿兔之藪;傷害農功,地繁茨棘,災疫流行,民物大潰,上減和氣,嘉禾不植。臣聞文王作豐,經始勿亟,百姓子來,不日而成。靈沼、靈囿,與民共之。今宮觀崇侈,雕鏤極妙,忘有虞之總期,思殷辛之瓊室,禁地千里,舉足投網,麗擬阿房,役百乾谿,臣恐民力彫盡,下不堪命也。昔秦據殽函以制六合,自以德高三皇,功兼五帝,欲號諡至萬葉,而二世顛覆,願為黔首,由枝幹既(杌)〔扤〕,本實先拔也。蓋聖王之御世也,克明俊德,庸勳親親;俊乂在官,則功業可隆,親親顯用,則安危同憂;深根固本,並為幹翼,雖歷盛衰,內外有輔。昔成王幼沖,未能莅政,周、呂、召、畢,並在左右;今既無衛侯、康叔之監,分陝所任,又非旦、奭。東宮未建,天下無副。願陛下留心關塞,永保無極,則海內幸甚。」後為燕中尉,辭疾不就,卒。 評曰:辛毗、楊阜,剛亮公直,正諫匪躬,亞乎汲黯之高風焉。高堂隆學業修明,志在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歟! 卷二十六 ‧ 魏書二十六 滿田牽郭傳第二十六 滿寵 滿寵字伯寧,山陽昌邑人也。年十八,為郡督郵。時郡內李朔等各擁部曲,害于平民,太守使寵糾焉。朔等請罪,不復鈔略。守高平令。縣人張苞為郡督郵,貪穢受取,干亂吏政。寵因其來在傳舍,率吏卒出收之,詰責所犯,即日考竟,遂棄官歸。 太祖臨兗州,辟為從事。及為大將軍,辟署西曹屬,為許令。時曹洪宗室親貴,有賓客在界,數犯法,寵收治之。洪書報寵,寵不聽。洪白太祖,太祖召許主者。寵知將欲原,乃速殺之。太祖喜曰:「當事不當爾邪?」故太尉楊彪收付縣獄,尚書令荀彧、少府孔融等並屬寵:「但當受辭,勿加考掠。」寵一無所報,考訊如法。數日,求見太祖,言之曰:「楊彪考訊無他辭語。當殺者宜先彰其罪;此人有名海內,若罪不明,必大失民望,竊為明公惜之。」太祖即日赦出彪。初,彧、融聞考掠彪,皆怒,及因此得了,更善寵。 時袁紹盛於河朔,而汝南紹之本郡,門生賓客布在諸縣,擁兵拒守。太祖憂之,以寵為汝南太守。寵募其服從者五百人,率攻下二十餘壁,誘其未降渠帥,於坐上殺十餘人,一時皆平。得戶二萬,兵二千人,令就田業。 建安十三年,從太祖征荊州。大軍還,留寵行奮威將軍,屯當陽。孫權數擾東陲,復召寵還為汝南太守,賜爵關內侯。關羽圍襄陽,寵助征南將軍曹仁屯樊城拒之,而左將軍于禁等軍以霖雨水長為羽所沒。羽急攻樊城,樊城得水,往往崩壞,眾皆失色。或謂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圍未合,乘輕船夜走,雖失城,尚可全身。」寵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自許以南,百姓擾擾,羽所以不敢遂進者,恐吾軍掎其後耳。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復國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寵乃沈白馬,與軍人盟誓。會徐晃等救至,寵力戰有功,羽遂退。進封安昌亭侯。文帝即王位,遷揚武將軍。破吳於江陵有功,更拜伏波將軍,屯新野。大軍南征,到精湖,寵帥諸軍在前,與賊隔水相對。寵敕諸將曰:「今夕風甚猛,賊必來燒軍,宜為其備。」諸軍皆警。夜半,賊果遣十部伏夜來燒,寵掩擊破之,進封南鄉侯。黃初三年,假寵節鉞。五年,拜前將軍。明帝即位,進封昌邑侯。太和二年,領豫州刺史。三年春,降人稱吳大嚴,揚聲欲詣江北獵,孫權欲自出。寵度其必襲西陽而為之備,權聞之,退還。秋,使曹休從廬江南入合肥,令寵向夏口。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窪地也。若入無彊口,宜深為之備。」寵表未報,休遂深入。賊果從無彊口斷夾石,要休歸路。休戰不利,退走。會朱靈等從後來斷道,與賊相遇。賊驚走,休軍乃得還。是歲休薨,寵以前將軍代都督揚州諸軍事。汝南兵民戀慕,大小相率,奔隨道路,不可禁止。護軍表上,欲殺其為首者。詔使寵將親兵千人自隨,其餘一無所問。四年,拜寵征東將軍。其冬,孫權揚聲欲至合肥,寵表召兗、豫諸軍,皆集。賊尋退還,被詔罷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非本意也,此必欲偽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虛,掩不備也,表不罷兵。後十餘日,權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其明年,吳將孫布遣人詣揚州求降,辭云:「道遠不能自致,乞兵見迎。」刺史王淩騰布書,請兵馬迎之。寵以為必詐,不與兵,而為淩作報書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多則事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臨時節度其宜。」寵會被書當入朝,敕留府長史:「若淩欲往迎,勿與兵也。」淩於後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擊,督將迸走,死傷過半。初,寵與淩共事不平,淩支黨毀寵疲老悖謬,故明帝召之。既至,體氣康彊,見而遣還。寵屢表求留,詔報曰:「昔廉頗彊食,馬援據鞍,今君未老而自謂已老,何與廉、馬之相背邪?其思安邊境,惠此中國。」 明年,吳將陸遜向廬江,論者以為宜速赴之。寵曰:「廬江雖小,將勁兵精,守則經時。又賊舍船二百里來,後尾空縣,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但恐走不可及耳。」整軍趨揚宜口。賊聞大兵東下,即夜遯。時權歲有來計。青龍元年,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當先破賊大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於計為便。」護軍將軍蔣濟議,以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劫略無限,必以淮北為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子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以弱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卻內,此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水,擇利而動,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矣。」尚書趙咨以寵策為長,詔遂報聽。其年,權自出,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二十日不敢下船。寵謂諸將曰:「權得吾移城,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伏肥城隱處以待之。權果上岸耀兵,寵伏軍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明年,權自將號十萬,至合肥新城。寵馳往赴,募壯士數十人,折松為炬,灌以麻油,從上風放火,燒賊攻具,射殺權弟子孫泰。賊於是引退。三年春,權遣兵數千家佃於江北。至八月,寵以為田向收熟,男女布野,其屯衛兵去城遠者數百里,可掩擊也。遣長吏督二軍循江東下,摧破諸屯,焚燒穀物而還。詔美之,因以所獲盡為將士賞。 景初二年,以寵年老徵還,遷為太尉。寵不治產業,家無餘財。詔曰:「君典兵在外,專心憂公,有行父、祭遵之風。賜田十頃,穀五百斛,錢二十萬,以明清忠儉約之節焉。」寵前後增邑,凡九千六百戶,封子孫二人亭侯。正始三年薨,諡曰景侯。子偉嗣。偉以格度知名,官至衛尉。 田豫 田豫字國讓,漁陽雍奴人也。劉備之奔公孫瓚也,豫時年少,自託於備,備甚奇之。備為豫州刺史,豫以母老求歸,備涕泣與別,曰:「恨不與君共成大事也。」 公孫瓚使豫守東州令,瓚將王門叛瓚,為袁紹將萬餘人來攻。眾懼欲降。豫登城謂門曰:「卿為公孫所厚而去,意有所不得已也;今還作賊,乃知卿亂人耳。夫挈瓶之智,守不假器,吾既受之矣;何不急攻乎?」門慚而退。瓚雖知豫有權謀而不能任也。瓚敗而鮮于輔為國人所推,行太守事,素善豫,以為長史。時雄傑並起,輔莫知所從。豫謂輔曰:「終能定天下者,必曹氏也。宜速歸命,無後禍期。」輔從其計,用受封寵。太祖召豫為丞相軍謀掾,除潁陰、朗陵令,遷弋陽太守,所在有治。 鄢陵侯彰征代郡,以豫為相。軍次易北,虜伏騎擊之,軍人擾亂,莫知所為。豫因地形,回車結圜陣,弓弩持滿於內,疑兵塞其隙。胡不能進,散去。追擊,大破之,遂前平代,皆豫策也。 遷南陽太守。先時,郡人侯音反,眾數千人在山中為群盜,大為郡患。前太守收其黨與五百餘人,表奏皆當死。豫悉見諸繫囚,慰喻,開其自新之路,一時破械遣之。諸囚皆叩頭,願自效,即相告語,群賊一朝解散,郡內清靜。具以狀上,太祖善之。 文帝初,北狄彊盛,侵擾邊塞,乃使豫持節護烏丸校尉,牽招、解儁并護鮮卑。自高柳以東,濊貊以西,鮮卑數十部,比能、彌加、素利割地統御,各有分界;乃共要誓,皆不得以馬與中國市。豫以戎狄為一,非中國之利,乃先搆離之,使自為讎敵,互相攻伐。素利違盟,出馬千匹與官,為比能所攻,求救於豫。豫恐遂相兼并,為害滋深,宜救善討惡,示信眾狄。單將銳卒,深入虜庭,胡人眾多,鈔軍前後,斷截歸路。豫乃進軍,去虜十餘里結屯營,多聚牛馬糞然之,從他道引去。胡見煙火不絕,以為尚在,去,行數十里乃知之。追豫到馬城,圍之十重,豫密嚴,使司馬建旌旗,鳴鼓吹,將步騎從南門出,胡人皆屬目往赴之。豫將精銳自北門出,鼓譟而起,兩頭俱發,出虜不意,虜眾散亂,皆棄弓馬步走,追討二十餘里,僵尸蔽地。又烏丸王骨進桀黠不恭,豫因出塞案行,單將麾下百餘騎入進部。進逆拜,遂使左右斬進,顯其罪惡以令眾。眾皆怖慴不敢動,便以進弟代進。自是胡人破膽,威震沙漠。山賊高艾,眾數千人,寇鈔,為幽、冀害,豫誘使鮮卑素利部斬艾,傳首京都。封豫長樂亭侯。為校尉九年,其御夷狄,恆摧抑兼并,乖散彊猾。凡逋亡姦宄,為胡作計不利官者,豫皆搆刺攪離,使凶邪之謀不遂,聚居之類不安。事業未究,而幽州刺史王雄支黨欲令雄領烏丸校尉,毀豫亂邊,為國生事。遂轉豫為汝南太守,加殄夷將軍。 太和末,公孫淵以遼東叛,帝欲征之而難其人,中領軍楊暨舉豫應選。乃使豫以本官督青州諸軍,假節,往討之。會吳賊遣使與淵相結,帝以賊眾多,又以渡海,詔豫使罷軍。豫度賊船垂還,歲晚風急,必畏漂浪,東隨無岸,當赴成山。成山無藏船之處,輒便循海,案行地埶,及諸山島,徼截險要,列兵屯守。自入成山,登漢武之觀。賊還,果遇惡風,船皆觸山沈沒,波蕩著岸,無所逃竄,盡虜其眾。初,諸將皆笑於空地待賊,及賊破,競欲與謀,求入海鉤取浪船。豫懼窮虜死戰,皆不聽。初,豫以太守督青州,青州刺史程喜內懷不服,軍事之際,多相違錯。喜知帝寶愛明珠,乃密上:「豫雖有戰功而禁令寬弛,所得器仗珠金甚多,放散皆不納官。」由是功不見列。 後孫權號十萬眾攻新城,征東將軍滿寵欲率諸軍救之。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徒投射小利,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又大軍相向,當使難知,不當使自畫也。」豫輒上狀,天子從之。會賊遁走。後吳復來寇,豫往拒之,賊即退。諸軍夜驚,云:「賊復來!」豫臥不起,令眾「敢動者斬」。有頃,竟無賊。 景初末,增邑三百,并前五百戶。正始初,遷使持節護匈奴中郎將,加振威將軍,領并州刺史。外胡聞其威名,相率來獻。州界寧肅,百姓懷之。徵為衛尉。屢乞遜位,太傅司馬宣王以為豫克壯,書喻未聽。豫書答曰:「年過七十而以居位,譬猶鍾鳴漏盡而夜行不休,是罪人也。」遂固稱疾篤。拜太中大夫,食卿祿。年八十二薨。子彭祖嗣。 豫清約僉素,賞賜皆散之將士。每胡、狄私遺,悉簿藏官,不入家;家常貧匱。雖殊類,咸高豫節。嘉平六年,下詔褒揚,賜其家錢穀。語在徐邈傳。 牽招 牽招字子經,安平觀津人也。年十餘歲,詣同縣樂隱受學。後隱為車騎將軍何苗長史,招隨卒業。值京都亂,苗、隱見害,招俱與隱門生史路等觸蹈鋒刃,共殯斂隱屍,送喪還歸。道遇寇鈔,路等皆悉散走。賊欲斫棺取釘,招垂淚請赦。賊義之,乃釋而去。由此顯名。 冀州牧袁紹辟為督軍從事,兼領烏丸突騎。紹舍人犯令,招先斬乃白,紹奇其意而不見罪也。紹卒,又事紹子尚。建安九年,太祖圍鄴。尚遣招至上黨,督致軍糧。未還,尚破走,到中山。時尚外兄高幹為并州刺史,招以并州左有恆山之險,右有大河之固,帶甲五萬,北阻彊胡,勸幹迎尚,并力觀變。幹既不能,而陰欲害招。招聞之,閒行而去,道隔不得追尚,遂東詣太祖。太祖領冀州,辟為從事。 太祖將討袁譚,而柳城烏丸欲出騎助譚。太祖以招嘗領烏丸,遣詣柳城。到,值峭王嚴,以五千騎當遣詣譚。又遼東太守公孫康自稱平州牧,遣使韓忠齎單于印綬往假峭王。峭王大會群長,忠亦在坐。峭王問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為單于;今曹公復言當更白天子,假我真單于;遼東復持印綬來。如此,誰當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閒違錯,天子命曹公代之,言當白天子,更假真單于,是也。遼東下郡,何得擅稱拜假也?」忠曰:「我遼東在滄海之東,擁兵百萬,又有扶餘、濊貊之用;當今之勢,彊者為右,曹操獨何得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寧靜四海,汝君臣頑嚚,今恃險遠,背違王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方當屠戮,何敢慢易咎毀大人?」便捉忠頭頓築,拔刀欲斬之。峭王驚怖,徒跣抱招,以救請忠,左右失色。招乃還坐,為峭王等說成敗之效,禍福所歸。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便辭遼東之使,罷所嚴騎。 太祖滅譚於南皮,署招軍謀掾,從討烏丸。至柳城,拜護烏丸校尉。還鄴,遼東送袁尚首,縣在馬市,招睹之悲感,設祭頭下。太祖義之,舉為茂才。從平漢中,太祖還,留招為中護軍。事罷,還鄴,拜平虜校尉,將兵督青、徐州郡諸軍事,擊東萊賊,斬其渠率,東土寧靜。 文帝踐阼,拜招使持節護鮮卑校尉,屯昌平。是時,邊民流散山澤,又亡叛在鮮卑中者,處有千數。招廣布恩信,招誘降附。建義中郎將公孫集等,率將部曲,咸各歸命;使還本郡。又懷來鮮卑素利、彌加等十餘萬落,皆令款塞。 大軍欲征吳,召招還,至,值軍罷,拜右中郎將,出為雁門太守。郡在邊陲,雖有候望之備,而寇鈔不斷。招既教民戰陣,又表復烏丸五百餘家租調,使備鞍馬,遠遣偵候。虜每犯塞,勒兵逆擊,來輒摧破,於是吏民膽氣日銳,荒野無虞。又搆閒離散,使虜更相猜疑。鮮卑大人步度根、泄歸泥等與軻比能為隙,將部落三萬餘家詣郡附塞。敕令還擊比能,殺比能弟苴羅侯,及叛烏丸歸義侯王同、王寄等,大結怨讎。是以招自出,率將歸泥等討比能於雲中故郡,大破之。招通河西鮮卑附頭等十餘萬家,繕治陘北故上館城,置屯戍以鎮內外,夷虜大小,莫不歸心,諸叛亡雖親戚不敢藏匿,咸悉收送。於是野居晏閉,寇賊靜息。招乃簡選有才識者,詣太學受業,還相授教,數年中庠序大興。郡所治廣武,井水鹹苦,民皆擔輦遠汲流水,往返七里。招準望地勢,因山陵之宜,鑿原開渠,注水城內,民賴其益。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太和二年,護烏丸校尉田豫出塞,為軻比能所圍於故馬邑城,移招求救。招即整勒兵馬,欲赴救豫。并州以常憲禁招,招以為節將見圍,不可拘於吏議,自表輒行。又並馳布羽檄,稱陳形勢,云當西北掩取虜家,然後東行,會誅虜身。檄到,豫軍踊躍。又移一通於虜蹊要,虜即恐怖,種類離散。軍到故平城,便皆潰走。比能復大合騎來,到故平州塞北。招潛行撲討,大斬首級。招以蜀虜諸葛亮數出,而比能狡猾,能相交通,表為防備,議者以為縣遠,未之信也。會亮時在祁山,果遣使連結比能。比能至故北地石城,與相首尾。帝乃詔招,使從便宜討之。時比能已還漠南,招與刺史畢軌議曰:「胡虜遷徙無常。若勞師遠追,則遲速不相及。若欲潛襲,則山溪艱險,資糧轉運,難以密辦。可使守新興、雁門二牙門,出屯陘北,外以鎮撫,內令兵田,儲畜資糧,秋冬馬肥,州郡兵合,乘釁征討,計必全克。」未及施行,會病卒。招在郡十二年,威風遠振。其治邊之稱,次於田豫,百姓追思之。而漁陽傅容在雁門有名績,繼招後,在遼東又有事功云。 招子嘉嗣。次子弘,亦猛毅有招風,以隴西太守隨鄧艾伐蜀有功,咸熙中為振威護軍。嘉與晉司徒李胤同母,早卒。 郭淮 郭淮字伯濟,太原陽曲人也。建安中舉孝廉,除平原府丞。文帝為五官將,召淮署為門下賊曹,轉為丞相兵曹議令史,從征漢中。太祖還,留征西將軍夏侯淵拒劉備,以淮為淵司馬。淵與備戰,淮時有疾不出。淵遇害,軍中擾擾,淮收散卒,推盪寇將軍張郃為軍主,諸營乃定。其明日,備欲渡漢水來攻。諸將議眾寡不敵,備便乘勝,欲依水為陣以拒之。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敵,非算也。不如遠水為陣,引而致之,半濟而後擊,備可破也。」既陣,備疑不渡,淮遂堅守,示無還心。以狀聞,太祖善之,假郃節,復以淮為司馬。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轉為鎮西長史。又行征羌護軍,護左將軍張郃、冠軍將軍楊秋討山賊鄭甘、盧水叛胡,皆破平之。關中始定,民得安業。 黃初元年,奉使賀文帝踐阼,而道路得疾,故計遠近為稽留。及群臣歡會,帝正色責之曰:「昔禹會諸侯於塗山,防風後至,便行大戮。今溥天同慶而卿最留遲,何也?」淮對曰:「臣聞五帝先教導民以德,夏后政衰,始用刑辟。今臣遭唐虞之世,是以自知免於防風之誅也。」帝悅之,擢領雍州刺史,封射陽亭侯,五年為真。安定羌大帥辟蹄反,討破降之。每羌、胡來降,淮輒先使人推問其親理,男女多少,年歲長幼;及見,一二知其款曲,訊問周至,咸稱神明。 太和二年,蜀相諸葛亮出祁山,遣將軍馬謖至街亭,高詳屯列柳城。張郃擊謖,淮攻詳營,皆破之。又破隴西名羌唐蹄於枹罕,加建威將軍。五年,蜀出鹵城。是時,隴右無穀,議欲關中大運,淮以威恩撫循羌、胡,家使出穀,平其輸調,軍食用足,轉揚武將軍。青龍二年,諸葛亮出斜谷,並田于蘭坑。是時司馬宣王屯渭南;淮策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盪民、夷,此非國之利也。」宣王善之,淮遂屯北原。塹壘未成,蜀兵大至,淮逆擊之。後數日,亮盛兵西行,諸將皆謂欲攻西圍,淮獨以為此見形於西,欲使官兵重應之,必攻陽遂耳。其夜果攻陽遂,有備不得上。 正始元年,蜀將姜維出隴西。淮遂進軍,追至彊中,維退,遂討羌迷當等,按撫柔氐三千餘落,拔徙以實關中。遷左將軍。涼州休屠胡梁元碧等,率種落二千餘家附雍州。淮奏請使居安定之高平,為民保障,其後因置(西川)〔西州〕都尉。轉拜前將軍,領州如故。 五年,夏侯玄伐蜀,淮督諸軍為前鋒。淮度勢不利,輒拔軍出,故不大敗。還假淮節。八年,隴西、南安、金城、西平諸羌餓何、燒戈、伐同、蛾遮塞等相結叛亂,攻圍城邑,南招蜀兵,涼州名胡治無戴復叛應之。討蜀護軍夏侯霸督諸軍屯為翅。淮軍始到狄道,議者僉謂宜先討定枹罕,內平惡羌,外折賊謀。淮策維必來攻霸,遂入渢中,轉南迎霸。維果攻為翅,會淮軍適至,維遁退。進討叛羌,斬餓何、燒戈,降服者萬餘落。九年,遮塞等屯河關、白土故城,據河拒軍。淮見形上流,密於下渡兵據白土城,擊,大破之。治無戴圍武威,家屬留在西海。淮進軍趣西海,欲掩取其累重,會無戴折還,與戰於龍夷之北,破走之。令居惡虜在石頭山之西,當大道止,斷絕王使。淮還過討,大破之。姜維出石營,從彊川,乃西迎治無戴,留陰平太守廖化於成重山築城,斂破羌保質。淮欲分兵取之。諸將以維眾西接彊胡,化以據險,分軍兩持,兵勢轉弱,進不制維,退不拔化,非計也,不如合而俱西,及胡、蜀未集,絕其內外,此伐交之兵也。淮曰:「今往取化,出賊不意,維必狼顧。比維自致,足以定化,且使維疲於奔命。兵不遠西,而胡交自離,此一舉而兩全之策也。」乃別遣夏侯霸等追維於沓中,淮自率諸軍就攻化等。維果馳還救化,皆如淮計。進封都鄉侯。 嘉平元年,遷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是歲,與雍州刺史陳泰協策,降蜀牙門將句安等於翅上。二年,詔曰:「昔漢川之役,幾至傾覆。淮臨危濟難,功書王府。在關右三十餘年,外征寇虜,內綏民夷。比歲以來,摧破廖化,禽虜句安,功績顯著,朕甚嘉之。今以淮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持節、都督如故。」進封陽曲侯,邑凡二千七百八十戶,分三百戶,封一子亭侯。正元二年薨,追贈大將軍,諡曰貞侯。子統嗣。統官至荊州刺史,薨。子正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淮著勳前朝,改封汾陽子。 評曰:滿寵立志剛毅,勇而有謀。田豫居身清白,規略明練。牽招秉義壯烈,威績顯著。郭淮方策精詳,垂問秦、雍。而豫位止小州,招終於郡守,未盡其用也。 卷二十七 ‧ 魏書二十七 徐胡二王傳第二十七 徐邈 徐邈字景山,燕國薊人也。太祖平河朔,召為丞相軍謀掾,試守奉高令,入為東曹議令史。魏國初建,為尚書郎。時科禁酒,而邈私飲至於沈醉。校事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後領隴西太守,轉為南安。文帝踐阼,歷譙相,平陽、安平太守,潁川典農中郎將,所在著稱,賜爵關內侯。車駕幸許昌,問邈曰:「頗復中聖人不?」邈對曰:「昔子反斃於穀陽,御叔罰於飲酒,臣嗜同二子,不能自懲,時復中之。然宿瘤以醜見傳,而臣以醉見識。」帝大笑,顧左右曰:「名不虛立。」遷撫軍大將軍軍師。 明帝以涼州絕遠,南接蜀寇,以邈為涼州刺史,使持節領護羌校尉。至,值諸葛亮出祁山,隴右三郡反,邈輒遣參軍及金城太守等擊南安賊,破之。河右少雨,常苦乏穀,邈上修武威、酒泉鹽池以收虜穀,又廣開水田,募貧民佃之,家家豐足,倉庫盈溢。乃支度州界軍用之餘,以市金帛犬馬,通供中國之費。以漸收斂民間私仗,藏之府庫。然後率以仁義,立學明訓,禁厚葬,斷淫祀,進善黜惡,風化大行,百姓歸心焉。西域流通,荒戎入貢,皆邈勛也。討叛羌柯吾有功,封都亭侯,邑三百戶,加建威將軍。邈與羌、胡從事,不問小過;若犯大罪,先告部帥,使知,應死者乃斬以徇,是以信服畏威。賞賜皆散與將士,無入家者,妻子衣食不充;天子聞而嘉之,隨時供給其家。彈邪繩枉,州界肅清。 正始元年,還為大司農。遷為司隸校尉,百寮敬憚之。公事去官。後為光祿大夫,數歲即拜司空,邈歎曰:「三公論道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嘉平元年,年七十八,以大夫薨於家,用公禮葬,諡曰穆侯。子武嗣。六年,朝廷追思清節之士,詔曰:「夫顯賢表德,聖王所重;舉善而教,仲尼所美。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衛尉田豫皆服職前朝,歷事四世,出統戎馬,入贊庶政,忠清在公,憂國忘私,不營產業,身沒之後,家無餘財,朕甚嘉之。其賜邈等家穀二千斛,錢三十萬,布告天下。」邈同郡韓觀曼游,有鑒識器幹,與邈齊名,而在孫禮、盧毓先,為豫州刺史,甚有治功,卒官。盧欽著書,稱邈曰:「徐公志高行潔,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潔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在涼州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等用事,貴清素之士,于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倣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 胡質 胡質字文德,楚國壽春人也。少與蔣濟、朱績俱知名於江、淮閒,仕州郡。蔣濟為別駕,使見太祖。太祖問曰:「胡通達,長者也,寧有子孫不?」濟曰:「有子曰質,規模大略不及於父,至於精良綜事過之。」太祖即召質為頓丘令。縣民郭政通於從妹,殺其夫程他,郡吏馮諒繫獄為證。政與妹皆耐掠隱抵,諒不勝痛,自誣,當反其罪。質至官,察其情色,更詳其事,檢驗具服。 入為丞相東曹議令史,州請為治中。將軍張遼與其護軍武周有隙。遼見刺史溫恢求請質,質辭以疾。遼出謂質曰:「僕委意於君,何以相辜如此?」質曰:「古人之交也,取多知其不貪,奔北知其不怯,聞流言而不信,故可終也。武伯南身為雅士,往者將軍稱之不容於口,今以睚眥之恨,乃為嫌隙。況質才薄,豈能終好?是以不願也。」遼感言,復與周平。 太祖辟為丞相屬。黃初中,徙吏部郎,為常山太守,遷任東莞。士盧顯為人所殺,質曰:「此士無讎而有少妻,所以死乎!」悉見其比居年少,書吏李若見問而色動,遂窮詰情狀。若即自首,罪人斯得。每軍功賞賜,皆散之於眾,無入家者。在郡九年,吏民便安,將士用命。 遷荊州刺史,加振威將軍,賜爵關內侯。吳大將朱然圍樊城,質輕軍赴之。議者皆以為賊盛不可迫,質曰:「樊城卑下,兵少,故當進軍為之外援;不然,危矣。」遂勒兵臨圍,城中乃安。遷征東將軍,假節都督青、徐諸軍事。廣農積穀,有兼年之儲,置東征臺,且佃且守。又通渠諸郡,利舟楫,嚴設備以待敵。海邊無事。 子威 性沈實內察,不以其節檢物,所在見思。嘉平二年薨,家無餘財,惟有賜衣書篋而已。軍師以聞,追進封陽陵亭侯,邑百戶,諡曰貞侯。子威嗣。六年,詔書褒述質清行,賜其家錢穀。語在《徐邈傳》。威,咸熙中官至徐州刺史,有殊績,歷三郡守,所在有名。卒於安定。 王昶 王昶字文舒,太原晉陽人也。少與同郡王淩俱知名。淩年長,昶兄事之。文帝在東宮,昶為太子文學,遷中庶子。文帝踐阼,徙散騎侍郎,為洛陽典農。時都畿樹木成林,昶斫開荒萊,勤勸百姓,墾田特多。遷兗州刺史。明帝即位,加揚烈將軍,賜爵關內侯。昶雖在外任,心存朝廷,以為魏承秦、漢之弊,法制苛碎,不大釐改國典以準先王之風,而望治化復興,不可得也。乃著《治論》,略依古制而合於時務者二十餘篇,又著《兵書》十餘篇,言奇正之用,青龍中奏之。 其為兄子及子作名字,皆依謙實,以見其意,故兄子默字處靜,沈字處道,其子渾字玄沖,深字道沖。遂書戒之曰: 夫人為子之道,莫大於寶身全行,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於滅亡之禍者,何也?由所祖習非其道也。夫孝敬仁義,百行之首,行之而立,身之本也。孝敬則宗族安之,仁義則鄉黨重之,此行成於內,名著於外者矣。人若不篤於至行,而背本逐末,以陷浮華焉,以成朋黨焉;浮華則有虛偽之累,朋黨則有彼此之患。此二者之戒,昭然著明,而循覆車滋眾,逐末彌甚,皆由惑當時之譽,昧目前之利故也。夫富貴聲名,人情所樂,而君子或得而不處,何也?惡不由其道耳。患人知進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語曰:「如不知足,則失所欲。」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覽往事之成敗,察將來之吉凶,未有干名要利,欲而不厭,而能保世持家,永全福祿者也。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沖虛為名,欲使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古者盤杅有銘,几杖有誡,俯仰察焉,用無過行;況在己名,可不戒之哉!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則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惡速成,戒闕黨也。若范匄對秦客而武子擊之,折其委笄,惡其掩人也。夫人有善鮮不自伐,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則掩人,矜則陵人。掩人者人亦掩之,陵人者人亦陵之。故三郤為戮於晉,王叔負罪於周,不惟矜善自伐好爭之咎乎?故君子不自稱,非以讓人,惡其蓋人也。夫能屈以為伸,讓以為得,弱以為彊,鮮不遂矣。夫毀譽,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是以聖人慎之。孔子曰:「吾之於人,誰毀誰譽;如有所譽,必有所試。」又曰:「子貢方人。賜也賢乎哉,我則不暇。」以聖人之德,猶尚如此,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 昔伏波將軍馬援戒其兄子,言:「聞人之惡,當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而聞,口不可得而言也。」斯戒至矣。人或毀己,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矣;若己無可毀之行,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於彼,妄則無害於身,又何反報焉?且聞人毀己而忿者,惡醜聲之加人也,人報者滋甚,不如默而自修己也。諺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謗莫如自修。」斯言信矣。若與是非之士,凶險之人,近猶不可,況與對校乎?其害深矣。夫虛偽之人,言不根道,行不顧言,其為浮淺較可識別;而世人惑焉,猶不檢之以言行也。近濟陰魏諷、山陽曹偉皆以傾邪敗沒,熒惑當世,挾持姦慝,驅動後生。雖刑於鈇鉞,大為炯戒,然所汙染,固以眾矣。可不慎與! 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倫,甘長饑於首陽,安赴火於緜山,雖可以激貪勵俗,然聖人不可為,吾亦不願也。今汝先人世有冠冕,惟仁義為名,守慎為稱,孝悌於閨門,務學於師友。吾與時人從事,雖出處不同,然各有所取。潁川郭伯益,好尚通達,敏而有知。其為人弘曠不足,輕貴有餘;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親之昵之,不願兒子為之。北海徐偉長,不治名高,不求苟得,澹然自守,惟道是務。其有所是非,則託古人以見其意,當時無所褒貶。吾敬之重之,願兒子師之。東平劉公幹,博學有高才,誠節有大義,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得失足以相補。吾愛之重之,不願兒子慕之。樂安任昭先,淳粹履道,內敏外恕,推遜恭讓,處不避洿,怯而義勇在朝忘身。吾友之善之,願兒子遵之。若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汝其庶幾舉一隅耳。及其用財先九族,其施舍務周急,其出入存故老,其論議貴無貶,其進仕尚忠節,其取人務道實,其處埶戒驕淫,其貧賤慎無戚,其進退念合宜,其行事加九思,如此而已。吾復何憂哉? 青龍四年,詔「欲得有才智文章,謀慮淵深,料遠若近,視昧而察,籌不虛運,策弗徒發,端一小心,清修密靜,乾乾不解,志尚在公者,無限年齒,勿拘貴賤,卿校已上各舉一人」。太尉司馬宣王以昶應選。正始中,轉在徐州,封武觀亭侯,遷征南將軍,假節都督荊、豫諸軍事。昶以為國有常眾,戰無常勝;地有常險,守無常埶。今屯苑,去襄陽三百餘里,諸軍散屯,船在宣池,有急不足相赴,乃表徙治新野,習水軍於三州,廣農墾殖,倉穀盈積。 嘉平初,太傅司馬宣王既誅曹爽,乃奏博問大臣得失。昶陳治略五事:其一,欲崇道篤學,抑絕浮華,使國子入太學而修庠序;其二,欲用考試,考試猶準繩也,未有舍準繩而意正曲直,廢黜陟而空論能否也;其三,欲令居官者久於其職,有治績則就增位賜爵;其四,欲約官實祿,勵以廉恥,不使與百姓爭利;其五,欲絕侈靡,務崇節儉,令衣服有章,上下有敘,儲穀畜帛,反民於樸。詔書褒讚。因使撰百官考課事,昶以為唐虞雖有黜陟之文,而考課之法不垂。周制冢宰之職,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又無校比之制。由此言之,聖主明於任賢,略舉黜陟之體,以委達官之長,而總其統紀,故能否可得而知也。其大指如此。 三年,昶奏:「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乘釁而制吳、蜀;白帝、夷陵之閒,黔、巫、秭歸、房陵皆在江北,民夷與新城郡接,可襲取也。」乃遣新城太守州泰襲巫、秭歸、房陵,荊州刺史王基詣夷陵,昶詣江陵,兩岸引竹絙為橋,渡水擊之。賊奔南岸,鑿七道並來攻。於是昶使積弩同時俱發,賊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城,追斬數百級。昶欲引致平地與合戰,乃先遣五軍案大道發還,使賊望見以喜之,以所獲鎧馬甲首,馳環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追軍,與戰,克之。績遁走,斬其將鍾離茂、許旻,收其甲首旗鼓珍寶器仗,振旅而還。王基、州泰皆有功。於是遷昶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進封京陵侯。毌丘儉、文欽作亂,引兵拒儉、欽有功,封二子亭侯、關內侯,進位驃騎將軍。諸葛誕反,昶據夾石以逼江陵,持施績、全熙使不得東。誕既誅,詔曰:「昔孫臏佐趙,直湊大梁。西兵驟進,亦所以成東征之勢也。」增邑千戶,并前四千七百戶,遷司空,持節、都督如故。甘露四年薨,諡曰穆侯。子渾嗣,咸熙中為越騎校尉。 王基 王基字伯輿,東萊曲城人也。少孤,與叔父翁居。翁撫養甚篤,基亦以孝稱。年十七,郡召為吏,非其好也,遂去,入琅邪界游學。黃初中,察孝廉,除郎中。是時青土初定,刺史王淩特表請基為別駕,後召為祕書郎,淩復請還。頃之,司徒王朗辟基,淩不遣。朗書劾州曰:「凡家臣之良,則升于公輔,公臣之良,則入于王職,是故古者侯伯有貢士之禮。今州取宿衛之臣,留祕閣之吏,所希聞也。」淩猶不遣。淩流稱青土,蓋亦由基協和之輔也。大將軍司馬宣王辟基,未至,擢為中書侍郎。 明帝盛修宮室,百姓勞瘁。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故在民上者,不可以不戒懼。夫民逸則慮易,苦則思難,是以先王居之以約儉,俾不至於生患。昔顏淵云東野子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是以知其將敗。今事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弊,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因謂之安也。』今寇賊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敵,久之則難以遺後,當聖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起,必深切於曩時矣。」 散騎常侍王肅著諸經傳解及論定朝儀,改易鄭玄舊說,而基據持玄義,常與抗衡。遷安平太守,公事去官。大將軍曹爽請為從事中郎,出為安豐太守。郡接吳寇,為政清嚴有威惠,明設防備,敵不敢犯。加討寇將軍。吳嘗大發眾集建業,揚聲欲入攻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基策之。基曰:「昔孫權再至合肥,一至江夏,其後全琮出廬江,朱然寇襄陽,皆無功而還。今陸遜等已死,而權年老,內無賢嗣,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補定支黨,還自保護耳。」後權竟不能出。時曹爽專柄,風化陵遲,基著《時要論》以切世事。以疾徵還,起家為河南尹,未拜,爽伏誅,基嘗為爽官屬,隨例罷。 其年為尚書,出為荊州刺史,加揚烈將軍,隨征南王昶擊吳。基別襲步協於夷陵,協閉門自守。基示以攻形,而實分兵取雄父邸閣,收米三十餘萬斛,虜安北將軍譚正,納降數千口。於是移其降民,置夷陵縣。賜爵關內侯。基又表城上昶,徙江夏治之,以偪夏口,由是賊不敢輕越江。明制度,整軍農,兼修學校,南方稱之。時朝廷議欲伐吳,詔基量進趣之宜。基對曰:「夫兵動而無功,則威名折於外,財用窮於內,故必全而後用也。若不資通川聚糧水戰之備,則雖積兵江內,無必渡之勢矣。今江陵有沮、漳二水,溉灌膏腴之田以千數。安陸左右,陂池沃衍。若水陸並農,以實軍資,然後引兵詣江陵、夷陵,分據夏口,順沮、漳,資水浮穀而下。賊知官兵有經久之勢,則拒天誅者意沮,而向王化者益固。然後率合蠻夷以攻其內,精卒勁兵以討其外,則夏口以上必拔,而江外之郡不守。如此,吳、蜀之交絕,交絕而吳禽矣。不然,兵出之利,未可必矣。」於是遂止。 司馬景王新統政,基書戒之曰:「天下至廣,萬機至猥,誠不可不矜矜業業,坐而待旦也。夫志正則眾邪不生,心靜則眾事不躁,思慮審定則教令不煩,親用忠良則遠近協服。故知和遠在身,定眾在心。許允、傅嘏、袁侃、崔贊皆一時正士,有直質而無流心,可與同政事者也。」景王納其言。 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常樂亭侯。毌丘儉、文欽作亂,以基為行監軍、假節,統許昌軍,適與景王會於許昌。景王曰:「君籌儉等何如?」基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亂也,儉等誑脅迫懼,畏目下之戮,是以尚群聚耳。若大兵臨偪,必土崩瓦解,儉、欽之首,不終朝而縣於軍門矣。」景王曰:「善。」乃令基居軍前。議者咸以儉、欽慓悍,難與爭鋒。詔基停駐。基以為:「儉等舉軍足以深入,而久不進者,是其詐偽已露,眾心疑沮也。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軍高壘,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勢也。若或虜略人民,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更懷離心;儉等所迫脅者,自顧罪重,不敢復還,此為錯兵無用之地,而成姦宄之源。吳寇因之,則淮南非國家之有,譙、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計之大失也。軍宜速進據南頓,南頓有大邸閣,計足軍人四十日糧。保堅城,因積穀,先人有奪人之心,此平賊之要也。」基屢請,乃聽進據㶏水。既至,復言曰:「兵聞拙速,未睹工遲之久。方今外有彊寇,內有叛臣,若不時決,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議者多欲將軍持重。將軍持重是也,停軍不進非也。持重非不行之謂也,進而不可犯耳。今據堅城,保壁壘,以積實資虜,縣運軍糧,甚非計也。」景王欲須諸軍集到,猶尚未許。基曰:「將在軍,君令有所不受。彼得則利,我得亦利,是謂爭城,南頓是也。」遂輒進據南頓,儉等從項亦爭欲往,發十餘里,聞基先到,復還保項。時兗州刺史鄧艾屯樂嘉,儉使文欽將兵襲艾。基知其勢分,進兵偪項,儉眾遂敗。欽等已平,遷鎮南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領豫州刺史,進封安樂鄉侯。上疏求分戶二百,賜叔父子喬爵關內侯,以報叔父拊育之德。有詔特聽。 諸葛誕反,基以本官行鎮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時大軍在項,以賊兵精,詔基斂軍堅壘。基累啟求進討。會吳遣朱異來救誕,軍於安城。基又被詔引諸軍轉據北山,基謂諸將曰:「今圍壘轉固,兵馬向集,但當精修守備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險,使得放縱,雖有智者不能善後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當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於勢大損。諸軍並據深溝高壘,眾心皆定,不可傾動,此御兵之要也。」書奏,報聽。大將軍司馬文王進屯丘頭,分部圍守,各有所統。基督城東城南二十六軍,文王敕軍吏入鎮南部界,一不得有所遣。城中食盡,晝夜攻壘,基輒拒擊,破之。壽春既拔,文王與基書曰:「初議者云云,求移者甚眾,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志,上違詔命,下拒眾議,終至制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是過也。」文王欲遣諸將輕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釁有蕩覆吳之勢。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竭江表之兵,以圍新城,城既不拔,而眾死者太半。姜維因洮上之利,輕兵深入,糧餉不繼,軍覆上邽。夫大捷之後,上下輕敵,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於外,又內患未弭,是其修備設慮之時也。且兵出踰年,人有歸志,今俘馘十萬,罪人斯得,自歷代征伐,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自以所獲已多,不復追奔,懼挫威也。」文王乃止。以淮南初定,轉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進封東武侯。基上疏固讓,歸功參佐,由是長史司馬等七人皆侯。 是歲,基母卒,詔祕其凶問,迎基父豹喪合葬洛陽,追贈豹北海太守。甘露四年,轉為征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常道鄉公即尊位,增邑千戶,并前五千七百戶。前後封子二人亭侯、關內侯。 景元二年,襄陽太守表吳賊鄧由等欲來歸化,基被詔,當因此震蕩江表。基疑其詐,馳驛陳狀。且曰:「嘉平以來,累有內難,當今之務,在於鎮安社稷,綏寧百姓,未宜動眾以求外利。」文王報書曰:「凡處事者,多曲相從順,鮮能確然共盡理實。誠感忠愛,每見規示,輒敬依來指。」後由等竟不降。 是歲基薨,追贈司空,諡曰景侯。子徽嗣,早卒。咸熙中,開建五等,以基著勳前朝,改封基孫廙,而以東武餘邑賜一子爵關內侯。晉室踐阼,下詔曰:「故司空王基既著德立勳,又治身清素,不營產業,久在重任,家無私積,可謂身沒行顯,足用勵俗者也。其以奴婢二人賜其家。」 評曰:徐邈清尚弘通,胡質素業貞粹,王昶開濟識度,王基學行堅白,皆掌統方任,垂稱著績。可謂國之良臣,時之彥士矣。 卷二十八 ‧ 魏書二十八 王毌丘諸葛鄧鍾傳第二十八 王淩 王淩字彥雲,太原祁人也。叔父允,為漢司徒,誅董卓。卓將李傕、郭氾等為卓報仇,入長安,殺允,盡害其家。淩及兄晨,時年皆少,踰城得脫,亡命歸鄉里。淩舉孝廉,為發干長,稍遷至中山太守,所在有治,太祖辟為丞相掾屬。 文帝踐阼,拜散騎常侍,出為兗州刺史,與張遼等至廣陵討孫權。臨江,夜大風,吳將呂範等船漂至北岸。浚與諸將逆擊,捕斬首虜,獲舟船,有功,封宜城亭侯,加建武將軍,轉在青州。是時海濱乘喪亂之後,法度未整。淩布政施教,賞善罰惡,甚有綱紀,百姓稱之,不容於口。後從曹休征吳,與賊遇於夾石,休軍失利,淩力戰決圍,休得免難。仍徙為揚、豫州刺史,咸得軍民之歡心。始至豫州,旌先賢之後,求未顯之士,各有條教,意義甚美。初,淩與司馬朗、賈逵友善,及臨兗、豫,繼其名跡。正始初,為征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二年,吳大將全琮數萬眾寇芍陂,淩率諸軍逆討,與賊爭塘,力戰連日,賊退走。進封南鄉侯,邑千三百五十戶,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令狐愚 是時,淩外甥令狐愚以才能為兗州刺史,屯平阿。舅甥並典兵,專淮南之重。淩就遷為司空。司馬宣王既誅曹爽,進淩為太尉,假節鉞。淩、愚密協計,謂齊王不任天位,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彪都許昌。嘉平元年九月,愚遣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問往來。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子廣。廣言:「廢立大事,勿為禍先。」其十一月,愚復遣式詣彪,未還,會愚病死。二年,熒惑守南斗,淩謂:「斗中有星,當有暴貴者。」三年春,吳賊塞涂水。浚欲因此發,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陰謀滋甚,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太傅司馬宣王。宣王將中軍乘水道討淩,先下赦赦淩罪,又將尚書廣東,使為書喻淩,大軍掩至百尺逼淩。淩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宣王,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鉞。軍到丘頭,淩面縛水次。宣王承詔遣主簿解縛反服,見淩,慰勞之,還印綬、節鉞,遣步騎六百人送還京都。淩至項,飲藥死。宣王遂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乃窮治其事。彪賜死,諸相連者悉夷三族。朝議咸以為《春秋》之義,齊崔杼、鄭歸生皆加追戮,陳尸斲棺,載在方策。淩、愚罪宜如舊典。乃發淩、愚冢,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進弘、華爵為鄉侯。廣有志尚學行,死時年四十餘。 毌丘儉 毌丘儉字仲恭,河東聞喜人也。父興,黃初中為武威太守,伐叛柔服,開通河右,名次金城太守蘇則。討賊張進及討叛胡有功,封高陽鄉侯。入為將作大匠。儉襲父爵,為平原侯文學。明帝即位,為尚書郎,遷羽林監。以東宮之舊,甚見親待。出為洛陽典農。時取農民以治宮室,儉上疏曰:「臣愚以為天下所急除者二賊,所急務者衣食。誠使二賊不滅,士民饑凍,雖崇美宮室,猶無益也。」遷荊州刺史。 青龍中,帝圖討遼東,以儉有幹策,徙為幽州刺史,加度遼將軍,使持節,護烏丸校尉。率幽州諸軍至襄平,屯遼隧。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率眾王護留等,昔隨袁紹奔遼東者,率眾五千餘人降。寇婁敦遣弟阿羅槃等詣闕朝貢,封其渠率二十餘人為侯、王,賜輿馬繒綵各有差。公孫淵逆與儉戰,不利,引還。明年,帝遣太尉司馬宣王統中軍及儉等眾數萬討淵,定遼東。儉以功進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戶。 正始中,儉以高句驪數侵叛,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從諸道討之。句驪王宮將步騎二萬人,進軍沸流水上,大戰梁口,宮連破走。儉遂束馬縣車,以登丸都,屠句驪所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沛者名得來,數諫宮,宮不從其言。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復征之,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刊丸都之山,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穿山溉灌,民賴其利。 遷左將軍,假節監豫州諸軍事,領豫州刺史,轉為鎮南將軍。諸葛誕戰於東關,不利,乃令誕、儉對換。誕為鎮南,都督豫州。儉為鎮東,都督揚州。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儉與文欽禦之,太尉司馬孚督中軍東解圍,恪退還。 初,儉與夏侯玄、李豐等厚善。揚州刺史前將軍文欽,曹爽之邑人也,驍果麤猛,數有戰功,好增虜獲,以徼寵賞,多不見許,怨恨日甚。儉以計厚待欽,情好歡洽。欽亦感戴,投心無貳。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數十丈,西北竟天,起於吳、楚之分。儉、欽喜,以為己祥。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壽春城,為壇於城西,歃血稱兵為盟,分老弱守城,儉、欽自將五六萬眾渡淮,西至項。儉堅守,欽在外為游兵。 大將軍統中外軍討之,別使諸葛誕督豫州諸軍從安風津擬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於譙、宋之閒,絕其歸路。大將軍屯汝陽,使監軍王基督前鋒諸軍據南頓以待之。令諸軍皆堅壁勿與戰。儉、欽進不得鬭,退恐壽春見襲,不得歸,計窮不知所為。淮南將士,家皆在北,眾心沮散,降者相屬,惟淮南新附農民為之用。大將軍遣兗州刺史鄧艾督泰山諸軍萬餘人至樂嘉,示弱以誘之,大將軍尋自洙至。欽不知,果夜來欲襲艾等,會明,見大軍兵馬盛,乃引還。大將軍縱驍騎追擊,大破之,欽遁走。是日,儉聞欽戰敗,恐懼夜走,眾潰。比至慎縣,左右人兵稍棄儉去,儉獨與小弟秀及孫重藏水邊草中。安風津都尉部民張屬就射殺儉,傳首京都。屬封侯。秀、重走入吳。將士諸為儉、欽所迫脅者,悉歸降。 儉子甸為治書侍御史,先時知儉謀將發,私出將家屬逃走新安靈山上。別攻下之,夷儉三族。 欽亡入吳,吳以欽為都護、假節、鎮北大將軍、幽州牧、譙侯。 諸葛誕 諸葛誕字公休,琅邪陽都人,諸葛豐後也。初以尚書郎為滎陽令,入為吏部郎。人有所屬託,輒顯其言而承用之,後有當否,則公議其得失以為褒貶,自是群僚莫不慎其所舉。累遷御史中丞尚書,與夏侯玄、鄧颺等相善,收名朝廷,京都翕然。言事者以誕、颺等修浮華,合虛譽,漸不可長。明帝惡之,免誕官。會帝崩,正始初,玄等並在職。復以誕為御史中丞尚書,出為揚州刺史,加昭武將軍。 王淩之陰謀也,太傅司馬宣王潛軍東伐,以誕為鎮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封山陽亭侯。諸葛恪興東關,遣誕督諸軍討之,與戰,不利。還,徙為鎮南將軍。 後毌丘儉、文欽反,遣使詣誕,招呼豫州士民。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儉、欽凶逆。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使誕督豫州諸軍,渡安風津向壽春。儉、欽之破也,誕先至壽春。壽春中十餘萬口,聞儉、欽敗,恐誅,悉破城門出,流迸山澤,或散走入吳。以誕久在淮南,乃復以為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吳大將孫峻、呂據、留贊等聞淮南亂,會文欽往,乃帥眾將欽徑至壽春;時誕諸軍已至,城不可攻,乃走。誕遣將軍蔣班追擊之,斬贊,傳首,收其印節。進封高平侯,邑三千五百戶,轉為征東大將軍。 誕既與玄、颺等至親,又王淩、毌丘儉累見夷滅,懼不自安,傾帑藏振施以結眾心,厚養親附及揚州輕俠者數千人為死士。甘露元年冬,吳賊欲向徐堨,計誕所督兵馬足以待之,而復請十萬眾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寇,內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誕有自疑心,以誕舊臣,欲入度之。二年五月,徵為司空。誕被詔書,愈恐,遂反。召會諸將,自出攻揚州刺史樂綝,殺之。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穀足一年食,閉城自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請救。吳人大喜,遣將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率三萬眾,密與文欽俱來應〔誕〕。以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是時鎮南將軍王基始至,督諸軍圍壽春,未合。咨、欽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 六月,車駕東征,至項。大將軍司馬文王督中外諸軍二十六萬眾,臨淮討之。大將軍屯丘頭。使基及安東將軍陳騫等四面合圍,表裏再重,塹壘甚峻。又使監軍石苞、兗州刺史州泰等,簡銳卒為游軍,備外寇。欽等數出犯圍,逆擊走之。吳將朱異再以大眾來迎誕等,渡黎漿水,泰等逆與戰,每摧其鋒。孫綝以異戰不進,怒而殺之。城中食轉少,外救不至,眾無所恃。將軍蔣班、焦彝,皆誕爪牙計事者也,棄誕,踰城自歸大將軍。大將軍乃使反閒,以奇變說全懌等,懌等率眾數千人開門來出。城中震懼,不知所為。 三年正月,誕、欽、咨等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圍上諸軍,臨高以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弩矢及石雨下,死傷者蔽地,血流盈野。復還入城,城內食轉竭,降出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及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馳赴之,眾不為用。鴦、虎單走,踰城出,自歸大將軍。軍吏請誅之,大將軍令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當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兵數百騎馳巡城,呼語城內云:「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表鴦、虎為將軍,各賜爵關內侯。城內喜且擾,又日飢困,誕、咨等智力窮。大將軍乃自臨圍,四面進兵,同時鼓譟登城,城內無敢動者。誕窘急,單乘馬,將其麾下突小城門出。大將軍司馬胡奮部兵逆擊,斬誕,傳首,夷三族。誕麾下數百人,坐不降見斬,皆曰:「為諸葛公死,不恨。」其得人心如此。唐咨、王祚及諸裨將皆面縛降,吳兵萬眾,器仗軍實山積。 初圍壽春,議者多欲急攻之,大將軍以為:「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誕以二年五月反,三年二月破滅。六軍按甲,深溝高壘,而誕自困,竟不煩攻而克。及破壽春,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大將軍以為古之用兵,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弘耳。一無所殺,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 唐咨本利城人。黃初中,利城郡反,殺太守徐箕,推咨為主。文帝遣諸軍討破之,咨走入海,遂亡至吳,官至左將軍,封侯、持節。誕、欽屠戮,咨亦生禽,三叛皆獲,天下快焉。拜咨安遠將軍,其餘裨將咸假號位,吳眾悅服。江東感之,皆不誅其家。其淮南將吏士民諸為誕所協略者,惟誅其首逆,餘皆赦之。聽鴦、虎收斂欽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 鄧艾 鄧艾字士載,義陽棘陽人也。少孤,太祖破荊州,徙汝南,為農民養犢。年十二,隨母至潁川,讀故太丘長陳寔碑文,言「文為世範,行為士則」,艾遂自名範,字士則。後宗族有與同者,故改焉。為都尉學士,以口吃,不得作幹佐。為稻田守叢草吏。同郡吏父憐其家貧,資給甚厚,艾初不稱謝。每見高山大澤,輒規度指畫軍營處所,時人多笑焉。後為典農綱紀,上計吏,因使見太尉司馬宣王。宣王奇之,辟之為掾,遷尚書郎。 時欲廣田畜穀,為滅賊資,使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為「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引水澆溉,大積軍糧,又通運漕之道」。乃著《濟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為「昔破黃巾,因為屯田,積穀於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征舉,運兵過半,功費巨億,以為大役。陳、蔡之閒,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水豐常收三倍於西,計除眾費,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閒,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眾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往而不克矣。」宣王善之,事皆施行。正始二年,乃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軍興眾,汎舟而下,達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艾所建也。 出參征西軍事,遷南安太守。嘉平元年,與征西將軍郭淮拒蜀偏將軍姜維。維退,淮因西擊羌。艾曰:「賊去未遠,或能復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徑到,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城,得以不敗。賜爵關內侯,加討寇將軍,後遷城陽太守。 是時并州右賢王劉豹并為一部,艾上言曰:「戎狄獸心,不以義親,彊則侵暴,弱則內附,故周宣有玁狁之寇,漢祖有平城之困。每匈奴一盛,為前代重患。自單于在外,莫能牽制長卑。誘而致之,使來入侍。由是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以單于在內,萬里順軌。今單于之尊日疏,外土之威寖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鴈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崇廉恥之教,塞姦宄之路。」大將軍司馬景王新輔政,多納用焉。遷汝南太守,至則尋求昔所厚己吏父,久已死,遣吏祭之,重遺其母,舉其子與計吏。艾所在,荒野開闢,軍民並豐。 諸葛恪圍合肥新城,不克,退歸。艾言景王曰:「孫權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建命。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虐用其民,悉國之眾,頓於堅城,死者萬數,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而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不患,其亡可待也。」恪歸,果見誅。遷兗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上言曰:「國之所急,惟農與戰,國富則兵彊,兵彊則戰勝。然農者,勝之本也。孔子曰『足食足兵』,食在兵前也。上無設爵之勸,則下無財畜之功。今使考績之賞,在於積粟富民,則交游之路絕,浮華之原塞矣。」 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方城亭侯。毌丘儉作亂,遣健步齎書,欲疑惑大眾,艾斬之,兼道進軍,先趣樂嘉城,作浮橋。司馬景王至,遂據之。文欽以後大軍破敗於城下,艾追之至丘頭。欽奔吳。吳大將軍孫峻等號十萬眾,將渡江,鎮東將軍諸葛誕遣艾據肥陽,艾以與賊勢相遠,非要害之地,輒移屯附亭,遣泰山太守諸葛緒等於黎漿拒戰,遂走之。其年徵拜長水校尉。以破欽等功,進封方城鄉侯,行安西將軍。解雍州刺史王經圍於狄道,姜維退駐鍾提,乃以艾為安西將軍,假節、領護東羌校尉。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艾曰:「洮西之敗,非小失也;破軍殺將,倉廩空虛,百姓流離,幾於危亡。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杖未復,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穀,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縣餌,五也。賊有黠數,其來必矣。」頃之,維果向祁山,聞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武城山以相持。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於段谷,大破之。甘露元年詔曰:「逆賊姜維連年狡黠,民夷騷動,西土不寧。艾籌畫有方,忠勇奮發,斬將十數,馘首千計;國威震於巴、蜀,武聲揚於江、岷。今以艾為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進封鄧侯。分五百戶封子忠為亭侯。」二年,拒姜維於長城,維退還。遷征西將軍,前後增邑凡六千六百戶。景元三年,又破維於侯和,維卻保沓中。四年秋,詔諸軍征蜀,大將軍司馬文王皆指授節度,使艾與維相綴連;雍州刺史諸葛緒要維,令不得歸。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等直攻維營,隴西太守牽弘等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等詣甘松。維聞鍾會諸軍已入漢中,引退還。欣等追躡於彊川口,大戰,維敗走。聞雍州已塞道,屯橋頭,從孔函谷入北道,欲出雍州後。諸葛緒聞之,卻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餘里,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過,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東引,還守劍閣。鍾會攻維未能克。艾上言:「今賊摧折,宜遂乘之,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里,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破之必矣。」 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頻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蜀衛將軍諸葛瞻自涪還緜竹,列陳待艾。艾遣子惠唐亭侯忠等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不利,並退還,曰:「賊未可擊。」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舉,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大破之,斬瞻及尚書張遵等首,進軍到雒。劉禪遣使奉皇帝璽綬,為箋詣艾請降。 艾至成都,禪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詣軍門,艾執節解縛焚櫬,受而宥之。檢御將士,無所虜略,綏納降附,使復舊業,蜀人稱焉。輒依鄧禹故事,承制拜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蜀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艾官屬。以師纂領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蜀中諸郡。使於緜竹築臺以為京觀,用彰戰功。士卒死事者,皆與蜀兵同共埋藏。艾深自矜伐,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又曰:「姜維自一時雄兒也,與某相值,故窮耳。」有識者笑之。 十二月,詔曰:「艾曜威奮武,深入虜庭,斬將搴旗,梟其鯨鯢,使僭號之主,稽首係頸,歷世逋誅,一朝而平。兵不踰時,戰不終日,雲徹席卷,蕩定巴蜀。雖白起破強楚,韓信克勁趙,吳漢禽子陽,亞夫滅七國,計功論美,不足比勳也。其以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艾言司馬文王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埶以乘吳,吳人震恐,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為軍農要用,並作舟船,豫順流之事,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安士民以來遠人,若便送禪於京都,吳以為流徙,則於向化之心不勸。宜權停留,須來年秋冬,比爾吳亦足平。以為可封禪為扶風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文王使監軍衛瓘喻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艾重言曰:「銜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惡既服;至於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宜。今蜀舉眾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定。若待國命,往復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于國也。」鍾會、胡烈、師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變釁以結。詔書檻車徵艾。 艾父子既囚,鍾會至成都,先送艾,然後作亂。會已死,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檻車,迎還。瓘遣田續等討艾,遇於緜竹西,斬之。子忠與艾俱死,餘子在洛陽者悉誅,徙艾妻子及孫於西域。 初,艾當伐蜀,夢坐山上而有流水,以問殄虜護軍爰邵。邵曰:「按《易》卦,山上有水曰《蹇》。《蹇》繇曰:『《蹇》利西南,不利東北。』孔子曰:『《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往必克蜀,殆不還乎!」艾憮然不樂。 泰始元年,晉室踐阼,詔曰:「昔太尉王淩謀廢齊王,而王竟不足以守位。征西將軍鄧艾,矜功失節,實應大辟。然被書之日,罷遣人眾,束手受罪,比於求生遂為惡者,誠復不同。今大赦得還,若無子孫者聽使立後,令祭祀不絕。」三年,議郎段灼上疏理艾曰:「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滅之誅,臣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艾性剛急,輕犯雅俗,不能協同朋類,故莫肯理之。臣敢言艾不反之狀。昔姜維有斷隴右之志,艾修治備守,積穀彊兵。值歲凶旱,艾為區種,身被烏衣,手執耒耜,以率將士。上下相感,莫不盡力。艾持節守邊,所統萬數,而不難僕虜之勞,士民之役,非執節忠勤,孰能若此?故落門、段谷之戰,以少擊多,摧破彊賊。先帝知其可任,委艾廟勝,授以長策。艾受命忘身,束馬縣車,自投死地,勇氣陵雲,士眾乘勢,使劉禪君臣面縛,叉手屈膝。艾功名以成,當書之竹帛,傳祚萬世。七十老公,反欲何求!艾誠恃養育之恩,心不自疑,矯命承制,權安社稷;雖違常科,有合古義,原心定罪,本在可論。鍾會忌艾威名,構成其事。忠而受誅,信而見疑,頭縣馬市,諸子并斬,見之者垂泣,聞之者歎息。陞下龍興,闡弘大度,釋諸嫌忌,受誅之家,不拘敘用。昔秦民憐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為立祠。今天下民人為艾悼心痛恨,亦猶是也。臣以為艾身首分離,捐棄草土,宜收尸喪,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紹封其孫,使闔棺定諡,死無餘恨。赦冤魂於黃泉,收信義於後世,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埋一魂而天下歸其義,所為者寡而悅者眾矣。」九年,詔曰:「艾有功勳,受罪不逃刑,而子孫為民隸,朕常愍之。其以嫡孫朗為郎中。」 艾在西時,修治障塞,築起城塢。泰始中,羌虜大叛,頻殺刺史,涼州道斷。吏民安全者,皆保艾所築塢焉。 州泰 艾州里時輩南陽州泰,亦好立功業,善用兵,官至征虜將軍、假節都督江南諸軍事。景元二年薨,追贈衛將軍,諡曰壯侯。 鍾會 鍾會字士季,潁川長社人,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慧夙成。中護軍蔣濟著論,謂「觀其眸子,足以知人。」會年五歲,繇遣見濟,濟甚異之,曰:「非常人也。」及壯,有才數技藝,而博學精練名理,以夜續晝,由是獲聲譽。正始中,以為秘書郎,遷尚書中書侍郎。高貴鄉公即尊位,賜爵關內侯。 毌丘儉作亂,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會從,典知密事,衛將軍司馬文王為大軍後繼。景王薨於許昌,文王總統六軍,會謀謨帷幄。時中詔敕尚書傅嘏,以東南新定,權留衛將軍屯許昌為內外之援,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使嘏表上,輒與衛將軍俱發,還到雒水南屯住。於是朝廷拜文王為大將軍、輔政,會遷黃門侍郎,封東武亭侯,邑三百戶。 甘露二年,徵諸葛誕為司空,時會喪寧在家,策誕必不從命,馳白文王。文王以事已施行,不復追改。及誕反,車駕住項,文王至壽春,會復從行。 初,吳大將全琮,孫權之婚親重臣也,琮子懌、孫靜、從子端、翩、緝等,皆將兵來救誕。懌兄子輝、儀留建業,與其家內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十家渡江,自歸文王。會建策,密為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齎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懌等恐懼,遂將所領開東城門出降,皆蒙封寵,城中由是乖離。壽春之破,會謀居多,親待日隆,時人謂之子房。軍還,遷為太僕,固辭不就。以中郎在大將軍府管記室事,為腹心之任。以討諸葛誕功,進爵陳侯,屢讓不受。詔曰:「會典綜軍事,參同計策,料敵制勝,有謀謨之勳,而推寵固讓,辭指款實,前後累重,志不可奪。夫成功不處,古人所重,其聽會所執,以成其美。」遷司隸校尉。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世與奪,無不綜典。嵇康等見誅,皆會謀也。 文王以蜀大將姜維屢擾邊陲,料蜀國小民疲,資力單竭,欲大舉圖蜀。惟會亦以為蜀可取,豫共籌度地形,考論事勢。景元三年冬,以會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文王敕青、徐、兗、豫、荊、揚諸州,並使作船,又令唐咨作浮海大船,外為將伐吳者。四年秋,乃下詔使鄧艾、諸葛緒各統諸軍三萬餘人,艾趣甘松、沓中連綴維,緒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會統十餘萬眾,分從斜谷、駱谷入。先命牙門將許儀在前治道,會在後行,而橋穿,馬足陷,於是斬儀。儀者,許褚之子,有功王室,猶不原貸。諸軍聞之,莫不震竦。蜀令諸圍皆不得戰,退還漢、樂二城守。魏興太守劉欽趣子午谷,諸軍數道平行,至漢中。蜀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兵各五千。會使護軍荀愷、前將軍李輔各統萬人,愷圍漢城,輔圍樂城。會徑過,西出陽安口,遣人祭諸葛亮之墓。使護軍胡烈等行前,攻破關城,得庫藏積穀。姜維自沓中還,至陰平,合集士眾,欲赴關城。未到,聞其已破,退趣白水,與蜀將張翼、廖化等合守劍閣拒會。會移檄蜀將吏士民曰: 往者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於泯滅。太祖武皇帝神武聖哲,撥亂反正,拯其將墜,造我區夏。高祖文皇帝應天順民,受命踐阼。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恢拓洪業。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率土齊民未蒙皇化,此三祖所以顧懷遺恨也。今主上聖德欽明,紹隆前緒,宰輔忠肅明允,劬勞王室,布政垂惠而萬邦協和,施德百蠻而肅慎致貢。悼彼巴蜀,獨為匪民,愍此百姓,勞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師,龔行天罰,征西、雍州、鎮西諸軍,五道並進。古之行軍,以仁為本,以義治之;王者之師,有征無戰;故虞舜舞干戚而服有苗,周武有散財、發廩、表閭之義。今鎮西奉辭銜命,攝統戎重,庶弘文告之訓,以濟元元之命,非欲窮武極戰,以快一朝之政,故略陳安危之要,其敬聽話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興兵朔野,困躓冀、徐之郊,制命紹、布之手,太祖拯而濟之,與隆大好。中更背違,棄同即異,諸葛孔明仍規秦川,姜伯約屢出隴右,勞動我邊境,侵擾我氐、羌,方國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邊境乂清,方內無事,蓄力待時,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眾,分張守備,難以禦天下之師。段谷、侯和沮傷之氣,難以敵堂堂之陣。比年以來,曾無寧歲,征夫勤瘁,難以當子來之民。此皆諸賢所親見也。蜀相壯見禽於秦,公孫述授首於漢,九州之險,是非一姓。此皆諸賢所備聞也。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規禍於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長為周賓,陳平背項,立功於漢。豈晏安酖毒,懷祿而不變哉?今國朝隆天覆之恩,宰輔弘寬恕之德,先惠後誅,好生惡殺。往者吳將孫壹舉眾內附,位為上司,寵秩殊異。文欽、唐咨為國大害,叛主讎賊,還為戎首。咨困逼禽獲,欽二子還降,皆將軍、封侯;咨與聞國事。壹等窮踧歸命,猶加盛寵,況巴蜀賢知見機而作者哉!誠能深鑒成敗,邈然高蹈,投跡微子之蹤,錯身陳平之軌,則福同古人,慶流來裔,百姓士民,安堵舊業,農不易畝,市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豈不美與!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發,玉石皆碎,雖欲悔之,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聞知。 鄧艾追姜維到陰平,簡選精銳,欲從漢德陽入江由、左儋道詣緜竹,趣成都,與諸葛緒共行。緒以本受節度邀姜維,西行非本詔,遂進軍前向白水,與會合。會遣將軍田章等從劍閣西,徑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長驅而前。會與緒軍向劍閣,會欲專軍埶,密白緒畏懦不進,檻車徵還。軍悉屬會,進攻劍閣,不克,引退,蜀軍保險拒守。艾遂至緜竹,大戰,斬諸葛瞻。維等聞瞻已破,率其眾東入于巴。會乃進軍至涪,遣胡烈、田續、龐會等追維。艾進軍向成都,劉禪詣艾降,遣使敕維等令降于會。維至廣漢郪縣,令兵悉放器仗,送節傳於胡烈,便從東道詣會降。會上言曰:「賊姜維、張翼、廖化、董厥等逃死遁走,欲趣成都。臣輒遣司馬夏侯咸、護軍胡烈等,經從劍閣,出新都、大渡截其前,參軍爰𩇕、將軍句安等躡其後,參軍皇甫闓、將軍王買等從涪南出衝其腹,臣據涪縣為東西勢援。維等所統步騎四五萬人,擐甲厲兵,塞川填谷,數百里中首尾相繼,憑恃其眾,方軌而西。臣敕咸、闓等令分兵據勢,廣張羅罔,南杜走吳之道,西塞成都之路,北絕越逸之徑,四面雲集,首尾並進,蹊路斷絕,走伏無地。臣又手書申喻,開示生路,群寇困逼,知命窮數盡,解甲投戈,面縛委質,印綬萬數,資器山積。昔舜舞干戚,有苗自服;牧野之師,商旅倒戈:有征無戰,帝王之盛業。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用兵之令典。陛下聖德,侔蹤前代,翼輔忠明,齊軌公旦,仁育群生,義征不譓,殊俗向化,無思不服,師不踰時,兵無血刃,萬里同風,九州共貫。臣輒奉宣詔命,導揚恩化,復其社稷,安其閭伍,舍其賦調,弛其征役,訓之德禮以移其風,示之軌儀以易其俗,百姓欣欣,人懷逸豫,后來其蘇,義無以過。」會於是禁檢士眾不得鈔略,虛己誘納,以接蜀之群司,與維情好歡甚。十二月詔曰:「會所向摧弊,前無彊敵,緘制眾城,罔羅迸逸。蜀之豪帥,面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凡所降誅,動以萬計,全勝獨克,有征無戰。拓平西夏,方隅清晏。其以會為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會內有異志,因鄧艾承制專事,密白艾有反狀,於是詔書檻車徵艾。司馬文王懼艾或不從命,敕會並進軍成都,監軍衛瓘在會前行,以文王手筆令宣喻艾軍,艾軍皆釋仗,遂收艾入檻車。會所憚惟艾,艾既禽而會尋至,獨統大眾,威震西土。自謂功名蓋世,不可復為人下,加猛將銳卒皆在己手,遂謀反。欲使姜維等皆將蜀兵出斜谷,會自將大眾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文王書云:「恐鄧艾或不就徵,今遣中護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能獨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更當速發。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我自淮南以來,畫無遺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歸乎!」會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其明日,悉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為太后發喪於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會起兵廢文王,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諸軍。所請群官,悉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兵圍守。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烈薦之文王,會請以自隨,任愛之。建愍烈獨坐,啟會,使聽內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數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帢,拜為散將,以次棓殺坑中。」諸牙門親兵亦咸說此語,一夜傳相告,皆徧。或謂會:「可盡殺牙門騎督以上。」會猶豫未決。十八日日中,烈軍兵與烈兒雷鼓出門,諸軍兵不期皆鼓譟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方給與姜維鎧杖,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云何?」維曰:「但當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机以柱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門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卒兵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手殺五六人,眾既格斬維,爭赴殺會。會時年四十,將士死者數百人。 初,艾為太尉,會為司徒,皆持節、都督諸軍如故,咸未受命而斃。會兄毓,以四年冬薨,會竟未知問。會兄子邕,隨會與俱死。會所養兄子毅及峻、辿等下獄,當伏誅。司馬文王表天子下詔曰:「峻等祖父繇,三祖之世,極位台司,佐命立勳,饗食廟庭。父毓,歷職內外,幹事有績。昔楚思子文之治,不滅鬭氏之祀。晉錄成宣之忠,用存趙氏之後。以會、邕之罪,而絕繇、毓之類,吾有愍然!峻、辿兄弟特原,有官爵者如故。惟毅及邕息伏法。」或曰,毓曾密啟司馬文王,言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故宥峻等云。 初,文王欲遣會伐蜀,西曹屬邵悌求見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眾伐蜀,愚謂會單身無重任,不若使餘人行。」文王笑曰:「我寧當復不知此邪?蜀為天下作患,使民不得安息,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眾人皆言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智勇並竭而彊使之,適為敵禽耳。惟鍾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必可滅蜀。滅蜀之後,就如卿所慮,當何所能一辦邪?凡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心膽以破故也。若蜀以破,遺民震恐,不足與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歸,不肯與同也。若作惡,祗自族滅耳。卿不須憂此,慎莫使人聞也。」及會白鄧艾不軌,文王將西,悌復曰:「鍾會所統,五六倍於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足自行。」文王曰:「卿忘前時所言邪,而更云可不須行乎?雖爾,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以信意待人,但人不當負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軍問我,言:『頗疑鍾會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軍至長安,會果已死,咸如所策。 王弼 會嘗論《易》無互體、才性同異。及會死後,於會家得書二十篇,名曰《道論》,而實刑名家也,其文似會。初,會弱冠與山陽王弼並知名。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為尚書郎,年二十餘卒。 評曰:王淩風節格尚,毌丘儉才識拔幹,諸葛誕嚴毅威重,鍾會精練策數,咸以顯名,致茲榮任,而皆心大志迂,不慮禍難,變如發機,宗族塗地,豈不謬惑邪!鄧艾矯然彊壯,立功立事,然闇於防患,咎敗旋至,豈遠知乎諸葛恪而不能近自見,此蓋古人所謂目論者也。 卷二十九 ‧ 魏書二十九 方伎傳第二十九 方伎傳第二十九華佗字元化,沛國譙人也,一名敷。游學徐土,兼通數經。沛相陳珪舉孝廉,太尉黃琬辟,皆不就。曉養性之術,時人以為年且百歲而貌有壯容。又精方藥,其療疾,合湯不過數種,心解分劑,不復稱量,煮熟便飲,語其節度,舍去輒愈。若當灸,不過一兩處,每處〔不過〕七八壯,病亦應除。若當鍼,亦不過一兩處,下鍼言「當引某許,若至,語人」。病者言「已到」,應便拔針,病亦行差。若病結積在內,針藥所不能及,當須刳割者,便飲其麻沸散,須臾便如醉死無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腸中,便斷腸湔洗,縫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閒,即平復矣。 華佗 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腹痛不安,佗視脈,曰:「胎已死矣。」使人手摸知所在,在左則男,在右則女。人云「在左」,於是為湯下之,果下男形,即愈。 縣吏尹世苦四支煩,口中乾,不欲聞人聲,小便不利。佗曰:「試作熱食,得汗則愈;不汗,後三日死。」即作熱食而不汗出,佗曰:「藏氣已絕於內,當啼泣而絕。」果如佗言。 府吏兒尋、李延共止,俱頭痛身熱,所苦正同。佗曰:「尋當下之,延當發汗。」或難其異,佗曰:「尋外實,延內實,故治之宜殊。」即各與藥,明旦並起。 鹽瀆嚴昕與數人共候佗,適至,佗謂昕曰:「君身中佳否?」昕曰:「自如常。」佗曰:「君有急病見於面,莫多飲酒。」坐畢歸,行數里,昕卒頭眩墮車,人扶將還,載歸家,中宿死。 故督郵頓子獻得病已差,詣佗視脈,曰:「尚虛,未得復,勿為勞事,御內即死。臨死,當吐舌數寸。」其妻聞其病除,從百餘里來省之,止宿交接,中閒三日發病,一如佗言。 督郵徐毅得病,佗往省之。毅謂佗曰:「昨使醫曹吏劉租鍼胃管訖,便苦欬嗽,欲臥不安。」佗曰:「刺不得胃管,誤中肝也,食當日減,五日不救。」遂如佗言。 東陽陳叔山小男二歲得疾,下利常先啼,日以羸困。問佗,佗曰:「其母懷軀,陽氣內養,乳中虛冷,兒得母寒,故令不時愈。」佗與四物女宛丸,十日即除。 彭城夫人夜之廁,蠆螫其手,呻呼無賴。佗令溫湯近熱,漬手其中,卒可得寐,但傍人數為易湯,湯令煖之,其旦即愈。 軍吏梅平得病,除名還家,家居廣陵,未至二百里,止親人舍。有頃,佗偶至主人許,主人令佗視平,佗謂平曰:「君早見我,可不至此。今疾已結,促去可得與家相見,五日卒。」應時歸,如佗所刻。 佗行道,見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車載欲往就醫。佗聞其呻吟,駐車往視,語之曰:「向來道邊有賣餅家蒜齏大酢,從取三升飲之,病自當去。」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縣車邊,欲造佗。佗尚未還,小兒戲門前,逆見,自相謂曰:「似逢我公,車邊病是也。」疾者前入坐,見佗北壁縣此蛇輩約以十數。 又有一郡守病,佗以為其人盛怒則差,乃多受其貨而不加治,無何棄去,留書罵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殺佗。郡守子知之,屬使勿逐。守瞋恚既甚,吐黑血數升而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佗云:「君病深,當破腹取。然君壽亦不過十年,病不能殺君,忍病十歲,壽俱當盡,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癢,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尋差,十年竟死。 廣陵太守陳登得病,胸中煩懣,面赤不食。佗脈之曰:「府君胃中有蟲數升,欲成內疽,食腥物所為也。」即作湯二升,先服一升,斯須盡服之。食頃,吐出三升許蟲,赤頭皆動,半身是生魚膾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後三期當發,遇良醫乃可濟救。」依期果發動,時佗不在,如言而死。 太祖聞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頭風,每發,心亂目眩,佗鍼鬲,隨手而差。 李將軍妻病甚,呼佗視脈,曰:「傷娠而胎不去。」將軍言:「聞實傷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脈,胎未去也。」將軍以為不然。佗舍去,婦稍小差。百餘日復動,更呼佗,佗曰:「此脈故事有胎。前當生兩兒,一兒先出,血出甚多,後兒不及生。母不自覺,旁人亦不寤,不復迎,遂不得生。胎死,血脈不復歸,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今當與湯,并鍼一處,此死胎必出。」湯鍼既加,婦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長可尺所。 佗之絕技,凡類此也。然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後太祖親理,得病篤重,使佗專視。佗曰:「此近難濟,恆事攻治,可延歲月。」佗久遠家思歸,因曰:「當得家書,方欲暫還耳。」到家,辭以妻病,數乞期不反。太祖累書呼,又敕郡縣發遣。佗恃能厭食事,猶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檢。若妻信病,賜小豆四十斛,寬假限日;若其虛詐,便收送之。於是傳付許獄,考驗首服。荀彧請曰:「佗術實工,人命所縣,宜含宥之。」太祖曰:「不憂,天下當無此鼠輩邪?」遂考竟佗。佗臨死,出一卷書與獄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彊,索火燒之。佗死後,太祖頭風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養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殺此子,亦終當不為我斷此根原耳。」及後愛子倉舒病困,太祖歎曰:「吾悔殺華佗,令此兒彊死也。」 初,軍吏李成苦欬嗽,晝夜不寤,時吐膿血,以問佗。佗言:「君病腸臃,欬之所吐,非從肺來也。與君散兩錢,當吐二升餘膿血訖,快自養,一月可小起,好自將愛,一年便健。十八歲當一小發,服此散,亦行復差。若不得此藥,故當死。」復與兩錢散。成得藥,去五六歲,親中人有病如成者,謂成曰:「卿今彊健,我欲死,何忍無急去藥,以待不祥?先持貸我,我差,為卿從華佗更索。」成與之。已故到譙,適值佗見收,怱怱不忍從求。後十八歲,成病竟發,無藥可服,以至於死。 樊阿 廣陵吳普、彭城樊阿皆從佗學。普依準佗治,多所全濟。佗語普曰:「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爾。動搖則穀氣得消,血脈流通,病不得生,譬猶戶樞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為導引之事,熊頸鴟顧,引輓腰體,動諸關節,以求難老。吾有一術,名五禽之戲,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亦以除疾,並利蹄足,以當導引。體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戲,沾濡汗出,因上著粉,身體輕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餘,耳目聰明,齒牙完堅。阿善鍼術。凡醫咸言背及胸藏之閒不可妄鍼,鍼之不過四分,而阿鍼背入一二寸,巨闕胸藏鍼下五六寸,而病輒皆瘳。阿從佗求可服食益於人者,佗授以漆葉青黏散。漆葉屑一升,青黏屑十四兩,以是為率,言久服去三蟲,利五藏,輕體,使人頭不白。阿從其言,壽百餘歲。漆葉處所而有,青黏生於豐、沛、彭城及朝歌云。 杜夔 杜夔字公良,河南人也。以知音為雅樂郎,中平五年,疾去官。州郡司徒禮辟,以世亂奔荊州。荊州牧劉表令與孟曜為漢主合雅樂,樂備,表欲庭觀之,夔諫曰:「今將軍號(不)為天子合樂,而庭作之,無乃不可乎!」表納其言而止。後表子琮降太祖,太祖以夔為軍謀祭酒,參太樂事,因令創制雅樂。 夔善鐘律,聰思過人,絲竹八音,靡所不能,惟歌舞非所長。時散郎鄧靜、尹齊善詠雅樂,歌師尹胡能歌宗廟郊祀之曲,舞師馮肅、服養曉知先代諸舞,夔總統研精,遠考諸經,近采故事,教習講肄,備作樂器,紹復先代古樂,皆自夔始也。 黃初中,為太樂令、協律都尉。漢鑄鐘工柴玉巧有意思,形器之中,多所造作,亦為時貴人見知。夔令玉鑄銅鐘,其聲均清濁多不如法,數毀改作。玉甚厭之,謂夔清濁任意,頗拒捍夔。夔、玉更相白於太祖,太祖取所鑄鐘,雜錯更試,然〔後〕知夔為精而玉之妄也,於是罪玉及諸子,皆為養馬士。文帝愛待玉,又嘗令夔與(左願)〔左𩥄〕等於賓客之中吹笙鼓琴,夔有難色,由是帝意不悅。後因他事繫夔,使(願)〔𩥄〕等就學,夔自謂所習者雅,仕宦有本,意猶不滿,遂黜免以卒。 弟子河南邵登、張泰、桑馥,各至太樂丞,下邳陳頏司律中郎將。自左延年等雖妙於音,咸善鄭聲,其好古存正莫及夔。 朱建平,沛國人也。善相術,於閭巷之閒,效驗非一。太祖為魏公,聞之,召為郎。文帝為五官將,坐上會客三十餘人,文帝問己年壽,又令徧相眾賓。建平曰:「將軍當壽八十,至四十時當有小厄,願謹護之。」謂夏侯威曰:「君四十九位為州牧,而當有厄,厄若得過,可年至七十,致位公輔。」謂應璩曰:「君六十二位為常伯,而當有厄,先此一年,當獨見一白狗,而旁人不見也。」謂曹彪曰:「君據藩國,至五十七當厄於兵,宜善防之。」 朱建平 初,潁川荀攸、鍾繇相與親善。攸先亡,子幼。繇經紀其門戶,欲嫁其妾。與人書曰:「吾與公達曾共使朱建平相,建平曰:『荀君雖少,然當以後事付鍾君。』吾時啁之曰:『惟當嫁卿阿鶩耳。』何意此子竟早隕沒,戲言遂驗乎!今欲嫁阿鶩,使得善處。追思建平之妙,雖唐舉、許負何以復加也!」 文帝黃初七年,年四十,病困,謂左右曰:「建平所言八十,謂晝夜也,吾其決矣。」頃之,果崩。夏侯威為兗州刺史,年四十九,十二月上旬得疾,念建平之言,自分必死,豫作遺令及送喪之備,咸使素辦。至下旬轉差,垂以平復。三十日日昃,請紀綱大吏設酒,曰:「吾所苦漸平,明日雞鳴,年便五十,建平之戒,真必過矣。」威罷客之後,合瞑疾動,夜半遂卒。璩六十一為侍中,直省內,欻見白狗,問之眾人,悉無見者。於是數聚會,并急游觀田里,飲宴自娛,過期一年,六十三卒。曹彪封楚王,年五十七,坐與王淩通謀,賜死。凡說此輩,無不如言,不能具詳,故粗記數事。惟相司空王昶、征北將軍程喜、中領軍王肅有蹉跌云。肅年六十二,疾篤,眾醫並以為不愈。肅夫人問以遺言,肅云:「建平相我踰七十,位至三公,今皆未也,將何慮乎!」而肅竟卒。 建平又善相馬。文帝將出,取馬外入,建平道遇之,語曰:「此馬之相,今日死矣。」帝將乘馬,馬惡衣香,驚齧文帝膝,帝大怒,即便殺之。建平黃初中卒。 周宣 周宣字孔和,樂安人也。為郡吏。太守楊沛夢人曰:「八月一日曹公當至,必與君杖,飲以藥酒。」使宣占之。是時黃巾賊起,宣對曰:「夫杖起弱者,藥治人病,八月一日,賊必除滅。」至期,賊果破。 後東平劉楨夢蛇生四足,穴居門中,使宣占之,宣曰:「此為國夢,非君家之事也。當殺女子而作賊者。」頃之,女賊鄭、姜遂俱夷討,以蛇女子之祥,足非蛇之所宜故也。 文帝問宣曰:「吾夢殿屋兩瓦墮地,化為雙鴛鴦,此何謂也?」宣對曰:「後宮當有暴死者。」帝曰:「吾詐卿耳!」宣對曰:「夫夢者意耳,苟以形言,便占吉凶。」言未畢,而黃門令奏宮人相殺。無幾,帝復問曰:「我昨夜夢青氣自地屬天。」宣對曰:「天下當有貴女子冤死。」是時,帝已遣使賜甄后璽書,聞宣言而悔之,遣人追使者不及。帝復問曰:「吾夢摩錢文,欲令滅而更愈明,此何謂邪?」宣悵然不對。帝重問之,宣對曰:「此自陛下家事,雖意欲爾而太后不聽,是以文欲滅而明耳。」時帝欲治弟植之罪,偪於太后,但加貶爵。以宣為中郎,屬太史。 嘗有問宣曰:「吾昨夜夢見芻狗,其占何也?」宣答曰:「君欲得美食耳!」有頃,出行,果遇豐膳。後又問宣曰:「昨夜復夢見芻狗,何也?」宣曰:「君欲墮車折腳,宜戒慎之。」頃之,果如宣言。後又問宣:「昨夜復夢見芻狗,何也?」宣曰:「君家失火,當善護之。」俄遂火起。語宣曰:「前後三時,皆不夢也。聊試君耳,何以皆驗邪?」宣對曰:「此神靈動君使言,故與真夢無異也。」又問宣曰:「三夢芻狗而其占不同,何也?」宣曰:「芻狗者,祭神之物。故君始夢,當得飲食也。祭祀既訖,則芻狗為車所轢,故中夢當墮車折腳也。芻狗既車轢之後,必載以為樵,故後夢憂失火也。」宣之敘夢,凡此類也。十中八九,世以比建平之相矣。其餘效故不次列。明帝末卒。 管輅 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醜,無威儀而嗜酒,飲食言戲,不擇非類,故人多愛之而不敬也。 父為利漕,利漕民郭恩兄弟三人,皆得躄疾,使輅筮其所由。輅曰:「卦中有君本墓,墓中有女鬼,非君伯母,當叔母也。昔饑荒之世,當有利其數升米者,排著井中,嘖嘖有聲,推一大石,下破其頭,孤魂冤痛,自訴於天。」於是恩涕泣服罪。 廣平劉奉林婦病困,已買棺器。時正月也,使輅占,曰:「命在八月辛卯日日中之時。」林謂必不然,而婦漸差,至秋發動,一如輅言。 輅往見安平太守王基,基令作卦,輅曰:「當有賤婦人,生一男兒,墮地便走入竈中死。又床上當有一大蛇銜筆,小大共視,須臾去之也。又烏來入室中,與燕共鬭,燕死,烏去。有此三怪。」基大驚,問其吉凶。輅曰:「直客官久遠,魑魅魍魎為怪耳。兒生便走,非能自走,直宋無忌之妖將其入竈也。大蛇銜筆,直老書佐耳。烏與燕鬭,直老鈴下耳。今卦中見象而不見其凶,知非妖咎之徵,自無所憂也。」後卒無患。 時信都令家婦女驚恐,更互疾病,使輅筮之。輅曰:「君此堂西頭,有兩死男子,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重痛不得舉也。持弓箭者主射胸腹,故心中縣痛不得飲食也。晝則浮游,夜來病人,故使驚恐也。」於是掘徙骸骨,家中皆愈。 清河王經去官還家,輅與相見。經曰:「近有一怪,大不喜之,欲煩作卦。」卦成,輅曰:「爻吉,不為怪也。君夜在堂戶前,有一流光如燕爵者,入居懷中,殷殷有聲,內神不安,解衣彷佯,招呼婦人,覓索餘光。」經大笑曰:「實如君言。」輅曰:「吉,遷官之徵也,其應行至。」頃之,經為江夏太守。 輅又至郭恩家,有飛鳩來在梁頭,鳴甚悲。輅曰:「當有老公從東方來,攜豚一頭,酒一壺。主人雖喜,當有小故。」明日果有客,如所占。恩使客節酒、戒肉、慎火,而射雞作食,箭從樹閒激中數歲女子手,流血驚怖。 輅至安德令劉長仁家,有鳴鵲來在閤屋上,其聲甚急。輅曰:「鵲言東北有婦昨殺夫,牽引西家人夫離婁,候不過日在虞淵之際,告者至矣。」到時,果有東北同伍民來告,鄰婦手殺其夫,詐言西家人與夫有嫌,來殺我壻。 輅至列人典農王弘直許,有飄風高三尺餘,從申上來,在庭中幢幢回轉,息以復起,良久乃止。直以問輅,輅曰:「東方〔當〕有馬吏至,恐父哭子,如何!」明日膠東吏到,直子果亡。直問其故,輅曰:「其日乙卯,則長子之候也。木落於申,斗建申,申破寅,死喪之候也。日加午而風發,則馬之候也。離為文章,則吏之候也。申未為虎,虎為大人,則父之候也。」有雄雉飛來,登直內鈴柱頭,直大以不安,令輅作卦,輅曰:「到五月必遷。」時三月也,至期,直果為渤海太守。 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祖餞之,賓客並會。原自起取燕卵、蠭窠、䵹鼄著器中,使射覆。卦成,輅曰:「第一物,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雄雉以形,翅翼舒張,此燕卵也。第二物,家室倒縣,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蠭窠也。第三物,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䵹鼄也。」舉坐驚喜。 輅族兄孝國,居在斥丘,輅往從之,與二客會。客去後,輅謂孝國曰:「此二人天庭及口耳之閒同有凶氣,異變俱起,雙魂無宅,流魂于海,骨歸于家,少許時當並死也。」復數十日,二人飲酒醉,夜共載車,牛驚下道入漳河中,皆即溺死也。 當此之時,輅之鄰里,外戶不閉,無相偷竊者。清河太守華表,召輅為文學掾。安平趙孔曜薦輅於冀州刺史裴徽曰:「輅雅性寬大,與世無忌,仰觀天文則同妙甘公、石申,俯覽《周易》則齊思季主。今明使君方垂神幽藪,留精九皋,輅宜蒙陰和之應,得及羽儀之時。」徽於是辟為文學從事,引與相見,大善友之。徙部鉅鹿,遷治中別駕。 初應州召,與弟季儒共載,至武城西,自卦吉凶,語儒云:「當在故城中見三貍,爾者乃顯。」前到河西故城角,正見三貍共踞城側,兄弟並喜。正始九年舉秀才。 十二月二十八日,吏部尚書何晏請之,鄧颺在晏許。晏謂輅曰:「聞君著爻神妙,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頭,來在鼻上,驅之不肯去,有何意故?」輅曰:「夫飛鴞,天下賤鳥,及其在林食椹,則懷我好音,況輅心非草木,敢不盡忠?昔元、凱之弼重華,宣慈惠和,周公之翼成王,坐而待旦,故能流光六合,萬國咸寧。此乃履道休應,非卜筮之所明也。今君侯位重山岳,埶若雷電,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仁。又鼻者艮,此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之焉。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思害盈之數,盛衰之期。是故山在地中曰謙,雷在天上曰壯;謙則裒多益寡,壯則非禮不履。未有損己而不光大,行非而不傷敗。願君侯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義,然後三公可決,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答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晏曰:「過歲更當相見。」輅還邑舍,具以此言語舅氏,舅氏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謂輅狂悖。歲朝,西北大風,塵埃蔽天,十餘日,聞晏、颺皆誅,然後舅氏乃服。 始輅過魏郡太守鍾毓,共論《易》義,輅因言「卜可知君生死之日」。毓使筮其生日月,如言無蹉跌。毓大愕然,曰:「君可畏也。死以付天,不以付君。」遂不復筮。毓問輅:「天下當太平否?」輅曰:「方今四九天飛,利見大人,神武升建,王道文明,何憂不平?」毓未解輅言,無幾,曹爽等誅,乃覺寤云。 平原太守劉邠取印囊及山雞毛著器中,使筮。輅曰:「內方外員,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高嶽巖巖,有鳥朱身,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邠曰:「此郡官舍,連有變怪,使人恐怖,其理何由?」輅曰:「或因漢末之亂,兵馬擾攘,軍尸流血,汙染丘山,故因昏夕,多有怪形也。明府道德高妙,自天祐之,願安百祿,以光休寵。」 清河令徐季龍使人行獵,令輅筮其所得。輅曰:「當獲小獸,復非食禽,雖有爪牙,微而不彊,雖有文章,蔚而不明,非虎非雉,其名曰狸。」獵人暮歸,果如輅言。季龍取十三種物,著大篋中,使輅射。云:「器中藉藉有十三種物。」先說雞子,後道蠶蛹,遂一一名之,惟以梳為枇耳。 輅隨軍西行,過毌丘儉墓下,倚樹哀吟,精神不樂。人問其故,輅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誄雖美,無後可守。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備,法當滅族。不過二載,其應至矣。」卒如其言。後得休,過清河倪太守。時天旱,倪問輅雨期,輅曰:「今夕當雨。」是日暘燥,晝無形似,府丞及令在坐,咸謂不然。到鼓一中,星月皆沒,風雲並起,竟成快雨。於是倪盛修主人禮,共為歡樂。 正元二年,弟辰謂輅曰:「大將軍待君意厚,冀當富貴乎?」輅長歎曰:「吾自知有分直耳,然天與我才明,不與我年壽,恐四十七八閒,不見女嫁兒娶婦也。若得免此,欲作洛陽令,可使路不拾遺,枹鼓不鳴。但恐至太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辰問其故,輅曰:「吾額上無生骨,眼中無守精,鼻無梁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此皆不壽之驗。又吾本命在寅,加月食夜生。天有常數,不可得諱,但人不知耳。吾前後相當死者過百人,略無錯也。」是歲八月,為少府丞。明年二月卒,年四十八。 評曰:華佗之醫診,杜夔之聲樂,朱建平之相術,周宣之相夢,管輅之術筮,誠皆玄妙之殊巧,非常之絕技矣。昔史遷著扁鵲、倉公、日者之傳,所以廣異聞而表奇事也。故存錄云爾。 卷三十 ‧ 魏書三十 烏丸鮮卑東夷傳第三十 烏丸 《書》載「蠻夷猾夏」,《詩》稱「玁狁孔熾」,久矣其為中國患也。秦、漢以來,匈奴久為邊害。孝武雖外事四夷,東平兩越、朝鮮,西討貳師、大宛,開邛苲、夜郎之道,然皆在荒服之外,不能為中國輕重。而匈奴最逼於諸夏,胡騎南侵則三邊受敵,是以屢遣衛、霍之將,深入北伐,窮追單于,奪其饒衍之地。後遂保塞稱藩,世以衰弱。建安中,呼廚泉南單于入朝,遂留內侍,使右賢王撫其國,而匈奴折節,過於漢舊。然烏丸、鮮卑稍更彊盛,亦因漢末之亂,中國多事,不遑外討,故得擅(漢)〔漠〕南之地,寇暴城邑,殺略人民,北邊仍受其困。會袁紹兼河北,乃撫有三郡烏丸,寵其名王而收其精騎。其後尚、熙又逃於蹋頓。蹋頓又驍武,邊長老皆比之冒頓,恃其阻遠,敢受亡命,以控百蠻。太祖潛師北伐,出其不意,一戰而定之,夷狄懾服,威振朔土。遂引烏丸之眾服從征討,而邊民得用安息。後鮮卑大人軻比能復制御群狄,盡收匈奴故地,自雲中、五原以東抵遼水,皆為鮮卑庭。數犯塞寇邊,幽、并苦之。田豫有馬城之圍,畢軌有陘北之敗。青龍中,帝乃聽王雄,遣劍客刺之。然後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彊者遠遯,弱者請服。由是邊陲差安,(漢)〔漠〕南少事,雖時頗鈔盜,不能復相扇動矣。烏丸、鮮卑即古所謂東胡也。其習俗、前事,撰漢記者已錄而載之矣。故但舉漢末魏初以來,以備四夷之變云。 漢末,遼西烏丸大人丘力居,眾五千餘落,上谷烏丸大人難樓,眾九千餘落,各稱王,而遼東屬國烏丸大人蘇僕延,眾千餘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丸大人烏延,眾八百餘落,自稱汗魯王,皆有計策勇健。中山太守張純叛入丘力居眾中,自號彌天安定王,為三郡烏丸元帥,寇略青、徐、幽、冀四州,殺略吏民。靈帝末,以劉虞為幽州牧,募胡斬純首,北州乃定。後丘力居死,子樓班年小,從子蹋頓有武略,代立,總攝三王部,眾皆從其教令。袁紹與公孫瓚連戰不決,蹋頓遣使詣紹求和親,助紹擊瓚,破之。紹矯制賜蹋頓、(難)峭王、汗魯王印綬,皆以為單于。 後樓班大,峭王率其部眾奉樓班為單于,蹋頓為王。然蹋頓多畫計策。廣陽閻柔,少沒烏丸、鮮卑中,為其種所歸信。柔乃因鮮卑眾,殺烏丸校尉邢舉代之,紹因寵慰以安北邊。後袁尚敗奔蹋頓,憑其埶,復圖冀州。會太祖平河北,柔帥鮮卑、烏丸歸附,遂因以柔為校尉,猶持漢使節,治廣寧如舊。建安十一年,太祖自征蹋頓於柳城,潛軍詭道,未至百餘里,虜乃覺。尚與蹋頓將眾逆戰於凡城,兵馬甚盛。太祖登高望虜陣,(柳)〔抑〕軍未進,觀其小動,乃擊破其眾,臨陣斬蹋頓首,死者被野。速附丸、樓班、烏延等走遼東,遼東悉斬,傳送其首。其餘遺迸皆降。及幽州、并州柔所統烏丸萬餘落,悉徙其族居中國,帥從其侯王大人種眾與征伐。由是三郡烏丸為天下名騎。 鮮卑 鮮卑步度根既立,眾稍衰弱,中兄扶羅韓亦別擁眾數萬為大人。建安中,太祖定幽州,步度根與軻比能等因烏丸校尉閻柔上貢獻。後代郡烏丸能臣氐等叛,求屬扶羅韓,扶羅韓將萬餘騎迎之。到桑乾,氐等議,以為扶羅韓部威禁寬緩,恐不見濟,更遣人呼軻比能。比能即將萬餘騎到,當共盟誓。比能便於會上殺扶羅韓,扶羅韓子泄歸泥及部眾悉屬比能。比能自以殺歸泥父,特又善遇之。步度根由是怨比能。文帝踐阼,田豫為烏丸校尉,持節并護鮮卑,屯昌平。步度根遣使獻馬,帝拜為王。後數與軻比能更相攻擊,步度根部眾稍寡弱,將其眾萬餘落保太原、鴈門郡。步度根乃使人招呼泄歸泥曰:「汝父為比能所殺,不念報仇,反屬怨家。今雖厚待汝,是欲殺汝計也。不如還我,我與汝是骨肉至親,豈與仇等?」由是歸泥將其部落逃歸步度根,比能追之弗及。至黃初五年,步度根詣闕貢獻,厚加賞賜,是後一心守邊,不為寇害,而軻比能眾遂彊盛。明帝即位,務欲綏和戎狄,以息征伐,羈縻兩部而已。至青龍元年,比能誘步度根深結和親,於是步度根將泄歸泥及部眾悉保比能,寇鈔并州,殺略吏民。帝遣驍騎將軍秦朗征之,歸泥叛比能,將其部眾降,拜歸義王,賜幢麾、曲蓋、鼓吹,居并州如故。步度根為比能所殺。 軻比能本小種鮮卑,以勇健,斷法平端,不貪財物,眾推以為大人。部落近塞,自袁紹據河北,中國人多亡叛歸之,教作兵器鎧楯,頗學文字。故其勒御部眾,擬則中國,出入弋獵,建立旌旄,以鼓節為進退。建安中,因閻柔上貢獻。太祖西征關中,田銀反河間,比能將三千餘騎隨柔擊破銀。後代郡烏丸反,比能復助為寇害,太祖以鄢陵侯彰為驍騎將軍,北征,大破之。比能走出塞,後復通貢獻。延康初,比能遣使獻馬,文帝亦立比能為附義王。黃初二年,比能出諸魏人在鮮卑者五百餘家,還居代郡。明年,比能帥部落大人小子代郡烏丸修武盧等三千餘騎,驅牛馬七萬餘口交市,遣魏人千餘家居上谷。後與東部鮮卑大人素利及步度根三部爭鬭,更相攻擊。田豫和合,使不得相侵。五年,比能復擊素利,豫帥輕騎徑進掎其後。比能使別小帥瑣奴拒豫,豫進討,破走之,由是懷貳。乃與輔國將軍鮮于輔書曰:「夷狄不識文字,故校尉閻柔保我於天子。我與素利為讎,往年攻擊之,而田校尉助素利。我臨陣使瑣奴往,聞使君來,即便引軍退。步度根數數鈔盜,又殺我弟,而誣我以鈔盜。我夷狄雖不知禮義,兄弟子孫受天子印綬,牛馬尚知美水草,況我有人心邪!將軍當保明我於天子。」輔得書以聞,(帝)帝復使豫招納安慰。比能眾遂彊盛,控弦十餘萬騎。每鈔略得財物,均平分付,一決目前,終無所私,故得眾死力,餘部大人皆敬憚之,然猶未能及檀石槐也。 太和二年,豫遣譯夏舍詣比能女婿鬱築鞬部,舍為鞬所殺。其秋,豫將西部鮮卑蒲頭、泄歸泥出塞討鬱築鞬,大破之。還至馬城,比能自將三萬騎圍豫七日。上谷太守閻志,柔之弟也,素為鮮卑所信。志往解喻,即解圍去。後幽州刺史王雄并領校尉,撫以恩信。比能數款塞,詣州奉貢獻。至青龍元年,比能誘納步度根,使叛并州,與結和親,自勒萬騎迎其累重於陘北。并州刺史畢軌遣將軍蘇尚、董弼等擊之,比能遣子將騎與尚等會戰於樓煩,臨陣害尚、弼。至三年中,雄遣勇士韓龍刺殺比能,更立其弟。 素利、彌加、厥機皆為大人,在遼西、右北平、漁陽塞外,道遠初不為邊患,然其種眾多於比能。建安中,因閻柔上貢獻,通市,太祖皆表寵以為王。厥機死,又立其子沙末汗為親漢王。延康初,又各遣使獻馬。文帝立素利、彌加為歸義王。素利與比能更相攻擊。太和二年,素利死。子小,以弟成律歸為王,代攝其眾。 東夷 《書》稱「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其九服之制,可得而言也。然荒域之外,重譯而至,非足跡車軌所及,未有知其國俗殊方者也。自虞暨周,西戎有白環之獻,東夷有肅慎之貢,皆曠世而至,其遐遠也如此。及漢氏遣張騫使西域,窮河源,經歷諸國,遂置都護以總領之,然後西域之事具存,故史官得詳載焉。魏興,西域雖不能盡至,其大國龜茲、于寘、康居、烏孫、疏勒、月氏、鄯善、車師之屬,無歲不奉朝貢,略如漢氏故事。而公孫淵仍父祖三世有遼東,天子為其絕域,委以海外之事,遂隔斷東夷,不得通於諸夏。景初中,大興師旅,誅淵,又潛軍浮海,收樂浪、帶方之郡,而後海表謐然,東夷屈服。其後高句麗背叛,又遣偏師致討,窮追極遠,踰烏丸、骨都,過沃沮,踐肅慎之庭,東臨大海。長老說有異面之人,近日之所出,遂周觀諸國,采其法俗,小大區別,各有名號,可得詳紀。雖夷狄之邦,而俎豆之象存。中國失禮,求之四夷,猶信。故撰次其國,列其同異,以接前史之所未備焉。 夫餘 夫餘在長城之北,去玄菟千里,南與高句麗,東與挹婁,西與鮮卑接,北有弱水,方可二千里。戶八萬,其民土著,有宮室、倉庫、牢獄。多山陵、廣澤,於東夷之域最平敞。土地宜五穀,不生五果。其人麤大,性強勇謹厚,不寇鈔。國有君王,皆以六畜名官,有馬加、牛加、豬加、狗加、犬使、犬使者、使者。邑落有豪民,民下戶皆為奴僕。諸加別主四出,道大者主數千家,小者數百家。食飲皆用俎豆,會同、拜爵、洗爵,揖讓升降。以殷正月祭天,國中大會,連日飲食歌舞,名曰迎鼓,於是時斷刑獄,解囚徒。在國衣尚白,白布大袂,袍、袴,履革鞜。出國則尚繒繡錦罽,大人加狐狸、狖白、黑貂之裘,以金銀飾冒。譯人傳辭,皆跪,手據地竊語。用刑嚴急,殺人者死,沒其家人為奴婢。竊盜一責十二。男女淫,婦人妒,皆殺之。尤憎妒,已殺,尸之國南山上,至腐爛。女家欲得,輸牛馬乃與之。兄死妻嫂,與匈奴同俗。其國善養牲,出名馬、赤玉、貂狖、美珠。珠大者如酸棗。以弓矢刀矛為兵,家家自有鎧仗。國之耆老自說古之亡人。作城柵皆員,有似牢獄。行道晝夜無老幼皆歌,通日聲不絕。有軍事亦祭天,殺牛觀蹄以占吉凶,蹄解者為凶,合者為吉。有敵,諸加自戰,下戶俱擔糧飲食之。其死,夏月皆用冰。殺人徇葬,多者百數。厚葬,有棺無槨。 夫餘本屬玄菟。漢末,公孫度雄張海東,威服外夷,夫餘王尉仇台更屬遼東。時句麗、鮮卑強,度以夫餘在二虜之間,妻以宗女。尉仇台死,簡位居立。無適子,有孽子麻余。位居死,諸加共立麻余。牛加兄子名位居,為大使,輕財善施,國人附之,歲歲遣使詣京都貢獻。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儉討句麗,遣玄菟太守王頎詣夫餘,位居遣犬加郊迎,供軍糧。季父牛加有二心,位居殺季父父子,籍沒財物,遣使簿斂送官。舊夫餘俗,水旱不調,五穀不熟,輒歸咎於王,或言當易,或言當殺。麻余死,其子依慮年六歲,立以為王。漢時,夫餘王葬用玉匣,常豫以付玄菟郡,王死則迎取以葬。公孫淵伏誅,玄菟庫猶有玉匣一具。今夫餘庫有玉璧、珪、瓚數代之物,傳世以為寶,耆老言先代之所賜也。其印文言「濊王之印」,國有故城名濊城,蓋本濊貊之地,而夫餘王其中,自謂「亡人」,抑有(似)〔以〕也。 高句麗 高句麗在遼東之東千里,南與朝鮮、濊貊,東與沃沮,北與夫餘接。都於丸都之下,方可二千里,戶三萬。多大山深谷,無原澤。隨山谷以為居,食澗水。無良田,雖力佃作,不足以實口腹。其俗節食,好治宮室,於所居之左右立大屋,祭鬼神,又祀靈星、社稷。其人性凶急,喜寇鈔。其國有王,其官有相加、對盧、沛者、古雛加、主簿、優台丞、使者、皁衣先人,尊卑各有等級。東夷舊語以為夫餘別種,言語諸事,多與夫餘同,其性氣衣服有異。本有五族,有涓奴部、絕奴部、順奴部、灌奴部、桂婁部。本涓奴部為王,稍微弱,今桂婁部代之。漢時賜鼓吹技人,常從玄菟郡受朝服衣幘,高句麗令主其名籍。後稍驕恣,不復詣郡,於東界築小城,置朝服衣幘其中,歲時來取之,今胡猶名此城為幘溝漊。溝漊者,句麗名城也。其置官,有對盧則不置沛者,有沛者則不置對盧。王之宗族,其大加皆稱古雛加。涓奴部本國主,今雖不為王,適統大人,得稱古雛加,亦得立宗廟,祠靈星、社稷。絕奴部世與王婚,加古雛之號。諸大加亦自置使者、皁衣先人,名皆達於王,如卿大夫之家臣,會同坐起,不得與王家使者、皁衣先人同列。其國中大家不佃作,坐食者萬餘口,下戶遠擔米糧魚鹽供給之。其民喜歌舞,國中邑落,暮夜男女群聚,相就歌戲。無大倉庫,家家自有小倉,名之為桴京。其人潔清自喜,善藏釀。跪拜申一腳,與夫餘異,行步皆走。以十月祭天,國中大會,名曰東盟。其公會,衣服皆錦繡金銀以自飾。大加主簿頭著幘,如幘而無後,其小加著折風,形如弁。其國東有大穴,名隧穴,十月國中大會,迎隧神還於國東上祭之,置木隧於神坐。無牢獄,有罪諸加評議,便殺之,沒入妻子為奴婢。其俗作婚姻,言語已定,女家作小屋於大屋後,名壻屋,壻暮至女家戶外,自名跪拜,乞得就女宿,如是者再三,女父母乃聽使就小屋中宿,傍頓錢帛,至生子已長大,乃將婦歸家。其俗淫。男女已嫁娶,便稍作送終之衣。厚葬,金銀財幣,盡於送死,積石為封,列種松柏。其馬皆小,便登山。國人有氣力,習戰鬭,沃沮、東濊皆屬焉。又有小水貊。句麗作國,依大水而居,西安平縣北有小水,南流入海,句麗別種依小水作國,因名之為小水貊,出好弓,所謂貊弓是也。 王莽初發高句麗兵以伐胡,不欲行,彊迫遣之,皆亡出塞為寇盜。遼西大尹田譚追擊之,為所殺。州郡縣歸咎於句麗侯騊,嚴尤奏言:「貊人犯法,罪不起於騊,且宜安慰,今猥被之大罪,恐其遂反。」莽不聽,詔尤擊之。尤誘期句麗侯騊至而斬之,傳送其首詣長安。莽大悅,布告天下,更名高句麗為下句麗。當此時為侯國,漢光武帝八年,高句麗王遣使朝貢,始見稱王。 至殤、安之間,句麗王宮數寇遼東,更屬玄菟。遼東太守蔡風、玄菟太守姚光以宮為二郡害,興師伐之。宮詐降請和,二郡不進。宮密遣軍攻玄菟,焚燒候城,入遼隧,殺吏民。後宮復犯遼東,蔡風輕將吏士追討之,軍敗沒。 宮死,子伯固立。順、桓之間,復犯遼東,寇新安、居鄉,又攻西安平,於道上殺帶方令,略得樂浪太守妻子。靈帝建寧二年,玄菟太守耿臨討之,斬首虜數百級,伯固降,屬遼東。(嘉)〔熹〕平中,伯固乞屬玄菟。公孫度之雄海東也,伯固遣大加優居、主簿然人等助度擊富山賊,破之。 伯固死,有二子,長子拔奇,小子伊夷模。拔奇不肖,國人便共立伊夷模為王。自伯固時,數寇遼東,又受亡胡五百餘家。建安中,公孫康出軍擊之,破其國,焚燒邑落。拔奇怨為兄而不得立,與涓奴加各將下戶三萬餘口詣康降,還住沸流水。降胡亦叛伊夷模,伊夷模更作新國,今日所在是也。拔奇遂往遼東,有子留句麗國,今古雛加駮位居是也。其後復擊玄菟,玄菟與遼東合擊,大破之。 伊夷模無子,淫灌奴部,生子名位宮。伊夷模死,立以為王,今句麗王宮是也。其曾祖〔名〕宮,生能開目視,其國人惡之,及長大,果凶虐,數寇鈔,國見殘破。今王生墜地,亦能開目視人,句麗呼相似為位,似其祖,故名之為位宮。位宮有力勇,便鞍馬,善獵射。景初二年,太尉司馬宣王率眾討公孫淵,宮遣主簿大加將數千人助軍。正始三年,宮寇西安平,其五年,為幽州刺史毌丘儉所破。語在《儉傳》。 東沃沮 東沃沮在高句麗蓋馬大山之東,濱大海而居。其地形東北狹,西南長,可千里,北與挹婁、夫餘,南與濊貊接。戶五千,無大君王,世世邑落,各有長帥。其言語與句麗大同,時時小異。漢初,燕亡人衛滿王朝鮮,時沃沮皆屬焉。漢武〔帝〕元封二年,伐朝鮮,殺滿孫右渠,分其地為四郡,以沃沮城為玄菟郡。後為夷貊所侵,徙郡句麗西北,今所謂玄菟故府是也。沃沮還屬樂浪。漢以土地廣遠,在單單大嶺之東,分置東部都尉,治不耐城,別主領東七縣,時沃沮亦皆為縣。漢(光)〔建〕武六年,省邊郡,都尉由此罷。其後皆以其縣中渠帥為縣侯,不耐、華麗、沃沮諸縣皆為侯國。夷狄更相攻伐,唯不耐濊侯至今猶置功曹、主簿諸曹,皆濊民作之。沃沮諸邑落渠帥,皆自稱三老,則故縣國之制也。國小,迫於大國之間,遂臣屬句麗。句麗復置其中大人為主者,使相主領,又使大加統責其租賦,貊布、魚、鹽、海中食物,千里擔負致之,又送其美女以為婢妾,遇之如奴僕。 其土地肥美,背山向海,宜五穀,善田種。人性質直彊勇,少牛馬,便持矛步戰。食飲居處,衣服禮節,有似句麗。其葬作大木槨,長十餘丈,開一頭作戶。新死者皆假埋之,才使覆形,皮肉盡,乃取骨置槨中。舉家皆共一槨,刻木如生形,隨死者為數。又有瓦鬲,置米其中,編縣之於槨戶邊。 毌丘儉討句麗,句麗王宮奔沃沮,遂進師擊之。沃沮邑落皆破之,斬獲首虜三千餘級,宮奔北沃沮。北沃沮一名置溝漊,去南沃沮八百餘里,其俗南北皆同,與挹婁接。挹婁喜乘船寇鈔,北沃沮畏之,夏月恆在山巖深穴中為守備,冬月冰凍,船道不通,乃下居村落。王頎別遣追討宮,盡其東界。問其耆老「海東復有人不」,耆老言國人嘗乘船捕魚,遭風見吹數十日,東得一島,上有人,言語不相曉,其俗常以七月取童女沈海。又言有一國亦在海中,純女無男。又說得一布衣,從海中浮出,其身如中(國)人衣,其兩袖長三丈。又得一破船,隨波出在海岸邊,有一人項中復有面,生得之,與語不相通,不食而死。其域皆在沃沮東大海中。 挹婁 挹婁在夫餘東北千餘里,濱大海,南與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極。其土地多山險。其人形似夫餘,言語不與夫餘、句麗同。有五穀、牛、馬、麻布。人多勇力,無大君長,邑落各有大人。處山林之閒,常穴居,大家深九梯,以多為好。土氣寒,劇於夫餘。其俗好養豬,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豬膏塗身,厚數分,以禦風寒。夏則裸袒,以尺布隱其前後,以蔽形體。其人不潔,作溷在中央,人圍其表居。其弓長四尺,力如弩,矢用楛,長尺八寸,青石為鏃,古之肅慎氏之國也。善射,射人皆入(因)〔目〕。矢施毒,人中皆死。出赤玉、好貂,今所謂挹婁貂是也。自漢以來,臣屬夫餘,夫餘責其租賦重,以黃初中叛之。夫餘數伐之,其人眾雖少,所在山險,鄰國人畏其弓矢,卒不能服也。其國便乘船寇盜,鄰國患之。東夷飲食類皆用俎豆,唯挹婁不,法俗最無綱紀也。 濊 濊南與辰韓,北與高句麗、沃沮接,東窮大海,今朝鮮之東皆其地也。戶二萬。昔箕子既適朝鮮,作八條之教以教之,無門戶之閉而民不為盜。其後四十餘世,朝鮮侯(淮)〔準〕僭號稱王。陳勝等起,天下叛秦,燕、齊、趙民避地朝鮮數萬口。燕人衛滿,魋結夷服,復來王之。漢武帝伐滅朝鮮,分其地為四郡。自是之後,胡、漢稍別。無大君長,自漢已來,其官有侯邑君、三老,統主下戶。其耆老舊自謂與句麗同種。其人性愿愨,少嗜欲,有廉恥,不請(句麗)〔匄〕。言語法俗大抵與句麗同,衣服有異。男女衣皆著曲領,男子繫銀花廣數寸以為飾。自單單大山領以西屬樂浪,自領以東七縣,都尉主之,皆以濊為民。後省都尉,封其渠帥為侯,今不耐濊皆其種也。漢末更屬句麗。其俗重山川,山川各有部分,不得妄相涉入。同姓不婚。多忌諱,疾病死亡輒捐棄舊宅,更作新居。有麻布,蠶桑作緜。曉候星宿,豫知年歲豐約。不以珠玉為寶。常用十月節祭天,晝夜飲酒歌舞,名之為舞天,又祭虎以為神。其邑落相侵犯,輒相罰責生口牛馬,名之為責禍。殺人者償死。少寇盜。作矛長三丈,或數人共持之,能步戰。樂浪檀弓出其地。其海出班魚皮,土地饒文豹,又出果下馬,漢桓時獻之。 正始六年,樂浪太守劉茂、帶方太守弓遵以領東濊屬句麗,興師伐之,不耐侯等舉邑降。其八年,詣闕朝貢,詔更拜不耐濊王。居處雜在民間,四時詣郡朝謁。二郡有軍征賦調,供給役使,遇之如民。 韓 韓在帶方之南,東西以海為限,南與倭接,方可四千里。有三種,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韓。辰韓者,古之辰國也。馬韓在西。其民土著,種植,知蠶桑,作緜布。各有長帥,大者自名為臣智,其次為邑借,散在山海閒,無城郭。有爰襄國、牟水國、桑外國、小石索國、大石索國、優休牟涿國、臣濆活國、伯濟國、速盧不斯國、日華國、古誕者國、古離國、怒藍國、月支國、咨離牟盧國、素謂乾國、古爰國、莫盧國、卑離國、占離卑國、臣釁國、支侵國、狗盧國、卑彌國、監奚卑離國、古蒲國、致利鞠國、冉路國、兒林國、駟盧國、內卑離國、感奚國、萬盧國、辟卑離國、臼斯烏旦國、一離國、不彌國、支半國、狗素國、捷盧國、牟盧卑離國、臣蘇塗國、莫盧國、古臘國、臨素半國、臣雲新國、如來卑離國、楚山塗卑離國、一難國、狗奚國、不雲國、不斯濆邪國、爰池國、乾馬國、楚離國,凡五十餘國。大國萬餘家,小國數千家,總十餘萬戶。辰王治月支國。臣智或加優呼臣雲遣支報安邪踧支濆臣離兒不例拘邪秦支廉之號。其官有魏率善、邑君、歸義侯、中郎將、都尉、伯長。 侯淮既僭號稱王,為燕亡人衛滿所攻奪,將其左右宮人走入海,居韓地,自號韓王。其後絕滅,今韓人猶有奉其祭祀者。漢時屬樂浪郡,四時朝謁。 桓、靈之末,韓濊彊盛,郡縣不能制,民多流入韓國。建安中,公孫康分屯有縣以南荒地為帶方郡,遣公孫模、張敞等收集遺民,興兵伐韓濊,舊民稍出,是後倭韓遂屬帶方。景初中,明帝密遣帶方太守劉昕、樂浪太守鮮于嗣越海定二郡,諸韓國臣智加賜邑君印綬,其次與邑長。其俗好衣幘,下戶詣郡朝謁,皆假衣幘,自服印綬衣幘千有餘人。部從事吳林以樂浪本統韓國,分割辰韓八國以與樂浪,吏譯轉有異同,臣智激韓忿,攻帶方郡崎離營。時太守弓遵、樂浪太守劉茂興兵伐之,遵戰死,二郡遂滅韓。 其俗少綱紀,國邑雖有主帥,邑落雜居,不能善相制御。無跪拜之禮。居處作草屋土室,形如冢,其戶在上,舉家共在中,無長幼男女之別。其葬有棺無槨,不知乘牛馬,牛馬盡於送死。以瓔珠為財寶,或以綴衣為飾,或以縣頸垂耳,不以金銀錦繡為珍。其人性彊勇,魁頭露紒,如炅兵,衣布袍,足履革蹻蹋。其國中有所為及官家使築城郭,諸年少勇健者,皆鑿脊皮,以大繩貫之,又以丈許木鍤之,通日嚾呼作力,不以為痛,既以勸作,且以為健。常以五月下種訖,祭鬼神,群聚歌舞,飲酒晝夜無休。其舞,數十人俱起相隨,踏地低昂,手足相應,節奏有似鐸舞。十月農功畢,亦復如之。信鬼神,國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名之天君。又諸國各有別邑,名之為蘇塗。立大木,縣鈴鼓,事鬼神。諸亡逃至其中,皆不還之,好作賊。其立蘇塗之義,有似浮屠,而所行善惡有異。其北方近郡諸國差曉禮俗,其遠處直如囚徒奴婢相聚。無他珍寶。禽獸草木略與中國同。出大栗,大如梨。又出細尾雞,其尾皆長五尺餘。其男子時時有文身。又有州胡在馬韓之西海中大島上,其人差短小,言語不與韓同,皆髡頭如鮮卑,但衣韋,好養牛及豬。其衣有上無下,略如裸勢。乘船往來,市買中韓。 辰韓在馬韓之東,其耆老傳世,自言古之亡人避秦役來適韓國,馬韓割其東界地與之。有城柵。其言語不與馬韓同,名國為邦,弓為弧,賊為寇,行酒為行觴。相呼皆為徒,有似秦人,非但燕、齊之名物也。名樂浪人為阿殘;東方人名我為阿,謂樂浪人本其殘餘人。今有名之為秦韓者。始有六國,稍分為十二國。 弁辰亦十二國,又有諸小別邑,各有渠帥,大者名臣智,其次有險側,次有樊濊,次有殺奚,次有借邑。有已柢國、不斯國、弁辰彌離彌凍國、弁辰接塗國、勤耆國、難彌離彌凍國、弁辰古資彌凍國、弁辰古淳是國、冉奚國、弁辰半路國、弁〔辰〕樂奴國、軍彌國(弁軍彌國)、弁辰彌烏邪馬國、如湛國、弁辰甘路國、戶路國、州鮮國(馬延國)、弁辰狗邪國、弁辰走漕馬國、弁辰安邪國(馬延國)、弁辰瀆盧國、斯盧國、優由國。弁、辰韓合二十四國,大國四五千家,小國六七百家,總四五萬戶。其十二國屬辰王。辰王常用馬韓人作之,世世相繼。辰王不得自立為王。土地肥美,宜種五穀及稻,曉蠶桑,作縑布,乘駕牛馬。嫁娶禮俗,男女有別。以大鳥羽送死,其意欲使死者飛揚。國出鐵,韓、濊、倭皆從取之。諸市買皆用鐵,如中國用錢,又以供給二郡。俗喜歌舞飲酒。有瑟,其形似筑,彈之亦有音曲。兒生,便以石壓其頭,欲其褊。今辰韓人皆褊頭。男女近倭,亦文身。便步戰,兵仗與馬韓同。其俗,行者相逢,皆住讓路。 弁辰與辰韓雜居,亦有城郭。衣服居處與辰韓同。言語法俗相似,祠祭鬼神有異,施竈皆在戶西。其瀆盧國與倭接界。十二國亦有王,其人形皆大。衣服潔清,長髮。亦作廣幅細布。法俗特嚴峻。 倭 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之中,依山島為國邑。舊百餘國,漢時有朝見者,今使譯所通三十國。從郡至倭,循海岸水行,歷韓國,乍南乍東,到其北岸狗邪韓國,七千餘里,始度一海,千餘里至對馬國。其大官曰卑狗,副曰卑奴母離。所居絕島,方可四百餘里,土地山險,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徑。有千餘戶,無良田,食海物自活,乘船南北市糴。又南渡一海千餘里,名曰瀚海,至一大國,官亦曰卑狗,副曰卑奴母離。方可三百里,多竹木叢林,有三千許家,差有田地,耕田猶不足食,亦南北市糴。又渡一海,千餘里至末盧國,有四千餘戶,濱山海居,草木茂盛,行不見前人。好捕魚鰒,水無深淺,皆沈沒取之。東南陸行五百里,到伊都國,官曰爾支,副曰泄謨觚、柄渠觚。有千餘戶,世有王,皆統屬女王國,郡使往來常所駐。東南至奴國百里,官曰兕馬觚,副曰卑奴母離,有二萬餘戶。東行至不彌國百里,官曰多模,副曰卑奴母離,有千餘家。南至投馬國,水行二十日,官曰彌彌,副曰彌彌那利,可五萬餘戶。南至邪馬壹國,女王之所都,水行十日,陸行一月。官有伊支馬,次曰彌馬升,次曰彌馬獲支,次曰奴佳鞮,可七萬餘戶。自女王國以北,其戶數道里可得略載,其餘旁國遠絕,不可得詳。次有斯馬國,次有已百支國,次有伊邪國,次有都支國,次有彌奴國,次有好古都國,次有不呼國,次有姐奴國,次有對蘇國,次有蘇奴國,次有呼邑國,次有華奴蘇奴國,次有鬼國,次有為吾國,次有鬼奴國,次有邪馬國,次有躬臣國,次有巴利國,次有支惟國,次有烏奴國,次有奴國,此女王境界所盡。其南有狗奴國,男子為王,其官有狗古智卑狗,不屬女王。自郡至女王國萬二千餘里。 男子無大小皆黥面文身。自古以來,其使詣中國,皆自稱大夫。夏后少康之子封於會稽,斷髮文身以避蛟龍之害。今倭水人好沈沒捕魚蛤,文身亦以厭大魚水禽,後稍以為飾。諸國文身各異,或左或右,或大或小,尊卑有差。計其道里,當在會稽、東治之東。其風俗不淫,男子皆露紒,以木緜招頭。其衣橫幅,但結束相連,略無縫。婦人被髮屈紒,作衣如單被,穿其中央,貫頭衣之。種禾稻、紵麻,蠶桑、緝績,出細紵、縑緜。其地無牛馬虎豹羊鵲。兵用矛、楯、木弓。木弓短下長上,竹箭或鐵鏃或骨鏃,所有無與儋耳、朱崖同。倭地溫暖,冬夏食生菜,皆徒跣。有屋室,父母兄弟臥息異處,以朱丹塗其身體,如中國用粉也。食飲用籩豆,手食。其死,有棺無槨,封土作冢。始死停喪十餘日,當時不食肉,喪主哭泣,他人就歌舞飲酒。已葬,舉家詣水中澡浴,以如練沐。其行來渡海詣中國,恆使一人,不梳頭,不去蟣蝨,衣服垢污,不食肉,不近婦人,如喪人,名之為持哀。若行者吉善,共顧其生口財物;若有疾病,遭暴害,便欲殺之,謂其持哀不謹。出真珠、青玉。其山有丹,其木有柟、杼、豫樟、楺櫪、投橿、烏號、楓香,其竹篠簳、桃支。有薑、橘、椒、蘘荷,不知以為滋味。有獮猴、黑雉。其俗舉事行來,有所云為,輒灼骨而卜,以占吉凶,先告所卜,其辭如令龜法,視火坼占兆。其會同坐起,父子男女無別,人性嗜酒。見大人所敬,但搏手以當跪拜。其人壽考,或百年,或八九十年。其俗,國大人皆四五婦,下戶或二三婦。婦人不淫,不妒忌。不盜竊,少諍訟。其犯法,輕者沒其妻子,重者滅其門戶。及宗族尊卑,各有差序,足相臣服。收租賦。有邸閣。國國有市,交易有無,使大倭監之。自女王國以北,特置一大率,檢察諸國,諸國畏憚之。常治伊都國,於國中有如刺史。王遣使詣京都、帶方郡、諸韓國,及郡使倭國,皆臨津搜露,傳送文書賜遺之物詣女王,不得差錯。下戶與大人相逢道路,逡巡入草;傳辭說事,或蹲或跪,兩手據地,為之恭敬。對應聲曰噫,比如然諾。 其國本亦以男子為王,住七八十年,倭國亂,相攻伐歷年,乃共立一女子為王,名曰卑彌呼,事鬼道,能惑眾,年已長大,無夫壻,有男弟佐治國。自為王以來,少有見者。以婢千人自侍,唯有男子一人給飲食,傳辭出入。居處宮室樓觀,城柵嚴設,常有人持兵守衛。 女王國東渡海千餘里,復有國,皆倭種。又有侏儒國在其南,人長三四尺,去女王四千餘里。又有裸國、黑齒國復在其東南,船行一年可至。參問倭地,絕在海中洲島之上,或絕或連,周旋可五千餘里。 景初二年六月,倭女王遣大夫難升米等詣郡,求詣天子朝獻,太守劉夏遣吏將送詣京都。其年十二月,詔書報倭女王曰:「制詔親魏倭王卑彌呼:帶方太守劉夏遣使送汝大夫難升米、次使都市牛利奉汝所獻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班布二匹二丈,以到。汝所在踰遠,乃遣使貢獻,是汝之忠孝,我甚哀汝。今以汝為親魏倭王,假金印紫綬,裝封付帶方太守假授汝。其綏撫種人,勉為孝順。汝來使難升米、牛利涉遠,道路勤勞,今以難升米為率善中郎將,牛利為率善校尉,假銀印青綬,引見勞賜遣還。今以絳地交龍錦五匹、絳地縐粟罽十張、蒨絳五十匹、紺青五十匹,答汝所獻貢直。又特賜汝紺地句文錦三匹、細斑華罽五張、白絹五十匹、金八兩、五尺刀二口、銅鏡百枚、真珠、鉛丹各五十斤,皆裝封付難升米、牛利還到錄受。悉可以示汝國中人,使知國家哀汝,故鄭重賜汝好物也。」 正始元年,太守弓遵遣建忠校尉梯儁等奉詔書印綬詣倭國,拜假倭王,并齎詔賜金、帛、錦罽、刀、鏡、采物,倭王因使上表答謝恩詔。其四年,倭王復遣使大夫伊聲耆、掖邪狗等八人,上獻生口、倭錦、絳青縑、緜衣、帛布、丹木、𤝔、短弓矢。掖邪狗等壹拜率善中郎將印綬。其六年,詔賜倭難升米黃幢,付郡假授。其八年,太守王頎到官。倭女王卑彌呼與狗奴國男王卑彌弓呼素不和,遣倭載斯、烏越等詣郡說相攻擊狀。遣塞曹掾史張政等因齎詔書、黃幢,拜假難升米為檄告諭之。卑彌呼以死,大作冢,徑百餘步,徇葬者奴婢百餘人。更立男王,國中不服,更相誅殺,當時殺千餘人。復立卑彌呼宗女壹與,年十三為王,國中遂定。政等以檄告喻壹與,壹與遣倭大夫率善中郎將掖邪狗等二十人送政等還,因詣臺,獻上男女生口三十人,貢白珠五千,孔青大句珠二枚,異文雜錦二十匹。 評曰:《史》、《漢》著朝鮮、兩越,東京撰錄西羌。魏世匈奴遂衰,更有烏丸、鮮卑,爰及東夷,使譯時通,記述隨事,豈常也哉! 卷三十一 ‧ 蜀書一 劉二牧傳第一 劉焉 劉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也,漢魯恭王之後裔,章帝元和中徙封竟陵,支庶家焉。焉少仕州郡,以宗室拜中郎,後以師祝公喪去官。居陽城山,積學教授,舉賢良方正,辟司徒府,歷雒陽令、冀州刺史、南陽太守、宗正、太常。焉睹靈帝政治衰缺,王室多故,乃建議言:「刺史、太守,貨賂為官,割剝百姓,以致離叛。可選清名重臣以為牧伯,鎮安方夏。」焉內求交阯牧,欲避世難。議未即行,侍中廣漢董扶私謂焉曰:「京師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焉聞扶言,意更在益州。會益州刺史卻儉賦斂煩擾,謠言遠聞,而并州殺刺史張益,梁州殺刺史耿鄙,焉謀得施。出為監軍使者,領益州牧,封陽城侯,當收儉治罪;扶亦求為蜀郡西部屬國都尉,及太倉令(會)巴西趙韙去官,俱隨焉。 是時(涼)〔益〕州逆賊馬相、趙祇等於綿竹縣自號黃巾,合聚疲疫之民,一二日中得數千人,先殺綿竹令李升,吏民翕集,合萬餘人,便前破雒縣,攻益州殺儉,又到蜀郡、犍為,旬月之閒,破壞三郡。相自稱天子,眾以萬數。州從事賈龍(素)領〔家〕兵數百人在犍為東界,攝斂吏民,得千餘人,攻相等,數月破走,州界清靜。龍乃選吏卒迎焉。焉徙治綿竹,撫納離叛,務行寬惠,陰圖異計。張魯母始以鬼道,又有少容,常往來焉家,故焉遣魯為督義司馬,住漢中,斷絕谷閣,殺害漢使。焉上書言米賊斷道,不得復通,又託他事殺州中豪強王咸、李權等十餘人,以立威刑。犍為太守任岐及賈龍由此反攻焉,焉擊殺岐、龍。 焉意漸盛,造作乘輿車具千餘乘。荊州牧劉表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聖人之論。時焉子範為左中郎將,誕治書御史,璋為奉車都尉,皆從獻帝在長安,惟(小)〔叔〕子別部司馬瑁素隨焉。獻帝使璋曉諭焉,焉留璋不遣。時征西將軍馬騰屯郿而反,焉及範與騰通謀,引兵襲長安。範謀泄,奔槐里,騰敗,退還涼州,範應時見殺,於是收誕行刑。議郎河南龐羲與焉通家,乃募將焉諸孫入蜀。時焉被天火燒城,車具蕩盡,延及民家。焉徙治成都,既痛其子,又感祅災,興平元年,癰疽發背而卒。州大吏趙韙等貪璋溫仁,共上璋為益州刺史,詔書因以為監軍使者,領益州牧,以韙為征東中郎將,率眾擊劉表。 劉璋 璋,字季玉,既襲焉位,而張魯稍驕恣,不承順璋,璋殺魯母及弟,遂為讎敵。璋累遣龐羲等攻魯,〔數為〕所破。魯部曲多在巴西,故以羲為巴西太守,領兵禦魯。後羲與璋情好攜隙,趙韙稱兵內向,眾散見殺,皆由璋明斷少而外言入故也。璋聞曹公征荊州,已定漢中,遣河內陰溥致敬於曹公。加璋振威將軍,兄瑁平寇將軍。瑁狂疾物故。璋復遣別駕從事蜀郡張肅送叟兵三百人并雜御物於曹公,曹公拜肅為廣漢太守。璋復遣別駕張松詣曹公,曹公時已定荊州,走先主,不復存錄松,松以此怨。會曹公軍不利於赤壁,兼以疫死。松還,疵毀曹公,勸璋自絕,因說璋曰:「劉豫州,使君之肺腑,可與交通。」璋皆然之,遣法正連好先主,尋又令正及孟達送兵數千助先主守禦,正遂還。後松復說璋曰:「今州中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必敗之道也。」璋又從之,遣法正請先主。璋主簿黃權陳其利害,從事廣漢王累自倒縣於州門以諫,璋一無所納,敕在所供奉先主,先主入境如歸。先主至江州,北由墊江水詣涪,去成都三百六十里,是歲建安十六年也。璋率步騎三萬餘人,車乘帳幔,精光曜日,往就與會;先主所將將士,更相之適,歡飲百餘日。璋資給先主,使討張魯,然後分別。 明年,先主至葭萌,還兵南向,所在皆克。十九年,進圍成都數十日,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穀帛支二年,吏民咸欲死戰。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開城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先主遷璋于南郡公安,盡歸其財物及故佩振威將軍印綬。孫權殺關羽,取荊州,以璋為益州牧,駐秭歸。璋卒,南中豪率雍闓據益郡反,附於吳。權復以璋子闡為益州刺史,處交、益界首。丞相諸葛亮平南土,闡還吳,為御史中丞。初,璋長子循妻,龐羲女也。先主定蜀,羲為左將軍司馬,璋時從羲啟留循,先主以為奉車中郎將。是以璋二子之後,分在吳、蜀。 評曰:昔魏豹聞許負之言則納薄姬於室,劉歆見圖讖之文則名字改易,終於不免其身,而慶鍾二主。此則神明不可虛要,天命不可妄冀,必然之驗也。而劉焉聞董扶之辭則心存益土,聽相者之言則求婚吳氏,遽造輿服,圖竊神器,其惑甚矣。璋才非人雄,而據土亂世,負乘致寇,自然之理,其見奪取,非不幸也。 卷三十二 ‧ 蜀書二 先主傳第二 先主姓劉,諱備,字玄德,涿郡涿縣人,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勝之後也。勝子貞,元狩六年封涿縣陸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舉孝廉,官至東郡范令。 先主少孤,與母販履織席為業。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餘,遙望見童童如小車蓋,往來者皆怪此樹非凡,或謂當出貴人。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小兒於樹下戲,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叔父子敬謂曰:「汝勿妄語,滅吾門也!」年十五,母使行學,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盧植。德然父元起常資給先主,與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爾邪!」元起曰:「吾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而瓚深與先主相友。瓚年長,先主以兄事之。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身長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好交結豪俠,年少爭附之。中山大商張世平、蘇雙等貲累千金,販馬周旋於涿郡,見而異之,乃多與之金財。先主由是得用合徒眾。 靈帝末,黃巾起,州郡各舉義兵,先主率其屬從校尉鄒靖討黃巾賊有功,除安喜尉。督郵以公事到縣,先主求謁,不通,直入縛督郵,杖二百,解綬擊其頸著馬枊。棄官亡命。頃之,大將軍何進遣都尉毌丘毅詣丹楊募兵,先主與俱行,至下邳遇賊,力戰有功,除為下密丞。復去官。後為高唐尉,遷為令。為賊所破,往奔中郎將公孫瓚,瓚表為別部司馬,使與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紹。數有戰功,試守平原令,後領平原相。郡民劉平素輕先主,恥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語之而去。其得人心如此。 袁紹攻公孫瓚,先主與田楷東屯齊。曹公征徐州,徐州牧陶謙遣使告急於田楷,楷與先主俱救之。時先主自有兵千餘人及幽州烏丸雜胡騎,又略得饑民數千人。既到,謙以丹陽兵四千益先主,先主遂去楷歸謙。謙表先主為豫州刺史,屯小沛。謙病篤,謂別駕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謙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當。下邳陳登謂先主曰:「今漢室陵遲,海內傾覆,立功立事,在於今日。鄙州殷富,戶口百萬,欲屈使君撫臨州事。」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壽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內所歸,君可以州與之。」登曰:「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民,成五霸之業,下可以割地守境,書功於竹帛。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謂先主曰:「袁公路豈憂國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先主遂領徐州。袁術來攻先主,先主拒之於盱眙、淮陰。曹公表先主為鎮東將軍,封宜城亭侯,是歲建安元年也。先主與術相持經月,呂布乘虛襲下邳。下邳守將曹豹反,閒迎布。布虜先主妻子,先主轉軍海西。楊奉、韓暹寇徐、揚閒,先主邀擊,盡斬之。先主求和於呂布,布還其妻子。先主遣關羽守下邳。 先主還小沛,復合兵得萬餘人。呂布惡之,自出兵攻先主,先主敗走歸曹公。曹公厚遇之,以為豫州牧。將至沛收散卒,給其軍糧,益與兵使東擊布。布遣高順攻之,曹公遣夏侯惇往,不能救,為順所敗,復虜先主妻子送布。曹公自出東征,助先主圍布於下邳,生禽布。先主復得妻子,從曹公還許。表先主為左將軍,禮之愈重,出則同輿,坐則同席。袁術欲經徐州北就袁紹,曹公遣先主督朱靈、路招要擊術。未至,術病死。 先主未出時,獻帝舅車騎將軍董承辭受帝衣帶中密詔,當誅曹公。先主未發。是時曹公從容謂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先主方食,失匕箸。遂與承及長水校尉种輯、將軍吳子蘭、王子服等同謀。會見使,未發。事覺,承等皆伏誅。 先主據下邳。靈等還,先主乃殺徐州刺史車冑,留關羽守下邳,而身還小沛。東海昌霸反,郡縣多叛曹公為先主,眾數萬人,遣孫乾與袁紹連和,曹公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五年,曹公東征先主,先主敗績。曹公盡收其眾,虜先主妻子,并禽關羽以歸。 先主走青州。青州刺史袁譚,先主故茂才也,將步騎迎先主。先主隨譚到平原,譚馳使白紹。紹遣將道路奉迎,身去鄴二百里,與先主相見。駐月餘日,所失亡士卒稍稍來集。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公應紹。紹遣先主將兵與辟等略許下。關羽亡歸先主。曹公遣曹仁將兵擊先主,先主還紹軍,陰欲離紹,乃說紹南連荊州牧劉表。紹遣先主將本兵復至汝南,與賊龔都等合,眾數千人。曹公遣蔡陽擊之,為先主所殺。 曹公既破紹,自南擊先主。先主遣麋竺、孫乾與劉表相聞,表自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荊州豪傑歸先主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陰禦之。使拒夏侯惇、于禁等於博望。久之,先主設伏兵,一旦自燒屯偽遁,惇等追之,為伏兵所破。 十二年,曹公北征烏丸,先主說表襲許,表不能用。曹公南征表,會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請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聞之,遂將其眾去。過襄陽,諸葛亮說先主攻琮,荊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乃駐馬呼琮,琮懼不能起。琮左右及荊州人多歸先主。比到當陽,眾十餘萬,輜重數千兩,日行十餘里,別遣關羽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謂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眾,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先主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 曹公以江陵有軍實,恐先主據之,乃釋輜重,輕軍到襄陽。聞先主已過,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及於當陽之長阪。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曹公大獲其人眾輜重。先主斜趣漢津,適與羽船會,得濟沔,遇表長子江夏太守琦眾萬餘人,與俱到夏口。先主遣諸葛亮自結於孫權,權遣周瑜、程普等水軍數萬,與先主并力,與曹公戰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與吳軍水陸並進,追到南郡,時又疾疫,北軍多死,曹公引歸。 先主表琦為荊州刺史,又南征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範、零陵太守劉度皆降。廬江雷緒率部曲數萬口稽顙。琦病死,群下推先主為荊州牧,治公安。權稍畏之,進妹固好。先主至京見權,綢繆恩紀。權遣使云欲共取蜀,或以為宜報聽許,吳終不能越荊有蜀,蜀地可為己有。荊州主簿殷觀進曰:「若為吳先驅,進未能克蜀,退為吳所乘,即事去矣。今但可然贊其伐蜀,而自說新據諸郡,未可興動,吳必不敢越我而獨取蜀。如此進退之計,可以收吳、蜀之利。」先主從之,權果輟計。遷觀為別駕從事。 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遙聞曹公將遣鍾繇等向漢中討張魯,內懷恐懼。別駕從事蜀郡張松說璋曰:「曹公兵彊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禦之者乎?」璋曰:「吾固憂之而未有計。」松曰:「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魯破,則益州彊,曹公雖來,無能為也。」璋然之,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先主,前後賂遺以巨億計。正因陳益州可取之策。先主留諸葛亮、關羽等據荊州,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至涪,璋自出迎,相見甚歡。張松令法正白先主,及謀臣龐統進說,便可於會所襲璋。先主曰:「此大事也,不可倉卒。」璋推先主行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先主亦推璋持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璋增先主兵,使擊張魯,又令督白水軍。先主并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資貨甚盛。是歲,璋還成都。先主北到葭萌,未即討魯,厚樹恩德,以收眾心。 明年,曹公征孫權,權呼先主自救。先主遣使告璋曰:「曹公征吳,吳憂危急。孫氏與孤本為脣齒,又樂進在青泥與關羽相拒,今不往救羽,進必大克,轉侵州界,其憂有甚於魯。魯自守之賊,不足慮也。」乃從璋求萬兵及資(寶)〔實〕,欲以東行。璋但許兵四千,其餘皆給半。張松書與先主及法正曰:「今大事垂可立,如何釋此去乎!」松兄廣漢太守肅,懼禍及己,白璋發其謀。於是璋收斬松,嫌隙始搆矣。璋敕關戍諸將文書勿復關通先主。先主大怒,召璋白水軍督楊懷,責以無禮,斬之。乃使黃忠、卓膺勒兵向璋。先主徑至關中,質諸將并士卒妻子,引兵與忠、膺等進到涪,據其城。璋遣劉璝、冷苞、張任、鄧賢等拒先主於涪,皆破敗,退保綿竹。璋復遣李嚴督綿州諸軍,嚴率眾降先主。先主軍益強,分遣諸將平下屬縣,諸葛亮、張飛、趙雲等將兵泝流定白帝、江州、江陽,惟關羽留鎮荊州。先主進軍圍雒;時璋子循守城,被攻且一年。 十九年夏,雒城破,進圍成都數十日,璋出降。蜀中殷盛豐樂,先主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穀帛。先主復領益州牧,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及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彭羕又璋之所排擯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 二十年,孫權以先主已得益州,使使報欲得荊州。先主言:「須得涼州,當以荊州相與。」權忿之,乃遣呂蒙襲奪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先主引兵五萬下公安,令關羽入益陽。是歲,曹公定漢中,張魯遁走巴西。先主聞之,與權連和,分荊州、江夏、長沙、桂陽東屬,南郡、零陵、武陵西屬,引軍還江州。遣黃權將兵迎張魯,張魯已降曹公。曹公使夏侯淵、張郃屯漢中,數數犯暴巴界。先主令張飛進兵宕渠,與郃等戰於瓦口,破郃等,〔郃〕收兵還南鄭。先主亦還成都。 二十三年,先主率諸將進兵漢中。分遣將軍吳蘭、雷同等入武都,皆為曹公〔軍〕所沒。先主次于陽平關,與淵、郃等相拒。 二十四年春,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於定軍山勢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先主命黃忠乘高鼓譟攻之,大破淵軍,斬淵及曹公所署益州刺史趙顒等。曹公自長安舉眾南征。先主遙策之曰:「曹公雖來,無能為也,我必有漢川矣。」及曹公至,先主斂眾拒險,終不交鋒,積月不拔,亡者日多。夏,曹公果引軍還,先主遂有漢中。遣劉封、孟達、李平等攻申耽於上庸。 秋,群下上先主為漢中王,表於漢帝曰:「平西將軍都亭侯臣馬超、左將軍(領)長史〔領〕鎮軍將軍臣許靖、營司馬臣龐羲、議曹從事中郎軍議中郎將臣射援、軍師將軍臣諸葛亮、盪寇將軍漢壽亭侯臣關羽、征虜將軍新亭侯臣張飛、征西將軍臣黃忠、鎮遠將軍臣賴恭、揚武將軍臣法正、興業將軍臣李嚴等一百二十人上言曰:昔唐堯至聖而四凶在朝,周成仁賢而四國作難,高后稱制而諸呂竊命,孝昭幼沖而上官逆謀,皆馮世寵,藉履國權,窮凶極亂,社稷幾危。非大舜、周公、朱虛、博陸,則不能流放禽討,安危定傾。伏惟陛下誕姿聖德,統理萬邦,而遭厄運不造之艱。董卓首難,蕩覆京畿,曹操階禍,竊執天衡;皇后太子,鴆殺見害,剝亂天下,殘毀民物。久令陛下蒙塵憂厄,幽處虛邑。人神無主,遏絕王命,厭昧皇極,欲盜神器。左將軍領司隸校尉豫、荊、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備,受朝爵秩,念在輸力,以殉國難。睹其機兆,赫然憤發,與車騎將軍董承同謀誅操,將安國家,克寧舊都。會承機事不密,令操游魂得遂長惡,殘泯海內。臣等每懼王室大有閻樂之禍,小有定安之變,夙夜惴惴,戰慄累息。昔在《虞書》,敦序九族,周監二代,封建同姓,《詩》著其義,歷載長久。漢興之初,割裂疆土,尊王子弟,是以卒折諸呂之難,而成大宗之基。臣等以備肺腑枝葉,宗子藩翰,心存國家,念在弭亂。自操破於漢中,海內英雄望風蟻附,而爵號不顯,九錫未加,非所以鎮衛社稷,光昭萬世也。奉辭在外,禮命斷絕。昔河西太守梁統等值漢中興,限於山河,位同權均,不能相率,咸推竇融以為元帥,卒立效績,摧破隗囂。今社稷之難,急於隴、蜀,操外吞天下,內殘群寮,朝廷有蕭牆之危,而禦侮未建,可為寒心。臣等輒依舊典,封備漢中王,拜大司馬,董齊六軍,糾合同盟,埽滅凶逆。以漢中、巴、蜀、廣漢、犍為為國,所署置依漢初諸侯王故典。夫權宜之制,苟利社稷,專之可也。然後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矯罪,雖死無恨。」遂於沔陽設壇場,陳兵列眾,群臣陪位,讀奏訖,御王冠於先主。 先主上言漢帝曰:「臣以具臣之才,荷上將之任,董督三軍,奉辭于外,不得埽除寇難,靖匡王室,久使陛下聖教陵遲,六合之內,否而未泰,惟憂反側,疢如疾首。曩者董卓造為亂階,自是之後,群兇縱橫,殘剝海內。賴陛下聖德威靈,人神同應,或忠義奮討,或上天降罰,暴逆並殪,以漸冰消。惟獨曹操,久未梟除,侵擅國權,恣心極亂,臣昔與車騎將軍董承圖謀討操,機事不密,承見陷害,臣播越失據,忠義不果。遂得使操窮凶極逆,主后戮殺,皇子鴆害。雖糾合同盟,念在奮力,懦弱不武,歷年未效。常恐殞沒,孤負國恩,寤寐永歎,夕惕若厲。今臣群寮以為在昔《虞書》敦敘九族,庶明厲翼,五帝損益,此道不廢。周監二代,並建諸姬,實賴晉、鄭夾輔之福。高祖龍興,尊王子弟,大啟九國,卒斬諸呂,以安太宗。今操惡直醜正,寔繁有徒,包藏禍心,篡盜已顯。既宗室微弱,帝族無位,斟酌古式,依假權宜,上臣大司馬漢中王。臣伏自三省,受國厚恩,荷任一方,陳力未效,所獲已過,不宜復忝高位以重罪謗。群寮見逼,迫臣以義。臣退惟寇賊不梟,國難未已,宗廟傾危,社稷將墜,成臣憂責碎首之負。若應權通變,以寧靖聖朝,雖赴水火,所不得辭,敢慮常宜,以防後悔。輒順眾議,拜受印璽,以崇國威。仰惟爵號,位高寵厚,俯思報效,憂深責重,驚怖累息,如臨于谷。盡力輸誠,獎厲六師,率齊群義,應天順時,撲討凶逆,以寧社稷,以報萬分。謹拜章因驛上還所假左將軍、宜城亭侯印綬。」於是還治成都。拔魏延為都督,鎮漢中。時關羽攻曹公將曹仁,禽于禁於樊。俄而孫權襲殺羽,取荊州。 二十五年,魏文帝稱尊號,改年曰黃初。或傳聞漢帝見害,先主乃發喪制服,追諡曰孝愍皇帝。是後在所並言眾瑞,日月相屬,故議郎陽泉侯劉豹、青衣侯向舉、偏將軍張裔、黃權、大司馬屬殷純、益州別駕從事趙莋、治中從事楊洪、從事祭酒何宗、議曹從事杜瓊、勸學從事張爽、尹默、譙周等上言:「臣聞《河圖》、《洛書》,五經讖、緯,孔子所甄,驗應自遠。謹案《洛書甄曜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會備,合為帝際。』《洛書寶號命》曰:『天度帝道備稱皇,以統握契,百成不敗。』《洛書錄運期》曰:『九侯七傑爭命民炊骸,道路籍籍履人頭,誰使主者玄且來。』《孝經鉤命決錄》曰:『帝三建九會備。』臣父群未亡時,言西南數有黃氣,直立數丈,見來積年,時時有景雲祥風,從璿璣下來應之,此為異瑞。又二十二年中,數有氣如旗,從西竟東,中天而行,《圖》、《書》曰『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熒惑、填星,常從歲星相追。近漢初興,五星從歲星謀;歲星主義,漢位在西,義之上方,故漢法常以歲星候人主。當有聖主起於此州,以致中興。時許帝尚存,故群下不敢漏言。頃者熒惑復追歲星,見在胃昴畢;昴畢為天綱,《經》曰『帝星處之,眾邪消亡』。聖諱豫睹,推揆期驗,符合數至,若此非一。臣聞聖王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故應際而生,與神合契。願大王應天順民,速即洪業,以寧海內。」 太傅許靖、安漢將軍麋竺、軍師將軍諸葛亮、太常賴恭、光祿勳(黃權)〔黃柱〕、少府王謀等上言:「曹丕篡弒,湮滅漢室,竊據神器,劫迫忠良,酷烈無道。人鬼忿毒,咸思劉氏。今上無天子,海內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後上書者八百餘人,咸稱述符瑞,圖、讖明徵。閒黃龍見武陽赤水,九日乃去。《孝經援神契》曰『德至淵泉則黃龍見』,龍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飛龍在天』,大王當龍升,登帝位也。又前關羽圍樊、襄陽,襄陽男子張嘉、王休獻玉璽,璽潛漢水,伏於淵泉,暉景燭燿,靈光徹天。夫漢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國號也,大王襲先帝軌跡,亦興於漢中也。今天子玉璽神光先見,璽出襄陽,漢水之末,明大王承其下流,授與大王以天子之位,瑞命符應,非人力所致。昔周有烏魚之瑞,咸曰休哉。二祖受命,《圖》、《書》先著,以為徵驗。今上天告祥,群儒英俊,並進《河》、《洛》,孔子讖、記,咸悉具至。伏為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冑,本支百世,乾祇降祚,聖姿碩茂,神武在躬,仁覆積德,愛人好士,是以四方歸心焉。考省《靈圖》,啟發讖、緯,神明之表,名諱昭著。宜即帝位,以纂二祖,紹嗣昭穆,天下幸甚。臣等謹與博士許慈、議郎孟光,建立禮儀,擇令辰,上尊號。」即皇帝位於成都武擔之南。為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皇帝備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漢有天下,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殺主后,滔天泯夏,罔顧天顯。操子丕,載其凶逆,竊居神器。群臣將士以為社稷隳廢,備宜修之,嗣武二祖,龔行天罰。備雖否德,懼忝帝位。詢于庶民,外及蠻夷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漢邦將湮于地,謹擇元日,與百寮登壇,受皇帝璽綬。修燔瘞,告類于天神,惟神饗祚于漢家,永綏四海!」 章武元年夏四月,大赦,改年。以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置百官,立宗廟,祫祭高皇帝以下。五月,立皇后吳氏,子禪為皇太子。六月,以子永為魯王,理為梁王。車騎將軍張飛為其左右所害。初,先主忿孫權之襲關羽,將東征,秋七月,遂帥諸軍伐吳。孫權遣書請和,先主盛怒不許,吳將陸議、李異、劉阿等屯巫、秭歸;將軍吳班、馮習自巫攻破異等,軍次秭歸,武陵五谿蠻夷遣使請兵。 二年春正月,先主軍還秭歸,將軍吳班、陳式水軍屯夷陵,夾江東西岸。二月,先主自秭歸率諸將進軍,緣山截嶺,於夷道猇亭駐營,自佷山通武陵,遣侍中馬良安慰五谿蠻夷,咸相率響應。鎮北將軍黃權督江北諸軍,與吳軍相拒於夷陵道。夏六月,黃氣見自秭歸十餘里中,廣數十丈。後十餘日,陸議大破先主軍於猇亭,將軍馮習、張南等皆沒。先主自猇亭還秭歸,收合離散兵,遂棄船舫,由步道還魚復,改魚復縣曰永安。吳遣將軍李異、劉阿等踵躡先主軍,屯駐南山。秋八月,收兵還巫。司徒許靖卒。冬十月,詔丞相亮營南北郊於成都。孫權聞先主住白帝,甚懼,遣使請和。先主許之,遣太中大夫宗瑋報命。冬十二月,漢嘉太守黃元聞先主疾不豫,舉兵拒守。 三年春二月,丞相亮自成都到永安。三月,黃元進兵攻臨邛縣。遣將軍陳曶討元,元軍敗,順流下江,為其親兵所縛,生致成都,斬之。先主病篤,託孤於丞相亮,尚書令李嚴為副。夏四月癸巳,先主殂于永安宮,時年六十三。 亮上言於後主曰:「伏惟大行皇帝邁仁樹德,覆燾無疆,昊天不弔,寢疾彌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號咷,若喪考妣。乃顧遺詔,事惟太宗,動容損益;百寮發哀,滿三日除服,到葬期復如禮;其郡國太守、相、都尉、縣令長,三日便除服。臣亮親受敕戒,震畏神靈,不敢有違。臣請宣下奉行。」五月,梓宮自永安還成都,諡曰昭烈皇帝。秋,八月,葬惠陵。 評曰:先主之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及其舉國託孤於諸葛亮,而心神無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機權幹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狹。然折而不撓,終不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競利,且以避害云爾。 卷三十三 ‧ 蜀書三 後主傳第三 後主諱禪,字公嗣,先主子也。建安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立為王太子。及即尊號,冊曰:「惟章武元年五月辛巳,皇帝若曰:太子禪,朕遭漢運艱難,賊臣篡盜,社稷無主,格人群正,以天明命,朕繼大統。今以禪為皇太子,以承宗廟,祗肅社稷。使使持節丞相亮授印綬,敬聽師傅,行一物而三善皆得焉,可不勉與!」三年夏四月,先主殂于永安宮。五月,後主襲位于成都,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是歲魏黃初四年也。 建興元年夏,牂柯太守朱襃擁郡反。先是,益州郡有大姓雍闓反,流太守張裔於吳,據郡不賓,越嶲夷王高定亦背叛。是歲,立皇后張氏。遣尚書郎鄧芝固好於吳,吳王孫權與蜀和親使聘,是歲通好。 二年〔春〕,務農殖穀,閉關息民。 三年春三月,丞相亮南征四郡,四郡皆平。改益州郡為建寧郡,分建寧、永昌郡為雲南郡,又分建寧、牂柯為興古郡。十二月,亮還成都。 四年春,都護李嚴自永安宮還住江州,築大城。 五年春,丞相亮出屯漢中,營沔北陽平石馬。 六年春,亮出攻祁山,不克。冬,復出散關,圍陳倉,糧盡退。魏將王雙率軍追亮,亮與戰,破之,斬雙,還漢中。 七年春,亮遣陳式攻武都、陰平,遂克定二郡。冬,亮徙府營於南山下原上,築漢、樂二城。是歲,孫權稱帝,與蜀約盟,共交分天下。 八年秋,魏使司馬懿由西城,張郃由子午,曹真由斜谷,欲攻漢中。丞相亮待之於城固、赤阪,大雨道絕,真等皆還。是歲,魏延破魏雍州刺史郭淮于陽谿。徙魯王永為甘陵王,梁王理為安平王,皆以魯、梁在吳分界故也。 九年春二月,亮復出軍圍祁山,始以木牛運。魏司馬懿、張郃救祁山。夏六月,亮糧盡退軍,郃追至青封,與亮交戰,被箭死。秋八月,都護李平廢徙梓潼郡。 十年,亮休士勸農於黃沙,作流馬木牛畢,教兵講武。 十一年冬,亮使諸軍運米,集於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是歲,南夷劉冑反,將軍馬忠破平之。 十二年春二月,亮由斜谷出,始以流馬運。秋八月,亮卒于渭濱。征西大將軍魏延與丞相長史楊儀爭權不和,舉兵相攻,延敗走;斬延首,儀率諸軍還成都。大赦。以左將軍吳壹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以丞相留府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 十三年春正月,中軍師楊儀廢徙漢嘉郡。夏四月,進蔣琬位為大將軍。 十四年夏四月,後主至湔,登觀阪,看汶水之流,旬日還成都。徙武都氐王苻健及氐民四百餘戶於廣都。 十五年夏六月,皇后張氏薨。 延熙元年春正月,立皇后張氏。大赦,改元。立子璿為太子,子瑤為安定王。冬十一月,大將軍蔣琬出屯漢中。 二年春三月,進蔣琬位為大司馬。 三年春,使越嶲太守張嶷平定越嶲郡。 四年冬十月,尚書令費禕至漢中,與蔣琬諮論事計,歲盡還。 五年春正月,監軍姜維督偏軍,自漢中還屯涪縣。 六年冬十月,大司馬蔣琬自漢中還,住涪。十一月,大赦。以尚書令費禕為大將軍。 七年春閏二月,魏大將軍曹爽、夏侯玄等向漢中,鎮北大將軍王平拒興勢圍,大將軍費禕督諸軍往赴救,魏軍退。夏四月,安平王理卒。秋九月,禕還成都。 八年秋八月,皇太后薨。十二月,大將軍費禕至漢中,行圍守。 九年夏六月,費禕還成都。秋,大赦。冬十一月,大司馬蔣琬卒。 十年,涼州胡王白虎文、治無戴等率眾降,衛將軍姜維迎逆安撫,居之于繁縣。是歲,汶山平康夷反,維往討,破平之。 十一年夏五月,大將軍費禕出屯漢中。秋,涪陵屬國民夷反,車騎將軍鄧芝往討,皆破平之。 十二年春正月,魏誅大將軍曹爽等,右將軍夏侯霸來降。夏四月,大赦。秋,衛將軍姜維出攻雍州,不克而還。將軍句安、李韶降魏。 十三年,姜維復出西平,不克而還。 十四年夏,大將軍費禕還成都。冬,復北駐漢壽。大赦。 十五年,吳王孫權薨。立子琮為西河王。 十六年春正月,大將軍費禕為魏降人郭循所殺于漢壽。夏四月,衛將軍姜維復率眾圍南安,不克而還。 十七年春正月,姜維還成都。大赦。夏六月,維復率眾出隴西。冬,拔狄道、(河閒)〔河關〕、臨洮三縣民,居于綿竹、繁縣。 十八年春,姜維還成都。夏,復率諸軍出狄道,與魏雍州刺史王經戰于洮西,大破之。經退保狄道城,維卻住鍾題。 十九年春,進姜維位為大將軍,督戎馬,與征西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誓不至。秋八月,維為魏大將軍鄧艾所破于上邽。維退軍還成都。是歲,立子瓚為新平王。大赦。 二十年,聞魏大將軍諸葛誕據壽春以叛,姜維復率眾出駱谷,至芒水。是歲大赦。 景耀元年,姜維還成都。史官言景星見,於是大赦,改年。宦人黃皓始專政。吳大將軍孫綝廢其主亮,立琅邪王休。 二年夏六月,立子諶為北地王,恂為新興王,虔為上黨王。 三年秋九月,追諡故將軍關羽、張飛、馬超、龐統、黃忠。 四年春三月,追諡故將軍趙雲。冬十月,大赦。 五年春正月,西河王琮卒。是歲,姜維復率眾出侯和,為鄧艾所破,還住沓中。 六年夏,魏大興徒眾,命征西將軍鄧艾、鎮西將軍鍾會、雍州刺史諸葛緒數道並攻。於是遣左右車騎將軍張翼、廖化、輔國大將軍董厥等拒之。大赦。改元為炎興。冬,鄧艾破衛將軍諸葛瞻於綿竹。用光祿大夫譙周策,降於艾,奉書曰:「限分江、漢,遇值深遠,階緣蜀土,斗絕一隅,干運犯冒,漸苒歷載,遂與京畿攸隔萬里。每惟黃初中,文皇帝命虎牙將軍鮮于輔,宣溫密之詔,申三好之恩,開示門戶,大義炳然,而否德暗弱,竊貪遺緒,俛仰累紀,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歸能之數,怖駭王師,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順以從命!輒敕群帥投戈釋甲,官府帑藏一無所毀。百姓布野,餘糧棲畝,以俟后來之惠,全元元之命。伏惟大魏布德施化,宰輔伊、周,含覆藏疾。謹遣私署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駙馬都尉鄧良奉齎印綬,請命告誠,敬輸忠款,存亡敕賜,惟所裁之。輿櫬在近,不復縷陳。」是日,北地王諶傷國之亡,先殺妻子,次以自殺。紹、良與艾相遇於雒縣。艾得書,大喜,即報書,遣紹、良先還。艾至城北,後主輿櫬自縛,詣軍壘門。艾解縛焚櫬,延請相見。因承制拜後主為驃騎將軍。諸圍守悉被後主敕,然後降下。艾使後主止其故宮,身往造焉。資嚴未發,明年春正月,艾見收。鍾會自涪至成都作亂。會既死,蜀中軍眾鈔略,死喪狼籍,數日乃安集。 後主舉家東遷,既至洛陽,策命之曰:「惟景元五年三月丁亥,皇帝臨軒,使太常嘉命劉禪為安樂縣公。於戲,其進聽朕命!蓋統天載物,以咸寧為大,光宅天下,以時雍為盛。故孕育群生者,君人之道也,乃順承天者,坤元之義也。上下交暢,然後萬物協和,庶類獲乂。乃者漢氏失統,六合震擾。我太祖承運龍興,弘濟八極,是用應天順民,撫有區夏。于時乃考因群傑虎爭,九服不靜,乘閒阻遠,保據庸蜀,遂使西隅殊封,方外壅隔。自是以來,干戈不戢,元元之民,不得保安其性,幾將五紀。朕永惟祖考遺志,思在綏緝四海,率土同軌,故爰整六師,耀威梁、益。公恢崇德度,深秉大正,不憚屈身委質,以愛民全國為貴,降心回慮,應機豹變,履信思順,以享左右無疆之休,豈不遠歟!朕嘉與君公長饗顯祿,用考咨前訓,開國胙土,率遵舊典,錫茲玄牡,苴以白茅,永為魏藩輔,往欽哉!公其祗服朕命,克廣德心,以終乃顯烈。」食邑萬戶,賜絹萬匹,奴婢百人,他物稱是。子孫為三都尉封侯者五十餘人。尚書令樊建、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秘書令郤正、殿中督張通並封列侯。公太始七年薨於洛陽。 評曰:後主任賢相則為循理之君,惑閹豎則為昏闇之后,傳曰「素絲無常,唯所染之」,信矣哉!禮,國君繼體,踰年改元,而章武之二年,則革稱建興,考之古義,體理為違。又國不置史,注記無官,是以行事多遺,災異靡書。諸葛亮雖達於為政,凡此之類,猶有未周焉。然經載十二而年名不易,軍旅屢興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自亮沒後,茲制漸虧,優劣著矣。 卷三十四 ‧ 蜀書四 二主妃子傳第四 先主甘皇后 先主甘皇后,沛人也。先主臨豫州,住小沛,納以為妾。先主數喪嫡室,常攝內事。隨先主於荊州,產後主。值曹公軍至,追及先主於當陽長阪,于時困偪,棄后及後主,賴趙雲保護,得免於難。后卒,葬于南郡。章武二年,追諡皇思夫人,遷葬於蜀,未至而先主殂隕。丞相亮上言:「皇思夫人履行修仁,淑慎其身。大行皇帝昔在上將,嬪妃作合,載育聖躬,大命不融。大行皇帝存時,篤義垂恩,念皇思夫人神柩在遠飄颻,特遣使者奉迎。會大行皇帝崩,今皇思夫人神柩以到,又梓宮在道,園陵將成,安厝有期。臣輒與太常臣賴恭等議:《禮記》曰:『立愛自親始,教民孝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不忘其親,所由生也。《春秋》之義,母以子貴。昔高皇帝追尊太上昭靈夫人為昭靈皇后,孝和皇帝改葬其母梁貴人,尊號曰恭懷皇后,孝愍皇帝亦改葬其母王夫人,尊號曰靈懷皇后。今皇思夫人宜有尊號,以慰寒泉之思,輒與恭等案諡法,宜曰昭烈皇后。《詩》曰:『穀則異室,死則同穴。』故昭烈皇后宜與大行皇帝合葬,臣請太尉告宗廟,布露天下,具禮儀別奏。」制曰可。 先主穆后 先主穆皇后,陳留人也。兄吳壹,少孤,壹父素與劉焉有舊,是以舉家隨焉入蜀。焉有異志,而聞善相者相后當大貴。焉時將子瑁自隨,遂為瑁納后。瑁死,后寡居。先主既定益州,而孫夫人還吳,群下勸先主聘后。先主疑與瑁同族,法正進曰:「論其親疏,何與晉文之於子圉乎?」於是納后為夫人。建安二十四年,立為漢中王后。章武元年夏五月,策曰:「朕承天命,奉至尊,臨萬國。今以后為皇后,遣使持節丞相亮授璽綬,承宗廟,母天下,皇后其敬之哉!」建興元年五月,後主即位,尊后為皇太后,稱長樂宮。壹官至車騎將軍,封縣侯。延熙八年,后薨,合葬惠陵。 後主敬哀張后 後主敬哀皇后,車騎將軍張飛長女也。章武元年,納為太子妃,建興元年,立為皇后。十五年薨,葬南陵。 後主張后 後主張皇后,前后敬哀之妹也。建興十五年,入為貴人。延熙元年春正月,策曰:「朕統承大業,君臨天下,奉郊廟社稷。今以貴人為皇后,使行丞相事左將軍向朗持節授璽綬。勉修中饋,恪肅禋祀,皇后其敬之哉!」咸熙元年,隨後主遷于洛陽。 劉永 劉永字公壽,先主子,後主庶弟也。章武元年六月,使司徒靖立永為魯王,策曰:「小子永,受茲青土。朕承天序,繼統大業,遵脩稽古,建爾國家,封于東土,奄有龜蒙,世為藩輔。嗚呼,恭朕之詔!惟彼魯邦,一變適道,風化存焉。人之好德,世茲懿美。王其秉心率禮,綏爾士民,是饗是宜,其戒之哉!」建興八年,改封為甘陵王。初,永憎宦人黃皓,皓既信任用事,譖構永於後主,後主稍疏外永,至不得朝見者十餘年。咸熙元年,永東遷洛陽,拜奉車都尉,封為鄉侯。 劉理 劉理字奉孝,亦後主庶弟也,與永異母。章武元年六月,使司徒靖立理為梁王,策曰:「小子理,朕統承漢序,祗順天命,遵脩典秩,建爾于東,為漢藩輔。惟彼梁土,畿甸之邦,民狎教化,易導以禮。往悉乃心,懷保黎庶,以永爾國,王其敬之哉!」建興八年,改封理為安平王。延熙七年卒,諡曰悼王。子哀王胤嗣,十九年卒。子殤王承嗣,二十年卒。景耀四年詔曰:「安平王,先帝所命。三世早夭,國嗣頹絕,朕用傷悼。其以武邑侯輯襲王位。」輯,理子也,咸熙元年,東遷洛陽,拜奉車都尉,封鄉侯。 後主太子璿 後主太子璿,字文衡。母王貴人,本敬哀張皇后侍人也。延熙元年正月策曰:「在昔帝王,繼體立嗣,副貳國統,古今常道。今以璿為皇太子,昭顯祖宗之威,命使行丞相事左將軍朗持節授印綬。其勉脩茂質,祗恪道義,諮詢典禮,敬友師傅,斟酌眾善,翼成爾德,可不務脩以自勖哉!」時年十五。景耀六年冬,蜀亡。咸熙元年正月,鍾會作亂於成都,璿為亂兵所殺。 評曰:《易》稱有夫婦然後有父子,夫人倫之始,恩紀之隆,莫尚於此矣。是故紀錄,以究一國之體焉。 卷三十五 ‧ 蜀書五 諸葛亮傳第五 諸葛亮 諸葛亮字孔明,琅邪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後也。父珪,字君貢,漢末為太山郡丞。亮早孤,從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會漢朝更選朱皓代玄。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姦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短淺,遂用猖(獗)〔蹶〕,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冑,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劉表長子琦,亦深器亮。表受後妻之言,愛少子琮,不悅於琦。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亮輒拒塞,未與處畫。琦乃將亮游觀後園,共上高樓,飲宴之閒,令人去梯,因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黃祖死,得出,遂為江夏太守。俄而表卒,琮聞曹公來征,遣使請降。先主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並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曹公。 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時權擁軍在柴桑,觀望成敗。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託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冑,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復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彊,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并力拒曹公。曹公敗于赤壁,引軍歸鄴。先主遂收江南,以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 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先主,使擊張魯。亮與關羽鎮荊州。先主自葭萌還攻璋,亮與張飛、趙雲等率眾泝江,分定郡縣,與先主共圍成都。成都平,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先主外出,亮常鎮守成都,足食足兵。二十六年,群下勸先主稱尊號,先主未許,亮說曰:「昔吳漢、耿弇等初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前後數四,耿純進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世祖感純言深至,遂然諾之。今曹氏篡漢,天下無主,大王劉氏苗族,紹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隨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純言耳。」先主於是即帝位,策亮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統,兢兢業業,不敢康寧,思靖百姓,懼未能綏。於戲!丞相亮是悉朕意,無怠輔朕之闕,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亮以丞相錄尚書事,假節。張飛卒後,領司隸校尉。 章武三年春,先主於永安病篤,召亮於成都,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先主又為詔敕後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建興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頃之,又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南中諸郡,並皆叛亂,亮以新遭大喪,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吳,因結和親,遂為與國。 三年春,亮率眾南征,其秋悉平。軍資所出,國以富饒,乃治戎講武,以俟大舉。五年,率諸軍北駐漢中,臨發,上疏曰: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閒,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遂行,屯于沔陽。 六年春,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趙雲、鄧芝為疑軍,據箕谷,魏大將軍曹真舉眾拒之。亮身率諸軍攻祁山,戎陣整齊,賞罰肅而號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應亮,關中響震。魏明帝西鎮長安,命張郃拒亮,亮使馬謖督諸軍在前,與郃戰于街亭。謖違亮節度,舉動失宜,大為郃所破。亮拔西縣千餘家,還于漢中,戮謖以謝眾。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竊非據,親秉旄鉞以厲三軍,不能訓章明法,臨事而懼,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無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春秋》責帥,臣職是當。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於是以亮為右將軍,行丞相事,所總統如前。 冬,亮復出散關,圍陳倉,曹真拒之,亮糧盡而還。魏將王雙率騎追亮,亮與戰,破之,斬雙。七年,亮遣陳式攻武都、陰平。魏雍州刺史郭淮率眾欲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還,遂平二郡。詔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燿師,馘斬王雙;今歲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興復二郡,威鎮凶暴,功勳顯然。方今天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挹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復君丞相,君其勿辭。」 九年,亮復出祁山,以木牛運,糧盡退軍,與魏將張郃交戰,射殺郃。十二年春,亮悉大眾由斜谷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宣王對於渭南。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為久住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閒,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相持百餘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軍,時年五十四。及軍退,宣王案行其營壘處所,曰:「天下奇才也!」 亮遺命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冢足容棺,斂以時服,不須器物。詔策曰:「惟君體資文武,明叡篤誠,受遺託孤,匡輔朕躬,繼絕興微,志存靖亂;爰整六師,無歲不征,神武赫然,威鎮八荒,將建殊功於季漢,參伊、周之巨勳。如何不弔,事臨垂克,遘疾隕喪!朕用傷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紀行命諡,所以光昭將來,刊載不朽。今使使持節左中郎將杜瓊,贈君丞相武鄉侯印綬,諡君為忠武侯。魂而有靈,嘉茲寵榮。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初,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別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卒,如其所言。 亮性長於巧思,損益連弩,木牛流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陣圖,咸得其要云。亮言教書奏多可觀,別為一集。 景耀六年春,詔為亮立廟於沔陽。秋,魏鎮西將軍鍾會征蜀,至漢川,祭亮之廟,令軍士不得於亮墓所左右芻牧樵採。亮弟均,官至長水校尉。亮子瞻,嗣爵。 諸葛氏集目錄       開府作牧第一  權制第二  南征第三  北出第四計算第五  訓厲第六  綜覈上第七  綜覈下第八雜言上第九  雜言下第十  貴和第十一  兵要第十二傳運第十三  與孫權書第十四  與諸葛瑾書第十五  與孟達書第十六廢李平第十七  法檢上第十八  法檢下第十九  科令上第二十科令下第二十一  軍令上第二十二  軍令中第二十三  軍令下第二十四右二十四篇,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臣壽等言:臣前在著作郎,侍中領中書監濟北侯臣荀勖、中書令關內侯臣和嶠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諸葛亮故事。亮毗佐危國,負阻不賓,然猶存錄其言,恥善有遺,誠是大晉光明至德,澤被無疆,自古以來,未之有倫也。輒刪除複重,隨類相從,凡為二十四篇,篇名如右。 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遭漢末擾亂,隨叔父玄避難荊州,躬耕于野,不求聞達。時左將軍劉備以亮有殊量,乃三顧亮於草廬之中;亮深謂備雄姿傑出,遂解帶寫誠,厚相結納。及魏武帝南征荊州,劉琮舉州委質,而備失勢眾寡,無立錐之地。亮時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孫權,求援吳會。權既宿服仰備,又睹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萬人以助備。備得用與武帝交戰,大破其軍,乘勝克捷,江南悉平。後備又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為軍師將軍。備稱尊號,拜亮為丞相,錄尚書事。及備殂沒,嗣子幼弱,事無巨細,亮皆專之。於是外連東吳,內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教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於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彊不侵弱,風化肅然也。 當此之時,亮之素志,進欲龍驤虎視,苞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盪宇內。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然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傑,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有克。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陵遲,大義不及邪?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爭也。 青龍二年春,亮師眾出武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為口實。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無以遠譬也。孟軻有云:「以逸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人,雖死不忿。」信矣!論者或怪亮文彩不豔,而過於丁寧周至。臣愚以為咎繇大賢也,周公聖人也,考之《尚書》,咎繇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咎繇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於當世。 伏惟陛下邁蹤古聖,蕩然無忌,故雖敵國誹謗之言,咸肆其辭而無所革諱,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謹錄寫上詣著作。臣壽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泰始十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陽侯相臣陳壽上。 子喬 喬字伯松,亮兄瑾之第二子也,本字仲慎。與兄元遜俱有名於時,論者以為喬才不及兄,而性業過之。初,亮未有子,求喬為嗣,瑾啟孫權遣喬來西,亮以喬為己適子,故易其字焉。拜為駙馬都尉,隨亮至漢中。年二十五,建興(元)〔六〕年卒。子攀,官至行護軍翊武將軍,亦早卒。諸葛恪見誅於吳,子孫皆盡,而亮自有冑裔,故攀還復為瑾後。 瞻 瞻字思遠。建興十二年,亮出武功,與兄瑾書曰:「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嫌其早成,恐不為重器耳。」年十七,尚公主,拜騎都尉。其明年為羽林中郎將,屢遷射聲校尉、待中、尚書僕射,加軍師將軍。瞻工書畫,彊識念,蜀人追思亮,咸愛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雖非瞻所建倡,百姓皆傳相告曰:「葛侯之所為也。」是以美聲溢譽,有過其實。景耀四年,為行都護衛將軍,與輔國大將軍南鄉侯董厥並平尚書事。六年冬,魏征西將軍鄧艾伐蜀,自陰平由景谷道旁入。瞻督諸軍至涪停住,前鋒破,退還,住緜竹。艾遣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琅邪王。」瞻怒,斬艾使。遂戰,大敗,臨陣死,時年三十七。眾皆離散,艾長驅至成都。瞻長子尚,與瞻俱沒。次子京及攀子顯等,咸熙元年內移河東。 樊建 董厥者,丞相亮時為府令史,亮稱之曰:「董令史,良士也。吾每與之言,思慎宜適。」徙為主薄。亮卒後,稍遷至尚書僕射,代陳祗為尚書令,遷大將軍,平臺事,而義陽樊建代焉。延熙(二)十四年,以校尉使吳,值孫權病篤,不自見建。權問諸葛恪曰:「樊建何如宗預也?」恪對曰:「才識不及預,而雅性過之。」後為侍中,守尚書令。自瞻、厥、建統事,姜維常征伐在外,宦人黃皓竊弄機柄,咸共將護,無能匡矯,然建特不與皓和好往來。蜀破之明年春,厥、建俱詣京都,同為相國參軍,其秋並兼散騎常侍,使蜀慰勞。 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 卷三十六 ‧ 蜀書六 關張馬黃趙傳第六 關羽 關羽字雲長,本字長生,河東解人也。亡命奔涿郡。先主於鄉里合徒眾,而羽與張飛為之禦侮。先主為平原相,以羽、飛為別部司馬,分統部曲。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先主周旋,不避艱險。先主之襲殺徐州刺史車冑,使羽守下邳城,行太守事,而身還小沛。 建安五年,曹公東征,先主奔袁紹。曹公禽羽以歸,拜為偏將軍,禮之甚厚。紹遣大將(軍)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曹公使張遼及羽為先鋒擊之。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還,紹諸將莫能當者,遂解白馬圍。曹公即表封羽為漢壽亭侯。初,曹公壯羽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謂張遼曰:「卿試以情問之。」既而遼以問羽,羽歎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吾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遼以羽言報曹公,曹公義之。及羽殺顏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從先主就劉表。表卒,曹公定荊州,先主自樊將南渡江,別遣羽乘船數百艘會江陵。曹公追至當陽長阪,先主斜趨漢津,適與羽船相值,共至夏口。孫權遣兵佐先主拒曹公,曹公引軍退歸。先主收江南諸郡,乃封拜元勳,以羽為襄陽太守、盪寇將軍,駐江北。先主西定益州,拜羽董督荊州事。羽聞馬超來降,舊非故人,羽書與諸葛亮,問超人才可誰比類。亮知羽護前,乃答之曰:「孟起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黥、彭之徒,當與益德並驅爭先,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羽美鬚髯,故亮謂之髯。羽省書大悅,以示賓客。 羽嘗為流矢所中,貫其左臂,後創雖愈,每至陰雨,骨常疼痛,醫曰:「矢鏃有毒,毒入于骨,當破臂作創,刮骨去毒,然後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醫劈之。時羽適請諸將飲食相對,臂血流離,盈於盤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 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拜羽為前將軍,假節鉞。是歲,羽率眾攻曹仁於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漢水汎溢,禁所督七軍皆沒。禁降羽,羽又斬將軍龐德。梁、郟、陸渾群盜或遙受羽印號,為之支黨,羽威震華夏。曹公議徙許都以避其銳,司馬宣王、蔣濟以為關羽得志,孫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權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曹公從之。先是,權遣使為子索羽女,羽罵辱其使,不許婚,權大怒。又南郡太守麋芳在江陵,將軍(傅)士仁屯公安,素皆嫌羽(自)輕己。〔自〕羽之出軍,芳、仁供給軍資,不悉相救。羽言「還當治之」,芳、仁咸懷懼不安。於是權陰誘芳、仁,芳、仁使人迎權。而曹公遣徐晃救曹仁,羽不能克,引軍退還。權已據江陵,盡虜羽士眾妻子,羽軍遂散。權遣將逆擊羽,斬羽及子平于臨沮。 追諡羽曰壯繆侯。子興嗣。興字安國,少有令問,丞相諸葛亮深器異之。弱冠為侍中、中監軍,數歲卒。子統嗣,尚公主,官至虎賁中郎將。卒,無子,以興庶子彝續封。 張飛 張飛字益德,涿郡人也,少與關羽俱事先主。羽年長數歲,飛兄事之。先主從曹公破呂布,隨還許,曹公拜飛為中郎將。先主背曹公依袁紹、劉表。表卒,曹公入荊州,先主奔江南。曹公追之,一日一夜,及於當陽之長阪。先主聞曹公卒至,棄妻子走,使飛將二十騎拒後。飛據水斷橋,瞋目橫矛曰:「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敵皆無敢近者,故遂得免。先主既定江南,以飛為宜都太守、征虜將軍,封新亭侯,後轉在南郡。先主入益州,還攻劉璋,飛與諸葛亮等泝流而上,分定郡縣。至江州,破璋將巴郡太守嚴顏,生獲顏。飛呵顏曰:「大軍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顏答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有降將軍也。」飛怒,令左右牽去斫頭,顏色不變,曰:「斫頭便斫頭,何為怒邪!」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飛所過戰克,與先主會於成都。益州既平,賜諸葛亮、法正、飛及關羽金各五百斤,銀千斤,錢五千萬,錦千匹,其餘頒賜各有差,以飛領巴西太守。 曹公破張魯,留夏侯淵、張郃守漢川。郃別督諸軍下巴西,欲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蒙頭、盪石,與飛相拒五十餘日。飛率精卒萬餘人,從他道邀郃軍交戰,山道迮狹,前後不得相救,飛遂破郃。郃棄馬緣山,獨與麾下十餘人從間道退,引軍還南鄭,巴土獲安。先主為漢中王,拜飛為右將軍、假節。章武元年,遷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進封西鄉侯,策曰:「朕承天序,嗣奉洪業,除殘靖亂,未燭厥理。今寇虜作害,民被荼毒,思漢之士,延頸鶴望。朕用怛然,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整軍誥誓,將行天罰。以君忠毅,侔蹤召虎,名宣遐邇,故特顯命,高墉進爵,兼司于京。其誕將天威,柔服以德,伐叛以刑,稱朕意焉。《詩》不云乎,『匪疚匪棘,王國來極。肇敏戎功,用錫爾祉』。可不勉歟!」 初,飛雄壯威猛,亞於關羽,魏謀臣程昱等咸稱羽、飛萬人之敵也。羽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先主常戒之曰:「卿刑殺既過差,又日鞭撾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飛猶不悛。先主伐吳,飛當率兵萬人,自閬中會江州。臨發,其帳下將張達、范彊殺飛,持其首,順流而奔孫權。飛營都督表報先主,先主聞飛都督之有表也,曰:「噫!飛死矣。」追諡飛曰桓侯。長子苞,早夭。次子紹嗣,官至侍中尚書僕射。苞子遵為尚書,隨諸葛瞻於緜竹,與鄧艾戰,死。 馬超 馬超字孟起,(右)扶風茂陵人也。父騰,靈帝末與邊章、韓遂等俱起事於西州。初平三年,遂、騰率眾詣長安。漢朝以遂為鎮西將軍,遣還金城,騰為征西將軍,遣屯郿。後騰襲長安,敗走,退還涼州。司隸校尉鍾繇鎮關中,移書遂、騰,為陳禍福。騰遣超隨繇討郭援、高幹於平陽,超將龐德親斬援首。後騰與韓遂不和,求還京畿。於是徵為衛尉,以超為偏將軍,封都亭侯,領騰部曲。 超既統眾,遂與韓遂合從,及楊秋、李堪、成宜等相結,進軍至潼關。曹公與遂、超單馬會語,超負其多力,陰欲突前捉曹公,曹公左右將許褚瞋目盻之,超乃不敢動。曹公用賈詡謀,離閒超、遂,更相猜疑,軍以大敗。超走保諸戎,曹公追至安定,會北方有事,引軍東還。楊阜說曹公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軍還,不嚴為其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超果率諸戎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殺涼州刺史韋康,據冀城,有其眾。超自稱征西將軍,領并州牧,督涼州軍事。康故吏民楊阜、姜敘、梁寬、趙衢等,合謀擊超。阜、敘起於鹵城,超出攻之,不能下;寬、衢閉冀城門,超不得入。進退狼狽,乃奔漢中依張魯。魯不足與計事,內懷於邑,聞先主圍劉璋於成都,密書請降。 先主遣人迎超,超將兵徑到城下。城中震怖,璋即稽首,以超為平西將軍,督臨沮,因為前都亭侯。先主為漢中王,拜超為左將軍,假節。章武元年,遷驃騎將軍,領涼州牧,進封斄鄉侯,策曰:「朕以不德,獲繼至尊,奉承宗廟。曹操父子,世載其罪,朕用慘怛,疢如疾首。海內怨憤,歸正反本,暨于氐、羌率服,獯粥慕義。以君信著北土,威武並昭,是以委任授君,抗颺虓虎,兼董萬里,求民之瘼。其明宣朝化,懷保遠邇,肅慎賞罰,以篤漢祜,以對于天下。」二年卒,時年四十七。臨沒上疏曰:「臣門宗二百餘口,為孟德所誅略盡,惟有從弟岱,當為微宗血食之繼,深託陛下,餘無復言。」追諡超曰威侯,子承嗣。岱位至平北將軍,進爵陳倉侯。超女配安平王理。 黃忠 黃忠字漢升,南陽人也。荊州牧劉表以為中郎將,與表從子磐共守長沙攸縣。及曹公克荊州,假行裨將軍,仍就故任,統屬長沙太守韓玄。先主南定諸郡,忠遂委質,隨從入蜀。自葭萌受任,還攻劉璋,忠常先登陷陣,勇毅冠三軍。益州既定,拜為討虜將軍。建安二十四年,於漢中定軍山擊夏侯淵。淵眾甚精,忠推鋒必進,勸率士卒,金鼓震天,歡聲動谷,一戰斬淵,淵軍大敗。遷征西將軍。是歲,先主為漢中王,欲用忠為後將軍,諸葛亮說先主曰:「忠之名望,素非關、馬之倫也,而今便令同列。馬、張在近,親見其功,尚可喻指;關遙聞之,恐必不悅,得無不可乎!」先主曰:「吾自當解之。」遂與羽等齊位,賜爵關內侯。明年卒,追諡剛侯。子敘,早沒,無後。 趙雲 趙雲字子龍,常山真定人也。本屬公孫瓚,瓚遣先主為田楷拒袁紹,雲遂隨從,為先主主騎。及先主為曹公所追於當陽長阪,棄妻子南走,雲身抱弱子,即後主也,保護甘夫人,即後主母也,皆得免難。遷為牙門將軍。先主入蜀,雲留荊州。 先主自葭萌還攻劉璋,召諸葛亮。亮率雲與張飛等俱泝江西上,平定郡縣。至江州,分遣雲從外水上江陽,與亮會于成都。成都既定,以雲為翊軍將軍。建興元年,為中護軍、征南將軍,封永昌亭侯,遷鎮東將軍。五年,隨諸葛亮駐漢中。明年,亮出軍,揚聲由斜谷道,曹真遣大眾當之。亮令雲與鄧芝往拒,而身攻祁山。雲、芝兵弱敵彊,失利於箕谷,然斂眾固守,不至大敗。軍退,貶為鎮軍將軍。 七年卒,追諡順平侯。 初,先主時,惟法正見諡;後主時,諸葛亮功德蓋世,蔣琬、費禕荷國之重,亦見諡;陳祗寵待,特加殊獎,夏侯霸遠來歸國,故復得諡;於是關羽、張飛、馬超、龐統、黃忠及雲乃追諡,時論以為榮。雲子統嗣,官至虎賁中郎,督行領軍。次子廣,牙門將,隨姜維沓中,臨陣戰死。 評曰: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為世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顏,並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馬超阻戎負勇,以覆其族,惜哉!能因窮致泰,不猶愈乎!黃忠、趙雲強摯壯猛,並作爪牙,其灌、滕之徒歟? 卷三十七 ‧ 蜀書七 龐統法正傳第七 龐統 龐統字士元,襄陽人也。少時樸鈍,未有識者。潁川司馬徽清雅有知人鑒,統弱冠往見徽,徽採桑於樹上,坐統在樹下,共語自晝至夜。徽甚異之,稱統當為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漸顯。後郡命為功曹。性好人倫,勤於長養。每所稱述,多過其才,時人怪而問之,統答曰:「當今天下大亂,雅道陵遲,善人少而惡人多。方欲興風俗,長道業,不美其譚即聲名不足慕企,不足慕企而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猶得其半,而可以崇邁世教,使有志者自勵,不亦可乎?」吳將周瑜助先主取荊州,因領南郡太守。瑜卒,統送喪至吳,吳人多聞其名。及當西還,並會昌門,陸績、顧劭、全琮皆往。統曰:「陸子可謂駑馬有逸足之力,顧子可謂駑牛能負重致遠也。」謂全琮曰:「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雖智力不多,亦一時之佳也。」績、劭謂統曰:「使天下太平,當與卿共料四海之士。」深與統相結而還。 先主領荊州,統以從事守耒陽令,在縣不治,免官。吳將魯肅遺先主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諸葛亮亦言之於先主,先主見與善譚,大器之,以為治中從事。親待亞於諸葛亮,遂與亮並為軍師中郎將。亮留鎮荊州。統隨從入蜀。 益州牧劉璋與先主會涪,統進策曰:「今因此會,便可執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坐定一州也。」先主曰:「初入他國,恩信未著,此不可也。」璋既還成都,先主當為璋北征漢中,統復說曰:「陰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璋既不武,又素無預備,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伏彊兵,據守關頭,聞數有牋諫璋,使發遣將軍還荊州。將軍未至,遣與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並使裝束,外作歸形;此二子既服將軍英名,又喜將軍之去,計必乘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若沈吟不去,將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計,即斬懷、沛,還向成都,所過輒克。於涪大會,置酒作樂,謂統曰:「今日之會,可謂樂矣。」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武王伐紂,前歌後舞,非仁者邪?卿言不當,宜速起出!」於是統逡巡引退。先主尋悔,請還。統復故位,初不顧謝,飲食自若。先主謂曰:「向者之論,阿誰為失?」統對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樂如初。 進圍雒縣,統率眾攻城,為流矢所中,卒,時年三十六。先主痛惜,言則流涕。拜統父議郎,遷諫議大夫,諸葛亮親為之拜。追賜統爵關內侯,諡曰靖侯。統子宏,字巨師,剛簡有臧否,輕傲尚書令陳祗,為祗所抑,卒於涪陵太守。統弟林,以荊州治中從事參鎮北將軍黃權征吳,值軍敗,隨權入魏,魏封列侯,至鉅鹿太守。 法正 法正字孝直,(右)扶風郿人也。祖父真,有清節高名。建安初,天下饑荒,正與同郡孟達俱入蜀依劉璋,久之為新都令,後召署軍議校尉。既不任用,又為其州邑俱僑客者所謗無行,志意不得。益州別駕張松與正相善,忖璋不足與有為,常竊歎息。松於荊州見曹公還,勸璋絕曹公而自結先主。璋曰:「誰可使者?」松乃舉正,正辭讓,不得已而往。正既還,為松稱說先主有雄略,密謀協規,願共戴奉,而未有緣。後因璋聞曹公欲遣將征張魯之有懼心也,松遂說璋宜迎先主,使之討魯,復令正銜命。正既宣旨,陰獻策於先主曰:「以明將軍之英才,乘劉牧之懦〔弱〕;張松,州之股肱,以響應於內;然後資益州之殷富,馮天府之險阻,以此成業,猶反掌也。」先主然之,泝江而西,與璋會涪。北至葭萌,南還取璋。 鄭度說璋曰:「左將軍縣軍襲我,兵不滿萬,士眾未附,野穀是資,軍無輜重。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內涪水以西,其倉廩野穀,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則必禽耳。」先主聞而惡之,以問正。正曰:「終不能用,無可憂也。」璋果如正言,謂其群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於是黜度,不用其計。及軍圍雒城,正牋與璋曰:「正受性無術,盟好違損,懼左右不明本末,必並歸咎,蒙恥沒身,辱及執事,是以捐身於外,不敢反命。恐聖聽穢惡其聲,故中間不有牋敬,顧念宿遇,瞻望悢悢。然惟前後披露腹心,自從始初以至於終,實不藏情,有所不盡,但愚闇策薄,精誠不感,以致於此耳。今國事已危,禍害在速,雖捐放於外,言足憎尤,猶貪極所懷,以盡餘忠。明將軍本心,正之所知也,實為區區不欲失左將軍之意,而卒至於是者,左右不達英雄從事之道,謂可違信黷誓,而以意氣相致,日月相遷,趨求順耳悅目,隨阿遂指,不圖遠慮為國深計故也。事變既成,又不量彊弱之勢,以為左將軍縣遠之眾,糧穀無儲,欲得以多擊少,曠日相持。而從關至此,所歷輒破,離宮別屯,日自零落。雒下雖有萬兵,皆壞陣之卒,破軍之將,若欲爭一旦之戰,則兵將勢力,實不相當。各欲遠期計糧者,今此營守已固,穀米已積,而明將軍土地日削,百姓日困,敵對遂多,所供遠曠。愚意計之,謂必先竭,將不復以持久也。空爾相守,猶不相堪,今張益德數萬之眾,已定巴東,入犍為界,分平資中、德陽,三道並侵,將何以禦之?本為明將軍計者,必謂此軍縣遠無糧,饋運不及,兵少無繼。今荊州道通,眾數十倍,加孫車騎遣弟及李異、甘寧等為其後繼。若爭客主之勢,以土地相勝者,今此全有巴東,廣漢、犍為,過半已定,巴西一郡,復非明將軍之有也。計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壞;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為亂者十戶而八;若敵遠則百姓不能堪役,敵近則一旦易主矣。廣漢諸縣,是明比也。又魚復與關頭實為益州福禍之門,今二門悉開,堅城皆下,諸軍並破,兵將俱盡,而敵家數道並進,已入心腹,坐守都、雒,存亡之勢,昭然可見。斯乃大略,其外較耳,其餘屈曲,難以辭極也。以正下愚,猶知此事不可復成,況明將軍左右明智用謀之士,豈當不見此數哉?旦夕偷幸,求容取媚,不慮遠圖,莫肯盡心獻良計耳。若事窮勢迫,將各索生,求濟門戶,展轉反覆,與今計異,不為明將軍盡死難也,而尊門猶當受其憂。正雖獲不忠之謗,然心自謂不負聖德,顧惟分義,實竊痛心。左將軍從本舉來,舊心依依,實無薄意。愚以為可圖變化,以保尊門。」 十九年,進圍成都,璋蜀郡太守許靖將踰城降,事覺,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誅靖。璋既稽服,先主以此薄靖不用也。正說曰:「天下有獲虛譽而無其實者,許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創大業,天下之人不可戶說,靖之浮稱,播流四海,若其不禮,天下之人以是謂主公為賤賢也。宜加敬重,以眩遠近,追昔燕王之待郭隗。」先主於是乃厚待靖。以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外統都畿,內為謀主。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復,擅殺毀傷己者數人。或謂諸葛亮曰:「法正於蜀郡太縱橫,將軍宜啟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彊,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於肘腋之下;當斯之時,進退狼跋,法孝直為之輔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復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初,孫權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剛猛,有諸兄之風,侍婢百餘人,皆親執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凜凜;亮又知先主雅愛信正,故言如此。 二十二年,正說先主曰:「曹操一舉而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夏侯淵、張郃屯守,身遽北還,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將內有憂偪故耳。今策淵、郃才略,不勝國之將帥,舉眾往討,則必可克。(之克)〔克之〕之日,廣農積穀,觀釁伺隙,上可以傾覆寇敵,尊獎王室,中可以蠶食雍、涼,廣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為持久之計。此蓋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諸將進兵漢中,正亦從行。二十四年,先主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於定軍興勢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正曰:「可擊矣。」先主命黃忠乘高鼓譟攻之,大破淵軍,淵等授首。曹公西征,聞正之策,曰:「吾故知玄德不辦有此,必為人所教也。」 先主立為漢中王,以正為尚書令、護軍將軍。明年卒,時年四十五。先主為之流涕者累日。諡曰翼侯。賜子邈爵關內侯,官至奉車都尉、漢陽太守。諸葛亮與正,雖好尚不同,以公義相取。亮每奇正智術。先主既即尊號,將東征孫權以復關羽之恥,群臣多諫,一不從。章武二年,大軍敗績,還住白帝。亮歎曰:「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令不東行;就復東行,必不傾危矣。」 評曰:龐統雅好人流,經學思謀,于時荊、楚謂之高俊。法正著見成敗,有奇畫策算,然不以德素稱也。儗之魏臣,統其荀彧之仲叔,正其程、郭之儔儷邪? 卷三十八 ‧ 蜀書八 許麋孫簡伊秦傳第八 許靖 許靖字文休,汝南平輿人。少與從弟劭俱知名,並有人倫臧否之稱,而私情不協。劭為郡功曹,排擯靖不得齒敘,以馬磨自給。潁川劉翊為汝南太守,乃舉靖計吏,察孝廉,除尚書郎,典選舉。靈帝崩,董卓秉政,以漢陽周毖為吏部尚書,與靖共議謀,進退天下之士,沙汰穢濁,顯拔幽滯。進用潁川荀爽、韓融、陳紀等為公、卿、郡守,拜尚書韓馥為冀州牧,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潁川張咨為南陽太守,陳留孔冑為豫州刺史,東郡張邈為陳留太守,而遷靖巴郡太守,不就,補御史中丞。馥等到官,各舉兵還向京都,欲以誅卓。卓怒毖曰:「諸君言當拔用善士,卓從君計,不欲違天下人心。而諸君所用人,至官之日,還來相圖。卓何用相負!」叱毖令出,於外斬之。靖從兄陳相瑒,又與冑合規,靖懼誅,奔冑。冑卒,依揚州刺史陳禕。禕死,吳郡都尉許貢、會稽太守王朗素與靖有舊,故往保焉。靖收恤親里,經紀振贍,出於仁厚。 孫策東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難,靖身坐岸邊,先載附從,疏親悉發,乃從後去,當時見者莫不歎息。既至交趾,〔交阯〕太守士燮厚加敬待。陳國袁徽以寄寓交州,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許文休英才偉士,智略足以計事。自流宕已來,與群士相隨,每有患急,常先人後己,與九族中外同其饑寒。其紀綱同類,仁恕惻怛,皆有效事,不能復一二陳之耳。」鉅鹿張翔銜王命使交部,乘勢募靖,欲與誓要,靖拒而不許。靖與曹公書曰: 世路戎夷,禍亂遂合,駑怯偷生,自竄蠻貊,成闊十年,吉凶禮廢。昔在會稽,得所貽書,辭旨款密,久要不忘。迫於袁術方命圮族,扇動群逆,津塗四塞,雖縣心北風,欲行靡由。正禮師退,術兵前進,會稽傾覆,景興失據,三江五湖,皆為虜庭。臨時困厄,無所控告。便與袁沛、鄧子孝等浮涉滄海,南至交州。經歷東甌、閩、越之國,行經萬里,不見漢地,漂薄風波,絕糧茹草,飢殍荐臻,死者大半。既濟南海,與領守兒孝德相見,知足下忠義奮發,整敕元戎,西迎大駕,巡省中嶽。承此休問,且悲且憙,即與袁沛及徐元賢復共嚴裝,欲北上荊州。會蒼梧諸縣夷、越蠭起,州府傾覆,道路阻絕,元賢被害,老弱並殺。靖尋循渚岸五千餘里,復遇疾癘,伯母隕命,並及群從,自諸妻子,一時略盡。復相扶侍,前到此郡,計為兵害及病亡者,十遺一二。生民之艱,辛苦之甚,豈可具陳哉!懼卒顛仆,永為亡虜,憂瘁慘慘,忘寢與食。欲附奉朝貢使,自獲濟通,歸死闕庭,而荊州水陸無津,交部驛使斷絕。欲上益州,復有峻防,故官長吏,一不得入。前令交阯太守士威彥,深相分託於益州兄弟,又靖亦自與書,辛苦懇惻,而復寂寞,未有報應。雖仰瞻光靈,延頸企踵,何由假翼自致哉? 知聖主允明,顯授足下專征之任,凡諸逆節,多所誅討,想力競者一心,順從者同規矣。又張子雲昔在京師,志匡王室,今雖臨荒域,不得參與本朝,亦國家之藩鎮,足下之外援也。若荊、楚平和,王澤南至,足下忽有聲命於子雲,勤見保屬,令得假途由荊州出,不然,當復相紹介於益州兄弟,使相納受。儻天假其年,人緩其禍,得歸死國家,解逋逃之負,泯軀九泉,將復何恨!若時有險易,事有利鈍,人命無常,隕沒不達者,則永銜罪責,入於裔土矣。 昔營丘翼周,杖鉞專征,博陸佐漢,虎賁警蹕。今日足下扶危持傾,為國柱石,秉師望之任,兼霍光之重,五侯九伯,制御在手,自古及今,人臣之尊未有及足下者也。夫爵高者憂深,祿厚者責重。足下據爵高之任,當責重之地,言出於口,即為賞罰,意之所存,便為禍福。行之得道,即社稷用寧;行之失道,即四方散亂。國家安危,在於足下;百姓之命,縣於執事。自華及夷,顒顒注望。足下任此,豈可不遠覽載籍廢興之由,榮辱之機,棄忘舊惡,寬和群司,審量五材,為官擇人?苟得其人,雖讎必舉;苟非其人,雖親不授。以寧社稷,以濟下民,事立功成,則繫音於管絃,勒勳於金石,願君勉之!為國自重,為民自愛。 翔恨靖之不自納,搜索靖所寄書疏,盡投之于水。 後劉璋遂使使招靖,靖來入蜀。璋以靖為巴郡、廣漢太守。南陽宋仲子於荊州與蜀郡太守王商書曰:「文休倜儻瑰瑋,有當世之具,足下當以為指南。」建安十六年,轉在蜀郡。十九年,先主克蜀,以靖為左將軍長史。先主為漢中王,靖為太傅。及即尊號,策靖曰:「朕獲奉洪業,君臨萬國,夙宵惶惶,懼不能綏。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其敬敷五教,在寬。君其勖哉!秉德無怠,稱朕意焉。」 靖雖年逾七十,愛樂人物,誘納後進,清談不倦。丞相諸葛亮皆為之拜。章武二年卒。子欽,先靖夭沒。欽子游,景耀中為尚書。始靖兄事潁川陳紀,與陳郡袁渙、平原華歆、東海王朗等親善,歆、朗及紀(并)子群,魏初為公輔大臣,咸與靖書,申陳舊好,情義款至,文多故不載。 麋竺 麋竺字子仲,東海胊人也。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鉅億。後徐州牧陶謙辟為別駕從事。謙卒,竺奉謙遺命,迎先主於小沛。建安元年,呂布乘先主之出拒袁術,襲下邳,虜先主妻子。先主轉軍廣陵海西,竺於是進妹於先主為夫人,奴客二千,金銀貨幣以助軍資;于時困匱,賴此復振。後曹公表竺領嬴郡太守,竺弟芳為彭城相,皆去官,隨先主周旋。先主將適荊州,遣竺先與劉表相聞,以竺為左將軍從事中郎。益州既平,拜為安漢將軍,班在軍師將軍之右。竺雍容敦雅,而幹翮非所長。是以待之以上賓之禮,未嘗有所統御。然賞賜優寵,無與為比。 芳為南郡太守,與關羽共事,而私好攜貳,叛迎孫權,羽因覆敗。竺面縛請罪,先主慰諭以兄弟罪不相及,崇待如初。竺慚恚發病,歲餘卒。子威,官至虎賁中郎將。威子照,虎騎監。自竺至照,皆便弓馬,善射御云。 孫乾 孫乾字公祐,北海人也。先主領徐州,辟為從事,後隨從周旋。先主之背曹公,遣乾自結袁紹,將適荊州,乾又與麋竺俱使劉表,皆如意指。後表與袁尚書,說其兄弟分爭之變,曰:「每與劉左將軍、孫公祐共論此事,未嘗不痛心入骨,相為悲傷也。」其見重如此。先主定益州,乾自從事中郎為秉忠將軍,見禮次麋竺,與簡雍同等。頃之,卒。 簡雍 簡雍字憲和,涿郡人也。少與先主有舊,隨從周旋。先主至荊州,雍與麋竺、孫乾同為從事中郎,常為談客,往來使命。先主入益州,劉璋見雍,甚愛之。後先主圍成都,遣雍往說璋,璋遂與雍同輿而載,出城歸命。先主拜雍為昭德將軍。優游風議,性簡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猶箕踞傾倚,威儀不肅,自縱適;諸葛亮已下則獨擅一榻,項枕臥語,無所為屈。時天旱禁酒,釀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釀具,論者欲令與作酒者同罰。雍與先主游觀,見一男女行道,謂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縛?」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對曰:「彼有其具,與欲釀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釀者。雍之滑稽,皆此類也。 伊籍 伊籍字機伯,山陽人。少依邑人鎮南將軍劉表。先主之在荊州,籍常往來自託。表卒,遂隨先主南渡江,從入益州。益州既定,以籍為左將軍從事中郎,見待亞於簡雍、孫乾等。遣東使於吳,孫權聞其才辯,欲逆折以辭。籍適入拜,權曰:「勞事無道之君乎?」籍即對曰:「一拜一起,未足為勞。」籍之機捷,類皆如此,權甚異之。後遷昭文將軍,與諸葛亮、法正、劉巴、李嚴共造《蜀科》;《蜀科》之制,由此五人焉。 秦宓 秦宓字子勑,廣漢緜竹人也。少有才學,州郡辟命,輒稱疾不往。奏記州牧劉焉,薦儒士任定祖曰:「昔百里、蹇叔以耆艾而定策,甘羅、子奇以童冠而立功,故《書》美黃髮,而《易》稱顏淵,固知選士用能,不拘長幼,明矣。乃者以來,海內察舉,率多英雋而遺舊齒,眾論不齊,異同相半,此乃承平之翔步,非亂世之急務也。夫欲救危撫亂,修己以安人,則宜卓犖超倫,與時殊趣,震驚鄰國,駭動四方,上當天心,下合人意;天人既和,內省不疚,雖遭凶亂,何憂何懼!昔楚葉公好龍,神龍下之,好偽徹天,何況於真?今處士任安,仁義直道,流名四遠,如令見察,則一州斯服。昔湯舉伊尹,不仁者遠,何武貢二龔,雙名竹帛,故貪尋常之高而忽萬仞之嵩,樂面前之飾而忘天下之譽,斯誠往古之所重慎也。甫欲鑿石索玉,剖蚌求珠,今乃隨、和炳然,有如皎日,復何疑哉!誠知晝不操燭,日有餘光,但餘情區區,貪陳所見。」 劉璋時,宓同郡王商為治中從事,與宓書曰:「貧賤困苦,亦何時可以終身!卞和衒玉以燿世,宜一來,與州尊相見。」宓答書曰:「昔堯優許由,非不弘也,洗其兩耳;楚聘莊周,非不廣也,執竿不顧。《易》曰『確乎其不可拔』,夫何衒之有?且以國君之賢,子為良輔,不以是時建蕭、張之策,未足為智也。僕得曝背乎隴畝之中,誦顏氏之簞瓢,詠原憲之蓬戶,時翱翔於林澤,與沮、溺之等儔,聽玄猿之悲吟,察鶴鳴於九皋,安身為樂,無憂為福,處空虛之名,居不靈之龜,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斯乃僕得志之秋也,何困苦之戚焉!」後商為嚴君平、李弘立祠,宓與書曰:「疾病伏匿,甫知足下為嚴、李立祠,可謂厚黨勤類者也。觀嚴文章,冠冒天下,由、夷逸操,山嶽不移,使揚子不歎,固自昭明。如李仲元不遭《法言》,令名必淪,其無虎豹之文故也,可謂攀龍附鳳者矣。如揚子雲潛心著述,有補於世,泥蟠不滓,行參聖師,于今海內,談詠厥辭。邦有斯人,以耀四遠,怪子替茲,不立祠堂。蜀本無學士,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還教吏民,於是蜀學比於齊、魯。故《地里志》曰:『文翁倡其教,相如為之師。』漢家得士,盛於其世;仲舒之徒,不達封禪,相如制其禮。夫能制禮造樂,移風易俗,非禮所秩有益於世者乎!雖有王孫之累,猶孔子大齊桓之霸,公羊賢叔術之讓。僕亦善長卿之化,宜立祠堂,速定其銘。」 先是,李權從宓借《戰國策》,宓曰:「戰國從橫,用之何為?」權曰:「仲尼、嚴平,會聚眾書,以成《春秋》、《指歸》之文,故海以合流為大,君子以博識為弘。」宓報曰:「書非史記周圖,仲尼不采;道非虛無自然,嚴平不演。海以受淤,歲一蕩清;君子博識,非禮不視。今戰國反覆儀、秦之術,殺人自生,亡人自存,經之所疾。故孔子發憤作《春秋》,大乎居正,復制《孝經》,廣陳德行。杜漸防萌,預有所抑,是以老氏絕禍於未萌,豈不信邪!成湯大聖,睹野魚而有獵逐之失,定公賢者,見女樂而棄朝事,若此輩類,焉可勝陳。道家法曰:『不見所欲,使心不亂。』是故天地貞觀,日月貞明;其直如矢,君子所履。《洪範》記災,發於言貌,何戰國之譎權乎哉!」 或謂宓曰:「足下欲自比於巢、許、四皓,何故揚文藻見瓌穎乎?」宓答曰:「僕文不能盡言,言不能盡意,何文藻之有揚乎!昔孔子三見哀公,言成七卷,事蓋有不可嘿嘿也。接輿行且歌,論家以光篇;漁父詠滄浪,賢者以耀章。此二人者,非有欲於時者也。夫虎生而文炳,鳳生而五色,豈以五采自飾畫哉?天性自然也。蓋《河》、《洛》由文興,六經由文起,君子懿文德,采藻其何傷!以僕之愚,猶恥革子成之誤,況賢於己者乎!」 先主既定益州,廣漢太守夏侯纂請宓為師友祭酒,領五官掾,稱曰仲父。宓稱疾,臥在第舍,纂將功曹古朴、主簿王普,廚膳即宓第宴談,宓臥如故。纂問朴曰:「至於貴州養生之具,實絕餘州矣,不知士人何如餘州也?」朴對曰:「乃自先漢以來,其爵位者或不如餘州耳,至於著作為世師式,不負於餘州也。嚴君平見黃、老作《指歸》,揚雄見《易》作《太玄》,見《論語》作《法言》,司馬相如為武帝制封禪之文,于今天下所共聞也。」纂曰:「仲父何如?」宓以簿擊頰,曰:「願明府勿以仲父之言假於小草,民請為明府陳其本紀。蜀有汶阜之山,江出其腹,帝以會昌,神以建福,故能沃野千里。淮、濟四瀆,江為其首,此其一也。禹生石紐,今之汶山郡是也。昔堯遭洪水,鯀所不治,禹疏江決河,東注于海,為民除害,生民已來功莫先者,此其二也。天帝布治房心,決政參伐,參伐則益州分野,三皇乘祗車出谷口,今之斜谷是也。此便鄙州之阡陌,明府以雅意論之,何若於天下乎?」於是纂逡巡無以復答。 益州辟宓為從事祭酒。先主既稱尊號,將東征吳,宓陳天時必無其利,坐下獄幽閉,然後貸出。建興二年,丞相亮領益州牧,選宓迎為別駕,尋拜左中郎將、長水校尉。吳遣使張溫來聘,百官皆往餞焉。眾人皆集而宓未往,亮累遣使促之,溫曰:「彼何人也?」亮曰:「益州學士也。」及至,溫問曰:「君學乎?」宓曰:「五尺童子皆學,何必小人!」溫復問曰:「天有頭乎?」宓曰:「有之。」溫曰:「在何方也?」宓曰:「在西方。《詩》曰:『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溫曰:「天有耳乎?」宓曰:「天處高而聽卑,《詩》云:『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若其無耳,何以聽之?」溫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詩》云:『天步艱難,之子不猶。』若其無足,何以步之?」溫曰:「天有姓乎?」宓曰:「有。」溫曰:「何姓?」宓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答曰:「天子姓劉,故以此知之。」溫曰:「日生於東乎?」宓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答問如響,應聲而出,於是溫大敬服。宓之文辯,皆此類也。遷大司農,四年卒。初宓見帝系之文,五帝皆同一族,宓辯其不然之本。又論皇帝王霸(養)〔豢〕龍之說,甚有通理。譙允南少時數往諮訪,紀錄其言於《春秋然否論》,文多故不載。 評曰:許靖夙有名譽,既以篤厚為稱,又以人物為意,雖行事舉動,未悉允當,蔣濟以為「大較廊廟器」也。麋竺、孫乾、簡雍、伊籍,皆雍容風議,見禮於世。秦宓始慕肥遯之高,而無若愚之實。然專對有餘,文藻壯美,可謂一時之才士矣。 卷三十九 ‧ 蜀書九 董劉馬陳董呂傳第九 董和 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其先本巴郡江州人。漢末,和率宗族西遷,益州牧劉璋以為牛鞞、江原長、成都令。蜀土富實,時俗奢侈,貨殖之家,侯服玉食,婚姻葬送,傾家竭產。和躬率以儉,惡衣蔬食,防遏踰僭,為之軌制,所在皆移風變善,畏而不犯。然縣界豪彊憚和嚴法,說璋轉和為巴東屬國都尉。吏民老弱相攜乞留和者數千人,璋聽留二年,還遷益州太守,其清約如前。與蠻夷從事,務推誠心,南土愛而信之。 先主定蜀,徵和為掌軍中郎將,與軍師將軍諸葛亮並署左將軍大司馬府事,獻可替否,共為歡交。自和居官食祿,外牧殊域,內幹機衡,二十餘年,死之日家無儋石之財。亮後為丞相,教與群下曰:「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棄弊蹻而獲珠玉。然人心苦不能盡,惟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來相啟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殷勤,有忠於國,則亮可少過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屢聞得失,後交元直,勤見啟誨,前參事於幼宰,每言則盡,後從事於偉度,數有諫止;雖姿性鄙暗,不能悉納,然與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於直言也。」其追思和如此。 劉巴 劉巴字子初,零陵烝陽人也。少知名,荊州牧劉表連辟,及舉茂才,皆不就。表卒,曹公征荊州。先主奔江南,荊、楚群士從之如雲,而巴北詣曹公。曹公辟為掾,使招納長沙、零陵、桂陽。會先主略有三郡,巴不得反使,遂遠適交阯,先主深以為恨。 巴復從交阯至蜀。俄而先主定益州,巴辭謝罪負,先主不責。而諸葛孔明數稱薦之,先主辟為左將軍西曹掾。建安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巴為尚書,後代法正為尚書令。躬履清儉,不治產業,又自以歸附非素,懼見猜嫌,恭默守靜,退無私交,非公事不言。先主稱尊號,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凡諸文誥策命,皆巴所作也。章武二年卒。卒後,魏尚書僕射陳群與丞相諸葛亮書,問巴消息,稱曰劉君子初,甚敬重焉。 馬良 馬良字季常,襄陽宜城人也。兄弟五人,並有才名,鄉里為之諺曰:「馬氏五常,白眉最良。」良眉中有白毛,故以稱之。先主領荊州,辟為從事。及先主入蜀,諸葛亮亦從後往,良留荊州,與亮書曰:「聞雒城已拔,此天祚也。尊兄應期贊世,配業光國,魄兆見矣。夫變用雅慮,審貴垂明,於以簡才,宜適其時。若乃和光悅遠,邁德天壤,使時閑於聽,世服於道,齊高妙之音,正鄭、衛之聲,並利於事,無相奪倫,此乃管絃之至,牙、曠之調也。雖非鍾期,敢不擊節!」先主辟良為左將軍掾。 後遣使吳,良謂亮曰:「今銜國命,協穆二家,幸為良介於孫將軍。」亮曰:「君試自為文。」良即為草曰:「寡君遣掾馬良通聘繼好,以紹昆吾、豕韋之勳。其人吉士,荊楚之令,鮮於造次之華,而有克終之美,願降心存納,以慰將命。」權敬待之。 先主稱尊號,以良為侍中。及東征吳,遣良入武陵招納五溪蠻夷,蠻夷渠帥皆受印號,咸如意指。會先主敗績於夷陵,良亦遇害。先主拜良子秉為騎都尉。 弟謖 良弟謖,字幼常,以荊州從事隨先主入蜀,除緜竹成都令、越嶲太守。才器過人,好論軍計,丞相諸葛亮深加器異。先主臨薨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為參軍,每引見談論,自晝達夜。 建興六年,亮出軍向祁山,時有宿將魏延、吳壹等,論者皆言以為宜令為先鋒,而亮違眾拔謖,統大眾在前,與魏將張郃戰于街亭,為郃所破,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退軍還漢中。謖下獄物故,亮為之流涕。良死時年三十六,謖年三十九。 陳震 陳震字孝起,南陽人也。先主領荊州牧,辟為從事,部諸郡,隨先主入蜀。蜀既定,為蜀郡北部都尉,因易郡名,為汶山太守,轉在犍為。建興三年,入拜尚書,遷尚書令,奉命使吳。七年,孫權稱尊號,以震為衛尉,賀權踐阼,諸葛亮與兄瑾書曰:「孝起忠純之性,老而益篤,及其贊述東西,歡樂和合,有可貴者。」震入吳界,移關候曰:「東之與西,驛使往來,冠蓋相望,申盟初好,日新其事。東尊應保聖祚,告燎受符,剖判土宇,天下響應,各有所歸。於此時也,以同心討賊,則何寇不滅哉!西朝君臣,引領欣賴。震以不才,得充下使,奉聘敘好,踐界踊躍,入則如歸。獻子適魯,犯其山諱,《春秋》譏之。望必啟告,使行人睦焉。即日張旍誥眾,各自約誓。順流漂疾,國典異制,懼或有違,幸必斟誨,示其所宜。」震到武昌,孫權與震升壇歃盟,交分天下:以徐、豫、幽、青屬吳,并、涼、冀、兗屬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震還,封城陽亭侯。九年,都護李平坐誣罔廢;諸葛亮與長史蔣琬、侍中董允書曰:「孝起前臨至吳,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吾以為鱗甲者但不當犯之耳,不圖復有蘇、張之事出於不意。可使孝起知之。」十三年,震卒。子濟嗣。 董允 董允字休昭,掌軍中郎將和之子也。先主立太子,允以選為舍人,徙洗馬。後主襲位,遷黃門侍郎。丞相亮將北征,住漢中,慮後主富於春秋,朱紫難別,以允秉心公亮,欲任以宮省之事。上疏曰:「侍中郭攸之、費禕、侍郎董允等,先帝簡拔以遺陛下,至於斟酌規益,進盡忠言,則其任也。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若無興德之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亮尋請禕為參軍,允遷為侍中,領虎賁中郎將,統宿衛親兵。攸之性素和順,備員而已。獻納之任,允皆專之矣。允處事為防制,甚盡匡救之理。後主常欲采擇以充後宮,允以為古者天子后妃之數不過十二,今嬪嬙已具,不宜增益,終執不聽。後主益嚴憚之。尚書令蔣琬領益州刺史,上書以讓費禕及允,又表「允內侍歷年,翼贊王室,宜賜爵土以褒勳勞。」允固辭不受。後主漸長大,愛宦人黃皓。皓便僻佞慧,欲自容入。允常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於皓。皓畏允,不敢為非。終允之世,皓位不過黃門丞。 允嘗與尚書令費禕、中典軍胡濟等共期游宴,嚴駕已辦,而郎中襄陽董恢詣允脩敬。恢年少官微,見允停出,逡巡求去,允不許,曰:「本所以出者,欲與同好游談也,今君已自屈,方展闊積,捨此之談,就彼之宴,非所謂也。」乃命解驂,禕等罷駕不行。其守正下士,凡此類也。延熙六年,加輔國將軍。七年,以侍中守尚書令,為大將軍費禕副貳。九年,卒。 黃皓 陳祗代允為侍中,與黃皓互相表裏,皓始預政事。祗死後,皓從黃門令為中常侍、奉車都尉,操弄威柄,終至覆國。蜀人無不追思允。及鄧艾至蜀,聞皓姦險,收閉,將殺之,而皓厚賂艾左右,得免。 陳祗 祗字奉宗,汝南人,許靖兄之外孫也。少孤,長於靖家。弱冠知名,稍遷至選曹郎,矜厲有威容。多技藝,挾數術,費禕甚異之,故超繼允內侍。呂乂卒,祗又以侍中守尚書令,加鎮軍將軍,大將軍姜維雖班在祗上,常率眾在外,希親朝政。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權重於維。景耀元年卒,後主痛惜,發言流涕,乃下詔曰:「祗統職一紀,柔嘉惟則,幹肅有章,和義利物,庶績允明。命不融遠,朕用悼焉。夫存有令問,則亡加美諡,諡曰忠侯。」賜子粲爵關內侯,拔次子裕為黃門侍郎。自祗之有寵,後主追怨允日深,謂為自輕,由祗媚茲一人,皓搆閒浸潤故耳。允孫宏,晉巴西太守。 呂乂 呂乂字季陽,南陽人也。父常,送故將(軍)劉焉入蜀,值王路隔塞,遂不得還。乂少孤,好讀書鼓琴。初,先主定益州,置鹽府校尉,較鹽鐵之利,後校尉王連請乂及南陽杜祺、南鄉劉幹等並為典曹都尉。乂遷新都、緜竹令,乃心隱卹,百姓稱之,為一州諸城之首。遷巴西太守。丞相諸葛亮連年出軍,調發諸郡,多不相救,乂募取兵五千人詣亮,慰喻檢制,無逃竄者。徙為漢中太守,兼領督農,供繼軍糧。亮卒,累遷廣漢、蜀郡太守。蜀郡一都之會,戶口眾多,又亮卒之後,士伍亡命,更相重冒,姦巧非一。乂到官,為之防禁,開喻勸導,數年之中,漏脫自出者萬餘口。後入為尚書,代董允為尚書令,眾事無留,門無停賓。乂歷職內外,治身儉約,謙靖少言,為政簡而不煩,號為清能;然持法刻深,好用文俗吏,故居大官,名聲損於郡縣。延熙十四年卒。子辰,景耀中為成都令。辰弟雅,謁者。雅清厲有文才,著《格論》十五篇。 杜祺歷郡守監軍大將軍司馬,劉幹官至巴西太守,皆與乂親善,亦有當時之稱,而儉素守法,不及於乂。 評曰:董和蹈羔羊之素,劉巴履清尚之節,馬良貞實,稱為令士,陳震忠恪,老而益篤,董允匡主,義形於色,皆蜀臣之良矣。呂乂臨郡則垂稱,處朝則被損,亦黃、薛之流亞矣。 卷四十 ‧ 蜀書十 劉彭廖李劉魏楊傳第十 劉封 劉封者,本羅侯寇氏之子,長沙劉氏之甥也。先主至荊州,以未有繼嗣,養封為子。及先主入蜀,自葭萌還攻劉璋,時封年二十餘,有武藝,氣力過人,將兵俱與諸葛亮、張飛等泝流西上,所在戰克。益州既定,以封為副軍中郎將。 初,劉璋遣扶風孟達副法正,各將兵二千人,使迎先主,先主因令達并領兵眾,留屯江陵。蜀平後,以達為宜都太守。建安二十四年,命達從秭歸北攻房陵,房陵太守蒯祺為達兵所害。達將進攻上庸,先主陰恐達難獨任,乃遣封自漢中乘沔水下統達軍,與達會上庸。上庸太守申耽舉眾降,遣妻子及宗族詣成都。先主加耽征北將軍,領上庸太守員鄉侯如故,以耽弟儀為建信將軍、西城太守,遷封為副軍將軍。自關羽圍樊城、襄陽,連呼封、達,令發兵自助。封、達辭以山郡初附,未可動搖,不承羽命。會羽覆敗,先主恨之。又封與達忿爭不和,封尋奪達鼓吹。達既懼罪,又忿恚封,遂表辭先主,率所領降魏。魏文帝善達之姿才容觀,以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封平陽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為新城郡〕,〔以〕達領新城太守。遣征南將軍夏侯尚、右將軍徐晃與達共襲封。達與封書曰: 古人有言:『疏不閒親,新不加舊。』此謂上明下直,讒慝不行也。若乃權君譎主,賢父慈親,猶有忠臣蹈功以罹禍,孝子抱仁以陷難,種、商、白起、孝己、伯奇,皆其類也。其所以然,非骨肉好離,親親樂患也。或有恩移愛易,亦有讒閒其閒,雖忠臣不能移之于君,孝子不能變之於父者也。勢利所加,改親為讎,況非親親乎!故申生、衛伋、禦寇、楚建稟受形之氣,當嗣立之正,而猶如此。今足下與漢中王,道路之人耳,親非骨血而據勢權,義非君臣而處上位,征則有偏任之威,居則有副軍之號,遠近所聞也。自立阿斗為太子已來,有識之人相為寒心。如使申生從子輿之言,必為太伯;衛伋聽其弟之謀,無彰父之譏也。且小白出奔,入而為霸;重耳踰垣,卒以克復。自古有之,非獨今也。 夫智貴免禍,明尚夙達,僕揆漢中王慮定於內,疑生於外矣;慮定則心固,疑生則心懼,亂禍之興作,未曾不由廢立之閒也。私怨人情,不能不見,恐左右必有以閒於漢中王矣。然則疑成怨聞,其發若踐機耳。今足下在遠,尚可假息一時;若大軍遂進,足下失據而還,竊相為危之。昔微子去殷,智果別族,違難背禍,猶皆如斯。今足下棄父母而為人後,非禮也;知禍將至而留之,非智也;見正不從而疑之,非義也。自號為丈夫,為此三者,何所貴乎?以足下之才,棄身來東,繼嗣羅侯,不為背親也;北面事君,以正綱紀,不為棄舊也;怒不致亂,以免危亡,不為徒行也。加陛下新受禪命,虛心側席,以德懷遠,若足下翻然內向,非但與僕為倫,受三百戶封,繼統羅國而已,當更剖符大邦,為始封之君。陛下大軍,金鼓以震,當轉都宛、鄧;若二敵不平,軍無還期。足下宜因此時早定良計。《易》有『利見大人』,《詩》有『自求多福』,行矣。今足下勉之,無使狐突閉門不出。 封不從達言。 申儀叛封,封破走還成都。申耽降魏,魏假耽懷集將軍,徙居南陽,儀魏興太守,封(真鄉侯)〔員鄉侯〕,屯洵口。封既至,先主責封之侵陵達,又不救羽。諸葛亮慮封剛猛,易世之後終難制御,勸先主因此除之。於是賜封死,使自裁。封歎曰:「恨不用孟子度之言!」先主為之流涕。達本字子敬,避先主叔父敬,改之。 彭羕 彭羕字永年,廣漢人。身長八尺,容貌甚偉。姿性驕傲,多所輕忽,惟敬同郡秦子敕,薦之于太守許靖曰:「昔高宗夢傅說,周文求呂尚,爰及漢祖,納食其於布衣,此乃帝王之所以倡業垂統,緝熙厥功也。今明府稽古皇極,允執神靈,體公劉之德,行勿翦之惠,《清廟》之作於是乎始,褒貶之義於是乎興,然而六翮未之備也。伏見處士緜竹秦宓,膺山甫之德,履雋生之直,枕石漱流,吟詠縕袍,偃息于仁義之途,恬惔于浩然之域,高概節行,守真不虧,雖古人潛遁,蔑以加旃。若明府能招致此人,必有忠讜落落之譽,豐功厚利,建跡立勳,然後紀功于王府,飛聲于來世,不亦美哉!」 羕仕州,不過書佐,後又為眾人所謗毀於州牧劉璋,璋髡鉗羕為徒隸。會先主入蜀,泝流北行。羕欲納說先主,乃往見龐統。統與羕非故人,又適有賓客,羕徑上統床臥,謂統曰:「須客罷當與卿善談。」統客既罷,往就羕坐,羕又先責統食,然後共語,因留信宿,至于經日。統大善之,而法正宿自知羕,遂並致之先主。先主亦以為奇,數令羕宣傳軍事,指授諸將,奉使稱意,識遇日加。成都既定,先主領益州牧,拔羕為治中從事。羕起徒步,一朝處州人之上,形色囂然,自矜得遇滋甚。諸葛亮雖外接待羕,而內不能善,屢密言先主,羕心大志廣,難可保安。先主既敬信亮,加察羕行事,意以稍疏,左遷羕為江陽太守。 羕聞當遠出,私情不悅,往詣馬超。超問羕曰:「卿才具秀拔,主公相待至重,謂卿當與孔明、孝直諸人齊足並驅,寧當外授小郡,失人本望乎?」羕曰:「老革荒悖,可復道邪!」又謂超曰:「卿為其外,我為其內,天下不足定也。」超羈旅歸國,常懷危懼,聞羕言大驚,默然不答。羕退,具表羕辭,于是收羕付有司。 羕于獄中與諸葛亮書曰:「僕昔有事于諸侯,以為曹操暴虐,孫權無道,振威闇弱,其惟主公有霸王之器,可與興業致治,故乃翻然有輕舉之志。會公來西,僕因法孝直自衒鬻,龐統斟酌其閒,遂得詣公于葭萌,指掌而譚,論治世之務,講霸王之義,建取益州之策,公亦宿慮明定,即相然贊,遂舉事焉。僕於故州不免凡庸,憂於罪罔,得遭風雲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顯,從布衣之中擢為國士,盜竊茂才。分子之厚,誰復過此。羕一朝狂悖,自求菹醢,為不忠不義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刎咽喉,愚夫不為也。況僕頗別菽麥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為首興事業,而有投江陽之論,不解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頗以被酒,侻失『老』語。此僕之下愚薄慮所致,主公實未老也。且夫立業,豈在老少,西伯九十,寧有衰志,負我慈父,罪有百死。至于內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討曹操耳,寧敢有他志邪?孟起說之是也,但不分別其閒,痛人心耳。昔每與龐統共相誓約,庶託足下末蹤,盡心于主公之業,追名古人,載勳竹帛。統不幸而死,僕敗以取禍。自我墮之,將復誰怨!足下,當世伊、呂也,宜善與主公計事,濟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祇有靈,復何言哉!貴使足下明僕本心耳。行矣努力,自愛,自愛!」羕竟誅死,時年三十七。 廖立 廖立字公淵,武陵臨沅人。先主領荊州牧,辟為從事,年未三十,擢為長沙太守。先主入蜀,諸葛亮鎮荊土,孫權遣使通好於亮,因問士人皆誰相經緯者,亮答曰:「龐統、廖立,楚之良才,當贊興世業者也。」建安二十年,權遣呂蒙奄襲南三郡,立脫身走,自歸先主。先主素識待之,不深責也,以為巴郡太守。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徵立為侍中。後主襲位,徙長水校尉。 立本意,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貳,而更游散在李嚴等下,常懷怏怏。後丞相掾(李郃)〔李邵〕、蔣琬至,立計曰:「軍當遠出,卿諸人好諦其事。昔先(主)〔帝〕不取漢中,走與吳人爭南三郡,卒以三郡與吳人,徒勞役吏士,無益而還。既亡漢中,使夏侯淵、張郃深入于巴,幾喪一州。後至漢中,使關侯身死無孑遺,上庸覆敗,徒失一方。是羽怙恃勇名,作軍無法,直以意突耳,故前後數喪師眾也。如向朗、文恭,凡俗之人耳。恭作治中無綱紀;朗昔奉馬良兄弟,謂為聖人,今作長史,素能合道。中郎郭演長,從人者耳,不足與經大事,而作侍中。今弱世也,欲任此三人,為不然也。王連流俗,苟作掊克,使百姓疲弊,以致今日。」(郃)〔邵〕、琬具白其言於諸葛亮。亮表立曰:「長水校尉廖立,坐自貴大,臧否群士,公言國家不任賢達而任俗吏,又言萬人率者皆小子也;誹謗先帝,疵毀眾臣。人有言國家兵眾簡練,部伍分明者,立舉頭視屋,憤咤作色曰:『何足言!』凡如是者不可勝數。羊之亂群,猶能為害,況立託在大位,中人以下識真偽邪?」於是廢立為民,徙汶山郡。立躬率妻子耕殖自守,聞諸葛亮卒,垂泣歎曰:「吾終為左衽矣!」後監軍姜維率偏軍經汶山,往詣立,稱立意氣不衰,言論自若。立遂終于徒所。妻子還蜀。 李嚴 李嚴字正方,南陽人也。少為郡職吏,以才幹稱。荊州牧劉表使歷諸郡縣。曹公入荊州時,嚴宰秭歸,遂西詣蜀,劉璋以為成都令,復有能名。建安十八年,署嚴為護軍,拒先主于緜竹。嚴率眾降先主,先主拜嚴裨將軍。成都既定,為犍為太守、興業將軍。二十三年,盜賊馬秦、高勝等起事于郪,合聚部伍數萬人,到資中縣。時先主在漢中,嚴不更發兵,但率將郡士五千人討之,斬秦、勝等首。枝黨星散,悉復民籍。又越嶲夷率高定遣軍圍新道縣,嚴馳往赴救,賊皆破走。加輔漢將軍,領郡如故。章武二年,先主徵嚴詣永安宮,拜尚書令。三年,先主疾病,嚴與諸葛亮並受遺詔輔少主;以嚴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留鎮永安。建興元年,封都鄉侯,假節,加光祿勳。四年,轉為前將軍。以諸葛亮欲出軍漢中,嚴當知後事,移屯江州,留護軍陳到駐永安,皆統屬嚴。嚴與孟達書曰:「吾與孔明俱受寄託,憂深責重,思得良伴。」亮亦與達書曰:「部分如流,趣捨罔滯,正方性也。」其見貴重如此。八年,遷驃騎將軍。以曹真欲三道向漢川,亮命嚴將二萬人赴漢中。亮表嚴子豐為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後事。亮以明年當出軍,命嚴以中都護署府事。嚴改名為平。 九年春,亮軍祁山,平催督運事。秋夏之際,值天霖雨,運糧不繼,平遣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欲以解己不辦之責,顯亮不進之愆也。又表後主,說「軍偽退,欲以誘賊與戰」。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本末,平違錯章灼。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于是亮表平曰:「自先帝崩後,平所在治家,尚為小惠,安身求名,無憂國之事。臣當北出,欲得平兵以鎮漢中,平窮難縱橫,無有來意,而求以五郡為巴州刺史。去年臣欲西征,欲令平主督漢中,平說司馬懿等開府辟召。臣知平鄙情,欲因行之際偪臣取利也,是以表平子豐督主江州,隆崇其遇,以取一時之務。平至之日,都委諸事,群臣上下皆怪臣待平之厚也。正以大事未定,漢室傾危,伐平之短,莫若褒之。然謂平情在於榮利而已,不意平心顛倒乃爾。若事稽留,將致禍敗,是臣不敏,言多增咎。」乃廢平為民,徙梓潼郡。十二年,平聞亮卒,發病死。平常冀亮當自補復,策後人不能,故以激憤也。豐官至朱提太守。 劉琰 劉琰字威碩,魯國人也。先主在豫州,辟為從事,以其宗姓,有風流,善談論,厚親待之,遂隨從周旋,常為賓客。先主定益州,以琰為固陵太守。後主立,封都鄉侯,班位每亞李嚴,為衛尉中軍師後將軍,遷車騎將軍。然不豫國政,但領兵千餘,隨丞相亮諷議而已。車服飲食,號為侈靡,侍婢數十,皆能為聲樂,又悉教誦讀《魯靈光殿賦》。建興十年,與前軍師魏延不和,言語虛誕,亮責讓之。琰與亮牋謝曰:「琰稟性空虛,本薄操行,加有酒荒之病,自先帝以來,紛紜之論,殆將傾覆。頗蒙明公本其一心在國,原其身中穢垢,扶持全濟,致其祿位,以至今日。閒者迷醉,言有違錯,慈恩含忍,不致之于理,使得全完,保育性命。雖必克己責躬,改過投死,以誓神靈;無所用命,則靡寄顏。」于是亮遣琰還成都,官位如故。 琰失志慌惚。十二年正月,琰妻胡氏入賀太后,太后令特留胡氏,經月乃出。胡氏有美色,琰疑其與後主有私,呼(卒)五百撾胡,至于以履搏面,而後棄遣。胡具以告言琰,琰坐下獄。有司議曰:「卒非撾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琰竟棄市。自是大臣妻母朝慶遂絕。 魏延 魏延字文長,義陽人也。以部曲隨先主入蜀,數有戰功,遷牙門將軍。先主為漢中王,遷治成都,當得重將以鎮漢川,眾論以為必在張飛,飛亦以心自許。先主乃拔延為督漢中鎮遠將軍,領漢中太守,一軍盡驚。先主大會群臣,問延曰:「今委卿以重任,卿居之欲云何?」延對曰:「若曹操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先主稱善,眾咸壯其言。先主踐尊號,進拜鎮北將軍。建興元年,封都亭侯。五年,諸葛亮駐漢中,更以延為督前部,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八年,使延西入羌中,魏後將軍費瑤、雍州刺史郭淮與延戰于陽谿,延大破淮等,遷為前軍師征西大將軍,假節,進封南鄭侯。 延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延既善養士卒,勇猛過人,又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楊儀不假借延,延以為至忿,有如水火。十二年,亮出北谷口,延為前鋒。出亮營十里,延夢頭上生角,以問占夢趙直,直詐延曰:「夫麒麟有角而不用,此不戰而賊欲自破之象也。」退而告人曰:「角之為字,刀下用也;頭上用刀,其凶甚矣。」 秋,亮病困,密與長史楊儀、司馬費禕、護軍姜維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亮適卒,祕不發喪,儀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為楊儀所部勒,作斷後將乎!」因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為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禕出門馳馬而去,延尋悔,追之已不及矣。延遣人覘儀等,遂使欲按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纔)〔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後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咸保儀疑延。儀等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何平在前禦延。平叱延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軍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馬岱追斬之,致首于儀,儀起自踏之,曰:「庸奴!復能作惡不?」遂夷延三族。初,蔣琬率宿衛諸營赴難北行,行數十里,延死問至,乃旋。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還者,但欲除殺儀等。平日諸將素不同,冀時論必當以代亮。本指如此。不便背叛。 楊儀 楊儀字威公,襄陽人也。建安中,為荊州刺史傅群主簿,背群而詣襄陽太守關羽。羽命為功曹,遣奉使西詣先主。先主與語論軍國計策,政治得失,大悅之,因辟為左將軍兵曹掾。及先主為漢中王,拔儀為尚書。先主稱尊號,東征吳,儀與尚書令劉巴不睦,左遷遙署弘農太守。建興三年,丞相亮以為參軍,署府事,將南行。五年,隨亮漢中。八年,遷長史,加綏軍將軍。亮數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于儀。亮深惜儀之才幹,憑魏延之驍勇,常恨二人之不平,不忍有所偏廢也。十二年,隨亮出屯谷口。亮卒于敵場。儀既領軍還,又誅討延,自以為功勳至大,宜當代亮秉政,呼都尉趙正以《周易》筮之,卦得《家人》,默然不悅。而亮平生密指,以儀性狷狹,意在蔣琬,琬遂為尚書令、益州刺史。儀至,拜為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 初,儀為先主尚書,琬為尚書郎,後雖俱為丞相參軍長史,儀每從行,當其勞劇,自惟年宦先琬,才能踰之,於是怨憤形于聲色,歎咤之音發于五內。時人畏其言語不節,莫敢從也,惟後軍師費禕往慰省之。儀對禕恨望,前後云云,又語禕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復及。」禕密表其言。十三年,廢儀為民,徙漢嘉郡。儀至徙所,復上書誹謗,辭指激切,遂下郡收儀。儀自殺,其妻子還蜀。 評曰:劉封處嫌疑之地,而思防不足以自衛。彭羕、廖立以才拔進,李嚴以幹局達,魏延以勇略任,楊儀以當官顯,劉琰舊仕,並咸貴重。覽其舉措,迹其規矩,招禍取咎,無不自己也。 卷四十一 ‧ 蜀書十一 霍王向張楊費傳第十一 霍峻 霍峻字仲邈,南郡枝江人也。兄篤,於鄉里合部曲數百人。篤卒,荊州牧劉表令峻攝其眾。表卒,峻率眾歸先主,先主以峻為中郎將。先主自葭萌南還襲劉璋,留峻守葭萌城。張魯遣將楊帛誘峻,求共守城,峻曰:「小人頭可得,城不可得。」帛乃退去。後璋將扶禁、向存等帥萬餘人由閬水上,攻圍峻,且一年,不能下。峻城中兵纔數百人,伺其怠隙,選精銳出擊,大破之,即斬存首。先主定蜀,嘉峻之功,乃分廣漢為梓潼郡,以峻為梓潼太守、裨將軍。在官三年,年四十卒,還葬成都。先主甚悼惜,乃詔諸葛亮曰:「峻既佳士,加有功於國,欲行酹。」遂親率群僚臨會弔祭,因留宿墓上,當時榮之。 〔子戈〕 子弋,字紹先,先主末年為太子舍人。後主踐阼,除謁者。丞相諸葛亮北駐漢中,請為記室,使與子喬共周旋游處。亮卒,為黃門侍郎。後主立太子璿,以弋為中庶子。璿好騎射,出入無度,弋援引古義,盡言規諫,甚得切磋之體。後為參軍庲降屯副貳都督,又轉護軍,統事如前。時永昌郡夷獠恃險不賓,數為寇害,乃以弋領永昌太守,率偏軍討之,遂斬其豪帥,破壞邑落,郡界寧靜。遷監軍翊軍將軍,領建寧太守,還統南郡事。景耀六年,進號安南將軍。是歲,蜀并于魏。弋與巴東領軍襄陽羅憲各保全一方,舉以內附,咸因仍前任,寵待有加。 王連 王連字文儀,南陽人也。劉璋時入蜀,為梓潼令。先主起事葭萌,進軍來南,連閉城不降,先主義之,不強偪也。及成都既平,以連為什邡令,轉在廣都,所居有績。遷司鹽校尉,較鹽鐵之利,利入甚多,有裨國用,於是簡取良才以為官屬,若呂乂、杜祺、劉幹等,終皆至大官,自連所拔也。遷蜀郡太守、興業將軍,領鹽府如故。建興元年,拜屯騎校尉,領丞相長史,封平陽亭侯。時南方諸郡不賓,諸葛亮將自征之,連諫以為「此不毛之地,疫癘之鄉,不宜以一國之望,冒險而行」。亮慮諸將才不及己,意欲必往,而連言輒墾至,故停留者久之。會連卒。子山嗣,官至江陽太守。 向朗 向朗字巨達,襄陽宜城人也。荊州牧劉表以為臨沮長。表卒,歸先主。先主定江南,使朗督秭歸、夷道、巫(山)、夷陵四縣軍民事。蜀既平,以朗為巴西太守,頃之轉任牂柯,又徙房陵。後主踐阼,為步兵校尉,代王連領丞相長史。丞相亮南征,朗留統後事。五年,隨亮漢中。朗素與馬謖善,謖逃亡,朗知情不舉,亮恨之,免官還成都。數年,為光祿勳,亮卒後徙左將軍,追論舊功,封顯明亭侯,位特進。初,朗少時雖涉獵文學,然不治素檢,以吏能見稱。自去長史,優游無事垂三十年,乃更潛心典籍,孜孜不倦。年踰八十,猶手自校書,刊定謬誤,積聚篇卷,於時最多。開門接賓,誘納後進,但講論古義,不干時事,以是見稱。上自執政,下及童冠,皆敬重焉。延熙十年卒。子條嗣,景耀中為御史中丞。 兄子寵 朗兄子寵,先主時為牙門將。秭歸之敗,寵營特完。建興元年封都亭侯,後為中部督,典宿衛兵。諸葛亮當北行,表與後主曰:「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論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也。」遷中領軍。延熙三年,征漢嘉蠻夷,遇害。寵弟充,歷射聲校尉尚書。 張裔 張裔字君嗣,蜀郡成都人也。治《公羊春秋》,博涉《史》、《漢》。汝南許文休入蜀,謂裔幹理敏捷,是中夏鍾元常之倫也。劉璋時,舉孝廉,為魚復長,還州署從事,領帳下司馬。張飛自荊州由墊江入,璋授裔兵,拒張飛於德陽陌下,軍敗,還成都。為璋奉使詣先主,先主許以禮其君而安其人也,裔還,城門乃開。先主以裔為巴郡太守,還為司金中郎將,典作農戰之器。先是,益州郡殺太守正昂,耆率雍闓恩信著于南土,使命周旋,遠通孫權。乃以裔為益州太守,徑往至郡。闓遂趑趄不賓,假鬼教曰:「張府君如瓠壺,外雖澤而內實麤,不足殺,令縛與吳。」於是遂送裔於權。 會先主薨,諸葛亮遣鄧芝使吳,亮令芝言次可從權請裔。裔自至吳數年,流徙伏匿,權未之知也,故許芝遣裔。裔臨發,權乃引見,問裔曰:「蜀卓氏寡女,亡奔司馬相如,貴土風俗何以乃爾乎?」裔對曰:「愚以為卓氏之寡女,猶賢於買臣之妻。」權又謂裔曰:「君還,必用事西朝,終不作田父於閭里也,將何以報我?」裔對曰:「裔負罪而歸,將委命有司。若蒙徼倖得全首領,五十八已前父母之年也,自此已後大王之賜也。」權言笑歡悅,有器裔之色。裔出閤,深悔不能陽愚,即便就船,倍道兼行。權果追之,裔已入永安界數十里,追者不能及。 既至蜀,丞相亮以為參軍,署府事,又領益州治中從事。亮出駐漢中,裔以射聲校尉領留府長史,常稱曰:「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其明年,北詣亮諮事,送者數百,車乘盈路,裔還書與所親曰:「近者涉道,晝夜接賓,不得寧息,人自敬丞相長史,男子張君嗣附之,疲倦欲死。」其談啁流速,皆此類也。少與犍為楊恭友善,恭早死,遺孤未數歲,裔迎留,與分屋而居,事恭母如母。恭之子息長大,為之娶婦,買田宅產業,使立門戶。撫恤故舊,振贍衰宗,行義甚至。加輔漢將軍,領長史如故。建興八年卒。子毣嗣,歷三郡守監軍。毣弟郁,太子中庶子。 楊洪 楊洪字季休,犍為武陽人也。劉璋時歷部諸郡。先主定蜀,太守李嚴命為功曹。嚴欲徙郡治舍,洪固諫不聽,遂辭功曹,請退。嚴欲薦洪於州,為蜀部從事。先主爭漢中,急書發兵,軍師將軍諸葛亮以問洪,洪曰:「漢中則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也。方今之事,男子當戰,女子當運,發兵何疑?」時蜀郡太守法正從先主北行,亮於是表洪領蜀郡太守,眾事皆辦,遂使即真。頃之,轉為益州治中從事。 先主既稱尊號,征吳不克,還住永安。漢嘉太守黃元素為諸葛亮所不善,聞先主疾病,懼有後患,舉郡反,燒臨邛城。時亮東行省疾,成都單虛,是以元益無所憚。洪即啟太子,遣其親兵,使將軍陳曶、鄭綽討元。眾議以為元若不能圍成都,當由越嶲據南中。洪曰:「元素性凶暴,無他恩信,何能辦此?不過乘水東下,冀主上平安,面縛歸死;如其有異,奔吳求活耳。敕曶、綽但于南安峽口遮即便得矣。」曶、綽承洪言,果生獲元。洪建興元年賜爵關內侯,復為蜀郡太守、忠節將軍,後為越騎校尉,領郡如故。 五年,丞相亮北住漢中,欲用張裔為留府長史,問洪何如?洪對曰:「裔天姿明察,長于治劇,才誠堪之,然性不公平,恐不可專任,不如留向朗。朗情偽差少,裔隨從目下,效其器能,於事兩善。」初,裔少與洪親善。裔流放在吳,洪臨裔郡,裔子郁給郡吏,微過受罰,不特原假。裔後還聞之,深以為恨,與洪情好有損。及洪見亮出,至裔許,具說所言。裔答洪曰:「公留我了矣,明府不能止。」時人或疑洪意自欲作長史,或疑洪知裔自嫌,不願裔處要職,典後事也。後裔與司鹽校尉岑述不和,至于忿恨。亮與裔書曰:「君昔在(柏)〔陌〕下,營壞,吾之用心,食不知味;後流迸南海,相為悲歎,寢不安席;及其來還,委付大任,同獎王室,自以為與君古之石交也。石交之道,舉讎以相益,割骨肉以相明,猶不相謝也,況吾但委噫于元儉,而君不能忍邪?」論者由是明洪無私。 洪少不好學問,而忠清款亮,憂公如家,事繼母至孝。六年卒官。始洪為李嚴功曹,嚴未(至)〔去〕至犍為而洪已為蜀郡。洪迎門下書佐何祗,有才策功幹,舉郡吏,數年為廣漢太守,時洪亦尚在蜀郡。是以西土咸服諸葛亮能盡時人之器用也。 費詩 費詩字公舉,犍為南安人也。劉璋時為緜竹令,先主攻緜竹時,詩先舉城降。成都既定,先主領益州牧,以詩為督軍從事,出為牂柯太守,還為州前部司馬。先主為漢中王,遣詩拜關羽為前將軍,羽聞黃忠為後將軍,羽怒曰:「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詩謂羽曰:「夫立王業者,所用非一。昔蕭、曹與高祖少小親舊,而陳、韓亡命後至,論其班列,韓最居上,未聞蕭、曹以此為怨。今漢王以一時之功,隆崇於漢室,然意之輕重,寧當與君侯齊乎!且王與君侯,譬猶一體,同休等戚,禍福共之,愚為君侯,不宜計官號之高下,爵祿之多少為意也。僕一介之使,銜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還,但相為惜此舉動,恐有後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後群臣議欲推漢中王稱尊號,詩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偪主篡位,故乃羇旅萬里,糾合士眾,將以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與楚約,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陽,獲子嬰,猶懷推讓,況今殿下未出門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誠不為陛下取也。」由是忤指,左遷部永昌從事。建興三年,隨諸葛亮南行,歸至漢陽縣,降人李鴻來詣亮,亮見鴻,時蔣琬與詩在坐。鴻曰:「閒過孟達許,適見王沖從南來,言往者達之去就,明公切齒,欲誅達妻子,賴先主不聽耳。達曰:『諸葛亮見顧有本末,終不爾也。』盡不信沖言,委仰明公,無復已已。」亮謂琬、詩曰:「還都當有書與子度相聞。」詩進曰:「孟達小子,昔事振威不忠,後又背叛先主,反覆之人,何足與書邪!」亮默然不答。亮欲誘達以為外援,竟與達書曰:「往年南征,歲(未及)〔末乃〕還,適與李鴻會於漢陽,承知消息,慨然永歎,以存足下平素之志,豈徒空託名榮,貴為華離乎!嗚呼孟子,斯實劉封侵陵足下,以傷先主待士之義。又鴻道王沖造作虛語,云足下量度吾心,不受沖說。尋表明之言,追平生之好,依依東望,故遣有書。」達得亮書,數相交通,辭欲叛魏。魏遣司馬宣王征之,即斬滅達。亮亦以達無款誠之心,故不救助也。蔣琬秉政,以詩為諫議大夫,卒於家。 王沖者,廣漢人也。為牙門將,統屬江州督李嚴。為嚴所疾,懼罪降魏。魏以沖為樂陵太守。 評曰:霍峻孤城不傾,王連固節不移,向朗好學不倦,張裔膚敏應機,楊洪乃心忠公,費詩率意而言,皆有可紀焉。以先主之廣濟,諸葛之準繩,詩吐直言,猶用陵遲,況庸后乎哉! 卷四十二 ‧ 蜀書十二 杜周杜許孟來尹李譙郤傳第十二 杜微 杜微字國輔,梓潼涪人也。少受學於廣漢任安。劉璋辟為從事,以疾去官。及先主定蜀,微常稱聾,閉門不出。建興二年,丞相亮領益州牧,選迎皆妙簡舊德,以秦宓為別駕,五梁為功曹,微為主簿。微固辭,轝而致之。既致,亮引見微,微自陳謝。亮以微不聞人語,於坐上與書曰:「服聞德行,饑渴歷時,清濁異流,無緣咨覯。王元泰、李伯仁、王文儀、楊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仲寶等,每歎高志,未見如舊。猥以空虛,統領貴州,德薄任重,慘慘憂慮。朝廷(主公)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愛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漢室,欲與君因天順民,輔此明主,以隆季興之功,著勳於竹帛也。以謂賢愚不相為謀,故自割絕,守勞而已,不圖自屈也。」微自乞老病求歸,亮又與書答曰:「曹丕篡弒,自立為帝,是猶土龍芻狗之有名也。欲與群賢因其邪偽,以正道滅之。怪君未有相誨,便欲求還於山野。丕又大興勞役,以向吳、楚。今因丕多務,且以閉境勤農,育養民物,並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後伐之,可使兵不戰民不勞而天下定也。君但當以德輔時耳,不責君軍事,何為汲汲欲求去乎!」其敬微如此。拜為諫議大夫,以從其志。 五梁者,字德山,犍為南安人也,以儒學節操稱。從議郎遷諫議大夫、五官中郎將。 張裕 周群字仲直,巴西閬中人也。父舒,字叔布,少學術於廣漢楊厚,名亞董扶、任安。數被徵,終不詣。時人有問:「《春秋讖》曰代漢者當塗高,此何謂也?」舒曰:「當塗高者,魏也。」鄉黨學者私傳其語。群少受學於舒,專心候業。於庭中作小樓,家富多奴,常令奴更直於樓上視天災,纔見一氣,即白群,群自上樓觀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氣候,無不見之者,是以所言多中。州牧劉璋,辟以為師友從事。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先主欲與曹公爭漢中,問群,群對曰:「當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軍,必不利,當戒慎之!」時州後部司馬蜀郡張裕亦曉占候,而天才過群,諫先主曰:「不可爭漢中,軍必不利。」先主竟不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遣將軍吳蘭、雷銅等入武都,皆沒不還,悉如群言。於是舉群茂才。 裕又私語人曰:「歲在庚子,天下當易代,劉氏祚盡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後,寅卯之閒當失之。」人密白其言。初,先主與劉璋會涪時,裕為璋從事,侍坐。其人饒鬚,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縣,特多毛姓,東西南北皆諸毛也,涿令稱曰『諸毛繞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黨潞長,遷為涿令(涿令)者,去官還家,時人與書,欲署潞則失涿,欲署涿則失潞,乃署曰『潞涿君』。」先主無鬚,故裕以此及之。先主嘗銜其不遜,加忿其漏言,乃顯裕諫爭漢中不驗,下獄,將誅之。諸葛亮表請其罪,先主答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鉏。」裕遂棄市。後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又曉相術,每舉鏡視面,自知刑死,未嘗不撲之于地也。 群卒,子巨頗傳其術。 杜瓊 杜瓊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少受學於任安,精究安術。劉璋時辟為從事。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瓊為議曹從事。後主踐阼,拜諫議大夫,遷左中郎將、大鴻臚、太常。為人靜默少言,闔門自守,不與世事。蔣琬、費禕等皆器重之。雖學業入深,初不視天文有所論說。後進通儒譙周常問其意,瓊答曰:「欲明此術甚難,須當身視,識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劇,然後知之,復憂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復視也。」周因問曰:「昔周徵君以為當塗高者魏也,其義何也?」瓊答曰:「魏,闕名也,當塗而高,聖人取類而言耳。」又問周曰:「寧復有所怪邪?」周曰:「未達也。」瓊又曰:「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已來,名官盡言曹,吏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瓊年八十餘,延熙十三年卒。著《韓詩章句》十餘萬言,不教諸子,內學無傳業者。周緣瓊言,乃觸類而長之曰:「《春秋傳》著晉穆侯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妃,怨耦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其後果如服言。及漢靈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既立為帝,後皆免為諸侯,與師服言相似也。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後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具矣,當授與人也;意者甚於穆侯、靈帝之名子。」後宦人黃皓弄權於內,景耀五年,宮中大樹無故自折,周深憂之,無所與言,乃書柱曰:「眾而大,期之會,具而授,若何復?」言曹者眾也,魏者大也,眾而大,天下其當會也,具而授,如何復有立者乎?蜀既亡,咸以周言為驗。周曰:「此雖己所推尋,然有所因,由杜君之辭而廣之耳,殊無神思獨至之異也。」 許慈 許慈字仁篤,南陽人也。師事劉熙,善鄭氏學,治《易》、《尚書》、《三禮》、《毛詩》、《論語》。建安中,與許靖等俱自交州入蜀。時又有魏郡胡潛,字公興,不知其所以在益土。潛雖學不沾洽,然卓犖彊識,祖宗制度之儀,喪紀五服之數,皆指掌畫地,舉手可采。先主定蜀,承喪亂歷紀,學業衰廢,乃鳩合典籍,沙汰眾學,慈、潛並為博士,與孟光、來敏等典掌舊文。值庶事草創,動多疑議,慈、潛更相克伐,謗讟忿爭,形於聲色;書籍有無,不相通借,時尋楚撻,以相震攇。其矜己妒彼,乃至於此。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會,使倡家假為二子之容,傚其訟鬩之狀,酒酣樂作,以為嬉戲,初以辭義相難,終以刀杖相屈,用感切之。潛先沒,慈後主世稍遷至大長秋,卒。子勛傳其業,復為博士。 孟光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陽人,漢太尉孟郁之族。靈帝末為講部吏。獻帝遷都長安,遂逃入蜀,劉焉父子待以客禮。博物識古,無書不覽,尤銳意三史,長於漢家舊典。好公羊《春秋》而譏呵左氏,每與來敏爭此二義,光常譊譊讙咋。先主定益州,拜為議郎,與許慈等並掌制度。後主踐阼,為符節令、屯騎校尉、長樂少府,遷大司農。延熙九年秋,大赦,光於眾中責大將軍費禕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有何旦夕之危,倒懸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惠姦宄之惡乎?又鷹隼始擊,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時,下違人理。老夫耄朽,不達治體,竊謂斯法難以經久,豈具瞻之高美,所望於明德哉。」禕但顧謝踧踖而已。光之指摘痛癢,多如是類,故執政重臣,心不能悅,爵位不登;每直言無所回避,為代所嫌。太常廣漢鐔承、光祿勳河東裴儁等,年資皆在光後,而登據上列,處光之右,蓋以此也。 後進文士祕書郎郤正數從光諮訪,光問正太子所習讀并其情性好尚,正答曰:「奉親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風;接待群僚,舉動出於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戶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智調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於承志竭歡,既不得妄有所施為,且智調藏於胸懷,權略應時而發,此之有無,焉可豫設也?」光解正慎宜,不為放談,乃曰:「吾好直言,無所回避,每彈射利病,為世人所譏嫌;(疑)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語有次。今天下未定,智意為先,智意雖有自然,然(不)〔亦〕可力強致也。此儲君讀書,寧當傚吾等竭力博識以待訪問,如博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當務其急者。」正深謂光言為然。後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餘卒。 來敏 來敏字敬達,義陽新野人,來歙之後也。父豔,為漢司空。漢末大亂,敏隨姊(夫)奔荊州,姊夫黃琬是劉璋祖母之姪,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與姊入蜀,常為璋賓客。涉獵書籍,善左氏《春秋》,尤精於《倉》、《雅》訓詁,好是正文字。先主定益州,署敏典學校尉,及立太子,以為家令。後主踐阼,為虎賁中郎將。丞相亮住漢中,請為軍祭酒、輔軍將軍,坐事去職。亮卒後,還成都為大長秋,又免,後累遷為光祿大夫,復坐過黜。前後數貶削,皆以語言不節,舉動違常也。時孟光亦以樞機不慎,議論干時,然猶愈于敏,俱以其耆宿學士見禮於世。而敏荊楚名族,東宮舊臣,特加優待,是故廢而復起。後以敏為執慎將軍,欲令以官重自警戒也。年九十七,景耀中卒。子忠,亦博覽經學,有敏風,與尚書向充等並能協贊大將軍姜維。維善之,以為參軍。 尹默 尹默字思潛,梓潼涪人也。益部多貴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遠游荊州,從司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學。皆通諸經史,又專精于左氏《春秋》,自劉歆條例,鄭眾、賈逵父子、陳元、(方)服虔注說,咸略誦述,不復按本。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為勸學從事。及立太子,以默為僕,(射)以《左氏傳》授後主。後主踐阼,拜諫議大夫。丞相亮住漢中,請為軍祭酒。亮卒,還成都,拜太中大夫,卒。子宗傳其業,為博士。 李譔 李譔字欽仲,梓潼涪人也。父仁,字德賢,與同縣尹默俱游荊州,從司馬徽、宋忠等學。譔具傳其業,又從默講論義理,五經、諸子,無不該覽,加博好技藝,算術、卜數、醫藥、弓弩、機械之巧,皆致思焉。始為州書佐、尚書令史。延熙元年,後主立太子,以譔為庶子,遷為僕。(射)轉中散大夫、右中郎將,猶侍太子。太子愛其多知,甚悅之。然體輕脫,好戲啁,故世不能重也。著古文《易》、《尚書》、《毛詩》、《三禮》、《左氏傳》、《太玄指歸》,皆依準賈、馬,異於鄭玄。與王氏殊隔,初不見其所述,而意歸多同。景耀中卒。時又有漢中陳術,字申伯,亦博學多聞,著《釋問》七篇、《益部耆舊傳》及《志》,位歷三郡太守。 譙周 譙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國人也。父𡸫,字榮始,治《尚書》,兼通諸經及圖、緯。州郡辟請,皆不應,州就假師友從事。周幼孤,與母兄同居。既長,耽古篤學,家貧未嘗問產業,誦讀典籍,欣然獨笑,以忘寢食。研精《六經》,尤善書札。頗曉天文,而不以留意;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徧視也。身長八尺,體貌素朴,性推誠不飾,無造次辯論之才,然潛識內敏。 建興中,丞相亮領益州牧,命周為勸學從事。亮卒於敵庭,周在家聞問,即便奔赴,尋有詔書禁斷,惟周以速行得達。大將軍蔣琬領刺史,徙為典學從事,總州之學者。 後主立太子,以周為僕,轉家令。時後主頗出游觀,增廣聲樂。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傑並起,跨州據郡,欲弄神器,於是賢才智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狹,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於時更始、公孫述及諸有大眾者多已廣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游獵飲食,不恤民物。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遂務理冤獄,節儉飲食,動遵法度,故北州歌歎,聲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未識世祖,遙聞德行,遂以權計舉漁陽、上谷突騎迎于廣阿。其餘望風慕德者邳彤、耿純、劉植之徒,至于輿病齎棺,繈負而至者,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強,屠王郎,吞銅馬,折赤眉而成帝業也。及在洛陽,嘗欲小出,車駕已御,銚期諫曰:『天下未寧,臣誠不願陛下細行數出。』即時還車。及征隗囂,潁川盜起,世祖還洛陽,但遣寇恂往,恂曰:『潁川以陛下遠征,故姦猾起叛,未知陛下還,恐不時降;陛下自臨,潁川賊必即降。』遂至潁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陛下天姿至孝,喪踰三年,言及隕涕,雖曾閔不過也。敬賢任才,使之盡力,有踰成康。故國內和一,大小勠力,臣所不能陳。然臣不勝大願,願復廣人所不能者。夫輓大重者,其用力苦不眾,拔大艱者,其善術苦不廣,且承事宗廟者,非徒求福祐,所以率民尊上也。至於四時之祀,或有不臨,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徙為中散大夫,猶侍太子。 於時軍旅數出,百姓彫瘁,周與尚書令陳祗論其利害,退而書之,謂之《仇國論》。其辭曰:「因餘之國小,而肇建之國大,並爭於世而為仇敵。因餘之國有高賢卿者,問於伏愚子曰:『今國事未定,上下勞心,往古之事,能以弱勝強者,其術何如?』伏愚子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恆多慢,處小有憂者恆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句踐卹眾,以弱斃彊,此其術也。』賢卿曰:『曩者項彊漢弱,相與戰爭,無日寧息,然項羽與漢約分鴻溝為界,各欲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尋帥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國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邊陲,覬增其疾而斃之也。』伏愚子曰:『當殷、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當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彊並爭,虎裂狼分,疾博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肇建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若乃奇變縱橫,出入無閒,衝波截轍,超谷越山,不由舟楫而濟盟津者,我愚子也,實所不及。』」 後遷光祿大夫,位亞九列。周雖不與政事,以儒行見禮,時訪大議,輒據經以對,而後生好事者亦咨問所疑焉。 景耀六年冬,魏大將軍鄧艾克江由,長驅而前。而蜀本謂敵不便至,不作城守調度,及聞艾已入陰平,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後主使群臣會議,計無所出。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和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斗絕,易以自守,宜可奔南。惟周以為:「自古已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也,今若入吳,固當臣服。且政理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并吳,吳不能并魏明矣。等為小稱臣,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早為之計,然後可果;今大敵以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群臣或難周曰:「今艾以不遠,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之受)〔受之〕之後,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眾人無以易周之理。 後主猶疑於入南,周上疏曰:「或說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適南之計,臣愚以為不安。何者?南方遠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勢偪之,窮乃幸從。是後供出官賦,取以給兵,以為愁怨,此患國之人也。今以窮迫,欲往依恃,恐必復反叛,一也。北兵之來,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勢衰,及時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當拒敵,內供服御,費用張廣,他無所取,秏損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鄲僭號,時世祖在信都,畏偪于郎,欲棄還關中。邳彤諫曰:『明公西還,則邯鄲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從之,遂破邯鄲。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誠恐邳彤之言復信於今,四也。願陛下早為之圖,可獲爵土;若遂適南,勢窮乃服,其禍必深。《易》曰:『亢之為言,知得而不知喪,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言聖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堯、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雖不肖,禍尚未萌,而迎授與人,況禍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縛銜璧而歸武王,豈所樂哉,不得已也。」於是遂從周策。劉氏無虞,一邦蒙賴,周之謀也。 時晉文王為魏相國,以周有全國之功,封陽城亭侯。又下書辟周,周發至漢中,困疾不進。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從洛陽還蜀,過見周。周語次,因書板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沒兮。」典午者謂司馬也,月酉者謂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果崩。晉室踐阼,累下詔所在發遣周。周遂輿疾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騎都尉,周乃自陳無功而封,求還爵土,皆不聽許。 五年,予嘗為本郡中正,清定事訖,求休還家,往與周別。周語予曰:「昔孔子七十二、劉向、楊雄七十一而沒,今吾年過七十,庶慕孔子遺風,可與劉、楊同軌,恐不出後歲,必便長逝,不復相見矣。」疑周以術知之,假此而言也。六年秋,為散騎常侍,疾篤不拜,至冬卒。凡所著述,撰定《法訓》、《五經論》、《古史考》(書)之屬百餘篇。周三子,熙、賢、同。少子同頗好周業,亦以忠篤質素為行,舉孝廉,除錫令、東宮洗馬,召不就。周長子熙。熙子秀,字元彥。 郤正 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師人也。祖父儉,靈帝末為益州刺史,為盜賊所殺。會天下大亂,故正父揖因留蜀。揖為將軍孟達營都督,隨達降魏,為中書令史。正本名纂。少以父死母嫁,單煢隻立,而安貧好學,博覽墳籍。弱冠能屬文,入為祕書吏,轉為令史,遷郎,至令。性澹於榮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司馬、王、楊、班、傅、張、蔡之儔遺文篇賦,及當世美書善論,益部有者,則鑽鑿推求,略皆寓目。自在內職,與宦人黃皓比屋周旋,經三十年。皓從微至貴,操弄威權,正既不為皓所愛,亦不為皓所憎,是以官不過六百石,而免於憂患。 依則先儒,假文見意,號曰《釋譏》,其文繼于崔駰《達旨》。其辭曰: 或有譏余者曰:『聞之前記,夫事與時並,名與功偕,然則名之與事,前哲之急務也。是故創制作範,匪時不立,流稱垂名,匪功不記,名必須功而乃顯,事亦俟時以行止,身沒名滅,君子所恥。是以達人研道,探賾索微,觀天運之符表,考人事之盛衰,辯者馳說,智者應機,謀夫演略,武士奮威,雲合霧集,風激電飛,量時揆宜,用取世資,小屈大申,存公忽私,雖尺枉而尋直,終揚光以發輝也。今三方鼎跱,九有未乂,悠悠四海,嬰丁禍敗,嗟道義之沈塞,愍生民之顛沛,此誠聖賢拯救之秋,烈士樹功之會也。吾子以高朗之才,珪璋之質,兼覽博闚,留心道術,無遠不致,無幽不悉;挺身取命,幹茲奧祕,躊躇紫闥,喉舌是執,九考不移,有入無出,究古今之真偽,計時務之得失。雖時獻一策,偶進一言,釋彼官責,慰此素餐,固未能輸竭忠款,盡瀝胸肝,排方入直,惠彼黎元,俾吾徒草鄙並有聞焉也。盍亦綏衡緩轡,回軌易塗,輿安駕肆,思馬斯徂,審厲揭以投濟,要夷庚之赫憮,播秋蘭以芳世,副吾徒之(彼)〔披〕圖,不亦盛與!』 余聞而歎曰:『嗚呼,有若云乎邪!夫人心不同,實若其面,子雖光麗,既美且豔,管闚筐舉,守厥所見,未可以言八紘之形埒,信萬事之精練也。』 或人率爾,仰而揚衡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 余應之曰:『虞帝以面從為戒,孔聖以悅己為尤,若子之言,良我所思,將為吾子論而釋之。昔在鴻荒,曚昧肇初,三皇應籙,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典攸書。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慘虐,吞嚼八區,於是從橫雲起,狙詐如星,奇邪蠭動,智故萌生;或飾真以讎偽,或挾邪以干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背正崇邪,棄直就佞,忠無定分,義無常經。故鞅法窮而慝作,斯義敗而姦成,呂門大而宗滅,韓辯立而身刑。夫何故哉?利回其心,寵耀其目,赫赫龍章,鑠鑠車服,媮幸苟得,如反如仄,淫邪荒迷,恣雎自極,和鸞未調而身在轅側,庭宁未踐而棟折榱覆。天收其精,地縮其澤,人弔其躬,鬼芟其額。初升高岡,終隕幽壑,朝含榮潤,夕為枯魄。是以賢人君子,深圖遠慮,畏彼咎戾,超然高舉,寧曳尾於塗中,穢濁世之休譽。彼豈輕主慢民,而忽於時務哉?蓋《易》著行止之戒,《詩》有靖恭之歎,乃神之聽之而道使之然也。 自我大漢,應天順民,政治之隆,皓若陽春,俯憲坤典,仰式乾文,播皇澤以熙世,揚茂化之醲醇,君臣履度,各守厥真;上垂詢納之弘,下有匡救之責,士無虛華之寵,民有一行之迹,粲乎亹亹,尚此忠益。然而道有隆窳,物有興廢,有聲有寂,有光有翳。朱陽否於素秋,玄陰抑於孟春,羲和逝而望舒係,運氣匿而耀靈陳。沖、質不永,桓、靈墜敗,英雄雲布,豪傑蓋世,家挾殊議,人懷異計,故從橫者欻披其胸,狙詐者暫吐其舌也。 今天綱已綴,德樹西鄰,丕顯祖之宏規,縻好爵於士人,興五教以訓俗,豐九德以濟民,肅明祀以礿祭,幾皇道以輔真。雖跱者未一,偽者未分,聖人垂戒,蓋均無貧;故君臣協美于朝,黎庶欣戴于野,動若重規,靜若疊矩。濟濟偉彥,元凱之倫也,有過必知,顏子之仁也,侃侃庶政,冉、季之治也,鷹揚鷙騰,伊、望之事也;總群俊之上略,含薛氏之三計,敷張、陳之祕策,故力征以勤世,援華英而不遑,豈暇修枯籜于榛穢哉! 然吾不才,在朝累紀,託身所天,心焉是恃。樂滄海之廣深,歎嵩嶽之高跱,聞仲尼之贊商,感鄉校之益己,彼平仲之和羹,亦進可而替否;故矇冒瞽說,時有攸獻,譬遒人之有采於市閭,游童之吟詠乎疆畔,庶以增廣福祥,輸力規諫。若其合也,則以闇協明,進應靈符;如其違也,自我常分,退守己愚。進退任數,不矯不誣,循性樂天,夫何恨諸?此其所以既入不出,有而若無者也。狹屈氏之常醒,濁漁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辱,褊夷叔之高懟。合不以得,違不以失,得不充詘,失不慘悸;不樂前以顧軒,不就後以慮輊,不鬻譽以干澤,不辭愆以忌絀。何責之釋?何餐之卹?何方之排?何直之入?九考不移,固其所執也。 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群,猶鱗介之潛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鄧林,游禽逝不為之尟,浮魴臻不為之殷。且陽靈幽于唐葉,陰精應於商時,陽盱請而洪災息,桑林禱而甘澤滋。行止有道,啟塞有期。我師遺訓,不怨不尤,委命恭己,我又何辭?辭窮路單,將反初節,綜墳典之流芳,尋孔氏之遺藝,綴微辭以存道,憲先軌而投制,韙叔肸之優游,美疏氏之遐逝,收止足以言歸,汎皓然以容裔,欣環堵以恬娛,免咎悔于斯世,顧茲心之未泰,懼末塗之泥滯,仍求激而增憤,肆中懷以告誓。昔九方考精于至貴,秦牙沈思于殊形;薛燭察寶以飛譽,瓠梁託弦以流聲;齊隸拊髀以濟文,楚客潛寇以保荊;雍門援琴而挾說,韓哀秉轡而馳名;盧敖翱翔乎玄闕,若士竦身於雲清。余實不能齊技于數子,故乃靜然守己而自寧。』 景耀六年,後主從譙周之計,遣使請降於鄧艾,其書,正所造也。明年正月,鍾會作亂成都,後主東遷洛陽,時擾攘倉卒,蜀之大臣無翼從者,惟正及殿中督汝南張通,捨妻子單身隨侍。後主賴正相導宜適,舉動無闕,乃慨然太息,恨知正之晚。時論嘉之。賜爵關內侯。泰始中,除安陽令,遷巴西太守。泰始八年詔曰:「正昔在成都,顛沛守義,不違忠節,及見受用,盡心幹事,有治理之績,其以正為巴西太守。」咸寧四年卒。凡所著述詩論賦之屬,垂百篇。 評曰:杜微修身隱靜,不役當世,庶幾夷、皓之概。周群占天有徵,杜瓊沈默慎密,諸生之純也。許、孟、來、李,博涉多聞,尹默精于《左氏》,雖不以德業為稱,信皆一時之學士。譙周詞理淵通,為世碩儒,有董、揚之規,郤正文辭粲爛,有張、蔡之風,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二子處晉事少,在蜀事多,故著于篇。 卷四十三 ‧ 蜀書十三 黃李呂馬王張傳第十三 黃權 黃權字公衡,巴西閬中人也。少為郡吏,州牧劉璋召為主簿。時別駕張松建議,宜迎先主,使伐張魯。權諫曰:「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賓客禮待,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可但閉境,以待河清。」璋不聽,竟遣使迎先主,出權為廣漢長。及先主襲取益州,將帥分下郡縣,郡縣望風景附,權閉城堅守,須劉璋稽服,乃詣降先主。先主假權偏將軍。及曹公破張魯,魯走入巴中,權進曰:「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此為割蜀之股臂也。」於是先主以權為護軍,率諸將迎魯。魯已還南鄭,北降曹公,然卒破杜濩、朴胡,殺夏侯淵,據漢中,皆權本謀也。 先主為漢中王,猶領益州牧,以權為治中從事。及稱尊號,將東伐吳,權諫曰:「吳人悍戰,又水軍順流,進易退難,臣請為先驅以嘗寇,陛下宜為後鎮。」先主不從,以權為鎮北將軍,督江北軍以防魏師;先主自在江南。及吳將軍陸議乘流斷圍,南軍敗績,先主引退。而道隔絕,權不得還,故率將所領降于魏。有司執法,白收權妻子。先主曰:「孤負黃權,權不負孤也。」待之如初。 魏文帝謂權曰:「君捨逆效順,欲追蹤陳、韓邪?」權對曰:「臣過受劉主殊遇,降吳不可,還蜀無路,是以歸命。且敗軍之將,免死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文帝善之,拜為鎮南將軍,封育陽侯,加侍中,使之陪乘。蜀降人或云誅權妻子,權知其虛言,未便發喪,後得審問,果如所言。及先主薨問至,魏群臣咸賀而權獨否。文帝察權有局量,欲試驚之,遣左右詔權,未至之閒,累催相屬,馬使奔馳,交錯於道,官屬侍從莫不碎魄,而權舉止顏色自若。後領益州刺史,徙占河南。大將軍司馬宣王深器之,問權曰:「蜀中有卿輩幾人?」權笑而答曰:「不圖明公見顧之重也!」宣王與諸葛亮書曰:「黃公衡,快士也,每坐起歎述足下,不去口實。」景初三年,蜀延熙二年,權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明年卒,諡曰景侯。子邕嗣。邕無子,絕。 〔子崇〕 權留蜀子崇,為尚書郎,隨衛將軍諸葛瞻拒鄧艾。到涪縣,瞻盤桓未進,崇屢勸瞻宜速行據險,無令敵得入平地。瞻猶與未納,崇至于流涕。會艾長驅而前,瞻卻戰至緜竹,崇帥厲軍士,期於必死,臨陣見殺。 李恢 李恢字德昂,建寧俞元人也。任郡督郵,姑夫爨習為建伶令,有違犯之事,恢坐習免官。太守董和以習方土大姓,寢而不許。後貢恢於州,涉道未至,聞先主自葭萌還攻劉璋。恢知璋之必敗,先主必成,乃託名郡使,北詣先主,遇於緜竹。先主嘉之,從至雒城,遣恢至漢中交好馬超,超遂從命。成都既定,先主領益州牧,以恢為功曹書佐主簿。後為亡虜所誣,引恢謀反,有司執送,先主明其不然,更遷恢為別駕從事。章武元年,庲降都督鄧方卒,先主問恢:「誰可代者?」恢對曰:「人之才能,各有長短,故孔子曰『其使人也器之』。且夫明主在上,則臣下盡情,是以先零之役,趙充國曰『莫若老臣』。臣竊不自揆,惟陛下察之。」先主笑曰:「孤之本意,亦已在卿矣。」遂以恢為庲降都督,使持節領交州刺史,住平夷縣。 先主薨,高定恣雎于越嶲,雍闓跋扈于建寧,朱褒反叛于牂柯。丞相亮南征,先由越嶲,而恢案道向建寧。諸縣大相糾合,圍恢軍於昆明。時恢眾少敵倍,又未得亮聲息,紿謂南人曰:「官軍糧盡,欲規退還,吾中間久斥鄉里,乃今得旋,不能復北,欲還與汝等同計謀,故以誠相告。」南人信之,故圍守怠緩。於是恢出擊,大破之,追奔逐北,南至槃江,東接牂柯,與亮聲勢相連。南土平定,恢軍功居多,封漢興亭侯,加安漢將軍。後軍還,南夷復叛,殺害守將。恢身往撲討,鉏盡惡類,徙其豪帥于成都,賦出叟、濮耕牛戰馬金銀犀革,充繼軍資,于時費用不乏。 建興七年,以交州屬吳,解恢刺史。更領建寧太守,以還居本郡。徙居漢中,九年卒。子遺嗣。恢弟子球,羽林右部督,隨諸葛瞻拒鄧艾,臨陣授命,死于緜竹。 呂凱 呂凱字季平,永昌不韋人也。仕郡五官掾功曹。時雍闓等聞先主薨于永安,驕黠滋甚。都護李嚴與闓書六紙,解喻利害,闓但答一紙曰:「蓋聞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遠人惶惑,不知所歸也。」其桀慢如此。闓又降於吳,吳遙署闓為永昌太守。永昌既在益州郡之西,道路壅塞,與蜀隔絕,而郡太守改易,凱與府丞蜀郡王伉帥厲吏民,閉境拒闓。闓數移檄永昌,稱說云云。凱答檄曰:「天降喪亂,姦雄乘釁,天下切齒,萬國悲悼,臣妾大小,莫不思竭筋力,肝腦塗地,以除國難。伏維將軍世受漢恩,以為當躬聚黨眾,率先啟行,上以報國家,下不負先人,書功竹帛,遺名千載。何期臣僕吳越,背本就末乎?昔舜勤民事,隕于蒼梧,書籍嘉之,流聲無窮。崩于江浦,何足可悲!文、武受命,成王乃平。先帝龍興,海內望風,宰臣聰睿,自天降康。而將軍不睹盛衰之紀,成敗之符,譬如野火在原,蹈履河冰,火滅冰泮,將何所依附?曩者將軍先君雍侯,造怨而封,竇融知興,歸志世祖,皆流名後葉,世歌其美。今諸葛丞相英才挺出,深睹未萌,受遺託孤,翊贊季興,與眾無忌,錄功忘瑕。將軍若能翻然改圖,易跡更步,古人不難追,鄙土何足宰哉!蓋聞楚國不恭,齊桓是責,夫差僭號,晉人不長,況臣于非主,誰肯歸之邪?竊惟古義,臣無越境之交,是以前後有來無往。重承告示,發憤忘食,故略陳所懷,惟將軍察焉。」凱威恩內著,為郡中所信,故能全其節。 及丞相亮南征討闓,既發在道,而闓已為高定部曲所殺。亮至南,上表曰:「永昌郡吏呂凱、府丞王伉等,執忠絕域,十有餘年,雍闓、高定偪其東北,而凱等守義不與交通。臣不意永昌風俗敦直乃爾!」以凱為雲南太守,封陽遷亭侯。會為叛夷所害,子祥嗣。而王伉亦封亭侯,為永昌太守。 馬忠 馬忠字德信,巴西閬中人也。少養外家,姓狐,名篤,後乃復姓,改名忠。為郡吏,建安末舉孝廉,除漢昌長。先主東征,敗績猇亭,巴西太守閻芝發諸縣兵五千人以補遺闕,遣忠送往。先主已還永安,見忠與語,謂尚書令劉巴曰:「雖亡黃權,復得狐篤,此為世不乏賢也。」建興元年,丞相亮開府,以忠為門下督。三年,亮入南,拜忠牂柯太守。郡丞朱襃反。叛亂之後,忠撫育恤理,甚有威惠。八年,召為丞相參軍,副長史蔣琬署留府事。又領州治中從事。明年,亮出祁山,忠詣亮所,經營戎事。軍還,督將軍張嶷等討汶山郡叛羌。十一年,南夷豪帥劉冑反,擾亂諸郡。徵庲降都督張翼還,以忠代翼。忠遂斬冑,平南土。加忠監軍奮威將軍,封博陽亭侯。初,建寧郡殺太守正昂,縛太守張裔于吳,故都督常駐平夷縣。至忠,乃移治味縣,處民夷之閒。又越嶲郡亦久失土地,忠率將太守張嶷開復舊郡,由此就加安南將軍,進封彭鄉亭侯。延熙五年還朝,因至漢中,見大司馬蔣琬,宣傳詔旨,加拜鎮南大將軍。七年春,大將軍費禕北禦魏敵,留忠成都,平尚書事。禕還,忠乃歸南。十二年卒,子修嗣。 忠為人寬濟有度量,但詼啁大笑,忿怒不形於色。然處事能斷,威恩並立,是以蠻夷畏而愛之。及卒,莫不自致喪庭,流涕盡哀,為之立廟祀,迄今猶在。 張表,時名士,清望踰忠。閻宇,宿有功幹,於事精勤。繼踵在忠後,其威風稱績,皆不及忠。 王平 王平字子均,巴西宕渠人也。本養外家何氏,後復姓王。隨杜濩、朴胡詣洛陽,假校尉,從曹公征漢中,因降先主,拜牙門將、裨將軍。建興六年,屬參軍馬謖先鋒。謖舍水上山,舉措煩擾,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大敗於街亭。眾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持,魏將張郃疑其伏兵,不往偪也。於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丞相亮既誅馬謖及將軍張休、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九年,亮圍祁山,平別守南圍。魏大將軍司馬宣王攻亮,張郃攻平,平堅守不動,郃不能克。十二年,亮卒於武功,軍退還,魏延作亂,一戰而敗,平之功也。遷後典軍、安漢將軍,副車騎將軍吳壹住漢中,又領漢中太守。十五年,進封安漢侯,代壹督漢中。延熙元年,大將軍蔣琬住沔陽,平更為前護軍,署琬府事。六年,琬還住涪,拜平前監軍、鎮北大將軍,統漢中。 七年春,魏大將軍曹爽率步騎十餘萬向漢川,前鋒已在駱谷。時漢中守兵不滿三萬,諸將大驚。或曰:「今力不足以拒敵,聽當固守漢、樂二城,遇賊令入,比爾閒,涪軍足得救關。」平曰:「不然。漢中去涪垂千里。賊若得關,便為禍也。今宜先遣劉護軍、杜參軍據興勢,平為後拒;若賊分向黃金,平率千人下自臨之,比爾閒,涪軍行至,此計之上也。」惟護軍劉敏與平意同,即便施行。涪諸軍及大將軍費禕自成都相繼而至,魏軍退還,如平本策。是時,鄧芝在東,馬忠在南,平在北境,咸著名迹。 平生長戎旅,手不能書,其所識不過十字,而口授作書,皆有意理。使人讀《史》、《漢》諸紀傳,聽之,備知其大義,往往論說不失其指。遵履法度,言不戲謔,從朝至夕,端坐徹日,㦎無武將之體,然性狹侵疑,為人自輕,以此為損焉。十一年卒,子訓嗣。 〔句扶〕 初,平同郡漢昌句扶忠勇寬厚,數有戰功,功名爵位亞平,官至左將軍,封宕渠侯。 張嶷 張嶷字伯岐,巴郡南充國人也。弱冠為縣功曹。先主定蜀之際,山寇攻縣,縣長捐家逃亡,嶷冒白刃,攜負夫人,夫人得免。由是顯名,州召為從事。時郡內士人龔祿、姚冑位二千石,當世有聲名,皆與嶷友善。建興五年,丞相亮北住漢中,廣漢、緜竹山賊張慕等鈔盜軍資,劫略吏民,嶷以都尉將兵討之。嶷度其鳥散,難以戰禽,乃詐與和親,克期置酒。酒酣,嶷身率左右,因斬慕等五十餘級,渠帥悉殄。尋其餘類,旬日清泰。後得疾病困篤,家素貧匱,廣漢太守蜀郡何祗,名為通厚,嶷宿與疏闊,乃自轝詣祗,託以治疾。祗傾財醫療,數年除愈。其黨道信義皆此類也。拜為牙門將,屬馬忠,北討汶山叛羌,南平四郡蠻夷,輒有籌畫戰克之功。十四年,武都氐王符健請降,遣將軍張尉往迎,過期不到,大將軍蔣琬深以為念。嶷平之曰:「符健求附款至,必無他變,素聞健弟狡黠,又夷狄不能同功,將有乖離,是以稽留耳。」數日,問至,健弟果將四百戶就魏,獨健來從。 初,越嶲郡自丞相亮討高定之後,叟夷數反,殺太守龔祿、焦璜,是後太守不敢之郡,只住(安定)〔安上〕縣,去郡八百餘里,其郡徒有名而已。時論欲復舊郡,除嶷為越嶲太守,嶷將所領往之郡,誘以恩信,蠻夷皆服,頗來降附。北徼捉馬最驍勁,不承節度,嶷乃往討,生縛其帥魏狼,又解縱告喻,使招懷餘類。表拜狼為邑侯,種落三千餘戶皆安土供職。諸種聞之,多漸降服,嶷以功賜爵關內侯。 蘇祁邑君冬逢、逢弟隗渠等,已降復反。嶷誅逢。逢妻,旄牛王女,嶷以計原之。而渠逃入西徼。渠剛猛捷悍,為諸種深所畏憚,遣所親二人詐降嶷,實取消息。嶷覺之,許以重賞,使為反閒,二人遂合謀殺渠。渠死,諸種皆安。又斯都耆帥李求承,昔手殺龔祿,嶷求募捕得,數其宿惡而誅之。 始嶷以郡郛宇頹壞,更築小塢。在官三年,徙還故郡,繕治城郭,夷種男女莫不致力。 定莋、臺登、卑水三縣去郡三百餘里,舊出鹽鐵及漆,而夷徼久自固食。嶷率所領奪取,署長吏焉。嶷之到定莋,定莋率豪狼岑,槃木王舅,甚為蠻夷所信任,忿嶷自侵,不自來詣。嶷使壯士數十直往收致,撻而殺之,持尸還種,厚加賞賜,喻以狼岑之惡,且曰:「無得妄動,動即殄矣!」種類咸面縛謝過。嶷殺牛饗宴,重申恩信,遂獲鹽鐵,器用周贍。 漢嘉郡界旄牛夷種類四千餘戶,其率狼路,欲為姑壻冬逢報怨,遣叔父離將逢眾相度形勢。嶷逆遣親近齎牛酒勞賜,又令離(姊)逆逢妻宣暢意旨。離既受賜,并見其姊,姊弟歡悅,悉率所領將詣嶷,嶷厚加賞賜,遣還。旄牛由是輒不為患。 郡有舊道,經旄牛中至成都,既平且近;自旄牛絕道,已百餘年,更由安上,既險且遠。嶷遣左右齎貨幣賜路,重令路姑喻意,路乃率兄弟妻子悉詣嶷,嶷與盟誓,開通舊道,千里肅清,復古亭驛。奏封路為旄牛㽛毗王,遣使將路朝貢。後主于是加嶷撫戎將軍,領郡如故。 嶷初見費禕為大將軍,恣性汎愛,待信新附太過,嶷書戒之曰:「昔岑彭率師,來歙杖節,咸見害於刺客,今明將軍位尊權重,宜鑒前事,少以為警。」後禕果為魏降人郭脩所害。 吳太傅諸葛恪以初破魏軍,大興兵眾以圖攻取。侍中諸葛瞻,丞相亮之子,恪從弟也,嶷與書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託之重,亦何容易!親以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牟下人,又今以垂沒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後事,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離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算之術也。雖云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邪?取古則今,今則古也,自非郎君進忠言于太傅,誰復有盡言者也!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並舉,實為不晚,願深採察。」恪竟以此夷族。嶷識見多如是類。 在郡十五年,邦域安穆。屢乞求還,乃徵詣成都。(夷民)〔民夷〕戀慕,扶轂涕泣,過旄牛邑,邑君襁負來迎,及追尋至蜀郡界,其皆督〔相〕率隨嶷朝貢者百餘人。嶷至,拜盪寇將軍,慷慨壯烈,士人咸多貴之,然放蕩少禮,人亦以此譏焉,是歲延熙十七年也。魏狄道長李簡密書請降,衛將軍姜維率嶷等因簡之資以出隴西。既到狄道,簡悉率城中吏民出迎軍。軍前與魏將徐質交鋒,嶷臨陣隕身,然其所殺傷亦過倍。既亡,封長子瑛西鄉侯,次子護雄襲爵。南土越嶲民夷聞嶷死,無不悲泣,為嶷立廟,四時水旱輒祀之。 評曰:黃權弘雅思量,李恢公亮志業,呂凱守節不回,馬忠擾而能毅,王平忠勇而嚴整,張嶷識斷明果,咸以所長,顯名發迹,遇其時也。 卷四十四 ‧ 蜀書十四 蔣琬費禕姜維傳第十四 蔣琬 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也。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俱知名。琬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除廣都長。先主常因游觀奄至廣都,見琬眾事不理,時又沈醉,先主大怒,將加罪戮。軍師將軍諸葛亮請曰:「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修飾為先,願主公重加察之。」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倉卒但免官而已。琬見推之後,夜夢有一牛頭在門前,流血滂沱,意甚惡之,呼問占夢趙直。直曰:「夫見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當至公,大吉之徵也。」頃之,為什邡令。先主為漢中王,琬入為尚書郎。建興元年,丞相亮開府,辟琬為東曹掾。舉茂才,琬固讓劉邕、陰化、龐延、廖淳,亮教答曰:「思惟背親捨德,以殄百姓,眾人既不隱於心,實又使遠近不解其義,是以君宜顯其功舉,以明此選之清重也。」遷為參軍。五年,亮住漢中,琬與長史張裔統留府事。八年,代裔為長史,加撫軍將軍。亮數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託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密表後主曰:「臣若不幸,後事宜以付琬。」 亮卒,以琬為尚書令,俄而加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遷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安陽亭侯。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琬出類拔萃,處群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眾望漸服。延熙元年,詔琬曰:「寇難未弭,曹叡驕凶,遼東三郡苦其暴虐,遂相糾結,與之離隔。叡大興眾役,還相攻伐。曩秦之亡,勝、廣首難,今有此變,斯乃天時。君其治嚴,總帥諸軍屯住漢中,須吳舉動,東西掎角,以乘其釁。」又命琬開府,明年就加為大司馬。 東曹掾楊戲素性簡略,琬與言論,時不應答。或欲搆戲於琬曰:「公與戲語而不見應,戲之慢上,不亦甚乎!」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後言,古人之所誡也。戲欲贊吾是邪,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又督農楊敏曾毀琬曰:「作事憒憒,誠非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重據聽不推,則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當理,事不當理,則憒憒矣。復何問邪?」後敏坐事繫獄,眾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適莫,得免重罪。其好惡存道,皆此類也。 琬以為昔諸葛亮數闚秦川,道險運艱,竟不能克,不若乘水東下。乃多作舟船,欲由漢、沔襲魏興、上庸。會舊疾連動,未時得行。而眾論咸謂如不克捷,還路甚難,非長策也。於是遣尚書令費禕、中監軍姜維等喻指。琬承命上疏曰:「芟穢弭難,臣職是掌。自臣奉辭漢中,已經六年,臣既闇弱,加嬰疾疢,規方無成,夙夜憂慘。今魏跨帶九州,根蔕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并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志,且當分裂蠶食,先摧其支黨。然吳期二三,連不克果,俯仰惟艱,實忘寢食。輒與費禕等議,以涼州胡塞之要,進退有資,賊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又昔偏軍入羌,郭淮破走,算其長短,以為事首,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銜持河右,臣當帥軍為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若東北有虞,赴之不難。」由是琬遂還住涪。疾轉增劇,至九年卒,諡曰恭。 子斌 子斌嗣,為綏武將軍、漢城護軍。魏大將軍鍾會至漢城,與斌書曰:「巴蜀賢智文武之士多矣,至於足下、諸葛思遠,譬諸草木,吾氣類也。桑梓之敬,古今所敦。西到,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當洒埽塋墳,奉祠致敬。願告其所在!」斌答書曰:「知惟臭味意眷之隆,雅託通流,未拒來謂也。亡考昔遭疾疢,亡於涪縣,卜云其吉,遂安厝之。知君西邁,乃欲屈駕脩敬墳墓。視子猶父,顏子之仁也,聞命感愴,以增情思。」會得斌書報,嘉歎意義,及至涪,如其書云。 斌弟顯 後主既降鄧艾,斌詣會於涪,待以交友之禮。隨會至成都,為亂兵所殺。斌弟顯,為太子僕,會亦愛其才學,與斌同時死。 劉敏 劉敏,左護軍、揚威將軍,與鎮北大將軍王平俱鎮漢中。魏遣大將軍曹爽襲蜀時,議者或謂但可守城,不出拒敵,必自引退。敏以為男女布野,農穀栖畝,若聽敵入,則大事去矣。遂帥所領與平據興勢,多張旗幟,彌亙百餘里。會大將軍費禕從成都至,魏軍即退,敏以功封雲亭侯。 費禕 費禕字文偉,江夏鄳人也。少孤,依族父伯仁。伯仁姑,益州牧劉璋之母也。璋遣使迎仁,仁將禕游學入蜀。會先主定蜀,禕遂留益土,與汝南許叔龍、南郡董允齊名。時許靖喪子,允與禕欲共會其葬所。允白父和請車,和遣開後鹿車給之。允有難載之色,禕便從前先上。及至喪所,諸葛亮及諸貴人悉集,車乘甚鮮,允猶神色未泰,而禕晏然自若。持車人還,和問之,知其如此,乃謂允曰:「吾常疑汝於文偉優劣未別也,而今而後,吾意了矣。」 先主立太子,禕與允俱為舍人,遷庶子。後主踐位,為黃門侍郎。丞相亮南征還,群寮於數十里逢迎,年位多在禕右,而亮特命禕同載,由是眾人莫不易觀。亮以初從南歸,以禕為昭信校尉使吳。孫權性既滑稽,嘲啁無方,諸葛恪、羊道等才博果辯,論難鋒至,禕辭順義篤,據理以答,終不能屈。權甚器之,謂禕曰:「君天下淑德,必當股肱蜀朝,恐不能數來也。」還,遷為侍中。亮北住漢中,請禕為參軍。以奉使稱旨,頻煩至吳。建興八年,轉為中護軍,後又為司馬。值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憎惡,每至並坐爭論,延或舉刃擬儀,儀泣涕橫集。禕常入其坐閒,諫喻分別,終亮之世,各盡延、儀之用者,禕匡救之力也。亮卒,禕為後軍師。頃之,代蔣琬為尚書令。琬自漢中還涪,禕遷大將軍,錄尚書事。 延熙七年,魏軍次于興勢,假禕節,率眾往禦之。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求共圍棋。于時羽檄交馳,人馬擐甲,嚴駕已訖,禕與敏留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辦賊者也。」禕至,敵遂退,封成鄉侯。琬固讓州職,禕復領益州刺史。禕當國功名,略與琬比。十一年,出住漢中。自琬及禕,雖自身在外,慶賞刑威,皆遙先諮斷,然後乃行,其推任如此。後十四年夏,還成都,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故冬復北屯漢壽。延熙十五年,命禕開府。十六年歲首大會,魏降人郭循在坐。禕歡飲沈醉,為循手刃所害,諡曰敬侯。子承嗣,為黃門侍郎。承弟恭,尚公主。禕長女配太子璿為妃。 姜維 姜維字伯約,天水冀人也。少孤,與母居。好鄭氏學。仕郡上計掾,州郡為從事。以父冏昔為郡功曹,值羌、戎叛亂,身衛郡將,沒于戰場,賜維官中郎,參本郡軍事。建興六年,丞相諸葛亮軍向祁山,時天水太守適出案行,維及功曹梁緒、主簿尹賞、主記梁虔等從行。太守聞蜀軍垂至,而諸縣響應,疑維等皆有異心,於是夜亡保上邽。維等覺太守去,追遲,至城門,城門已閉,不納。維等相率還冀,冀亦不入維等。維等乃俱詣諸葛亮。會馬謖敗於街亭,亮拔將西縣千餘家及維等還,故維遂與母相失。亮辟維為倉曹掾,加奉義將軍,封當陽亭侯,時年二十七。亮與留府長史張裔、參軍蔣琬書曰:「姜伯約忠勤時事,思慮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其人,涼州上士也。」又曰:「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姜伯約甚敏于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而才兼於人,畢教軍事,當遣詣宮,覲見主上。」後遷中監軍征西將軍。 十二年,亮卒,維還成都,為右監軍輔漢將軍,統諸軍,進封平襄侯。延熙元年,隨大將軍蔣琬住漢中。琬既遷大司馬,以維為司馬,數率偏軍西入。六年,遷鎮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十年,遷衛將軍,與大將軍費禕共錄尚書事。是歲,汶山平康夷反,維率眾討定之。又出隴西、南安、金城界,與魏大將軍郭淮、夏侯霸等戰於洮西。胡王治無戴等舉部落降,維將還安處之。十二年,假維節,復出西平,不克而還。維自以練西方風俗,兼負其才武,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也。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制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 十六年春,禕卒。夏,維率數萬人出石營,經董亭,圍南安,魏雍州刺史陳泰解圍至洛門,維糧盡退還。明年,加督中外軍事。復出隴西,守狄道狄道長李簡舉城降。進圍襄武,與魏將徐質交鋒,斬首破敵,魏軍敗退。維乘勝多所降下,拔(河閒)〔河關〕、狄道、臨洮三縣民還。後十八年,復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於洮西,經眾死者數萬人。經退保狄道城,維圍之。魏征西將軍陳泰進兵解圍,維卻住鍾題。 十九年春,就遷維為大將軍。更整勒戎馬,與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誓不至,故維為魏大將鄧艾所破於段谷,星散流離,死者甚眾。眾庶由是怨讟,而隴已西亦騷動不寧,維謝過引負,求自貶削。為後將軍,行大將軍事。 二十年,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反于淮南,分關中兵東下。維欲乘虛向秦川,復率數萬人出駱谷,徑至沈嶺。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乃少,聞維方到,眾皆惶懼。魏大將軍司馬望拒之,鄧艾亦自隴右,皆軍於長城。維前住亡水,皆倚山為營。望、艾傍渭堅圍,維數下挑戰,望、艾不應。景耀元年,維聞誕破敗,乃還成都。復拜大將軍。 初,先主留魏延鎮漢中,皆實兵諸圍以禦外敵,敵若來攻,使不得入。及興勢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維建議,以為錯守諸圍,雖合《周易》「重門」之義,然適可禦敵,不獲大利。不若使聞敵至,諸圍皆斂兵聚穀,退就漢、樂二城,使敵不得入平,且重關鎮守以捍之。有事之日,令游軍並進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野無散穀,千里縣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後諸城並出,與游軍并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於是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又于西安、建威、武衛、石門、武城、建昌、臨遠皆立圍守。 五年,維率眾出漢、侯和,為鄧艾所破,還住沓中。維本羈旅託國,累年攻戰,功績不立,而宦官黃皓等弄權於內,右大將軍閻宇與皓協比,而皓陰欲廢維樹宇。維亦疑之,故自危懼,不復還成都。六年,維表後主:「聞鍾會治兵關中,欲規進取,宜並遣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陰平橋頭以防未然。」皓徵信鬼巫,謂敵終不自致,啟後主寢其事,而群臣不知。及鍾會將向駱谷,鄧艾將入沓中,然後乃遣右車騎廖化詣沓中為維援,左車騎張翼、輔國大將軍董厥等詣陽安關口以為諸圍外助。比至陰平,聞魏將諸葛緒向建威,故住待之。月餘,維為鄧艾所摧,還住陰平。鍾會攻圍漢、樂二城,遣別將進攻關口,蔣舒開城出降,傅僉格鬭而死。會攻樂城,不能克,聞關口已下,長驅而前。翼、厥甫至漢壽,維、化亦舍陰平而退,適與翼、厥合,皆退保劍閣以拒會。會與維書曰:「公侯以文武之德,懷邁世之略,功濟巴、漢,聲暢華夏,遠近莫不歸名。每惟疇昔,嘗同大化,吳札、鄭僑,能喻斯好。」維不答書,列營守險。會不能克,糧運縣遠,將議還歸。 而鄧艾自陰平由景谷道傍入,遂破諸葛瞻於鬭竹。後主請降於艾,艾前據成都。維等初聞瞻破,或聞後主欲固守成都,或聞欲東入吳,或聞欲南入建寧,於是引軍由廣漢、郪道以審虛實。尋被後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詣會於涪軍前,將士咸怒,拔刀斫石。 會厚待維等,皆權還其印號節蓋。會與維出則同轝,坐則同席,謂長史杜預曰:「以伯約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勝也。」會既搆鄧艾,艾檻車徵,因將維等詣成都,自稱益州牧以叛。欲授維兵五萬人,使為前驅。魏將士憤發,殺會及維,維妻子皆伏誅。 郤正著論論維曰:「姜伯約據上將之重,處群臣之右,宅舍敝薄,資財無餘,側室無妾媵之褻,後庭無聲樂之娛,衣服取供,輿馬取備,飲食節制,不奢不約,官給費用,隨手消盡;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貪厲濁,抑情自割也,直謂如是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談,常譽成毀敗,扶高抑下,咸以姜維投厝無所,身死宗滅,以是貶削,不復料擿,異乎《春秋》褒貶之義矣。如姜維之樂學不倦,清素節約,自一時之儀表也。」 維昔所俱至蜀,梁緒官至大鴻臚,尹賞執金吾,梁虔大長秋,皆先蜀亡沒。 評曰:蔣琬方整有威重,費禕寬濟而博愛,咸承諸葛之成規,因循而不革,是以邊境無虞,邦家和一,然猶未盡治小之宜,居靜之理也。姜維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翫眾黷旅,明斷不周,終致隕斃。《老子》有云:「治大國者猶烹小鮮。」況于區區蕞爾,而可屢擾乎哉? 卷四十五 ‧ 蜀書十五 鄧張宗楊傳第十五 鄧芝 鄧芝字伯苗,義陽新野人,漢司徒禹之後也。漢末入蜀,未見知待。時益州從事張裕善相,芝往從之,裕謂芝曰:「君年過七十,位至大將軍,封侯。」芝聞巴西太守龐羲好士,往依焉。先主定益州,芝為郫邸閣督。先主出至郫,與語,大奇之,擢為郫令,遷廣漢太守。所在清嚴有治績,入為尚書。 先主薨於永安。先是,吳王孫權請和,先主累遣宋瑋、費禕等與相報答。丞相諸葛亮深慮權聞先主殂隕,恐有異計,未知所如。芝見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在位,宜遣大使重申吳好。」亮答之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為誰?亮曰:「即使君也。」乃遣芝修好於權。權果狐疑,不時見芝,芝乃自表請見權曰:「臣今來亦欲為吳,非但為蜀也。」權乃見之,語芝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偪,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猶豫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脣齒,進可兼并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必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復大王之有也。」權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自絕魏,與蜀連和,遣張溫報聘於蜀。蜀復令芝重往,權謂芝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并魏之後,大王未深識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權大笑曰:「君之誠款,乃當爾邪!」權與亮書曰:「丁厷掞張,陰化不盡;和合二國,唯有鄧芝。」及亮北住漢中,以芝為中監軍、揚武將軍。亮卒,遷前軍師前將軍,領兗州刺史,封陽武亭侯,頃之為督江州。權數與芝相聞,饋遺優渥。延熙六年,就遷為車騎將軍,後假節。十一年,涪陵國人殺都尉反叛,芝率軍征討,即梟其渠帥,百姓安堵。十四年卒。 芝為(大)將軍二十餘年,賞罰明斷,善卹卒伍。身之衣食資仰於官,不苟素儉,然終不治私產,妻子不免饑寒,死之日家無餘財。性剛簡,不飾意氣,不得士類之和。於時人少所敬貴,唯器異姜維云。子良,襲爵,景耀中為尚書左選郎,晉朝廣漢太守。 張翼 張翼字伯恭,犍為武陽人也。高祖父司空浩,曾祖父廣陵太守綱,皆有名迹。先主定益州,領牧,翼為書佐。建安末,舉孝廉,為江陽長,徙涪陵令,遷梓潼太守,累遷至廣漢、蜀郡太守。建興九年,為庲降都督、綏南中郎將。翼性持法嚴,不得殊俗之歡心。耆率劉冑背叛作亂,翼舉兵討冑。冑未破,會被徵當還,群下咸以為宜便馳騎即罪,翼曰:「不然。吾以蠻夷蠢動,不稱職故還耳,然代人未至,吾方臨戰場,當運糧積穀,為滅賊之資,豈可以黜退之故而廢公家之務乎?」於是統攝不懈,代到乃發。馬忠因其成基以破殄冑,丞相亮聞而善之。亮出武功,以翼為前軍都督,領扶風太守。亮卒,拜前領軍,追論討劉冑功,賜爵關內侯。延熙元年,入為尚書,稍遷督建威,假節,進封都亭侯,征西大將軍。 十八年,與衛將軍姜維俱還成都。維議復出軍,唯翼廷爭,以為國小民勞,不宜黷武。維不聽,將翼等行,進翼位鎮南大將軍。維至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經眾死於洮水者以萬計。翼曰:「可止矣,不宜復進,進或毀此大功。」維大怒,曰:「為蛇畫足。」維竟圍經於狄道,城不能克。自翼建異論,維心與翼不善,然常牽率同行,翼亦不得已而往。景耀二年,遷左車騎將軍,領冀州刺史。六年,與維咸在劍閣,共詣降鍾會于涪。明年正月,隨會至成都,為亂兵所殺。 宗預 宗預字德豔,南陽安眾人也。建安中,隨張飛入蜀。建興初,丞相亮以為主簿,遷參軍右中郎將。及亮卒,吳慮魏或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萬人,一欲以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也。蜀聞之,亦益永安之守,以防非常。預將命使吳,孫權問預曰:「東之與西,譬猶一家,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預對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權大笑,嘉其抗直,甚愛待之,見敬亞于鄧芝、費禕。遷為侍中,徙尚書。延熙十年,為屯騎校尉。時車騎將軍鄧芝自江州還,來朝,謂預曰:「禮,六十不服戎,而卿甫受兵,何也?」預答曰:「卿七十不還兵,我六十何為不受邪?」芝性驕傲,自大將軍費禕等皆避下之,而預獨不為屈。預復東聘吳,孫權捉預手,涕泣而別曰:「君每銜命結二國之好。今君年長,孤亦衰老,恐不復相見!」遺預大珠一斛,乃還。遷後將軍,督永安,就拜征西大將軍,賜爵關內侯。景耀元年,以疾徵還成都。後為鎮軍大將軍,領兗州刺史。時都護諸葛瞻初統朝事,廖化過預,欲與預共詣瞻許。預曰:「吾等年踰七十,所竊已過,但少一死耳,何求於年少輩而屑屑造門邪?」遂不往。 廖化 廖化字元儉,本名淳,襄陽人也。為前將軍關羽主簿,羽敗,屬吳。思歸先主,乃詐死,時人謂為信然,因攜持老母晝夜西行。會先主東征,遇於秭歸。先主大悅,以化為宜都太守。先主薨,為丞相參軍,後為督廣武,稍遷至右車騎將軍,假節,領并州刺史,封中鄉侯,以果烈稱。官位與張翼齊,而在宗預之右。 咸熙元年春,化、預俱內徙洛陽,道病卒。 楊戲 楊戲字文然,犍為武陽人也。少與巴西程祁公弘、巴郡楊汰季儒、蜀郡張表伯達並知名。戲每推祁以為冠首,丞相亮深識之。戲年二十餘,從州書佐為督軍從事,職典刑獄,論法決疑,號為平當,府辟為屬主簿。亮卒,為尚書右選部郎,刺史蔣琬請為治中從事史。琬以大將軍開府,又辟為東曹掾,遷南中郎參軍,副貳庲降都督,領建寧太守。以疾徵還成都,拜護軍監軍,出領梓潼太守,入為射聲校尉,所在清約不煩。延熙二十年,隨大將軍姜維出軍至亡水。戲素心不服維,酒後言笑,每有傲弄之辭。維外寬內忌,意不能堪,軍還,有司承旨奏戲,免為庶人。後景耀四年卒。 戲性雖簡惰省略,未嘗以甘言加人,過情接物。書符指事,希有盈紙。然篤於舊故,居誠存厚。與巴西韓儼、黎韜童幼相親厚,後儼痼疾廢頓,韜無行見捐,戲經紀振卹,恩好如初。又時人謂譙周無當世才,少歸敬者,唯戲重之,嘗稱曰:「吾等後世,終自不如此長兒也。」有識以此貴戲。 張表有威儀風觀,始名位與戲齊,後至尚書,督庲降後將軍,先戲沒。祁、汰各早死。 戲以延熙四年著《季漢輔臣贊》,其所頌述,今多載于《蜀書》,是以記之于左。自此之後卒者,則不追諡,故或有應見稱紀而不在乎篇者也。其戲之所贊而今不作傳者,余皆注疏本末於其辭下,可以粗知其髣髴云爾。 昔文王歌德,武王歌興,夫命世之主,樹身行道,非唯一時,亦由開基植緒,光于來世者也。自我中漢之末,王綱棄柄,雄豪並起,役殷難結,生人塗地。於是世主感而慮之,初自燕、代則仁聲洽著,行自齊、魯則英風播流,寄業荊、郢則臣主歸心,顧援吳、越則賢愚賴風,奮威巴、蜀則萬里肅震,厲師庸、漢則元寇斂迹,故能承高祖之始兆,復皇漢之宗祀也。然而姦凶懟險,天征未加,猶孟津之翔師,復須戰于鳴條也。天祿有終,奄忽不豫。雖攝歸一統,萬國合從者,當時儁乂扶攜翼戴,明德之所懷致也,蓋濟濟有可觀焉。遂乃並述休風,動于後聽。其辭曰: 皇帝遺植,爰滋八方,別自中山,靈精是鍾,順期挺生,傑起龍驤。始于燕、代,伯豫君荊,吳、越憑賴,望風請盟,挾巴跨蜀,庸漢以并。乾坤復秩,宗祀惟寧,躡基履迹,播德芳聲。華夏思美,西伯其音,開慶來世,歷載攸興。贊昭烈皇帝 忠武英高,獻策江濱,攀吳連蜀,權我世真。受遺阿衡,整武齊文,敷陳德教,理物移風,賢愚競心,僉忘其身。誕靜邦內,四裔以綏,屢臨敵庭,實耀其威,研精大國,恨於未夷。贊諸葛丞相 司徒清風,是咨是臧,識愛人倫,孔音鏘鏘。贊許司徒 關、張赳赳,出身匡世,扶翼攜上,雄壯虎烈。藩屏左右,翻飛電發,濟于艱難,贊主洪業,侔迹韓、耿,齊聲雙德。交待無禮,並致姦慝,悼惟輕慮,隕身匡國。贊關雲長、張益德 驃騎奮起,連橫合從,首事三秦,保據河、潼。宗計於朝,或異或同,敵以乘釁,家破軍亡。乖道反德,託鳳攀龍。贊馬孟起 翼侯良謀,料世興衰,委質于主,是訓是諮,暫思經算,睹事知機。贊法孝直 軍師美至,雅氣曄曄,致命明主,忠情發臆,惟此義宗,亡身報德。贊龐士元 將軍敦壯,摧鋒登難,立功立事,于時之幹。贊黃漢升 掌軍清節,亢然恆常,讜言惟司,民思其綱。贊董幼宰 安遠彊志,允休允烈,輕財果壯,當難不惑,以少禦多,殊方保業。贊鄧孔山 〔孔山名方〕,〔南郡人也〕。〔以荊州從事隨先主入蜀〕。〔蜀既定〕,〔為犍為屬國都尉〕,〔因易郡名〕,〔為朱提太守〕,〔選為安遠將軍〕、〔庲降都督〕,〔住南昌縣〕。〔章武二年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 揚威才幹,欷歔文武,當官理任,衎衎辯舉,圖殖財施,有義有敘。贊費賓伯 〔賓伯名觀〕,〔江夏鄳人也〕。〔劉璋母〕,〔觀之族姑〕,〔璋又以女妻觀〕。〔觀建安十八年參李嚴軍〕,〔拒先主於緜竹〕,〔與嚴俱降〕。〔先主既定益州〕,〔拜為裨將軍〕,〔後為巴郡太守〕、〔江州都督〕,〔建興元年封都亭侯〕,〔加振威將軍〕。〔觀為人善於交接〕。〔都護李嚴性自矜高〕,〔護軍輔匡等年位與嚴相次〕,〔而嚴不與親褻〕;〔觀年少嚴二十餘歲〕,〔而與嚴通狎如時輩云〕。〔年三十七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 屯騎主舊,固節不移,既就初命,盡心世規,軍資所恃,是辨是裨。贊王文儀 尚書清尚,敕行整身,抗志存義,味覽典文,倚其高風,好侔古人。贊劉子初 安漢雍容,或婚或賓,見禮當時,是謂循臣。贊麋子仲 少府修慎,鴻臚明真,諫議隱行,儒林天文,宣班大化,或首或林。贊王元泰、何彥英、杜輔國、周仲宣 〔王元泰名謀〕,〔漢嘉人也〕。〔有容止操行〕。〔劉璋時〕,〔為巴郡太守〕,〔還為州治中從事〕。〔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為別駕〕。〔先主為漢中王〕,〔用荊楚宿士零陵賴恭為太常〕,〔南陽黃柱為光祿勳〕,〔謀為少府〕;〔建興初〕,〔賜爵關內侯〕,〔後代賴恭為太常〕。〔恭、柱、謀皆失其行事〕,〔故不為傳〕。〔恭子厷〕,〔為丞相西曹令史〕,〔隨諸葛亮於漢中〕,〔早夭〕,〔亮甚惜之〕,〔與留府長史參軍張裔、蔣琬書曰〕:「〔令史失賴厷〕,〔掾屬喪楊顒〕,〔為朝中損益多矣〕。」〔顒亦荊州人也〕。〔後大將軍蔣琬問張休曰〕:「〔漢嘉前輩有王元泰〕,〔今誰繼者〕?」〔休對曰〕:「〔至於元泰〕,〔州里無繼〕,〔況鄙郡乎〕!」〔其見重如此〕。 〔何彥英名宗〕,〔蜀郡郫人也〕。〔事廣漢任安學〕,〔精究安術〕,〔與杜瓊同師而名問過之〕。〔劉璋時〕,〔為犍為太守〕。〔先主定益州〕,〔領牧〕,〔辟為從事祭酒〕。〔後援引圖、讖〕,〔勸先主即尊號〕。〔踐阼之後〕,〔遷為大鴻臚〕。〔建興中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子雙〕,〔字漢偶〕。〔滑稽談笑〕,〔有淳于髡、東方朔之風〕。〔為雙柏長〕。〔早卒〕。 車騎高勁,惟其泛愛,以弱制彊,不陷危墜。贊吳子遠 〔子遠名壹〕,〔陳留人也〕。〔隨劉焉入蜀〕。〔劉璋時〕,〔為中郎將〕,〔將兵拒先主於涪〕,〔詣降〕。〔先主定益州〕,〔以壹為護軍討逆將軍〕,〔納壹妹為夫人〕。〔章武元年〕,〔為關中都督〕。〔建興八年〕,〔與魏延入南安界〕,〔破魏將費瑤〕,〔徙亭侯〕,〔進封高陽鄉侯〕,〔遷左將軍〕。〔十二年〕,〔丞相亮卒〕,〔以壹督漢中〕,〔車騎將軍〕,〔假節〕,〔領雍州刺史〕,〔進封濟陽侯〕。〔十五年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壹族弟班〕,〔字元雄〕,〔大將軍何進官屬吳匡之子也〕。〔以豪俠稱〕,〔官位常與壹相亞〕。〔先主時〕,〔為領軍〕。〔後主世〕,〔稍遷至驃騎將軍〕,〔假節〕,〔封緜竹侯〕。 安漢宰南,奮擊舊鄉,翦除蕪穢,惟刑以張,廣遷蠻、濮,國用用強。贊李德昂 輔漢惟聰,既機且惠,因言遠思,切問近對,贊時休美,和我業世。贊張君嗣 鎮北敏思,籌畫有方,導師禳穢,遂事成章。偏任東隅,末命不祥,哀悲本志,放流殊疆。贊黃公衡 越騎惟忠,厲志自祗,職于內外,念公忘私。贊楊季休 征南厚重,征西忠克,統時選士,猛將之烈。贊趙子龍、陳叔至 〔叔至名到〕,〔汝南人也〕。〔自豫州隨先主〕,〔名位常亞趙雲〕,〔俱以忠勇稱〕。〔建興初〕,〔官至永安都督、征西將軍〕,〔封亭侯〕。 鎮南粗強,監軍尚篤,並豫戎任,任自封裔。贊輔元弼、劉南和 〔輔元弼名匡〕,〔襄陽人也〕。〔隨先主入蜀〕。〔益州既定〕,〔為巴郡太守〕。〔建興中〕,〔徙鎮南〕,〔為右將軍〕,〔封中鄉侯〕。 〔劉南和名邕〕,〔義陽人也〕。〔隨先主入蜀〕。〔益州既定〕,〔為江陽太守〕。〔建興中〕,〔稍遷至監軍後將軍〕,〔賜爵關內侯〕,〔卒〕。〔子式嗣〕。〔少子武〕,〔有文〕,〔與樊建齊名〕,〔官亦至尚書〕。 司農性才,敷述允章,藻麗辭理,斐斐有光。贊秦子敕 正方受遺,豫聞後綱,不陳不僉,造此異端,斥逐當時,任業以喪。贊李正方 文長剛粗,臨難受命,折衝外禦,鎮保國境。不協不和,忘節言亂,疾終惜始,實惟厥性。贊魏文長 威公狷狹,取異眾人;閑則及理,逼則傷侵,舍順入凶,《大易》之云。贊楊威公 季常良實,文經勤類,士元言規,處仁聞計,孔休、文祥,或才或臧,播播述志,楚之蘭芳。贊馬季常、衛文經、韓士元、張處仁、殷孔休、習文祥 〔文經、士元〕,〔皆失其名實、行事、郡縣〕。〔處仁本名存〕,〔南陽人也〕。〔以荊州從事隨先主入蜀〕,〔南次至雒〕,〔以為廣漢太守〕。〔存素不服龐統〕,〔統中矢卒〕,〔先主發言嘉歎〕,〔存曰〕:「〔統雖盡忠可惜〕,〔然違大雅之義〕。」〔先主怒曰〕:「〔統殺身成仁〕,〔更為非也〕?」〔免存官〕。〔頃之〕,〔病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 孔休名觀,為荊州主簿別駕從事,見《先主傳》。失其郡縣。文祥名禎,襄陽人也。隨先主入蜀,歷雒、郫令,(南)廣漢太守。失其行事。子忠,官至尚書郎〕。 國山休風,永南耽思;盛衡、承伯,言藏言時;孫德果銳,偉南篤常;德緒、義彊,志壯氣剛。濟濟修志,蜀之芬香。贊王國山、李永南、馬盛衡、馬承伯、李孫德、李偉南、龔德緒、王義彊 〔國山名甫〕,〔廣漢郪人也〕。〔好人流言議〕。〔劉璋時〕,〔為州書佐〕。〔先主定蜀後〕,〔為緜竹令〕,〔還為荊州議曹從事〕。〔隨先主征吳〕,〔軍敗於秭歸〕,〔遇害〕。〔子祐〕,〔有父風〕,〔官至尚書右選郎〕。 〔永南名邵〕,〔廣漢郪人也〕。〔先主定蜀後〕,〔為州書佐部從事〕。〔建興元年〕,〔丞相亮辟為西曹掾〕。〔亮南征〕,〔留邵為治中從事〕,〔是歲卒〕。 〔盛衡名勳〕,〔承伯名齊〕,〔皆巴西閬中人也〕。〔勳〕,〔劉璋時為州書佐〕,〔先主定蜀〕,〔辟為左將軍屬〕,〔後轉州別駕從事〕,〔卒〕。〔齊為太守張飛功曹〕。〔飛貢之先主〕,〔為尚書郎〕。〔建興中〕,〔從事丞相掾〕,〔遷廣漢太守〕,〔復為飛參軍〕。〔亮卒〕,〔為尚書〕。〔勳、齊皆以才幹自顯見〕;〔歸信於州黨〕,〔不如姚冑〕。〔冑字子緒〕,〔亦閬中人〕。〔先主定益州後〕,〔為功曹書佐〕。〔建興元年〕,〔為廣漢太守〕。〔丞相亮北駐漢中〕,〔辟為掾〕。〔並進文武之士〕,〔亮稱曰〕:「〔忠益者莫大於進人〕,〔進人者各務其所尚〕;〔今姚掾並存剛柔〕,〔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願諸掾各希此事〕,〔以屬其望〕。」〔遷為參軍〕。〔亮卒〕,〔稍遷為尚書僕射〕。〔時人服其真誠篤粹〕。〔延熙五年卒〕,〔在作贊之後〕。 〔孫德名福〕,〔梓潼涪人也〕。〔先主定益州後〕,〔為書佐、西充國長、成都令〕。〔建興元年〕,〔徙巴西太守〕,〔為江州督、揚威將軍〕,〔入為尚書僕射〕,〔封平陽亭侯〕。〔延熙初〕,〔大將軍蔣琬出征漢中〕,〔福以前監軍領司馬〕,〔卒〕。 〔偉南名朝〕,〔永南兄〕。〔郡功曹〕,〔舉孝廉〕,〔臨邛令〕,〔入為別駕從事〕。〔隨先主東征吳〕,〔章武二年卒於永安〕。 〔德緒名祿〕,〔巴西安漢人也〕。〔先主定益州〕,〔為郡從事牙門將〕。〔建興三年〕,〔為越嶲太守〕,〔隨丞相亮南征〕,〔為蠻夷所害〕,〔時年三十一〕。〔弟衡〕,〔景耀中為領軍〕。〔義彊名士〕,〔廣漢郪人〕,〔國山從兄也〕。〔從先主入蜀後〕,〔舉孝廉〕,〔為符節長〕,〔遷牙門將〕,〔出為宕渠太守〕,〔徙在犍為〕。〔會丞相亮南征〕,〔轉為益州太守〕,〔將南行〕,〔為蠻夷所害〕。 休元輕寇,損時致害,文進奮身,同此顛沛,患生一人,至于弘大。贊馮休元、張文進 〔休元名習〕,〔南郡人〕。〔隨先主入蜀〕。〔先主東征吳〕,〔習為領軍〕,〔統諸軍〕,〔大敗於猇亭〕。 〔文進名南〕,〔亦自荊州隨先主入蜀〕,〔領兵從先主征吳〕,〔與習俱死〕。〔時又有義陽傅肜〕,〔先主退軍〕,〔斷後拒戰〕,〔兵人死盡〕,〔吳將語肜令降〕,〔肜罵曰〕:「〔吳狗〕!〔何有漢將軍降者〕!」〔遂戰死〕。〔拜子僉為左中郎〕,〔後為關中都督〕,〔景耀六年〕,〔又臨危授命〕。〔論者嘉其父子奕世忠義〕。 江陽剛烈,立節明君,兵合遇寇,不屈其身,單夫隻役,隕命于軍。贊程季然 〔季然名畿〕,〔巴西閬中人也〕。〔劉璋時為漢昌長〕。〔縣有賨人〕,〔種類剛猛〕,〔昔高祖以定關中〕。〔巴西太守龐羲以天下擾亂〕,〔郡宜有武衛〕,〔頗招合部曲〕。〔有讒於璋〕,〔說羲欲叛者〕,〔璋陰疑之〕。〔羲聞〕,〔甚懼〕,〔將謀自守〕,〔遣畿子郁宣旨〕,〔索兵自助〕。〔畿報曰〕:「〔郡合部曲〕,〔本不為叛〕,〔雖有交搆〕,〔要在盡誠〕;〔若必以懼〕,〔遂懷異志〕,〔非畿之所聞〕。」〔并敕郁曰〕:「〔我受州恩〕,〔當為州牧盡節〕。〔汝為郡吏〕,〔當為太守效力〕,〔不得以吾故有異志也〕。」〔羲使人告畿曰〕:「〔爾子在郡〕,〔不從太守〕,〔家將及禍〕!」〔畿曰〕:「〔昔樂羊為將〕,〔飲子之羹〕,〔非父子無恩〕,〔大義然也〕。〔今雖復羹子〕,〔吾必飲之〕。」〔羲知畿必不為己〕,〔厚陳謝於璋以致無咎〕。〔璋聞之〕,〔遷畿江陽太守〕。〔先主領益州牧〕,〔辟為從事祭酒〕。〔後隨先主征吳〕,〔遇大軍敗績〕,〔泝江而還〕,〔或告之曰〕:「〔後追已至〕,〔解船輕去〕,〔乃可以免〕。」〔畿曰〕:「〔吾在軍〕,〔未曾為敵走〕,〔況從天子而見危哉〕!」〔追人遂及畿船〕,〔畿身執戟戰〕,〔敵船有覆者〕。〔眾大至〕,〔共擊之〕,〔乃死〕。 公弘後生,卓爾奇精,夭命二十,悼恨未呈。贊程公弘 〔公弘〕,〔名祁〕,〔季然之子也〕。 古之奔臣,禮有來偪,怨興司官,不顧大德。靡有匡救,倍成奔北,自絕于人,作笑二國。贊糜芳、士仁、郝普、潘濬 〔糜芳字子方〕,〔東海人也〕,〔為南郡太守〕,〔士仁字君義〕,〔廣陽人也〕,〔為將軍〕,〔住公安〕,〔統屬關羽〕;〔與羽有隙〕,〔叛迎孫權〕。〔郝普字子太〕,〔義陽人〕。〔先主自荊州入蜀〕,〔以普為零陵太守〕。〔為吳將呂蒙所譎〕,〔開城詣蒙〕。〔潘濬字承明〕,〔武陵人也〕。〔先主入蜀〕,〔以為荊州治中〕,〔典留州事〕,〔亦與關羽不穆〕。〔孫權襲羽〕,〔遂入吳〕。〔普至廷尉〕,〔濬至太常〕,〔封侯〕。 《益部耆舊雜記》載王嗣、常播、衛繼三人,皆劉氏王蜀時人,故錄于篇。 王嗣字承宗,犍為資中人也。其先,延熙世以功德顯著。舉孝廉,稍遷西安圍督、汶山太守,加安遠將軍。綏集羌、胡,咸悉歸服,諸種素桀惡者皆來首降,嗣待以恩信,時北境得以寧靜。大將軍姜維每出北征,羌、胡出馬牛羊氈毦及義穀裨軍糧,國賴其資。遷鎮軍,故領郡。後從維北征,為流矢所傷,數月卒。戎夷會葬,贈送數千人,號呼涕泣。嗣為人美厚篤至,眾所愛信。嗣子及孫,羌、胡見之如骨肉,或結兄弟,恩至於此。 常播字文平,蜀郡江原人也。播仕縣主簿功曹。縣長廣都朱游,建興十五年中被上官誣劾,以逋沒官穀,當論重罪。播詣獄訟爭,身受數千枚,肌膚刻爛,毒痛慘至,更歷三獄,幽閉二年有餘。每將考掠,吏先驗問,播不答,言「但急行罰,無所多問」!辭終不撓,事遂分明。長免刑戮。時唯主簿楊玩亦證明其事,與播辭同。眾咸嘉播忘身為君,節義抗烈。舉孝廉,除郪長,年五十餘卒。書於《舊德傳》,後縣令潁川趙敦圖其像,贊頌之。 衛繼字子業,漢嘉嚴道人也。兄弟五人。繼父為縣功曹。繼為兒時,與兄弟隨父游戲庭寺中,縣長蜀郡成都張君無子,數命功曹呼其子省弄,甚憐愛之。張因言宴之間,語功曹欲乞繼,功曹即許之,遂養為子。繼敏達夙成,學識通博,進仕州郡,歷職清顯。而其餘兄弟四人,各無堪當世者,父恆言己之將衰,張明府將盛也。時法禁以異姓為後,故復為衛氏。屢遷拜奉車都尉、大尚書,忠篤信厚,為眾所敬。鍾會之亂,遇害成都。 評曰:鄧芝堅貞簡亮,臨官忘家,張翼抗姜維之銳,宗預禦孫權之嚴,咸有可稱。楊戲商略,意在不群,然智度有短,殆罹世難云。 卷四十六 ‧ 吳書一 孫破虜討逆傳第一 孫堅 孫堅字文臺,吳郡富春人,蓋孫武之後也。少為縣吏。年十七,與父共載船至錢唐,會海賊胡玉等從匏里上掠取賈人財物,方於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進。堅謂父曰:「此賊可擊,請討之。」父曰:「非爾所圖也。」堅行操刀上岸,以手東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羅遮賊狀。賊望見,以為官兵捕之,即委財物散走。堅追,斬得一級以還;父大驚。由是顯聞,府召署假尉。會稽妖賊許昌起於句章,自稱陽明皇帝,與其子韶扇動諸縣,眾以萬數。堅以郡司馬募召精勇,得千餘人,與州郡合討破之。是歲,熹平元年也。刺史臧旻列上功狀,詔書除堅鹽瀆丞,數歲徙盱眙丞,又徙下邳丞。 中平元年,黃巾賊帥張角起於魏郡,託有神靈,遣八使以善道教化天下,而潛相連結,自稱黃天泰平。三月甲子,三十六(萬)〔方〕一旦俱發,天下響應,燔燒郡縣,殺害長吏。漢遣車騎將軍皇甫嵩、中郎將朱儁將兵討擊之。儁表請堅為左軍司馬,鄉里少年隨在下邳者皆願從。堅又募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許人,與儁并力奮擊,所向無前。汝、潁賊困迫,走保宛城。堅身當一面,登城先入,眾乃蟻附,遂大破之。儁具以狀聞上,拜堅別部司馬。 邊章、韓遂作亂涼州,中郎將董卓拒討無功。中平三年,遣司空張溫行車騎將軍,西討章等。溫表請堅與參軍事,屯長安。溫以詔書召卓,卓良久乃詣溫。溫責讓卓,卓對應不順。堅時在坐,前耳語謂溫曰:「卓不怖罪而鴟張大語,宜以召不時至,陳軍法斬之。」溫曰:「卓素著威名於隴蜀之閒,今日殺之,西行無依。」堅曰:「明公親率天兵,威震天下,何賴於卓?觀卓所言,不假明公,輕上無禮,一罪也。章、遂跋扈經年,當以時進討,而卓云未可,沮軍疑眾,二罪也。卓受任無功,應召稽留,而軒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將,仗鉞臨眾,未有不斷斬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斬莊賈,魏絳戮楊干。今明公垂意於卓,不即加誅,虧損威刑,於是在矣。」溫不忍發舉,乃曰:「君且還,卓將疑人。」堅因起出。章、遂聞大兵向至,黨眾離散,皆乞降。軍還,議者以軍未臨敵,不斷功賞,然聞堅數卓三罪,勸溫斬之,無不歎息。拜堅議郎。時長沙賊區星自稱將軍,眾萬餘人,攻圍城邑,乃以堅為長沙太守。到郡親率將士,施設方略,旬月之閒,克破星等。周朝、郭石亦帥徒眾起於零、桂,與星相應。遂越境尋討,三郡肅然。漢朝錄前後功,封堅烏程侯。 靈帝崩,卓擅朝政,橫恣京城。諸州郡並興義兵,欲以討卓。堅亦舉兵。荊州刺史王叡素遇堅無禮,堅過殺之。比至南陽,眾數萬人。南陽太守張咨聞軍至,晏然自若。堅以牛酒禮咨,咨明日亦答詣堅。酒酣,長沙主簿入白堅:「前移南陽,而道路不治,軍資不具,請收主簿推問意故。」咨大懼欲去,兵陳四周不得出。有頃,主簿復入白堅:「南陽太守稽停義兵,使賊不時討,請收出案軍法從事。」便牽咨於軍門斬之。郡中震慄,無求不獲。前到魯陽,與袁術相見。術表堅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遂治兵於魯陽城。當進軍討卓,遣長史公仇稱將兵從事還州督促軍糧。施帳幔於城東門外,祖道送稱,官屬並會。卓遣步騎數萬人逆堅,輕騎數十先到。堅方行酒談笑,敕部曲整頓行陣,無得妄動。後騎漸益,堅徐罷坐,導引入城,乃謂左右曰:「向堅所以不即起者,恐兵相蹈藉,諸君不得入耳。」卓兵見堅士眾甚整,不敢攻城,乃引還。堅移屯梁東,大為卓軍所攻,堅與數十騎潰圍而出。堅常著赤罽幘,乃脫幘令親近將祖茂著之。卓騎爭逐茂,故堅從閒道得免。茂困迫,下馬,以幘冠冢閒燒柱,因伏草中。卓騎望見,圍繞數重,定近覺是柱,乃去。堅復相收兵,合戰於陽人,大破卓軍,梟其都督華雄等。是時,或閒堅於術,術懷疑,不運軍糧。陽人去魯陽百餘里,堅夜馳見術,畫地計校,曰:「所以出身不顧,上為國家討賊,下慰將軍家門之私讎。堅與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將軍受譖潤之言,還相嫌疑!」術踧踖,即調發軍糧。堅還屯。卓憚堅猛壯,乃遣將軍李傕等來求和親,令堅列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許表用之。堅曰:「卓逆天無道,蕩覆王室,今不夷汝三族,縣示四海,則吾死不瞑目,豈將與乃和親邪?」復進軍大谷,拒雒九十里。卓尋徙都西入關,焚燒雒邑。堅乃前入至雒,修諸陵,平塞卓所發掘。訖,引軍還,住魯陽。 初平三年,術使堅征荊州,擊劉表。〔表〕遣黃祖逆於樊、鄧之閒。堅擊破之,追渡漢水,遂圍襄陽,單馬行峴山,為祖軍士所射殺。兄子賁,帥將士眾就術,術復表賁為豫州刺史。 堅四子:策、權、翊、匡。權既稱尊號,諡堅曰武烈皇帝。 孫策 策字伯符。堅初興義兵,策將母徙居舒,與周瑜相友,收合士大夫,江、淮閒人咸向之。堅薨,還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 徐州牧陶謙深忌策。策舅吳景,時為丹楊太守,策乃載母徙曲阿,與呂範,孫河俱就景,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興平元年,從袁術。術甚奇之,以堅部曲還策。太傅馬日磾杖節安集關東,在壽春以禮辟策,表拜懷義校尉,術大將喬蕤、張勳皆傾心敬焉。術常歎曰:「使術有子如孫郎,死復何恨!」策騎士有罪,逃入術營,隱於內廄。策指使人就斬之,訖,詣術謝。術曰:「兵人好叛,當共疾之,何為謝也?」由是軍中益畏憚之。術初許策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陽陳紀。後術欲攻徐州,從廬江太守陸康求米三萬斛。康不與,術大怒。策昔曾詣康,康不見,使主簿接之。策嘗銜恨。術遣策攻康,謂曰:「前錯用陳紀,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廬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術復用其故吏劉勳為太守,策益失望。先是,劉繇為揚州刺史,州舊治壽春。壽春,術已據之,繇乃渡江治曲阿。時吳景尚在丹陽,策從兄賁又為丹陽都尉,繇至,皆迫逐之。景、賁退舍歷陽。繇遣樊能、于麋(陳)〔東〕(橫屯江津)〔屯橫江津〕,張英屯當利口,以距術。術自用故吏琅邪惠衢為揚州刺史,更以景為督軍中郎將,與賁共將兵擊英等,連年不克。策乃說術,乞助景等平定江東。術表策為折衝校尉,行殄寇將軍,兵財千餘,騎數十匹,賓客願從者數百人,比至歷陽,眾五六千。策母先自曲阿徙於歷陽,策又徙母阜陵,渡江轉鬭,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而軍令整肅,百姓懷之。 策為人,美姿顏,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劉繇棄軍遁逃,諸郡守皆捐城郭奔走。吳人嚴白虎等眾各萬餘人,處處屯聚。吳景等欲先擊破虎等,乃至會稽。策曰:「虎等群盜,非有大志,此成禽耳。」遂引兵渡浙江,據會稽,屠東冶,乃攻破虎等。盡更置長吏,策自領會稽太守,復以吳景為丹陽太守,以孫賁為豫章太守;分豫章為廬陵郡,以賁弟輔為廬陵太守,丹陽朱治為吳郡太守。彭城張昭、廣陵張紘、秦松、陳端等為謀主。時袁術僭號,策以書責而絕之。曹公表策為討逆將軍,封為吳侯。後術死,長史楊弘、大將張勳等將其眾欲就策,廬江太守劉勳要擊,悉虜之,收其珍寶以歸。策聞之,偽與勳好盟。勳新得術眾,時豫章上繚宗民萬餘家在江東,策勸勳攻取之。勳既行,策輕軍晨夜襲拔廬江,勳眾盡降,勳獨與麾下數百人自歸曹公。是時袁紹方彊,而策并江東,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撫之。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為子彰取賁女,皆禮辟策弟權、翊,又命揚州刺史嚴象舉權茂才。 建安五年,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策陰欲襲許,迎漢帝,密治兵,部署諸將。未發,會為故吳郡太守許貢客所殺。先是,策殺貢,貢小子與客亡匿江邊。策單騎出,卒與客遇,客擊傷策。創甚,請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夫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謂曰:「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陳之閒,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如卿。」至夜卒,時年二十六。 權稱尊號,追諡策曰長沙桓王,封子紹為吳侯,後改封上虞侯。紹卒,子奉嗣。孫皓時,訛言謂奉當立,誅死。 評曰:孫堅勇摯剛毅,孤微發迹,導溫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壯之烈。策英氣傑濟,猛銳冠世,覽奇取異,志陵中夏。然皆輕佻果躁,隕身致敗。且割據江東,策之基兆也,而權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義儉矣。 卷四十七 ‧ 吳書二 吳主傳第二 孫權字仲謀。兄策既定諸郡,時權年十五,以為陽羨長。郡察孝廉,州舉茂才,行奉義校尉。漢以策遠修職貢,遣使者劉琬加錫命。琬語人曰:「吾觀孫氏兄弟雖各才秀明達,然皆祿祚不終,惟中弟孝廉,形貌奇偉,骨體不恆,有大貴之表,年又最壽,爾試識之。」 建安四年,從策征廬江太守劉勳。勳破,進討黃祖於沙羨。 五年,策薨,以事授權,權哭未及息。策長史張昭謂權曰:「孝廉,此寧哭時邪?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師,非欲違父,時不得行也。況今姦宄競逐,豺狼滿道,乃欲哀親戚,顧禮制,是猶開門而揖盜,未可以為仁也。」乃改易權服,扶令上馬,使出巡軍。是時惟有會稽、吳郡、丹陽、豫章、廬陵,然深險之地猶未盡從,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賓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為意,未有君臣之固。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故委心而服事焉。曹公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屯吳,使丞之郡行文書事。待張昭以師傅之禮,而周瑜、程普、呂範等為將率。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魯肅、諸葛瑾等始為賓客。分部諸將,鎮撫山越,討不從命。 七年,權母吳氏薨。 八年,權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寇復動。還過豫章,使呂範平鄱陽,(會稽)程普討樂安,太史慈領海昏,韓當、周泰、呂蒙等為劇縣令長。 九年,權弟丹陽太守翊為左右所害,以從兄瑜代翊。 十年,權使賀齊討上饒,分為建平縣。 十二年,西征黃祖,虜其人民而還。 十三年春,權復征黃祖,祖先遣舟兵拒軍,都尉呂蒙破其前鋒,而淩統、董襲等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騎士馮則追梟其首,虜其男女數萬口。是歲,使賀齊討黟、歙,分歙為始新、新定、犁陽、休陽縣,以六縣為新都郡。荊州牧劉表死,魯肅乞奉命弔表二子,且以觀變。肅未到,而曹公已臨其境,表子琮舉眾以降。劉備欲南濟江,肅與相見,因傳權旨,為陳成敗。備進住夏口,使諸葛亮詣權,權遣周瑜、程普等行。是時曹公新得表眾,形勢甚盛,諸議者皆望風畏懼,多勸權迎之。惟瑜、肅執拒之議,意與權同。瑜、普為左右督,各領萬人,與備俱進,遇於赤壁,大破曹公軍。公燒其餘船引退,士卒饑疫,死者大半。備、瑜等復追至南郡,曹公遂北還,留曹仁、徐晃於江陵,使樂進守襄陽。時甘寧在江陵,為仁黨所圍,用呂蒙計,留淩統以拒仁,以其半救寧,軍以勝反。權自率眾圍合肥,使張昭攻九江之當塗。昭兵不利,權攻城踰月不能下。曹公自荊州還,遣張喜將騎赴合肥。未至,權退。 十四年,瑜、仁相守歲餘,所殺傷甚眾。仁委城走。權以瑜為南郡太守。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領徐州牧。備領荊州牧,屯公安。 十五年,分豫章為鄱陽郡;分長沙為漢昌郡,以魯肅為太守,屯陸口。 十六年,權徙治秣陵。明年,城石頭,改秣陵為建業。聞曹公將來侵,作濡須塢。 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須,權與相拒月餘。曹公望權軍,歎其齊肅,乃退。初,曹公恐江濱郡縣為權所略,徵令內移。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惟有皖城。 十九年五月,權征皖城。閏月,克之,獲廬江太守朱光及參軍董和,男女數萬口。是歲劉備定蜀。權以備已得益州,令諸葛瑾從求荊州諸郡。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荊州與吳耳。」權曰:「此假而不反,而欲以虛辭引歲。」遂置南三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大怒,乃遣呂蒙督鮮于丹、徐忠、孫規等兵二萬取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使魯肅以萬人屯巴丘以禦關羽。權住陸口,為諸軍節度。蒙到,二郡皆服,惟零陵太守郝普未下。會備到公安,使關羽將三萬兵至益陽,權乃召蒙等使還助肅。蒙使人誘普,普降,盡得三郡將守,因引軍還,與孫皎、潘璋并魯肅兵並進,拒羽於益陽。未戰,會曹公入漢中,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權令諸葛瑾報,更尋盟好,遂分荊州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備歸,而曹公已還。權反自陸口,遂征合肥。合肥未下,徹軍還。兵皆就路,權與淩統、甘寧等在津北為魏將張遼所襲,統等以死扞權,權乘駿馬越津橋得去。 二十一年冬,曹公次于居巢,遂攻濡須。 二十二年春,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公報使修好,誓重結婚。 二十三年十月,權將如吳,親乘馬射虎於庱亭。馬為虎所傷,權投以雙戟,虎卻廢,常從張世擊以戈,獲之。 二十四年,關羽圍曹仁於襄陽,曹公遣左將軍于禁救之。會漢水暴起,羽以舟兵盡虜禁等步騎三萬送江陵,惟城未拔。權內憚羽,外欲以為己功,牋與曹公,乞以討羽自效。曹公且欲使羽與權相持以鬭之,驛傳權書,使曹仁以弩射示羽。羽猶豫不能去。閏月,權征羽,先遣呂蒙襲公安,獲將軍士仁。蒙到南郡,南郡太守麋芳以城降。蒙據江陵,撫其老弱,釋于禁之囚。陸遜別取宜都,獲秭歸、枝江、夷道,還屯夷陵,守峽口以備蜀。關羽還當陽,西保麥城。權使誘之。羽偽降,立幡旗為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都督趙累等於章鄉,遂定荊州。是歲大疫,盡除荊州民租稅。曹公表權為驃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權遣校尉梁寓奉貢于漢,及令王惇市馬,又遣朱光等歸。 二十五年春正月,曹公薨,太子丕代為丞相魏王,改年為延康。秋,魏將梅敷使張儉求見撫納。南陽陰、酇、筑陽、山都、中廬五縣民三千家來附。冬,魏嗣王稱尊號,改元為黃初。二年四月,劉備稱帝於蜀。權自公安都鄂,改名武昌,以武昌、下雉、尋陽、陽新、柴桑、沙羨六縣為武昌郡。五月,建業言甘露降。八月,城武昌,下令諸將曰:「夫存不忘亡,安必慮危,古之善教。昔雋不疑漢之名臣,於安平之世而刀劍不離於身,蓋君子之於武備,不可以已。況今處身疆畔,豺狼交接,而可輕忽不思變難哉?頃聞諸將出入,各尚謙約,不從人兵,甚非備慮愛身之謂。夫保己遺名,以安君親,孰與危辱?宜深警戒,務崇其大,副孤意焉。」自魏文帝踐阼,權使命稱藩,及遣于禁等還。十一月,策命權曰:「蓋聖王之法,以德設爵,以功制祿;勞大者祿厚,德盛者禮豐。故叔旦有夾輔之勳,太公有鷹揚之功,並啟土宇,并受備物,所以表章元功,殊異賢哲也。近漢高祖受命之初,分裂膏腴以王八姓,斯則前世之懿事,後王之元龜也。朕以不德,承運革命,君臨萬國,秉統天機,思齊先代,坐而待旦。惟君天資忠亮,命世作佐,深睹歷數,達見廢興,遠遣行人,浮于潛漢。望風影附,抗疏稱藩,兼納纖絺南方之貢,普遣諸將來還本朝,忠肅內發,款誠外昭,信著金石,義蓋山河,朕甚嘉焉。今封君為吳王,使使持節太常高平侯貞,授君璽綬策書、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將軍使持節督交州,領荊州牧事,錫君青土,苴以白茅,對揚朕命,以尹東夏。其上故驃騎將軍南昌侯印綬符策。今又加君九錫,其敬聽後命。以君綏安東南,綱紀江外,民夷安業,無或攜貳,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君務財勸農,倉庫盈積,是用錫君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君化民以德,禮教興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君宣導休風,懷柔百越,是用錫君朱戶以居。君運其才謀,官方任賢,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忠勇並奮,清除姦慝,是用錫君虎賁之士百人。君振威陵邁,宣力荊南,梟滅凶醜,罪人斯得,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文和於內,武信於外,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忠肅為基,恭勤為德,是用錫君秬鬯一卣,圭瓚副焉。欽哉!敬敷訓典,以服朕命,以勖相我國家,永終爾顯烈。」是歲,劉備帥軍來伐,至巫山、秭歸,使使誘導武陵蠻夷,假與印傳,許之封賞。於是諸縣及五谿民皆反為蜀。權以陸遜為督,督朱然、潘璋等以拒之。遣都尉趙咨使魏。魏帝問曰:「吳王何等主也?」咨對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問其狀,咨曰:「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而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州虎視於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帝欲封權子登,權以登年幼,上書辭封,重遣西曹掾沈珩陳謝,并獻方物。立登為王太子。 黃武元年春正月,陸遜部將軍宋謙等攻蜀五屯,皆破之,斬其將。三月,鄱陽言黃龍見。蜀軍分據險地,前後五十餘營,遜隨輕重以兵應拒,自正月至閏月,大破之,臨陳所斬及投兵降首數萬人。劉備奔走,僅以身免。 初,權外託事魏,而誠心不款。魏欲遣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往與盟誓,并徵任子,權辭讓不受。秋九月,魏乃命曹休、張遼、臧霸出洞口,曹仁出濡須,曹真、夏侯尚、張郃、徐晃圍南郡。權遣呂範等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諸葛瑾、潘璋、楊粲救南郡,朱桓以濡須督拒仁。時揚、越蠻夷多未平集,內難未弭,故權卑辭上書,求自改悔,「若罪在難除,必不見置,當奉還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終餘年。」文帝報曰:「君生於擾攘之際,本有從橫之志,降身奉國,以享茲祚。自君策名已來,貢獻盈路。討備之功,國朝仰成。埋而掘之,古人之所恥。朕之與君,大義已定,豈樂勞師遠臨江漢?廊廟之議,王者所不得專;三公上君過失,皆有本末。朕以不明,雖有曾母投杼之疑,猶冀言者不信,以為國福。故先遣使者犒勞,又遣尚書、侍中踐修前言,以定任子。君遂設辭,不欲使進,議者怪之。又前都尉浩周勸君遣子,乃實朝臣交謀,以此卜君,君果有辭,外引隗囂遣子不終,內喻竇融守忠而已。世殊時異,人各有心。浩周之還,口陳指麾,益令議者發明眾嫌,終始之本,無所據仗,故遂俛仰從群臣議。今省上事,款誠深至,心用慨然,悽愴動容。即日下詔,敕諸軍但深溝高壘,不得妄進。若君必效忠節,以解疑議,登身朝到,夕召兵還。此言之誠,有如大江!」權遂改年,臨江拒守。冬十一月,大風,範等兵溺死者數千,餘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以輕船五百、敢死萬人襲攻徐陵,燒攻城車,殺略數千人。將軍全琮、徐盛追斬魏將尹盧,殺獲數百。十二月,權使太中大夫鄭泉聘劉備于白帝,始復通也。然猶與魏文帝相往來,至後年乃絕。是歲改夷陵為西陵。 二年春正月,曹真分軍據江陵中州。是月,城江夏山。改四分,用乾象曆。三月,曹仁遣將軍常彫等,以兵五千,乘油船,晨渡濡須中州。仁子泰因引軍急攻朱桓,桓兵拒之,遣將軍嚴圭等擊破彫等。是月,魏軍皆退。夏四月,權群臣勸即尊號,權不許。劉備薨于白帝。五月,曲阿言甘露降。先是戲口守將晉宗殺將王直,以眾叛如魏,魏以為蘄春太守,數犯邊境。六月,權令將軍賀齊督糜芳、劉邵等襲蘄春,邵等生虜宗。〔冬〕十一月,蜀使中郎將鄧芝來聘。 三年夏,遣輔義中郎將張溫聘于蜀。秋八月,赦死罪。九月,魏文帝出廣陵,望大江,曰「彼有人焉,未可圖也」,乃還。 四年夏五月,丞相孫邵卒。六月,以太常顧雍為丞相。皖口言木連理。冬十二月,鄱陽賊彭綺自稱將軍,攻沒諸縣,眾數萬人。是歲地連震。 五年春,令曰:「軍興日久,民離農畔,父子夫婦,不聽相卹,孤甚愍之。今北虜縮竄,方外無事,其下州郡,有以寬息。」是時陸遜以所在少穀,表令諸將增廣農畝。權報曰:「甚善。今孤父子親自受田,車中八牛以為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與眾均等其勞也。」秋七月,權聞魏文帝崩,征江夏,圍石陽,不克而還。蒼梧言鳳皇見。分三郡惡地十縣置東安郡,以全琮為太守,平討山越。冬十月,陸遜陳便宜,勸以施德緩刑,寬賦息調。又云:「忠讜之言,不能極陳,求容小臣,數以利聞。」權報曰:「夫法令之設,欲以遏惡防邪,儆戒未然也,焉得不有刑罰以威小人乎?此為先令後誅,不欲使有犯者耳。君以為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為之耳。今承來意,當重諮謀,務從其可。且近臣有盡規之諫,親戚有補察之箴,所以匡君正主明忠信也。《書》載『予違汝弼,汝無面從』,孤豈不樂忠言以自裨補邪?而云『不敢極陳』,何得為忠讜哉?若小臣之中,有可納用者,寧得以人廢言而不採擇乎?假若諂媚取容,雖闇亦所明識也。至於發調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眾濟。若徒守江東,修崇寬政,兵自足用,復用多為?顧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調,恐臨時未可便用也。又孤與君分義特異,榮戚實同,來表云不敢隨眾容身苟免,此實甘心所望於君也。」於是令有司盡寫科條,使郎中褚逢齎以就遜及諸葛瑾,意所不安,令損益之。是歲,分交州置廣州,俄復舊。 六年春正月,諸將獲彭綺。閏月,韓當子綜以其眾降魏。 七年春三月,封子慮為建昌侯。罷東安郡。夏五月,鄱陽太守周魴偽叛,誘魏將曹休。秋八月,權至皖口,使將軍陸遜督諸將大破休於石亭。大司馬呂範卒。是歲,改合浦為珠官郡。 黃龍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勸權正尊號。夏四月,夏口、武昌並言黃龍、鳳皇見。丙申,南郊即皇帝位,是日大赦,改年。追尊父破虜將軍堅為武烈皇帝,母吳氏為武烈皇后,兄討逆將軍策為長沙桓王。吳王太子登為皇太子。將吏皆進爵加賞。初,興平中,吳中童謠曰:「黃金車,班蘭耳,闓昌門,出天子。」五月,使校尉張剛、管篤之遼東。六月,蜀遣衛尉陳震慶權踐位。權乃參分天下,豫、青、徐、幽屬吳,兗、冀、并、涼屬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造為盟曰:「天降喪亂,皇綱失敘,逆臣乘釁,劫奪國柄,始於董卓,終於曹操,窮凶極惡,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普天無統,民神痛怨,靡所戾止。及操子丕,桀逆遺醜,荐作姦回,偷取天位。而叡么麼,尋丕凶蹟,阻兵盜土,未伏厥誅。昔共工亂象而高辛行師,三苗干度而虞舜征焉。今日滅叡,禽其徒黨,非漢與吳,將復誰任?夫討惡翦暴,必聲其罪,宜先分裂,奪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歸。是以《春秋》晉侯伐衛,先分其田以畀宋人,斯其義也。且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周禮》有司盟之官,《尚書》有告誓之文,漢之與吳,雖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約。諸葛丞相德威遠著,翼戴本國,典戎在外,信感陰陽,誠動天地,重復結盟,廣誠約誓,使東西士民咸共聞知。故立壇殺牲,昭告神明,再歃加書,副之天府。天高聽下,靈威棐諶,司慎司盟,群神群祀,莫不臨之。自今日漢、吳既盟之後,戮力一心,同討魏賊,救危恤患,分災共慶,好惡齊之,無或攜貳。若有害漢,則吳伐之;若有害吳,則漢伐之。各守分土,無相侵犯。傳之後葉,克終若始。凡百之約,皆如載書。信言不豔,實居于好。有渝此盟,創禍先亂,違貳不協,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討是督,山川百神是糾是殛,俾墜其師,無克祚國。于爾大神,其明鑒之!」秋九月,權遷都建業,因故府不改館,徵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掌武昌留事。 二年春正月,魏作合肥新城。詔立都講祭酒,以教學諸子。遣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長老傳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將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止此洲不還。世相承有數萬家,其上人民,時有至會稽貨布,會稽東縣人海行,亦有遭風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絕遠,卒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數千人還。 三年春二月,遣太常潘濬率眾五萬討武陵蠻夷。衛溫、諸葛直皆以違詔無功,下獄誅。夏,有野蠶成繭,大如卵。由拳野稻自生,改為禾興縣。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魏將王淩,淩以軍迎布。冬十月,權以大兵潛伏於阜陵俟之,淩覺而走。會稽南始平言嘉禾生。十二月丁卯,大赦,改明年元也。 嘉禾元年春正月,建昌侯慮卒。三月,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秋九月,魏將田豫要擊,斬賀于成山。冬十月,魏遼東太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稱藩于權,并獻貂馬。權大悅,加淵爵位。 二年春正月,詔曰:「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寢。思平世難,救濟黎庶,上答神祇,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傑,將與戮力,共定海內。苟在同心,與之偕老。今使持節督幽州領青州牧遼東太守燕王,久嗋賊虜,隔在一方,雖乃心於國,其路靡緣。今因天命,遠遣二使,款誠顯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如之!雖湯遇伊尹,周獲呂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豈復是過?普天一統,於是定矣。《書》不云乎,『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其明下州郡,咸使聞知。特下燕國,奉宣詔恩,令普天率土備聞斯慶。」三月,遣舒、綜還,使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等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舉朝大臣,自丞相雍已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數百護送舒、綜,權終不聽。淵果斬彌等,送其首于魏,沒其兵資。權大怒,欲自征淵,尚書僕射薛綜等切諫乃止。是歲,權向合肥新城,遣將軍全琮征六安,皆不克還。 三年春正月,詔曰:「兵久不輟,民困於役,歲或不登。其寬諸逋,勿復督課。」夏五月,權遣陸遜、諸葛瑾等屯江夏、沔口,孫韶、張承等向廣陵、淮陽,權率大眾圍合肥新城。是時蜀相諸葛亮出武功,權謂魏明帝不能遠出,而帝遣兵助司馬宣王拒亮,自率水軍東征。未至壽春,權退還,孫韶亦罷。秋八月,以諸葛恪為丹陽太守,討山越。九月朔,隕霜殺穀。冬十一月,太常潘濬平武陵蠻夷,事畢,還武昌。詔復曲阿為雲陽,丹徒為武進。廬陵賊李桓、羅厲等為亂。 四年夏,遣呂岱討桓等。秋七月,雨雹。魏使以馬求易珠璣、翡翠、玳瑁,權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得馬,何苦而不聽其交易?」 五年春,鑄大錢,一當五百。詔使吏民輸銅,計銅畀直。設盜鑄之科。二月,武昌言甘露降於禮賓殿。輔吳將軍張昭卒。中郎將吾粲獲李桓,將軍唐咨獲羅厲等。自十月不雨,至於夏。冬十月,彗星見于東方。鄱陽賊彭旦等為亂。 六年春正月,詔曰:「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制,人情之極痛也;賢者割哀以從禮,不肖者勉而致之。世治道泰,上下無事,君子不奪人情,故三年不逮孝子之門。至於有事,則殺禮以從宜,要絰而處事。故聖人制法,有禮無時則不行。遭喪不奔非古也,蓋隨時之宜,以義斷恩也。前故設科,長吏在官,當須交代,而故犯之,雖隨糾坐,猶已廢曠。方事之殷,國家多難,凡在官司,宜各盡節,先公後私,而不恭承,甚非謂也。中外群寮,其更平議,務令得中,詳為節度。」顧譚議,以為「奔喪立科,輕則不足以禁孝子之情,重則本非應死之罪,雖嚴刑益設,違奪必少。若偶有犯者,加其刑則恩所不忍,有減則法廢不行。愚以為長吏在遠,苟不告語,勢不得知。比選代之閒,若有傳者,必加大辟,則長吏無廢職之負,孝子無犯重之刑。」將軍胡綜議,以為「喪紀之禮,雖有典制,苟無其時,所不得行。方今戎事軍國異容,而長吏遭喪,知有科禁,公敢干突,苟念聞憂不奔之恥,不計為臣犯禁之罪,此由科防本輕所致。忠節在國,孝道立家,出身為臣,焉得兼之?故為忠臣不得為孝子。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若故違犯,有罪無赦。以殺止殺,行之一人,其後必絕。」丞相雍奏從大辟。其後吳令孟宗喪母奔赴,已而自拘於武昌以聽刑。陸遜陳其素行,因為之請,權乃減宗一等,後不得以為比,因此遂絕。二月,陸遜討彭旦等,其年,皆破之。冬十月,遣衛將軍全琮襲六安,不克。諸葛恪平山越事畢,北屯廬江。 赤烏元年春,鑄當千大錢。夏,呂岱討廬陵賊,畢,還陸口。秋八月,武昌言麒麟見。有司奏言麒麟者太平之應,宜改年號。詔曰:「閒者赤烏集於殿前,朕所親見,若神靈以為嘉祥者,改年宜以赤烏為元。」群臣奏曰:「昔武王伐紂,有赤烏之祥,君臣觀之,遂有天下,聖人書策載述最詳者,以為近事既嘉,親見又明也。」於是改年。步夫人卒,追贈皇后。初,權信任校事呂壹,壹性苛慘,用法深刻。太子登數諫,權不納,大臣由是莫敢言。後壹姦罪發露伏誅,權引咎責躬,乃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因問時事所當損益。禮還,復有詔責數諸葛瑾、步騭、朱然、呂岱等曰:「袁禮還,云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並以時事當有所先後,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至乃懷執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此悵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聖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厝,何能悉中,獨當己有以傷拒眾意,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何緣乃至於此乎?自孤興軍五十年,所役賦凡百皆出於民。天下未定,孽類猶存,士民勤苦,誠所貫知。然勞百姓,事不得已耳。與諸君從事,自少至長,髮有二色,以謂表裏足以明露,公私分計,足用相保。盡言直諫,所望諸君;拾遺補闕,孤亦望之。昔衛武公年過志壯,勤求輔弼,每獨歎責。且布衣韋帶,相與交結,分成好合,尚污垢不異。今日諸君與孤從事,雖君臣義存,猶謂骨肉不復是過。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水,將誰與易?齊桓諸侯之霸者耳,有善管子未嘗不歎,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仍執嫌難。以此言之,孤於齊桓良優,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見,因事當笑。共定大業,整齊天下,當復有誰?凡百事要所當損益,樂聞異計,匡所不逮。」 二年春三月,遣使者羊道、鄭冑、將軍孫怡之遼東,擊魏守將張持、高慮等,虜得男女。零陵言甘露降。夏五月,城沙羨。冬十月,將軍蔣祕南討夷賊。祕所領都督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自稱平南將軍,與弟潛共攻零陵、桂陽,及搖動交州、蒼梧、鬱林諸郡,眾數萬人。遣將軍呂岱、唐咨討之,歲餘皆破。 三年春正月,詔曰:「蓋君非民不立,民非穀不生。頃者以來,民多征役,歲又水旱,年穀有損,而吏〔或〕不良,侵奪民時,以致饑困。自今以來,督軍郡守,其謹察非法,當農桑時,以役事擾民者,舉正以聞。」夏四月,大赦,詔諸郡縣治城郭,起譙樓,穿塹發渠,以備盜賊。冬十一月,民饑,詔開倉廩以賑貧窮。 四年春正月,大雪,平地深三尺,鳥獸死者大半。夏四月,遣衛將軍全琮略淮南,決芍陂,燒安城邸閣,收其人民。威北將軍諸葛恪攻六安。琮與魏將王淩戰于芍陂,中郎將秦晃等十餘人戰死。車騎將軍朱然圍樊,大將軍諸葛瑾取柤中。五月,太子登卒。是月,魏太傅司馬宣王救樊。六月,軍還。閏月,大將軍瑾卒。秋八月,陸遜城邾。 五年春正月,立子和為太子,大赦,改禾興為嘉興。百官奏立皇后及四王,詔曰:「今天下未定,民物勞瘁,且有功者或未錄,饑寒者尚未恤,猥割土壤以豐子弟,崇爵位以寵妃妾,孤甚不取。其釋此議。」三月,海鹽縣言黃龍見。夏四月,禁進獻御,減太官膳。秋七月,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以兵三萬討珠崖、儋耳。是歲大疫,有司又奏立后及諸王。八月,立子霸為魯王。 六年春正月,新都言白虎見。諸葛恪征六安,破魏將謝順營,收其民人。冬十一月,丞相顧雍卒。十二月,扶南王范旃遣使獻樂人及方物。是歲,司馬宣王率軍入舒,諸葛恪自皖遷于柴桑。 七年春正月,以上大將軍陸遜為丞相。秋,宛陵言嘉禾生。是歲,步騭、朱然等各上疏云:「自蜀還者,咸言欲背盟與魏交通,多作舟船,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乘虛以掎角之,反委漢中,還近成都。事已彰灼,無所復疑,宜為之備。」權揆其不然,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無所負之,何以致此?又司馬懿前來入舒,旬日便退,蜀在萬里,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此閒始嚴,亦未舉動,會聞魏還而止,蜀寧可復以此有疑邪?又人家治國,舟船城郭,何得不護?今此閒治軍,寧復欲以禦蜀邪?人言苦不可信,朕為諸君破家保之。」蜀竟自無謀,如權所籌。 八年春二月,丞相陸遜卒。夏,雷霆犯宮門柱,又擊南津大橋楹。茶陵縣鴻水溢出,流漂居民二百餘家。秋七月,將軍馬茂等圖逆,夷三族。八月,大赦。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 九年春二月,車騎將軍朱然征魏柤中,斬獲千餘。夏四月,武昌言甘露降。秋九月,以驃騎將軍步騭為丞相,車騎〔將軍〕朱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鎮南〔將軍〕呂岱為上大將軍,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 十年春正月,右大司馬全琮卒。二月,權適南宮。三月,改作太初宮,諸將及州郡皆義作。夏五月,丞相步騭卒。冬十月,赦死罪。 十一年春正月,朱然城江陵。二月,地仍震。三月,宮成。夏四月,雨雹,雲陽言黃龍見。五月,鄱陽言白虎仁。詔曰:「古者聖王積行累善,修身行道,以有天下,故符瑞應之,所以表德也。朕以不明,何以臻茲?《書》云『雖休勿休』,公卿百司,其勉修所職,以匡不逮。」 十二年春三月,左大司馬朱然卒。四月,有兩烏銜鵲墮東館。丙寅,驃騎將軍朱據領丞相,燎鵲以祭。 十三年夏五月,日至,熒惑入南斗,秋七月,犯魁第二星而東。八月,丹陽、句容及故鄣、寧國諸山崩,鴻水溢。詔原逋責,給貸種食。廢太子和,處故鄣。魯王霸賜死。冬十月,魏將文欽偽叛以誘朱異,權遣呂據就異以迎欽。異等持重,欽不敢進。十一月,立子亮為太子。遣軍十萬,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十二月,魏大將軍王昶圍南郡,荊州刺史王基攻西陵,遣將軍戴烈、陸凱往拒之,皆引還。是歲,神人授書,告以改年、立后。 太元元年夏五月,立皇后潘氏,大赦,改年。初臨海羅陽縣有神,自稱王表。周旋民閒,語言飲食,與人無異,然不見其形。又有一婢,名紡績。是月,遣中書郎李崇齎輔國將軍羅陽王印綬迎表。表隨崇俱出,與崇及所在郡守令長談論,崇等無以易。所歷山川,輒遣婢與其神相聞。秋七月,崇與表至,權於蒼龍門外為立第舍,數使近臣齎酒食往。表說水旱小事,往往有驗。秋八月朔,大風,江海涌溢,平地深八尺,吳高陵松柏斯拔,郡城南門飛落。冬十一月,大赦。權祭南郊還,寢疾。十二月,驛徵大將軍恪,拜為太子太傅。詔省繇役,減征賦,除民所患苦。 二年春正月,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居長沙;子奮為齊王,居武昌;子休為琅邪王,居虎林。二月,大赦,改元為神鳳。皇后潘氏薨。諸將吏數詣王表請福,表亡去。夏四月,權薨,時年七十一,諡曰大皇帝。秋七月,葬蔣陵。 評曰:孫權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句踐之奇,英人之傑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然性多嫌忌,果於殺戮,暨臻末年,彌以滋甚。至于讒說殄行,胤嗣廢斃,豈所謂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哉?其後葉陵遲,遂致覆國,未必不由此也。 卷四十八 ‧ 吳書三 三嗣主傳第三 孫亮 孫亮字子明,權少子也。權春秋高,而亮最少,故尤留意。姊全公主嘗譖太子和子母,心自不安,因倚權意,欲豫自結,數稱述全尚女,勸為亮納。赤烏十三年,和廢,權遂立亮為太子,以全氏為妃。 太元元年夏,亮母潘氏立為皇后。冬,權寢疾,徵大將軍諸葛恪為太子太傅,會稽太守滕胤為太常,並受詔輔太子。明年四月,權薨,太子即尊號,大赦,改元。是歲,於魏嘉平四年也。 〔建興元年〕閏月,以恪為帝太傅,胤為衛將軍領尚書事,上大將軍呂岱為大司馬,諸文武在位皆進爵班賞,宂官加等。冬十月,太傅恪率軍遏巢湖,城東興,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十二月朔丙申,大風雷電,魏使將軍諸葛誕、胡遵等步騎七萬圍東興,將軍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甲寅,恪以大兵赴敵。戊午,兵及東興,交戰,大破魏軍,殺將軍韓綜、桓嘉等。是月,雷雨,天災武昌端門;改作端門,又災內殿。 二年春正月丙寅,立皇后全氏,大赦。庚午,王昶等皆退。二月,軍還自東興,大行封賞。三月,恪率軍伐魏。夏四月,圍新城,大疫,兵卒死者大半。秋八月,恪引軍還。冬十月,大饗。武衛將軍孫峻伏兵殺恪於殿堂。大赦。以峻為丞相,封富春侯。十一月,有大鳥五見于春申,(明年改)〔改明年〕元。 五鳳元年夏,大水。秋,吳侯英謀殺峻,覺,英自殺。冬十一月,星茀于斗、牛。 二年春正月,魏鎮東〔大〕將軍毌丘儉、前將軍文欽以淮南之眾西入,戰于樂嘉。閏月壬辰,峻及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率兵襲壽春,軍及東興,聞欽等敗。壬寅,兵進于橐皋,欽詣峻降,淮南餘眾數萬口來奔。魏諸葛誕入壽春,峻引軍還。二月,及魏將軍曹珍遇于高亭,交戰,珍敗績。留贊為誕別將蔣班所敗於菰陂,贊及將軍孫楞、蔣修等皆遇害。三月,使鎮南將軍朱異襲安豐,不克。秋七月,將軍孫儀、張怡、林恂等謀殺峻,發覺,儀自殺,恂等伏辜。陽羨離里山大石自立。使衛尉馮朝城廣陵,拜將軍吳穰為廣陵太守,留略為東海太守。是歲大旱。十二月,作太廟。以馮朝為監軍使者,督徐州諸軍事,民饑,軍士怨畔。 太平元年春二月朔,建業火。峻用征北大將軍文欽計,將征魏。八月,先遣欽及驃騎〔將軍〕呂據、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軍自江都入淮、泗。九月丁亥,峻卒,以從弟偏將軍綝為侍中、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召還據等。〔據〕聞綝代峻,大怒。己丑,大司馬呂岱卒。壬辰,太白犯南斗。據、欽、咨等表薦衛將軍滕胤為丞相,綝不聽。癸卯,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欲討綝。綝遣使以詔書告喻欽、咨等,使取據。冬十月丁未,遣孫憲及丁奉、施寬等以舟兵逆據於江都,遣將軍劉丞督步騎攻胤。胤兵敗夷滅。己酉,大赦,改年。辛亥,獲呂據於新州。十一月,以綝為大將軍、假節,封(永康侯)〔永寧侯〕。孫憲與將軍王惇謀殺綝,事覺,綝殺惇,迫憲令自殺。十二月,使五官中郎將刁玄告亂于蜀。 二年春二月甲寅,大雨,震電。乙卯,雪,大寒。以長沙東部為湘東郡,西部為衡陽郡,會稽東部為臨海郡,豫章東部為臨川郡。夏四月,亮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綝所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年十八已下十五已上,得三千餘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為之將帥。亮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日於苑中習焉。 五月,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以淮南之眾保壽春城,遣將軍朱成稱臣上疏,又遣子靚、長史吳綱諸牙門子弟為質。六月,使文欽、唐咨、全端等步騎三萬救誕。朱異自虎林率眾襲夏口,夏口督孫壹奔魏。秋七月,綝率眾救壽春,次于鑊里,朱異至自夏口,綝使異為前部督,與丁奉等將介士五萬解圍。八月,會稽南部反,殺都尉。鄱陽、新都民為亂,廷尉丁密、步兵校尉鄭冑、將軍鍾離牧率軍討之。朱異以軍士乏食引還,綝大怒,九月朔己巳,殺異於鑊里。辛未,綝自鑊里還建業。甲申,大赦。十一月,全緒子禕、儀以其母奔魏。十二月,全端、懌等自壽春城詣司馬文王。 三年春正月,諸葛誕殺文欽。三月,司馬文王克壽春,誕及左右戰死,將吏已下皆降。秋七月,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詔州郡伐宮材。自八月沈陰不雨四十餘日。亮以綝專恣,與太常全尚,將軍劉丞謀誅綝。九月戊午,綝以兵取尚,遣弟恩攻殺丞於蒼龍門外,召大臣會宮門,黜亮為會稽王,時年十六。 孫休 孫休字子烈,權第六子。年十三,從中書郎射慈、郎中盛沖受學。太元二年正月,封琅邪王,居虎林。四月,權薨,休弟亮承統,諸葛恪秉政,不欲諸王在濱江兵馬之地,徙休於丹陽郡。太守李衡數以事侵休,休上書乞徙他郡,詔徙會稽。居數歲,夢乘龍上天,顧不見尾,覺而異之。孫亮廢,己未,孫綝使宗正孫楷與中書郎董朝迎休。休初聞問,意疑,楷、朝具述綝等所以奉迎本意,留一日二夜,遂發。十月戊寅,行至曲阿,有老公干休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願陛下速行。」休善之,是日進及布塞亭。武衛將軍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於永昌亭,築宮,以武帳為便殿,設御座。己卯,休至,望便殿止住,使孫楷先見恩。楷還,休乘輦進,群臣再拜稱臣。休升便殿,謙不即御坐,止東廂。戶曹尚書前即階下讚奏,丞相奉璽符。休三讓,群臣三請。休曰:「將相諸侯咸推寡人,寡人敢不承受璽符。」群臣以次奉引,休就乘輿,百官陪位,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於道側,休下車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是歲,於魏甘露三年也。 永安元年冬十月壬午,詔曰:「夫褒德賞功,古今通義。其以大將軍綝為丞相、荊州牧,增食五縣。武衛將軍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威遠將軍(授)〔據〕為右將軍、縣侯。偏將軍幹雜號將軍、亭侯。長水校尉張布輔導勤勞,以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董朝親迎,封為鄉侯。」又詔曰:「丹陽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有司。夫射鉤斬祛,在君為君,遣衡還郡,勿令自疑。」己丑,封孫皓為烏程侯,皓弟德錢唐侯,謙永安侯。 十一月甲午,風四轉五復,蒙霧連日。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有所陳述,敬而不違,於是益恣。休恐其有變,數加賞賜。丙申,詔曰:「大將軍忠款內發,首建大計以安社稷,卿士內外,咸贊其議,並有勳勞。昔霍光定計,百僚同心,無復是過。亟案前日與議定策告廟人名,依故事應加爵位者,促施行之。」戊戌,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事統煩多,其加衛將軍御史大夫恩侍中,與大將軍分省諸事。」壬子,詔曰:「諸吏家有五人三人兼重為役,父兄在都,子弟給郡縣吏,既出限米,軍出又從,至於家事無經護者,朕甚愍之。其有五人三人為役,聽其父兄所欲留,為留一人,除其米限,軍出不從。」又曰:「諸將吏奉迎陪位在永昌亭者,皆加位一級。」頃之,休聞綝逆謀,陰與張布圖計。十二月戊辰臘,百僚朝賀,公卿升殿,詔武士縛綝,即日伏誅。己巳,詔以左將軍張布討姦臣,加布為中軍督,封布弟惇為都亭侯,給兵三百人,惇弟恂為校尉。 詔曰:「古者建國,教學為先,所以道世治性,為時養器也。自建興以來,時事多故,吏民頗以目前趨務,去本就末,不循古道。夫所尚不惇,則傷化敗俗。其案古置學官,立五經博士,核取應選,加其寵祿;科見吏之中及將吏子弟有志好者,各令就業。一歲課試,差其品第,加以位賞。使見之者樂其榮,聞之者羨其譽。以敦王化,以隆風俗。」 二年春正月,震電。三月,備九卿官,詔曰:「朕以不德,託于王公之上,夙夜戰戰,忘寢與食。今欲偃武修文,以崇大化。推此之道,當由士民之贍,必須農桑。《管子》有言:『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夫一夫不耕,有受其饑,一婦不織,有受其寒;饑寒並至而民不為非者,未之有也。自頃年以來,州郡吏民及諸營兵,多違此業,皆浮船長江,賈作上下,良田漸廢,見穀日少,欲求大定,豈可得哉?亦由租入過重,農人利薄,使之然乎!今欲廣開田業,輕其賦稅,差科彊羸,課其田畝,務令優均,官私得所,使家給戶贍,足相供養,則愛身重命,不犯科法,然後刑罰不用,風俗可整。以群僚之忠賢,若盡心於時,雖太古盛化,未可卒致,漢文升平,庶幾可及。及之則臣主俱榮,不及則損削侵辱,何可從容俯仰而已?諸卿尚書,可共咨度,務取便佳。田桑已至,不可後時。事定施行,稱朕意焉。」 三年春三月,西陵言赤烏見。秋,用都尉嚴密議,作浦里塘。會稽郡謠言王亮當還為天子,而亮宮人告亮使巫禱祠,有惡言。有司以聞,黜為侯官侯,遣之國。道自殺,衛送者伏罪。以會稽南部為建安郡,分宜都置建平郡。 四年夏五月,大雨,水泉涌溢。秋八月,遣光祿大夫周奕、石偉巡行風俗,察將吏清濁,民所疾苦,為黜陟之詔。九月,布山言白龍見。是歲,安吳民陳焦死,埋之,六日更生,穿土中出。 五年春二月,白虎門北樓災。秋七月,始新言黃龍見。八月壬午,大雨震電,水泉涌溢。乙酉,立皇后朱氏。戊子,立子𩅦為太子,〔大赦〕。冬十月,以衛將軍濮陽興為丞相,廷尉丁密、光祿勳孟宗為左右御史大夫。休以丞相興及左將軍張布有舊恩,委之以事,布典宮省,興關軍國。休銳意於典籍,欲畢覽百家之言,尤好射雉,春夏之閒常晨出夜還,唯此時舍書,休欲與博士祭酒韋曜、博士盛沖講論道藝,曜、沖素皆切直,布恐入侍,發其陰失,令己不得專,因妄飾說以拒遏之。休答曰:「孤之涉學,群書略徧,所見不少也;其明君闇主,奸臣賊子,古今賢愚成敗之事,無不覽也。今曜等入,但欲與論講書耳,不為從曜等始更受學也。縱復如此,亦何所損?君特當以曜等恐道臣下奸變之事,以此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備之,不須曜等然後乃解也。此都無所損,君意特有所忌故耳。」布得詔陳謝,重自序述,又言懼妨政事。休答曰:「書籍之事,患人不好,好之無傷也。此無所為非,而君以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政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不圖君今日在事,更行此於孤也,良所不取。」布拜表叩頭,休答曰:「聊相開悟耳,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遠近所知。往者所以相感,今日之巍巍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君其終之。」初休為王時,布為左右將督,素見信愛,及至踐阼,厚加寵待,專擅國勢,多行無禮,自嫌瑕短,懼曜、沖言之,故尤患忌。休雖解此旨,心不能悅,更恐其疑懼,竟如布意,廢其講業,不復使沖等入。是歲使察戰到交阯調孔爵、大豬。 六年夏四月,泉陵言黃龍見。五月,交阯郡吏呂興等反,殺太守孫諝。諝先是科郡上手工千餘人送建業,而察戰至,恐復見取,故興等因此扇動兵民,招誘諸夷也。冬十月,蜀以魏見伐來告。癸未,建業石頭小城火,燒西南百八十丈。甲申,使大將軍丁奉督諸軍向魏壽春,將軍留平別詣施績於南郡,議兵所向,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皆救蜀。蜀主劉禪降魏問至,然後罷。呂興既殺孫諝,使使如魏,請太守及兵。丞相興建取屯田萬人以為兵。分武陵為天門郡。 七年春正月,大赦。二月,鎮軍〔將軍〕陸抗、撫軍〔將軍〕步協、征西將軍留平、建平太守盛曼,率眾圍蜀巴東守將羅憲。夏四月,魏將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句章,略長吏(賞林)〔貲財〕及男女二百餘口。將軍孫越徼得一船,獲三十人。秋七月,海賊破海鹽,殺司鹽校尉駱秀。使中書郎劉川發兵廬陵。豫章民張節等為亂,眾萬餘人。魏使將軍胡烈步騎二萬侵西陵,以救羅憲,陸抗等引軍退。復分交州置廣州。壬午,大赦。癸未,休薨,時年三十,諡曰景皇帝。 孫皓 孫皓字元宗,權孫,和子也,一名彭祖,字皓宗。孫休立,封皓為烏程侯,遣就國。西湖民景養相皓當大貴,皓陰喜而不敢泄。休薨,是時蜀初亡,而交阯攜叛,國內震懼,貪得長君。左典軍萬彧昔為烏程令,與皓相善,稱皓才識明斷,是長沙桓王之疇也,又加之好學,奉遵法度,屢言之於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興、布說休妃太后朱,欲以皓為嗣。朱曰:「我寡婦人,安知社稷之慮,苟吳國無隕,宗廟有賴可矣。」於是遂迎立皓,時年二十三。改元,大赦。是歲,於魏咸熙元年也。 元興元年八月,以上大將軍施績、大將軍丁奉為左右大司馬,張布為驃騎將軍,加侍中,諸增位班賞,一皆如舊。九月,貶太后為景皇后,追諡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為太后。十月,封休太子𩅦為豫章王,次子汝南王,次子梁王,次子陳王,立皇后滕氏。皓既得志,麤暴驕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興、布竊悔之。或以譖皓,十一月,誅興、布。十二月,孫休葬定陵。封后父滕牧為高密侯,舅何洪等三人皆列侯。是歲,魏置交阯太守之郡。晉文帝為魏相國,遣昔吳壽春城降將徐紹、孫彧銜命齎書,陳事勢利害,以申喻皓。 甘露元年三月,皓遣使隨紹、彧報書曰:「知以高世之才,處宰輔之任,漸導之功,勤亦至矣。孤以不德,階承統緒,思與賢良共濟世道,而以壅隔未有所緣,嘉意允著,深用依依。今遣光祿大夫紀陟、五官中郎將弘璆宣明至懷。」紹行到濡須,召還殺之,徙其家屬建安,始有白紹稱美中國者故也。夏四月,蔣陵言甘露降,於是改年大赦。秋七月,皓逼殺景后朱氏,亡不在正殿,於苑中小屋治喪,眾知其非疾病,莫不痛切。又送休四子於吳小城,尋復追殺大者二人。九月,從西陵督步闡表,徙都武昌,御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鎮建業。陟、璆至洛,遇晉文帝崩,十一月,乃遣還。皓至武昌,又大赦。以零陵南部為始安郡,桂陽南部為始興郡。十二月,晉受禪。 寶鼎元年正月,遣大鴻臚張儼、五官中郎將丁忠弔祭晉文帝。及還,儼道病死。忠說皓曰:「北方守戰之具不設,弋陽可襲而取。」皓訪群臣,鎮西大將軍陸凱曰:「夫兵不得已而用之耳,且三國鼎立已來,更相侵伐,無歲寧居。今彊敵新并巴蜀,有兼土之實,而遣使求親,欲息兵役,不可謂其求援於我。今敵形勢方彊,而欲徼幸求勝,未見其利也。」車騎將軍劉纂曰:「天生五才,誰能去兵?譎詐相雄,有自來矣。若其有闕,庸可棄乎?宜遣閒諜,以觀其勢。」皓陰納纂言,且以蜀新平,故不行,然遂自絕。八月,所在言得大鼎,於是改年,大赦。以陸凱為左丞相,常侍萬彧為右丞相。冬十月,永安山賊施但等聚眾數千人,劫皓庶弟永安侯謙出烏程,取孫和陵上鼓吹曲蓋。比至建業,眾萬餘人。丁固、諸葛靚逆之於牛屯,大戰,但等敗走。獲謙,謙自殺。分會稽為東陽郡,分吳、丹陽為吳興郡。以零陵北部為邵陵郡。十二月,皓還都建業,衛將軍滕牧留鎮武昌。 二年春,大赦。右丞相萬彧上鎮巴丘。夏六月,起顯明宮,冬十二月,皓移居之。是歲,分豫章、廬陵、長沙為安成郡。 三年春二月,以左右御史大夫丁固、孟仁為司徒、司空。秋九月,皓出東關,丁奉至合肥。是歲,遣交州刺史劉俊、前部督修則等入擊交阯,為晉將毛炅等所破,皆死,兵散還合浦。 建衡元年春正月,立子瑾為太子,及淮陽、東平王。冬十月,改年,大赦。十一月,左丞相陸凱卒。遣監軍虞氾、威南將軍薛珝、蒼梧太守陶璜由荊州,監軍李勖、督軍徐存從建安海道,皆就合浦擊交阯。 二年春,萬彧還建業。李勖以建安道不通利,殺導將馮斐,引軍還。三月,天火燒萬餘家,死者七百人。夏四月,左大司馬施績卒。殿中列將何定白:「少府李勖枉殺馮斐,擅徹軍退還。」勖及徐存家屬皆伏誅。秋九月,何定將兵五千人上夏口獵。都督孫秀奔晉。是歲大赦。 三年春三月晦,皓舉大眾出華里,皓母及妃妾皆行,東觀令華覈等固爭,乃還。是歲,氾、璜破交阯,禽殺晉所置守將,九真、日南皆還屬。大赦,分交阯為新昌郡。諸將破扶嚴,置武平郡。以武昌督范慎為太尉。右大司馬丁奉、司空孟仁卒。西苑言鳳皇集,改明年元。 鳳皇元年秋八月,徵西陵督步闡。闡不應,據城降晉。遣樂鄉都督陸抗圍取闡,闡眾悉降。闡及同計數十人皆夷三族。大赦。是歲右丞相萬彧被譴憂死,徙其子弟於廬陵。何定奸穢發聞,伏誅。皓以其惡似張布,追改定名為布。 二年春三月,以陸抗為大司馬。司徒丁固卒。秋九月,改封淮陽為魯,東平為齊,又封陳留、章陵等九王,凡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皓愛妾或使人至市劫奪百姓財物,司市中郎將陳聲,素皓幸臣也,恃皓寵遇,繩之以法。妾以愬皓,皓大怒,假他事燒鋸斷聲頭,投其身於四望之下。是歲,太尉范慎卒。 三年,會稽妖言章安侯奮當為天子。臨海太守奚熙與會稽太守郭誕書,非論國政。誕但白熙書,不白妖言,送付建安作船。遣三郡督何植收熙,熙發兵自衛,斷絕海道。熙部曲殺熙,送首建業,夷三族。秋七月,遣使者二十五人分至州郡,科出亡叛。大司馬陸抗卒。自改年及是歲,連大疫。分鬱林為桂林郡。 天冊元年,吳郡言掘地得銀,長一尺,廣三分,刻上有年月字,於是大赦,改年。 天璽元年,吳郡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今更開通。長老相傳,此湖塞,天下亂,此湖開,天下平。又於湖邊得石函,中有小石,青白色,長四寸,廣二寸餘,刻上作皇帝字,於是改年,大赦。會稽太守車浚、湘東太守張詠不出算緡,就在所斬之,徇首諸郡。秋八月,京下督孫楷降晉。鄱陽言歷陽山石文理成字,凡二十,云「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又吳興陽羨山有空石,長十餘丈,名曰石室,在所表為大瑞。乃遣兼司徒董朝、兼太常周處至陽羨縣,封禪國山。(明年改)〔改明年〕元,大赦,以協石文。 天紀元年夏,夏口督孫慎出江夏、汝南,燒略居民。初,騶子張俶多所譖白,累遷為司直中郎將,封侯,甚見寵愛,是歲奸情發聞,伏誅。 二年秋七月,立成紀、宣威等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 三年夏,郭馬反。馬本合浦太守修允部曲督。允轉桂林太守,疾病,住廣州,先遣馬將五百兵至郡安撫諸夷。允死,兵當分給,馬等累世舊軍,不樂離別。皓時又科實廣州戶口,馬與部曲將何典、王族、吳述、殷興等因此恐動兵民,合聚人眾,攻殺廣州督虞授。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興廣州刺史,述南海太守。典攻蒼梧,族攻始興。八月,以軍師張悌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執金吾滕循為司空,未拜,轉鎮南將軍,假節領廣州牧,率萬人從東道討馬,興族遇於始興,未得前。馬殺南海太守劉略,逐廣州刺史徐旗。皓又遣徐陵督陶濬將七千人從西道,命交州牧陶璜部伍所領及合浦、鬱林諸郡兵,當與東西軍共擊馬。 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依緣棗樹,長丈餘,莖廣四寸,厚三分。又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廣尺八寸,下莖廣五寸,兩邊生葉綠色。東觀案圖,名鬼目作芝草,買菜作平慮草,遂以耇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印青綬。 冬,晉命鎮東大將軍司馬冑向涂中,安東將軍王渾、揚州刺史周浚向牛渚,建威將軍王戎向武昌,平南將軍胡奮向夏口,鎮南將軍杜預向江陵,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太尉賈充為大都督,量宜處要,盡軍勢之中。陶濬至武昌,聞北軍大出,停駐不前。 初,皓每宴會群臣,無不咸令沈醉。置黃門郎十人,特不與酒,侍立終日,為司過之吏。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迕視之咎,謬言之愆,罔有不舉。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輒以為罪。後宮數千,而採擇無已。又激水入宮,宮人有不合意者,輒殺流之。或剝人之面,或鑿人之眼。岑昏險諛貴幸,致位九列,好興功役,眾所患苦。是以上下離心,莫為皓盡力,蓋積惡已極,不復堪命故也。 四年春,立中山、代等十一王,大赦。濬、彬所至,則土崩瓦解,靡有禦者。預又斬江陵督伍延,渾復斬丞相張悌、丹陽太守沈瑩等,所在戰克。 三月丙寅,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皓殺岑昏,皓惶憒從之。 戊辰,陶濬從武昌還,即引見,問水軍消息,對曰:「蜀船皆小,今得二萬兵,乘大戰船,自足擊之。」於是合眾,授濬節鉞。明日當發,其夜眾悉逃走。而王濬順流將至,司馬冑、王渾皆臨近境。皓用光祿勳薛瑩、中書令胡沖等計,分遣使奉書於濬、冑、渾曰:「昔漢室失統,九州分裂,先人因時,略有江南,遂分阻山川,與魏乖隔。今大晉龍興,德覆四海。闇劣偷安,未喻天命。至於今者,猥煩六軍,衡蓋路次,遠臨江渚,舉國震惶,假息漏刻。敢緣天朝含弘光大,謹遣私署太常張夔等奉所佩印綬,委質請命,惟垂信納,以濟元元。」 壬申,王濬最先到,於是受皓之降,解縛焚櫬,延請相見。冑以皓致印綬於己,遣使送皓。皓舉家西遷,以太康元年五月丁亥集于京邑。四月甲申,詔曰:「孫皓窮迫歸降,前詔待之以不死,今皓垂至,意猶愍之,其賜號為歸命侯。進給衣服車乘,田三十頃,歲給穀五千斛,錢五十萬,絹五百匹,緜五百斤。」皓太子瑾拜中郎,諸子為王者,拜郎中。五年,皓死于洛陽。 評曰:孫亮童孺而無賢輔,其替位不終,必然之勢也。休以舊愛宿恩,任用興、布,不能拔進良才,改絃易張,雖志善好學,何益救亂乎?又使既廢之亮不得其死,友于之義薄矣。皓之淫刑所濫,隕斃流黜者,蓋不可勝數。是以群下人人惴恐,皆日日以冀,朝不謀夕。其熒惑、巫祝,交致祥瑞,以為至急。昔舜、禹躬稼,至聖之德,猶或矢誓眾臣,予違女弼,或拜昌言,常若不及。況皓凶頑,肆行殘暴,忠諫者誅,讒諛者進,虐用其民,窮淫極侈,宜腰首分離,以謝百姓。既蒙不死之詔,復加歸命之寵,豈非曠蕩之恩,過厚之澤也哉! 卷四十九 ‧ 吳書四 劉繇太史慈士燮傳第四 劉繇 劉繇字正禮,東萊牟平人也。齊孝王少子封牟平侯,子孫家焉。繇伯父寵,為漢太尉。繇兄岱,字公山,歷位侍中,兗州刺史。 繇年十九,從父韙為賊所劫質,繇篡取以歸,由是顯名。舉孝廉,為郎中,除下邑長。時郡守以貴戚託之,遂棄官去。州辟部濟南,濟南相中常侍子,貪穢不循,繇奏免之。平原陶丘洪薦繇,欲令舉茂才。刺史曰:「前年舉公山,奈何復舉正禮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於前,擢正禮於後,所謂御二龍於長塗,騁騏驥於千里,不亦可乎!」會辟司空掾,除侍御史,不就。避亂淮浦,詔書以為揚州刺史。時袁術在淮南,繇畏憚,不敢之州。欲南渡江,吳景、孫賁迎置曲阿。術圖為僭逆,攻沒諸郡縣。繇遣樊能、張英屯江邊以拒之,以景、賁術所授用,乃迫逐使去。於是術乃自置揚州刺史,與景、賁并力攻英、能等,歲餘不下。漢命加繇為牧,振武將軍,眾數萬人。孫策東渡,破英、能等。繇奔丹徒,遂泝江南保豫章,駐彭澤。笮融先至,殺太守朱皓,入居郡中。繇進討融,為融所破,更復招合屬縣,攻破融。融敗走入山,為民所殺。繇尋病卒,時年四十二。 笮融者,丹陽人,初聚眾數百,往依徐州牧陶謙。謙使督廣陵、彭城運漕,遂放縱擅殺,坐斷三郡委輸以自入。乃大起浮圖祠,以銅為人,黃金塗身,衣以錦采,垂銅槃九重,下為重樓閣道,可容三千餘人,悉課讀佛經,令界內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復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遠近前後至者五千餘人戶。每浴佛,多設酒飯,布席於路,經數十里,民人來觀及就食且萬人,費以巨億計。曹公攻陶謙,徐土騷動,融將男女萬口,馬三千匹,走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先是,彭城相薛禮為陶謙所偪,屯秣陵。融利廣陵之眾,因酒酣殺昱,放兵大略,因載而去。過殺禮,然後殺皓。 後策西伐江夏,還過豫章,收載繇喪,善遇其家。王朗遺策書曰:「劉正禮昔初臨州,未能自達,實賴尊門為之先後,用能濟江成治,有所處定。踐境之禮,感分結意,情在終始。後以袁氏之嫌,稍更乖剌。更以同盟,還為讎敵,原其本心,實非所樂。康寧之後,常念渝平更成,復踐宿好。一爾分離,款意不昭,奄然殂隕,可為傷恨!知敦以厲薄,德以報怨,收骨育孤,哀亡愍存,損既往之猜,報六尺之託,誠深恩重分,美名厚實也。昔魯人雖有齊怨,不廢喪紀,《春秋》善之,謂之得禮,誠良史之所宜藉,鄉校之所歎聞。正禮元子,致有志操,想必有以殊異。威盛刑行,施之以恩,不亦優哉!」 子基 繇長子基,字敬輿,年十四,居繇喪盡禮,故吏餽餉,皆無所受。姿容美好,孫權愛敬之。權為驃騎將軍,辟東曹掾,拜輔義校尉、建忠中郎將。權為吳王,遷基大農。權嘗宴飲,騎都尉虞翻醉酒犯忤,權欲殺之,威怒甚盛,由基諫爭,翻以得免。權大暑時,嘗於船中宴飲,於船樓上值雷雨,權以蓋自覆,又命覆基,餘人不得也。其見待如此。徙郎中令。權稱尊號,改為光祿勳,分平尚書事。年四十九卒。後權為子霸納基女,賜第一區,四時寵賜,與全、張比。基二弟,鑠、尚,皆騎都尉。 太史慈 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人也。少好學,仕郡奏曹史。會郡與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聞者為善。時州章已去,郡守恐後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選行,晨夜取道,到洛陽,詣公車門,見州吏始欲求通。慈問曰:「君欲通章邪?」吏曰:「然。」問:「章安在?」曰:「車上。」慈曰:「章題署得無誤邪?取來視之。」吏殊不知其東萊人也,因為取章。慈已先懷刀,便截敗之。吏踊躍大呼,言「人壞我章」!慈將至車閒,與語曰:「向使君不以章相與,吾亦無因得敗之,是為吉凶禍福等耳,吾不獨受此罪。豈若默然俱出去,可以存易亡,無事俱就刑辟。」吏言:「君為郡敗吾章,已得如意,欲復亡為?」慈答曰:「初受郡遣,但來視章通與未耳。吾用意太過,乃相敗章。今還,亦恐以此見譴怒,故俱欲去爾。」吏然慈言,即日俱去。慈既與出城,因遯還通郡章。州家聞之,更遣吏通章,有司以格章之故不復見理,州受其短。由是知名,而為州家所疾。恐受其禍,乃避之遼東。 北海相孔融聞而奇之,數遣人訊問其母,并致餉遺。時融以黃巾寇暴,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慈從遼東還,母謂慈曰:「汝與孔北海未嘗相見,至汝行後,贍恤殷勤,過於故舊,今為賊所圍,汝宜赴之。」慈留三日,單步徑至都昌。時圍尚未密,夜伺閒隙,得入見融,因求兵出斫賊。融不聽,欲待外救,未有至者,而圍日偪。融欲告急平原相劉備,城中人無由得出,慈自請求行。融曰:「今賊圍甚密,眾人皆言不可,卿意雖壯,無乃實難乎?」慈對曰:「昔府君傾意於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固以慈有可取,而來必有益也。今眾人言不可,慈亦言不可,豈府君愛顧之義,老母遣慈之意邪?事已急矣,願府君無疑。」融乃然之。於是嚴行蓐食,須明,便帶鞬攝弓上馬,將兩騎自隨,各作一的持之,開門直出。外圍下左右人並驚駭,兵馬互出。慈引馬至城下塹內,植所持的各一,出射之,射之畢,徑入門。明晨復如此,圍下人或起或臥,慈復植的,射之畢,復入門。明晨復出如此,無復起者,於是下鞭馬直突圍中馳去。比賊覺知,慈行已過,又射殺數人,皆應弦而倒,故無敢追者。遂到平原,說備曰:「慈,東萊之鄙人也,與孔北海親非骨肉,比非鄉黨,特以名志相好,有分災共患之義。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義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區區,延頸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圍,從萬死之中自託於君,惟君所以存之。」備斂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閒有劉備邪!」即遣精兵三千人隨慈。賊聞兵至,解圍散走。融既得濟,益奇貴慈,曰:「卿吾之少友也。」事畢,還啟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報孔北海也。」 揚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慈自遼東還,未與相見,暫渡江到曲阿見繇,未去,會孫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為大將軍,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與一騎卒遇策。策從騎十三,皆韓當、宋謙、黃蓋輩也。慈便前鬭,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並各來赴,於是解散。 慈當與繇俱奔豫章,而遁於蕪湖,亡入山中,稱丹陽太守。是時,策已平定宣城以東,惟涇以西六縣未服。慈因進住涇縣,立屯府,大為山越所附。策躬自攻討,遂見囚執。策即解縛,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邪?若卿爾時得我云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即署門下督,還吳授兵,拜折衝中郎將。後劉繇亡於豫章,士眾萬餘人未有所附,策命慈往撫安焉。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還。」策曰:「子義捨我,當復與誰?」餞送昌門,把腕別曰:「何時能還?」答曰:「不過六十日。」果如期而反。 劉表從子磐,驍勇,數為寇於艾、西安諸縣。策於是分海昏、建昌左右六縣,以慈為建昌都尉,治海昏,并督諸將拒磐。磐絕迹不復為寇。 慈長七尺七寸,美鬚髯,猿臂善射,弦不虛發。嘗從策討麻保賊,賊於屯裏緣樓上行詈,以手持樓棼,慈引弓射之,矢貫手著棼,圍外萬人莫不稱善。其妙如此。曹公聞其名,遺慈書,以篋封之,發省無所道,而但貯當歸。孫權統事,以慈能制磐,遂委南方之事。年四十一,建安十一年卒。子亨,官至越騎校尉。 士燮 士燮字威彥,蒼梧廣信人也。其先本魯國汶陽人,至王莽之亂,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父賜,桓帝時為日南太守。燮少游學京師,事潁川劉子奇,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補尚書郎,公事免官。父賜喪闋後,舉茂才,除巫令,遷交阯太守。 弟壹,初為郡督郵。刺史丁宮徵還京都,壹侍送勤恪,宮感之,臨別謂曰:「刺史若待罪三事,當相辟也。」後宮為司徒,辟壹。比至,宮已免,黃琬代為司徒,甚禮遇壹。董卓作亂,壹亡歸鄉里。交州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乃表壹領合浦太守,次弟徐聞令䵋領九真太守,䵋弟武,領南海太守。 燮體器寬厚,謙虛下士,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耽玩《春秋》,為之注解。陳國袁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交阯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達於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餘年疆埸無事,民不失業,羇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闋,輒玩習書傳,《春秋左氏傳》尤簡練精微,吾數以咨問傳中諸疑,皆有師說,意思甚密。又《尚書》兼通古今,大義詳備。聞京師古今之學,是非忿爭,今欲條《左氏》、《尚書》長義上之。」其見稱如此。 燮兄弟並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鍾磬,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十。妻妾乘輜軿,子弟從兵騎,當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他不足踰也。武先病沒。 朱符死後,漢遣張津為交州刺史,津後又為其將區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與恭俱至。漢聞張津死,賜燮璽書曰:「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宣,下義壅隔,知逆賊劉表又遣賴恭闚看南土,今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阯太守如故。」後燮遣吏張旻奉貢詣京都,是時天下喪亂,道路斷絕,而燮不廢貢職,特復下詔拜安遠將軍,封龍度亭侯。 後巨與恭相失,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建安十五年,孫權遣步騭為交州刺史。騭到,燮率兄弟奉承節度。而吳巨懷異心,騭斬之。權加燮為左將軍。建安末年,燮遣子廞入質,權以為武昌太守,燮、壹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將。燮又誘導益州豪姓雍闓等,率郡人民使搖東附,權益嘉之,遷衛將軍,封龍編侯,弟壹偏將軍,都鄉侯。燮每遣使詣權,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玳、犀、象之珍,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壹時貢馬凡數百匹。權輒為書,厚加寵賜,以答慰之。燮在郡四十餘歲,黃武五年,年九十卒。 權以交阯縣遠,乃分合浦以北為廣州,呂岱為刺史;交阯以南為交州,戴良為刺史。又遣陳時代燮為交阯太守。岱留南海,良與時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阯太守,發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阯桓鄰,燮舉吏也,叩頭諫徽使迎良,徽怒,笞殺鄰。鄰兄治子發又合宗兵擊徽,徽閉門城守,治等攻之數月不能下,乃約和親,各罷兵還。而呂岱被詔誅徽,自廣州將兵晝夜馳入,過合浦,與良俱前。壹子中郎將匡與岱有舊,岱署匡師友從事,先移書交阯,告喻禍福,又遣匡見徽,說令服罪,雖失郡守,保無他憂。岱尋匡後至,徽兄祗,弟幹、頌等六人肉袒奉迎。岱謝令復服,前至郡下。明旦早施帳幔,請徽兄弟以次入,賓客滿坐。岱起,擁節讀詔書,數徽罪過,左右因反縛以出,即皆伏誅,傳首詣武昌。壹、䵋、匡後出,權原其罪,及燮質子廞,皆免為庶人。數歲,壹、䵋坐法誅。廞病卒,無子,妻寡居,詔在所月給俸米,賜錢四十萬。 評曰:劉繇藻厲名行,好尚臧否,至於擾攘之時,據萬里之土,非其長也。太史慈信義篤烈,有古人之分。士燮作守南越,優游終世,至子不慎,自貽凶咎,蓋庸才玩富貴而恃〔阻〕險,使之然也。 卷五十 ‧ 吳書五 妃嬪傳第五 孫破虜吳夫人 孫破虜吳夫人,吳主權母也。本吳人,徙錢唐,早失父母,與弟景居。孫堅聞其才貌,欲娶之。吳氏親戚嫌堅輕狡,將拒焉,堅甚以慚恨。夫人謂親戚曰:「何愛一女以取禍乎?如有不遇,命也。」於是遂許為婚,生四男一女。 景常隨堅征伐有功,拜騎都尉。袁術上景領丹陽太守,討故太守周昕,遂據其郡。孫策與孫河、呂範依景,合眾共討涇縣山賊祖郎,郎敗走。會景為劉繇所迫,〔景〕復北依術,術以為督軍中郎將,與孫賁共討樊能、于麋於橫江,又擊笮融、薛禮於秣陵。時策被創牛渚,降賊復反,景攻討,盡禽之。從討劉繇,繇奔豫章,策遣景、賁到壽春報術。術方與劉備爭徐州,以景為廣陵太守。術後僭號,策以書喻術,術不納,便絕江津,不與通,使人告景。景即委郡東歸,策復以景為丹陽太守。漢遣議郎王誧。銜命南行,表景為揚武將軍,領郡如故。 及權少年統業,夫人助治軍國,甚有補益。建安七年,臨薨,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合葬高陵。 八年,景卒官,子奮授兵為將,封新亭侯,卒。子安嗣,安坐黨魯王霸死。奮弟祺〔嗣〕,封都亭侯,卒。子纂嗣。纂妻即滕胤女也,胤被誅,并遇害。 吳主權謝夫人 吳主權謝夫人,會稽山陰人也。父煚,漢尚書郎、徐令。權母吳,為權聘以為妃,愛幸有寵。後權納姑孫徐氏,欲令謝下之,謝不肯,由是失志,早卒。後十餘年,弟承拜五官郎中,稍遷長沙東部都尉、武陵太守,撰《後漢書》百餘卷。 權徐夫人 吳主權徐夫人,吳郡富春人也。祖父真,與權父堅相親,堅以妹妻真,生琨。琨少仕州郡,漢末擾亂,去吏,隨堅征伐有功,拜偏將軍。堅薨,隨孫策討樊能、于麋等於橫江,擊張英於當利口,而船少,欲駐軍更求。琨母時在軍中,謂琨曰:「恐州家多發水軍來逆人,則不利矣,如何可駐邪?宜伐蘆葦以為泭,佐船渡軍。」琨具啟策,策即行之,眾悉俱濟,遂破英,擊走笮融、劉繇,事業克定。策表琨領丹陽太守,會吳景委廣陵來東,復為丹陽守,琨以督軍中郎將領兵,從破廬江太守李術,封廣德侯,遷平虜將軍。後從討黃祖,中流矢卒。 琨生夫人,初適同郡陸尚。尚卒,權為討虜將軍在吳,聘以為妃,使母養子登。後權遷移,以夫人妒忌,廢處吳。積十餘年,權為吳王及即尊號,登為太子,群臣請立夫人為后,權意在步氏,卒不許。後以疾卒。兄矯,嗣父琨侯,討平山越,拜偏將軍,先夫人卒,無子。弟祚襲封,亦以戰功至(于)蕪湖督、平魏將軍。 權步夫人 吳主權步夫人,臨淮淮陰人也,與丞相騭同族。漢末,其母攜將徙廬江,廬江為孫策所破,皆東渡江,以美麗得幸於權,寵冠後庭。生二女,長曰魯班,字大虎,前配周瑜子循,後配全琮;少曰魯育,字小虎,前配朱據,後配劉纂。 夫人性不妒忌,多所推進,故久見愛待。權為王及帝,意欲以為后,而群臣議在徐氏,權依違者十餘年,然宮內皆稱皇后,親戚上疏稱中宮。及薨,臣下緣權指,請追正名號,乃贈印綬,策命曰:「惟赤烏元年閏月戊子,皇帝曰:嗚呼皇后,惟后佐命,共承天地。虔恭夙夜,與朕均勞。內教脩整,禮義不愆。寬容慈惠,有淑懿之德。民臣縣望,遠近歸心。朕以世難未夷,大統未一,緣后雅志,每懷謙損。是以于時未授名號,亦必謂后降年有永,永與朕躬對揚天休。不寤奄忽,大命近止。朕恨本意不早昭顯,傷后殂逝,不終天祿。愍悼之至,痛于厥心。今使使持節丞相(醴陵亭侯雍)〔醴陵侯雍〕,奉策授號,配食先后。魂而有靈,嘉其寵榮。嗚呼哀哉!」葬於蔣陵。 權王夫人 吳主權王夫人,琅邪人也。夫人以選入宮,黃武中得幸,生(孫)和,寵次步氏。步氏薨後,和立為太子,權將立夫人為后,而全公主素憎夫人,稍稍譖毀。及權寢疾,言有喜色,由是權深責怒,以憂死。和子皓立,追尊夫人曰大懿皇后,封三弟皆列侯。 吳主權王夫人,南陽人也,以選入宮,嘉禾中得幸,生(孫)休。及和為太子,和母貴重,諸姬有寵者,皆出居外。夫人出公安,卒,因葬焉。休即位,遣使追尊曰敬懷皇后,改葬敬陵。王氏無後,封同母弟文雍為亭侯。 權潘夫人 吳主權潘夫人,會稽句章人也。父為吏,坐法死。夫人與姊俱輸織室,權見而異之,召充後宮。得幸有娠,夢有似龍頭授己者,己以蔽膝受之,遂生(孫)亮。赤烏十三年,亮立為太子,請出嫁夫人之姊,權聽許之。明年,立夫人為皇后。性險妒容媚,自始至卒,譖害袁夫人等甚眾。權不豫,夫人使問中書令孫弘呂后專制故事。侍疾疲勞,因以羸疾,諸宮人伺其昏臥,共縊殺之,託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權尋薨,合葬蔣陵。孫亮即位,以夫人姊壻譚紹為騎都尉,授兵。亮廢,紹與家屬送本郡廬陵。 孫亮全夫人 孫亮全夫人,全尚女也。(尚)從祖母公主愛之,每進見輒與俱。及潘夫人母子有寵,公主自以與孫和母有隙,乃勸權為潘氏男亮納夫人,亮遂為嗣。夫人立為皇后,以尚為城門校尉,封都亭侯,代滕胤為太常、衛將軍,進封永平侯,錄尚書事。時全氏侯有五人,並典兵馬,其餘為侍郎、騎都尉,宿衛左右,自吳興,外戚貴盛莫及。及魏大將諸葛誕以壽春來附,而全懌、全端、全禕、全儀等並因此際降魏,全熙謀泄見殺,由是諸全衰弱。會孫綝廢亮為會稽王,後又黜為侯官侯,夫人隨之國,居侯官,尚將家屬徙零陵,迫見殺。 孫休朱夫人 孫休朱夫人,朱據女,休姊公主所生也。赤烏末,權為休納以為妃。休為琅邪王,隨居丹陽。建興中,孫峻專政,公族皆患之。全尚妻即峻姊,故惟全主祐焉。初,孫和為太子時,全主譖害王夫人,欲廢太子,立魯王,朱主不聽,由是有隙。五鳳中,孫儀謀殺峻,事覺被誅。全主因言朱主與儀同謀,峻枉殺朱主。休懼,遣夫人還建業,執手泣別。既至,峻遣還休。太平中,孫亮知朱主為全主所害,問朱主死意?全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據二子熊、損所白。」亮殺熊、損。損妻是峻妹也,孫綝益忌亮,遂廢亮,立休。永安五年,立夫人為皇后。休卒,群臣尊夫人為皇太后。孫皓即位月餘,貶為景皇后,稱安定宮。甘露元年七月,見逼薨,合葬定陵。 孫和何姬 孫和何姬,丹陽句容人也。父遂,本騎士。孫權嘗游幸諸營,而姬觀於道中,權望見異之,命宦者召入,以賜子和。生男,權喜,名之曰彭祖,即皓也。太子和既廢,後為南陽王,居長沙。孫亮即位,孫峻輔政。峻素媚事全主,全主與和母有隙,遂勸峻徙和居新都,遣使賜死,嫡妃張氏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養孤?」遂拊育皓,及其三弟。皓即位,尊和為昭獻皇帝,何姬為昭獻皇后,稱升平宮,月餘,進為皇太后。封弟洪永平侯,蔣溧陽侯,植宣城侯。洪卒,子邈嗣,為武陵監軍,為晉所殺。植官至大司徒。吳末昏亂,何氏驕僭,子弟橫放,百姓患之。故民譌言「皓久死,立者何氏子」云。 孫皓滕夫人 孫皓滕夫人,故太常胤之族女也。胤夷滅,夫人父牧,以疏遠徙邊郡。孫休即位,大赦,得還,以牧為五官中郎。皓既封烏程侯,聘牧女為妃。皓即位,立為皇后,封牧高密侯,拜衛將軍,錄尚書事。後朝士以牧尊戚,頗推令諫爭。而夫人寵漸衰,皓滋不悅,皓母何恆左右之。又太史言,於運歷,后不可易,皓信巫覡,故得不廢,常供養升平宮。牧見遣居蒼梧郡,雖爵位不奪,其實裔也,遂道路憂死。長秋官僚,備員而已,受朝賀表疏如故,而皓內諸寵姬,佩皇后璽紱者多矣。天紀四年,隨皓遷于洛陽。 評曰:《易》稱「正家而天下定」。《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誠哉,是言也!遠觀齊桓,近察孫權,皆有識士之明,傑人之志,而嫡庶不分,閨庭錯亂,遺笑古今,殃流後嗣。由是論之,惟以道義為心、平一為主者,然後克免斯累邪! 卷五十一 ‧ 吳書六 宗室傳第六 孫靜 孫靜字幼臺,堅季弟也。堅始舉事,靜糾合鄉曲及宗室五六百人以為保障,眾咸附焉。策破劉繇,定諸縣,進攻會稽,遣人請靜,靜將家屬與策會于錢唐。是時太守王朗拒策於固陵,策數度水戰,不能克。靜說策曰:「朗負阻城守,難可卒拔。查瀆南去此數十里,而道之要徑也,宜從彼據其內,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者也。吾當自帥眾為軍前隊,破之必矣。」策曰:「善。」乃詐令軍中曰:「頃連雨水濁,兵飲之多腹痛,令促具罌缶數百口澄水。」至昏暮,羅以然火誑朗,便分軍夜投查瀆道,襲高遷屯。朗大驚,遣故丹陽太守周昕等帥兵前戰。策破昕等,斬之,遂定會稽。表拜靜為奮武校尉,欲授之重任,靜戀墳墓宗族,不樂出仕,求留鎮守。策從之。權統事,就遷昭義中郎將,終於家。有五子,暠、瑜、皎、奐、謙。暠三子:綽、超、恭。超為偏將軍。恭生峻。綽生綝。 子瑜 瑜字仲異,以恭義校尉始領兵眾。是時賓客諸將多江西人,瑜虛心綏撫,得其歡心。建安九年,領丹陽太守,為眾所附,至萬餘人。加綏遠將軍。十一年,與周瑜共討麻、保二屯,破之。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權欲交戰,瑜說權持重,權不從,軍果無功。遷奮威將軍,領郡如故,自溧陽徙屯牛渚。瑜以永安人饒助為襄安長,無錫人顏連為居巢長,使招納廬江二郡,各得降附。濟陰人馬普篤學好古,瑜厚禮之,使二府將吏子弟數百人就受業,遂立學官,臨饗講肄。是時諸將皆以軍務為事,而瑜好樂墳典,雖在戎旅,誦聲不絕。年三十九,建安二十年卒。瑜五子:彌、熙、燿、曼、紘。曼至將軍,封侯。 皎 孫皎字叔朗,始拜護軍校尉,領眾二千餘人。是時曹公數出濡須,皎每赴拒,號為精銳。遷都護征虜將軍,代程普督夏口。黃蓋及兄瑜卒,又并其軍。賜沙羨、雲杜、南新市、竟陵為奉邑,自置長吏。輕財能施,善於交結,與諸葛瑾至厚,委廬江劉靖以得失,江夏李允以眾事,廣陵吳碩、河南張梁以軍旅,而傾心親待,莫不自盡。皎嘗遣兵候獲魏邊將吏美女以進皎,皎更其衣服送還之,下令曰:「今所誅者曹氏,其百姓何罪?自今以往,不得擊其老弱。」由是江淮閒多歸附者。嘗以小故與甘寧忿爭,或以諫寧,寧曰:「臣子一例,征虜雖公子,何可專行侮人邪!吾值明主,但當輸效力命,以報所天,誠不能隨俗屈曲矣。」權聞之,以書讓皎曰:「自吾與北方為敵,中閒十年,初時相持年小,今者且三十矣。孔子言『三十而立』,非但謂五經也。授卿以精兵,委卿以大任,都護諸將於千里之外,欲使如楚任昭奚恤,揚威於北境,非徒相使逞私志而已。近聞卿與甘興霸飲,因酒發作,侵陵其人,其人求屬呂蒙督中。此人雖麤豪,有不如人意時,然其較略大丈夫也。吾親之者,非私之也。吾親愛之,卿疏憎之;卿所為每與吾違,其可久乎?夫居敬而行簡,可以臨民;愛人多容,可以得眾。二者尚不能知,安可董督在遠,禦寇濟難乎?卿行長大,特受重任,上有遠方瞻望之視,下有部曲朝夕從事,何可恣意有盛怒邪?人誰無過,貴其能改,宜追前愆,深自咎責。今故煩諸葛子瑜重宣吾意。臨書摧愴,心悲淚下。」皎得書,上疏陳謝,遂與寧結厚。後呂蒙當襲南郡,權欲令皎與蒙為左右部大督,蒙說權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為左右部督,共攻江陵,雖事決於瑜,普自恃久將,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幾敗國事,此目前之戒也。」權寤,謝蒙曰:「以卿為大督,命皎為後繼。」禽關羽,定荊州,皎有力焉。建安二十四年卒。權追錄其功,封子胤為丹陽侯。胤卒,無子。弟晞嗣,領兵,有罪自殺,國除。弟咨、彌、儀皆將軍,封侯。咨羽林督,儀無難督。咨為滕胤所殺,儀為孫峻所害。 奐 孫奐字季明。兄皎既卒,代統其眾,以揚武中郎將領江夏太守。在事一年,遵皎舊迹,禮劉靖、李允、吳碩、張梁及江夏閭舉等,並納其善。奐訥於造次而敏於當官,軍民稱之。黃武五年,權攻石陽,奐以地主,使所部將軍鮮于丹帥五千人先斷淮道,自帥吳碩、張梁五千人為軍前鋒,降高城,得三將。大軍引還,權詔使在前住,駕過其軍,見奐軍陣整齊,權歎曰:「初吾憂其遲鈍,今治軍,諸將少能及者,吾無憂矣。」拜揚威將軍,封沙羨侯。吳碩、張梁皆裨將軍,賜爵關內侯。奐亦愛樂儒生,復命部曲子弟就業,後仕進朝廷者數十人。年四十,嘉禾三年卒。子承嗣,以昭武中郎將代統兵,領郡。赤烏六年卒,無子,封承庶弟壹奉奐後,襲業為將。孫峻之誅諸葛恪也,壹與全熙、施績攻恪弟公安督融,融自殺。壹從鎮南遷鎮軍,假節督夏口。及孫綝誅滕胤、呂據,據、胤皆壹之妹夫也,壹弟封又知胤、據謀,自殺。綝遣朱異潛襲壹。異至武昌,壹知其攻己,率部曲千餘口過將胤妻奔魏。魏以壹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封吳侯,以故主芳貴人邢氏妻之。邢美色妒忌,下不堪命,遂共殺壹及邢氏。壹入魏(黃初)三年死。 子鄰 孫賁字伯陽。父羌字(聖壹)〔聖臺〕,堅同產兄也。賁早失二親,弟輔嬰孩,賁自贍育,友愛甚篤。為郡督郵守長。堅於長沙舉義兵,賁去吏從征伐。堅薨,賁攝帥餘眾,扶送靈柩。後袁術徙壽春,賁又依之。術從兄紹用會稽周昂為九江太守,紹與術不協,術遣賁攻破昂於陰陵。術表賁領豫州刺史,轉丹陽都尉,行征虜將軍,討平山越。為揚州刺史劉繇所迫逐,因將士眾還住歷陽。頃之,術復使賁與吳景共擊樊能、張英等,未能拔。及策東渡,助賁、景破英、能等,遂進擊劉繇。繇走豫章。策遣賁、景還壽春報術,值術僭號,署置百官,除賁九江太守。賁不就,棄妻孥還江南。時策已平吳、會二郡,賁與策征廬江太守劉勳、江夏太守黃祖,軍旋,聞繇病死,過定豫章,上賁領太守,後封都亭侯。建安十三年,使者劉隱奉詔拜賁為征虜將軍,領郡如故。在官十一年卒。子鄰嗣。 鄰年九歲,代領豫章,進封都鄉侯。在郡垂二十年,討平叛賊,功績修理。召還武昌,為繞帳督。時太常潘濬掌荊州事,重安長陳留舒燮有罪下獄,濬嘗失燮,欲寘之於法。論者多為有言,濬猶不釋。鄰謂濬曰:「舒伯膺兄弟爭死,海內義之,以為美譚,仲膺又有奉國舊意。今君殺其子弟,若天下一統,青蓋北巡,中州士人必問仲膺繼嗣,答者云潘承明殺燮,於事何如?」濬意即解,燮用得濟。鄰遷夏口沔中督、威遠將軍,所居任職。赤烏十二年卒。子苗嗣。苗弟旅及叔父安、熙、績,皆歷列位。 孫輔 孫輔字國儀,賁弟也,以揚武校尉佐孫策平三郡。策討丹陽七縣,使輔西屯歷陽以拒袁術,并招誘餘民,鳩合遺散。又從策討陵陽,生得祖郎等。策西襲廬江太守劉勳,輔隨從,身先士卒,有功。策立輔為廬陵太守,撫定屬城,分置長吏。遷平南將軍,假節領交州刺史。遣使與曹公相聞,事覺,權幽繫之。數歲卒。子興、昭、偉、昕、皆歷列位。 孫翊 孫翊字叔弼,權弟也,驍悍果烈,有兄策風。太守朱治舉孝廉,司空辟。建安八年,以偏將軍領丹陽太守,時年二十。後卒為左右邊鴻所殺,鴻亦即誅。 〔子松〕 子松為射聲校尉、都鄉侯。黃龍三年卒。蜀丞相諸葛亮與兄瑾書曰:「既受東朝厚遇,依依於子弟。又子喬良器,為之惻愴。見其所與亮器物,感用流涕。」其悼松如此,由亮養子喬咨述故云。 孫匡 孫匡字季佐,翊弟也。舉孝廉茂才,未試用,卒,時年二十餘。子泰,曹氏之甥也,為長水校尉。嘉禾三年,從權圍新城,中流矢死。泰子秀為前將軍、夏口督。秀公室至親,握兵在外,皓意不能平。建衡二年,皓遣何定將五千人至夏口獵。先是,民閒僉言秀當見圖,而定遠獵,秀遂驚,夜將妻子親兵數百人奔晉。晉以秀為驃騎將軍、儀同三司,封會稽公。 孫韶 孫韶字公禮。伯父河,字伯海,本姓俞氏,亦吳人也。孫策愛之,賜姓為孫,列之屬籍。後為將軍,屯京城。 初,孫權殺吳郡太守盛憲,憲故孝廉媯覽、戴員亡匿山中,孫翊為丹陽,皆禮致之。覽為大都督督兵,員為郡丞。及翊遇害,河馳赴宛陵,責怒覽、員,以不能全權,令使奸變得施。二人議曰:「伯海與將軍疏遠,而責我乃耳。討虜若來,吾屬無遺矣。」遂殺河,使人北迎揚州刺史劉馥,令住歷陽,以丹陽應之。會翊帳下徐元、孫高、傅嬰等殺覽、員。 韶年十七,收河餘眾,繕治京城,起樓櫓,脩器備以禦敵。權聞亂,從椒丘還,過定丹陽,引軍歸吳。夜至京城下營,試攻驚之,兵皆乘城傳檄備警,讙聲動地,頗射外人,權使曉喻乃止。明日見韶,甚器之,即拜承烈校尉,統河部曲,食曲阿、丹徒二縣,自置長吏,一如河舊。後為廣陵太守、偏將軍。權為吳王,遷揚威將軍,封建德侯。權稱尊號,為鎮北將軍。韶為邊將數十年,善養士卒,得其死力。常以警疆埸遠斥候為務,先知動靜而為之備,故鮮有負敗。青、徐、汝、沛頗來歸附,淮南濱江屯候皆徹兵遠徙,徐、泗、江、淮之地,不居者各數百里。自權西征,還都武昌,韶不進見者十餘年。權還建業,乃得朝覲。權問青、徐諸屯要害,遠近人馬眾寡,魏將帥姓名,盡具識之,有問咸對。身長八尺,儀貌都雅。權歡悅曰:「吾久不見公禮,不圖進益乃爾。」加領幽州牧、假節。赤烏四年卒。子越嗣,至右將軍。越兄楷武衛大將軍、臨成侯,代越為京下督。楷弟異至領軍將軍,奕宗正卿,恢武陵太守。天璽元年,徵楷為宮下鎮驃騎將軍。初永安賊施但等劫皓弟謙,襲建業,或白楷二端不即赴討者,皓數遣詰楷。楷常惶怖,而卒被召,遂將妻子親兵數百人歸晉,晉以為車騎將軍,封丹陽侯。 孫桓 孫桓字叔武,河之子也。年二十五,拜安東中郎將,與陸遜共拒劉備。備軍眾甚盛,彌山盈谷,桓投刀奮命,與遜勠力,備遂敗走。桓斬上(兜)〔夔〕道,截其徑要。備踰山越險,僅乃得免,忿恚歎曰:「吾昔初至京城,桓尚小兒,而今迫孤乃至此也!」桓以功拜建武將軍,封丹徒侯,下督牛渚,作橫江塢,會卒。 評曰:夫親親恩義,古今之常。宗子維城,詩人所稱。況此諸孫,或贊興初基,或鎮據邊陲,克堪厥任,不忝其榮者乎!故詳著云。 卷五十二 ‧ 吳書七 張顧諸葛步傳第七 張昭 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也。少好學,善隸書,從自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覽眾書,與琅邪趙昱、東海王朗俱發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與朗共論舊君諱事,州里才士陳琳等皆稱善之。刺史陶謙舉茂才,不應,謙以為輕己,遂見拘執。昱傾身營救,方以得免。漢末大亂,徐方士民多避難揚土,昭皆南渡江。孫策創業,命昭為長史、撫軍中郎將,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於昭,昭欲嘿而不宣則懼有私,宣之則恐非宜,進退不安。策聞之,歡笑曰:「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策臨亡,以弟權託昭,昭率群僚立而輔之。上表漢室,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權悲感未視事,昭謂權曰:「夫為人後者,貴能負荷先軌,克昌堂構,以成勳業也。方今天下鼎沸,群盜滿山,孝廉何得寢伏哀戚,肆匹夫之情哉?」乃身自扶權上馬,陳兵而出,然後眾心知有所歸。昭復為權長史,授任如前。後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昭為軍師。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曰:「將軍何有當爾?夫為人君者,謂能駕御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以此慚君。」然猶不能已,乃作射虎車,為方目,閒不置蓋,一人為御,自於中射之。時有逸群之獸,輒復犯車,而權每手擊以為樂。昭雖諫爭,常笑而不答。魏黃初二年,遣使者邢貞拜權為吳王。貞入門,不下車。昭謂貞曰:「夫禮無不敬,故法無不行。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寡弱,無方寸之刃故乎!」貞即遽下車。拜昭為綏遠將軍,封由拳侯。權於武昌,臨釣臺,飲酒大醉。權使人以水灑群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臺中,乃當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車中坐。權遣人呼昭還,謂曰:「為共作樂耳,公何為怒乎?」昭對曰:「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樂,不以為惡也。」權默然,有慚色,遂罷酒。初,權當置丞相,眾議歸昭。權曰:「方今多事,職統者責重,非所以優之也。」後孫邵卒,百寮復舉昭,權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乃用顧雍。 權既稱尊號,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在里宅無事,乃著《春秋左氏傳解》及《論語注》。權嘗問衛尉嚴畯:「寧念小時所闇書不?」畯因誦《孝經》「仲尼居」。昭曰:「嚴畯鄙生,臣請為陛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咸以昭為知所誦。 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於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後蜀使來,稱蜀德美,而群臣莫拒,權歎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復自夸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權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使泯沒之後,有可稱述,而意慮淺短,違逆聖旨,自分幽淪,長棄溝壑,不圖復蒙引見,得奉帷幄。然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權辭謝焉。 權以公孫淵稱藩,遣張彌、許晏至遼東拜淵為燕王,昭諫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權與相反覆,昭意彌切。權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嘗恐失計。」昭熟視權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權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淵果殺彌、晏。權數慰謝昭,昭固不起,權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權燒其門,欲以恐之,昭更閉戶。權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權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 昭容貌矜嚴,有威風,權常曰:「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舉邦憚之。年八十一,嘉禾五年卒。遺令幅巾素棺,斂以時服。權素服臨弔,諡曰文侯。長子承已自封侯,少子休襲爵。 弟子奮 昭弟子奮年二十,造作攻城大攻車,為步騭所薦。昭不願曰:「汝年尚少,何為自委於軍旅乎?」奮對曰:「昔童汪死難,子奇治阿,奮實不才耳,於年不為少也。」遂領兵為將軍,連有功效,至(平州)〔半州〕都督,封樂鄉亭侯。 子承 承字仲嗣,少以才學知名,與諸葛瑾、步騭、嚴畯相友善。權為驃騎將軍,辟西曹掾,出為長沙西部都尉。討平山寇,得精兵萬五千人。後為濡須都督、奮威將軍,封都鄉侯,領部曲五千人。承為人壯毅忠讜,能甄識人物,拔彭城蔡款、南陽謝景於孤微童幼,後並為國士,款至衛尉,景豫章太守。又諸葛恪年少時,眾人奇其英才,承言終敗諸葛氏者元遜也。勤於長進,篤於物類,凡在庶幾之流,無不造門。年六十七,赤烏七年卒,諡曰定侯。子震嗣。初,承喪妻,昭欲為索諸葛瑾女,承以相與有好,難之,權聞而勸焉,遂為婚。生女,權為子和納之。權數令和修敬於承,執子壻之禮。震諸葛恪誅時亦死。 休 休字叔嗣,弱冠與諸葛恪、顧譚等俱為太子登僚友,以《漢書》授登。從中庶子轉為右弼都尉。權常游獵,迨暮乃歸,休上疏諫戒,權大善之,以示於昭。及登卒後,為侍中,拜羽林都督,平三典軍事,遷揚武將軍。為魯王霸友黨所譖,與顧譚、承俱以芍陂論功事,休、承與典軍陳恂通情,詐增其伐,並徙交州。中書令孫弘佞偽險詖,休素所忿,弘因是譖訴,下詔書賜休死,時年四十一。 顧雍 顧雍字元歎,吳郡吳人也。蔡伯喈從朔方還,嘗避怨於吳,雍從學琴書。州郡表薦,弱冠為合肥長,後轉在婁、曲阿、上虞,皆有治迹。孫權領會稽太守,不之郡,以雍為丞,行太守事,討除寇賊,郡界寧靜,吏民歸服。數年,入為左司馬。權為吳王,累遷大理奉常,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後聞乃驚。 黃武四年,迎母於吳。既至,權臨賀之,親拜其母於庭,公卿大臣畢會,後太子又往慶焉。雍為人不飲酒,寡言語,舉動時當。權嘗歎曰:「顧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飲宴歡樂之際,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見之,是以不敢肆情。權亦曰:「顧公在坐,使人不樂。」其見憚如此。是歲,改為太常,進封醴陵侯,代孫邵為丞相,平尚書事。其所選用文武將吏各隨能所任,心無適莫。時訪逮民閒,及政職所宜,輒密以聞。若見納用,則歸之於上,不用,終不宣泄。權以此重之。然於公朝有所陳及,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權嘗咨問得失,張昭因陳聽采聞,頗以法令太稠,刑罰微重,宜有所蠲損。權默然,顧問雍曰:「君以為何如?」雍對曰:「臣之所聞,亦如昭所陳。」於是權乃議獄輕刑。久之,呂壹、秦博為中書,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等因此漸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舉罪糾姦,纖介必聞,重以深案醜誣,毀短大臣,排陷無辜,雍等皆見舉白,用被譴讓。後壹姦罪發露,收繫廷尉。雍往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面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何至於此!」 雍為相十九年,年七十六,赤烏六年卒。初疾微時,權令醫趙泉視之,拜其少子濟為騎都尉。雍聞,悲曰:「泉善別死生,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見濟拜也。」權素服臨弔,諡曰肅侯。長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篤疾,少子濟嗣,無後,絕。永安元年,詔曰:「故丞相雍,至德忠賢,輔國以禮,而侯統廢絕,朕甚愍之。其以雍次子裕襲爵為醴陵侯,以明著舊勳」。 子邵 邵字孝則,博覽書傳,好樂人倫。少與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卜靜等皆亞焉。自州郡庶幾及四方人士,往來相見,或言議而去,或結厚而別,風聲流聞,遠近稱之。權妻以策女。年二十七,起家為豫章太守。下車祀先賢徐孺子之墓,優待其後;禁其淫祀非禮之祭者。小吏資質佳者,輒令就學,擇其先進,擢置右職,舉善以教,風化大行。初,錢唐丁諝出於役伍,陽羨張秉生於庶民,烏程吳粲、雲陽殷禮起乎微賤,邵皆拔而友之,為立聲譽。秉遭大喪,親為制服結絰。邵當之豫章,發在近路,值秉疾病,時送者百數,邵辭賓客曰:「張仲節有疾,苦不能來別,恨不見之,暫還與訣,諸君少時相待。」其留心下士,惟善所在,皆此類也。諝至典軍中郎,秉雲陽太守,禮零陵太守,粲太子少傅。世以邵為知人。在郡五年,卒官,子譚、承云。 孫譚 譚字子默,弱冠與諸葛恪等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輔正都尉。赤烏中,代恪為左節度。每省簿書,未嘗下籌,徒屈指心計,盡發疑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車都尉。薛綜為選曹尚書,固讓譚曰:「譚心精體密,貫道達微,才照人物,德允眾望,誠非愚臣所可越先。」後遂代綜。祖父雍卒數月,拜太常,代雍平尚書事。是時魯王霸有盛寵,與太子和齊衡,譚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階級踰邈,如此則骨肉之恩生,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座,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儀,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霸與譚有隙。時長公主壻衛將軍全琮子寄為霸賓客,寄素傾邪,譚所不納。先是,譚弟承與張休俱北征壽春,全琮時為大都督,與魏將王淩戰於芍陂,軍不利,魏兵乘勝陷沒五營將(秦兒)〔秦晃〕軍,休、承奮擊之,遂駐魏師。時琮群子緒、端亦並為將,因敵既住,乃進擊之,淩軍用退。時論功行賞,以為駐敵之功大,退敵之功小,休、承並為雜號將軍,緒、端偏裨而已。寄父子益恨,共搆會譚。譚坐徙交州,幽而發憤,著《新言》二十篇。其《知難篇》蓋以自悼傷也。見流二年,年四十二,卒於交阯。 孫承 承字子直,嘉禾中與舅陸瑁俱以禮徵。權賜丞相雍書曰:「貴孫子直,令問休休,至與相見,過於所聞,為君嘉之。」拜騎都尉,領羽林兵。後為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共平山越,別得精兵八千人,還屯軍章阮,拜昭義中郎將,入為侍中。芍陂之役,拜奮威將軍,出領京下督。數年,與兄譚、張休等俱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諸葛瑾 諸葛瑾字子瑜,琅邪陽都人也。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孫權姊壻曲阿弘咨見而異之,薦之於權,與魯肅等並見賓待,後為權長史,轉中司馬。建安二十年,權遣瑾使蜀通好劉備,與其弟亮俱公會相見,退無私面。 與權談說諫喻,未嘗切愕,微見風采,粗陳指歸,如有未合,則捨而及他,徐復託事造端,以物類相求,於是權意往往而釋。吳郡太守朱治,權舉將也,權曾有以望之,而素加敬,難自詰讓,忿忿不解。瑾揣知其故,而不敢顯陳,乃乞以意私自問,遂於權前為書,泛論物理,因以己心遙往忖度之。畢,以呈權,權喜,笑曰:「孤意解矣。顏氏之德,使人加親,豈謂此邪?」權又怪校尉殷模,罪至不測。群下多為之言,權怒益甚,與相反覆,惟瑾默然,權曰:「子瑜何獨不言?」瑾避席曰:「瑾與殷模等遭本州傾覆,生類殄盡。棄墳墓,攜老弱,披草萊,歸聖化,在流隸之中,蒙生成之福,不能躬相督厲,陳答萬一,至令模孤負恩惠,自陷罪戾。臣謝過不暇,誠不敢有言。」權聞之愴然,乃曰:「特為君赦之。」 後從討關羽,封宣城侯,以綏南將軍代呂蒙領南郡太守,住公安。劉備東伐吳,吳王求和,瑾與備牋曰:「奄聞旗鼓來至白帝,或恐議臣以吳王侵取此州,危害關羽,怨深禍大,不宜答和,此用心於小,未留意於大者也。試為陛下論其輕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損忿,蹔省瑾言者,計可立決,不復咨之於群后也。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備相聞,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黃武元年,遷左將軍,督公安,假節,封宛陵侯。 虞翻以狂直流徙,惟瑾屢為之說。翻與所親書曰:「諸葛敦仁,則天活物,比蒙清論,有以保分。惡積罪深,見忌殷重,雖有祁老之救,德無羊舌,解釋難冀也。」 瑾為人有容貌思度,于時服其弘雅。權亦重之,大事咨訪。又別咨瑾曰:「近得伯言表,以為曹丕已死,毒亂之民,當望旌瓦解,而更靜然。聞皆選用忠良,寬刑罰,布恩惠,薄賦省役,以悅民心,其患更深於操時。孤以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閒人骨肉,以為酷耳。至於御將,自古少有。比之於操,萬不及也。今叡之不如丕,猶丕不如操也。其所以務崇小惠,必以其父新死,自度衰微,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故彊屈曲以求民心,欲以自安住耳,寧是興隆之漸邪!聞任陳長文、曹子丹輩,或文人諸生,或宗室戚臣,寧能御雄才虎將以制天下乎?夫威柄不專,則其事乖錯,如昔張耳、陳餘,非不敦睦,至於秉勢,自還相賊,乃事理使然也。又長文之徒,昔所以能守善者,以操笮其頭,畏操威嚴,故竭心盡意,不敢為非耳。逮丕繼業,年已長大,承操之後,以恩情加之,用能感義。今叡幼弱,隨人東西,此曹等輩,必當因此弄巧行態,阿黨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姦讒並起,更相陷懟,轉成嫌貳。一爾已往,群下爭利,主幼不御,其為敗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離刺轉相蹄齧者也!彊當陵弱,弱當求援,此亂亡之道也。子瑜,卿但側耳聽之,伯言常長於計校,恐此一事小短也。」 子融 權稱尊號,拜大將軍、左都護,領豫州牧。及呂壹誅,權又有詔切磋瑾等,語在權傳。瑾輒因事以答,辭順理正。瑾子恪,名盛當世,權深器異之;然瑾常嫌之,謂非保家之子,每以憂戚。赤烏四年,年六十八卒,遺命令素棺斂以時服,事從省約。恪已自封侯,故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部曲吏士親附之。疆外無事,秋冬則射獵講武,春夏則延賓高會,休吏假卒,或不遠千里而造焉。每會輒歷問賓客,各言其能,乃合榻促席,量敵選對,或有博奕,或有摴蒱,投壺弓彈,部別類分,於是甘果經進,清酒徐行,融周流觀覽,終日不倦。融父兄質素,雖在軍旅,身無采飾;而融錦罽文繡,獨為奢綺。孫權薨,徙奮威將軍。後恪征淮南,假融節,令引軍人沔,以擊西兵。恪既誅,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全熙等取融。融卒聞兵士至,惶懼猶豫,不能決計,兵到圍城,飲藥而死,三子皆伏誅。 步騭 步騭字子山,臨淮淮陰人也。世亂,避難江東,單身窮困,與廣陵衛旌同年相善,俱以種瓜自給,晝勤四體,夜誦經傳。 會稽焦征羌,郡之豪族,人客放縱。騭與旌求食其地,懼為所侵,乃共修刺奉瓜,以獻征羌。征羌方在內臥,駐之移時,旌欲委去,騭止之曰:「本所以來,畏其彊也;而今舍去,欲以為高,祗結怨耳。」良久,征羌開牖見之,身隱几坐帳中,設席致地,坐騭、旌於牖外,旌愈恥之,騭辭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殽膳重沓,以小盤飯與騭、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騭極飯致飽乃辭出。旌怒騭曰:「何能忍此?」騭曰:「吾等貧賤,是以主人以貧賤遇之,固其宜也,當何所恥?」 孫權為討虜將軍,召騭為主記,除海鹽長,還辟車騎將軍東曹掾。建安十五年,出領鄱陽太守。歲中,徙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領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所置蒼梧太守吳巨陰懷異心,外附內違。騭降意懷誘,請與相見,因斬徇之,威聲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賓,自此始也。益州大姓雍闓等殺蜀所署太守正昂,與燮相聞,求欲內附。騭因承制遣使宣恩撫納,由是加拜平戎將軍,封廣信侯。 延康元年,權遣呂岱代騭,騭將交州義士萬人出長沙。會劉備東下,武陵蠻夷蠢動,權逆命騭上益陽。備既敗績,而零、桂諸郡猶相驚擾,處處阻兵,騭周旋征討,皆平之。黃武二年,遷右將軍左護軍,改封臨湘侯。五年,假節,徙屯漚口。 權稱尊號,拜驃騎將軍,領冀州牧。是歲,都督西陵,代陸遜撫二境,頃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職。時權太子登駐武昌,愛人好善,與騭書曰:「夫賢人君子,所以興隆大化,佐理時務者也。受性闇蔽,不達道數,雖實區區欲盡心於明德,歸分於君子,至於遠近士人,先後之宜,猶或緬焉,未之能詳。《傳》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斯其義也,豈非所望於君子哉!」騭於是條于時事〔業〕在荊州界者,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潘濬、裴玄、夏侯承、衛旌、李肅、周條、石幹十一人,甄別行狀,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彈五弦之琴,詠南風之詩,不下堂廟而天下治也。齊桓用管仲,被髮載車,齊國既治,又致匡合。近漢高祖攬三傑以興帝業,西楚失雄俊以喪成功。汲黯在朝,淮南寢謀;郅都守邊,匈奴竄迹。故賢人所在,折衝萬里,信國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方今王化未被於漢北,河、洛之濱尚有僭逆之醜,誠攬英雄拔俊任賢之時也。願明太子重以經意,則天下幸甚。」 後中書呂壹典校文書,多所糾舉,騭上疏曰:「伏聞諸典校擿抉細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誣,趨欲陷人以成威福;無罪無辜,橫受大刑,是以使民跼天蹐地,誰不戰慄?昔之獄官,惟賢是任,故皋陶作士,呂侯贖刑,張、于廷尉,民無冤枉,休泰之祚,實由此興。今之小臣,動與古異,獄以賄成,輕忽人命,歸咎于上,為國速怨。夫一人吁嗟,王道為虧,甚可仇疾。明德慎罰,哲人惟刑,書傳所美。自今蔽獄,都下則宜諮顧雍,武昌則陸遜、潘濬,平心專意,務在得情,騭黨神明,受罪何恨?」又曰:「天子父天母地,故宮室百官,動法列宿。若施政令,欽順時節,官得其人,則陰陽和平,七曜循度。至於今日,官寮多闕,雖有大臣,復不信任,如此天地焉得無變?故頻年枯旱,亢陽之應也。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地皆震動。地陰類,臣之象,陰氣盛故動,臣下專政之故也。夫天地見異,所以警悟人主,可不深思其意哉!」又曰:「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濬,憂深責重,志在竭誠,夙夜兢兢,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其所司,責其成效,課其負殿。此三臣者,思慮不到則已,豈敢專擅威福欺負所天乎?」又曰:「縣賞以顯善,設刑以威姦,任賢而使能,審明於法術,則何功而不成,何事而不辨,何聽而不聞,何視而不睹哉?若今郡守百里,皆各得其人,共相經緯,如是,庶政豈不康哉!竊聞諸縣並有備吏,吏多民煩,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緣銜命,不務奉公而作威福,無益視聽,更為民害,愚以為可一切罷省。」權亦覺悟,遂誅呂壹。騭前後薦達屈滯,救解患難,書數十上。權雖不能悉納,然時采其言,多蒙濟賴。 赤烏九年,代陸遜為丞相,猶誨育門生,手不釋書,被服居處有如儒生。然門內妻妾服飾奢綺,頗以此見譏。在西陵二十年,鄰敵敬其威信。性寬弘得眾,喜怒不形於聲色,而外內肅然。 子闡 十(一)年卒,子協嗣,統騭所領,加撫軍將軍。協卒,子璣嗣侯。協弟闡,繼業為西陵督,加昭武將軍,封西亭侯。鳳皇元年,召為繞帳督。闡累世在西陵,卒被徵命,自以失職,又懼有讒禍,於是據城降晉。遣璣與弟璿詣洛陽為任,晉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侍中,假節領交州牧,封宜都公;璣監江陵諸軍事、左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廬陵太守,改封江陵侯;璿給事中、宣威將軍,封都鄉侯。命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史楊肇往赴救闡。孫皓使陸抗西行,祜等遁退。抗陷城,斬闡等,步氏泯滅,惟璿紹祀。 潁川周昭著書稱步騭及嚴畯等曰:「古今賢士大夫所以失名喪身傾家害國者,其由非一也,然要其大歸,總其常患,四者而已。急論議一也,爭名勢二也,重朋黨三也,務欲速四也。急論議則傷人,爭名勢則敗友,重朋黨則蔽主,務欲速則失德,此四者不除,未有能全也。當世君子能不然者,亦比有之,豈獨古人乎!然論其絕異,未若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之為美也。《論語》言『夫子恂恂然善誘人』,又曰『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豫章有之矣。『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使君體之矣。『恭而安,威而不猛』,丞相履之矣。學不求祿,心無苟得,衛尉、奮威蹈之矣。此五君者,雖德實有差,輕重不同,至於趨舍大檢,不犯四者,俱一揆也。昔丁諝出於孤家,吾粲由於牧豎,豫章揚其善,以並陸、全之列,是以人無幽滯而風俗厚焉。使君、丞相、衛尉三君,昔以布衣俱相友善,諸論者因各敘其優劣。初,先衛尉,次丞相,而後有使君也;其後並事明主,經營世務,出處之才有不同,先後之名須反其初,此世常人所決勤薄也。至於三君分好,卒無虧損,豈非古人交哉!又魯橫江昔杖萬兵,屯據陸口,當世之美業也,能與不能,孰不願焉?而橫江既亡,衛尉應其選,自以才非將帥,深辭固讓,終於不就。後徙九列,遷典八座,榮不足以自曜,祿不足以自奉。至於二君,皆位為上將,窮富極貴。衛尉既無求欲,二君又不稱薦,各守所志,保其名好。孔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斯有風矣。又奮威之名,亦三君之次也,當一方之戍,受上將之任,與使君、丞相不異也。然歷國事,論功勞,實有先後,故爵位之榮殊焉。而奮威將處此,決能明其部分,心無失道之欲,事無充詘之求,每升朝堂,循禮而動,辭氣謇謇,罔不惟忠。元遜雖親貴,言憂其敗,蔡文至雖疏賤,談稱其賢。女配太子,受禮若弔,慷愾之趨,惟篤人物,成敗得失,皆如所慮,可謂守道見機,好古之士也。若乃經國家,當軍旅,於馳騖之際,立霸王之功,此五者未為過人。至其純粹履道,求不苟得,升降當世,保全名行,邈然絕俗,實有所師。故粗論其事,以示後之君子。」周昭者字恭遠,與韋曜、薛瑩、華覈並述《吳書》,後為中書郎,坐事下獄,覈表救之,孫休不聽,遂伏法云。 評曰:張昭受遺輔佐,功勳克舉,忠謇方直,動不為己;而以嚴見憚,以高見外,既不處宰相,又不登師保,從容閭巷,養老而已,以此明權之不及策也。顧雍依杖素業,而將之智局,故能究極榮位。諸葛瑾、步騭並以德度規檢見器當世,張承、顧邵虛心長者,好尚人物,周昭之論,稱之甚美,故詳錄焉。譚獻納在公,有忠貞之節。休、承脩志,咸庶為善。愛惡相攻,流播南裔,哀哉! 卷五十三 ‧ 吳書八 張嚴程闞薛傳第八 張紘 張紘字子綱,廣陵人。少游學京都,還本郡,舉茂才,公府辟,皆不就,避難江東。孫策創業,遂委質焉。表為正議校尉,從討丹陽。策身臨行陣,紘諫曰:「夫主將乃籌謨之所自出,三軍之所繫命也,不宜輕脫,自敵小寇。願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無令國內上下危懼。」 建安四年,策遣紘奉章至許宮,留為侍御史。少府孔融等皆與親善。曹公聞策薨,欲因喪伐吳。紘諫,以為乘人之喪,既非古義,若其不克,成讎棄好,不如因而厚之。曹公從其言,即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曹公欲令紘輔權內附,出紘為會稽東部都尉。 後權以紘為長史,從征合肥。權率輕騎將往突敵,紘諫曰:「夫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彊暴之虜,三軍之眾,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願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納紘言而止。既還,明年將復出軍,紘又諫曰:「自古帝王受命之君,雖有皇靈佐於上,文德播於下,亦賴武功以昭其勳。然而貴於時動,乃後為威耳。今麾下值四百之厄,有扶危之功,宜且隱息師徒,廣開播殖,任賢使能,務崇寬惠,順天命以行誅,可不勞而定也。」於是遂止不行。紘建計宜出都秣陵,權從之。令還吳迎家,道病卒。臨困,授子靖留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脩德政以比隆盛世,至於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闇於治體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無假取於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雖)〔離〕則有釁,巧辯緣閒,眩於小忠,戀於恩愛,賢愚雜錯,長幼失序,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賢如饑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時年六十卒。權省書流涕。 孫尚 紘著詩賦銘誄十餘篇。子玄,官至南郡太守、尚書。玄子尚,孫皓時為侍郎,以言語辯捷見知,擢為侍中、中書令。皓使尚鼓琴,尚對曰:「素不能。」敕使學之。後宴言次說琴之精妙,尚因道「晉平公使師曠作清角,曠言吾君德薄,不足以聽之。」皓意謂尚以斯喻己,不悅。後積他事下獄,皆追以此為詰,送建安作船。久之,又就加誅。 初,紘同郡秦松字文表,陳端字子正,並與紘見待於孫策,參與謀謨。各早卒。 嚴畯 嚴畯字曼才,彭城人也。少耽學,善《詩》、《書》、三《禮》,又好《說文》。避亂江東,與諸葛瑾、步騭齊名友善。性質直純厚,其於人物,忠告善道,志存補益。張昭進之於孫權,權以為騎都尉、從事中郎。及橫江將軍魯肅卒,權以畯代肅,督兵萬人,鎮據陸口。眾人咸為畯喜,畯前後固辭:「樸素書生,不閑軍事,非才而據,咎悔必至。」發言慷慨,至於流涕,權乃聽焉。世嘉其能以實讓。權為吳王,及稱尊號,畯嘗為衛尉,使至蜀,蜀相諸葛亮深善之。不蓄祿賜,皆散之親戚知故,家常不充。廣陵劉穎與畯有舊,穎精學家巷,權聞徵之,以疾不就。其弟略為零陵太守,卒官,穎往赴喪,權知其詐病,急驛收錄。畯亦馳語穎,使還謝權。權怒廢畯,而穎得免罪。久之,以畯為尚書令,後卒。 裴玄 畯著《孝經傳》、《潮水論》,又與裴玄、張承論管仲、季路,皆傳於世。玄字彥黃,下邳人也,亦有學行,官至太中大夫。問子欽齊桓、晉文、夷、惠四人優劣,欽答所見,與玄相反覆,各有文理。欽與太子登游處,登稱其翰采。 程秉 程秉字德樞,汝南南頓人也。逮事鄭玄,後避亂交州,與劉熙考論大義,遂博通五經。士燮命為長史。權聞其名儒,以禮徵;秉既到,拜太子太傅。黃武四年,權為太子登娉周瑜女,秉守太常,迎妃於吳,權親幸秉船,深見優禮。既還,秉從容進說登曰:「婚姻人倫之始,王教之基,是以聖王重之,所以率先眾庶,風化天下,故《詩》美《關雎》,以為稱首。願太子尊禮教於閨房,存《周南》之所詠,則道化隆於上,頌聲作於下矣。」登笑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誠所賴於傅君也。」 病卒官。著《周易摘》、《尚書駮》、《論語弼》,凡三萬餘言。秉為傅時,率更令河南徵崇亦篤學立行云。 闞澤 闞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世農夫,至澤好學,居貧無資,常為人傭書,以供紙筆,所寫既畢,誦讀亦遍。追思論講,究覽群籍,兼通歷數,由是顯名。察孝廉,除錢唐長,遷郴令。孫權為驃騎將軍,辟補西曹掾;及稱尊號,以澤為尚書。嘉禾中,為中書令,加侍中。赤烏五年,拜太子太傅,領中書如故。 澤以經傳文多,難得盡用,乃斟酌諸家,刊約《禮》文及諸注說以授二宮,為制行出入及見賓儀,又著《乾象曆注》以正時日。每朝廷大議,經典所疑,輒諮訪之。以儒學勤勞,封都鄉侯。性謙恭篤慎,官府小吏,呼召對問,皆為抗禮。人有非短,口未嘗及,容貌似不足者,然所聞少窮。權嘗問:「書傳篇賦,何者為美?」澤欲諷喻以明治亂,因對賈誼《過秦論》最善,權覽讀焉。初,以呂壹姦罪發聞,有司窮治,奏以大辟,或以為宜加焚裂,用彰元惡。權以訪澤,澤曰:「盛明之世,不宜復有此刑。」權從之。又諸官司有所患疾,欲增重科防,以檢御臣下,澤每曰「宜依禮、律」,其和而有正,皆此類也。六年冬卒,權痛惜感悼,食不進者數日。 唐固 澤州里先輩丹陽唐固亦修身積學,稱為儒者,著《國語》、《公羊》、《穀梁傳》注,講授常數十人。權為吳王,拜固議郎,自陸遜、張溫、駱統等皆拜之。黃武四年為尚書僕射,卒。 薛綜 綜字敬文,沛郡竹邑人也。少依族人避地交州,從劉熙學。士燮既附孫權,召綜為五官中郎〔將〕,除合浦、交阯太守。時交土始開,刺史呂岱率師討伐,綜與俱行,越海南征,及到九真。事畢還都,守謁者僕射。西使張奉於權前列尚書闞澤姓名以嘲澤,澤不能答。綜下行酒,因勸酒曰:「蜀者何也?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當復列君吳邪?」綜應聲曰:「無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於是眾坐喜笑,而奉無以對。其樞機敏捷,皆此類也。 呂岱從交州召出,綜懼繼岱者非其人,上疏曰:「昔帝舜南巡,卒於蒼梧。秦置桂林、南海、象郡,然則四國之內屬也,有自來矣。趙佗起番禺,懷服百越之君,珠官之南是也。漢武帝誅呂嘉,開九郡,設交阯刺史以鎮監之。山川長遠,習俗不齊,言語同異,重譯乃通,民如禽獸,長幼無別,椎結徒跣,貫頭左衽,長吏之設,雖有若無。自斯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其閒,稍使學書,粗知言語,使驛往來,觀見禮化。及後錫光為交阯,任延為九真太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為設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學校,導之經義。由此已降,四百餘年,頗有似類。自臣昔客始至之時,珠崖除州縣嫁娶,皆須八月引戶,人民集會之時,男女自相可適,乃為夫妻,父母不能止。交阯糜泠、九真都龐二縣,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為俗,長吏恣聽,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裸體,不以為羞。由此言之,可謂蟲豸,有靦面目耳。然而土廣人眾,阻險毒害,易以為亂,難使從治。縣官羈縻,示令威服,田戶之租賦,裁取供辦,貴致遠珍名珠、香藥、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鸚鵡、翡翠、孔雀、奇物,充備寶玩,不必仰其賦入,以益中國也。然在九甸之外,長吏之選,類不精覈。漢時法寬,多自放恣,故數反違法。珠崖之廢,起於長吏睹其好髮,髡取為髲。及臣所見,南海黃蓋為日南太守,下車以供設不豐,撾殺主簿,仍見驅逐。九真太守儋萌為妻父周京作主人,并請大吏,酒酣作樂,功曹番歆起舞屬京,京不肯起,歆猶迫彊,萌忿杖歆,亡於郡內。歆弟苗帥眾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討,卒不能克。又故刺史會稽朱符,多以鄉人虞褒、劉彥之徒分作長吏,侵虐百姓,彊賦於民,黃魚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賊並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離喪亡。次得南陽張津,與荊州牧劉表為隙,兵弱敵彊,歲歲興軍,諸將厭患,去留自在。津小檢攝,威武不足,為所陵侮,遂至殺沒。後得零陵賴恭,先輩仁謹,不曉時事。表又遣長沙吳巨為蒼梧太守。巨武夫輕悍,不為恭〔所〕服,(所取)〔輒〕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騭。是時津故將夷廖、錢博之徒尚多,騭以次鉏治,綱紀適定,會仍召出。呂岱既至,有士氏之變。越軍南征,平討之日,改置長吏,章明王綱,威加萬里,大小承風。由此言之,綏邊撫裔,實有其人。牧伯之任,既宜清能,荒流之表,禍福尤甚。今日交州雖名粗定,尚有高涼宿賊;其南海、蒼梧、鬱林、珠官四郡界未綏,依作寇盜,專為亡叛逋逃之藪。若岱不復南,新刺史宜得精密,檢攝八郡,方略智計,能稍稍以漸(能)治高涼者,假其威寵,借之形勢,責其成效,庶幾可補復。如但中人,近守常法,無奇數異術者,則群惡日滋,久遠成害。故國之安危,在於所任,不可不察也。竊懼朝廷忽輕其選,故敢竭愚情,以廣聖思。」 黃龍三年,建昌侯慮為鎮軍大將軍,屯半州,以綜為長史,外掌眾事,內授書籍。慮卒,入守賊曹尚書,遷尚書僕射。時公孫淵降而復叛,權盛怒,欲自親征。綜上疏諫曰:「夫帝王者,萬國之元首,天下之所繫命也。是以居則重門擊柝以戒不虞,行則清道案節以養威嚴,蓋所以存萬安之福,鎮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時,託乘桴浮海之語,季由斯喜,拒以無所取才。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萬乘之尊乎?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池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穀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閒,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顯以符瑞,當乘平喪亂,康此民物;嘉祥日集,海內垂定,逆虜凶虐,滅亡在近。中國一平,遼東自斃,但當拱手以待耳。今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群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遵乘橋之安,遠履冰之險,則臣子賴祉,天下幸甚。」時群臣多諫,權遂不行。 正月乙未,權敕綜祝祖不得用常文,綜承詔,卒造文義,信辭粲爛。權曰:「復為兩頭,使滿三也。」綜復再祝,辭令皆新,眾咸稱善。赤烏三年,徙選曹尚書。五年,為太子少傅,領選職如故。六年春,卒。凡所著詩賦難論數萬言,名曰《私載》,又定《五宗圖述》、《二京解》,皆傳於世。 子瑩 子珝,官至威南將軍,征交阯還,道病死。珝弟瑩,字道言,初為祕府中書郎,孫休即位,為散騎中常侍。數年,以病去官。孫皓初,為左執法,遷選曹尚書,及立太子,又領少傅。建衡三年,皓追歎瑩父綜遺文,且命瑩繼作。瑩獻詩曰:「惟臣之先,昔仕于漢,奕世緜緜,頗涉臺觀。暨臣父綜,遭時之難,卯金失御,邦家毀亂。適茲樂土,庶存孑遺,天啟其心,東南是歸。厥初流隸,困于蠻垂。大皇開基,恩德遠施。特蒙招命,拯擢泥汙,釋放巾褐,受職剖符。作守合浦,在海之隅,遷入京輦,遂升機樞。枯瘁更榮,絕統復紀,自微而顯,非願之始。亦惟寵遇,心存足止。重值文皇,建號東宮,乃作少傅,光華益隆。明明聖嗣,至德謙崇,禮遇兼加,惟渥惟豐。哀哀先臣,念竭其忠,洪恩未報,委世以終。嗟臣蔑賤,惟昆及弟,幸生幸育,託綜遺體。過庭既訓,頑蔽難啟。堂構弗克,志存耦耕。豈悟聖朝,仁澤流盈。追錄先臣,愍其無成,是濟是拔,被以殊榮。珝忝千里,受命南征,旌旗備物,金革揚聲。及臣斯陋,實闇實微,既顯前軌,人物之機;復傅東宮,繼世荷輝,才不逮先,是忝是違。乾德博好,文雅是貴,追悼亡臣,冀存遺類。如何愚胤,曾無髣髴!瞻彼舊寵,顧此頑虛,孰能忍媿,臣實與居。夙夜反側,克心自論,父子兄弟,累世蒙恩,死惟結草,生誓殺身,雖則灰隕,無報萬分。」 是歲,何定建議鑿聖谿以通江淮,皓令瑩督萬人往,遂以多盤石難施功,罷還,出為武昌左部督。後定被誅,皓追聖谿事,下瑩獄,徙廣州。右國史華覈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皆立史官,敘錄功美,垂之無窮。漢時司馬遷、班固,咸命世大才,所撰精妙,與六經俱傳。大吳受命,建國南土。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項峻始撰《吳書》。孚、峻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紀錄。至少帝時,更差韋曜、周昭、薛瑩、梁廣及臣五人,訪求往事,所共撰立,備有本末。昭、廣先亡,曜負恩蹈罪,瑩出為將,復以過徙,其書遂委滯,迄今未撰奏。臣愚淺才劣,適可為瑩等記注而已,若使撰合,必襲孚、峻之跡,懼墜大皇帝之元功,損當世之盛美。瑩涉學既博,文章尤妙,同寮之中,瑩為冠首。今者見吏,雖多經學,記述之才,如瑩者少,是以慺慺為國惜之。實欲使卒垂成之功,編於前史之末。奏上之後,退填溝壑,無所復恨。」皓遂召瑩還,為左國史。頃之,選曹尚書同郡繆禕以執意不移,為群小所疾,左遷衡陽太守。既拜,又追以職事見詰責,拜表陳謝。因過詣瑩,復為人所白,云禕不懼罪,多將賓客會聚瑩許。乃收禕下獄,徙桂陽,瑩還廣州。未至,召瑩還,復職。是時法政多謬,舉措煩苛,瑩每上便宜,陳緩刑簡役,以濟育百姓,事或施行。遷光祿勳。天紀四年,晉軍征皓,皓奉書於司馬冑、王渾、王濬請降,其文,瑩所造也。瑩既至洛陽,特先見敘,為散騎常侍,答問處當,皆有條理。太康三年卒。著書八篇,名曰《新議》。 評曰:張紘文理意正,為世令器,孫策待之亞於張昭,誠有以也。嚴、程、闞生,一時儒林也。至畯辭榮濟舊,不亦長者乎!薛綜學識規納,為吳良臣。及瑩纂蹈,允有先風,然於暴酷之朝,屢登顯列,君子殆諸。 卷五十四 ‧ 吳書九 周瑜魯肅呂蒙傳第九 周瑜 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人也。從祖父景,景子忠,皆為漢太尉。父異,洛陽令。 瑜長壯有姿貌。初,孫堅興義兵討董卓,徙家於舒。堅子策與瑜同年,獨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瑜從父尚為丹陽太守,瑜往省之。會策將東渡,到歷陽,馳書報瑜,瑜將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事諧也。」遂從攻橫江、當利,皆拔之。乃渡江擊秣陵,破笮融、薛禮,轉下湖孰、江乘,進入曲阿,劉繇奔走,而策之眾已數萬矣。因謂瑜曰:「吾以此眾取吳會平山越已足。卿還鎮丹陽。」瑜還。頃之,袁術遣從弟胤代尚為太守,而瑜與尚俱還壽春。術欲以瑜為將,瑜觀術終無所成,故求為居巢長,欲假塗東歸,術聽之。遂自居巢還吳。是歲,建安三年也。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即與兵二千人,騎五十匹。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為周郎。以瑜恩信著於廬江,出備牛渚,後領春穀長。頃之,策欲取荊州,以瑜為中護軍,領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復進尋陽,破劉勳,討江夏,還定豫章、廬陵,留鎮巴丘。 五年,策薨,權統事。瑜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長史張昭共掌眾事。十一年,督孫瑜等討麻、保二屯,梟其渠帥,囚俘萬餘口,還備(官亭)〔宮亭〕。江夏太守黃祖遣將鄧龍將兵數千人入柴桑,瑜追討擊,生虜龍送吳。十三年春,權討江夏,瑜為前部大督。 其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眾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咸曰:「曹公豺虎也,然託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衝鬭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埸,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可)〔閒〕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稾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閒,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 時劉備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并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鬭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備走舸,各繫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備與瑜等復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徑自北歸。 瑜與程普又進南郡,與仁相對,各隔大江。兵未交鋒,瑜即遣甘寧前據夷陵。仁分兵騎別攻圍寧。寧告急於瑜。瑜用呂蒙計,留淩統以守其後,身與蒙上救寧。寧圍既解,乃渡屯北岸,克期大戰。瑜親跨馬櫟陣,會流矢中右脅,瘡甚,便還。後仁聞瑜臥未起,勒兵就陣。瑜乃自興,案行軍營,激揚吏士,仁由是遂退。 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以下雋、漢昌、劉陽、州陵為奉邑,屯據江陵。劉備以左將軍領荊州牧,治公安。備詣京見權,瑜上疏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為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權以曹公在北方,當廣攬英雄,又恐備難卒制,故不納。 是時劉璋為益州牧,外有張魯寇侵,瑜乃詣京見權曰:「今曹操新折衄,方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得蜀而并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好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蹙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瑜還江陵,為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時年三十六。權素服舉哀,感動左右。喪當還吳,又迎之蕪湖,眾事費度,一為供給。後著令曰:「故將軍周瑜、程普,其有人客,皆不得問。」初瑜見友於策,太妃又使權以兄奉之。是時權位為將軍,諸將賓客為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性度恢廓,大率為得人,惟與程普不睦。 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 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早卒。循弟胤,初拜興業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公安。黃龍元年,封都鄉侯,後以罪徙廬陵郡。赤烏二年,諸葛瑾、步騭連名上疏曰:「故將軍周瑜子胤,昔蒙粉飾,受封為將,不能養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縱情欲,招速罪辟。臣竊以瑜昔見寵任,入作心膂,出為爪牙,銜命出征,身當矢石,盡節用命,視死如歸,故能摧曹操於烏林,走曹仁於郢都,揚國威德,華夏是震,蠢爾蠻荊,莫不賓服,雖周之方叔,漢之信、布,誠無以尚也。夫折衝扞難之臣,自古帝王莫不貴重,故漢高帝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太山如礪,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書,重以盟詛,藏于宗廟,傳于無窮,欲使功臣之後,世世相踵,非徒子孫,乃關苗裔,報德明功,勤勤懇懇,如此之至,欲以勸戒後人,用命之臣,死而無悔也。況於瑜身沒而未久,而其子胤降為匹夫,益可悼傷。竊惟陛下欽明稽古,隆於興繼,為胤歸訴,乞匄餘罪,還兵復爵,使失旦之雞,復得一鳴,抱罪之臣,展其後效。」權答曰:「腹心舊勳,與孤協事,公瑾有之,誠所不忘。昔胤年少,初無功勞,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於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後告喻,曾無悛改。孤於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追胤罪惡,未宜便還,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今二君勤勤援引漢高河山之誓,孤用恧然。雖德非其疇,猶欲庶幾,事亦如爾,故未順旨。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閒,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瑾、騭表比上,朱然及全琮亦俱陳乞,權乃許之。會胤病死。 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為偏將軍,領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峻子護為將。權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故便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也?」 魯肅 魯肅字子敬,臨淮東城人也。生而失父,與祖母居。家富於財,性好施與。爾時天下已亂,肅不治家事,大散財貨,摽賣田地,以賑窮弊結士為務,甚得鄉邑歡心。 周瑜為居巢長,將數百人故過候肅,并求資糧。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肅乃指一囷與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親結,定僑、札之分。袁術聞其名,就署東城長。肅見術無綱紀,不足與立事,乃攜老弱將輕俠少年百餘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東渡,因與同行,留家曲阿。會祖母亡,還葬東城。 劉子揚與肅友善,遺肅書曰:「方今天下豪傑並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還迎老母,無事滯於東城。近鄭寶者,今在巢湖,擁眾萬餘,處地肥饒,廬江閒人多依就之,況吾徒乎?觀其形勢,又可博集,時不可失,足下速之。」肅答然其計。葬畢還曲阿,欲北行。會瑜已徙肅母到吳,肅具以狀語瑜。時孫策已薨,權尚住吳,瑜謂肅曰:「昔馬援答光武云『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今主人親賢貴士,納奇錄異,且吾聞先哲祕論,承運代劉氏者,必興于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歷數,終搆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吾方達此,足下不須以子揚之言介意也。」肅從其言。瑜因薦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不可令去也。 權即見肅,與語甚悅之。眾賓罷退,肅亦辭出,乃獨引肅還,合榻對飲。因密議曰:「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餘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何以佐之?」肅對曰:「昔高帝區區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規模如此,亦自無嫌。何者?北方誠多務也。因其多務,勦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冀以輔漢耳,此言非所及也。」張昭非肅謙下不足,頗訾毀之,云肅年少麤疏,未可用。權不以介意,益貴重之,賜肅母衣服幃帳,居處雜物,富擬其舊。 劉表死,肅進說曰:「夫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弔表二子,并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曹公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備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肅徑迎之,到當陽長阪,與備會,宣騰權旨,及陳江東強固,勸備與權併力。備甚歡悅。時諸葛亮與備相隨,肅謂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備遂到夏口,遣亮使權,肅亦反命。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歎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此天以卿賜我也。」 時周瑜受使至鄱陽,肅勸追召瑜還。遂任瑜以行事,以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曹公破走,肅即先還,權大請諸將迎肅。肅將入閤拜,權起禮之,因謂曰:「子敬,孤持鞍下馬相迎,足以顯卿未?」肅趨進曰:「未也。」眾人聞之,無不愕然。就坐,徐舉鞭言曰:「願至尊威德加乎四海,總括九州,克成帝業,更以安車軟輪徵肅,始當顯耳。」權撫掌歡笑。 後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惟肅勸權借之,共拒曹公。曹操聞權以土地業備,方作書,落筆於地。 周瑜病因,上疏曰:「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願至尊先慮未然,然後康樂。今既與曹操為敵,劉備近在公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盡矣。」即拜肅奮武校尉,代瑜領兵。瑜士眾四千餘人,奉邑四縣,皆屬焉。令程普領南郡太守。肅初住江陵,後下屯陸口,威恩大行,眾增萬餘人,拜漢昌太守、偏將軍。十九年,從權破皖城,轉橫江將軍。 先是,益州牧劉璋綱維頹弛,周瑜、甘寧並勸權取蜀,權以咨備,備內欲自規,乃偽報曰:「備與璋託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左右,備獨竦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若不獲請,備當放髮歸於山林。」後備西圖璋,留關羽守,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及羽與肅鄰界,數生狐疑,疆埸紛錯,肅常以歡好撫之。備既定益州,權求長沙、零、桂,備不承旨,權遣呂蒙率眾進取。備聞,自還公安,遣羽爭三郡。肅住益陽,與羽相拒。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曰:「國家區區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軍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語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肅厲聲呵之,辭色甚切。羽操刀起謂曰:「此自國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備遂割湘水為界,於是罷軍。 肅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權為舉哀,又臨其葬。諸葛亮亦為發哀。權稱尊號,臨壇,顧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嘗道此,可謂明於事勢矣。」 肅遺腹子淑既壯,濡須督張承謂終當到至。永安中,為昭武將軍、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節,遷夏口督。所在嚴整,有方幹。鳳皇三年卒。子睦襲爵,領兵馬。 呂蒙 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鄧當。當為孫策將,數討山越。蒙年十五六,竊隨當擊賊,當顧見大驚,呵叱不能禁止。歸以告蒙母,母恚欲罰之,蒙曰:「貧賤難可居,脫誤有功,富貴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時當職吏以蒙年小輕之,曰:「彼豎子何能為?此欲以肉餧虎耳。」他日與蒙會,又蚩辱之。蒙大怒,引刀殺吏,出走,逃邑子鄭長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閒為言,策召見奇之,引置左右。 數歲,鄧當死,張昭薦蒙代當,拜別部司馬。權統事,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欲并合之。蒙陰賒貰,為兵作絳衣行縢,及簡日,陳列赫然,兵人練習,權見之大悅,增其兵。從討丹陽,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領廣德長。 從征黃祖,祖令都督陳就逆以水軍出戰。蒙勒前鋒,親梟就首,將士乘勝,進攻其城。祖聞就死,委城走,兵追禽之。權曰:「事之克,由陳就先獲也。」以蒙為橫野中郎將,賜錢千萬。 是歲,又與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於烏林,圍曹仁於南郡。益州將襲肅舉軍來附,瑜表以肅兵益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瑜使甘寧前據夷陵,曹仁分眾攻寧,寧困急,使使請救。諸將以兵少不足分,蒙謂諸將曰:「留淩公績,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又說瑜分遣三百人柴斷險道,賊走可得其馬。瑜從之。軍到夷陵,即日交戰,所殺過半。敵夜遁去,行遇柴道,騎皆舍馬步走。兵追蹙擊,獲馬三百匹,方船載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乃渡江立屯,與相攻擊,曹仁退走,遂據南郡,撫定荊州。還,拜偏將軍,領尋陽令。 魯肅代周瑜,當之陸口,過蒙屯下。肅意尚輕蒙,或說肅曰:「呂將軍功名日顯,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顧之。」遂往詣蒙。酒酣,蒙問肅曰:「君受重任,與關羽為鄰,將何計略,以備不虞?」肅造次應曰:「臨時施宜。」蒙曰:「今東西雖為一家,而關羽實熊虎也,計安可不豫定?」因為肅畫五策。肅於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於此也。」遂拜蒙母,結友而別。 時蒙與成當、宋定、徐顧屯次比近,三將死,子弟幼弱,權悉以兵并蒙。蒙固辭,陳啟顧等皆勤勞國事,子弟雖小,不可廢也。書三上,權乃聽。蒙於是又為擇師,使輔導之,其操心率如此。 魏使廬江謝奇為蘄春典農,屯皖田鄉,數為邊寇。蒙使人誘之,不從,則伺隙襲擊,奇遂縮退,其部伍孫子才、宋豪等,皆攜負老弱,詣蒙降。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數進奇計,又勸權夾水口立塢,所以備御甚精,曹公不能下而退。 曹公遣朱光為廬江太守,屯皖,大開稻田,又令閒人招誘鄱陽賊帥,使作內應。蒙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眾必增,如是數歲,操態見矣,宜早除之。」乃具陳其狀。於是權親征皖,引見諸將,問以計策。蒙乃薦甘寧為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銳繼之。侵晨進攻,蒙手執枹鼓,士卒皆騰踊自升,食時破之。既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嘉其功,即拜廬江太守,所得人馬皆分與之,別賜尋陽屯田六百戶,官屬三十人。蒙還尋陽,未期而廬陵賊起,諸將討擊不能禽,權曰:「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復令蒙討之。蒙至,誅其首惡,餘皆釋放,復為平民。 是時劉備令關羽鎮守,專有荊土,權命蒙西取長沙、零、桂三郡。蒙移書二郡,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備自蜀親至公安,遣羽爭三郡。權時住陸口,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拒羽,而飛書召蒙,使舍零陵,急還助肅。初,蒙既定長沙,當之零陵,過酃,載南陽鄧玄之,玄之者郝普之舊也,欲令誘普。及被書當還,蒙祕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城,顧謂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閒有忠義事,亦欲為之,而不知時也。左將軍在漢中,為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今至尊身自臨之。近者破樊本屯,救酃,逆為孫規所破。此皆目前之事,君所親見也。彼方首尾倒懸,救死不給,豈有餘力復營此哉?今吾士卒精銳,人思致命,至尊遣兵,相繼於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猶牛蹄中魚,冀賴江漢,其不可恃亦明矣。若子太必能一士卒之心,保孤城之守,尚能稽延旦夕,以待所歸者,可也。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為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聽之。玄之先出報蒙,普尋後當至。蒙豫敕四將,各選百人,普出,便入守城門。須臾普出,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孫皎〕,委以後事,即日引軍赴益陽。劉備請盟,權乃歸普等,割湘水,以零陵還之。以尋陽、陽新為蒙奉邑。 師還,遂征合肥,既徹兵,為張遼等所襲,蒙與淩統以死扞衛。後曹公又大出濡須,權以蒙為督,據前所立塢,置彊弩萬張於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鋒屯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護軍、虎威將軍。 魯肅卒,蒙西屯陸口,肅軍人馬萬餘盡以屬蒙。又拜漢昌太守,食下雋、劉陽、漢昌、州陵。與關羽分土接境,知羽驍雄,有并兼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初,魯肅等以為曹公尚存,禍難始搆,宜相輔協,與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陳計策曰:「(今)〔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彊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深納其策,又聊復與論取徐州意,蒙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新破諸袁,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權尤以此言為當。及蒙代肅,初至陸口,外倍修恩厚,與羽結好。 後羽討樊,留兵將備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眾還建業,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盡禽禁等,人馬數萬,託以糧乏,擅取湘關米。權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𦩷𦪇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至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蒙入據城,盡得羽及將士家屬,皆撫慰,約令軍中不得干歷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官鎧雖公,蒙猶以為犯軍令,不可以鄉里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慄,道不拾遺。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饑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羽還,在道路,數使人與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咸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鬭心。會權尋至,羽自知孤窮,乃走麥城,西至漳鄉,眾皆委羽而降。權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即父子俱獲,荊州遂定。 以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蒙固辭金錢,權不許。封爵未下,會蒙疾發,權時在公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千金。時有鍼加,權為之慘慼,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為下赦令,群臣畢賀。後更增篤,權自臨視,命道士於星辰下為之請命。年四十二,遂卒於內殿。時權哀痛甚,為之降損。蒙未死時,所得金寶諸賜盡付府藏,敕主者命絕之日皆上還,喪事務約。權聞之,益以悲感。 蒙少不修書傳,每陳大事,常口占為牋疏。常以部曲事為江夏太守蔡遺所白,蒙無恨意。及豫章太守顧邵卒,權問所用,蒙因薦遺奉職佳吏,權笑曰:「君欲為祁奚耶?」於是用之。甘寧麤暴好殺,既嘗失蒙意,又時違權令,權怒之,蒙輒陳請:「天下未定,鬭將如寧難得,宜容忍之。」權遂厚寧,卒得其用。 蒙子霸襲爵,與守冢三百家,復田五十頃。霸卒,兄琮襲侯。琮卒,弟睦嗣。 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難繼,君今繼之。公瑾昔要子敬來東,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略帝王之業,此一快也。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張言方率數十萬眾水步俱下。孤普請諸將,咨問所宜,無適先對,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子敬即駮言不可,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眾,逆而擊之,此二快也。且其決計策意,出張蘇遠矣;後雖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也。周公不求備於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常以比方鄧禹也。又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圖取關羽,勝於子敬。子敬答孤書云:『帝王之起,皆有驅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內不能辨,外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責也。然其作軍屯營,不失令行禁止,部界無廢負,路無拾遺,其法亦美也。」 評曰:曹公乘漢相之資,挾天子而掃群桀,新盪荊城,仗威東下,于時議者莫不疑貳。周瑜、魯肅建獨斷之明,出眾人之表,實奇才也。呂蒙勇而有謀,斷識軍計,譎郝普,禽關羽,最其妙者。初雖輕果妄殺,終於克己,有國士之量,豈徒武將而已乎!孫權之論,優劣允當,故載錄焉。 卷五十五 ‧ 吳書十 程黃韓蔣周陳董甘淩徐潘丁傳第十 程普 程普字德謀,右北平土垠人也。初為州郡吏,有容貌計略,善於應對。從孫堅征伐,討黃巾於宛、鄧,破董卓於陽人,攻城野戰,身被創夷。 堅薨,復隨孫策在淮南,從攻廬江,拔之,還俱東渡。策到橫江、當利,破張英、于麋等,轉下秣陵、湖熟、句容、曲阿,普皆有功,增兵二千,騎五十匹。進破烏程、石木、波門、陵傳、餘杭,普功為多。策入會稽,以普為吳郡都尉,治錢唐。後徙丹陽都尉,居石城。復討宣城、涇、安吳、陵陽、春穀諸賊,皆破之。策嘗攻祖郎,大為所圍,普與一騎共蔽扞策,驅馬疾呼,以矛突賊,賊披,策因隨出。後拜盪寇中郎將,領零陵太守,從討劉勳於尋陽,進攻黃祖於沙羨,還鎮石城。 策薨,與張昭等共輔孫權,遂周旋三郡,平討不服。又從征江夏,還過豫章,別討樂安。樂安平定,代太史慈備海昏,與周瑜為左右督,破曹公於烏林,又進攻南郡,走曹仁。拜裨將軍,領江夏太守,治沙羨,食四縣。 先出諸將,普最年長,時人皆呼程公。性好施與,喜士大夫。周瑜卒,代領南郡太守。權分荊州與劉備,普復還領江夏,遷盪寇將軍,卒。權稱尊號,追論普功,封子咨為亭侯。 黃蓋 黃蓋字公覆,零陵泉陵人也。初為郡吏,察孝廉,辟公府。孫堅舉義兵,蓋從之。堅南破山賊,北走董卓,拜蓋別部司馬。堅薨,蓋隨策及權,擐甲周旋,蹈刃屠城。 諸山越不賓,有寇難之縣,輒用蓋為守長。石城縣吏,特難檢御,蓋乃署兩掾,分主諸曹。教曰:「令長不德,徒以武功為官,不以文吏為稱。今賊寇未平,有軍旅之務,一以文書委付兩掾,當檢攝諸曹,糾擿謬誤。兩掾所署,事入諾出,若有姦欺,終不加以鞭杖,宜各盡心,無為眾先。」初皆怖威,夙夜恭職;久之,吏以蓋不視文書,漸容人事。蓋亦嫌外懈怠,時有所省,各得兩掾不奉法數事。乃悉請諸掾吏,賜酒食,因出事詰問。兩掾辭屈,皆叩頭謝罪。蓋曰:「前已相敕,終不以鞭杖相加,非相欺也。」遂殺之。縣中震慄。後轉春穀長,尋陽令。凡守九縣,所在平定。遷丹陽都尉,抑彊扶弱,山越懷附。 蓋姿貌嚴毅,善於養眾,每所征討,士卒皆爭為先。建安中,隨周瑜拒曹公於赤壁,建策火攻,語在瑜傳。拜武鋒中郎將。武陵蠻夷反亂,攻守城邑,乃以蓋領太守。時郡兵才五百人,自以不敵,因開城門,賊半入,乃擊之,斬首數百,餘皆奔走,盡歸邑落。誅討魁帥,附從者赦之。自春訖夏,寇亂盡平,諸幽邃巴、醴、由、誕邑侯君長,皆改操易節,奉禮請見,郡境遂清。後長沙益陽縣為山賊所攻,蓋又平討。加偏將軍,病卒於官。 蓋當官決斷,事無留滯,國人思之。及權踐阼,追論其功,賜子柄爵關內侯。 韓當 韓當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也。以便弓馬,有膂力,幸於孫堅,從征伐周旋,數犯危難,陷敵禽虜,為別部司馬。及孫策東渡,從討三郡,遷先登校尉,授兵二千,騎五十匹。從征劉勳,破黃祖,還討鄱陽,領樂安長,山越畏服。後以中郎將與周瑜等拒破曹公,又與呂蒙襲取南郡,遷偏將軍,領永昌太守。宜都之役,與陸遜、朱然等共攻蜀軍於涿鄉,大破之,徙威烈將軍,封都亭侯。曹真攻南郡,當保東南。在外為帥,厲將士同心固守,又敬望督司,奉遵法令,權善之。黃武二年,封石城侯,遷昭武將軍,領冠軍太守,後又加都督之號。將敢死及解煩兵萬人,討丹陽賊,破之。會病卒,子綜襲侯領兵。 其年,權征石陽,以綜有憂,使守武昌,而綜淫亂不軌。權雖以父故不問,綜內懷懼,載父喪,將母家屬部曲男女數千人奔魏。魏以為將軍,封廣陽侯。數犯邊境,殺害人民,權常切齒。東興之役,綜為前鋒,軍敗身死,諸葛恪斬送其首,以白權廟。 蔣欽 蔣欽字公奕,九江壽春人也。孫策之襲袁術,欽隨從給事。及策東渡,拜別部司馬,授兵。與策周旋,平定三郡,又從定豫章。調授葛陽尉,歷三縣長,討平盜賊,遷西部都尉。會稽治賊呂合、秦狼等為亂,欽將兵討擊,遂禽合、狼,五縣平定,徙討越中郎將,以經拘、昭陽為奉邑。賀齊討黟賊,欽督萬兵,與齊并力,黟賊平定。從征合肥,魏將張遼襲權於津北,欽力戰有功,遷盪寇將軍,領濡須督。後召還都,拜(津)右護軍,典領辭訟。 權嘗入其堂內,母疏帳縹被,妻妾布裙。權歎其在貴守約,即敕御府為母作錦被,改易帷帳,妻妾衣服悉皆錦繡。 初,欽屯宣城,嘗討豫章賊。蕪湖令徐盛收欽屯吏,表斬之,權以欽在遠不許,盛由是自嫌於欽。曹公出濡須,欽與呂蒙持諸軍節度。盛常畏欽因事害己,而欽每稱其善。盛既服德,論者美焉。 權討關羽,欽督水軍入沔,還,道病卒。權素服舉哀,以蕪湖民二百戶、田二百頃,給欽妻子。子壹封宣城侯,領兵拒劉備有功,還赴南郡,與魏交戰,臨陣卒。壹無子,弟休領兵,後有罪失業。 周泰 周泰字幼平,九江下蔡人也。與蔣欽隨孫策為左右,服事恭敬,數戰有功。策入會稽,署別部司馬,授兵。權愛其為人,請以自給。策討六縣山賊,權住宣城,使士自衛,不能千人,意尚忽略,不治圍落,而山賊數千人卒至。權始得上馬,而賊鋒刃已交於左右,或斫中馬鞍,眾莫能自定。惟泰奮擊,投身衛權,膽氣倍人,左右由泰並能就戰。賊既解散,身被十二創,良久乃蘇。是日無泰,權幾危殆。策深德之,補春穀長。後從攻皖,及討江夏,還過豫章,復補宜春長,所在皆食其征賦。 從討黃祖有功。後與周瑜、程普拒曹公於赤壁,攻曹仁於南郡。荊州平定,將兵屯岑。曹公出濡須,泰復赴擊,曹公退,留督濡須,拜平虜將軍。時朱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並不伏也,權特為案行至濡須塢,因會諸將,大為酣樂,權自行酒到泰前,命泰解衣,權手自指其創痕,問以所起。泰輒記昔戰鬭處以對,畢,使復服,歡讌極夜。其明日,遣使者授以御蓋。於是盛等乃伏。 後權破關羽,欲進圖蜀,拜泰漢中太守、奮威將軍,封陵陽侯。黃武中卒。 子邵以騎都尉領兵。曹仁出濡須,戰有功,又從攻破曹休,進位裨將軍,黃龍二年卒。弟承領兵襲侯。 陳武 陳武字子烈,廬江松滋人。孫策在壽春,武往脩謁,時年十八,長七尺七寸,因從渡江,征討有功,拜別部司馬。策破劉勳,多得廬江人,料其精銳,乃以武為督,所向無前。及權統事,轉督五校。仁厚好施,鄉里遠方客多依託之。尤為權所親愛,數至其家。累有功勞,進位偏將軍。建安二十年,從擊合肥,奮命戰死。權哀之,自臨其葬。 〔子脩〕 子修有武風,年十九,權召見獎厲,拜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時諸將新兵多有逃叛,而脩撫循得意,不失一人。權奇之,拜為校尉。建安末,追錄功臣後,封修都亭侯,為解煩督。黃龍元年卒。 子表 弟表,字文奧,武庶子也,少知名,與諸葛恪、顧譚、張休等並侍東宮,皆共親友。尚書暨豔亦與表善,後豔遇罪,時人咸自營護,信厚言薄,表獨不然,士以此重之。(徙)〔從〕太子中庶子,拜翼正都尉。兄脩亡後,表母不肯事脩母,表謂其母曰:「兄不幸早亡,表統家事,當奉嫡母。母若能為表屈情,承順嫡母者,是至願也;若母不能,直當出別居耳。」表於大義公正如此。由是二母感寤雍穆。表以父死敵場,求用為將,領兵五百人。表欲得戰士之力,傾意接待,士皆愛附,樂為用命。時有盜官物者,疑無難士施明。明素壯悍,收考極毒,惟死無辭,廷尉以聞。權以表能得健兒之心,詔以明付表,使自以意求其情實。表便破械沐浴,易其衣服,厚設酒食,歡以誘之。明乃首服,具列支黨。表以狀聞。權奇之,欲全其名,特為赦明,誅戮其黨。遷表為無難右部督,封都亭侯,以繼舊爵。表皆陳讓,乞以傳脩子延,權不許。嘉禾三年,諸葛恪領丹陽太守,討平山越,以表領新安都尉,與恪參勢。初,表所受賜復人得二百家,在會稽新安縣。表簡視其人,皆堪好兵,乃上疏陳讓,乞以還官,充足精銳。詔曰:「先將軍有功於國,國家以此報之,卿何得辭焉?」表乃稱曰:「今除國賊,報父之仇,以人為本。空枉此勁銳以為僮僕,非表志也。」皆輒料取以充部伍。所在以聞,權甚嘉之。下郡縣,料正戶羸民以補其處。表在官三年,廣開降納,得兵萬餘人。事捷當出,會鄱陽民吳遽等為亂,攻沒城郭,屬縣搖動,表便越界赴討,遽以破敗,遂降。陸遜拜表偏將軍,進封都鄉侯,北屯章阬。年三十四卒。家財盡於養士,死之日,妻子露立,太子登為起屋宅。子敖年十七,拜別部司馬,授兵四百人。敖卒,脩子延復為司馬代敖。延弟永,將軍,封侯。始施明感表,自變行為善,遂成健將,致位將軍。 董襲 董襲字元代,會稽餘姚人,長八尺,武力過人。孫策入郡,襲迎於高遷亭,策見而偉之,到署門下賊曹。時山陰宿賊黃龍羅、周勃聚黨數千人,策自出討,襲身斬羅、勃首,還拜別部司馬,授兵數千,遷揚武都尉。從策攻皖,又討劉勳於尋陽,伐黃祖於江夏。 策薨,權年少,初統事,太妃憂之,引見張昭及襲等,問江東可保安不,襲對曰:「江東地勢,有山川之固,而討逆明府,恩德在民。討虜承基,大小用命,張昭秉眾事,襲等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時也,萬無所憂。」眾皆壯其言。 鄱陽賊彭虎等眾數萬人,襲與淩統、步騭、蔣欽各別分討。襲所向輒破,虎等望見旌旗,便散走,旬日盡平,拜威越校尉,遷偏將軍。 建安十三年,權討黃祖。祖橫兩蒙衝挾守沔口,以栟閭大紲繫石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飛矢雨下,軍不得前。襲與淩統俱為前部,各將敢死百人,人被兩鎧,乘大舸船,突入蒙衝裏。襲身以刀斷兩紲,蒙衝乃橫流,大兵遂進。祖便開門走,兵追斬之。明日大會,權舉觴屬襲曰:「今日之會,斷紲之功也。」 曹公出濡須,襲從權赴之,使襲督五樓船住濡須口。夜卒暴風,五樓船傾覆,左右散走舸,乞使襲出。襲怒曰:「受將軍任,在此備賊,何等委去也,敢復言此者斬!」於是莫敢干。其夜船敗,襲死。權改服臨喪,供給甚厚。 甘寧 甘寧字興霸,巴郡臨江人也。少有氣力,好游俠,招合輕薄少年,為之渠帥;群聚相隨,挾持弓弩,負毦帶鈴,民聞鈴聲,即知是寧。人與相逢,及屬城長吏,接待隆厚者乃與交歡;不爾,即放所將奪其資貨,於長吏界中有所賊害,作其發負,至二十餘年。止不攻劫,頗讀諸子,乃往依劉表,因居南陽,不見進用,後轉托黃祖,祖又以凡人畜之。 於是歸吳。周瑜、呂蒙皆共薦達,孫權加異,同於舊臣。寧陳計曰:「今漢祚日微,曹操彌憍,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誠是國之西勢也。寧已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規之,不可後操。圖之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年老,昏耄已甚,財穀並乏,左右欺弄,務於貨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脩,怠於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軍,鼓行而西,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權深納之。張昭時在坐,難曰:「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恐必致亂。」寧謂昭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權舉酒屬寧曰:「興霸,今年行討,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何嫌張長史之言乎。」權遂西,果禽祖,盡獲其士眾。遂授寧兵,屯當口。 後隨周瑜拒破曹公於烏林。攻曹仁南郡,未拔,寧建計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時手下有數百兵,并所新得,僅滿千人。曹仁乃令五六千人圍寧。寧受攻累日,敵設高樓,雨射城中,士眾皆懼,惟寧談笑自若。遣使報瑜,瑜用呂蒙計,帥諸將解圍。後隨魯肅鎮益陽,拒關羽。羽號有三萬人,自擇選銳士五千人,投縣上流十餘里淺瀨,云欲夜涉渡。肅與諸將議。寧時有三百兵,乃曰:「可復以五百人益吾,吾往對之,保羽聞吾欬唾,不敢涉水,涉水即是吾禽。」肅便選千兵益寧,寧乃夜往。羽聞之,住不渡,而結柴營,今遂名此處為關羽瀨。權嘉寧功,拜西陵太守,領陽新、下雉兩縣。 後從攻皖,為升城督。寧手持練,身緣城,為吏士先,卒破獲朱光。計功,呂蒙為最,寧次之,拜折衝將軍。 後曹公出濡須,寧為前部督,受敕出斫敵前營。權特賜米酒眾殽,寧乃料賜手下百餘人食。食畢,寧先以銀碗酌酒,自飲兩碗,乃酌與其都督。都督伏,不肯時持。寧引白削置膝上,呵謂之曰:「卿見知於至尊,孰與甘寧?甘寧尚不惜死,卿何以獨惜死乎?」都督見寧色厲,即起拜持酒,通酌兵各一銀碗。至二更時,銜枚出斫敵。敵驚動,遂退。寧益貴重,增兵二千人。 寧雖麤猛好殺,然開爽有計略,輕財敬士,能厚養健兒,健兒亦樂為用命。建安二十年,從攻合肥,會疫疾,軍旅皆已引出,唯車下虎士千餘人,并呂蒙、蔣欽、淩統及寧,從權逍遙津北。張遼覘望知之,即將步騎奄至。寧引弓射敵,與統等死戰。寧厲聲問鼓吹何以不作,壯氣毅然,權尤嘉之。 寧廚下兒曾有過,走投呂蒙。蒙恐寧殺之,故不即還。後寧齎禮禮蒙母,臨當與升堂,乃出廚下兒還寧。寧許蒙不殺。斯須還船,縛置桑樹,自挽弓射殺之。畢,敕船人更增舸纜,解衣臥船中。蒙大怒,擊鼓會兵,欲就船攻寧。寧聞之,故臥不起。蒙母徒跣出諫蒙曰:「至尊待汝如骨肉,屬汝以大事,何有以私怒而欲攻殺甘寧?寧死之日,縱至尊不問,汝是為臣下非法。」蒙素至孝,聞母言,即豁然意釋,自至寧船,笑呼之曰:「興霸,老母待卿食,急上!」寧涕泣覷欷曰:「負卿。」與蒙俱還見母,歡宴竟日。 寧卒,權痛惜之。子瓌,以罪徙會稽,無幾死。 淩統 淩統字公績,吳郡餘杭人也。父操,輕俠有膽氣,孫策初興,每從征伐,常冠軍履鋒。守永平長,平治山越,姦猾斂手,遷破賊校尉。及權統軍,從討江夏。入夏口,先登,破其前鋒,輕舟獨進,中流矢死。 統年十五,左右多稱述者,權亦以操死國事,拜統別部司馬,行破賊都尉,使攝父兵。後從擊山賊,權破保屯先還,餘麻屯萬人,統與督張異等留攻圍之,克日當攻。先期,統與督陳勤會飲酒,勤剛勇任氣,因督祭酒,陵轢一坐,舉罰不以其道。統疾其侮慢,面折不為用。勤怒詈統,及其父操,統流涕不答,眾因罷出。勤乘酒凶悖,又於道路辱統。統不忍,引刀斫勤,數日乃死。及當攻屯,統曰:「非死無以謝罪。」乃率厲士卒,身當矢石,所攻一面,應時披壞,諸將乘勝,遂大破之。還,自拘於軍正。權壯其果毅,使得以功贖罪。 後權復征江夏,統為前鋒,與所厚健兒數十人共乘一船,常去大兵數十里。行入右江,斬黃祖將張碩,盡復船人。還以白權,引軍兼道,水陸並集。時呂蒙敗其水軍,而統先搏其城,於是大獲。權以統為承烈都尉,與周瑜等拒破曹公於烏林,遂攻曹仁,遷為校尉。雖在軍旅,親賢接士,輕財重義,有國士之風。 又從破皖,拜盪寇中郎將,領沛相。與呂蒙等西取三郡,反自益陽,從往合肥,為右部督。時權徹軍,前部已發,魏將張遼等奄至津北。權使追還前兵,兵去已遠,勢不相及,統率親近三百人陷圍,扶扞權出。敵已毀橋,橋之屬者兩版,權策馬驅馳,統復還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所殺數十人,度權已免,乃還。橋敗路絕,統被甲潛行。權既御船,見之驚喜。統痛親近無反者,悲不自勝。權引袂拭之,謂曰:「公績,亡者已矣,苟使卿在,何患無人?」拜偏將軍,倍給本兵。 時有薦同郡盛暹於權者,以為梗概大節,有過於統,權曰:「且令如統足矣。」後如暹夜至,時統已臥,聞之,攝衣出門,執其手以入。其愛善不害如此。 統以山中人尚多壯悍,可以威恩誘也,權令東占且討之,命敕屬城,凡統所求,皆先給後聞。統素愛士,士亦慕焉。得精兵萬餘人,過本縣,步入寺門,見長吏懷三版,恭敬盡禮,親舊故人,恩意益隆。事畢當出,會病卒,時年四十九。權聞之,拊床起坐,哀不能自止,數日減膳,言及流涕,使張承為作銘誄。 二子烈、封,年各數歲,權內養於宮,愛待與諸子同,賓客進見,呼示之曰:「此吾虎子也。」及八九歲,令葛光教之讀書,十日一令騎馬,追錄統功,封烈亭侯,還其故兵。後烈有罪免,封復襲爵領兵。 徐盛 徐盛字文嚮,琅邪莒人也。遭亂,客居吳,以勇氣聞。孫權統事,以為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守柴桑長,拒黃祖。祖子射,嘗率數千人下攻盛。盛時吏士不滿二百,與相拒擊,傷射吏士千餘人。已乃開門出戰,大破之。射遂絕迹不復為寇。權以為校尉、蕪湖令。復討臨城南阿山賊有功,徙中郎將,督校兵。 曹公出濡須,從權禦之。魏嘗大出橫江,盛與諸將俱赴討。時乘蒙衝,遇迅風,船落敵岸下,諸將恐懼,未有出者,盛獨將兵,上突斫敵,敵披退走,有所傷殺,風止便還,權大壯之。 及權為魏稱藩,魏使邢貞拜權為吳王。權出都亭候貞,貞有驕色,張昭既怒,而盛忿憤,顧謂同列曰:「盛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并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與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橫流。貞聞之,謂其旅曰:「江東將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後遷建武將軍,封都亭侯,領廬江太守,賜臨城縣為奉邑。劉備次西陵,盛攻取諸屯,所向有功。曹休出洞口,盛與呂範、全琮渡江拒守。遭大風,船人多喪,盛收餘兵,與休夾江。休使兵將就船攻盛,盛以少禦多,敵不能克,各引軍退。遷安東將軍,封蕪湖侯。 後魏文帝大出,有渡江之志,盛建計從建業築圍,作薄落,圍上設假樓,江中浮船。諸將以為無益,盛不聽,固立之。文帝到廣陵,望圍愕然,彌漫數百里,而江水盛長,便引軍退。諸將乃伏。 黃武中卒。子楷,襲爵領兵。 潘璋 潘璋字文珪,東郡發干人也。孫權為陽羨長,始往隨權。性博蕩嗜酒,居貧,好賒酤,債家至門,輒言後豪富相還。權奇愛之,因使召募,得百餘人,遂以為將。討山賊有功,署別部司馬。後為吳大市刺姦,盜賊斷絕,由是知名,遷豫章西安長。劉表在荊州,民數被寇,自璋在事,寇不入境。比縣建昌起為賊亂,轉領建昌,加武猛校尉,討治惡民,旬月盡平,召合遺散,得八百人,將還建業。 合肥之役,張遼奄至,諸將不備,陳武鬭死,宋謙、徐盛皆披走,璋身次在後,便馳進,橫馬斬謙、盛兵走者二人,兵皆還戰。權甚壯之,拜偏將軍,遂領百校,屯半州。 權征關羽,璋與朱然斷羽走道,到臨沮,住夾石。璋部下司馬馬忠禽羽,并羽子平、都督趙累等。權即分宜都(至)〔巫〕、秭歸二縣為固陵郡,拜璋為太守、振威將軍,封溧陽侯。甘寧卒,又并其軍。劉備出夷陵,璋與陸遜并力拒之,璋部下斬備護軍馮習等,所殺傷甚眾,拜平北將軍、襄陽太守。 魏將夏侯尚等圍南郡,分前部三萬人作浮橋,渡百里洲上,諸葛瑾、楊粲並會兵赴救,未知所出,而魏兵日渡不絕。璋曰:「魏勢始盛,江水又淺,未可與戰。」便將所領,到魏上流五十里,伐葦數百萬束,縛作大筏,欲順流放火,燒敗浮橋。作筏適畢,伺水長當下,尚便引退。璋下備陸口。權稱尊號,拜右將軍。 璋為人麤猛,禁令肅然,好立功夫,所領兵馬不過數千,而其所在常如萬人。征伐止頓,便立軍市,他軍所無,皆仰取足。然性奢泰,末年彌甚,服物僭擬。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數不奉法。監司舉奏,權惜其功而輒原不問。嘉禾三年卒。子平,以無行徙會稽。璋妻居建業,賜田宅,復客五十家。 丁奉 丁奉字承淵,廬江安豐人也。少以驍勇為小將,屬甘寧、陸遜、潘璋等。數隨征伐,戰鬭常冠軍。每斬將搴旗,身被創夷。稍遷偏將軍。孫亮即位,為冠軍將軍,封都亭侯。 魏遣諸葛誕、胡遵等攻東興,諸葛恪率軍拒之。諸將皆曰:「敵聞太傅自來,上岸必遁走。」奉獨曰:「不然。彼動其境內,悉許、洛兵大舉而來,必有成規,豈虛還哉?無恃敵之不至,恃吾有以勝之。」及恪上岸,奉與將軍唐咨、呂據、留贊等,俱從山西上。奉曰:「今諸軍行遲,若敵據便地,則難與爭鋒矣。」乃辟諸軍使下道,帥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至,遂據徐塘。天寒雪,敵諸將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相謂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解鎧著冑,持短兵。敵人從而笑焉,不為設備。奉縱兵斫之,大破敵前屯。會據等至,魏軍遂潰。遷滅寇將軍,進封都(亭)〔鄉〕侯。 魏將文欽來降,以奉為虎威將軍,從孫峻至壽春迎之,與敵追軍戰於高亭。奉跨馬持矛,突入其陣中,斬首數百,獲其軍器。進封安豐侯。 太平二年,魏大將軍諸葛誕據壽春來降,魏人圍之。遣朱異、唐咨等往救,復使奉與黎斐解圍。奉為先登,屯於黎漿,力戰有功,拜左將軍。 孫休即位,與張布謀,欲誅孫綝,布曰:「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休召奉告曰:「綝秉國威,將行不軌,欲與將軍誅之。」奉曰:「丞相兄弟友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陛下兵以誅之也。」休納其計,因會請綝,奉與張布目左右斬之。遷大將軍,加左右都護。永安三年,假節領徐州牧。六年,魏伐蜀,奉率諸軍向壽春,為救蜀之勢。蜀亡,軍還。 休薨,奉與丞相濮陽興等從萬彧之言,共迎立孫皓,遷右大司馬左軍師。寶鼎三年,皓命奉與諸葛靚攻合肥。奉與晉大將石苞書,搆而閒之,苞以徵還。建衡元年,奉復帥眾治徐塘,因攻晉穀陽。穀陽民知之,引去,奉無所獲。皓怒,斬奉導軍。三年,卒。奉貴而有功,漸以驕矜,或有毀之者,皓追以前出軍事,徙奉家於臨川。奉弟封,官至後將軍,先奉死。 評曰:凡此諸將,皆江表之虎臣,孫氏之所厚待也。以潘璋之不脩,權能忘過記功,其保據東南,宜哉!陳表將家支庶,而與冑子名人比翼齊衡,拔萃出類,不亦美乎! 卷五十六 ‧ 吳書十一 朱治朱然呂範朱桓傳第十一 朱治 朱治字君理,丹陽故鄣人也。初為縣吏,後察孝廉,州辟從事,隨孫堅征伐。中平五年,拜司馬,從討長沙、零、桂等三郡賊周朝、蘇馬等,有功,堅表治行都尉。從破董卓於陽人,入洛陽。表治行督軍校尉,特將步騎,東助徐州牧陶謙討黃巾。 會堅薨,治扶翼策,依就袁術。後知術政德不立,乃勸策還平江東。時太傅馬日磾在壽春,辟治為掾,遷吳郡都尉。是時吳景已在丹陽,而策為術攻廬江,於是劉繇恐為袁、孫所并,遂搆嫌隙。而策家門盡在州下,治乃使人於曲阿迎太妃及權兄弟,所以供奉輔護,甚有恩紀。治從錢唐欲進到吳,吳郡太守許貢拒之於由拳,治與戰,大破之。貢南就山賊嚴白虎,治遂入郡,領太守事。策既走劉繇,東定會稽。 權年十五,治舉為孝廉。後策薨,治與張昭等共尊奉權。建安七年,權表治為(九真)〔吳郡〕太守,行扶義將軍,割婁、由拳、無錫、毗陵為奉邑,置長吏。征討夷越,佐定東南,禽截黃巾餘類陳敗、萬秉等。黃武元年,封毗陵侯,領郡如故。二年,拜安國將軍,金印紫綬,徙封故鄣。 權歷位上將,及為吳王,治每進見,權常親迎,執版交拜,饗宴贈賜,恩敬特隆,至從行吏,皆得奉贄私覿,其見異如此。 初,權弟翊,性峭急,喜怒快意,治數責數,諭以道義。權從兄豫章太守賁,女為曹公子婦,及曹公破荊州,威震南土,賁畏懼,欲遣子入質。治聞之,求往見賁,為陳安危,賁由此遂止。 權常歎治憂勤王事。性儉約,雖在富貴,車服惟供事。權優異之,自令督軍御史典屬城文書,治領四縣租稅而已。然公族子弟及吳四姓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數,治率數年一遣詣王府,所遣數百人,每歲時獻御,權答報過厚。是時丹陽深地,頻有姦叛,亦以年向老,思戀土風,自表屯故鄣,鎮撫山越。諸父老故人,莫不詣門,治皆引進,與共飲宴,鄉黨以為榮。在故鄣歲餘,還吳。黃武三年卒,在郡三十一年,年六十九。 子才,素為校尉領兵,既嗣父爵,遷偏將軍。才弟紀,權以策女妻之,亦以校尉領兵。紀弟緯、萬歲,皆早夭。才子琬,襲爵為將,至鎮西將軍。 朱然 朱然字義封,治姊子也,本姓施氏。初治未有子,然年十三,乃啟策乞以為嗣。策命丹陽郡以羊酒召然,然到吳,策優以禮賀。 然嘗與權同學書,結恩愛。至權統事,以然為餘姚長,時年十九。後遷山陰令,加折衝校尉,督五縣。權奇其能,分丹陽為臨川郡,然為太守,授兵一千人。會山賊盛起,然平討,旬月而定。曹公出濡須,然備大塢及三關屯,拜偏將軍。建安二十四年,從討關羽,別與潘璋到臨沮禽羽,遷昭武將軍,封西安鄉侯。 虎威將軍呂蒙病篤,權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朱然膽守有餘,愚以為可任。」蒙卒,權假然節,鎮江陵。黃武元年,劉備舉兵攻宜都,然督五千人與陸遜并力拒備。然別攻破備前鋒,斷其後道,備遂破走。拜征北將軍,封永安侯。 魏遣曹真、夏侯尚、張郃等攻江陵,魏文帝自住宛,為其勢援,連屯圍城。權遣將軍孫盛督萬人備州上,立圍塢,為然外救。郃渡兵攻盛,盛不能拒,即時卻退,郃據州上圍守,然中外斷絕。權遣潘璋、楊粲等解〔圍〕而圍不解。時然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池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而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閒隙攻破兩屯。魏攻圍然凡六月日,未退。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穀食欲盡,因與敵交通,謀為內應。垂發,事覺,然治戮泰。尚等不能克,乃徹攻退還。由是然名震於敵國,改封當陽侯。 六年,權自率眾攻石陽,及至旋師,潘璋斷後。夜出錯亂,敵追擊璋,璋不能禁。然即還住拒敵,使前船得引極遠,徐乃後發。黃龍元年,拜車騎將軍、右護軍,領兗州牧。頃之,以兗州在蜀分,解牧職。 嘉禾三年,權與蜀克期大舉,權自向新城,然與全琮各受斧鉞,為左右督。會吏士疾病,故未攻而退。 赤烏五年,征柤中,魏將蒲忠、胡質各將數千人,〔忠〕要遮險隘,圖斷然後,質為忠繼援。時然所督兵將先四出,聞問不暇收合,便將帳下見兵八百人逆掩。忠戰不利,質等皆退。九年,復征柤中,魏將李興等聞然深入,率步騎六千斷然後道,然夜出逆之,軍以勝反。先是,歸義馬茂懷姦,覺誅,權深忿之。然臨行上疏曰:「馬茂小子,敢負恩養。臣今奉天威,事蒙克捷,欲令所獲,震耀遠近,方舟塞江,使足可觀,以解上下之忿。惟陛下識臣先言,責臣後效。」權時抑表不出。然既獻捷,群臣上賀,權乃舉酒作樂,而出然表曰:「此家前初有表,孤以為難必,今果如其言,可謂明於見事也。」遣使拜然為左大司馬、右軍師。 然長不盈七尺,氣候分明,內行修絜,其所文采,惟施軍器,餘皆質素。終日欽欽,常在戰場,臨急膽定,尤過絕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咸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輒有功。諸葛瑾子融,步騭子協,雖各襲任,權特復使然總為大督。又陸遜亦(本)〔卒〕,功臣名將存者惟然,莫與比隆。寢疾二年,後漸增篤,權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於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權輒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送布帛。自創業功臣疾病,權意之所鍾,呂蒙、淩統最重,然其次矣。年六十八,赤烏十二年卒,權素服舉哀,為之感慟。子績嗣。 子績 績字公緒,以父任為郎,後拜建忠都尉。叔父才卒,績領其兵,隨太常潘濬討五溪,以膽力稱。遷偏將軍營下督,領盜賊事,持法不傾。魯王霸注意交績,嘗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然卒,績襲業,拜平魏將軍,樂鄉督。明年,魏征南將軍王昶率眾攻江陵城,不克而退。績與奮威將軍諸葛融書曰:「昶遠來疲困,馬無所食,力屈而走,此天助也。今追之力少,可引兵相繼,吾欲破之於前,足下乘之於後,豈一人之功哉,宜同斷金之義。」融答許績。績便引兵及昶於紀南,紀南去城三十里,績先戰勝而融不進,績後失利。權深嘉績,盛責怒融,融兄大將軍恪貴重,故融得不廢。初績與恪、融不平,及此事變,為隙益甚。建興元年,遷鎮東將軍。二年春,恪向新城,要績并力,而留置半州,使融兼其任。冬,恪、融被害,績復還樂鄉,假節。太平二年,拜驃騎將軍。孫綝秉政,大臣疑貳,績恐吳必擾亂,而中國乘釁,乃密書結蜀,使為并兼之慮。蜀遣右將軍閻宇將兵五千,增白帝守,以須績之後命。永安初,遷上大將軍、都護督,自巴丘上迄西陵。元興元年,就拜左大司馬。初,然為治行喪竟,乞復本姓,權不許,績以五鳳中表還為施氏,建衡二年卒。 呂範 呂範字子衡,汝南細陽人也。少為縣吏,有容觀姿貌。邑人劉氏,家富女美,範求之。女母嫌,欲勿與,劉氏曰:「觀呂子衡寧當久貧者邪?」遂與之婚。後避亂壽春,孫策見而異之,範遂自委昵,將私客百人歸策。時太妃在江都,策遣範迎之。徐州牧陶謙謂範為袁氏覘候,諷縣掠考範,範親客健兒篡取以歸。時唯範與孫河常從策,跋涉辛苦,危難不避,策亦親戚待之,每與升堂,飲宴於太妃前。 後從策攻破廬江,還俱東渡,到橫江、當利,破張英、于麋,下小丹陽、湖熟,領湖熟相。策定秣陵、曲阿,收笮融、劉繇餘眾,增範兵二千,騎五十匹。後領宛陵令,討破丹陽賊,還吳,遷都督。 是時下邳陳瑀自號吳郡太守,住海西,與彊族嚴白虎交通。策自將討虎,別遣範與徐逸攻瑀於海西,梟其大將陳牧。又從攻祖郎於陵陽,太史慈於勇里。七縣平定,拜征虜中郎將,征江夏,還平鄱陽。 策薨,奔喪于吳。後權復征江夏,範與張昭留守。 曹公至赤壁,與周瑜等俱拒破之,拜裨將軍,領彭澤太守,以彭澤、柴桑、歷陽為奉邑。劉備詣京見權,範密請留備。後遷平南將軍,屯柴桑。 權討關羽,過範館,謂曰:「昔早從卿言,無此勞也。今當上取之,卿為我守建業。」權破羽還,都武昌,拜範建威將軍,封宛陵侯,領丹陽太守,治建業,督扶州以下至海,轉以溧陽、懷安、寧國為奉邑。 曹休、張遼、臧霸等來伐,範督徐盛、全琮、孫韶等,以舟師拒休等於洞口。遷前將軍,假節,改封南昌侯。時遭大風,船人覆溺,死者數千,還軍,拜揚州牧。 性好威儀,州民如陸遜、全琮及貴公子,皆脩敬虔肅,不敢輕脫。其居處服飾,於時奢靡,然勤事奉法,故權悅其忠,不怪其侈。 初策使範典主財計,權時年少,私從有求,範必關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權守陽羨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輒為傅著簿書,使無譴問。權臨時悅之,及後統事,以範忠誠,厚見信任,以谷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黃武七年,範遷大司馬,印綬未下,疾卒。權素服舉哀,遣使者追贈印綬。及還都建業,權過範墓呼曰:「子衡!」言及流涕,祀以太牢。 子據 範長子先卒,次子據嗣。據字世議,以父任為郎,後範寢疾,拜副軍校尉,佐領軍事。範卒,遷安軍中郎將。數討山賊,諸深惡劇地,所擊皆破。隨太常潘濬討五谿,復有功。朱然攻樊,據與朱異破城外圍,還拜偏將軍,入補馬閑右部督,遷越騎校尉。太元元年,大風,江水溢流,漸淹城門,權使視水,獨見據使人取大船以備害。權嘉之,拜盪魏將軍。權寢疾,以據為太子右部督。太子即位,拜右將軍。魏出東興,據赴討有功。明年,孫峻殺諸葛恪,遷據為驃騎將軍,平西宮事。五鳳二年,假節,與峻等襲壽春,還遇魏將曹珍,破之於高亭。太平元年,帥師侵魏,未及淮,聞孫峻死,以從弟綝自代,據大怒,引軍還,欲廢綝。綝聞之,使中書奉詔,詔文欽、劉纂、唐咨等使取據,又遣從兄(慮)〔憲〕以都下兵逆據於江都。左右勸據降魏,據曰:「恥為叛臣。」遂自殺。夷三族。 朱桓 朱桓字休穆,吳郡吳人也。孫權為將軍,桓給事幕府,除餘姚長。往遇疫癘,穀食荒貴,桓分部良吏,隱親醫藥,餐粥相繼,士民感戴之。遷盪寇校尉,授兵二千人,使部伍吳、會二郡,鳩合遺散,期年之閒,得萬餘人。後丹陽、鄱陽山賊蜂起,攻沒城郭,殺略長吏,處處屯聚。桓督領諸將,周旋赴討,應皆平定。稍遷裨將軍,封新城亭侯。 後代周泰為濡須督。黃武元年,魏使大司馬曹仁步騎數萬向濡須,仁欲以兵襲取州上,偽先揚聲,欲東攻羨溪。桓分兵將赴羨溪,既發,卒得仁進軍拒濡須七十里問。桓遣使追還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池之守,又謂士眾勇怯齊等故耳。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君,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百勝之勢也。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因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果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督諸葛虔、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部曲妻子所在也。仁自將萬人留橐皋,復為泰等後拒。桓部兵將攻取油船,或別擊雕等,桓等身自拒泰,燒營而退,遂梟雕,生虜雙,送武昌,臨陣斬溺,死者千餘。權嘉桓功,封嘉興侯,遷奮武將軍,領彭城相。 黃武七年,鄱陽太守周魴譎誘魏大司馬曹休,休將步騎十萬至皖城以迎魴。時陸遜為元帥,全琮與桓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擊休。休知見欺,當引軍還,自負眾盛,徼於一戰。桓進計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挂車,此兩道皆險厄,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窺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先與陸遜議,遜以為不可,故計不施行。 黃龍元年,拜桓前將軍,領青州牧,假節。嘉禾六年,魏廬江主簿呂習請大兵自迎,欲開門為應。桓與衛將軍全琮俱以師迎。既至,事露,軍當引還。城外有溪水,去城一里所,廣三十餘丈,深者八九尺,淺者半之,諸軍勒兵渡去,桓自斷後。時廬江太守李膺整嚴兵騎,欲須諸軍半渡,因迫擊之。及見桓節蓋在後,卒不敢出,其見憚如此。 是時全琮為督,權又令偏將軍胡綜宣傳詔命,參與軍事。琮以軍出無獲,議欲部分諸將,有所掩襲。桓素氣高,恥見部伍,乃往見琮,問行意,感激發怒,與琮校計。琮欲自解,因曰:「上自令胡綜為督,綜意以為宜爾。」桓愈恚恨,還乃使人呼綜。綜至軍門,桓出迎之,顧謂左右曰:「我縱手,汝等各自去。」有一人旁出,語綜使還。桓出,不見綜,知左右所為,因斫殺之。桓佐軍進諫,刺殺佐軍,遂託狂發,詣建業治病。權惜其功能,故不罪。使子異攝領部曲,令醫視護,數月復遣還中洲。權自出祖送,謂曰:「今寇虜尚存,王塗未一,孤當與君共定天下,欲令君督五萬人專當一面,以圖進取,想君疾未復發也。」桓曰:「天授陛下聖姿,當君臨四海,猥重任臣,以除姦逆,臣疾當自愈。」 桓性護前,恥為人下,每臨敵交戰,節度不得自由,輒嗔恚憤激。然輕財貴義,兼以彊識,與人一面,數十年不忘,部曲萬口,妻子盡識之。愛養吏士,贍護六親,俸祿產業,皆與共分。及桓疾困,舉營憂戚。年六十二,赤烏元年卒。吏士男女,無不號慕。又家無餘財,權賜鹽五千斛以周喪事。子異嗣。 子異 異字季文,以父任除郎,後拜騎都尉,代桓領兵。赤烏四年,隨朱然攻魏樊城,建計破其外圍,還拜偏將軍。魏廬江太守文欽營住六安,多設屯砦,置諸道要,以招誘亡叛,為邊寇害。異乃身率其手下二千人,掩破欽七屯,斬首數百,遷揚武將軍。權與論攻戰,辭對稱意。權謂異從父驃騎將軍據曰:「本知季文(懀)〔膽〕定,見之復過所聞。」十三年,文欽詐降,密書與異,欲令自迎。異表呈欽書,因陳其偽,不可便迎。權詔曰:「方今北土未一,欽云欲歸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呂據督二萬人,與異并力,至北界,欽果不降。建興元年,遷鎮南將軍。是歲魏遣胡遵、諸葛誕等出東興,異督水軍攻浮梁,壞之,魏軍大破。太平二年,假節,為大都督,救壽春圍,不解。還軍,為孫綝所枉害。 評曰:朱治、呂範以舊臣任用,朱然、朱桓以勇烈著聞,呂據、朱異、施績咸有將領之才,克紹堂構。若範、桓之越隘,得以吉終,至於據、異無此之尤而反罹殃者,所遇之時殊也。 卷五十七 ‧ 吳書十二 虞陸張駱陸吾朱傳第十二 虞翻 虞翻字仲翔,會稽餘姚人也,太守王朗命為功曹。孫策征會稽,翻時遭父喪,衰絰詣府門,朗欲就之,翻乃脫衰入見,勸朗避策。朗不能用,拒戰敗績,亡走浮海。翻追隨營護,到東部侯官,侯官長閉城不受,翻往說之,然後見納。朗謂翻曰:「卿有老母,可以還矣。」翻既歸,策復命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身詣翻第。 策好馳騁游獵,翻諫曰:「明府用烏集之眾,驅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雖漢高帝不及也。至於輕出微行,從官不暇嚴,吏卒長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則不威,故白龍魚服,困於豫且,白蛇自放,劉季害之,願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時有所思,端坐悒悒,有裨諶草創之計,是以行耳。」 翻出為富春長。策薨,諸長吏並欲出赴喪,翻曰:「恐鄰縣山民或有奸變,遠委城郭,必致不虞。」因留制服行喪。諸縣皆效之,咸以安寧。後翻州舉茂才,漢召為侍御史,曹公為司空辟,皆不就。 翻與少府孔融書,并示以所著《易注》。融答書曰:「聞延陵之理樂,睹吾子之治《易》,乃知東南之美者,非徒會稽之竹箭也。又觀象雲物,察應寒溫,原其禍福,與神合契,可謂探賾窮通者也。」會稽東部都尉張絃又與融書曰:「虞仲翔前頗為論者所侵,美寶為質,雕摩益光,不足以損。」 孫權以為騎都尉。翻數犯顏諫爭,權不能悅,又性不協俗,多見謗毀,坐徙丹陽涇縣。呂蒙圖取關羽,稱疾還建業,以翻兼知醫術,請以自隨,亦欲因此令翻得釋也。後蒙舉軍西上,南郡太守麋芳開城出降。蒙未據郡城而作樂沙上,翻謂蒙曰:「今區區一心者麋將軍也,城中之人豈可盡信,何不急入城持其管籥乎?」蒙即從之。時城中有伏計,賴翻謀不行。關羽既敗,權使翻筮之,得《兌》下《坎》上,《節》,五爻變之《臨》,翻曰:「不出二日,必當斷頭。」果如翻言。權曰:「卿不及伏羲,可與東方朔為比矣。」 魏將于禁為羽所獲,繫在城中,權至釋之,請與相見。他日,權乘馬出,引禁併行,翻呵禁曰:「爾降虜,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欲抗鞭擊禁,權呵止之。後權於樓船會群臣飲,禁聞樂流涕,翻又曰:「汝欲以偽求免邪?」權悵然不平。 權既為吳王,歡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陽醉,不持。權去,翻起坐。權於是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農劉基起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手)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畜眾,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權曰:「曹孟德尚殺孔文舉,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義,欲與堯、舜比隆,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權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 翻嘗乘船行,與麋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驅曰:「避將軍船!」翻厲聲曰:「失忠與信,何以事君?傾人二城,而稱將軍,可乎?」芳闔戶不應而遽避之。後翻乘車行,又經芳營門,吏閉門,車不得過。翻復怒曰:「當閉反開,當開反閉,豈得事宜邪?」芳聞之,有慚色。 翻性疏直,數有酒失。權與張昭論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也)〔邪〕!」權積怒非一,遂徒翻交州。雖處罪放,而講學不倦,門徒常數百人。又為《老子》、《論語》、《國語》訓注,皆傳於世。 初,山陰丁覽,太末徐陵,或在縣吏之中,或眾所未識,翻一見之,便與友善,終成顯名。 在南十餘年,年七十卒。歸葬舊墓,妻子得還。 昺 翻有十一子,第四子汜最知名,永安初,從選曹郎為散騎中常侍,後為監軍使者,討扶嚴,病卒。汜弟忠,宜都太守;聳,越騎校尉,累遷廷尉,湘東、河間太守;昺,廷尉尚書,濟陰太守。 陸績 陸績字公紀,吳郡吳人也。父康,漢末為廬江太守。績年六歲,於九江見袁術。術出橘,績懷三枚,去,拜辭墮地,術謂曰:「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曰:「欲歸遺母。」術大奇之。孫策在吳,張昭、張紘、秦松為上賓,共論四海未泰,須當用武治而平之,績年少末坐,遙大聲言曰:「昔管夷吾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車。孔子曰:『遠人不服,則脩文德以來之。』今論者不務道德懷取之術,而惟尚武,績雖童蒙,竊所未安也。」昭等異焉。 績容貌雄壯,博學多識,星歷算數無不該覽。虞翻舊齒名盛,龐統荊州令士,年亦差長,皆與績友善。孫權統事,辟為奏曹掾,以直道見憚,出為鬱林太守,加偏將軍,給兵二千人。績既有躄疾,又意(在)〔存〕儒雅,非其志也。雖有軍事,著述不廢,作《渾天圖》,注《易》釋玄,皆傳於世。豫自知亡日,乃為辭曰:「有漢志士吳郡陸績,幼敦《詩》、《書》,長玩《禮》、《易》,受命南征,遘疾(遇)〔逼〕厄,遭命不(幸)〔永〕,嗚呼悲隔!」又曰:「從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車同軌,書同文,恨不及見也。」年三十二卒。長子宏,會稽南部都尉,次子叡,長水校尉。 張溫 張溫字惠恕,吳郡吳人也。父允,以輕財重士,名顯州郡,為孫權東曹掾,卒。溫少脩節操,容貌奇偉。權聞之,以問公卿曰:「溫當今與誰為比?」大(司)農劉基曰:「可與全琮為輩。」太常顧雍曰:「基未詳其為人也。溫當今無輩。」權曰:「如是,張允不死也。」徵到延見,文辭占對,觀者傾竦,權改容加禮。罷出,張昭執其手曰:「老夫託意,君宜明之。」拜議郎、選曹尚書,徙太子太傅,甚見信重。 時年三十二,以輔義中郎將使蜀。權謂溫曰:「卿不宜遠出,恐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與曹氏通意,(以)故屈卿行。若山越都除,便欲大搆於(蜀)〔丕〕。行人之義,受命不受辭也。」溫對曰:「臣入無腹心之規,出無專對之用,懼無張老延譽之功,又無子產陳事之效。然諸葛亮達見計數,必知神慮屈申之宜,加受朝廷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無疑貳。」溫至蜀,詣闕拜章曰:「昔高宗以諒闇昌殷祚於再興,成王以幼沖隆周德於太平,功冒溥天,聲貫罔極。今陛下以聰明之姿,等契往古,總百揆於良佐,參列精之炳燿,遐邇望風,莫不欣賴。吳國勤任旅力,清澄江滸,願與有道平一宇內,委心協規,有如河水,軍事(興)〔凶〕煩,使役乏少,是以忍鄙倍之羞,使下臣溫通致情好。陛下敦崇禮義,未便恥忽。臣自(入)遠境,及即近郊,頻蒙勞來,恩詔輒加,以榮自懼,悚怛若驚。謹奉所齎函書一封。」蜀甚貴其才。還,頃之,使入豫章部伍出兵,事業未究。 權既陰銜溫稱美蜀政,又嫌其聲名大盛,眾庶炫惑,恐終不為己用,思有以中傷之,會暨豔事起,遂因此發舉。豔字子休,亦吳郡人也,溫引致之,以為選曹郎,至尚書。豔性狷厲,好為清議,見時郎署混濁淆雜,多非其人,欲臧否區別,賢愚異貫。彈射百僚,覈選三署,率皆貶高就下,降損數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貪鄙,志節汙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而怨憤之聲積,浸潤之譖行矣。競言豔及選曹郎徐彪,專用私情,憎愛不由公理。豔、彪皆坐自殺。溫宿與豔、彪同意,數交書疏,聞問往還,即罪溫。權幽之有司,下令曰:「昔令召張溫,虛己待之,既至顯授,有過舊臣,何圖凶醜,專挾異心。昔暨豔父兄,附于惡逆,寡人無忌,故進而任之,欲觀豔何如。察其中閒,形態果見。而溫與之結連死生,豔所進退,皆溫所為頭角,更相表裏,共為腹背,非溫之黨,即就疵瑕,為之生論。又前任溫董督三郡,指撝吏客及殘餘兵,時恐有事,欲令速歸,故授棨戟,獎以威柄。乃便到豫章,表討宿惡,寡人信受其言,特以繞帳、帳下、解煩兵五千人付之。後聞曹丕自出淮、泗,故豫敕溫有急便出,而溫悉內諸將,布於深山,被命不至。賴丕自退,不然,已往豈可深計。又殷禮者,本占候召,而溫先後乞將到蜀,扇揚異國,為之譚論。又禮之還,當親本職,而令守尚書戶曹郎,如此署置,在溫而已。又溫語賈原,當薦卿作御史,語蔣康,當用卿代賈原,專衒賈國恩,為己形勢。揆其姦心,無所不為。不忍暴於市朝,今斥還本郡,以給廝吏。嗚呼溫也,免罪為幸!」 將軍駱統表理溫曰:「伏惟殿下,天生明德,神啟聖心,招髦秀於四方,署俊乂於宮朝。多士既受普篤之恩,張溫又蒙最隆之施。而溫自招罪譴,孤負榮遇,念其如此,誠可悲疚。然臣周旋之閒,為國觀聽,深知其狀,故密陳其理。溫實心無他情,事無逆迹,但年紀尚少,鎮重尚淺,而戴赫烈之寵,體卓偉之才,亢臧否之譚,效褒貶之議。於是務勢者妒其寵,爭名者嫉其才,玄默者非其譚,瑕釁者諱其議,此臣下所當詳辨,明朝所當究察也。昔賈誼,至忠之臣也,漢文,大明之君也,然而絳、灌一言,賈誼遠退。何者?疾之者深,譖之者巧也。然而誤聞於天下,失彰於後世,故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也。溫雖智非從橫,武非虓虎,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論議之辨,卓躒冠群,煒曄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論溫才即可惜,言罪則可恕。若忍威烈以赦盛德,宥賢才以敦大業,固明朝之休光,四方之麗觀也。國家之於暨豔,不內之忌族,猶等之平民,是故先見用於朱治,次見舉於眾人,中見任於明朝,亦見交於溫也。君臣之義,義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輕者也。國家不嫌於豔為最重之義,是以溫亦不嫌與豔為最輕之交也。時世寵之於上,溫竊親之於下也。夫宿惡之民,放逸山險,則為勁寇,將置平土,則為健兵,故溫念在欲取宿惡,以除勁寇之害,而增健兵之銳也。但自錯落,功不副言。然計其送兵,以比許晏,數之多少,溫不減之,用之彊羸,溫不下之,至於遲速,溫不後之,故得及秋冬之月,赴有警之期,不敢忘恩而遺力也。溫之到蜀,共譽殷禮,雖臣無境外之交,亦有可原也。境外之交,謂無君命而私相從,非國事而陰相聞者也;若以命行,既脩君好,因敘己情,亦使臣之道也。故孔子使鄰國,則有私覿之禮;季子聘諸夏,亦有燕譚之義也。古人有言,欲知其君,觀其所使,見其下之明明,知其上之赫赫。溫若譽禮,能使彼歎之,誠所以昭我臣之多良,明使之得其人,顯國美於異境,揚君命於他邦。是以晉趙文子之盟于宋也,稱隨會於屈建;楚王孫圉之使于晉也,譽左史於趙鞅。亦向他國之輔,而歎本邦之臣,經傳美之以光國,而不譏之以外交也。王靖內不憂時,外不趨事,溫彈之不私,推之不假,於是與靖遂為大怨,此其盡節之明驗也。靖兵眾之勢,幹任之用,皆勝於賈原、蔣康,溫尚不容私以安於靖,豈敢賣恩以協原、康邪?又原在職不勤,當事不堪,溫數對以醜色,彈以急聲;若其誠欲賣恩作亂,則亦不必貪原也。凡此數者,校之於事既不合,參之於眾亦不驗。臣竊念人君雖有聖哲之姿,非常之智,然以一人之身,御兆民之眾,從層宮之內,瞰四國之外,照群下之情,求萬機之理,猶未易周也,固當聽察群下之言,以廣聰明之烈。今者人非溫既殷勤,臣是溫又契闊,辭則俱巧,意則俱至,各自言欲為國,誰其言欲為私,倉卒之閒,猶難即別。然以殿下之聰叡,察講論之曲直,若潛神留思,纖粗研核,情何嫌而不宣,事何昧而不昭哉?溫非親臣,臣非愛溫者也。昔之君子,皆抑私忿,以增君明。彼獨行之於前,臣恥廢之於後,故遂發宿懷於今日,納愚言於聖聽,實盡心於明朝,非有念於溫身也。」權終不納。 後六年,溫病卒。二弟祇、白,亦有才名,與溫俱廢。 駱統 駱統字公緒,會稽烏傷人也。父俊,官至陳相,為袁術所害。統母改適,為華歆小妻,統時八歲,遂與親客歸會稽。其母送之,拜辭上車,面而不顧,其母泣涕於後。御者曰:「夫人猶在也。」統曰:「不欲增母思,故不顧耳。」事適母甚謹。時饑荒,鄉里及遠方客多有困乏,統為之飲食衰少。其姊仁愛有行,寡歸無子,見統甚哀之,數問其故。統曰:「士大夫糟糠不足,我何心獨飽!」姊曰:「誠如是,何不告我,而自苦若此?」乃自以私粟與統,又以告母,母亦賢之,遂使分施,由是顯名。 孫權以將軍領會稽太守,統年二十,試為烏程相,民戶過萬,咸歎其惠理。權嘉之,召為功曹,行騎都尉,妻以從兄輔女。統志在補察,苟所聞見,夕不待旦。常勸權以尊賢接士,勤求損益,饗賜之日,可人人別進,問其燥濕,加以密意,誘諭使言,察其志趣,令皆感恩戴義,懷欲報之心。權納用焉。出為建忠中郎將,領武射吏三千人。及淩統死,復領其兵。 是時徵役繁數,重以疫癘,民戶損秏,統上疏曰:「臣聞君國者,以據疆土為彊富,制威福為尊貴,曜德義為榮顯,永世胤為豐祚。然財須民生,彊賴民力,威恃民勢,福由民殖,德俟民茂,義以民行,六者既備,然後應天受祚,保族宜邦。《書》曰:『眾非后無能胥以寧,后非眾無以辟四方。』推是言之,則民以君安,君以民濟,不易之道也。今彊敵未殄,海內未乂,三軍有無已之役,江境有不釋之備,徵賦調數,由來積紀,加以殃疫死喪之災,郡縣荒虛,田疇蕪曠,聽聞屬城,民戶浸寡,又多殘老,少有丁夫,聞此之日,心若焚燎。思尋所由,小民無知,既有安土重遷之性,且又前後出為兵者,生則困苦無有溫飽,死則委棄骸骨不反,是以尤用戀本畏遠,同之於死。每有徵發,羸謹居家重累者先見輸送。小有財貨,傾居行賂,不顧窮盡。輕剽者則迸入險阻,黨就群惡。百姓虛竭,嗷然愁擾,愁擾則不營業,不營業則致窮困,致窮困則不樂生,故口腹急,則姦心動而攜叛多也。又聞民閒,非居處小能自供,生產兒子,多不起養;屯田貧兵,亦多棄子。天則生之,而父母殺之,既懼干逆和氣,感動陰陽。且惟殿下開基建國,乃無窮之業也,彊鄰大敵非造次所滅,疆埸常守非期月之戍,而兵民減秏,後生不育,非所以歷遠年,致成功也。夫國之有民,猶水之有舟,停則以安,擾則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勝,是以聖王重焉,禍福由之,故與民消息,觀時制政。方今長吏親民之職,惟以辦具為能,取過目前之急,少復以恩惠為治,副稱殿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官民政俗,日以彫敝,漸以陵遲,勢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篤,除患貴其未深,願殿下少以萬機餘閒,留神思省,補復荒虛,深圖遠計,育殘餘之民,阜人財之用,參曜三光,等崇天地。臣統之大願,足以死而不朽矣。」權感統言,深加意焉。 以隨陸遜破蜀軍於宜都,遷偏將軍。黃武初,曹仁攻濡須,使別將常雕等襲中洲,統與嚴圭共拒破之,封新陽亭侯,後為濡須督。數陳便宜,前後書數十上,所言皆善,文多故不悉載。尤以占募在民閒長惡敗俗,生離叛之心,急宜絕置,權與相反覆,終遂行之。年三十六,黃武七年卒。 陸瑁 陸瑁字子璋,丞相遜弟也。少好學篤義。陳國陳融、陳留濮陽逸、沛郡蔣纂、廣陵袁迪等,皆單貧有志,就瑁遊處,瑁割少分甘,與同豐約。及同郡徐原,爰居會稽,素不相識,臨死遺書,託以孤弱,瑁為起立墳墓,收導其子。又瑁從父績早亡,一男一女,皆數歲以還,瑁迎攝養,至長乃別。州郡辟舉,皆不就。 時尚書暨豔盛明臧否,差斷三署,頗揚人闇昧之失,以顯其謫。瑁與書曰:「夫聖人嘉善矜愚,忘過記功,以成美化。加今王業始建,將一大統,此乃漢高棄瑕錄用之時也,若令善惡異流,貴汝潁月旦之評,誠可以厲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遠模仲尼之泛愛,中則郭泰之弘濟,近有益於大道也。」豔不能行,卒以致敗。 嘉禾元年,公車徵瑁,拜議郎、選曹尚書。孫權忿公孫淵之巧詐反覆,欲親征之,瑁上疏諫曰:「臣聞聖王之御遠夷,羈縻而已,不常保有,故古者制地,謂之荒服,言慌惚無常,不可保也。今淵東夷小醜,屏在海隅,雖託人面,與禽獸無異。國家所為不愛貨寶遠以加之者,非嘉其德義也,誠欲誘納愚弄,以規其馬耳。淵之驕黠,恃遠負命,此乃荒貊常態,豈足深怪?昔漢諸帝亦嘗銳意以事外夷,馳使散貨,充滿西域,雖時有恭從,然其使人見害,財貨并沒,不可勝數。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越巨海,身踐其土,群臣愚議,竊謂不安。何者?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閒隙,應機而至。夫所以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閒,所覺輒多。且沓渚去淵,道里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彊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脣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承閒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權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槃㸦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務自休養,以待鄰敵之闕,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于時天下乂安,百姓殷阜,帶甲之數,糧食之積,可謂多矣,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重興師旅,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猶警,雖蚩尤、鬼方之亂,故當以緩急差之,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住計,暫寧六師,潛神嘿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權再覽瑁書,嘉其詞理端切,遂不行。 初,瑁同郡聞人敏見待國邑,優於宗脩,惟瑁以為不然,後果如其言。 赤烏二年,瑁卒。子喜亦涉文籍,好人倫,孫皓時為選曹尚書。 吾粲 吾粲字孔休,吳郡烏程人也。孫河為縣長,粲為小吏,河深奇之。河後為將軍,得自選長吏,表粲為曲阿丞,遷為長史,治有名迹。雖起孤微,與同郡陸遜、卜靜等比肩齊聲矣。孫權為車騎將軍,召為主簿,出為山陰令,還為參軍校尉。 黃武元年,與呂範、賀齊等俱以舟師拒魏將曹休於洞口。值天大風,諸船綆紲斷絕,漂沒著岸,為魏軍所獲,或覆沒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緣號呼,他吏士恐船傾沒,皆以戈矛撞擊不受。粲與黃淵獨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為船重必敗,粲曰:「船敗,當俱死耳!人窮,奈何棄之。」粲、淵所活者百餘人。 還,遷會稽太守,召處士謝譚為功曹,譚以疾不詣,粲教曰:「夫應龍以屈伸為神,鳳皇以嘉鳴為貴,何必隱形於天外,潛鱗於重淵者哉?」粲募合人眾,拜昭義中郎將,與呂岱討平山越,入為屯騎校尉、少府,遷太子太傅。遭二宮之變,抗言執正,明嫡庶之分,欲使魯王霸出駐夏口,遣楊竺不得令在都邑。又數以消息語陸遜,遜時駐武昌,連表諫爭。由此為霸、竺等所譖害,下獄誅。 朱據 朱據字子範,吳郡吳人也。有姿貌膂力,又能論難。黃武初,徵拜五官郎中,補侍御史。是時選曹尚書暨豔,疾貪汙在位,欲沙汰之。據以為天下未定,宜以功覆過,棄瑕取用,舉清厲濁,足以沮勸,若一時貶黜,懼有後咎。豔不聽,卒敗。 權咨嗟將率,發憤歎息,追思呂蒙、張溫,以為據才兼文武,可以繼之,自是拜建義校尉,領兵屯湖熟。黃龍元年,權遷都建業,徵據尚公主,拜左將軍,封雲陽侯。謙虛接士,輕財好施,祿賜雖豐而常不足用。嘉禾中,始鑄大錢,一當五百。後據部曲應受三萬緡,工王遂詐而受之,典校呂壹疑據實取,考問主者,死於杖下,據哀其無辜,厚棺斂之。壹又表據吏為據隱,故厚其殯。權數責問據,據無以自明,藉草待罪。數月,典軍吏劉助覺,言王遂所取,權大感寤,曰:「朱據見枉,況吏民乎?」乃窮治壹罪,賞助百萬。 赤烏九年,遷驃騎將軍。遭二宮搆爭,據擁護太子,言則懇至,義形於色,守之以死,遂左遷新都郡丞。未到,中書令孫弘譖潤據,因權寢疾,弘為詔書追賜死,時年五十七。孫亮時,二子熊、損各復領兵,為全公主所譖,皆死。永安中,追錄前功,以熊子宣襲爵雲陽侯,尚公主。孫皓時,宣至驃騎將軍。 評曰:虞翻古之狂直,固難免乎末世,然權不能容,非曠宇也。陸績之於楊《玄》,是仲尼之左丘明,老聃之嚴周矣;以瑚璉之器,而作守南越,不亦賊夫人歟!張溫才藻俊茂,而智防未備,用致艱患。駱統抗明大義,辭切理至,值權方閉不開。陸瑁篤義規諫,君子有稱焉。吾粲、朱據遭罹屯蹇,以正喪身,悲夫! 卷五十八 ‧ 吳書十三 陸遜傳第十三 陸遜 陸遜字伯言,吳郡吳人也。本名議,世江東大族。遜少孤,隨從祖廬江太守康在官。袁術與康有隙,將攻康,康遣遜及親戚還吳。遜年長於康子績數歲,為之綱紀門戶。 孫權為將軍,遜年二十一,始仕幕府,歷東西曹令史,出為海昌屯田都尉,並領縣事。縣連年亢旱,遜開倉穀以振貧民,勸督農桑,百姓蒙賴。時吳、會稽、丹陽多有伏匿,遜陳便宜,乞與募焉。會稽山賊大帥潘臨,舊為所在毒害,歷年不禽。遜以手下召兵,討治深險,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餘人。鄱陽賊帥尤突作亂,復往討之,拜定威校尉,軍屯利浦。 權以兄策女配遜,數訪世務,遜建議曰:「方今英雄棋跱,豺狼闚望,克敵寧亂,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權納其策,以為帳下右部督。會丹陽賊帥費棧受曹公印綬,扇動山越,為作內應,權遣遜討棧。棧支黨多而往兵少,遜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潛山谷閒,鼓譟而前,應時破散。遂部伍東三郡,彊者為兵,羸者補戶,得精卒數萬人,宿惡盪除,所過肅清,還屯蕪湖。 會稽太守淳于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復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為耳。」 呂蒙稱疾詣建業,遜往見之,謂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為計。」蒙曰:「羽素勇猛,既難為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代蒙。 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敵國敗績,利在同盟,聞慶拊節,想遂席卷,共獎王綱。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稟良規。」又曰:「于禁等見獲,遐邇欣歎,以為將軍之勳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聞徐晃等少騎駐旌,闚望麾葆。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眾,以逞其心。雖云師老,猶有驍悍。且戰捷之後,常苦輕敵,古人杖術,軍勝彌警,願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僕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儻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覽遜書,有謙下自託之意,意大安,無復所嫌。遜具啟形狀,陳其可禽之要。權乃潛軍而上,使遜與呂蒙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遜徑進,領宜都太守,拜撫邊將軍,封華亭侯。備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是歲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遜遣將軍李異、謝旌等將三千人,攻蜀將詹晏、陳鳳。異將水軍,旌將步兵,斷絕險要,即破晏等,生降得鳳。又攻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破之。秭歸大姓文布、鄧凱等合夷兵數千人,首尾西方。遜復部旌討破布、凱。布、凱脫走,蜀以為將。遜令人誘之,布帥眾還降。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 時荊州士人新還,仕進或未得所,遜上疏曰:「昔漢高受命,招延英異,光武中興,群俊畢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遠近。今荊州始定,人物未達,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載抽拔之恩,令並獲自進,然後四海延頸,思歸大化。」權敬納其言。 黃武元年,劉備率大眾來向西界,權命遜為大都督、假節,督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備從巫峽、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錦爵賞誘動諸夷,使將軍馮習為大督,張南為前部,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等各為別督,先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欲以挑戰。諸將皆欲擊之,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備知其計不可,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為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尋備前後行軍,多敗少成,推此論之,不足為戚。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為念也。」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銜持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以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勑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備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備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備因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尸骸漂流,塞江而下。備大慚恚,曰:「吾乃為遜所折辱,豈非天邪!」 初,孫桓別討備前鋒於夷道,為備所圍,求救於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奈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眾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才略大施,備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 當禦備時,諸將軍或是孫策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案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彊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翦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非所謂也。僕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僕有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任其事,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權聞之,曰:「君何以初不啟諸將違節度者邪?」遜對曰:「受恩深重,任過其才。又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雖駑懦,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權大笑稱善,加拜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即改封江陵侯。 又備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復攻之。權以問遜,遜與朱然、駱統以為曹丕大合士眾,外託助國討備,內實有姦心,謹決計輒還。無幾,魏軍果出,三方受敵也。 備尋病亡,子禪襲位,諸葛亮秉政,與權連和。時事所宜,權輒令遜語亮,并刻權印,以置遜所。權每與禪、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七年,權使鄱陽太守周魴譎魏大司馬曹休,休果舉眾入皖,乃召遜假黃鉞,為大都督,逆休。休既覺知,恥見欺誘,自恃兵馬精多,遂交戰。遜自為中部,令朱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果衝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驢騾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休還,疽發背死。諸軍振旅過武昌,權令左右以御蓋覆遜,入出殿門,凡所賜遜,皆御物上珍,於時莫與為比。遣還西陵。 黃龍元年,拜上大將軍、右都護。是歲,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九官,徵遜輔太子,並掌荊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軍國。時建昌侯慮於堂前作鬭鴨欄,頗施小巧,遜正色曰:「君侯宜勤覽經典以自新益,用此何為?」慮即時毀徹之。射聲校尉松於公子中最親,戲兵不整,遜對之髡其職吏。南陽謝景善劉廙先刑後禮之論,遜呵景曰:「禮之長於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聖之教,皆非也。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 遜雖身在外,乃心於國,上疏陳時事曰:「臣以為科法嚴峻,下犯者多。頃年以來,將吏罹罪,雖不慎可責,然天下未一,當圖進取,小宜恩貸,以安下情。且世務日興,良能為先,自(不)〔非〕姦穢入身,難忍之過,乞復顯用,展其力效。此乃聖王忘過記功,以成王業。昔漢高舍陳平之愆,用其奇略,終建勳祚,功垂千載。夫峻法嚴刑,非帝王之隆業;有罰無恕,非懷遠之弘規也。」 權欲遣偏師取夷州及朱崖,皆以諮遜,遜上疏曰:「臣愚以為四海未定,當須民力,以濟時務。今兵興歷年,見眾損減,陛下憂勞聖慮,忘寢與食,將遠規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見其利,萬里襲取,風波難測,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驅見眾,經涉不毛,欲益更損,欲利反害。又珠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事,無其兵不足虧眾。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但當畜力而後動耳。昔桓王創基,兵不一旅,而開大業。陛下承運,拓定江表。臣聞治亂討逆,須兵為威,農桑衣食,民之本業,而干戈未戢,民有飢寒。臣愚以為宜育養士民,寬其租賦,眾克在和,義以勸勇,則河渭可平,九有一統矣。」權遂征夷州,得不補失。 及公孫淵背盟,權欲往征,遜上疏曰:「淵憑險恃固,拘留大使,名馬不獻,實可讎忿。蠻夷猾夏,未染王化,鳥竄荒裔,拒逆王師,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勞萬乘汎輕越海,不慮其危而涉不測。方今天下雲擾,群雄虎爭,英豪踊躍,張聲大視。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志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匪懷細以害大。彊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闚𨵦,慼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乞息六師,以威大虜,早定中夏,垂耀將來。」權用納焉。 嘉禾五年,權北征,使遜與諸葛瑾攻襄陽。遜遣親人韓扁齎表奉報,還,遇敵於沔中,鈔邏得扁。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旋,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乾,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弈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當有以。」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以旋,無所復慼,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敵素憚遜,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趨船,敵不敢干。軍到白圍,託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石陽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城門噎不得關,敵乃自斫殺己民,然後得闔。斬首獲生,凡千餘人。其所生得,皆加營護,不令兵士干擾侵侮。將家屬來者,使就料視。若亡其妻子者,即給衣糧,厚加慰勞,發遣令還,或有感慕相攜而歸者。鄰境懷之,江夏功曹趙濯、弋陽備將裴生及夷王梅頤等,並帥支黨來附遜。遜傾財帛,周贍經恤。 又魏江夏太守逯式兼領兵馬,頗作邊害,而與北舊將文聘子休宿不協。遜聞其然,即假作答式書云:「得報懇惻,知與休久結嫌隙,勢不兩存,欲來歸附,輒以密呈來書表聞,撰眾相迎。宜潛速嚴,更示定期。」以書置界上,式兵得書以見式,式惶懼,遂自送妻子還洛。由是吏士不復親附,遂以免罷。 六年,中郎將周祗乞於鄱陽召募,事下問遜。遜以為此郡民易動難安,不可與召,恐致賊寇。而祗固陳取之,郡民吳遽等果作賊殺祗,攻沒諸縣。豫章、廬陵宿惡民,並應遽為寇。遜自聞,輒討即破,遽等相率降,遜料得精兵八千餘人,三郡平。 時中書典校呂壹,竊弄權柄,擅作威福,遜與太常潘濬同心憂之,言至流涕。後權誅壹,深以自責,語在權傅。 時謝淵、謝厷等各陳便宜,欲興利改作,以事下遜。遜議曰:「國以民為本,彊由民力,財由民出。夫民殷國弱,民瘠國彊者,未之有也。故為國者,得民則治,失之則亂,若不受利,而令盡用立效,亦為難也。是以《詩》歎『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乞垂聖恩,寧濟百姓,數年之閒,國用少豐,然後更圖。」 赤烏七年,代顧雍為丞相,詔曰:「朕以不德,應期踐運,王塗未一,姦宄充路,夙夜戰懼,不遑鑒寐。惟君天資聰叡,明德顯融,統任上將,匡國弭難。夫有超世之功者,必膺光大之寵;懷文武之才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湯,呂尚翼周,內外之任,君實兼之。今以君為丞相,使使持節守太常傅常授印綬。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績,敬服王命,綏靖四方。於乎!總司三事,以訓群寮,可不敬與,君其勖之!其州牧都護領武昌事如故。」 先是,二宮並闕,中外職司,多遣子弟給侍。全琮報遜,遜以為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搆。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琮既不納,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議,遜上疏陳:「太子正統,宜有盤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謹叩頭流血以聞。」書三四上,及求詣都,欲口論適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聽許,而遜外生顧譚、顧承、姚信,並以親附太子,枉見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數與遜交書,下獄死。權累遣中使責讓遜,遜憤恚致卒,時年六十三,家無餘財。 初,暨豔造營府之論,遜諫戒之,以為必禍。又謂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持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廣陵楊竺少獲聲名,而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別族。其先睹如此。長子延早夭,次子抗襲爵。孫休時,追諡遜曰昭侯。 子抗 抗字幼節,孫策外孫也。遜卒時,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領遜眾五千人,送葬東還,詣都謝恩。孫權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禁絕賓客,中使臨詰,抗無所顧問,事事條答,權意漸解。赤烏九年,遷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屯柴桑。抗臨去,皆更繕完城圍,葺其牆屋,居廬桑果,不得妄敗。恪入屯,儼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頗有毀壞,深以為慚。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當還,權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建興元年,拜奮威將軍。太平二年,魏將諸葛誕舉壽春降,拜抗為柴桑督,赴壽春,破魏牙門將偏將軍,遷征北將軍。永安二年,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自關羽至白帝。三年,假節。孫皓即位,加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馬施績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治樂鄉。 抗聞都下政令多闕,憂深慮遠,乃上疏曰:「臣聞德均則眾者勝寡,力侔則安者制危,蓋六國所以兼并於彊秦,西楚所以北面於漢高也。今敵跨制九服,非徒關右之地;割據九州,豈但鴻溝以西而已。國家外無連國之援,內非西楚之彊,庶政陵遲,黎民未乂,而議者所恃,徒以長川峻山,限帶封域,此乃守國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遠惟戰國存亡之符,近覽劉氏傾覆之釁,考之典籍,驗之行事,中夜撫枕,臨餐忘食。昔匈奴未滅,去病辭館;漢道未純,賈生哀泣。況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寵,身名否泰,與國同慼,死生契闊,義無苟且,夙夜憂怛,念至情慘。夫事君之義犯而勿欺,人臣之節匪躬是殉,謹陳時宜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本,故不載。 時何定弄權,閹官預政;抗上疏曰:「臣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靖譖庸回,唐書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歎息也。春秋已來,爰及秦、漢,傾覆之釁,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見既淺,雖使竭情盡節,猶不足任,況其姦心素篤,而憎愛移易哉?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今委以聰明之任,假以專制之威,而冀雍熙之聲作,肅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見吏,殊才雖少,然或冠冕之冑,少漸道教,或清苦自立,資能足用,自可隨才授職,抑黜群小,然後俗化可清,庶政無穢也。」 鳳皇元年,西陵督步闡據城以叛,遣使降晉。抗聞之,日部分諸軍,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徑赴西陵,敕軍營更築嚴圍,自赤谿至故市,內以圍闡,外以禦寇,晝夜催切,如敵以至,眾甚苦之。諸將咸諫曰:「今及三軍之銳,亟以攻闡,比晉救至,闡必可拔。何事於圍,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處勢既固,糧穀又足,且所繕修備禦之具,皆抗所宿規。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無備,表裏受難,何以禦之?」諸將咸欲攻闡,抗每不許。宜都太守雷譚言至懇切,抗欲服眾,聽令一攻。攻果無利,圍備始合。晉車騎將軍羊祜率師向江陵,諸將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無所憂患。假令敵沒江陵,必不能守,所損者小。如使西陵槃結,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則所憂慮,難可而言也。吾寧棄江陵而赴西陵,況江陵牢固乎?」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張咸作大堰遏水,漸漬平中,以絕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運糧,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軍。抗聞,使咸亟破之。諸將皆惑,屢諫不聽。祜至當陽,聞堰敗,乃改船以車運,大費損功力。晉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詣建平,荊州刺史楊肇至西陵。抗令張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孫遵巡南岸禦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拒胤;身率三軍,憑圍對肇。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贊亡詣肇。抗曰:「贊軍中舊吏,知吾虛實者,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若敵攻圍,必先此處。」即夜易夷民,皆以舊將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處,抗命旋軍擊之,矢石雨下,肇眾傷死者相屬。肇至經月,計屈夜遁。抗欲追之,而慮闡畜力項領,伺視閒隙,兵不足分,於是但鳴鼓戒眾,若將追者。肇眾兇懼,悉解甲挺走,抗使輕兵躡之,肇大破敗,祜等皆引軍還。抗遂陷西陵城,誅夷闡族及其大將吏,自此以下,所請赦者數萬口。修治城圍,東還樂鄉,貌無矜色,謙沖如常,故得將士歡心。 加拜都護。聞武昌左部督薛瑩徵下獄,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國家之良寶,社稷之貴資,庶政所以倫敘,四門所以穆清也。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當世秀穎,一時顯器,既蒙初寵,從容列位,而並旋受誅殛,或圮族替祀,或投棄荒裔。蓋《周禮》有赦賢之辟,《春秋》有宥善之義。《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經忠義,身被極刑,豈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無所識,至乃焚爍流漂,棄之水濱,懼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聳,士民同慼。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誠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頃聞薛瑩卒見逮錄。瑩父綜納言先帝,傅弼文皇,及瑩承基,內厲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懼有司未詳其事,如復誅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瑩罪,哀矜庶獄,清澄刑網,則天下幸甚!」 時師旅仍動,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聞《易》貴隨時,《傳》美觀釁,故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苟無其時,玉臺有憂傷之慮,孟津有反旆之軍。今不務富國彊兵,力農畜穀,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無曠厥職,明黜陟以厲庶尹,審刑賞以示勸沮,訓諸司以德,而撫百姓以仁,然後順天乘運,席卷宇內,而聽諸將徇名,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彫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姦便,非國家之良策也。昔齊魯三戰,魯人再剋而亡不旋踵。何則?大小之勢異也。況今師所剋獲,不補所喪哉?且阻兵無眾,古之明鑒,誠宜蹔息進取小規,以畜士民之力,觀釁伺隙,庶無悔吝。」 二年春,就拜大司馬、荊州牧。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既處下流,受敵二境。若敵汎舟順流,舳艫千里,星奔電邁,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陳言,以為西陵國之西門,雖云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遜迹,前乞精兵三萬,而(至)〔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後,益更損秏。今臣所統千里,受敵四處,外禦彊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弊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未統國事,可且立傅相,輔導賢姿,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黃門豎宦,開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埸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信其賞罰,雖韓、白復生,無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諧大事,此臣之所深慼也。若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為屬。願陛下思覽臣言,則臣死且不朽。」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機、雲,分領抗兵。晏為裨將軍、夷道監。天紀四年,晉軍伐吳,龍驤將軍王濬順流東下,所至輒剋,終如抗慮。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騎都尉,封毗陵侯,既領抗兵,拜偏將軍、中夏督,澡身好學,著書數十篇也。二月壬戌,晏為王濬別軍所殺。癸亥,景亦遇害,時年三十一。景妻,孫皓適妹,與景俱張承外孫也。 評曰:劉備天下稱雄,一世所憚,陸遜春秋方壯,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遜之謀略,又歎權之識才,所以濟大事也。及遜忠誠懇至,憂國亡身,庶幾社稷之臣矣。抗貞亮籌幹,咸有父風,奕世載美,具體而微,可謂克搆者哉! 卷五十九 ‧ 吳書十四 吳主五子傳第十四 孫登 孫登字子高,權長子也。魏黃初二年,以權為吳王,拜登東中郎將,封萬戶侯,登辭侯不受。是歲,立登為太子,選置師傅,銓簡秀士,以為賓友,於是諸葛恪、張休、顧譚、陳表等以選入,侍講詩書,出從騎射。權欲登讀《漢書》,習知近代之事,以張昭有師法,重煩勞之,乃命休從昭受讀,還以授登。登待接寮屬,略用布衣之禮,與恪、休、譚等或同輿而載,或共帳而寐。太傅張溫言於權曰:「夫中庶子官最親密,切問近對,宜用雋德。」於是乃用表等為中庶子。後又以庶子禮拘,復令整巾侍坐。黃龍元年,權稱尊號,立為皇太子,以恪為左輔,休右弼,譚為輔正,表為翼正都尉,是為四友,而謝景、范慎、刁玄、羊道等皆為賓客,於是東宮號為多士。 權遷都建業,徵上大將軍陸遜輔登鎮武昌,領宮府留事。登或射獵,當由徑道,常遠避良田,不踐苗稼,至所頓息,又擇空閒之地,其不欲煩民如此。嘗乘馬出,有彈丸過,左右求之。有一人操彈佩丸,咸以為是,辭對不服,從者欲捶之,登不聽,使求過丸,比之非類,乃見釋。又失盛水金馬盂,覺得其主,左右所為,不忍致罰,呼責數之,長遣歸家,勑親近勿言。後弟慮卒,權為之降損,登晝夜兼行,到賴鄉,自聞,即時召見。見權悲泣,因諫曰:「慮寢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而以下流之念,減損太官殽饌,過於禮制,臣竊憂惶。」權納其言,為之加膳。住十餘日,欲遣西還,深自陳乞,以久離定省,子道有闕,又陳陸遜忠勤,無所顧憂,權遂留焉。嘉禾三年,權征新城,使登居守,總知留事。時年穀不豐,頗有盜賊,乃表定科令,所以防禦,甚得止姦之要。 初,登所生庶賤,徐夫人少有母養之恩,後徐氏以妒廢處吳,而步夫人最寵。步氏有賜,登不敢辭,拜受而已。徐氏使至,所賜衣服,必沐浴服之。登將拜太子,辭曰:「本立而道生,欲立太子,宜先立后。」權曰:「卿母安在?」對曰:「在吳。」權默然。 立凡二十一年,年三十三卒。臨終,上疏曰:「臣以無狀,嬰抱篤疾,自省微劣,懼卒隕斃。臣不自惜,念當委離供養,埋胔后土,長不復奉望宮省,朝覲日月,生無益於國,死貽陛下重慼,以此為哽結耳。臣聞死生有命,長短自天,周晉、顏回有上智之才,而尚夭折,況臣愚陋,年過其壽,生為國嗣,沒享榮祚,於臣已多,亦何悲恨哉!方今大事未定,逋寇未討,萬國喁喁,係命陛下,危者望安,亂者仰治。願陛下棄忘臣身,割下流之恩,修黃老之術,篤養神光,加羞珍膳,廣開神明之慮,以定無窮之業,則率土幸賴,臣死無恨也。皇子和仁孝聰哲,德行清茂,宜早建置,以繫民望。諸葛恪才略博達,器任佐時。張休、顧譚、謝景,皆通敏有識斷,入宜委腹心,出可為爪牙。范慎、華融矯矯壯節,有國士之風。羊道辯捷,有專對之材。刁玄優弘,志履道真。裴欽博記,翰采足用。蔣修、虞翻,志節分明。凡此諸臣,或宜廊廟,或任將帥,皆練時事,明習法令,守信固義,有不可奪之志。此皆陛下日月所照,選置臣官,得與從事,備知情素,敢以陳聞。臣重惟當今方外多虞,師旅未休,當厲六軍,以圖進取。軍以人為眾,眾以財為寶,竊聞郡縣頗有荒殘,民物凋敝,姦亂萌生,是以法令繁滋,刑辟重切。臣聞為政聽民,律令與時推移,誠宜與將相大臣詳擇時宜,博采眾議,寬刑輕賦,均息力役,以順民望。陸遜忠勤於時,出身憂國,謇謇在公,有匪躬之節。諸葛瑾、步騭、朱然、全琮、朱據、呂岱、吾粲、闞澤、嚴畯、張承、孫怡忠於為國,通達治體。可令陳上便宜,蠲除苛煩,愛養士馬,撫循百姓。五年之外,十年之內,遠者歸復,近者盡力,兵不血刃,而大事可定也。臣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故子囊臨終,遺言戒時,君子以為忠,豈況臣登,其能已乎?願陛下留意聽采,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既絕而後書聞,權益以摧感,言則隕涕。是歲,赤烏四年也。謝景時為豫章太守,不勝哀情,棄官奔赴,拜表自劾。權曰:「君與太子從事,異於他吏。」使中使慰勞,聽復本職,發遣還郡。諡登曰宣太子。 子璠、希,皆早卒,次子英,封吳侯。五鳳元年,英以大將軍孫峻擅權,謀誅峻,事覺自殺,國除。 謝景者字叔發,南陽宛人。在郡有治迹,吏民稱之,以為前有顧劭,其次即景。數年卒官。 孫慮 孫慮字子智,登弟也。少敏慧有才藝,權器愛之。黃武七年,封建昌侯。後二年,丞相雍等奏慮性聰體達,所尚日新,比方近漢,宜進爵稱王,權未許。久之,尚書僕射存上疏曰:「帝王之興,莫不褒崇至親,以光群后,故魯衛於周,寵冠諸侯,高帝五王,封列于漢,所以藩屏本朝,為國鎮衛。建昌侯慮稟性聰敏,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號。陛下謙光,未肯如舊,群寮大小,咸用於邑。方今奸寇恣雎,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親與賢。輒與丞相雍等議,咸以慮宜為鎮軍大將軍,授任偏方,以光大業。」權乃許之,於是假節開府,治半州。慮以皇子之尊,富於春秋,遠近嫌其不能留意。及至臨事,遵奉法度,敬納師友,過於眾望。年二十,嘉禾元年卒。無子,國除。 孫和 孫和字子孝,慮弟也。少以母王有寵見愛,年十四,為置宮衛,使中書令闞澤教以書藝。好學下士,甚見稱述。赤烏五年,立為太子,時年十九。闞澤為太傅,薛綜為少傅,而蔡穎、張純、封輔、嚴維等皆從容侍從。 是時有司頗以條書問事,和以為奸妄之人,將因事錯意,以生禍心,不可長也,表宜絕之。又都督劉寶白庶子丁晏,晏亦白寶,和謂晏曰:「文武在事,當能幾人,因隙搆薄,圖相危害,豈有福哉?」遂兩釋之,使之從厚。常言當世士人宜講修術學,校習射御,以周世務,而但交游博弈以妨事業,非進取之謂。後群寮侍宴,言及博弈,以為妨事費日而無益於用,勞精損思而終無所成,非所以進德修業,積累功緒者也。且志士愛日惜力,君子慕其大者,高山景行,恥非其次。夫以天地長久,而人居其閒,有白駒過隙之喻,年齒一暮,榮華不再。凡所患者,在於人情所不能絕,誠能絕無益之欲以奉德義之塗,棄不急之務以修功業之基,其於名行,豈不善哉?夫人情固不能無嬉娛,嬉娛之好,亦在於飲晏琴書射御之閒,何必博弈,然後為歡。乃命侍坐者八人,各著論以矯之。於是中庶子韋曜退而論奏,和以示賓客。時蔡穎好弈,直事在署者頗斅焉,故以此諷之。 是後王夫人與全公主〔有〕隙。權嘗寢疾,和祠祭於廟,和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和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權由是發怒,夫人憂死,而和寵稍損,懼於廢黜。魯王霸覬覦滋甚,陸遜、吾粲、顧譚等數陳適庶之義,理不可奪,全寄、楊竺為魯王霸支黨,譖愬日興。粲遂下獄誅,譚徙交州。權沈吟者歷年,後遂幽閉和。於是驃騎將軍朱據、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權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怱怱。權欲廢和立亮,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上書,稱引晉獻公殺申生,立奚齊,晉國擾亂,又據、晃固諫不止。權大怒,族誅正、象,據、晃牽入殿,杖一百,竟徙和於故鄣,群司坐諫誅放者十數。眾咸冤之。 太元二年正月,封和為南陽王,遣之長沙。四月,權薨,諸葛恪秉政。恪即和妃張之舅也。妃使黃門陳遷之建業上疏中宮,并致問於恪。臨去,恪謂遷曰:「為我達妃,期當使勝他人。」此言頗泄。又恪有徙都意,使治武昌宮,民閒或言欲迎和。及恪被誅,孫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又遣使者賜死。和與妃張辭別,張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活也。」亦自殺,舉邦傷焉。 孫休立,封和子皓為烏程侯,自新都之本國。休薨,皓即阼,其年追諡父和曰文皇帝,改葬明陵,置園邑二百家,令、丞奉守。後年正月,又分吳郡、丹陽楊九縣為吳興郡,治烏程,置太守,四時奉祠。有司奏言,宜立廟京邑。寶鼎二年七月,使守大匠薛珝營立寢堂,號曰清廟。十二月,遣守丞相孟仁、太常姚信等備官僚中軍步騎二千人,以靈輿法駕,東迎神於明陵。皓引見仁,親拜送於庭。靈輿當至,使丞相陸凱奉三牲祭於近郊,皓於金城外露宿。明日,望拜於東門之外。其翌日,拜廟薦祭,歔欷悲感。比七日三祭,倡技晝夜娛樂。有司奏言「祭不欲數,數則黷,宜以禮斷情」,然後止。 孫霸 孫霸字子威,和(同母)弟也。和為太子。霸為魯王,寵愛崇特,與和無殊。頃之,和、霸不穆之聲聞於權耳,權禁斷往來,假以精學。督軍使者羊道上疏曰:「臣聞古之有天下者,皆先顯別適庶,封建子弟,所以尊重祖宗,為國藩表也。二宮拜授,海內稱宜,斯乃大吳興隆之基。頃聞二宮並絕賓客,遠近悚然,大小失望。竊從下風,聽採眾論,咸謂二宮智達英茂,自正名建號,於今三年,德行內著,美稱外昭,西北二隅,久所服聞。謂陛下當副順遐邇所以歸德,勤命二宮賓延四遠,使異國聞聲,思為臣妾。今既未垂意於此,而發明詔,省奪備衛,抑絕賓客,使四方禮敬,不復得通,雖實陛下敦尚古義,欲令二宮專志於學,不復顧慮觀聽小宜,期於溫故博物而已,然非臣下傾企喁喁之至願也。或謂二宮不遵典式,此臣所以寢息不寧。就如所嫌,猶宜補察,密加斟酌,不使遠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國不遠,異同之語,易以聞達。聞達之日,聲論當興,將謂二宮有不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若無以解異國,則亦無以釋境內。境內守疑,異國興謗,非所以育巍巍,鎮社稷也。願陛下早發優詔,使二宮周旋禮命如初,則天清地宴,萬國幸甚矣。」 時全寄、吳安、孫奇、楊竺等陰共附霸,圖危太子。譖毀既行,太子以敗,霸亦賜死。流竺尸于江,兄穆以數諫戒竺,得免大辟,猶徙南州。霸賜死後,又誅寄、安、奇等,咸以黨霸搆和故也。 霸二子,基、壹。五鳳中,封基為吳侯,壹宛陵侯。基侍孫亮在內,太平二年,盜乘御馬,收付獄。亮問侍中刁玄曰:「盜乘御馬罪云何?」玄對曰:「科應死。然魯王早終,惟陛下哀原之。」亮曰:「法者,天下所共,何得阿以親親故邪?當思惟可以釋此者,奈何以情相迫乎?」玄曰:「舊赦有大小,或天下,亦有千里、五百里赦,隨意所及。」亮曰:「解人不當爾邪!」乃赦宮中,基以得免。孫皓即位,追和、霸舊隙,削基、壹爵土,與祖母謝姬俱徙會稽烏傷縣。 孫奮 孫奮字子揚,霸弟也,母曰仲姬。太元二年,立為齊王,居武昌。權薨,太傅諸葛恪不欲諸王處江濱兵馬之地,徙奮於豫章。奮怒,不從命,又數越法度。恪上牋諫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四海之內,皆為臣妾。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太彊,輒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宮內,不得臨民,干預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近袁紹、劉表各有國土,土地非狹,人眾非弱,以適庶不分,遂滅其宗祀。此乃天下愚智,所共嗟痛。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芽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殷勤,科禁嚴峻,其所戒勑,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世相承,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閒獻王、東海王彊恭敬之節,下當裁抑驕恣荒亂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勑,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大司馬呂岱親受先帝詔勑,輔導大王,既不承用其言,令懷憂怖。華錡先帝近臣,忠良正直,其所陳道,當納用之,而聞怒錡,有收縛之語。又中書楊融,親受詔勑,所當恭肅,云『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大小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鏡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敬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教,懷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勑不行於藩臣邪?此古今正義,大王所照知也。夫福來有由,禍來有漸,漸生不憂,將不可悔。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惟疾者能甘之。忠言逆耳,惟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蒙三思。」 奮得牋懼,遂移南昌,游獵彌甚,官屬不堪命。及恪誅,奮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奮殺之。坐廢為庶人,徙章安縣。太平三年,封為章安侯。 建衡二年,孫皓左夫人王氏卒。皓哀念過甚,朝夕哭臨,數月不出,由是民閒或謂皓死,訛言奮與上虞侯奉當有立者。奮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張俊疑其或然,埽除墳塋。皓聞之,車裂俊,夷三族,誅奮及其五子,國除。 評曰:孫登居心所存,足為茂美之德。慮、和並有好善之姿,規自砥礪,或短命早終,或不得其死,哀哉!霸以庶干適,奮不遵軌度,固取危亡之道也。然奮之誅夷,橫遇飛禍矣。 卷六十 ‧ 吳書十五 賀全呂周鍾離傳第十五 賀齊 賀齊字公苗,會稽山陰人也。少為郡吏,守剡長。縣吏斯從輕俠為奸,齊欲治之,主簿諫曰:「從,縣大族,山越所附,今日治之,明日寇至。」齊聞大怒,便立斬從。從族黨遂相糾合,眾千餘人,舉兵攻縣。齊率吏民,開城門突擊,大破之,威震山越。後太末、豐浦民反,轉守太末長,誅惡養善,期月盡平。 建安元年,孫策臨郡,察齊孝廉。時王朗奔東冶,侯官長商升為朗起兵。策遣永寧長韓晏領南部都尉,將兵討升,以齊為永寧長。晏為升所敗,齊又代晏領都尉事。升畏齊威名,遣使乞盟。齊因告喻,為陳禍福,升遂送上印綬,出舍求降。賊帥張雅、詹彊等不願升降,反共殺升,雅稱無上將軍,彊稱會稽太守。賊盛兵少,未足以討,齊住軍息兵。雅與女壻何雄爭勢兩乖,齊令越人因事交構,遂致疑隙,阻兵相圖。齊乃進討,一戰大破雅,彊黨震懼,率眾出降。 侯官既平,而建安、漢興、南平復亂,齊進兵建安,立都尉府,是歲八年也。郡發屬縣五千兵,各使本縣長將之,皆受齊節度。賊洪明、洪進、苑御、吳免、華當等五人,率各萬戶,連屯漢興,吳五六千戶別屯大潭,鄒臨六千戶別屯蓋竹,(大潭)同出餘汗。軍討漢興,經餘汗。齊以為賊眾兵少,深入無繼,恐為所斷,令陽松長丁蕃留備餘汗。蕃本與齊鄰城,恥見部伍,辭不肯留。齊乃斬蕃,於是軍中震慄,無不用命。遂分兵留備,進討明等,連大破之。臨陣斬明,其免、當、進、御皆降。轉擊蓋竹,軍向大潭,(三)〔二〕將又降。凡討治斬首六千級,名帥盡禽,復立縣邑,料出兵萬人,拜為平東校尉。十年,轉討上饒,分以為建平縣。 十三年,遷威武中郎將,討丹楊黟、歙。時武彊、葉鄉、東陽、豐浦四鄉先降,齊表言以葉鄉為始新縣。而歙賊帥金奇萬戶屯安勤山,毛甘萬戶屯烏聊山,黟帥陳僕、祖山等二萬戶屯林歷山。林歷山四面壁立,高數十丈,徑路危狹,不容刀楯,賊臨高下石,不可得攻。軍住經日,將吏患之。齊身出周行,觀視形便,陰募輕捷士,為作鐵弋,密於隱險賊所不備處,以弋拓(斬山)〔塹〕為緣道,夜令潛上,乃多縣布以援下人,得上百數人,四面流布,俱鳴鼓角,齊勒兵待之。賊夜聞鼓聲四合,謂大軍悉已得上,驚懼惑亂,不知所為,守路備險者,皆走還依眾。大軍因是得上,大破僕等,其餘皆降,凡斬首七千。齊復表分歙為新定、黎陽、休陽。并黟、歙凡六縣,權遂割為新都郡,齊為太守,立府於始新,加偏將軍。 十六年,吳郡餘杭民郎稚合宗起賊,復數千人,齊出討之,即復破稚,表言分餘杭為臨水縣。被命詣所在,及當還郡,權出祖道,作樂舞象。賜齊軿車駿馬,罷坐住駕,使齊就車。齊辭不敢,權使左右扶齊上車,令導吏卒兵騎,如在郡儀。權望之笑曰:「人當努力,非積行累勤,此不可得。」去百餘步乃旋。 十八年,豫章東部民彭材、李玉、王海等起為賊亂,眾萬餘人。齊討平之,誅其首惡,餘皆降服。揀其精健為兵,次為縣戶。遷奮武將軍。 二十年,從權征合肥。時城中出戰,徐盛被創失矛,齊引兵拒擊,得盛所失。 二十一年,鄱陽民尤突受曹公印綬,化民為賊,陵陽、始安、涇縣皆與突相應。齊與陸遜討破突,斬首數千,餘黨震服,丹陽三縣皆降,料得精兵八千人。拜安東將軍,封山陰侯,出鎮江上,督扶州以上至皖。 黃武初,魏使曹休來伐,齊以道遠後至,因住新市為拒。會洞口諸軍遭風流溺,所亡中分,將士失色,賴齊未濟,偏軍獨全,諸將倚以為勢。 齊性奢綺,尤好軍事,兵甲器械極為精好,所乘船雕刻丹鏤,青蓋絳襜,干櫓戈矛,葩瓜文畫,弓弩矢箭,咸取上材,蒙衝鬭艦之屬,望之若山。休等憚之,遂引軍還。遷後將軍,假節領徐州牧。 初,晉宗為戲口將,以眾叛如魏,還為蘄春太守,圖襲安樂,取其保質。權以為恥忿,因軍初罷,六月盛夏,出其不意,詔齊督麋芳、鮮于丹等襲蘄春,遂生虜宗。後四年卒,子達及弟景皆有令名,為佳將。 全琮 全琮字子璜,吳郡錢唐人也。父柔,漢靈帝時舉孝廉,補尚書郎右丞,董卓之亂,棄官歸,州辟別駕從事,詔書就拜會稽東部都尉。孫策到吳,柔舉兵先附,策表柔為丹陽都尉。孫權為車騎將軍,以柔為長史,徙桂陽太守。柔嘗使琮齎米數千斛到吳,有所市易。琮至,皆散用,空船而還。柔大怒,琮頓首曰:「愚以所市非急,而士大夫方有倒縣之患,故便振贍,不及啟報。」柔更以奇之。是時中州士人避亂而南,依琮居者以百數,琮傾家給濟,與共有無,遂顯名遠近。後權以為奮威校尉,授兵數千人,使討山越。因開募召,得精兵萬餘人,出屯牛渚,稍遷偏將軍。 建安二十四年,劉備將關羽圍樊、襄陽,琮上疏陳羽可討之計,權時已與呂蒙陰議襲之,恐事泄,故寢琮表不答。及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陽華亭侯。 黃武元年,魏以舟軍大出洞口,權使呂範督諸將拒之,軍營相望。敵數以輕船鈔擊,琮常帶甲仗兵,伺候不休。頃之,敵數千人出江中,琮擊破之,梟其將軍尹盧。遷琮綏南將軍,進封錢唐侯。四年,假節領九江太守。 七年,權到皖,使琮與輔國將軍陸遜擊曹休,破之於石亭。是時丹陽、吳、會山民復為寇賊,攻沒屬縣,權分三郡險地為東安郡,琮領太守。至,明賞罰,招誘降附,數年中,得萬餘人。權召琮還牛渚,罷東安郡。黃龍元年,遷衛將軍、左護軍、徐州牧,尚公主。 嘉禾二年,督步騎五萬征六安,六安民皆散走,諸將欲分兵捕之。琮曰:「夫乘危徼倖,舉不百全者,非國家大體也。今分兵捕民,得失相半,豈可謂全哉?縱有所獲,猶不足以弱敵而副國望也。如或邂逅,虧損非小,與其獲罪,琮寧以身受之,不敢徼功以負國也。」 赤烏九年,遷右大司馬、左軍師。為人恭順,善於承顏納規,言辭未嘗切迕。初,權將圍珠崖及夷州,皆先問琮,琮曰:「以聖朝之威,何向而不克?然殊方異域,隔絕障海,水土氣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轉相污染,往者懼不能反,所獲何可多致?猥虧江岸之兵,以冀萬一之利,愚臣猶所不安。」權不聽。軍行經歲,士眾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權深悔之。後言次及之,琮對曰:「當是時,群臣有不諫者,臣以為不忠。」 琮既親重,宗族子弟並蒙寵貴,賜累千金,然猶謙虛接士,貌無驕色。十二年卒,子懌嗣。後襲業領兵,救諸葛誕於壽春,出城先降,魏以為平東將軍,封臨湘侯。懌兄子禕、儀、靜等亦降魏,皆歷郡守列侯。 呂岱 呂岱字定公,廣陵海陵人也,為郡縣吏,避亂南渡。孫權統事,岱詣幕府,出守吳丞。權親斷諸縣倉庫及囚繫,長丞皆見,岱處法應問,甚稱權意,召署錄事,出補餘姚長,召募精健,得千餘人。會稽東冶五縣賊呂合、秦狼等為亂,權以岱為督軍校尉,與將軍蔣欽等將兵討之,遂禽合、狼,五縣平定,拜昭信中郎將。 建安二十年,督孫茂等十將從取長沙三郡。又安成、攸、永新、茶陵四縣吏共入陰山城,合眾拒岱,岱攻圍,即降,三郡克定。權留岱鎮長沙。安成長吳碭及中郎將袁龍等首尾關羽,復為反亂。碭據攸縣,龍在醴陵。權遣橫江將軍魯肅攻攸,碭得突走。岱攻醴陵,遂禽斬龍,遷廬陵太守。 延康元年,代步騭為交州刺史。到州,高涼賊帥錢博乞降,岱因承制,以博為高涼西郡都尉。又鬱林夷賊攻圍郡縣,岱討破之。是時桂陽湞陽賊王金合眾於南海界上,首亂為害,權又詔岱討之,生縛金,傳送詣都,斬首獲生凡萬餘人。遷安南將軍,假節,封都鄉侯。 交阯太守士燮卒,權以燮子徽為安遠將軍,領九真太守,以校尉陳時代燮。岱表分海南三郡為交州,以將軍戴良為刺史,海東四郡為廣州,岱自為刺史。遣良與時南入,而徽不承命,舉兵戍海口以拒良等。岱於是上疏請討徽罪,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或謂岱曰:「徽藉累世之恩,為一州所附,未易輕也。」岱曰:「今徽雖懷逆計,未虞吾之卒至,若我潛軍輕舉,掩其無備,破之必也。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嬰城固守,七郡百蠻,雲合響應,雖有智者,誰能圖之?」遂行,過合浦,與良俱進。徽聞岱至,果大震怖,不知所出,即率兄弟六人肉袒迎岱。岱皆斬送其首。徽大將甘醴、桓治等率吏民攻岱,岱奮擊大破之,進封番禺侯。於是除廣州,復為交州如故。岱既定交州,復進討九真,斬獲以萬數。又遣從事南宣國化,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諸王,各遣使奉貢。權嘉其功,進拜鎮南將軍。 黃龍三年,以南土清定,召岱還屯長沙漚口。會武陵蠻夷蠢動,岱與太常潘濬共討定之。嘉禾三年,權令岱領潘璋士眾,屯陸口,後徙蒲圻。四年,廬陵賊李桓、路合、會稽東冶賊隨春、南海賊羅厲等一時並起。權復詔岱督劉纂、唐資等分部討擊,春即時首降,岱拜春偏將軍,使領其眾,遂為列將,桓、厲等皆見斬獲,傳首詣都。權詔岱曰:「厲負險作亂,自致梟首;桓凶狡反覆,已降復叛。前後討伐,歷年不禽,非君規略,誰能梟之?忠武之節,於是益著。元惡既除,大小震懾,其餘細類,埽地族矣。自今已去,國家永無南顧之虞,三郡晏然,無怵惕之驚,又得惡民以供賦役,重用歎息。賞不踰月,國之常典,制度所宜,君其裁之。」 潘濬卒,岱代濬領荊州文書,與陸遜並在武昌,故督蒲圻。頃之,廖式作亂,攻圍城邑,零陵、蒼梧、鬱林諸郡搔擾,岱自表輒行,星夜兼路。權遣使追拜岱交州牧,及遣諸將唐咨等駱驛相繼,攻討一年破之,斬式及遣諸所偽署臨賀太守費楊等,并其支黨,郡縣悉平,復還武昌。時年已八十,然體素精勤,躬親王事。奮威將軍張承與岱書曰:「昔旦奭翼周,《二南》作歌,今則足下與陸子也。忠勤相先,勞謙相讓,功以權成,化與道合,君子歎其德,小人悅其美。加以文書鞅掌,賓客終日,罷不舍事,勞不言倦,又知上馬輒自超乘,不由跨躡,如此足下過廉頗也,何其事事快也。《周易》有之,禮言恭,德言盛,足下何有盡此美邪!」及陸遜卒,諸葛恪代遜,權乃分武昌為兩部,岱督右部,自武昌上至蒲圻。遷上大將軍,拜子凱副軍校尉,監兵蒲圻。孫亮即位,拜大司馬。 岱清身奉公,所在可述。初在交州,歷年不餉家,妻子饑乏。權聞之歎息,以讓群臣曰:「呂岱出身萬里,為國勤事,家門內困,而孤不早知。股肱耳目,其責安在?」於是加賜錢米布絹,歲有常限。 始,岱親近吳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賜巾褠,與共言論,後遂薦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岱時有得失,原輒諫諍,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岱,岱歎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德淵,呂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復於何聞過?」談者美之。 太平元年,年九十六卒,子凱嗣。遺令殯以素棺,疏巾布褠,葬送之制,務從約儉,凱皆奉行之。 周魴 周魴字子魚,吳郡陽羨人也。少好學,舉孝廉,為寧國長,轉在懷安。錢唐大帥彭式等蟻聚為寇,以魴為錢唐侯相,旬月之閒,斬式首及其支黨,遷丹楊西部都尉。黃武中,鄱陽大帥彭綺作亂,攻沒屬城,乃以魴為鄱陽太守,與胡綜勠力致討,遂生禽綺,送詣武昌,加昭義校尉。被命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敵所聞知者,令譎挑魏大司馬揚州牧曹休。魴答,恐民帥小醜不足仗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齎牋七條以誘休: 其一曰:「魴以千載徼幸,得備州民,遠隔江川,敬恪未顯,瞻望雲景,天寔為之。精誠微薄,名位不昭,雖懷焦渴,曷緣見明?狐死首丘,人情戀本,而逼所制,奉覿禮違。每獨矯首西顧,未嘗不寤寐勞歎,展轉反側也。今因隙穴之際,得陳宿昔之志,非神啟之,豈能致此!不勝翹企,萬里託命。謹遣親人董岑、邵南等託叛奉牋。時事變故,列於別紙,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照遠民之趣,永令歸命者有所戴賴。」 其二曰:「魴遠在邊隅,江汜分絕,恩澤教化,未蒙撫及,而於山谷之閒,遙陳所懷,懼以大義,未見信納。夫物有感激,計因變生,古今同揆。魴仕東典郡,始願已獲,銘心立報,永矣無貳。豈圖頃者中被橫譴,禍在漏刻,危於投卵,進有離合去就之宜,退有誣罔枉死之咎,雖志行輕微,存沒一節,顧非其所,能不悵然!敢緣古人,因知所歸,拳拳輸情,陳露肝膈。乞降春天之潤,哀拯其急,不復猜疑,絕其委命。事之宣泄,受罪不測,一則傷慈損計,二則杜絕向化者心,惟明使君遠覽前世,矜而愍之,留神所質,速賜祕報。魴當候望舉動,俟須響應。」 其三曰:「魴所代故太守廣陵王靖,往者亦以郡民為變,以見譴責,靖勤自陳釋,而終不解,因立密計,欲北歸命,不幸事露,誅及嬰孩。魴既目見靖事,且觀東主一所非薄,嫿不復厚,雖或蹔舍,終見翦除。今又令魴領郡者,是欲責後效,必殺魴之趣也。雖尚視息,憂惕焦灼,未知軀命,竟在何時。人居世閒,猶白駒過隙,而常抱危怖,其可言乎!惟當陳愚,重自披盡,懼以卑賤,未能采納。願明使君少垂詳察,忖度其言。今此郡民,雖外名降首,而故在山草,看伺空隙,欲復為亂,為亂之日,魴命訖矣。東主頃者潛部分諸將,圖欲北進。呂範、孫韶等入淮,全琮、朱桓趨合肥,諸葛瑾、步騭、朱然到襄陽,陸議、潘璋等討梅敷。東主中營自掩石陽,別遣從弟孫奐治安陸城,修立邸閣,輦貲運糧,以為軍儲,又命諸葛亮進指關西,江邊諸將無復在者,才留三千所兵守武昌耳。若明使君以萬兵從皖南首江渚,魴便從此率厲吏民,以為內應。此方諸郡,前後舉事,垂成而敗者,由無外援使其然耳,若北軍臨境,傳檄屬城,思詠之民,誰不企踵?願明使君上觀天時,下察人事,中參蓍龜,則足昭往言之不虛也。」 其四曰:「所遣董岑、邵南少長家門,親之信之,有如兒子,是以特令齎牋,託叛為辭,目語心計,不宣脣齒,骨肉至親,無有知者。又已敕之,到州當言往降,欲北叛來者得傳之也。魴建此計,任之於天,若其濟也,則有生全之福;邂逅泄漏,則受夷滅之禍。常中夜仰天,告誓星辰。精誠之微,豈能上感,然事急孤窮,惟天是訴耳。遣使之日,載生載死,形存氣亡,魄爽怳惚。私恐使君未深保明,岑、南二人可留其一,以為後信。一齎教還,教還故當言悔叛還首。東主有常科,悔叛還者,皆自原罪。如是彼此俱塞,永無端原。縣命西望,涕筆俱下。」 其五曰:「鄱陽之民,實多愚勁,帥之赴役,未即應人,倡之為變,聞聲響抃。今雖降首,盤節未解,山栖草藏,亂心猶存,而今東主圖興大眾,舉國悉出,江邊空曠,屯塢虛損,惟有諸刺姦耳。若因是際而騷動此民,一旦可得便會,然要恃外援,表裏機牙,不爾以往,無所成也。今使君若從皖道進住江上,魴當從南對岸歷口為應。若未徑到江岸,可住百里上,令此閒民知北軍在彼,即自善也。此閒民非苦飢寒而甘兵寇,苦於征討,樂得北屬,但窮困舉事,不時見應,尋受其禍耳。如使石陽及青、徐諸軍首尾相銜,牽綴往兵,使不得速退者,則善之善也。魴生在江、淮,長於時事,見其便利,百舉百捷,時不再來,敢布腹心。」 其六曰:「東主致恨前者不拔石陽,今此後舉,大合新兵,并使潘濬發夷民,人數甚多,聞豫設科條,當以新羸兵置前,好兵在後,攻城之日,云欲以羸兵填塹,使即時破,雖未能然,是事大趣也。私恐石陽城小,不能久留往兵,明使君速垂救濟,誠宜疾密。王靖之變,其鑒不遠。今魴歸命,非復在天,正在明使君耳。若見救以往,則功可必成,如見救不時,則與靖等同禍。前彭綺時,聞旌麾在逢龍,此郡民大小歡喜,並思立效。若留一月日閒,事當大成,恨去電速,東得增眾專力討綺,綺始敗耳。願使君深察此言。」 其七曰:「今舉大事,自非爵號無以勸之,乞請將軍、侯印各五十紐,郎將印百紐,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紐,得以假授諸魁帥,獎厲其志,并乞請幢麾數十,以為表幟,使山兵吏民,目瞻見之,知去就之分已決,承引所救畫定。又彼此降叛,日月有人,闊狹之閒,輒得聞知。今之大事,事宜神密,若省魴牋,乞加隱祕。伏知智度有常,防慮必深,魴懷憂震灼,啟事蒸仍,乞未罪怪。」 魴因別為密表曰:「方北有逋寇,固阻河洛,久稽王誅,自擅朔土,臣曾不能吐奇舉善,上以光贊洪化,下以輸展萬一,憂心如擣,假寐忘寢。聖朝天覆,含臣無效,猥發優命,敕臣以前誘致賊休,恨不如計。令於郡界求山谷魁帥為北賊所聞知者,令與北通。臣伏思惟,喜怖交集,竊恐此人不可卒得,假使得之,懼不可信,不如令臣譎休,於計為便。此臣得以經年之冀願,逢值千載之一會,輒自督竭,竭盡頑蔽,撰立牋草以誑誘休者,如別紙。臣知無古人單複之術,加卒奉大略,伀矇狼狽,懼以輕愚,忝負特施,豫懷憂灼。臣聞唐堯先天而天弗違,博詢芻蕘,以成盛勳。朝廷神謨,欲必致休於步度之中,靈贊聖規,休必自送,使六軍囊括,虜無孑遺,威風電邁,天下幸甚。謹拜表以聞,并呈牋草,懼於淺局,追用悚息。」被報施行。休果信魴,帥步騎十萬,輜重滿道,徑來入皖。魴亦合眾,隨陸遜橫截休,休幅裂瓦解,斬獲萬計。 魴初建密計時,頻有郎官奉詔詰問諸事,魴乃詣部郡門下,因下髮謝,故休聞之,不復疑慮。事捷軍旋,權大會諸將歡宴,酒酣,謂魴曰:「君下髮載義,成孤大事,君之功名,當書之竹帛。」加裨將軍,賜爵關內侯。 賊帥董嗣負阻劫鈔,豫章、臨川並受其害。吾粲、唐咨嘗以三千兵攻守,連月不能拔。魴表乞罷兵,得以便宜從事。魴遣閒諜,授以方策,誘狙殺嗣。嗣弟怖懼,詣武昌降於陸遜,乞出平地,自改為善,由是數郡無復憂惕。 魴在郡十三年卒,賞善罰惡,威恩並行。子處,亦有文武材幹,天紀中為東觀令、無難督。 鍾離牧 鍾離牧字子幹,會稽山陰人,漢魯相意七世孫也。少爰居永興,躬自墾田,種稻二十餘畝。臨熟,縣民有識認之,牧曰:「本以田荒,故墾之耳。」遂以稻與縣人。縣長聞之,召民繫獄,欲繩以法,牧為之請。長曰:「君慕承宮,自行義事,僕為民主,當以法率下,何得寢公憲而從君邪?」牧曰:「此是郡界,緣君意顧,故來蹔住。今以少稻而殺此民,何心復留?」遂出裝,還山陰,長自往止之,為釋繫民。民慚懼,率妻子舂所取稻得六十斛米,送還牧,牧閉門不受。民輸置道旁,莫有取者。牧由此發名。 赤烏五年,從郎中補太子輔義都尉,遷南海太守。還為丞相長史,轉司直,遷中書令。會建安、鄱陽、新都三郡山民作亂,出牧為監軍使者,討平之。賊帥黃亂、常俱等出其部伍,以充兵役。封秦亭侯,拜越騎校尉。 永安六年,蜀并于魏,武陵五谿夷與蜀接界,時論懼其叛亂,乃以牧為平魏將軍,領武陵太守,往之郡。魏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蜀遷陵界,屯于赤沙,誘致諸夷邑君,或起應純,又進攻酉陽縣,郡中震懼。牧問朝吏曰:「西蜀傾覆,邊境見侵,何以禦之?」皆對曰:「今二縣山險,諸夷阻兵,不可以軍驚擾,驚擾則諸夷盤結。宜以漸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勞。」牧曰:「不然。外境內侵,誑誘人民,當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此救火貴速之勢也。」敕外趣嚴,掾史沮議者便行軍法。撫夷將軍高尚說牧曰:「昔潘太常督兵五萬,然後以討五谿夷耳又。是時劉氏連和,諸夷率化,今既無往日之援,而郭純已據遷陵,而明府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見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舊?」即率所領,晨夜進道,緣山險行,垂二千里,從塞上,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餘人及其支黨凡千餘級,純等散,五谿平。遷公安督、陽武將軍,封都鄉侯,徙濡須督。復以前將軍假節,領武陵太守。卒官。家無餘財,士民思之。子禕嗣,代領兵。 評曰:山越好為叛亂,難安易動,是以孫權不遑外禦,卑辭魏氏。凡此諸臣,皆克寧內難,綏靖邦域者也。呂岱清恪在公;周魴譎略多奇;鍾離牧蹈長者之規;全琮有當世之才,貴重於時,然不檢姦子,獲譏毀名云。 卷六十一 ‧ 吳書十六 潘濬陸凱傳第十六 潘濬 潘濬字承明,武陵漢壽人也。弱冠從宋仲子受學。年未三十,荊州牧劉表辟為部江夏從事。時沙羨長贓穢不修,濬按殺之,一郡震竦。後為湘鄉令,治甚有名。劉備領荊州,以濬為治中從事。備入蜀,典留州事。 孫權殺關羽,并荊土,拜濬輔軍中郎將,授以兵。遷奮威將軍,封常遷亭侯。權稱尊號,拜為少府,進封劉陽侯,遷太常。五谿蠻夷叛亂盤結,權假濬節,督諸軍討之。信賞必行,法不可干,斬首獲生,蓋以萬數,自是群蠻衰弱,一方寧靜。 先是,濬與陸遜俱駐武昌,共掌留事,還復故。時校事呂壹操弄威柄,奏按丞相顧雍、左將軍朱據等,皆見禁止。黃門侍郎謝厷語次問壹:「顧公事何如?」壹答:「不能佳。」厷又問:「若此公免退,誰當代之?」壹未答厷,厷曰:「得無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語近之也。」厷謂曰:「潘太常常切齒於君,但道遠無因耳。今日代顧公,恐明日便擊君矣。」壹大懼,遂解散雍事。濬求朝,詣建業,欲盡辭極諫。至,聞太子登已數言之而不見從,濬乃大請百寮,欲因會手刃殺壹,以身當之,為國除患。壹密聞知,稱疾不行。濬每進見,無不陳壹之奸險也。由此壹寵漸衰,後遂誅戮。權引咎責躬,因誚讓大臣,語在權傳。 赤烏二年,濬卒,子翥嗣。濬女配建昌侯孫慮。 陸凱 陸凱字敬風,吳郡吳人,丞相遜族子也。黃武初為永興、諸暨長,所在有治迹,拜建武都尉,領兵。雖統軍眾,手不釋書。好《太玄》,論演其意,以筮輒驗。赤烏中,除儋耳太守,討朱崖,斬獲有功,遷為建武校尉。五鳳二年,討山賊陳毖於零陵,斬毖克捷,拜巴丘督、偏將軍,封都鄉侯,轉為武昌右部督。與諸將共赴壽春,還,累遷盪魏、綏遠將軍。孫休即位,拜征北將軍,假節領豫州牧。孫皓立,遷鎮西大將軍,都督巴丘,領荊州牧,進封嘉興侯。孫皓與晉平,使者丁忠自北還,說皓弋陽可襲,凱諫止,語在《皓傳》。寶鼎元年,遷左丞相。 皓性不好人視己,群臣侍見,皆莫敢迕。凱說皓曰:「夫君臣無不相識之道,若卒有不虞,不知所赴。」皓聽凱自視。 皓徙都武昌,揚土百姓泝流供給,以為患苦,又政事多謬,黎元窮匱。凱上疏曰: 臣聞有道之君,以樂樂民;無道之君,以樂樂身。樂民者,其樂彌長;樂身者,不久而亡。夫民者,國之根也,誠宜重其食,愛其命。民安則君安,民樂則君樂。自頃年以來,君威傷於桀紂,君明闇於姦雄,君惠閉於群孽。無災而民命盡,無為而國財空,辜無罪,賞無功,使君有謬誤之愆,天為作妖。而諸公卿媚上以求愛,困民以求饒,導君於不義,敗政於淫俗,臣竊為痛心。今鄰國交好,四邊無事,當務息役養士,實其廩庫,以待天時。而更傾動天心,搔擾萬姓,使民不安,大小呼嗟,此非保國養民之術也。 臣聞吉凶在天,猶影之在形,響之在聲也,形動則影動,形止則影止,此分數乃有所繫,非在口之所進退也。昔秦所以亡天下者,但坐賞輕而罰重,政刑錯亂,民力盡於奢侈,目眩於美色,志濁於財寶,邪臣在位,賢哲隱藏,百姓業業,天下苦之,是以遂有覆巢破卵之憂。漢所以彊者,躬行誠信,聽諫納賢,惠及負薪,躬請巖穴,廣采博察,以成其謀。此往事之明證也。 近者漢之衰末,三家鼎立,曹失綱紀,晉有其政。又益州危險,兵多精彊,閉門固守,可保萬世,而劉氏與奪乖錯,賞罰失所,君恣意於奢侈,民力竭於不急,是以為晉所伐,君臣見虜。此目前之明驗也。 臣闇於大理,文不及義,智惠淺劣,無復冀望,竊為陛下惜天下耳。臣謹奏耳目所聞見,百姓所為煩苛,刑政所為錯亂,願陛下息大功,損百役,務寬盪,忽苛政。 又武昌土地,實危險而塉确,非王都安國養民之處,船泊則沈漂,陵居則峻危,且童謠言:「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臣聞翼星為變,熒惑作妖,童謠之言,生於天心,乃以安居而比死,足明天意,知民所苦也。 臣聞國無三年之儲,謂之非國,而今無一年之畜,此臣下之責也。而諸公卿位處人上,祿延子孫,曾無致命之節,匡救之術,苟進小利於君,以求容媚,荼毒百姓,不為君計也。自從孫弘造義兵以來,耕種既廢,所在無復輸入,而分一家父子異役,廩食日張,畜積日秏,民有離散之怨,國有露根之漸,而莫之恤也。民力困窮,鬻賣兒子,調賦相仍,日以疲極,所在長吏,不加隱括,加有監官,既不愛民,務行威勢,所在搔擾,更為煩苛,民苦二端,財力再秏,此為無益而有損也。願陛下一息此輩,矜哀孤弱,以鎮撫百姓之心。此猶魚鱉得免毒螫之淵,鳥獸得離羅網之綱,四方之民繈負而至矣。如此,民可得保,先王之國存焉。 臣聞五音令人耳不聰,五色令人目不明,此無益於政,有損於事者也。自昔先帝時,後宮列女,及諸織絡,數不滿百,米有畜積,貨財有餘。先帝崩後,幼、景在位,更改奢侈,不蹈先迹。伏聞織絡及諸徒坐,乃有千數,計其所長,不足為國財,然坐食官廩,歲歲相承,此為無益,願陛下料出賦嫁,給與無妻者。如此,上應天心,下合地意,天下幸甚。 臣聞殷湯取士於商賈,齊桓取士於車轅,周武取士於負薪,大漢取士於奴僕。明王聖主取士以賢,不拘卑賤,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非求顏色而取好服、捷口、容悅者也。臣伏見當今內寵之臣,位非其人,任非其量,不能輔國匡時,群黨相扶,害忠隱賢。願陛下簡文武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將,藩鎮方外,公卿尚書,務修仁化,上助陛下,下拯黎民,各盡其忠,拾遺萬一,則康哉之歌作,刑錯之理清。願陛下留神思臣愚言。 時殿上列將何定佞巧便辟,貴幸任事,凱面責定曰:「卿見前後事主不忠,傾亂國政,寧有得以壽終者邪!何以專為姦邪,穢塵天聽?宜自改厲。不然,方見卿有不測之禍矣。」定大恨凱,思中傷之,凱終不以為意,乃心公家,義形於色,表疏皆指事不飾,忠懇內發。 建衡元年,疾病,皓遣中書令董朝問所欲言,凱陳:「何定不可任用,宜授外任,不宜委以國事。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欲復嚴密故迹,亦不可聽。姚信、樓玄、賀邵、張悌、郭逴、薛瑩、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皆社稷之楨幹,國家之良輔,願陛下重留神思,訪以時務,各盡其忠,拾遺萬一。」遂卒,時年七十二。 子禕,初為黃門侍郎,出領部曲,拜偏將軍。凱亡後,入為太子中庶子。右國史華覈表薦禕曰:「禕體質方剛,器幹彊固,董率之才,魯肅不過。及被召當下,徑還赴都,道由武昌,曾不迴顧,器械軍資,一無所取,在戎果毅,臨財有節。夫夏口,賊之衝要,宜選名將以鎮戍之,臣竊思惟,莫善於禕。」 初,皓常銜凱數犯顏忤旨,加何定譖構非一,既以重臣,難繩以法,又陸抗時為大將在疆埸,故以計容忍。抗卒後,竟徙凱家於建安。 或曰寶鼎元年十二月,凱與大司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謀,因皓謁廟,欲廢皓立孫休子。時左將軍留平領兵先驅,故密語平,平拒而不許,誓以不泄,是以所圖不果。太史郎陳苗奏皓久陰不雨,風氣迴逆,將有陰謀,皓深警懼云。 予連從荊、揚來者得凱所諫皓二十事,博問吳人,多云不聞凱有此表。又按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為凱藏之篋笥,未敢宣行,病困,皓遣董朝省問欲言,因以付之。虛實難明,故不著于篇,然愛其指擿皓事,足為後戒,故鈔列于凱傳左云。 皓遣親近趙欽口詔報凱前表曰:「孤動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諫非也。又建業宮不利,故避之,而西宮室宇摧朽,須謀移都,何以不可徙乎?」凱上疏曰: 臣竊見陛下執政以來,陰陽不調,五星失晷,職司不忠,姦黨相扶,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夫王者之興,受之於天,修之由德,豈在宮乎?而陛下不諮之公輔,便盛意驅馳,六軍流離悲懼,逆犯天地,天地以災,童歌其謠。縱令陛下一身得安,百姓愁勞,何以用治?此不遵先帝一也。 臣聞有國以賢為本,夏殺龍逢,殷獲伊摯,斯前世之明效,今日之師表也。中常侍王蕃黃中通理,處朝忠謇,斯社稷之重鎮,大吳之龍逢也,而陛下忿其苦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屍骸暴棄。邦內傷心,有識悲悼,咸以吳國夫差復存。先帝親賢,陛下反之,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 臣聞宰相國之柱也,不可不彊,是故漢有蕭、曹之佐,先帝有顧、步之相。而萬彧瑣才凡庸之質,昔從家隸,超步紫闥,於彧已豐,於器已溢,而陛下愛其細介,不訪大趣,榮以尊輔,越尚舊臣。賢良憤惋,智士赫咤,是不遵先帝三也。 先帝憂民過於嬰孩,民無妻者以妾妻之,見單衣者以帛給之,枯骨不收而取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遵先帝四也。 昔桀紂滅由妖婦,幽厲亂在嬖妾,先帝鑒之,以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後房無曠積之女。今中宮萬數,不備嬪嬙,外多鰥夫,女吟於中。風雨逆度,正由此起,是不遵先帝五也。 先帝憂勞萬機,猶懼有失。陛下臨阼以來,游戲後宮,眩惑婦女,乃令庶事多曠,下吏容姦,是不遵先帝六也。 先帝篤尚朴素,服不純麗,宮無高臺,物不彫飾,故國富民充,姦盜不作。而陛下徵調州郡,竭民財力,土被玄黃,宮有朱紫,是不遵先帝七也。 先帝外仗顧、陸、朱、張,內近胡綜、薛綜,是以庶績雍熙,邦內清肅。今者外非其任,內非其人,陳聲、曹輔,斗筲小吏,先帝之所棄,而陛下幸之,是不遵先帝八也。 先帝每宴見群臣,抑損醇醲,臣下終日無失慢之尤,百寮庶尹,並展所陳。而陛下拘以視瞻之敬,懼以不盡之酒。夫酒以成禮,過則敗德,此無異商辛長夜之飲也,是不遵先帝九也。 昔漢之桓、靈,親近宦豎,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黃門小人,而陛下賞以重爵,權以戰兵。若江渚有難,烽燧互起,則度等之武不能禦侮明也,是不遵先帝十也。 今宮女曠積,而黃門復走州郡,條牒民女,有錢則舍,無錢則取,怨呼道路,母子死訣,是不遵先帝十一也。 先帝在時,亦養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復役,賜與錢財,給其資糧,時遣歸來,視其弱息。今則不然,夫婦生離,夫故作役,兒從後死,家為空戶,是不遵先帝十二也。 先帝歎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於心。」今則不然,農桑並廢,是不遵先帝十三也。 先帝簡士,不拘卑賤,任之鄉閭,效之於事,舉者不虛,受者不妄。今則不然,浮華者登,朋黨者進,是不遵先帝十四也。 先帝戰士,不給他役,使春惟知農,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責其死效。今之戰士,供給眾役,廩賜不贍,是不遵先帝十五也。 夫賞以勸功,罰以禁邪,賞罰不中,則士民散失。今江邊將士,死不見哀,勞不見賞,是不遵先帝十六也。 今在所監司,已為煩猥,兼有內使,擾亂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昔景帝時,交阯反亂,實由茲起,是為遵景帝之闕,不遵先帝十七也。 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雖有呂壹、錢欽,尋皆誅夷,以謝百姓。今復張立校曹,縱吏言事,是不遵先帝十八也。 先帝時,居官者咸久於其位,然後考績黜陟。今州縣職司,或莅政無幾,便徵召遷轉,迎新送舊,紛紜道路,傷財害民,於是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 先帝每察竟解之奏,常留心推按,是以獄無冤囚,死者吞聲。今則違之,是不遵先帝二十也。 若臣言可錄,藏之盟府;如其虛妄,治臣之罪。願陛下留意。 弟胤 胤字敬宗,凱弟也。始為御史、尚書選曹郎,太子和聞其名,待以殊禮。會全寄、楊竺等阿附魯王霸,與和分爭,陰相譖搆,胤坐收下獄,楚毒備至,終無他辭。 後為衡陽督軍都尉。赤烏十一年,交阯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搔動。以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務崇招納,高涼渠帥黃吳等支黨三千餘家皆出降。引軍而南,重宣至誠,遺以財幣。賊帥百餘人,民五萬餘家,深幽不羈,莫不稽顙,交域清泰。就加安南將軍。復討蒼梧建陵賊,破之,前後出兵八千餘人,以充軍用。 永安元年,徵為西陵督,封都亭侯,後轉(左)〔在〕虎林。中書丞華覈表薦胤曰:「胤天姿聰朗,才通行絜,昔歷選曹,遺迹可紀。還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歸附,海隅肅清。蒼梧、南海,歲有(舊)〔暴〕風瘴氣之害,風則折木,飛砂轉石,氣則霧鬱,飛鳥不經。自胤至州,風氣絕息,商旅平行,民無疾疫,田稼豐稔。州治臨海,海流秋鹹,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風橫被,化感人神,遂憑天威,招合遺散。至被詔書當出,民感其恩,以忘戀土,負老攜幼,甘心景從,眾無攜貳,不煩兵衛。自諸將合眾,皆脅之以威,未有如胤結以恩信者也。銜命在州,十有餘年,賓帶殊俗,寶玩所生,而內無粉黛附珠之妾,家無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實難多得。宜在輦轂,股肱王室,以贊唐虞康哉之頌。江邊任輕,不盡其才,虎林選督,堪之者眾。若召還都,寵以上司,則天工畢修,庶績咸熙矣。」 胤卒,子式嗣,為柴桑督、揚武將軍。天策元年,與從兄禕俱徙建安。天紀二年,召還建業,復將軍、侯。 評曰:潘濬公清割斷,陸凱忠壯質直,皆節概梗梗,有大丈夫格業。胤身絜事濟,著稱南土,可謂良牧矣。 卷六十二 ‧ 吳書十七 是儀胡綜傳第十七 是儀 是儀字子羽,北海營陵人也。本姓氏,初為縣吏,後仕郡,郡相孔融嘲儀,言「氏」字「民」無上,可改為「是」,乃遂改焉。後依劉繇,避亂江東。繇軍敗,儀徙會稽。 孫權承攝大業,優文徵儀。到見親任,專典機密,拜騎都尉。 呂蒙圖襲關羽,權以問儀,儀善其計,勸權聽之。從討羽,拜忠義校尉。儀陳謝,權令曰:「孤雖非趙簡子,卿安得不自屈為周舍邪?」 既定荊州,都武昌,拜裨將軍,後封都亭侯,守侍中。欲復授兵,儀自以非材,固辭不受。黃武中,遣儀之皖就將軍劉邵,欲誘致曹休。休到,大破之,遷偏將軍,入闕省尚書事,外總平諸官,兼領辭訟,又令教諸公子書學。 大駕東遷,太子登留鎮武昌,使儀輔太子。太子敬之,事先諮詢,然後施行。進封都鄉侯。後從太子還建業,復拜侍中、中執法,平諸官事、領辭訟如舊。典校郎呂壹誣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謗訕國政,權怒,收嘉繫獄,悉驗問。時同坐人皆怖畏壹,並言聞之,儀獨云無聞。於是見窮詰累日,詔旨轉厲,群臣為之屏息。儀對曰:「今刀鋸已在臣頸,臣何敢為嘉隱諱,自取夷滅,為不忠之鬼!顧以聞知當有本末。」據實答問,辭不傾移。權遂舍之,嘉亦得免。 蜀相諸葛亮卒,權垂心西州,遣儀使蜀申固盟好。奉使稱意,後拜尚書僕射。 南、魯二宮初立,儀以本職領魯王傅。儀嫌二宮相近切,乃上疏曰:「臣竊以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今之宜,宜鎮四方,為國藩輔。宣揚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海內所瞻望。但臣言辭鄙野,不能究盡其意。愚以二宮宜有降殺,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書三四上。為傅盡忠,動輒規諫;事上勤,與人恭。 不治產業,不受施惠,為屋舍財足自容。鄰家有起大宅者,權出望見,問起大室者誰,左右對曰:「似是儀家也。」權曰:「儀儉,必非也。」問果他家。其見知信如此。 服不精細,食不重膳,拯贍貧困,家無儲畜。權聞之,幸儀舍,求視蔬飯,親嘗之,對之歎息,即增俸賜,益田宅。儀累辭讓,以恩為戚。 時時有所進達,未嘗言人之短。權常責儀以不言事,無所是非,儀對曰:「聖主在上,臣下守職,懼於不稱,實不敢以愚管之言,上干天聽。」 事國數十年,未嘗有過。呂壹歷白將相大臣,或一人以罪聞者數四,獨無以白儀。權歎曰:「使人盡如是儀,當安用科法為?」 及寢疾,遺令素棺,斂以時服,務從省約,年八十一卒。 胡綜 胡綜字偉則,汝南固始人也。少孤,母將避難江東。孫策領會稽太守,綜年十四,為門下循行,留吳與孫權共讀書。策薨,權為討虜將軍,以綜為金曹從事,從討黃祖,拜鄂長。權為車騎將軍,都京,召綜還,為書部,與是儀、徐詳俱典軍國密事。劉備下白帝,權以見兵少,使綜料諸縣,得六千人,立解煩兩部,詳領左部、綜領右部督。吳將晉宗叛歸魏,魏以宗為蘄春太守,去江數百里,數為寇害。權使綜與賀齊輕行掩襲,生虜得宗,加建武中郎將。魏拜權為吳王,封綜、儀、詳皆為亭侯。 黃武八年夏,黃龍見舉口,於是權稱尊號,因瑞改元。又作黃龍大牙,常在中軍,諸軍進退,視其所向,命綜作賦曰: 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弧垂象,實惟兵精。聖人觀法,是效是營,始作器械,爰求厥成。黃、農創代,拓定皇基,上順天心,下息民災。高辛誅共,舜征有苗,啟有甘師,湯有鳴條。周之牧野,漢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緒。明明大吳,實天生德,神武是經,惟皇之極。乃自在昔,黃、虞是祖,越歷五代,繼世在下。應期受命,發迹南土,將恢大繇,革我區夏。乃律天時,制為神軍,取象太一,五將三門;疾則如電,遲則如雲,進止有度,約而不煩。四靈既布,黃龍處中,周制日月,實曰太常,桀然特立,六軍所望。仙人在上,鑒觀四方,神寔使之,為國休祥。軍欲轉向,黃龍先移,金鼓不鳴,寂然變施,闇謨若神,可謂祕奇。在昔周室,赤烏銜書,今也大吳,黃龍吐符。合契河洛,動與道俱,天贊人和,僉曰惟休。 蜀聞權踐阼,遣使重申前好。綜為盟文,文義甚美,語在權傳。 權下都建業,詳、綜並為侍中,進封鄉侯,兼左右領軍。時魏降人或云魏都督河北振威將軍吳質,頗見猜疑,綜乃偽為質作降文三條: 其一曰:「天綱弛絕,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無居民,風塵煙火,往往而處,自三代以來,大亂之極,未有若今時者也。臣質志薄,處時無方,繫於土壤,不能翻飛,遂為曹氏執事戎役,遠處河朔,天衢隔絕,雖望風慕義,思託大命,媿無因緣,得展其志。每往來者,竊聽風化,伏知陛下齊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極,流化萬里,自江以南,戶受覆燾。英雄俊傑,上達之士,莫不心歌腹詠,樂在歸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聞吉日,龍興踐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綱,將使遺民,睹見定主。昔武王伐殷,殷民倒戈;高祖誅項,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質不勝昊天至願,謹遣所親同郡黃定恭行奉表,及託降叛,閒關求達,其欲所陳,載列于左。」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入商,陳平委楚歸漢,書功竹帛,遺名後世,世主不謂之背誕者,以為知天命也。臣昔為曹氏所見交接,外託君臣,內如骨肉,恩義綢繆,有合無離,遂受偏方之任,總河北之軍。當此之時,志望高大,永與曹氏同死俱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後嗣繼立,幼沖統政,讒言彌興。同儕者以勢相害,異趣者得閒其言,而臣受性簡略,素不下人,視彼數子,意實迫之,此亦臣之過也。遂為邪議所見搆會,招致猜疑,誣臣欲叛。雖識真者保明其心,世亂讒勝,餘嫌猶在,常懼一旦橫受無辜,憂心孔疚,如履冰炭。昔樂毅為燕昭王立功於齊,惠王即位,疑奪其任,遂去燕之趙,休烈不虧。彼豈欲二三其德,蓋畏功名不建,而懼禍之將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賈販為名,託叛南詣,宣達密計。時以倉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傳而已。以為天下大歸可見,天意所在,非吳復誰?此方之民,思為臣妾,延頸舉踵,惟恐兵來之遲耳。若使聖恩少加信納,當以河北承望王師,(疑)〔款〕心赤實,天日是鑒。而光去經年,不聞咳唾,未審此意竟得達不?瞻望長歎,日月以幾,魯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見待稍薄,蒼蠅之聲,緜緜不絕,必受此禍,遲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必以臣質貫穿仁義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謂光所傳,多虛少實,或謂此中有他消息,不知臣質搆讒見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質若有罪之日,自當奔赴鼎鑊,束身待罪,此蓋人臣之宜也。今日無罪,橫見譖毀,將有商鞅、白起之禍。尋惟事勢,去亦宜也。死而弗義,不去何為!樂毅之出,吳起之走,君子傷其不遇,未有非之者也。願陛下推古況今,不疑怪於臣質也。又念人臣獲罪,當如伍員奉己自效,不當徼幸因事為利。然今與古,厥勢不同,南北悠遠,江湖隔絕,自不舉事,何得濟免!是以忘志士之節,而思立功之義也。且臣質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政弱刑亂,柄奪於臣,諸將專威於外,各自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秏,帑藏空虛,綱紀毀廢,上下並昏,想前後數得降叛,具聞此問。兼弱攻昧,宜應天時,此實陛下進取之秋,是以區區敢獻其計。今若內兵淮、泗,據有下邳,荊、揚二州,聞聲響應,臣從河北席卷而南,形勢一連,根牙永固。關西之兵繫於所衛,青、徐二州不敢徹守,許、洛餘兵眾不滿萬,誰能來東與陛下爭者?此誠千載一會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計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馬,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時,驅馬來出,隱度今者,可得三千餘匹。陛下出軍,當投此時,多將騎士來就馬耳。此皆先定所一二知。凡兩軍不能相究虛實,今此閒實羸,易可克定,陛下舉動,應者必多。上定洪業,使普天一統,下令臣質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見納,此亦天也。願陛下思之,不復多陳。」 其三曰:「昔許子遠舍袁就曹,規畫計較,應見納受,遂破袁軍,以定曹業。向使曹氏不信子遠,懷疑猶豫,不決於心,則今天下袁氏有也。願陛下思之。閒聞界上將閻浮、趙楫欲歸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遠授其命,若復懷疑,不時舉動,令臣孤絕,受此厚禍,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復託命陛下矣。願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實聞其言。」此文既流行,而質已入為侍中矣。 二年,青州人隱蕃歸吳,上書曰:「臣聞紂為無道,微子先出;高祖寬明,陳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棄封域,歸命有道,賴蒙天靈,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見精別,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達。於邑三歎,曷惟其已。謹詣闕拜章,乞蒙引見。」權即召入。蕃謝答問,及陳時務,甚有辭觀。綜時侍坐,權問何如,綜對曰:「蕃上書,大語有似東方朔,巧捷詭辯有似禰衡,而才皆不及。」權又問可堪何官,綜對曰:「未可以治民,且試以都輦小職。」權以蕃盛論刑獄,用為廷尉監。左將軍朱據、廷尉郝普稱蕃有王佐之才,普尤與之親善,常怨歎其屈。後蕃謀叛,事覺伏誅,普見責自殺。據禁止,歷時乃解。拜綜偏將軍,兼左執法,領辭訟。遼東之事,輔吳將軍張昭以諫權言辭切至,權亦大怒,其和協彼此,使之無隙,綜有力焉。 性嗜酒,酒後歡呼極意,或推引杯觴,搏擊左右。權愛其才,弗之責也。 凡自權統事,諸文誥策命,鄰國書符,略皆綜之所造也。初以內外多事,特立科,長吏遭喪,皆不得去,而數有犯者。權患之,使朝臣下議。綜議以為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行之一人,其後必絕。遂用綜言,由是奔喪乃斷。 赤烏六年卒,子沖嗣。沖平和有文幹,天紀中為中書令。 徐詳 徐詳者字子明,吳郡烏程人也,先綜死。 評曰:是儀、徐詳、胡綜,皆孫權之時幹興事業者也。儀清恪貞素,詳數通使命,綜文采才用,各見信任,辟之廣夏,其榱椽之佐乎! 卷六十三 ‧ 吳書十八 吳範劉惇趙達傳第十八 吳範 吳範字文則,會稽上虞人也。以治歷數,知風氣,聞於郡中。舉有道,詣京都,世亂不行。會孫權起於東南,範委身服事,每有災祥,輒推數言狀,其術多效,遂以顯名。 初,權在吳,欲討黃祖,範曰:「今茲少利,不如明年。明年戊子,荊州劉表亦身死國亡。」權遂征祖,卒不能克。明年,軍出,行及尋陽,範見風氣,因詣船賀,催兵急行,至即破祖,祖得夜亡。權恐失之,範曰:「未遠,必生禽祖。」至五更中,果得之。劉表竟死,荊州分割。 及壬辰歲,範又白言:「歲在甲午,劉備當得益州。」後呂岱從蜀還,遇之白帝,說備部眾離落,死亡且半,事必不克。權以難範,範曰:「臣所言者天道也,而岱所見者人事耳。」備卒得蜀。 權與呂蒙謀襲關羽,議之近臣,多曰不可。權以問範,範曰:「得之。」後羽在麥城,使使請降。權問範曰:「竟當降否?」範曰:「彼有走氣,言降詐耳。」權使潘璋邀其徑路,覘候者還,白羽已去。範曰:「雖去不免。」問其期,曰:「明日日中。」權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權問其故,範曰:「時尚未正中也。」頃之,有風動帷,範拊手曰:「羽至矣。」須臾,外稱萬歲,傳言得羽。 後權與魏為好,範曰:「以風氣言之,彼以貌來,其實有謀,宜為之備。」劉備盛兵西陵,範曰:「後當和親。」終皆如言。其占驗明審如此。 權以範為騎都尉,領太史令,數從訪問,欲知其決。範祕惜其術,不以至要語權。權由是恨之。 初,權為將軍時,範嘗白言江南有王氣,亥子之閒有大福慶。權曰:「若終如言,以君為侯。」及立為吳王,範時侍宴,曰:「昔在吳中,嘗言此事,大王識之邪?」權曰:「有之。」因呼左右,以侯綬帶範。範知權欲以厭當前言,輒手推不受。及後論功行封,以範為都亭侯。詔臨當出,權恚其愛道於己也,削除其名。 範為人剛直,頗好自稱,然與親故交接有終始。素與魏滕同邑相善。滕嘗有罪,權責怒甚嚴,敢有諫者死,範謂滕曰:「與汝偕死。」滕曰:「死而無益,何用死為?」範曰:「安能慮此,坐觀汝邪?」乃髡頭自縛詣門下,使鈴下以聞。鈴下不敢,曰:「必死,不敢白。」範曰:「汝有子邪?」曰:「有。」曰:「使汝為吳範死,子以屬我。」鈴下曰:「諾。」乃排閤入。言未卒,權大怒,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範因突入,叩頭流血,言與涕並。良久,權意釋,乃免滕。滕見範謝曰:「父母能生長我,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多為!」 黃武五年,範病卒。長子先死,少子尚幼,於是業絕。權追思之,募三州有能舉知術數如吳範、趙達者,封千戶侯,卒無所得。 劉惇 劉惇字子仁,平原人也。遭亂避地,客遊廬陵,事孫輔。以明天官達占數顯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賊,皆先時處期,無不中者。輔異焉,以為軍師,軍中咸敬事之,號曰神明。 建安中,孫權在豫章,時有星變,以問惇,惇曰:「災在丹陽。」權曰:「何如?」曰:「客勝主人,到某日當得問。」是時邊鴻作亂,卒如惇言。 惇於諸術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窮盡要妙,著書百餘篇,名儒刁玄稱以為奇。惇亦寶愛其術,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 趙達 趙達,河南人也。少從漢侍中單甫受學,用思精密,謂東南有王者氣,可以避難,故脫身渡江。治九宮一算之術,究其微旨,是以能應機立成,對問若神,至計飛蝗,射隱伏,無不中效。或難達曰:「飛者固不可校,誰知其然,此殆妄耳。」達使其人取小豆數斗,播之席上,立處其數,驗覆果信。嘗過知故,知故為之具食。食畢,謂曰:「倉卒乏酒,又無嘉肴,無以敘意,如何?」達因取盤中隻箸,再三從橫之,乃言:「卿東壁下有美酒一斛,又有鹿肉三斤,何以辭無?」時坐有他賓,內得主人情,主人慚曰:「以卿善射有無,欲相試耳,竟效如此。」遂出酒酣飲。又有書簡上作千萬數,著空倉中封之,令達算之。達處如數,云:「但有名無實。」其精微若是。 達寶惜其術,自闞澤、殷禮皆名儒善士,親屈節就學,達祕而不告。太史丞公孫滕少師事達,勤苦累年,達許教之者有年數矣,臨當喻語而輒復止。滕他日齎酒具,候顏色,拜跪而請,達曰:「吾先人得此術,欲圖為帝王師,至仕來三世,不過太史郎,誠不欲復傳之。且此術微妙,頭乘尾除,一算之法,父子不相語。然以子篤好不倦,今真以相授矣。」飲酒數行,達起取素書兩卷,大如手指,達曰:「當寫讀此,則自解也。吾久廢,不復省之,今欲思論一過,數日當以相與。」滕如期往,至乃陽求索書,驚言失之,云:「女壻昨來,必是渠所竊。」遂從此絕。 初,孫權行師征伐,每令達有所推步,皆如其言。權問其法,達終不語,由此見薄,祿位不至。 達常笑謂諸星氣風術者曰:「當迴算帷幕,不出戶牖以知天道,而反晝夜暴露以望氣祥,不亦難乎!」閒居無為,引算自校,乃歎曰:「吾算訖盡某年月日,其終矣。」達妻數見達效,聞而哭泣。達欲弭妻意,乃更步算,言:「向者謬誤耳,尚未也。」後如期死。權聞達有書,求之不得,乃錄問其女,及發達棺無所得,法術絕焉。 評曰:三子各於其術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遠者,是以有識之士,舍彼而取此也。 卷六十四 ‧ 吳書十九 諸葛滕二孫濮陽傳第十九 諸葛恪 諸葛恪字元遜,瑾長子也。少知名。弱冠拜騎都尉,與顧譚、張休等侍太子登講論道藝,並為賓友。從中庶子轉為左輔都尉。 恪父瑾面長似驢,孫權大會群臣,使人牽一驢入,長檢其面,題曰諸葛子瑜。恪跪曰:「乞請筆益兩字。」因聽與筆。恪續其下曰「之驢。」舉坐歡笑,乃以驢賜恪。他日復見,權問恪曰:「卿父與叔父孰賢?」對曰:「臣父為優。」權問其故,對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為優。」權又大噱。命恪行酒,至張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飲,曰:「此非養老之禮也。」權曰:「卿其能令張公辭屈,乃當飲之耳。」恪難昭曰:「昔師尚父九十,秉旄仗鉞,猶未告老也。今軍旅之事,將軍在後,酒食之事,將軍在先,何謂不養老也?」昭卒無辭,遂為盡爵。後蜀使至,群臣並會,權謂使曰:「此諸葛恪雅好騎乘,還告丞相,為致好馬。」恪因下謝,權曰:「馬未至而謝何也?」恪對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廄,今有恩詔,馬必至也,安敢不謝?」恪之才捷,皆此類也。權甚異之,欲試以事,令守節度。節度掌軍糧穀,文書繁猥,非其好也。 恪以丹楊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餘深遠,莫能禽盡,屢自求乞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咸以丹楊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鄱陽四郡鄰接,周旋數千里,山谷萬重,其幽邃民人,未嘗入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惡,咸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戰,高尚氣力,其升山赴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猿狖之騰木也。時觀閒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則蠭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皆以為難。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歎曰:「恪不大興吾家,將大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權拜恪撫越將軍,領丹楊太守,授棨戟武騎三百。拜畢,命恪備威儀,作鼓吹,導引歸家,時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書四郡屬城長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分內諸將,羅兵幽阻,但繕藩籬,不與交鋒,候其穀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舊穀既盡,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於是山民飢窮,漸出降首。恪乃復敕下曰:「山民去惡從化,皆當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執拘。」臼陽長胡伉得降民周遺,遺舊惡民,困迫暫出,內圖叛逆,伉縛送(言)〔諸〕府。恪以伉違教,遂斬以徇,以狀表上。民聞伉坐執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攜而出,歲期,人數皆如本規。恪自領萬人,餘分給諸將。 權嘉其功,遣尚書僕射薛綜勞軍。綜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賓歷世,緩則首鼠,急則狼顧。皇帝赫然,命將西征,神策內授,武師外震。兵不染鍔,甲不沾汗。元惡既梟,種黨歸義,蕩滌山藪,獻戎十萬。野無遺寇,邑罔殘姦。既埽兇慝,又充軍用。藜蓧稂莠,化為善草。魑魅魍魎,更成虎士。雖實國家威靈之所加,亦信元帥臨履之所致也。雖《詩》美執訊,《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漢之衛、霍,豈足以談?功軼古人,勳超前世。主上歡然,遙用歎息。感《四牡》之遺典,思飲至之舊章。故遣中臺近官,迎致犒賜,以旌茂功,以慰劬勞。」拜恪威北將軍,封都鄉侯。恪乞率眾佃廬江皖口,因輕兵襲舒,掩得其民而還。復遠遣斥候,觀相徑要,欲圖壽春,權以為不可。 赤烏中,魏司馬宣王謀欲攻恪,權方發兵應之,望氣者以為不利,於是徙恪屯於柴桑。與丞相陸遜書曰:「楊敬叔傳述清論,以為方今人物彫盡,守德業者不能復幾,宜相左右,更為輔車,上熙國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謗毀,使已成之器,中有損累;將進之徒,意不歡笑。聞此喟然,誠獨擊節。愚以為君子不求備於一人,自孔氏門徒大數三千,其見異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張、子路、子貢等七十之徒,亞聖之德,然猶各有所短,師僻由喭,賜不受命,豈況下此而無所闕?且仲尼不以數子之不備而引以為友,不以人所短棄其所長也。加以當今取士,宜寬於往古,何者?時務從橫,而善人單少,國家職司,常苦不充。苟令性不邪惡,志在陳力,便可獎就,騁其所任。若於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闊略,不足縷責。且士誠不可纖論苛克,苛克則彼賢聖猶將不全,況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則難,以人望人則易,賢愚可知。自漢末以來,中國士大夫如許子將輩,所以更相謗訕,或至於禍,原其本起,非為大讎,惟坐克己不能盡如禮,而責人專以正義。夫己不如禮,則人不服。責人以正義,則人不堪。內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責,則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則小人得容其閒。得容其閒,則三至之言,浸潤之譖,紛錯交至,雖使至明至親者處之,猶難以自定,況已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張、陳至於血刃,蕭、朱不終其好,本由於此而已。夫不舍小過,纖微相責,久乃至於家戶為怨,一國無復全行之士也。」恪知遜以此嫌己,故遂廣其理而贊其旨也。會遜卒,恪遷大將軍,假節,駐武昌,代遜領荊州事。 久之,權不豫,而太子少,乃徵恪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中書令孫弘領少傅。權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屬以後事。 翌日,權薨。弘素與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祕權死問,欲矯詔除恪。峻以告恪,恪請弘咨事,於坐中誅之,乃發喪制服。與弟公安督融書曰:「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棄萬國,群下大小,莫不傷悼。至吾父子兄弟,並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隸,是以悲慟,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踐尊號,哀喜交并,不知所措。吾身受顧命,輔相幼主,竊自揆度,才非博陸而受姬公負圖之託,懼忝丞相輔漢之效,恐損先帝委付之明,是以憂慚惶惶,所慮萬端。且民惡其上,動見瞻觀,何時易哉?今以頑鈍之姿,處保傅之位,艱多智寡,任重謀淺,誰為脣齒?近漢之世,燕、蓋交遘,有上官之變,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與賊犬牙相錯,當於今時整頓軍具,率厲將士,警備過常,念出萬死,無顧一生,以報朝廷,無忝爾先。又諸將備守各有境界,猶恐賊虜聞諱,恣雎寇竊。邊邑諸曹,已別下約敕,所部督將,不得妄委所戍,徑來奔赴。雖懷愴怛不忍之心,公義奪私,伯禽服戎,若苟違戾,非徒小故。以親正疏,古人明戒也。」恪更拜太傅。於是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關稅,事崇恩澤,眾莫不悅。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初,權黃龍元年遷都建業,二年築東興隄遏湖水。後征淮南,敗以內船,由是廢不復修。恪以建興元年十月會眾於東興,更作大隄,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魏以吳軍入其疆土,恥於受侮,命大將胡遵、諸葛誕等率眾七萬,欲攻圍兩塢,圖壞隄遏。恪興軍四萬,晨夜赴救。遵等敕其諸軍作浮橋度,陣於隄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將軍留贊、呂據、唐咨、丁奉為前部。時天寒雪,魏諸將會飲,見贊等兵少,而解置鎧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裸身緣遏,大笑之,不即嚴兵。兵得上,便鼓譟亂斫。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樂安太守桓嘉等同時并沒,死者數萬。故叛將韓綜為魏前軍督,亦斬之。獲車乘牛馬驢騾各數千,資器山積,振旅而歸。進封恪陽都侯,加荊揚州牧,督中外諸軍事,賜金一百斤,馬二百匹,繒布各萬匹。 恪遂有輕敵之心,以十二月戰克,明年春,復欲出軍。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或以固爭,扶出。 恪乃著論諭眾意曰:「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王者不務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後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戰國之時,諸侯自恃兵彊地廣,互有救援,謂此足以傳世,人莫能危。恣情從懷,憚於勞苦,使秦漸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近者劉景升在荊州,有眾十萬,財穀如山,不及曹操尚微,與之力競,坐觀其彊大,吞滅諸袁。北方都定之後,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當時雖有智者,不能復為畫計,於是景升兒子,交臂請降,遂為囚虜。凡敵國欲相吞,即仇讎欲相除也。有讎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夫差自恃彊大,聞此邈然,是以誅子胥而無備越之心,至於臨敗悔之,豈有及乎?越小於吳,尚為吳禍,況其彊大者邪?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并吞六國,今賊皆得秦、趙、韓、魏、燕、齊九州之地,地悉戎馬之鄉,士林之藪。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六國,不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敵之,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淩,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自(本)〔古〕以來,務在產育,今者賊民歲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若復十數年後,其眾必倍於今,而國家勁兵之地,皆已空盡,唯有此見眾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復十數年,略當損半,而見子弟數不足言。若賊眾一倍,而我兵損半,雖復使伊、管圖之,未可如何。今不達遠慮者,必以此言為迂。夫禍難未至而豫憂慮,此固眾人之所迂也。及於難至,然後頓顙,雖有智者,又不能圖。此乃古今所病,非獨一時。昔吳始以伍員為迂,故難至而不可救。劉景升不能慮十年之後,故無以詒其子孫。今恪無具臣之才,而受大吳蕭、霍之任,智與眾同,思不經遠,若不及今日為國斥境,俛仰年老,而讎敵更彊,欲刎頸謝責,寧有補邪?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閒息,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冑生蟣蝨,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歿,志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眾皆以恪此論欲必為之辭,然莫敢復難。 丹楊太守聶友素與恪善,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復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於是違眾出軍,大發州郡二十萬眾,百姓騷動,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驅略民人,而諸將或難之曰:「今引軍深入,疆埸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迴軍還圍新城。攻守連月,城不拔。士卒疲勞,因暑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大半,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有所是非,恪怒,立奪其兵。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奔魏。魏知戰士罷病,乃進救兵。恪引軍而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仆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忿痛,大小呼嗟。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而怨黷興矣。 秋八月軍還,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妄數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常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復敕兵嚴,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搆恪欲為變,與亮謀,置酒請恪。恪將見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明將盥漱,聞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悵不悅。嚴畢趨出,犬銜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還坐,頃刻乃復起,犬又銜其衣,恪令從者逐犬,遂升車。 初,恪將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閤中,從者白之,令外詰問,孝子曰:「不自覺入。」時中外守備,亦悉不見,眾皆異之。出行之後,所坐廳事屋棟中折。自新城出住東興,有白虹見其船;還拜蔣陵,白虹復繞其車。 及將見,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恪答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省書而去。未出路門,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陰計,謂恪曰:「君自行旋未見,今上置酒請君,君已至門,宜當力進。」恪躊躇而還,劍履上殿,謝亮,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當有常服藥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酒數行,亮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復刃,乃除地更飲。 先是,童謠曰:「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閣。」成子閣者,反語石子岡也。建業南有長陵,名曰石子岡,葬者依焉。鉤落者,校飾革帶,世謂之鉤絡帶。恪果以葦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岡。 恪長子綽,騎都尉,以交關魯王事,權遣付恪,令更教誨,恪鴆殺之。中子竦,長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聞恪誅,車載其母而走。峻遣騎督劉承追斬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數十里,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數諫恪,恪不從,常憂懼禍。及亡,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聞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衝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得承祖考風流之烈,伯叔諸父遭漢祚盡,九州鼎立,分託三方,並履忠勤,熙隆世業。爰及於恪,生長王國,陶育聖化,致名英偉,服事累紀,禍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屬以萬機之事。恪素性剛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靜邦內,興功暴師,未期三出,虛秏士民,空竭府藏,專擅國憲,廢易由意,假刑劫眾,大小屏息。侍中武衛將軍都鄉侯俱受先帝囑寄之詔,見其姦虐,日月滋甚,將恐蕩搖宇宙,傾危社稷,奮其威怒,精貫昊天,計慮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荊、聶,躬持白刃,梟恪殿堂,勳超朱虛,功越東牟。國之元害,一朝大除,馳首徇示,六軍喜踊,日月增光,風塵不動,斯實宗廟之神靈,天人之同驗也。今恪父子三首,縣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閒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復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辜戮之骸,復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弘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朝哀察。」於是亮、峻聽恪故吏斂葬,遂求之於石子岡。 始恪軍退還,聶友知其將敗,書與滕胤曰:「當人彊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縮,人情萬端,言之悲歎。」恪誅後,孫峻忌友,欲以為鬱林太守,友發病憂死。友字文悌,豫章人也。 滕胤 滕胤字承嗣,北海劇人也。伯父耽,父冑,與劉繇州里通家,以世擾亂,渡江依繇。孫權為車騎將軍,拜耽右司馬,以寬厚稱,早卒,無嗣。冑善屬文,權待以賓禮,軍國書疏,常令損益潤色之,亦不幸短命。權為吳王,追錄舊恩,封胤都亭侯。少有節操,美容儀。弱冠尚公主。年三十,起家為丹楊太守,徙吳郡、會稽,所在見稱。 太元元年,權寢疾,詣都,留為太常,與諸葛恪等俱受遺詔輔政。孫亮即位,加衛將軍。 恪將悉眾伐魏,胤諫恪曰:「君以喪代之際,受伊、霍之託,入安本朝,出摧強敵,名聲振於海內,天下莫不震動,萬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備。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後責也。不如案甲息師,觀隙而動。且兵者大事,事以眾濟,眾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云不可者,皆不見計算,懷居苟安者也,而子復以為然,吾何望焉?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門,彼之臣民,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藉戰勝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以胤為都下督,掌統留事。胤白日接賓客,夜省文書,或通曉不寐。 孫峻 孫峻字子遠,孫堅弟靜之曾孫也。靜生暠。暠生恭,為散騎侍郎。恭生峻。少便弓馬,精果膽決。孫權末,徙武衛都尉,為侍中。權臨薨,受遺輔政,領武衛將軍,故典宿衛,封都鄉侯。既誅諸葛恪,遷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進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辭位,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包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峻素無重名,驕矜險害,多所刑殺,百姓囂然。又姦亂宮人,與公主魯班私通。五鳳元年,吳侯英謀殺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將毌丘儉、文欽以眾叛,與魏人戰於樂嘉,峻帥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襲壽春,會欽敗降,軍還。是歲,蜀使來聘,將軍孫儀、(孫邵綝恂)〔張怡、林恂〕等欲因會殺峻。事泄,儀等自殺,死者數十人,并及公主魯育。 峻欲城廣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諫止,不從,而功竟不就。 其明年,文欽說峻征魏,峻使欽與呂據、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與胤至石頭,因餞之,領從者百許人入據營。據御軍齊整,峻惡之,稱心痛去,遂夢為諸葛恪所擊,恐懼發病死,時年三十八,以後事付綝。 孫綝 孫綝字子通,與峻同祖。綝父綽為安民都尉。綝始為偏將軍,及峻死,為侍中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代知朝政。呂據聞之大恐,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綝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綝。綝聞之,遣從兄慮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合眾擊據,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胤取據,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以綝為亂,迫融等使有書難綝。綝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急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詔發兵。融等不從,胤皆殺之。胤顏色不變,譚笑若常。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又難舉兵向宮,乃約令部曲,說呂侯以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時大風,比曉,據不至。綝兵大會,遂殺胤及將士數十人,夷胤三族。 綝遷大將軍,假節,封永寧侯,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初,峻從弟慮與誅諸葛恪之謀,峻厚之,至右將軍、無難督,授節蓋,平九官事。綝遇慮薄於峻時,慮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綝。綝殺惇,慮服藥死。 魏大將軍諸葛誕舉壽春叛,保城請降。吳遣文欽、唐咨、全端、全懌等帥三萬人救之。魏鎮南將軍王基圍誕,欽等突圍入城。魏悉中外軍二十餘萬增誕之圍。朱異帥三萬人屯安豐城,為文欽勢。魏兗州刺史州泰拒異於陽淵,異敗退,為泰所追,死傷二千人。綝於是大發卒出屯鑊里,復遣異率將軍丁奉、黎斐等五萬人攻魏,留輜重於都陸。異屯黎漿,遣將軍任度、張震等募勇敢六千人,於屯西六里為浮橋夜渡,築偃月壘。為魏監軍石苞及州泰所破,軍卻退就高。異復作車箱圍趣五木城。苞、泰攻異,異敗歸,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詭道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綝授兵三萬人使異死戰,異不從,綝斬之於鑊里,而遣弟恩救,會誕敗引還。綝既不能拔出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莫不怨之。 綝以孫亮始親政事,多所難問,甚懼。還建業,稱疾不朝,築室於朱雀橋南,使弟威遠將軍據入蒼龍宿衛,弟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幹、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專朝自固。亮內嫌綝,乃推魯育見殺本末,責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損不匡正孫峻,乃令丁奉殺熊於虎林,殺損於建業。綝入諫不從,亮遂與公主魯班、太常全尚、將軍劉承議誅綝。亮妃,綝從姊女也,以其謀告綝。綝率眾夜襲全尚,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遂圍宮。使光祿勳孟宗告廟廢亮,召群司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以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書郎李崇奪亮璽綬,以亮罪狀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 典軍施正勸綝徵立琅邪王休,綝從之,遣宗正楷奉書於休曰:「綝以薄才,見授大任,不能輔導陛下。頃月以來,多所造立,親近劉承,悅於美色,發吏民婦女,料其好者,留於宮內,取兵子弟十八已下三千餘人,習之苑中,連日續夜,大小呼嗟,敗壞藏中矛戟五千餘枚,以作戲具。朱據先帝舊臣,子男熊、損皆承父之基,以忠義自立,昔殺小主,自是大主所創,帝不復精其本末,便殺熊、損,諫不見用,諸下莫不側息。帝於宮中作小船三百餘艘,成以金銀,師工晝夜不息。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諸宗親,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過重,曾無一言以諫陛下,而與敵往來,使傳國消息,懼必傾危社稷。推案舊典,運集大王,輒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斬承。以帝為會稽王,遣楷奉迎。百寮喁喁,立住道側。」 綝遣將軍孫耽送亮之國,徙尚於零陵,遷公主於豫章。綝意彌溢,侮慢民神,遂燒大橋頭伍子胥廟,又壞浮屠祠,斬道人。休既即位,稱草莽臣,詣闕上書曰:「臣伏自省,才非幹國,因緣胏腑,位極人臣,傷錦敗駕,罪負彰露,尋愆惟闕,夙夜憂懼。臣聞天命棐諶,必就有德,是以幽厲失度,周宣中興,陛下聖德,纂承大統,宜得良輔,以協雍熙,雖堯之盛,猶求稷契之佐,以協明聖之德。古人有言:『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臣雖自展竭,無益庶政,謹上印綬節鉞,退還田里,以避賢路。」休引見慰喻。又下詔曰:「朕以不德,守藩于外,值茲際會,群公卿士,暨于朕躬,以奉宗廟。朕用憮然,若涉淵冰。大將軍忠計內發,扶危定傾,安康社稷,功勳赫然。昔漢孝宣踐阼,霍光尊顯,襃德賞功,古今之通義也。其以大將軍為丞相、荊州牧,食五縣。」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據右將軍,皆縣侯。幹雜號將軍、亭侯。闓亦封亭侯。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自吳國朝臣未嘗有也。 綝奉牛酒詣休,休不受,齎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復改圖耳。」布以言聞休,休銜之,恐其有變,數加賞賜,又復加恩侍中,與綝分省文書。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休執以付綝,綝殺之,由是愈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許焉,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所取武庫兵器,咸令給與。將軍魏邈說休曰「綝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問張布,布與丁奉謀於會殺綝。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業中謠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大風發木揚沙,綝益恐。戊辰臘會,綝稱疾。休彊起之,使者十餘輩,綝不得已,將入,眾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綝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頭曰:「願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呂據?」綝復曰:「願沒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據為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眾曰:「諸與綝同謀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闓乘船欲北降,追殺之。夷三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斲其木而埋之,以殺魯育等故也。 綝死時年二十八。休恥與峻、綝同族,特除其屬籍,稱之曰故峻、故綝云。休又下詔曰:「諸葛恪、滕胤、呂據蓋以無罪為峻、綝兄弟所見殘害,可為痛心,促皆改葬,各為祭奠。其罹恪等事見遠徙者,一切召還。」 濮陽興 濮陽興字子元,陳留人也。父逸,漢末避亂江東,官至長沙太守。興少有士名,孫權時除上虞令,稍遷至尚書左曹,以五官中郎將使蜀,還為會稽太守。時琅邪王休居會稽,興深與相結。及休即位,徵興為太常衛將軍、平軍國事,封外黃侯。 永安三年,都尉嚴密建丹楊湖田,作浦里塘。詔百官會議,咸以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興以為可成。遂會諸兵民就作,功傭之費不可勝數,士卒死亡,或自賊殺,百姓大怨之。 興遷為丞相,與休寵臣左將軍張布共相表裏,邦內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左典軍萬彧素與烏程侯孫皓善,乃勸興、布,於是興、布廢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踐阼,加興侍郎,領青州牧。俄彧譖興、布追悔前事。十一月朔入朝,皓因收興、布,徙廣州,道追殺之,夷三族。 評曰:諸葛恪才氣幹略,邦人所稱,然驕且吝,周公無觀,況在於恪?矜己陵人,能無敗乎!若躬行所與陸遜及弟融之書,則悔吝不至,何尤禍之有哉?滕胤厲修士操,遵蹈規矩,而孫峻之時猶保其貴,必危之理也。峻、綝凶豎盈溢,固無足論者。濮陽興身居宰輔,慮不經國,協張布之邪,納萬彧之說,誅夷其宜矣。 卷六十五 ‧ 吳書二十 王樓賀韋華傳第二十 王蕃 王蕃字永元,廬江人也。博覽多聞,兼通術藝。始為尚書郎,去官。孫休即位,與賀邵、薛瑩、虞氾俱為散騎中常侍,皆加駙馬都尉。時論清之。遣使至蜀,蜀人稱焉,還為夏口監軍。 孫皓初,復入為常侍,與萬彧同官。彧與皓有舊,俗士挾侵,謂蕃自輕。又中書丞陳聲,皓之嬖臣,數譖毀蕃。蕃體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指,時或迕意,積以見責。 甘露二年,丁忠使晉還,皓大會群臣,蕃沈醉頓伏,皓疑而不悅,轝蕃出外。頃之請還,酒亦不解。蕃性有威嚴,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斬之。衛將軍滕牧、征西將軍留平請,不能得。 丞相陸凱上疏曰:「常侍王蕃黃中通理,知天知物,處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鎮,大吳之龍逢也。昔事景皇,納言左右,景皇欽嘉,歎為異倫。而陛下忿其苦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尸骸暴棄,郡內傷心,有識悲悼。」其痛蕃如此。蕃死時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屬廣州。二弟著、延皆作佳器,郭馬起事,不為馬用,見害。 樓玄 樓玄字承先,沛郡蘄人也。孫休時為監農御史。孫皓即位,與王蕃、郭連、萬彧俱為散騎中常侍,出為會稽太守,入為大司農。舊禁中主者自用親近人作之,彧陳親密近職,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應其選,遂用玄為宮下鎮禁中侯,主殿中事。玄從九卿持刀侍衛,正身率眾,奉法而行,應對切直,數迕皓意,漸見責怒。後人誣白玄與賀邵相逢,駐共耳語大笑,謗訕政事,遂被詔詰責,送付廣州。 東觀令華覈上疏曰:「臣竊以治國之體,其猶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又宜得一人總其條目,為作維綱,眾事乃理。《論語》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優游而自逸也。今海內未定,天下多事,事無大小,皆當關聞,動經御坐,勞損聖慮。陛下既垂意博古,綜極藝文,加勤心好道,隨節致氣,宜得閒靜以展神思,呼翕清淳,與天同極。臣夙夜思惟,諸吏之中,任幹之事,足委仗者,無勝於樓玄。玄清忠奉公,冠冕當世,眾服其操,無與爭先。夫清者則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終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責其後效,使為官擇人,隨才授任,則舜之恭己,近亦可得。」皓疾玄名聲,復徙玄及子據,付交阯將張奕,使以戰自效,陰別敕奕令殺之。據到交阯,病死。玄一身隨奕討賊,持刀步涉,見奕輒拜,奕未忍殺。會奕暴卒,玄殯斂奕,於器中見敕書,還便自殺。 賀邵 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也。孫休即位,從中郎為散騎中常侍,出為吳郡太守。孫皓時,入為左典軍,遷中書令,領太子太傅。 皓凶暴驕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諫曰: 古之聖王,所以潛處重闈之內而知萬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極之際者,任賢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統承皇業,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旍賢表善,以康庶政。自頃年以來,朝列紛錯,真偽相貿,上下空任,文武曠位,外無山嶽之鎮,內無拾遺之臣;佞諛之徒拊翼天飛,干弄朝威,盜竊榮利,而忠良排墜,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時趣,人執反理之評,士吐詭道之論,遂使清流變濁,忠臣結舌。陛下處九天之上,隱百重之室,言出風靡,令行景從,親洽寵媚之臣,日聞順意之辭,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也。臣心所不安,敢不以聞。 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是以古之人君,揖讓以進賢,虛己以求過,譬天位於乘奔,以虎尾為警戒。至於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黜善士以逆諫臣,眩耀毀譽之實,沈淪近習之言。昔高宗思佐,夢寐得賢,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遺。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輔弼,以醉酒之閒加之大戮。近鴻臚葛奚,先帝舊臣,偶有逆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後,禮所不諱,陛下猥發雷霆,謂之輕慢,飲之醇酒,中毒隕命。自是之後,海內悼心,朝臣失圖,仕者以退為幸,居者以出為福,誠非所以保光洪緒,熙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趨走小人,僕隸之下,身無錙銖之行,能無鷹犬之用,而陛下愛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寵放恣,自擅威福,口正國議,手弄天機,上虧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夫小人求入,必進姦利,定閒妄興事役,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結罝山陵,芟夷林莽,殫其九野之獸,聚於重圍之內,上無益時之分,下有損耗之費。而兵士罷於運送,人力竭於驅逐,老弱饑凍,大小怨歎。臣竊觀天變,自比年以來陰陽錯謬,四時逆節,日食地震,中夏隕霜,參之典籍,皆陰氣陵陽,小人弄勢之所致也。臣嘗覽書傳,驗諸行事,災祥之應,所為寒慄。昔高宗修己以消鼎雉之異,宋景崇德以退熒惑之變,願陛下上懼皇天譴告之誚,下追二君禳災之道,遠覽前代任賢之功,近寤今日謬授之失,清澄朝位,旌敘俊乂,放退佞邪,抑奪姦勢,如是之輩,一勿復用,廣延淹滯,容受直辭,祗承乾指,敬奉先業,則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傳》曰:「國之興也,視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為草芥。」陛下昔韜神光,潛德東夏,以聖哲茂姿,龍飛應天,四海延頸,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夕也。自登位以來,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官內豎,分布州郡,橫興事役,競造姦利;百姓罹杼軸之困,黎民罷無已之求,老幼饑寒,家戶菜色,而所在長吏,迫畏罪負,嚴法峻刑,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傷和氣。又江邊戍兵,遠當以拓土廣境,近當以守界備難,宜時優育,以待有事,而徵發賦調,煙至雲集,衣不全裋褐,食不贍朝夕,出當鋒鏑之難,入抱無聊之慼。是以父子相棄,叛者成行。願陛下寬賦除煩,振恤窮乏,省諸不急,盪禁約法,則海內樂業,大化普洽。夫民者國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國無一年之儲,家無經月之畜,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內有離曠之怨,外有損秏之費,使庫廩空於無用,士民饑於糟糠。 又北敵注目,伺國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敵之不來,忽四海之困窮,而輕虜之不為難,誠非長策廟勝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體,創基南夏,割據江山,拓土萬里,雖承天贊,實由人力也。餘慶遺祚,至於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愛民養士,保全先軌,何可忽顯祖之功勤,輕難得之大業,忘天下之不振,替興衰之巨變哉?臣聞否泰無常,吉凶由人,長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葦可航也。昔秦建皇帝之號,據殽函之阻,德化不修,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傾覆。近劉氏據三關之險,守重山之固,可謂金城石室,萬世之業,任授失賢,一朝喪沒,君臣係頸,共為羈僕。此當世之明鑒,目前之炯戒也。願陛下遠考前事,近覽世變,豐基彊本,割情從道,則成康之治興,而聖祖之祚隆矣。 書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貞正,親近所憚。乃共譖邵與樓玄謗毀國事,俱被詰責。玄見送南州,邵原復職。後邵中惡風,口不能言,去職數月,皓疑其託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無一語,竟見殺害,家屬徙臨海。并下詔誅玄子孫,是歲天冊元年也,邵年四十九。 韋曜 韋曜字弘嗣,吳郡雲陽人也。少好學,能屬文,從丞相掾,除西安令,還為尚書郎,遷太子中庶子。 時蔡穎亦在東宮,性好博弈,太子和以為無益,命曜論之。其辭曰: 蓋聞君子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故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齒之流邁而懼名稱之不立也,故勉精厲操,晨興夜寐,不遑寧息,經之以歲月,累之以日力,若甯越之勤,董生之篤,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藝之域。且以西伯之聖,姬公之才,猶有日昃待旦之勞,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載,況在臣庶,而可以已乎?歷觀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積殊異之迹,勞身苦體,契闊勤思,平居不墮其業,窮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於耕牧,而黃霸受道於囹圄,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吳漢不離公門,豈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翫博奕,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當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心勞體倦,人事曠而不修,賓旅闕而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也。至或賭及衣物,徙棋易行,廉恥之意弛,而忿戾之色發,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不過方罫之閒,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國;立身者不階其術,徵選者不由其道。求之於戰陣,則非孫、吳之倫也;考之於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為務,則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是何異設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養,其在朝也竭命以納忠,臨事且猶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彰也。 方今大吳受命,海內未平,聖朝乾乾,務在得人,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百行兼苞,文武並騖,博選良才,旌簡髦俊,設程試之科,垂金爵之賞,誠千載之嘉會,百世之良遇也。當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使名書史籍,勳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務,當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棋三百孰與萬人之將?袞龍之服,金石之樂,足以兼棋局而貿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奕之力而用之於詩書,是有顏、閔之志也;用之於智計,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資貨,是有猗頓之富也;用之於射御,是有將帥之備也。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矣。 和廢後,為黃門侍郎。孫亮即位,諸葛恪輔政,表曜為太史令,撰《吳書》,華覈、薛瑩等皆與參同。孫休踐阼,為中書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劉向故事,校定眾書。又欲延曜侍講,而左將軍張布近習寵幸,事行多玷,憚曜侍講儒士,又性精确,懼以古今警戒休意,固爭不可。休深恨布,語在《休傳》。然曜竟止不入。 孫皓即位,封高陵亭侯,遷中書僕射,職省,為侍中,常領左國史。時所在承指數言瑞應。皓以問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篋中物耳。」又皓欲為父和作紀,曜執以和不登帝位,宜名為傳。如是者非一,漸見責怒。曜益憂懼,自陳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書,以從業別有所付,皓終不聽。時有疾病,醫藥監護,持之愈急。 皓每饗宴,無不竟日,坐席無能否率以七升為限,雖不悉入口,皆澆灌取盡。曜素飲酒不過三升,初見禮異時,常為裁減,或密賜茶荈以當酒,至於寵衰,更見偪彊,輒以為罪。又於酒後使侍臣難折公卿,以嘲弄侵克,發摘私短以為歡。時有愆過,或誤犯皓諱,輒見收縛,至於誅戮。曜以為外相毀傷,內長尤恨,使不濟濟,非佳事也,故但示難問經義言論而已。皓以為不承用詔命,意不忠盡,遂積前後嫌忿,收曜付獄,是歲鳳皇二年也。 曜因獄吏上辭曰:「囚荷恩見哀,無與為比,曾無芒氂有以上報,孤辱恩寵,自陷極罪。念當灰滅,長棄黃泉,愚情慺慺,竊有所懷,貪令上聞。囚昔見世閒有古歷注,其所紀載既多虛無,在書籍者亦復錯謬。囚尋按傳記,考合異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紀》,起自庖犧,至于秦、漢,凡為三卷,當起黃武以來,別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見劉熙所作《釋名》,信多佳者,然物類眾多,難得詳究,故時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誤。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職訓》及《辯釋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寫始畢,會以無狀,幽囚待命,泯沒之日,恨不上聞,謹以先死列狀,乞上言祕府,於外料取,呈內以聞。追懼淺蔽,不合天聽,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書之垢,故又以詰曜。曜對曰:「囚撰此書,實欲表上,懼有誤謬,數數省讀,不覺點污。被問寒戰,形氣吶吃。謹追辭叩頭五百下,兩手自搏。」而華覈連上疏救曜曰:「曜運值千載,特蒙表識,以其儒學,得與史官,貂蟬內侍,承合天問,聖朝仁篤,慎終追遠,迎神之際,垂涕敕曜。曜愚惑不達,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繫史官,使聖趣不敘,至行不彰,實曜愚蔽當死之罪。然臣慺慺,見曜自少勤學,雖老不倦,探綜墳典,溫故知新,及意所經識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過曜者。昔李陵為漢將,軍敗不還而降匈奴,司馬遷不加疾惡,為陵游說,漢武帝以遷有良史之才,欲使畢成所撰,忍不加誅,書卒成立,垂之無窮。今曜在吳,亦漢之史遷也。伏見前後符瑞彰著,神指天應,繼出累見,一統之期,庶不復久。事平之後,當觀時設制,三王不相因禮,五帝不相沿樂,質文殊塗,損益異體,宜得曜輩依準古義,有所改立。漢氏承秦,則有叔孫通定一代之儀,曜之才學亦漢通之次也。又《吳書》雖已有頭角,敘贊未述。昔班固作《漢書》,文辭典雅,後劉珍、劉毅等作《漢記》,遠不及固,敘傳尤劣。今《吳書》當垂千載,編次諸史,後之才士論次善惡,非得良才如曜者,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如臣頑蔽,誠非其人。曜年已七十,餘數無幾,乞赦其一等之罪,為終身徒,使成書業,永足傳示,垂之百世。謹通進表,叩頭百下。」皓不許,遂誅曜,徙其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學也。 華覈 華覈字永先,吳郡武進人也。始為上虞尉、典農都尉,以文學入為祕府郎,遷中書丞。 蜀為魏所并,覈詣宮門發表曰:「閒聞賊眾蟻聚向西境,西境艱險,謂當無虞。定聞陸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昔衛為翟所滅而桓公存之,今道里長遠,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 孫皓即位,封徐陵亭侯。寶鼎二年,皓更營新宮,制度弘廣,飾以珠玉,所費甚多。是時盛夏興工,農守並廢,覈上疏諫曰: 臣聞漢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慘毒之苛政,歸劉氏之寬仁,省役約法,與之更始,分王子弟以藩漢室,當此之時,皆以為泰山之安,無窮之基也。至於賈誼,獨以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為長歎息者六,乃曰當今之勢何異抱火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而謂之安。其後變亂,皆如其言。臣雖下愚,不識大倫,竊以曩時之事,揆今之勢。 誼云復數年閒,諸王方剛,漢之傅相稱疾罷歸,欲以此為治,雖堯舜不能安。今大敵據九州之地,有大半之眾,習攻戰之餘術,乘戎馬之舊勢,欲與中國爭相吞之計,其猶楚漢勢不兩立,非徒漢之諸王淮南、濟北而已。誼之所欲痛哭,比今為緩,抱火臥薪之喻,於今而急。大皇帝覽前代之如彼,察今勢之如此,故廣開農桑之業,積不訾之儲,恤民重役,務養戰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斯運未至,早棄萬國。自是之後,彊臣專政,上詭天時,下違眾議,亡安存之本,邀一時之利,數興軍旅,傾竭府藏,兵勞民困,無時獲安。今之存者乃創夷之遺眾,哀苦之餘民耳。遂使軍資空匱,倉廩不實,布帛之賜,寒暑不周,重以失業,家戶不贍。而北積穀養民,專心東向,無復他警。蜀為西藩,土地險固,加承先主統御之術,謂其守御足以長久,不圖一朝,奄至傾覆。脣亡齒寒,古人所懼。交州諸郡,國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沒,日南孤危,存亡難保,合浦以北,民皆搖動,因連避役,多有離叛,而備戍減少,威鎮轉輕,常恐呼吸復有變故。昔海虜窺窬東縣,多得離民,地習海行,狃於往年,鈔盜無日,今胸背有嫌,首尾多難,乃國朝之厄會也。誠宜住建立之役,先備豫之計,勉墾殖之業,為饑乏之救。惟恐農時將過,東作向晚,有事之日,整嚴未辨。若舍此急,盡力功作,卒有風塵不虞之變,當委版築之役,應烽燧之急,驅怨苦之眾,赴白刃之難,此乃大敵所因為資也。如但固守,曠日持久,則軍糧必乏,不待接刃,而戰士已困矣。 昔太戊之時,桑穀生庭,懼而修德,怪消殷興。熒惑守心,宋以為災,景公下從瞽史之言,而熒惑退舍,景公延年。夫修德於身而感異類,言發於口而通神明,臣以愚蔽,誤忝近署,不能翼宣仁澤以感靈祇,仰慚俯愧,無所投處。退伏思惟,熒惑桑穀之異,天示二主,至如他餘錙介之妖,近是門庭小神所為,驗之天地,無有他變,而徵祥符瑞前後屢臻,明珠既覿,白雀繼見,萬億之祚,實靈所挺,以九域為宅,天下為家,不與編戶之民轉徙同也。又今之宮室,先帝所營,卜土立基,非為不祥。又楊市土地與宮連接,若大功畢竟,輿駕遷住,門行之神,皆當轉移,猶恐長久未必勝舊。屢遷不可,留則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夜為憂灼也。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會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舉大事必有大殃。今雖諸侯不會,諸侯之軍與會無異。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農月,時不可失。昔魯隱公夏城中丘,《春秋》書之,垂為後戒。今築宮為長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襲《春秋》之所書,廢敬授之上務,臣以愚管,竊所未安。 又恐所召離民,或有不至,討之則廢役興事,不討則日月滋(慢)〔蔓〕。若悉並到,大眾聚會,希無疾病。且人心安則念善,苦則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難,欲以十卒當東一人。天下未定,深可憂惜之。如此宮成,死叛五千,則北軍之眾更增五萬,若到萬人,則倍益十萬,病者有死亡之損,叛者傳不善之語,此乃大敵所以歡喜也。今當角力中原,以定彊弱,正於際會,彼益我損,加以勞困,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憂。 臣聞先王治國無三年之儲,曰國非其國,安寧之世戒備如此,況敵彊大而忽農忘畜。今雖頗種殖,閒者大水沈沒,其餘存者當須耘穫,而長吏怖期,上方諸郡,身涉山林,盡力伐材,廢農棄務,士民妻孥羸小,墾殖又薄,若有水旱則永無所獲。州郡見米,當待有事,宂食之眾,仰官供濟。若上下空乏,運漕不供,而北敵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復出,不能為陛下計明矣。臣聞君明者臣忠,主聖者臣直,是以慺慺,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書奏,皓不納。後遷東觀令,領右國史,覈上疏辭讓,皓答曰:「得表,以東觀儒林之府,當講校文藝,處定疑難,漢時皆名學碩儒乃任其職,乞更選英賢。聞之,以卿研精墳典,博覽多聞,可謂悅禮樂敦詩書者也。當飛翰騁藻,光贊時事,以越楊、班、張、蔡之疇,怪乃謙光,厚自菲薄,宜勉修所職,以邁先賢,勿復紛紛。」 時倉廩無儲,世俗滋侈,覈上疏曰:「今寇虜充斥,征伐未已,居無積年之儲,出無應敵之畜,此乃有國者所宜深憂也。夫財穀所生,當出於民,趨時務農,國之上急。而都下諸官,所掌別異,各自下調,不計民力,輒與近期。長吏畏罪,晝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會日,定送到都,或蘊積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時。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奪其播殖之時,而責其今年之稅,如有逋懸,則籍沒財物,故家戶貧困,衣食不足。宜暫息眾役,專心農桑,古人稱一夫不耕,或受其饑,一女不織,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國,惟農是務。軍興以來,已向百載,農人廢南畝之務,女工停機杼之業。推此揆之,則蔬食而長饑,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臣聞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民之所望於主者三。二謂求其為己勞也,求其為己死也。三謂饑者能食之,勞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賞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則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實,民勞役猥,主之二求已備,民之三望未報。且饑者不待美饌而後飽,寒者不俟狐貉而後溫,為味者口之奇,文繡者身之飾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貧而俗奢,百工作無用之器,婦人為綺靡之飾,不勤麻枲,並繡文黼黻,轉相倣效,恥獨無有。兵民之家,猶復逐俗,內無儋石之儲,而出有綾綺之服,至於富賈商販之家,重以金銀,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贍,宜一生民之原,豐穀帛之業,而棄功於浮華之巧,妨日於侈靡之事,上無尊卑等級之差,下有秏財費力之損。今吏士之家,少無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戶有一女,十萬家則十萬人,人織績一歲一束,則十萬束矣。使四疆之內同心戮力,數年之閒,布帛必積。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綺繡無益之飾。且美貌者不待華采以崇好,豔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也。若實如論,有之無益廢之無損者,何愛而不暫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務,富國之本業也,使管、晏復生,無以易此。漢之文、景,承平繼統,天下已定,四方無虞,猶以彫文之傷農事,錦繡之害女工,開富國之利,杜饑寒之本。況今六合分乖,豺狼充路,兵不離疆,甲不解帶,而可以不廣生財之原,充府藏之積哉?」 皓以覈年老,敕令草表,覈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覈為文曰:「咨覈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聖,受恩特隆。越從朽壤,蟬蛻朝中。熙光紫闥,青瑣是憑。毖挹清露,沐浴凱風。效無絲氂,負闕山崇。滋潤含垢,恩貸累重。穢質被榮,局命得融。欲報罔極,委之皇穹。聖恩雨注,哀棄其尤。猥命草對,潤被下愚。不敢違敕,懼速罪誅。冒承詔命,魂逝形留。」 覈前後陳便宜,及貢薦良能,解釋罪過,書百餘上,皆有補益,文多不悉載。天冊元年以微譴免,數歲卒。曜、覈所論事章疏,咸傳於世也。 評曰:薛瑩稱王蕃器量綽異,弘博多通;樓玄清白節操,才理條暢;賀邵厲志高潔,機理清要;韋曜篤學好古,博見群籍,有記述之才。胡沖以為玄、邵、蕃一時清妙,略無優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當次之。華覈文賦之才,有過於曜,而典誥不及也。予觀覈數獻良規,期於自盡,庶幾忠臣矣。然此數子,處無妄之世而有名位,強死其理,得免為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