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 《東周》 秦興師臨周而求九鼎,周君患之,以告顏率。顏率曰:「大王勿憂,臣請東借救於齊。」顏率至齊,謂齊王曰:「夫秦之為無道也,欲興兵臨周而求九鼎,周之君臣,內自盡計,與秦,不若歸之大國。夫存危國,美名也;得九鼎,厚寶也。願大王圖之。」齊王大悅,發師五萬人,使陳臣思將以救周,而秦兵罷。 秦興師臨周而求九鼎 齊將求九鼎,周君又患之。顏率曰:「大王勿憂,臣請東解之。」顏率至齊,謂齊王曰:「周賴大國之義,得君臣父子相保也,願獻九鼎,不識大國何塗之從而致之齊?」齊王曰:「寡人將寄徑於梁。」顏率曰:「不可。夫梁之君臣欲得九鼎,謀之暉臺之下,少海之上,其日久矣。鼎入梁,必不出。」齊王曰:「寡人將寄徑於楚。」對曰:「不可。楚之君臣欲得九鼎,謀之於葉庭之中,其日久矣。若入楚,鼎必不出。」王曰:「寡人終何塗之從而致之齊?」顏率曰:「弊邑固竊為大王患之。夫鼎者,非效醯壺醬甀耳,可懷挾提挈以至齊者;非效鳥集烏飛,兔興馬逝,灕然止於齊者。昔周之伐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萬人輓之,九九八十一萬人,士卒師徒,器械被具,所以備者稱此。今大王縱有其人,何塗之從而出?臣竊為大王私憂之。」齊王曰:「子之數來者,猶無與耳。」顏率曰:「不敢欺大國,疾定所從出,弊邑遷鼎以待命。」齊王乃止。 秦攻宜陽,周君謂趙累曰:「子以為何如?」對曰:「宜陽必拔也。」君曰:「宜陽城方八里,材士十萬,粟支數年,公仲之軍二十萬,景翠以楚之眾,臨山而救之,秦必無功。」對曰:「甘茂,羈旅也,攻宜陽而有功,則周公旦也;無功,則削迹於秦。秦王不聽群臣父兄之義而攻宜陽,宜陽不拔,秦王恥之。臣故曰拔。」君曰:「子為寡人謀,且柰何?」對曰:「君謂景翠曰:『公爵為執圭,官為柱國,戰而勝,則無加焉矣;不勝,則死。不如背秦援宜陽。公進兵,秦恐公之乘其弊也,必以寶事公;公中慕公之為己乘秦也,亦必盡其寶。』」 秦攻宜陽 秦拔宜陽,景翠果進兵。秦懼,遽效煮棗,韓氏果亦效重寶。景翠得城於秦,受寶於韓,而德東周。 東周與西周戰,韓救西周。為東周謂韓王曰:「西周者,故天子之國也,多名器重寶。案兵而勿出,可以德東周,西周之寶可盡矣。」 東周與西周爭,西周欲和於楚、韓。齊明謂東周君曰:「臣恐西周之與楚、韓寶,令之為己求地於東周也。不如謂楚、韓曰,西周之欲入寶,持二端。今東周之兵不急西周,西周之寶不入楚、韓。楚、韓欲得寶,即且趣我攻西周。西周寶出,是我為楚、韓取寶以德之也,西周弱矣。」 東周欲為稻,西周不下水,東周患之。蘇子謂東周君曰:「臣請使西周下水可乎?」乃往見西周之君曰:「君之謀過矣!今不下水,所以富東周也。今其民皆種麥,無他種矣。君若欲害之,不若一為下水,以病其所種。下水,東周必復種稻;種稻而復奪之。若是,則東周之民可令一仰西周,而受命於君矣。」西周君曰:「善。」遂下水。蘇子亦得兩國之金也。 昭獻在陽翟,周君將令相國往,相國將不欲。蘇厲為之謂周君曰:「楚王與魏王遇也,主君令陳封之楚,令向公之魏。楚、韓之遇也,主君令許公之楚,令向公之韓。今昭獻非人主也,而主君令相國往;若其王在陽翟,主君將令誰往?」周君曰:「善。」乃止其行。 秦假道於周以伐韓,周恐假之而惡於韓,不假而惡於秦。史黶謂周君曰:「君何不令人謂韓公叔曰:『秦敢絕塞而伐韓者,信東周也。公何不與周地,發重使使之楚,秦必疑,不信周,是韓不伐也。』又謂秦王曰:『韓強與周地,將以疑周於秦,寡人不敢弗受。』秦必無辭而令周弗受,是得地於韓而聽於秦也。」 楚攻雍氏,周粻秦、韓,楚王怒周,周之君患之。為周謂楚王曰:「以王之強而怒周,周恐,必以國合於所與粟之國,則是勁王之敵也。故王不如速解周恐,彼前得罪而後得解,必厚事王矣。」 周最謂石禮 周最謂石禮曰:「子何不以秦攻齊?臣請令齊相子,子以齊事秦,必無處矣。子因令周最居魏以共之,是天下制於子也。子東重於齊,西貴於秦,秦、齊合,則子常重矣。」 周相呂倉見客於周君。前相工師藉恐客之傷己也,因令人謂周君曰:「客者,辯士也,然而所以不可者,好毀人。」 周文君免士工師藉 周文君免士工師藉,相呂倉,國人不說也。君有閔閔之心。 謂周文君曰:「國必有誹譽,忠臣令誹在己,譽在上。宋君奪民時以為臺,而民非之,無忠臣以掩蓋之也。子罕釋相為司空,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管仲故為三歸之家,以掩桓公,非自傷於民也?《春秋》記臣弒君者以百數,皆大臣見譽者也。故大臣得譽,非國家之美也。故眾庶成彊,增積成山。」周君遂不免。 溫人之周,周不納。客即對曰:「主人也。」問其巷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使人問之曰:「子非周人,而自謂非客何也?」對曰:「臣少而誦《詩》,《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周君天下,則我天子之臣,而又為客哉?故曰主人。」君乃使吏出之。 或為周最謂金投 或為周最謂金投曰:「秦以周最之齊疑天下,而又知趙之難子齊人戰,恐齊、韓之合,必先合於秦。秦、齊合,則公之國虛矣。公不如救齊,因佐秦而伐韓、魏,上黨長子趙之有已。公東收寶於秦,南取地於韓,魏因以因,徐為之東,則有合矣。」 周最謂金投 周最謂金投曰:「公負令秦與強齊戰。戰勝,秦且收齊而封之,使無多割,而聽天下之戰;不勝,國大傷,不得不聽秦。秦盡韓、魏之上黨太原,西止秦之有已。秦地,天下之半也,制齊、楚、三晉之命,復國且身危,是何計之道也。」 石行秦謂大梁造 石行秦謂大梁造曰:「欲決霸王之名,不如備兩周辯知之士。」謂周君曰:「君不如令辯知之士,為君爭於秦。」 謂薛公 謂薛公曰:「周最於齊王也而逐之,聽祝弗,相呂禮者,欲取秦。秦、齊合,弗與禮重矣。有周齊,秦必輕君。君弗如急北兵趨趙以秦、魏,收周最以為後行,且反齊王之信,又禁天下之率。齊無秦,天下果,弗必走,齊王誰與為其國?」 齊聽祝弗,外周最。謂齊王曰:「逐周最、聽祝弗、相呂禮者,欲深取秦也。秦得天下,則伐齊深矣。夫齊合,則趙恐伐,故急兵以示秦。秦以趙攻,與之齊伐趙,其實同理,必不處矣。故用祝弗,即天下之理也。」 蘇厲為周最謂蘇秦 蘇厲為周最謂蘇秦曰:「君不如令王聽最,以地合於魏、趙,故必怒合於齊,是君以合齊與強楚吏產子。君若欲因最之事,則合齊者,君也;割地者,最也。」 謂周最曰仇赫之相宋 謂周最曰:「仇赫之相宋,將以觀秦之應趙、宋,敗三國。三國不敗,將興趙、宋合於東方以孤秦。亦將觀韓、魏之於齊也。不固,則將與宋敗三國,則賣趙、宋於三國。公何不令人謂韓、魏之王曰:『欲秦、趙之相賣乎?何不合周最兼相,視之不可離,則秦、趙必相賣以合於王也。』」 為周最謂魏王 為周最謂魏王曰:「秦知趙之難與齊戰也,將恐齊、趙之合也,必陰勁之。趙不敢戰,恐秦不己收也,先合於齊。秦、趙爭齊,而王無人焉,不可。王不去周最,合與收齊,而以兵之急則伐齊,無因事也。」 謂周最曰魏王以國與先生 謂周最曰:「魏王以國與先生,貴合於秦以伐齊。薛公故主,輕忘其薛,不顧其先君之丘墓,而公獨脩虛信為茂行,明群臣據故主,不與伐齊者,產以忿強秦,不可。公不如謂魏王、薛公曰:『請為王入齊,天下不能傷齊。而有變,臣請為救之;無變,王遂伐之。且臣為齊奴也,如累王之交於天下,不可。王為臣賜厚矣,臣入齊,則王亦無齊之累也。』」 趙取周之祭地,周君患之,告於鄭朝。鄭朝曰:「君勿患也,臣請以三十金復取之。」周君予之,鄭朝獻之趙太卜,因告以祭地事。及王病,使卜之。太卜譴之曰:「周之祭地為祟。」趙乃還之。 杜赫欲重景翠於周,謂周君曰:「君之國小,盡君子重寶珠玉以事諸侯,不可不察也。譬之如張羅者,張於無鳥之所,則終日無所得矣;張於多鳥處,則又駭鳥矣;必張於有鳥無鳥之際,然後能多得鳥矣。今君將施於大人,大人輕君;施於小人,小人無可以求,又費財焉。君必施於今之窮士,不必且為大人者,故能得欲矣。」 周共太子死,有五庶子,皆愛之,而無適立也。司馬翦謂楚王曰:「何不封公子咎,而為之請太子?」左成謂司馬翦曰:「周君不聽,是公之知困而交絕於周也。不如謂周君曰:『孰欲立也?微告翦,翦今楚王資之以地。』公若欲為太子,因令人謂相國御展子、廧夫空曰:『王類欲令若為之,此健士也,居中不便於相國。』」相國令之為太子。 三國隘秦,周令其相之秦,以秦之輕也,留其行。有人謂相國曰:「秦之輕重,未可知也。秦欲知三國之情,公不如遂見秦王曰:『請謂王聽東方之處。』秦必重公。是公重周,重周以取秦也。齊重故有周,而已取齊,是周常不失重國之交也。」 昌他亡西周 昌他亡西周,之東周,盡輸西周之情於東周。東周大喜,西周大怒。馮旦曰:「臣能殺之。」君予金三十斤。馮旦使人操金與書,間遺昌他書曰:「告昌他,事可成,勉成之;不可成,亟亡來亡來。事久且泄,自令身死。」因使人告東周之候曰:「今夕有姦人當入者矣。」候得而獻東周,東周立殺昌他。 昭翦與東周惡,或謂照翦曰:「為公畫陰計。」照翦曰:「何也?」「西周甚憎東周,嘗欲東周與楚惡,西周必令賊賊公,因宣言東周也,以西周之於王也。」照翦曰:「善。吾又恐東周之賊己而以輕西周惡之於楚。」遽和東周。 嚴氏為賊,而陽豎與焉。道周,周君留之十四日,載以乘車駟馬而遣之。韓使人讓周,周君患之。客謂周君曰:「正語之曰:『寡人知嚴氏之為賊,而陽豎與之,故留之十四日以待命也。小國不足亦以容賊,君之使又不至,是以遣之也。』」 《西周》 薛公以齊為韓魏攻楚 薛公以齊為韓、魏攻楚,又與韓、魏攻秦,而藉兵乞食於西周。韓慶為西周謂薛公曰:「君以齊為韓、魏攻楚,九年而取宛、葉以北以強韓、魏,今又攻秦以益之。韓、魏南無楚憂,西無秦患,則地廣而益重,齊必輕矣。夫本末更盛,虛實有時,竊為君危之。君不如令弊邑陰合於秦而君無攻,又無藉兵乞食。君臨函谷而無攻,令弊邑以君之情謂秦王曰:『薛公必破秦以張韓、魏,所以進兵者,欲王令楚割東國以與齊也。』秦王出楚王以為和,君令弊邑以此忠秦,秦得無破,而以楚之東國自免也,必欲之。楚王出,必德齊,齊得東國而益強,而薛世世無患。秦不大弱,而處之三晉之西,三晉必重齊。」薛公曰:「善。」因令韓慶入秦,而使三國無攻秦,而使不藉兵乞食於西周。 秦攻魏將𡱝武軍於伊闕 秦攻魏將𡱝武軍於伊闕,進兵而攻周。為周最謂李兌曰:「君不如禁秦之攻周。趙之上計,莫如令秦、魏復戰。今秦攻周而得之,則眾必多傷矣。秦欲待周之得,必不攻魏;秦若攻周而不得,前有勝魏之勞,後有攻周之敗,又必不攻魏。今君禁之,而秦未與魏講也。而全趙令其止,必不敢不聽,是君卻秦而定周也。秦去周,必復攻魏,魏不能支,必因君而講,則君重矣。若魏不講,而疾支之,是君存周而戰秦、魏也。重亦盡在趙。」 秦令樗里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迎之以卒,甚敬。楚王怒,讓周,以其重秦客。游騰謂楚王曰:「昔智伯欲伐厹由,遺之大鍾,載以廣車,因隨入以兵,厹由卒亡,無備故也。桓公伐蔡也,號言伐楚,其實襲蔡。今秦者,虎狼之國也,兼有吞周之意;使樗里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懼焉,以蔡、厹由戒之,故使長兵在前,強弩在後,名曰衛疾,而實囚之也。周君豈能無愛國哉?恐一日之亡國,而憂大王。」楚王乃悅。 雍氏之役,韓徵甲與粟於周。周君患之,告蘇代。蘇代曰:「何患焉?代能為君令韓不徵甲與粟於周,又能為君得高都。」周君大悅曰:「子苟能,寡人請以國聽。」蘇代遂往見韓相國公中曰:「公不聞楚計乎?昭應謂楚王曰:『韓氏罷於兵,倉廩空,無以守城,吾收之以飢,不過一月必拔之。』今圍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應之計矣,今公乃徵甲及粟於周,此告楚病也。昭應聞此,必勸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公中曰:「善。然吾使者已行矣。」代曰:「公何不以高都與周。」公中怒曰:「吾無徵甲與粟於周,亦已多矣。何為與高都?」代曰:「與之高都,則周必折而入於韓,秦聞之必大怒,而焚周之節,不通其使,是公以弊高都得完周也,何不與也?」公中曰:「善。」不徵甲與粟於周而與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 周君之秦。謂周最曰:「不如譽秦王之孝也,因以應為太后養地。秦王、太后必喜,是公有秦也。交善,周君必以為公功;交惡,勸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 蘇厲謂周君 蘇厲謂周君曰:「敗韓、魏,殺𡱝武,攻趙,取藺、離石、祁者,皆白起。是攻用兵,又有天命也。今攻梁,梁必破,破則周危,君不若止之。謂白起曰:『楚有養由基者,善射;去柳葉者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左右皆曰善。有一人過曰,善射,可教射也矣。養由基曰,人皆善,子乃曰可教射,子何不代我射之也。客曰,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夫射柳葉者,百發百中,而不已善息,少焉氣力倦,弓撥矢鉤,一發不中,前功盡矣。今公破韓、魏,殺𡱝武,而北攻趙,取藺、離石、祁者,公也。公之功甚多。今公又以秦兵出塞,過兩周,踐韓而以攻梁,一攻而不得,前功盡滅,公不若稱病不出也。』」 楚兵在山南,吾得將為楚王屬怒於周。或謂周君曰:「不如令太子將軍正迎吾得於境,而君自郊迎,令天下皆知君之重吾得也。因泄之楚,曰:『周君所以事吾得者器,必名曰謀楚。』王必求之,而吾得無效也,王必罪之。」 楚請道於二周之間,以臨韓、魏,周君患之。蘇秦謂周君曰:「除道屬之於河,韓、魏必惡之。齊、秦恐楚之取九鼎也,必救韓、魏而攻楚。楚不能守方城之外,安能道二周之間。若四國弗惡,君雖不欲與也,楚必將自取之矣。」 司寇布為周最謂周君 司寇布為周最謂周君曰:「君使人告齊王以周最不肯為太子也,臣為君不取也。函冶氏為齊太公買良劍,公不知善,歸其劍而責之金。越人請買之千金,折而不賣。將死,而屬其子曰:『必無獨知。』今君之使最為太子,獨知之契也,天下未有信之者也。臣恐齊王之為君實立果而讓之於最,以嫁之齊也。君為多巧,最為多詐,君何不買信貨哉?奉養無有愛於最也,使天下見之。」 秦召周君,周君難往。或為周君謂魏王曰:「秦召周君,將以使攻魏之南陽。王何不出於河南?周君聞之,將以為辭於秦而不往。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越河而攻南陽。」 𡱝武敗於伊闕,周君之魏求救,魏王以上黨之急辭之。周君反,見梁囿而樂之也。綦母恢謂周君曰:「溫囿不下此,而又近。臣能為君取之。」反見魏王,王曰:「周君怨寡人乎?」對曰:「不怨。且誰怨王?臣為王有患也。周君,謀主也。而設以國為王扞秦,而王無之扞也。臣見其必以國事秦也,秦悉塞外之兵,與周之眾,以攻南陽,而兩上黨絕矣。」魏王曰:「然則柰何?」綦母恢曰:「周君形不小利,事秦而好小利。今王許戍三萬人與溫囿,周君得以為辭於父兄百姓,而利溫囿以為樂,必不合於秦。臣嘗聞溫囿之利,歲八十金,周君得溫囿,其以事王者,歲百二十金,是上黨每患而贏四十金。」魏王因使孟卯致溫囿於周君而許之戍也。 韓魏易地 韓、魏易地,西周弗利。樊餘謂楚王曰:「周必亡矣。韓、魏之易地,韓得二縣,魏亡二縣。所以為之者,盡包二周,多於二縣,九鼎存焉。且魏有南陽、鄭地、三川而包二周,則楚方城之外危;韓兼兩上黨以臨趙,即趙羊腸以上危。故易成之曰,楚、趙皆輕。」楚王恐,因趙以止易也。 秦欲攻周,周最謂秦王曰:「為王之國計者,不攻周。攻周,實不足以利國,而聲畏天下。天下以聲畏秦,必東合於齊。兵弊於周,而合天下於齊,則秦孤而不王矣。是天下欲罷秦,故勸王攻周。秦與天下俱罷,則令不橫行於周矣。」 宮他謂周君 宮他謂周君曰:「宛恃秦而輕晉,秦飢而宛亡。鄭恃魏而輕韓,魏攻蔡而鄭亡。邾、莒亡於齊,陳、蔡亡於楚。此皆恃援國而輕近敵也。今君恃韓、魏而輕秦,國恐傷矣。君不如使周最陰合於趙以備秦,則不毀。」 謂齊王 謂齊王曰:「王何不以地齎周最以為太子也。」齊王令司馬悍以賂進周最於周。左尚謂司馬悍曰:「周不聽,是公之知困而交絕於周也。公不如謂周君曰:『何欲置?令人微告悍,悍請令王進之以地。』」左尚以此得事。 三國攻秦反,西周恐魏之藉道也。為西周謂魏王曰:「楚、宋不利秦之德三國也,彼且攻王之聚以利秦。」魏王懼,令軍設舍速東。 𡱝武敗,周使周足之秦。或謂周足曰:「何不謂周君曰:『臣之秦,秦、周之交必惡。主君之臣,又秦重而欲相者,且惡臣於秦,而臣為不能使矣。臣願免而行。君因相之,彼得相,不惡周於秦矣。』君重秦,故使相往,行而免,且輕秦也,公必不免。公言是而行,交善於秦,且公之成事也;交惡於秦,不善於公且誅矣。」 《秦一》 衛鞅亡魏入秦,孝公以為相,封之於商,號曰商君。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無私,罰不諱強大,賞不私親近,法及太子,黥劓其傅。朞年之後,道不拾遺,民不妄取,兵革大強,諸侯畏懼。然刻深寡恩,特以強服之耳。 衛鞅亡魏入秦 孝公行之八年,疾且不起,欲傳商君,辭不受。孝公已死,惠王代後,蒞政有頃,商君告歸。 人說惠王曰:「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危。今秦婦人嬰兒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為主,大王更為臣也。且夫商君,固大王仇讎也,願大王圖之。」商君歸還,惠王車裂之,而秦人不憐。 蘇秦始將連橫 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願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遠千里而庭教之,願以異日。」 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伯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者乎?古者使車轂擊馳,言語相結,天下為一;約從連橫,兵革不藏;文士並餝,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既備,民多偽態;書策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戰攻不息;繁稱文辭,天下不治;舌弊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於是,乃廢文任武,厚養死士,綴甲厲兵,效勝於戰場。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寬則兩軍相攻,迫則杖戟相橦,然後可建大功。是故兵勝於外,義強於內;威立於上,民服於下。今欲并天下,凌萬乘,詘敵國,制海內,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於至道,皆惽於教,亂於治,迷於言,惑於語,沈於辯,溺於辭。以此論之,王固不能行也。」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羸縢履蹻,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犂黑,狀有歸色。歸至家,妻不下紝,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歎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朞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於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綿繡千純,白壁百雙,黃金萬溢,以隨其後,約從散橫,以抑強秦。 故蘇秦相於趙而關不通。當此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眾,王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欲決蘇秦之策。不費斗糧,未煩一兵,未戰一士,未絕一絃,未折一矢,諸侯相親,賢於兄弟。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故曰:式於政,不式於勇;式於廊廟之內,不式於四境之外。當秦之隆,黃金萬溢為用,轉轂連騎,炫熿於道,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且夫蘇秦特窮巷掘門、桑戶棬樞之士耳,伏軾撙銜,橫歷天下,廷說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貴,蓋可忽乎哉!」 秦惠王謂寒泉子 秦惠王謂寒泉子曰:「蘇秦欺寡人,欲以一人之智,反覆東山之君,從以欺秦。趙固負其眾,故先使蘇秦以幣帛約乎諸侯。諸侯不可一,猶連鷄之不能俱止於棲之明矣。寡人忿然,含怒日久,吾欲使武安子起往喻意焉。」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墮邑,請使武安子。善我國家使諸侯,請使客卿張儀。」秦惠王曰:「敬受命。」 泠向謂秦王 泠向謂秦王曰:「向欲以齊事王,使攻宋也。宋破,晉國危,安邑王之有也。燕、趙惡齊、秦之合,必割地以交於王矣。齊必重於王,則向之攻宋也,且以恐齊而重王。王何惡向之攻宋乎?向以王之明為先知之,故不言。」 張儀說秦王 張儀說秦王曰:「臣聞之,弗知而言為不智,知而不言為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不審亦當死。雖然,臣願悉言所聞,大王裁其罪。臣聞,天下陰燕陽魏,連荊固齊,收餘韓成從,將西南以與秦為難。臣竊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天下之府庫不盈,囷倉空虛,悉其士民,張軍數千百萬,白刃在前,斧質在後,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殺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賞罰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號令而行賞罰,不攻無攻相事也。出其父母懷衽之中,生未嘗見寇也,聞戰頓足徒裼,犯白刃,蹈煨炭,斷死於前者比是也。夫斷死與斷生也不同,而民為之者是貴奮也。一可以勝十,十可以勝百,百可以勝千,千可以勝萬,萬可以勝天下矣。今秦地形,斷長續短,方數千里,名師數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戰未嘗不勝,攻未嘗不取,所當未嘗不破也。開地數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四鄰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謀臣皆不盡其忠也。 「臣敢言往昔。昔者齊南破荊,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韓、魏之君,地廣而兵強,戰勝攻取,詔令天下,濟清河濁,足以為限,長城、鉅坊,足以為塞。齊,五戰之國也,一戰不勝而無齊。故由此觀之,夫戰者萬乘之存亡也。 「且臣聞之曰:『削株掘根,無與禍鄰,禍乃不存。』秦與荊人戰,大破荊,襲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荊王亡奔走,東伏於陳。當是之時,隨荊以兵,則荊可舉。舉荊,則其民足貪也,地足利也。東以強齊、燕,中陵三晉。然則是一舉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荊人和。今荊人收亡國,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廟,令帥天下西面以與秦為難,此固已無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軍華下,大王以詐破之,兵至梁郭,圍梁數旬,則梁可拔。拔梁,則魏可舉。舉魏,則荊、趙之志絕。荊、趙之志絕,則趙危。趙危而荊孤。東以強齊、燕,中陵三晉,然則是一舉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國,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廟,此固已無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國之兵,而欲以成兩國之功。是故兵終身暴靈於外,士民潞病於內,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無伯王之道三矣。 「趙氏,中央之國也,雜民之所居也。其民輕而難用,號令不治,賞罰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盡其民力。彼固亡國之形也,而不憂民氓,悉其士民,軍於長平之下,以爭韓之上黨,大王以詐破之,拔武安。當是時,趙氏上下不相親也,貴賤不相信,然則是邯鄲不守,拔邯鄲,完河間,引軍而去,西攻脩武,踰羊腸,降代、上黨。代三十六縣,上黨十七縣,不用一領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黨不戰而已為秦矣,東陽河外不戰而已反為齊矣,中呼池以北不戰而已為燕矣。然則是舉趙則韓必亡,韓亡則荊、魏不能獨立。荊、魏不能獨立,則是一舉而壞韓,蠹魏,挾荊,以東弱齊、燕,決白馬之口,以流魏氏。一舉而三晉亡,從者敗。大王拱手以須,天下徧隨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趙氏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強,伯王之業,地尊不可得,乃取欺於亡國,是謀臣之拙也。且夫趙當亡不亡,秦當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謀臣一矣。乃復悉卒乃攻邯鄲,不能拔也,棄甲兵怒,戰慄而卻,天下固量秦力二矣。軍乃引退,并於李下,大王又并軍而致與戰,非能厚勝之也,又交罷卻,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內者量吾謀臣,外者極吾兵力。由是觀之,臣以天下之從,豈其難矣。內者吾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外者天下比志甚固。願大王有以慮之也。 「且臣聞之,戰戰慄慄,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紂為天子,帥天下將甲百萬,左飲於淇谷,右飲於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與周武為難。武王將素甲三千領,戰一日,破紂之國,禽其身,據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傷。智伯帥三國之眾,以攻趙襄主於晉陽,決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錯龜,數策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而使張孟談。於是潛行而出,反智伯之約,得兩國之眾,以攻智伯之國,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斷長續短,方數千里,名師數百萬,秦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望見大王,言所以舉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大王試聽其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燕不親,伯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於國,以主為謀不忠者。」 張儀欲假秦兵以救魏。左成謂甘茂曰:「子不予之。魏不反秦兵,張子不反秦。魏若反秦兵,張子得志於魏,不敢反於秦矣。張子不去秦,張子必高子。」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秦惠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秦惠王前 對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轅、緱氏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絕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蜀,西辟之國,而戎狄之長也,弊兵勞眾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狄,去王業遠矣。」 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貧,故臣願從事於易。夫蜀,西辟之國也,而戎狄之長也,而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廣國也;得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諸侯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兩附,而又有禁暴正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請謁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周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則必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謂『危』,不如伐蜀之完也。」惠王曰:「善!寡人聽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號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益強富厚,輕諸侯。 張儀之殘樗里疾 張儀之殘樗里疾也,重而使之楚。因令楚王為之請相於秦。張子謂秦王曰:「重樗里疾而使之者,將以為國交也。今身在楚,楚王因為請相於秦。臣聞其言曰:『王欲窮儀於秦乎?臣請助王。』楚王以為然,故為請相也。今王誠聽之,彼必以國事楚王。」秦王大怒,樗里疾出走。 張儀欲以漢中與楚,請秦王曰:「有漢中,蠹。種樹不處者,人必害之;家有不宜之財,則傷本。漢中南邊為楚利,此國累也。」甘茂謂王曰:「地大者,固多憂乎!天下有變,王割漢中以為和楚,楚必畔天下而與王。王今以漢中與楚,即天下有變,王何以市楚也?」 楚攻魏張儀謂秦王 楚攻魏。張儀謂秦王曰:「不如與魏以勁之,魏戰勝,復聽於秦,必入西河之外;不勝,魏不能守,王必取之。」 王用儀言,取皮氏卒萬人,車百乘,以與魏。犀首戰勝威王,魏兵罷弊,恐畏秦,果獻西河之外。 田莘之為陳軫說秦惠王 田莘之為陳軫說秦惠王曰:「臣恐王之如郭君。夫晉獻公欲伐郭,而憚舟之僑存。荀息曰:『《周書》有言,美女破舌。』乃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舟之僑諫而不聽,遂去。因而伐郭,遂破之。又欲伐虞,而憚宮之奇存。荀息曰:『《周書》有言,美男破老。』乃遺之美男,教之惡宮之奇。宮之奇以諫而不聽,遂亡。因而伐虞,遂取之。今秦自以為王,能害王者之國者,楚也。楚智橫君之善用兵,用兵與陳軫之智,故驕張儀以五國。來,必惡是二人。願王勿聽也。」張儀果來辭,因言軫也,王怒而不聽。 張儀又惡陳軫於秦王,曰:「軫馳楚、秦之間,今楚不加善秦而善軫,然則是軫自為而不為國也。且軫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聽乎?」 張儀又惡陳軫於秦王 王謂陳軫曰:「吾聞子欲去秦而之楚,信乎?」陳軫曰:「然。」王曰:「儀之言果信也。」曰:「非獨儀知之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曰:『孝己愛其親,天下欲以為子;子胥忠乎其君,天下欲以為臣。賣僕妾售乎閭巷者,良僕妾也;出婦嫁鄉曲者,良婦也。』吾不忠於君,楚亦何以軫為忠乎?忠且見棄,吾不之楚,何適乎?」秦王曰:「善。」乃必之也。 陳軫去楚之秦。張儀謂秦王曰:「陳軫為王臣,常以國情輸楚。儀不能與從事,願王逐之。即復之楚,願王殺之。」王曰:「軫安敢之楚也。」 陳軫去楚之秦 王召陳軫告之曰:「吾能聽子言,子欲何之?請為子車約。」對曰:「臣願之楚。」王曰:「儀以子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軫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順王與儀之策,而明臣之楚與不也。楚人有兩妻者,人誂其長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許之。居無幾何,有兩妻者死。客謂誂者曰:『汝取長者乎?少者乎?』『取長者。』客曰:『長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為取長者?』曰:『居彼人之所,則欲其許我也。今為我妻,則欲其為我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陽賢相也。軫為人臣,而常以國輸楚王,王必不留臣,昭陽將不與臣從事矣。以此明臣之楚與不。」 軫出,張儀入,問王曰:「陳軫果安之?」王曰:「夫軫天下之辯士也,孰視寡人曰:『軫必之楚。』寡人遂無柰何也。寡人因問曰:『子必之楚也,則儀之言果信矣!』軫曰:『非獨儀之言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己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故賣僕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鄉里者,善婦也。臣不忠於王,楚何以軫為?忠尚見棄,軫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為然,遂善待之。 《秦二》 齊助楚攻秦,取曲沃。其後,秦欲伐齊,齊、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謂張儀曰:「吾欲伐齊,齊、楚方懽,子為寡人慮之,柰何?」張儀曰:「王其為臣約車并幣,臣請試之。」 齊助楚攻秦 張儀南見楚王曰:「弊邑之王所說甚者,無大大王;唯儀之所甚願為臣者,亦無大大王。弊邑之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唯儀之甚憎者,亦無大齊王。今齊王之罪,其於弊邑之王甚厚,弊邑欲伐之,而大國與之懽,是以弊邑之王不得事令,而儀不得為臣也。大王苟能閉關絕齊,臣請使秦王獻商於之地,方六百里。若此,齊必弱,齊弱則必為王役矣。則是北弱齊,西德於秦,而私商於之地以為利也,則此一計而三利俱至。」 楚王大說,宣言之於朝廷,曰:「不穀得商於之田,方六百里。」群臣聞見者畢賀,陳軫後見,獨不賀。楚王曰:「不穀不煩一兵,不傷一人,而得商於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為智矣!諸士大夫皆賀,子獨不賀,何也?」陳軫對曰:「臣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賀。」王曰:「何也?」對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先絕,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國?且先出地絕齊,秦計必弗為也。先絕齊後責地,且必受欺於張儀。受欺於張儀,王必惋之。是西生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兵必至矣。」楚王不聽,曰:「吾事善矣!子其弭口無言,以待吾事。」楚王使人絕齊,使者未來,又重絕之。 張儀反,秦使人使齊,齊、秦之交陰合。楚因使一將軍受地於秦。張儀至,稱病不朝。楚王曰:「張子以寡人不絕齊乎?」乃使勇士往詈齊王。張儀知楚絕齊也,乃出見使者曰:「從某至某,廣從六里。」使者曰:「臣聞六百里,不聞六里。」儀曰:「儀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使者反報楚王,楚王大怒,欲興師伐秦。陳軫曰:「臣可以言乎?」王曰:「可矣。」軫曰:「伐秦非計也,王不如因而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而取償於齊也。楚國不尚全事。王今已絕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齊、秦之交也,固必大傷。」 楚王不聽,遂舉兵伐秦。秦與齊合,韓氏從之。楚兵大敗於杜陵。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僅以救亡者,計失於陳軫,過聽於張儀。 楚絕齊齊舉兵伐楚 楚絕齊,齊舉兵伐楚。陳軫謂楚王曰:「王不如以地東解於齊,西講於秦。」 楚王使陳軫之秦,秦王謂軫曰:「子秦人也,寡人與子故也,寡人不佞,不能親國事也,故子棄寡人事楚王。今齊、楚相伐,或謂救之便,或謂救之不便,子獨不可以忠為子主計,以其餘為寡人乎?」陳軫曰:「王獨不聞吳人之遊楚者乎?楚王甚愛之,病,故使人問之,曰:『誠病乎?意亦思乎?』左右曰:『臣不知其思與不思,誠思則將吳吟。』今軫將為王吳吟。王不聞夫管與之說乎?有兩虎諍人而鬭者,管莊子將刺之,管與止之曰:『虎者,戾蟲;人者,甘餌也。今兩虎諍人而鬭,小者必死,大者必傷。子待傷虎而刺之,則是一舉而兼兩虎也。無刺一虎之勞,而有刺兩虎之名。』齊、楚今戰,戰必敗。敗,王起兵救之,有救齊之利,而無伐楚之害。計聽知覆逆者,唯王可也。計者,事之本也;聽者,存亡之機。計失而聽過,能有國者寡也。故曰:『計有一二者難悖也,聽無失本末者難惑。』」 秦惠王死公孫衍欲窮張儀 秦惠王死,公孫衍欲窮張儀。李讎謂公孫衍曰:「不如召甘茂於魏,召公孫顯於韓,起樗里子於國。三人者,皆張儀之讎也,公用之,則諸侯必見張儀之無秦矣!」 義渠君之魏,公孫衍謂義渠君曰:「道遠,臣不得復過矣,請謁事情。」義渠君曰:「願聞之。」對曰:「中國無事於秦,則秦且燒爇獲君之國;中國為有事於秦,則秦且輕使重幣,而事君之國也。」義渠君曰:「謹聞令。」 義渠君之魏 居無幾何,五國伐秦。陳軫謂秦王曰:「義渠君者,蠻夷之賢君,王不如賂之以撫其心。」秦王曰:「善。」因以文繡千匹,好女百人,遺義渠君。 義渠君致群臣而謀曰:「此乃公孫衍之所謂也。」因起兵襲秦,大敗秦人於李帛之下。 醫扁鵲見秦武王,武王示之病,扁鵲請除。左右曰:「君之病,在耳之前,目之下,除之未必已也,將使耳不聰,目不明。」君以告扁鵲。扁鵲怒而投其石:「君與知之者謀之,而與不知者敗之。使此知秦國之政也,則君一舉而亡國矣。」 秦武王謂甘茂 秦武王謂甘茂曰:「寡人欲車通三川,以闚周室,而寡人死不杇乎?」甘茂對曰:「請之魏,約伐韓。」王令向壽輔行。 甘茂至魏,謂向壽:「子歸告王曰:『魏聽臣矣,然願王勿攻也。』事成,盡以為子功。」向壽歸以告王,王迎甘茂於息壤。 甘茂至,王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也,上黨、南陽積之久矣,名為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千里而攻之,難矣。臣聞張儀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為多張儀而賢先王。魏文侯令樂羊將,攻中山,三年而拔之,樂羊反而語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羈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孫衍二人者,挾韓而議,王必聽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頃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踰牆而走。夫以曾參之賢,與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則慈母不能信也。今臣之賢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適三人,臣恐王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聽也,請與子盟。」於是與之盟於息壤。 果攻宜陽,五月而不能拔也。樗里疾、公孫衍二人在,爭之王,王將聽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對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復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陽。 宜陽之役馮章謂秦王 宜陽之役,馮章謂秦王曰:「不拔宜陽,韓、楚乘吾弊,國必危矣!不如許楚漢中以懽之。楚懽而不進,韓必孤,無奈秦何矣!」王曰:「善。」果使馮章許楚漢中,而拔宜陽。楚王以其言責漢中於馮章,馮章謂秦王曰:「王遂亡臣,固謂楚王曰:『寡人固無地而許楚王。』」 甘茂攻宜陽,三鼓之而卒不上。秦之右將有尉對曰:「公不論兵,必大困。」甘茂曰:「我羈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陽餌王。今攻宜陽而不拔,公孫衍、樗里疾挫我於內,而公中以韓窮我於外,是無伐之日已!請明日鼓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陽之郭為墓。」於是出私金以益公賞。明日鼓之,宜陽拔。 宜陽未得 宜陽未得,秦死傷者眾,甘茂欲息兵。左成謂甘茂曰:「公內攻於樗里疾、公孫衍,而外與韓侈為怨,今公用兵無功,公必窮矣。公不如進兵攻宜陽,宜陽拔,則公之功多矣。是樗里疾、公孫衍無事也,秦眾盡怨之深矣。」 宜陽之役楚畔秦而合於韓 宜陽之役,楚畔秦而合於韓。秦王懼。甘茂曰:「楚雖合韓,不為韓氏先戰;韓亦恐戰而楚有變其後。韓、楚必相御也。楚言與韓,而不餘怨於秦,臣是以知其御也。」 秦王謂甘茂 秦王謂甘茂曰:「楚客來使者多健,與寡人爭辭,寡人數窮焉,為之奈何?」甘茂對曰:「王勿患也!其健者來使者,則王勿聽其事;其需弱者來使,則王必聽之。然則需弱者用,而健者不用矣!王因而制之。」 甘茂亡秦且之齊 甘茂亡秦,且之齊,出關遇蘇子,曰:「君聞夫江上之處女乎?」蘇子曰:「不聞。」曰:「夫江上之處女,有家貧而無燭者,處女相與語,欲去之。家貧無燭者將去矣,謂處女曰:『妾以無燭,故常先至,掃室布席,何愛餘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賜妾,何妨於處女?妾自以有益於處女,何為去我?』處女相語以為然而留之。今臣不肖,棄逐於秦而出關,願為足下掃室布席,幸無我逐也。」蘇子曰:「善。請重公於齊。」 乃西說秦王曰:「甘茂,賢人,非恒士也。其居秦累世重矣,自殽塞、谿谷,地形險易盡知之。彼若以齊約韓、魏,反以謀秦,是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則奈何?」蘇代曰:「不如重其贄,厚其祿以迎之。彼來則置之槐谷,終身勿出,天下何從圖秦。」秦王曰:「善」。與之上卿,以相迎之齊。 甘茂辭不往,蘇秦偽謂王曰:「甘茂,賢人也。今秦與之上卿,以相迎之,茂德王之賜,故不往,願為王臣。今王何以禮之?王若不留,必不德王。彼以甘茂之賢,得擅用強秦之眾,則難圖也!」齊王曰:「善。」賜之上卿,命而處之。 甘茂相秦。秦王愛公孫衍,與之間有所立,因自謂之曰:「寡人且相子。」甘茂之吏道而聞之,以告甘茂。甘茂因入見王曰:「王得賢相,敢再拜賀。」王曰:「寡人託國於子,焉更得賢相?」對曰:「王且相犀首。」王曰:「子焉聞之?」對曰:「犀首告臣。」王怒於犀首之泄也,乃逐之。 甘茂約秦魏而攻楚 甘茂約秦、魏而攻楚。楚之相秦者屈蓋,為楚和於秦,秦啟關而聽楚使。甘茂謂秦王曰:「怵於楚而不使魏制和,楚必曰『秦鬻魏』。不悅而合於楚,楚、魏為一,國恐傷矣。王不如使魏制和,魏制和必悅。王不惡於魏,則寄地必多矣。」 陘山之事,趙且與秦伐齊。齊懼,令田章以陽武合於趙,而以順子為質。趙王喜,乃案兵告於秦曰:「齊以陽武賜弊邑而納順子,欲以解伐。敢告下吏。」 陘山之事 秦王使公子他之趙,謂趙王曰:「齊與大國救魏而倍約,不可信恃,大國不義,以告弊邑,而賜之二社之地,以奉祭祀。今又案兵,且欲合齊而受其地,非使臣之所知也。請益甲四萬,大國裁之。」 蘇代為齊獻書穰侯曰:「臣聞往來之者言曰:『秦且益趙甲四萬人以伐齊。』臣竊必之弊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於計,穰侯智而習於事,必不益趙甲四萬人以伐齊。』是何也?夫三晉相結,秦之深讎也。三晉百背秦,百欺秦,不為不信,不為無行。今破齊以肥趙,趙,秦之深讎,不利於秦。一也。秦之謀者必曰:『破齊弊晉,而後制晉、楚之勝。』夫齊,罷國也,以天下擊之,譬猶以千鈞之弩潰癰也。秦王安能制晉、楚哉!二也。秦少出兵,則晉、楚不信;多出兵,則晉、楚為制於秦。齊恐,則必不走於秦且走晉、楚。三也。齊割地以實晉、楚,則晉、楚安。齊舉兵而為之頓劍,則秦反受兵。四也。是晉、楚以秦破齊,以齊破秦,何晉、楚之智而齊、秦之愚!五也。秦得安邑,善齊以安之,亦必無患矣。秦有安邑,則韓、魏必無上黨哉。夫取三晉之腸胃與出兵而懼其不反也,孰利?故臣竊必之弊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於計,穰侯智而習於事,必不益趙甲四萬人以伐齊矣。』」 秦宣太后愛魏醜夫。太后病將死,出令曰:「為我葬,必以魏子為殉。」魏子患之。庸芮為魏子說太后曰:「以死者為有知乎?」太后曰:「無知也。」曰:「若太后之神靈,明知死者之無知矣,何為空以生所愛,葬於無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積怒之日久矣,太后救過不贍,何暇乃私魏醜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秦三》 薛公為魏謂魏冉 薛公為魏謂魏冉曰:「文聞秦王欲以呂禮收齊,以濟天下,君必輕矣。齊、秦相聚以臨三晉,禮必并相之,是君收齊以重呂禮也。齊免於天下之兵,其讎君必深。君不如勸秦王令弊邑卒攻齊之事。齊破,文請以所得封君。齊破晉強,秦王畏晉之強也,必重君以取晉。齊予晉弊邑,而不能支秦,晉必重君以事秦。是君破齊以為功,操晉以為重也。破齊定封,而秦、晉皆重君;若齊不破,呂禮復用,子必大窮矣。」 秦客卿造謂穰侯 秦客卿造謂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數年矣。攻齊之事成,陶為萬乘,長小國,率以朝天子,天下必聽,五伯之事也;攻齊不成,陶為鄰恤,而莫之據也。故攻齊之於陶也,存亡之機也。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謂燕相國曰:『聖人不能為時,時至而弗失。舜雖賢,不遇堯也,不得為天子;湯、武雖賢,不當桀、紂不王。故以舜、湯、武之賢,不遭時不得帝王。令攻齊,此君之大時也已。因天下之力,伐讎國之齊,報惠王之恥,成昭王之功,除萬世之害,此燕之長利,而君之大名也。《書》云,樹德莫如滋,除害莫如盡。吳不亡越,越故亡吳;齊不亡燕,燕故亡齊。齊亡於燕,吳亡於越,此除疾不盡也。以非此時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從齊,齊、趙合,其讎君必深矣。挾君之讎以誅於燕,後雖悔之,不可得也已。君悉燕兵而疾僣之,天下之從君也,若報父子之仇。誠能亡齊,封君於河南,為萬乘,達途於中國,南與陶為鄰,世世無患。願君之專志於攻齊,而無他慮也。』」 魏謂魏冉 魏謂魏冉曰:「公聞東方之語乎?」曰:「弗聞也。」曰:「辛、張陽、毋澤說魏王、薛公、公叔也,曰:『臣戰,載主契國以與王約,必無患矣。若有敗之者,臣請挈領。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臣請挈領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國依冉也,而事臣之主,此臣之甚患也。』今公東而因言於楚,是令張儀之言為禹,而務敗公之事也。公不如反公國,德楚而觀薛公之為公也。觀三國之所求於秦而不能得者,請以號三國以自信也。觀張儀與澤之所不能得於薛公者也,而公請之以自重也。」 謂魏冉曰和不成 謂魏冉曰:「和不成,兵必出。白起者,且復將。戰勝,必窮公;不勝,必事趙從公。公又輕,公不若毋多,則疾到。」 謂穰侯 謂穰侯曰:「為君慮封,若於除宋罪,重齊怒;須殘伐亂宋,德強齊,定身封。此亦百世之時也已!」 謂魏冉曰楚破秦 謂魏冉曰:「楚破秦,不能與齊縣衡矣。秦三世積節於韓、魏,而齊之德新加與。齊、秦交爭,韓、魏東聽,則秦伐矣。齊有東國之地,方千里。楚苞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離之塞,北有甘魚之口。權縣宋、衛,宋、衛乃當阿、甄耳。利有千里者二,富擅越隸,秦烏能與齊縣衡韓、魏,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鄭?兵休復起,足以傷秦,不必待齊。」 五國罷成睪 五國罷成睪,秦王欲為成陽君求相韓、魏,韓、魏弗聽。秦太后為魏冉謂秦王曰:「成陽君以王之故,窮而居於齊,今王見其達而收之,亦能翕其心乎?」王曰:「未也。」太后曰:「窮而不收,達而報之,恐不為王用;且收成陽君,失韓、魏之道也。」 范子因王稽入秦,獻書昭王曰:「臣聞明主蒞正,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眾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當其職焉,能者亦不得蔽隱。使以臣之言為可,則行而益利其道;若將弗行,則久留臣無為也。語曰:『人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刑必斷於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要不足以待斧鉞,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乎?雖以臣為賤而輕辱臣,獨不重任臣者後無反覆於王前耶! 范子因王稽入秦 「臣聞周有砥厄,宋有結綠,梁有懸黎,楚有和璞。此四寶者,工之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 「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為其凋榮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則少嘗之,雖堯、舜、禹、湯復生,弗能改已!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意者,臣愚而不闔於王心耶!已其言臣者,將賤而不足聽耶!非若是也,則臣之志,願少賜游觀之間,望見足下而入之。」 書上,秦王說之,因謝王稽說,使人持車召之。 范睢至秦,王庭迎,謂范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義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請太后。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竊閔然不敏,敬執賓主之禮。」范睢辭讓。 范睢至秦 是日見范睢,見者無不變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秦王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間,秦王復請,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睢謝曰:「非敢然也。臣聞始時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濱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於呂尚,卒擅天下而身立為帝王。即使文王疏呂望而弗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也。今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以陳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而為厲,被髮而為狂,不足以為臣恥。五帝之聖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賢而死,烏獲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而晝伏,至於蓤水,無以餌其口,坐行蒲服,乞食於吳市,卒興吳國,闔廬為霸。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終身不復見,是臣說之行也,臣何憂乎?箕子、接輿,漆身而為厲,被髮而為狂,無益於殷、楚。使臣得同行於箕子、接輿,漆身可以補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又何恥乎?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姦臣之態;居深宮之中,不離保傅之手;終身闇惑,無與照姦;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賢於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范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睢曰:「大王之國,北有甘泉、谷口,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關、阪;戰車千乘,奮擊百萬。以秦卒之勇,車騎之多,以當諸侯,譬若馳韓盧而逐蹇兔也,霸王之業可致。今反閉而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國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 王曰:「願聞所失計。」 睢曰:「大王越韓、魏而攻強齊,非計也。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之則害於秦。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則不義矣。今見與國之不可親,越人之國而攻,可乎?疏於計矣!昔者,齊人伐楚,戰勝,破軍殺將,再辟千里,膚寸之地無得者,豈齊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露,君臣之不親,舉兵而伐之,主辱軍破,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此所謂藉賊兵而齎盜食者也。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遠攻,不亦繆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趙獨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則天下莫能害。今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而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趙彊則楚附,楚彊則趙附。楚、趙附則齊必懼,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附而韓、魏可虛也。」 王曰:「寡人欲親魏,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請問親魏奈何?」范睢曰:「卑辭重幣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賂之。不可,舉兵而伐之。」於是舉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請附。 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變,為秦害者莫大於韓。王不如收韓。」王曰:「寡人欲收韓,不聽,為之奈何?」 范睢曰:「舉兵而攻滎陽,則成睪之路不通;北斬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兵不下;一舉而攻榮陽,則其國斷而為三。魏、韓見必亡,焉得不聽?韓聽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范睢曰臣居山東 范睢曰:「臣居山東,聞齊之內有田單,不聞其王。聞秦之有太后、穰侯、涇陽、華陽,不聞其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專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涇陽、華陽擊斷無諱,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者,下乃所謂無王已。然則權焉得不傾,而令焉得從王出乎?臣聞:『善為國者,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裂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國弊,御於諸侯;戰敗,則怨結於百姓,而禍歸社稷。《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之權,縮閔王之筯,縣之廟梁,宿昔而死。李兌用趙,減食主父,百日而餓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涇陽佐之,卒無秦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已。臣今見王獨立於廟朝矣,且臣將恐後世之有秦國者,非王之子孫也。」 秦王懼,於是乃廢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涇陽於關外。 昭王謂范睢曰:「昔者,齊公得管仲,時以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為父。」 應侯謂昭王 應侯謂昭王曰:「亦聞恆思有神叢與?恆思有悍少年,請與叢博,曰:『吾勝叢,叢籍我神三日;不勝叢,叢困我。』乃左手為叢投,右手自為投,勝叢,叢籍其神。三日,叢往求之,遂弗歸。五日而叢枯,七日而叢亡。今國者,王之叢;勢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無危乎?臣未嘗聞指大於臂,臂大於股,若有此,則病必甚矣。百人輿瓢而趨,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誠輿瓢,瓢必裂。今秦國,華陽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稱瓢為器,則已;已稱瓢為器,國必裂矣。臣聞之也:『木實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傷其心。都大者危其國,臣強者危其主。』其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內史及王左右,有非相國之人者乎?國無事,則已;國有事,臣必聞見王獨立於庭也。臣竊為王恐,恐萬世之後有國者,非王子孫也。 「臣聞古之善為政也,其威內扶,其輔外布,四治政不亂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國之勢,強徵兵,伐諸侯。戰勝攻取,利盡歸於陶;國之幣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內之利,分移華陽。古之所謂『危主滅國之道』必從此起。三貴竭國以自安,然則令何得從王出,權何得毋分,是我王果處三分之一也。」 秦攻韓圍陘 秦攻韓,圍陘。范睢謂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傷者,非秦弱而魏強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愛也。人主者,人臣之所樂為死也。攻人主之所愛,與樂死者鬭,故十攻而弗能勝也。今王將攻韓圍陘,臣願王之毋獨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韓圍陘,以張儀為言。張儀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贖於王,幾割地而韓不盡;張儀之力少,則王逐張儀,而更與不如張儀者市。則王之所求於韓者,言可得也。」 應侯曰鄭人謂玉未理者璞 應侯曰:「鄭人謂玉未理者璞,周人謂鼠未腊者朴。周人懷璞過鄭賈曰:『欲買朴乎?』鄭賈曰:『欲之。』出其朴,視之,乃鼠也。因謝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賢,顯名於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猶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鄭賈之智也,眩於名,不知其實也。」 天下之士合從相聚於趙 天下之士,合從相聚於趙,而欲攻秦。秦相應侯曰:「王勿憂也,請令廢之。秦於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貴耳。王見大王之狗,臥者臥,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與鬭者;投之一骨,輕起相牙者,何則?有爭意也。」於是唐雎載音樂,予之五十金,居武安,高會相與飲,謂:「邯鄲人誰來取者?」於是其謀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與者,與之昆弟矣。 「公與秦計功者,不問金之所之,金盡者功多矣。今令人復載五十金隨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與鬭矣。 謂應侯曰君禽馬服乎 謂應侯曰:「君禽馬服乎?」曰:「然。」「又即圍邯鄲乎?」曰:「然。」「趙亡,秦王王矣,武安君為三公。武安君所以為秦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亡鄢、郢、漢中,禽馬服之軍,不亡一甲,雖周呂望之功,亦不過此矣。趙亡,秦王王,武安君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欲無為之下,固不得之矣。秦嘗攻韓邢,困於上黨,上黨之民皆返為趙。天下之民,不樂為秦民之日固久矣。今攻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楚、魏,則秦所得不一幾何。故不如因而割之,因以為武安功。」 應侯失韓之汝南。秦昭王謂應侯曰:「君亡國,其憂乎?」應侯曰:「臣不憂。」王曰:「何也?」曰:「梁人有東門吳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之愛子也,天下無有,今子死不憂,何也?』東門吳曰:『吾嘗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即與無子時同也。臣奚憂焉?』臣亦嘗為子,為子時不憂;今亡汝南,乃與即為梁餘子同也。臣何為憂?」 應侯失韓之汝南 秦王以為不然,以告蒙傲曰:「今也,寡人一城圍,食不甘味,臥不便席,今應侯亡地而言不憂,此其情也?」蒙傲曰:「臣請得其情。」 蒙傲乃往見應侯,曰:「傲欲死。」應侯曰:「何謂也?」曰:「秦王師君,天下莫不聞,而況於秦國乎!今傲勢得秦為王將,將兵,臣以韓之細也,顯逆誅,奪君地,傲尚奚生?不若死。」應侯拜蒙傲曰:「願委之卿。」蒙傲以報於昭王。 自是之後,應侯每言韓事者,秦王弗聽也,以其為汝南虜也。 秦攻邯鄲,十七月不下。莊謂王稽曰:「君何不賜軍吏乎?」王稽曰:「吾與王也,不用人言。」莊曰:「不然。父之於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曰『去貴妻,賣愛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閭嫗曰,『其夕,某懦子內某士』。貴妻已去,愛妾已賣,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雖幸於王,不過父子之親;軍吏雖賤,不卑於守閭嫗。且君擅主輕下之日久矣。聞『三人成虎,十夫楺椎。眾口所移,毋翼而飛』。故曰,不如賜軍吏而禮之。」王稽不聽。軍吏窮,果惡王稽、杜摯以反。 秦攻邯鄲 秦王大怒,而欲兼誅范睢。范睢曰:「臣,東鄙之賤人也,開罪於楚、魏,遁逃來奔。臣無諸侯之援,親習之故,王舉臣於羈旅之中,使職事,天下皆聞臣之身與王之舉也。今遇惑或與罪人同心,而王明誅之,是王過舉顯於天下,而為諸侯所議也。臣願請藥賜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無過舉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殺而善遇之。 蔡澤見逐於趙,而入韓、魏,遇奪釜鬲於涂。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應侯內慚,乃西入秦。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燕客蔡澤,天下駿雄弘辯之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奪君位。」 蔡澤見逐於趙 應侯聞之,使人召蔡澤。蔡澤入,則揖應侯,應侯固不快,及見之,又倨。應侯因讓之曰:「子常宣言代我相秦,豈有此乎?」對曰:「然。」應侯曰:「請聞其說。」蔡澤曰:「吁!何君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堅強,耳目聰明聖知,豈非士之所願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德於天下,天下懷樂敬愛,願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應侯曰:「然。」蔡澤復曰:「富貴顯榮,成理萬物,萬物各得其所;生命壽長,終其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統,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世,稱之而毋絕,與天下終。豈非道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與?」應侯曰:「然。」澤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亦可願矣。」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己以說,復曰:「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事孝公,極身毋二,盡公不還私,信賞罰以致治,竭智能,示情素,蒙怨咎,欺舊交,虜魏公子卬,卒為秦禽將,破敵軍,攘地千里。吳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讒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義不固毀譽,必有伯主強國,不辭禍凶。大夫種事越王,主離困辱,悉忠而不解,主雖亡絕,盡能而不離,多功而不矜,貴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義之至,忠之節也。故君子殺身以成名,義之所在,身雖死,無憾悔,何為不可哉?」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婦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吳;申生孝,而晉惑亂。是有忠臣孝子,國家滅亂,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戮辱,憐其臣子。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於是應侯稱善。 蔡澤得少間,因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不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舊故,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主固親忠臣,不過秦孝、越王、楚悼。君之為主,正亂、批患、折難,廣地殖穀,富國、足家、強主,威蓋海內,功章萬里之外,不過商君、吳起、大夫種。而君之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變化,聖人之常道也。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會,有驕矜之色,畔者九國。吳王夫差無適於天下,輕諸侯,凌齊、晉,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啟叱呼駭三軍,然而身死於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夫商君為孝公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教民耕戰,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功已成,遂以車裂。楚地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再戰燒夷陵,南并蜀、漢,又越韓、魏攻強趙,北坑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眾,流血成川,沸聲若雷,使秦業帝。自是之後,趙、楚懾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賜死於杜郵。吳起為楚悼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壹楚國之俗,南攻楊越,北并陳、蔡,破橫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種為越王墾草刱邑,辟地殖穀,率四方士,上下之力,以禽勁吳,成霸功。勾踐終棓而殺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長為陶朱。君獨不觀博者乎?或欲分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口,又斬范、中行之途,棧道千里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種是也。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此則君何居焉?」應侯曰:「善。」乃延入坐為上客。 後數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蔡澤,其人辯士。臣之見人甚眾,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見,與語,大說之,拜為客卿。 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昭王彊起應侯,應侯遂稱篤,因免相。昭王新說蔡澤計畫,遂拜為秦相,東收周室。 蔡澤相秦王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為剛成君。秦十餘年,昭王、孝文王、莊襄王,卒事始皇帝。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 《秦四》 秦取楚漢中,再戰於藍田,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至鄧,楚王引歸。後三國謀攻楚,恐秦之救也,或說薛公:「可發使告楚曰:『今三國之兵且去楚,楚能應而共攻秦,雖藍田豈難得哉!況於楚之故地?』楚疑於秦之未必救己也,而今三國之辭去,則楚之應之也必勸,是楚與三國謀出秦兵矣。秦為知之,必不救也。三國疾攻楚,楚必走秦以急;秦愈不敢出,則是我離秦而攻楚也,兵必有功。」 秦取楚漢中 薛公曰:「善。」遂發重使之楚,楚之應之果勸。於是三國并力攻楚,楚果告急於秦,秦遂不敢出兵。大臣有功。 薛公入魏而出齊女。韓春謂秦王曰:「何不取為妻,以齊、秦劫魏,則上黨,秦之有也。齊、秦合而立負芻,負芻立,其母在秦,則魏,秦之縣也已。呡欲以齊、秦劫魏而困薛公,佐欲定其弟,臣請為王因呡與佐也。魏懼而復之,負芻必以魏歿世事秦。齊女入魏而怨薛公,終以齊奉事王矣。」 三國攻秦入函谷 三國攻秦,入函谷。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對曰:「割河東,大費也;免於國患,大利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池而問焉?」 王召公子池而問焉,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曰:「何也?」對曰:「王割河東而講,三國雖去,王必曰:『惜矣!三國且去,吾特以三城從之。』此講之悔也。王不講,三國入函谷,咸陽必危,王又曰:『惜矣!吾愛三城而不講。』此又不講之悔也。」王曰:「鈞吾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咸陽而悔也。寡人決講矣。」卒使公子池以三城講於三國,之兵乃退。 秦昭王謂左右 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日韓、魏,孰與始強?」對曰:「弗如也。」王曰:「今之如耳、魏齊,孰與孟嘗、芒卯之賢?」對曰:「弗如也。」王曰:「以孟嘗、芒卯之賢,帥強韓、魏之兵以伐秦,猶無奈寡人何也!今以無能之如耳、魏齊,帥弱韓、魏以攻秦,其無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 中期推琴對曰:「三之料天下過矣。昔者六晉之時,智氏最強,滅破范、中行,帥韓、魏以圍趙襄子於晉陽。決晉水以灌晉陽,城不沈者三板耳。智伯出行水,韓康子御,魏桓子驂乘。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國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絳水利以灌平陽。』魏桓子肘韓康子,康子履魏桓子,躡其踵。肘足接於車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國亡,為天下笑。今秦之強,不能過智伯;韓、魏雖弱,尚賢在晉陽之下也。此乃方其用肘足時也,願王之勿易也。」 楚魏戰於陘山 楚、魏戰於陘山。魏許秦以上洛,以絕秦於楚。魏戰勝,楚敗於南陽。秦責賂於魏,魏不與。營淺謂秦王曰:「王何不謂楚王曰,魏許寡人以地,今戰勝,魏王倍寡人也。王何不與寡人遇。魏畏秦、楚之合,必與秦地矣。是魏勝楚而亡地於秦也;是王以魏地德寡人,秦之楚者多資矣。魏弱,若不出地,則王攻其南,寡人絕其西,魏必危。」秦王曰:「善。」以是告楚。楚王揚言與秦遇,魏王聞之恐,效上洛於秦。 楚使者景鯉在秦,從秦王與魏王遇於境。楚怒秦合,周㝡為楚王曰:「魏請無與楚遇而合於秦,是以鯉與之遇也。弊邑之於與遇善之,故齊不合也。」楚王因不罪景鯉而德周、秦。 楚王使景鯉如秦。客謂秦王曰:「景鯉,楚王使景所甚愛,王不如留之以市地。楚王聽,則不用兵而得地;楚王不聽,則殺景鯉,更不與不如景鯉留,是便計也。」秦王乃留景鯉。 楚王使景鯉如秦 景鯉使人說秦王曰:「臣見王之權輕天下,而地不可得也。臣之來使也,聞齊、魏皆且割地以事秦。所以然者,以秦與楚為昆弟國。今大王留臣,是示天下無楚也,齊、魏有何重於孤國也。楚知秦之孤,不與地,而外結交諸侯以圖,則社稷必危,不如出臣。」秦王乃出之。 秦王欲見頓弱,頓弱曰:「臣之義不參拜,王能使臣無拜,即可矣。不,即不見也。」秦王許之。於是頓子曰:「天下有其實而無其名者,有無其實而有其名者,有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知之乎?」王曰:「弗知。」頓子曰:「有其實而無其名者,商人是也。無把銚推耨之勢,而有積粟之實,此有其實而無其名者也。無其實而有其名者,農夫是也。解凍而耕,暴背而耨,無積粟之實,此無其實而有其名者也。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乃是也。已立為萬乘,無孝之名;以千里養,無孝之實。」秦王悖然而怒。 秦王欲見頓弱 頓弱曰:「山東戰國有六,威不掩於山東,而掩於母,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秦王曰:「山東之建國可兼與?」頓子曰:「韓,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資臣萬金而遊,聽之韓、魏,入其社稷之臣於秦,即韓、魏從。韓、魏從,而天下可圖也。」秦王曰:「寡人之國貧,恐不能給也。」頓子曰:「天下未嘗無事也,非從即橫也。橫成,則秦帝;從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養;楚王,即王雖有萬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資萬金,使東遊韓、魏,入其將相。北遊於燕、趙,而殺李牧。齊王入朝,四國必從,頓子之說也。 頃襄王二十年 頃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燒先王之墓。王徙東北,保于陳城。楚遂削弱,為秦所輕。於是白起又將兵來伐。楚人有黃歇者,游學博聞,襄王以為辯,故使於秦。說昭王曰:「天下莫強於秦、楚,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鬭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之:『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碁是也。』今大國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先帝文王、莊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今王三使盛橋守事於韓,成橋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虛、桃人,楚、燕之兵云翔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申息眾二年,然後復之,又取蒲、衍、首垣,以臨仁、平兵,小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屬之燕,斷齊、秦之要,絕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憚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義之誡,使無復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負人徒之眾,材兵甲之強,壹毀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後患。《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也;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也。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設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為越王禽於三江之浦。智氏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之城,勝有日矣,韓、魏反之,殺智伯瑤於鑿臺之上。今王妬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魏也。臣為大王慮而不取。《詩》云:『大武遠宅不涉。』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躍躍毚兔,遇犬獲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信越也。臣聞,敵不可易,時不可失。臣恐韓、魏之卑辭慮患,而實欺大國也。此何也?王既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矣。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百世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隳,刳腹折頤,首身分離,暴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係虜,相隨於路;鬼神狐祥無所食,百姓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為臣妾,滿海內矣。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是王攻楚之日,則惡出兵?王將藉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韓、魏。王若不藉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陽、右壤。隨陽、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有毀楚之名,無得地之實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應悉起應王。秦、楚之構而不離,魏氏將出兵而攻留、方與、銍、胡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面,泗北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獨攻。王破楚於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強足以校於秦矣。齊南以泗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強於齊。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為帝若未能,於以禁王之為帝有餘。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眾,兵革之強,一舉眾而注地於楚,詘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 「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臨以韓,韓必授首。王襟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關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成鄭,梁氏寒心,許、𨻳陵嬰城,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候矣。王一善楚,而關內二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任兩海,要絕天下也。是燕、趙無齊、楚,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持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或為六國說秦王 或為六國說秦王曰:「土廣不足以為安,人眾不足以為強。若土廣者安,人眾者強,則桀、紂之後將存。昔者,趙氏亦嘗強矣。曰趙強何若?舉左案齊,舉右案魏,厭案萬乘之國,二國,千乘之宋也。築剛平,衛無東野,芻牧薪釆莫敢闚東門。當是時,衛危於累卵,天下之士相從謀曰:『吾將還其委質,而朝於邯鄲之君乎!』於是天下有稱伐邯鄲者,莫不令朝行。魏伐邯鄲,因退為逢澤之遇,乘夏車,稱夏王,朝為天子,天下皆從。齊太公聞之,舉兵伐魏,壤地兩分,國家大危。梁王身抱質執璧,請為陳侯臣,天下乃釋梁。郢威王聞之,寢不寐,食不飽,帥天下百姓,以與申縛遇於泗水之上,而大敗申縛。趙人聞之至枝桑,燕人聞之至格道。格道不通,平際絕。齊戰敗不勝,謀則不得,使陳毛釋劍掫,委南聽罪,西說趙,北說燕,內喻其百姓,而天下乃齊釋。於是夫積薄而為厚,聚少而為多,以同言郢威王於側紂之間。臣豈以郢威王為政衰謀亂以至於此哉?郢為強,臨天下諸侯,故天下樂伐之也!」 《秦五》 謂秦王 謂秦王曰:「臣竊惑王之輕齊易楚,而卑畜韓也。臣聞,王兵勝而不驕,伯主約而不忿。勝而不驕,故能服世;約而不忿,故能從鄰。今王廣德魏、趙,而輕失齊,驕也;戰勝宜陽,不恤楚交,忿也。驕忿非伯主之業也。臣竊為大王慮之而不取也。 「《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與終。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瑤殘范、中行,圍逼晉陽,卒為三家笑;吳王夫差棲越於會稽,勝齊於艾陵,為黃池之遇,無禮於宋,遂與句踐禽,死於干隧;梁君伐楚勝齊,制趙、韓之兵,驅十二諸侯以朝天子於孟津,後子死,身布冠而拘於秦。三者非無功也,能始而不能終也。 「今王破宜陽,殘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國,徙兩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陽侯之塞;取黃棘,而韓、楚之兵不敢進。王若能為此尾,則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為此尾,而有後患,則臣恐諸侯之君,河、濟之士,以王為吳、智之事也。 「《詩》云:『行百里者半於九十。』此言末路之難。今大王皆有驕色,以臣之心觀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韓以拒秦,四國之兵敵,而未能復戰也。齊、宋在繩墨之外以為權,故曰先得齊、宋者伐秦。秦先得齊、宋,則韓氏鑠;韓氏鑠,則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齊,則魏氏鑠;魏氏鑠,則秦孤而受兵矣。若隨此計而行之,則兩國者必為天下笑矣。」 秦王與中期爭論,不勝。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為中期說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適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紂,必殺之矣。」秦王因不罪。 獻則謂公孫消 獻則謂公孫消曰:「公,大臣之尊者也,數伐有功。所以不為相者,太后不善公也。辛戎者,太后之所親也。今亡於楚,在東周。公何不以秦、楚之重,資而相之於周乎?楚必便之矣。是辛戎有秦、楚之重,太后必悅公,公相必矣。」 樓𠵦約秦魏 樓𠵦約秦、魏,魏太子為質,紛彊欲敗之。謂太后曰:「國與還者也,敗秦而利魏,魏必負之。負秦之日,太子為糞矣。」太后坐王而泣。王因疑於太子,令之留於酸棗。樓子患之。昭衍為周之梁,樓子告之。昭衍見梁王,梁王曰:「何聞?」曰:「聞秦且伐魏。」王曰:「為期與我約矣。」曰:「秦疑於王之約,以太子之留酸棗而不之秦。秦王之計曰:『魏不與我約,必攻我;我與其處而待之見攻,不如先伐之。』以秦彊折節而下與國,臣恐其害於東周。」 濮陽人呂不韋賈於邯鄲,見秦質子異人,歸而謂父曰:「耕田之利幾倍?」曰:「十倍。」「珠玉之贏幾倍?」曰:「百倍。」「立國家之主贏幾倍?」曰:「無數。」曰:「今力田疾作,不得煖衣餘食;今建國立君,澤可以遺世。願往事之。」 濮陽人呂不韋賈於邯鄲 秦子異人質於趙,處於城。故往說之曰:「子傒有承國之業,又有母在中。今子無母於中,外託於不可知之國,一日倍約,身為糞土。今子聽吾計事,求歸,可以有秦國。吾為子使秦,必來請子。」 乃說秦王后弟陽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門下無不居高尊位,太子門下無貴者。君之府藏珍珠寶玉,君之駿馬盈外廄,美女充後庭。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於累卵,而不壽於朝生。說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貴千萬歲,其寧於太山四維,必無危亡之患矣。」陽泉君避席,請聞其說。不韋曰:「王年高矣,王后無子,子傒有承國之業,士倉又輔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倉用事,王后之門,必生蓬蒿。子異人賢材也,棄在於趙,無母於內,引領西望,而願一得歸。王后誠請而立之,是子異人無國而有國,王后無子而有子也。」陽泉君曰:「然。」入說王后,王后乃請趙而歸之。 趙未之遣,不韋說趙曰:「子異人,秦之寵子也,無母於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趙,不顧一子以留計,是抱空質也。若使子異人歸而得立,趙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為德講。秦王老矣,一日晏駕,雖有子異人,不足以結秦。」趙乃遣之。 異人至,不韋使楚服而見。王后悅其狀,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變其名曰楚。王使子誦,子曰:「少棄捐在外,嘗無師傅所教學,不習於誦。」王罷之,乃留止。間曰:「陛下嘗軔車於趙矣,趙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國,皆西面而望。大王無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邊境早閉晚開。」王以為然,奇其計。王后勸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韋為相,號曰文信侯,食藍田十二縣。王后為華陽太后,諸侯皆致秦邑。 文信侯欲攻趙以廣河間,使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質於秦。文信侯因請張唐相燕,欲與燕共伐趙,以廣河間之地。張唐辭曰:「燕者必徑於趙,趙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羅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剛成君蔡澤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質矣。今吾自請張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羅曰:「臣行之。」文信君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羅曰:「夫項櫜生七歲而為孔子師,今臣生十二歲於茲矣!君其試臣,奚以遽言叱也?」 文信侯欲攻趙以廣河間 甘羅見張唐曰:「卿之功,孰與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戰勝攻取,不知其數;攻城墮邑,不知其數。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羅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歟?」曰:「知之。」「應侯之用秦也,孰與文信侯專?」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曰:「卿明知為不如文信侯專歟?」曰:「知之。」甘羅曰:「應侯欲伐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七里,絞而殺之。今文信侯自請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處矣!」唐曰:「請因孺子而行!」令庫具車,廄具馬,府具幣,行有日矣。甘羅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 見趙王,趙王郊迎。謂趙王曰:「聞燕太子丹之入秦與?」曰:「聞之。」「聞張唐之相燕與?」曰:「聞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則伐趙,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也。今王齎臣五城以廣河間,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立割五城以廣河間,歸燕太子。趙攻燕,得上谷三十六縣,與秦什一。 文信侯出走,與司空馬之趙,趙以為守相。秦下甲而攻趙。 文信侯出走 司空馬說趙王曰:「文信侯相秦,臣事之,為尚書,習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習趙事。請為大王設秦、趙之戰,而親觀其孰勝。趙孰與秦大?」曰:「不如。」「民孰與之眾?」曰:「不如。」「金錢粟孰與之富?」曰:「弗如。」「國孰與之治?」曰:「不如。」「相孰與之賢?」曰:「不如。」「將孰與之武?」曰:「不如。」「律令孰與之明?」曰:「不如。」司空馬曰:「然則大王之國,百舉而無及秦者,大王之國亡。」趙王曰:「卿不遠趙,而悉教以國事,願於因計。」司空馬曰:「大王裂趙之半以賂秦,秦不接刃而得趙之半,秦必悅。內惡趙之守,外恐諸侯之救,秦必受之。秦受地而郄兵,趙守半國以自存。秦銜賂以自強,山東必恐;亡趙自危,諸侯必懼。懼而相捄,則從事可成。臣請大王約從。從事成,則是大王名亡趙之半,實得山東以敵秦,秦不足亡。」趙王曰:「前日秦下甲攻趙,趙賂以河間十二縣,地削兵弱,卒不免秦患。今又割趙之半以強秦,力不能自存,因以亡矣。願卿之更計。」司空馬曰:「臣少為秦刀筆,以官長而守小官,未嘗為兵首,請為大王悉趙兵以遇。」趙王不能將。司空馬曰:「臣效愚計,大王不用,是臣無以事大王,願自請。」 司空馬去趙,渡平原。平原津令郭遺勞而問:「秦兵下趙,上客從趙來,趙事何如?」司空馬言其為趙王計而弗用,趙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趙何時亡?」司空馬曰:「趙將武安君,期年而亡;若殺武安君,不過半年。趙王之臣有韓倉者,以曲合於趙王,其交甚親,其為人疾賢妬功臣。今國危亡,王必用其言,武安君必死。」 韓倉果惡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韓倉數之曰:「將軍戰勝,王觴將軍。將軍為壽於前而捍匕首,當死。」武安君曰:「繓病鉤,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懼死罪於前,故使工人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繓請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韓倉,狀如振㧢,纏之以布。「願公入明之。」韓倉曰:「受命於王,賜將軍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賜死,縮劍將自誅,乃曰:「人臣不得自殺宮中。」遇司空馬門,趣甚疾,出諔門也。右舉劍將自誅,臂短不能及,銜劍徵之於柱以自刺。武安君死。五月趙亡。 平原令見諸公,必為言之曰:「嗟嗞乎,司空馬!」又以為司空馬逐於秦,非不知也;去趙,非不肖也。趙去司空馬而國亡。國亡者,非無賢人,不能用也。 四國為一將以攻秦 四國為一,將以攻秦。秦王召群臣賓客六十人而問焉,曰:「四國為一,將以圖秦,寡人屈於內,而百姓靡於外,為之奈何?」群臣莫對。姚賈對曰:「賈願出使四國,必絕其謀,而安其兵。」乃資車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劍。姚賈辭行,絕其謀,止其兵,與之為交以報秦。秦王大悅。賈封千戶,以為上卿。 韓非知之,曰:「賈以珍珠重寶,南使荊、吳,北使燕、代之間三年,四國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寶盡於內。是賈以王之權,國之寶,外自交於諸侯,願王察之。且梁監門子,嘗盜於梁,臣於趙而逐。取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與同知社稷之計,非所以厲群臣也。」 王召姚賈而問曰:「吾聞子以寡人財交於諸侯,有諸?」對曰:「有。」王曰:「有何面目復見寡人?」對曰:「曾參孝其親,天下願以為子;子胥忠於君,天下願以為臣;貞女工巧,天下願以為妃。今賈忠王而王不知也。賈不歸四國,尚焉之?使賈不忠於君,四國之王尚焉用賈之身?桀聽讒而誅其良將,紂聞讒而殺其忠臣,至身死國亡。今王聽讒,則無忠臣矣。」 王曰:「子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姚賈曰:「太公望,齊之逐夫,朝歌之廢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讎不庸,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賈人也,南陽之弊幽,魯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傳賣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盜,而勝於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詬醜,大誹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與立功。使若卞隨、務光、申屠狄,人主豈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汙,不聽其非,察其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雖有外誹者不聽;雖有高世之名,無咫尺之功者不賞。是以群臣莫敢以虛願望於上。」 秦王曰:「然。」乃可復使姚賈而誅韓非。 《齊一》 楚威王戰勝於徐州 楚威王戰勝於徐州,欲逐嬰子於齊。嬰子恐,張丑謂楚王曰:「王戰勝於徐州也,盼子不用也。盼子有功於國,百姓為之用。嬰子不善,而用申縳。申縳者,大臣與百姓弗為用,故王勝之也。今嬰子逐,盼子必用。復整其士卒以與王遇,必不便於王也。」楚王因弗逐。 齊將封田嬰於薛。楚王聞之,大怒,將伐齊。齊王有輟志。公孫閈曰:「封之成與不,非在齊也,又將在楚。閈說楚王,令其欲封公也又甚於齊。」嬰子曰:「願委之於子。」 齊將封田嬰於薛 公孫閈為謂楚王曰:「魯、宋事楚而齊不事者,齊大而魯、宋小。王獨利魯、宋之小,不惡齊大何也?夫齊削地而封田嬰,是其所以弱也。願勿止。」楚王曰:「善。」因不止。 靖郭君將城薛,客多以諫。靖郭君謂謁者,旡為客通。齊人有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矣!益一言,臣請烹。」靖郭君因見之。客趨而進曰:「海大魚。」因反走。君曰:「客有於此。」客曰:「鄙臣不敢以死為戲。」君曰:「亡,更言之。」對曰:「君不聞大魚乎?網不能止,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得意焉。今夫齊,亦君之水也。君長有齊陰,奚以薛為?夫齊,雖隆薛之城到於天,猶之無益也。」君曰:「善。」乃輟城薛。 靖郭君謂齊王 靖郭君謂齊王曰:「五官之計,不可不日聽也而數覽。」王曰:「說五而厭之。」今與靖郭君。 靖郭君善齊貌辨。齊貌辨之為人也多疵,門人弗說。士尉以証靖郭君,靖郭君不聽,士尉辭而去。孟嘗君又竊以諫,靖郭君大怒曰:「剗而類,破吾家。苟可慊齊貌辨者,吾無辭為之。」於是舍之上舍,令長子御,旦暮進食。 靖郭君善齊貌辨 數年,威王薨,宣王立。靖郭君之交,大不善於宣王,辭而之薛,與齊貌辨俱留。無幾何,齊貌辨辭而行,請見宣王。靖郭君曰:「王之不說嬰甚,公往必得死焉。」齊貌辨曰:「固不求生也,請必行。」靖郭君不能止。 齊貌辨行至齊,宣王聞之,藏怒以待之。齊貌辨見宣王,王曰:「子,靖郭君之所聽愛夫!」齊貌辨曰:「愛則有之,聽則無有。王之方為太子之時,辨謂靖郭君曰:『太子相不仁,過頤豕視,若是者信反。不若廢太子,更立衛姬嬰兒郊師。』靖郭君泣而曰:『不可,吾不忍也。』若聽辨而為之,必無今日之患也。此為一。至於薛,昭陽請以數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聽之。』靖郭君曰:『受薛於先王,雖惡於後王,吾獨謂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廟在薛,吾豈可以先王之廟與楚乎!』又不肯聽辨。此為二。」宣王大息,動於顏色,曰:「靖郭君之於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為寡人來靖郭君乎?」齊貌辨對曰:「敬諾。」 靖郭君衣威王之衣,冠舞其劍,宣王自迎靖郭君於郊,望之而泣。靖郭君至,因請相之。靖郭君辭,不得已而受。七日,謝病強辭。靖郭君辭不得,三日而聽。 當是時,靖郭君可謂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人非之不為沮。此齊貌辨之所以外生樂患趣難者也。 邯鄲之難,趙求救於齊。田侯召大臣而謀曰:「救趙孰與勿救?」鄒子曰:「不如勿救。」段干綸曰:「弗救,則我不利。」田侯曰:「何哉?」「夫魏氏兼邯鄲,其於齊何利哉!」田侯曰:「善。」乃起兵,曰:「軍於邯鄲之郊。」段干綸曰:「臣之求利且不利者,非此也。夫救邯鄲,軍於其郊,是趙不拔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鄲拔而承魏之弊,是趙破而魏弱也。」田侯曰:「善。」乃起兵南攻襄陵。七月,邯鄲拔。齊因承魏之弊,大破之桂陵。 南梁之難,韓氏請救於齊。田侯召大臣而謀曰:「早救之,孰與晚救之便?」張丐對曰:「晚救之,韓且折而入於魏,不如早救之。」田臣思曰:「不可。夫韓、魏之兵未弊,而我救之,我代韓而受魏之兵,顧反聽命於韓也。且夫魏有破韓之志,韓見且亡,必東愬於齊。我因陰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則國可重,利可得,名可尊矣。」田侯曰:「善。」乃陰告韓使者而遣之。 南梁之難 韓自以專有齊國,五戰五不勝,東愬於齊,齊因起兵擊魏,大破之馬陵。魏破韓弱,韓、魏之君因田嬰北面而朝田侯。 成侯鄒忌為齊相,田忌為將,不相說。公孫閈謂鄒忌曰:「公何不為王謀伐魏?勝,則是君之謀也,君可以有功;戰不勝,田忌不進,戰而不死,曲撓而誅。」鄒忌以為然,乃說王而使田忌伐魏。 成侯鄒忌為齊相 田忌三戰三勝,鄒忌以告公孫閈,公孫閈乃使人操十金而往卜於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戰而三勝,聲威天下,欲為大事,亦吉否?」卜者出,因令人捕為人卜者,亦驗其辭於王前。田忌遂走。 田忌為齊將,係梁太子申,禽龐涓。孫子謂田忌曰:「將軍可以為大事乎?」田忌曰:「奈何?」孫子曰:「將軍無解兵而入齊。使彼罷弊於先弱守於主。主者,循軼之途也,鎋擊摩車而相過。使彼罷弊先弱守於主,必一而當十,十而當百,百而當千。然後背太山,左濟,右天唐,軍重踵高宛,使輕車銳騎衝雍門。若是,則齊君可正,而成侯可走。不然,則將軍不得入於齊矣。」田忌不聽,果不入齊。 田忌亡齊而之楚,鄒忌代之相。齊恐田忌欲以楚權復於齊,杜赫曰:「臣請為留楚。」 田忌亡齊而之楚 謂楚王曰:「鄒忌所以不善楚者,恐田忌之以楚權復於齊也。王不如封田忌於江南,以示田忌之不返齊也,鄒忌以齊厚事楚。田忌亡人也,而得封,必德王。若復於齊,必以齊事楚。此用二忌之道也。」楚果封之於江南。 鄒忌事宣王,仕人眾,宣王不悅。晏首貴而仕人寡,王悅之。鄒忌謂宣王曰:「忌聞以為有一子之孝,不如有五子之孝。今首之所進仕者,以幾何人?」宣王因以晏首壅塞之。 鄒忌脩八尺有餘,身體昳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復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客曰:「吾與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鄒忌脩八尺有餘 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於是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議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 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後,時時而間進。期年之後,雖欲言,無可進者。燕、趙、韓、魏聞之,皆朝於齊。此所謂戰勝於朝廷。 秦假道韓魏以攻齊 秦假道韓、魏以攻齊,齊威王使章子將而應之。與秦交和而舍,使者數相往來,章子為變其徽章,以雜秦軍。候者言章子以齊入秦,威王不應。頃之間,候者復言章子以齊兵降秦,威王不應。而此者三。有司請曰:「言章子之敗者,異人而同辭。王何不發將而擊之?」王曰:「此不叛寡人明矣,曷為擊之!」 頃間,言齊兵大勝,秦軍大敗,於是秦王拜西藩之臣而謝於齊。左右曰:「何以知之?」曰:「章子之母啟得罪其父,其父殺之而埋馬棧之下。吾使者章子將也,勉之曰:『夫子之強,全兵而還,必更葬將軍之母。』對曰:『臣非不能更葬先妾也。臣之母啟得罪臣之父。臣之父未教而死。夫不得父之教而更葬母,是欺死父也。故不敢。』夫為人子而不欺死父,豈為人臣欺生君哉?」 楚將伐齊,魯親之,齊王患之。張丐曰:「臣請令魯中立。」乃為齊見魯君。魯君曰:「齊王懼乎?」曰:「非臣所知也,臣來弔足下。」魯君曰:「何吊?」曰:「君之謀過矣。君不與勝者而與不勝者,何故也?」魯君曰:「子以齊、楚為孰勝哉?」對曰:「鬼且不知也。」「然則子何以弔寡人?」曰:「齊,楚之權敵也,不用有魯與無魯。足下豈如令眾而合二國之後哉!楚大勝齊,其良士選卒必殪,其餘兵足以待天下;齊為勝,其良士選卒亦殪。而君以魯眾合戰勝後,此其為德也亦大矣,其見恩德亦其大也。」魯君以為然,身退師。 秦伐魏,陳軫合三晉而東謂齊王曰:「古之王者之伐也,欲以正天下而立功名,以為後世也。今齊、楚、燕、趙、韓、梁六國之遞甚也,不足以立功名,適足以強秦而自弱也,非山東之上計也。能危山東者,強秦也。不憂強秦,而遞相罷弱,而兩歸其國於秦,此臣之所以為山東之患。天下為秦相割,秦曾不出力;天下為秦相烹,秦曾不出薪。何秦之智而山東之愚耶?願大王之察也。 秦伐魏 「古之五帝、三王、五伯之伐也,伐不道者。今秦之伐天下不然,必欲反之,主必死辱,民必死虜。今韓、梁之目未嘗乾,而齊民獨不也,非齊親而韓、梁疏也,齊遠秦而韓、梁近。今齊將近矣!今秦欲攻梁絳、安邑,秦得絳、安邑以東下河,必表裏河而東攻齊,舉齊屬之海,南面而孤楚、韓、梁,北向而孤燕、趙,齊無所出其計矣。願王熟慮之! 「今三晉已合矣,復為兄弟約,而出銳師以戍梁絳、安邑,此萬世之計也。齊非急以銳師合三晉,必有後憂。三晉合,秦必不敢攻梁,必南攻楚。楚、秦構難,三晉怒齊不與己也,必東攻齊。此臣之所謂齊必有大憂,不如急以兵合於三晉。」 齊王敬諾,果以兵合於三晉。 蘇秦為趙合從說齊宣王 蘇秦為趙合從,說齊宣王曰:「齊南有太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謂四塞之國也。齊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粟如丘山。齊車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錐矢,戰如雷電,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太山、絕清河、涉渤海也。臨淄之中七萬戶,臣竊度之,下戶三男子,三七二十一萬,不待發於遠縣,而臨淄之卒,固以二十一萬矣。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鬭雞、走犬、六博、蹹踘者;臨淄之途,車䡰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揚。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強,天下不能當。今乃西面事秦,竊為大王羞之。 「且夫韓、魏之所以畏秦者,以與秦接界也。兵出而相當,不至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以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 「今秦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至闈陽晉之道,徑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馬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能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恫疑虛猲,高躍而不敢進,則秦不能害齊,亦已明矣。夫不深料秦之不奈我何也,而欲西面事秦,是群臣之計過也。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實,臣固願大王之少留計。」 齊王曰:「寡人不敏,今主君以趙王之教詔之,敬奉社稷以從。」 張儀為秦連橫齊王 張儀為秦連橫齊王曰:「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無過齊者。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說而不顧萬世之利。從人說大王者,必謂齊西有強趙,南有韓、魏,負海之國也,地廣人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我何!大王覽其說,而不察其至實。 「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勝名而有亡之實,是何故也?齊大而魯小。今趙之與秦也,猶齊之於魯也。秦、趙戰於河漳之上,再戰而再勝秦;戰於番吾之下,再戰而再勝秦。四戰之後,趙亡卒數十萬,邯鄲僅存。雖有勝秦之名,而國破矣!是何故也?秦強而趙弱也。今秦、楚嫁子取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入朝黽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魏攻齊之南地,悉趙涉河關,指摶關,臨淄、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被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熟計之。」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託於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今大客幸而教之,請奉社稷以事秦。」獻魚鹽之地三百於秦也。 《齊二》 韓齊為與國 韓、齊為與國。張儀以秦、魏伐韓。齊王曰:「韓,吾與國也。秦伐之,吾將救之。」田臣思曰:「王之謀過矣,不如聽之。子噲與子之國,百姓不戴,諸侯弗與。秦伐韓,楚、趙必救之,是天下以燕賜我也。」王曰:「善。」乃許韓使者而遣之。 韓自以得交於齊,遂與秦戰。楚、趙果遽起兵而救韓,齊因起兵攻燕,三十日而舉燕國。 張儀事秦惠王。惠王死,武王立。左右惡張儀,曰:「儀事先王不忠。」言未已,齊讓又至。 張儀事秦惠王 張儀聞之,謂武王曰:「儀有愚計,願效之王。」王曰:「奈何?」曰:「為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地。今齊王甚憎張儀,儀之所在,必舉兵而伐之。故儀願乞不肖身而之梁,齊必舉兵而伐之。齊、梁之兵連於城下,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王曰:「善。」乃具革車三十乘,納之梁。 齊果舉兵伐之。梁王大恐。張儀曰:「王勿患,請令罷齊兵。」乃使其舍人馮喜之楚,藉使之齊。齊、楚之事已畢,因謂齊王:「王甚憎張儀,雖然,厚矣王之託儀於秦王也。」齊王曰:「寡人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舉兵伐之,何以託儀也?」對曰:「是乃王之託儀也。儀之出秦,因與秦王約曰:『為王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地。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舉兵伐之。故儀願乞不肖身而之梁,齊必舉兵伐梁。梁、齊之兵連於城下不能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是王業也。』秦王以為然,與革車三十乘而納儀於梁。而果伐之,是王內自罷而伐與國,廣鄰敵以自臨,而信儀於秦王也。此臣之所謂託儀也。」王曰:「善。」乃止。 犀首以梁為齊戰於承匡而不勝 犀首以梁為齊戰於承匡而不勝。張儀謂梁王不用臣言以危國。梁王因相儀,儀以秦、梁之齊合橫親。犀首欲敗,謂衛君曰:「衍非有怨於儀也,值所以為國者不同耳。君必解衍。」衛君為告儀,儀許諾,因與之參坐於衛君之前。犀首跪行,為儀千秋之祝。明日張子行,犀首送之至於齊疆。齊王聞之,怒於儀,曰:「衍也吾讎,而儀與之俱,是必與衍鬻吾國矣。」遂不聽。 昭陽為楚伐魏,覆軍殺將得八城,移兵而攻齊。陳軫為齊王使,見昭陽,再拜賀戰勝,起而問:「楚之法,覆軍殺將,其官爵何也?」昭陽曰:「官為上柱國,爵為上執珪。」陳軫曰:「異貴於此者何也?」曰:「唯令尹耳。」陳軫曰:「令尹貴矣!王非置兩令尹也,臣竊為公譬可也。楚有祠者,賜其舍人卮酒。舍人相謂曰:『數人飲之不足,一人飲之有餘。請畫地為蛇,先成者飲酒。』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飲之,乃左手持卮,右手畫蛇,曰:『吾能為之足。』未成,一人之蛇成,奪其卮曰:『蛇固無足,子安能為之足。』遂飲其酒。為蛇足者,終亡其酒。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得八城,不弱兵,欲攻齊,齊畏公甚,公以是為名居足矣,官之上非可重也。戰無不勝而不知止者,身且死,爵且後歸,猶為蛇足也。」昭陽以為然,解軍而去。 秦攻趙。趙令樓緩以五城求講於秦,而與之伐齊。齊王恐,因使人以十城求講於秦。樓子恐,因以上黨二十四縣許秦王。趙足之齊,謂齊王曰:「王欲秦、趙之解乎?不如從合於趙,趙必倍秦。倍秦則齊無患矣。」 權之難齊燕戰 權之難,齊、燕戰。秦使魏冉之趙,出兵助燕擊齊。薛公使魏處之趙,謂李向曰:「君助燕擊齊,齊必急。急必以地和於燕,而身與趙戰矣。然則是君自為燕東兵,為燕取地也。故為君計者,不如按兵勿出。齊必緩,緩必復與燕戰。戰而勝,兵罷弊,趙可取唐、曲逆;戰而不勝,命懸於趙。然則吾中立而割窮齊與疲燕也,兩國之權,歸於君矣。」 秦攻趙長平 秦攻趙長平,齊、楚救之。秦計曰:「齊、楚救趙,親,則將退兵;不親,則且遂攻之。」 趙無以食,請粟於齊,而齊不聽。蘇秦謂齊王曰:「不如聽之以卻秦兵,不聽則秦兵不卻,是秦之計中,而齊、燕之計過矣。且趙之於燕、齊,隱蔽也,齒之有脣也,脣亡則齒寒。今日亡趙,則明日及齊、楚矣。且夫救趙之務,宜若奉漏壅,沃燋釜。夫救趙,高義也;卻秦兵,顯名也。義救亡趙,威卻強秦兵,不務為此,而務愛粟,則為國計者過矣。」 或謂齊王 或謂齊王曰:「周、韓西有強秦,東有趙、魏。秦伐周、韓之西,趙、魏不伐,周、韓為割,韓卻周害也。及韓卻周割之,趙、魏亦不免與秦為患矣。今齊、秦伐趙、魏,則亦不果於趙、魏之應秦而伐周、韓。令齊入於秦而伐趙、魏,趙、魏亡之後,秦東面而伐齊,齊安得救天下乎!」 《齊三》 楚王死,太子在齊質。蘇秦謂薛公曰:「君何不留楚太子,以市其下東國。」薛公曰:「不可。我留太子,郢中立王,然則是我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蘇秦曰:「不然。郢中立王,君因謂其新王曰:『與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吾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下東國必可得也。」 楚王死 蘇秦之事,可以請行;可以令楚王亟入下東國;可以益割於楚;可以忠太子而使楚益入地;可以為楚王走太子;可以忠太子使之亟去;可以惡蘇秦於薛公;可以為蘇秦請封於楚;可以使人說薛公以善蘇子;可以使蘇子自解於薛公。 蘇秦謂薛公曰:「臣聞謀泄者事無功,計不決者名不成。今君留太子者,以市下東國也。非亟得下東國者,則楚之計變,變則是君抱空質而負名於天下也。」薛公曰:「善。為之奈何?」對曰:「臣請為君之楚,使亟入下東國之地。楚得成,則君無敗矣。」薛公曰:「善。」因遣之。 謂楚王曰:「齊欲奉太子而立之。臣觀薛公之留太子者,以市下東國也。今王不亟入下東國,則太子且倍王之割而使齊奉己。」楚王曰:「謹受命。」因獻下東國。故曰可以使楚亟入地也。 謂薛公曰:「楚之勢可多割也。」薛公曰:「奈何?」「請告太子其故,使太子謁之君,以忠太子,使楚王聞之,可以益入地。」故曰可以益割於楚。 謂太子曰:「齊奉太子而立之,楚王請割地以留太子,齊少其地。太子何不倍楚之割地而資齊,齊必奉太子。」太子曰:「善。」倍楚之割而延齊。楚王聞之恐,益割地而獻之,尚恐事不成。故曰可以使楚益入地也。 謂楚王曰:「齊之所以敢多割地者,挾太子也。今已得地而求不止者,以太子權王也。故臣能去太子。太子去,齊無辭,必不倍於王也。王因馳強齊而為交,齊辭,必聽王。然則是王去讎而得齊交也。」楚王大悅,曰:「請以國因。」故曰可以為楚王使太子亟去也。 謂太子曰:「夫剬楚者王也,以空名市者太子也,齊未必信太子之言也,而楚功見矣。楚交成,太子必危矣。太子其圖之。」太子曰:「謹受命。」乃約車而暮去。故曰可以使太子急去也。 蘇秦使人請薛公曰:「夫勸留太子者蘇秦也。蘇秦非誠以為君也,且以便楚也。蘇秦恐君之知之,故多割楚以滅迹也。今勸太子者又蘇秦也,而君弗知,臣竊為君疑之。」薛公大怒於蘇秦。故曰可使人惡蘇秦於薛公也。 又使人謂楚王曰:「夫使薛公留太子者蘇秦也,奉王而代立楚太子者又蘇秦也,割地固約者又蘇秦也,忠王而走太子者又蘇秦也。今人惡蘇秦於薛公,以其為齊薄而為楚厚也。願王之知之。」楚王曰:「謹受命。」因封蘇秦為武貞君。故曰可以為蘇秦請封於楚也。 又使景鯉請薛公曰:「君之所以重於天下者,以能得天下之士而有齊權也。今蘇秦天下之辯士也,世與少有。君因不善蘇秦,則是圍塞天下士而不利說途也。夫不善君者且奉蘇秦,而於君之事殆矣。今蘇秦善於楚王,而君不蚤親,則是身與楚為讎也。故君不如因而親之,貴而重之,是君有楚也。」薛公因善蘇秦。故曰可以為蘇秦說薛公以善蘇秦。 齊王夫人死,有七孺子皆近。薛公欲知王所欲立,乃獻七珥,美其一,明日視美珥所在,勸王立為夫人。 孟嘗君將入秦,止者千數而弗聽。蘇秦欲止之,孟嘗曰:「人事者,吾已盡知之矣;吾所未聞者,獨鬼事耳。」蘇秦曰:「臣之來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見君。」 孟嘗君將入秦 孟嘗君見之。謂孟嘗君曰:「今者臣來,過於淄上,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桃梗謂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為人,至歲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則汝殘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則復西岸耳。今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將何如耳。』今秦四塞之國,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則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嘗君乃止。 孟嘗君在薛,荊人攻之。淳于髡為齊使於荊,還反過薛。而孟嘗令人體貌而親郊迎之。謂淳于髡曰:「荊人攻薛,夫子弗憂,文無以復侍矣。」淳于髡曰:「敬聞命。」 孟嘗君在薛 至於齊,畢報。王曰:「何見於荊?」對曰:「荊甚固,而薛亦不量其力。」王曰:「何謂也?」對曰:「薛不量其力,而為先王立清廟。荊固而攻之,清廟必危。故曰薛不量力,而荊亦甚固。」齊王和其顏色曰:「譆!先君之廟在焉!」疾興兵救之。 顛蹶之請,望拜之謁,雖得則薄矣。善說者,陳其勢,言其方,人之急也,若自在隘窘之中,豈用強力哉! 孟嘗君奉夏侯章 孟嘗君奉夏侯章以四馬百人之食,遇之甚懽。夏侯章每言未嘗不毀孟嘗君也。或以告孟嘗君,孟嘗君曰:「文有以事夏侯公矣,勿言,董之。」繁菁以問夏侯公,夏侯公曰:「孟嘗君重非諸侯也,而奉我四馬百人之食。我無分寸之功而得此,然吾毀之以為之也。君所以得為長者,以吾毀之者也。吾以身為孟嘗君,豈得持言也。」 孟嘗君讌坐,謂三先生曰:「願聞先生有以補之闕者。」一人曰:「訾天下之主,有侵君者,臣請以臣之血湔其衽。」田瞀曰:「車軼之所能至,請掩足下之短者,誦足下之長;千乘之君與萬乘之相,其欲有君也,如使而弗及也。」勝曰:「臣願以足下之府庫財物,收天下之士,能為君決疑應卒,若魏文侯之有田子方、段干木也。此臣之所為君取矣。」 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或以問孟嘗君曰:「為君舍人而內與夫人相愛,亦甚不義矣,君其殺之。」君曰:「睹貌而相悅者,人之情也,其錯之勿言也。」 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 居朞年,君召愛夫人者而謂之曰:「子與文游久矣,大官未可得,小官公又弗欲。衛君與文布衣交,請具車馬皮幣,願君以此從衛君遊。」於衛甚重。 齊、衛之交惡,衛君甚欲約天下之兵以攻齊。是人謂衛君曰:「孟嘗君不知臣不肖,以臣欺君。且臣聞齊、衛先君,刑馬壓羊,盟曰:『齊、衛後世無相攻伐,有相攻伐者,令其命如此。』今君約天下之兵以攻齊,是足下倍先君盟約而欺孟嘗君也。願君勿以齊為心。君聽臣則可;不聽臣,若臣不肖也,臣輒以頸血湔足下衿。」衛君乃止。 齊人聞之曰:「孟嘗君可語善為事矣,轉禍為功。」 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欲逐之。魯連謂孟嘗君曰:「猿獮猴錯木據水,則不若魚鱉;歷險乘危,則騏驥不如狐狸。曹沫之奮三尺之劍,一軍不能當;使曹沫釋其三尺之劍,而操銚鎒與農夫居壟畝之中,則不若農夫。故物舍其所長,之其所短,堯亦有所不及矣。今使人而不能,則謂之不肖;教人而不能,則謂之拙。拙則罷之,不肖則棄之,使人有棄逐,不相與處,而來害相報者,豈非世之立教首也哉!」孟嘗君曰:「善。」乃弗逐。 孟嘗君出行國至楚 孟嘗君出行國,至楚,獻象床。郢之登徒,直使送之,不欲行。見孟嘗君門人公孫戍曰:「臣,郢之登徒也,直送象床。象床之直千金,傷此若髮漂,賣妻子不足償之。足下能使僕無行,先人有寶劍,願得獻之。」公孫曰:「諾。」 入見孟嘗君曰:「君豈受楚象床哉?」孟嘗君曰:「然。」公孫戍曰:「臣願君勿受。」孟嘗君曰:「何哉?」公孫戍曰:「小國所以皆致相印於君者,聞君於齊能振達貧窮,有存亡繼絕之義。小國英桀之士,皆以國事累君,誠說君之義,慕君之廉也。今君到楚而受象床,所未至之國,將何以待君?臣戍願君勿受。」孟嘗君曰:「諾。」 公孫戍趨而去。未出,至中閨,君召而返之,曰:「子教文無受象床,甚善。今何舉足之高,志之揚也?」公孫戍曰:「臣有大喜三,重之寶劍一。」孟嘗君曰:「何謂也?」公孫戍曰:「門下百數,莫敢入諫,臣獨入諫,臣一喜;諫而得聽,臣二喜;諫而止君之過,臣三喜。輸象床,郢之登徒不欲行,許戍以先人之寶劍。」孟嘗君曰:「善。受之乎?」公孫戍曰:「未敢。」曰:「急受之。」因書門版曰:「有能揚文之名,止文之過,私得寶於外者,疾入諫。」 淳于髡一日而見七人於宣王。王曰:「子來,寡人聞之,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聖,若隨踵而至也。今子一朝而見七士,則士不亦眾乎?」淳于髡曰:「不然。夫鳥同翼者而聚居,獸同足者而俱行。今求柴葫、桔梗於沮澤,則累世不得一焉。及之睾黍、梁父之陰,則郄車而載耳。夫物各有疇,今髡賢者之疇也。王求士於髡,譬若挹水於河,而取火於燧也。髡將復見之,豈特七士也。」 齊欲伐魏。淳于髡謂齊王曰:「韓子盧者,天下之疾犬也。東郭逡者,海內之狡兔也。韓子盧逐東郭逡,環山者三,騰山者五,兔極於前,犬廢於後,犬兔俱罷,各死其處。田父見之,無勞勌之苦,而擅其功。今齊、魏久相持,以頓其兵,弊其眾,臣恐強秦大楚承其後,有田父之功。」齊王懼,謝將休士也。 國子曰秦破馬服君之師 國子曰:「秦破馬服君之師,圍邯鄲。齊、魏亦佐秦伐邯鄲,齊取淄鼠,魏取伊是。公子無忌為天下循便計,殺晉鄙,率魏兵以救邯鄲之圍,使秦弗有而失天下。是齊入於魏而救邯鄲之功也。安邑者,魏之柱國也;晉陽者,趙之柱國也;鄢郢者,楚之柱國也。故三國欲與秦壤界,秦伐魏取安邑,伐趙取晉陽,伐楚取鄢郢矣。福三國之君,兼二周之地,舉韓氏取其地,且天下之半。今又劫趙、魏,疏中國,封衛之東野,兼魏之河南,絕趙之東陽,則趙、魏亦危矣。趙、魏危,則非齊之利也。韓、魏、趙、楚之志,恐秦兼天下而臣其君,故專兵一志以逆秦。三國之與秦壤界而患急,齊不與秦壤界而患緩。是以天下之勢,不得不事齊也。故秦得齊,則權重於中國;趙、魏、楚得齊,則足以敵秦。故秦、趙、魏得齊者重,失齊者輕。齊有此勢,不能以重於天下者何也?其用者過也。」 《齊四》 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願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 齊人有馮諼者 居有頃,椅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後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 後孟嘗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於薛者乎?」馮諼署曰:「能。」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憒於憂,而性懧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徧合,起矯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為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柰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說,曰:「諾,先生休矣!」 後朞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孟嘗君就國於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往也。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齎黃金千斤,文車二駟,服劍一,封書謝孟嘗君曰:「寡人不祥,被於宗廟之祟,沉於諂諛之臣,開罪於君,寡人不足為也。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馮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孟嘗君為相數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孟嘗君為從。公孫弘謂孟嘗君曰:「君不以使人先觀秦王?意者秦王帝王之主也,君恐不得為臣,奚暇從以難之?意者秦王不肖之主也,君從以難之,未晚。」孟嘗君曰:「善,願因請公往矣。」 孟嘗君為從 公孫弘敬諾,以車十乘之秦。昭王聞之,而欲媿之以辭。公孫弘見,昭王曰:「薛公之地,大小幾何?」公孫弘對曰:「百里。」昭王笑而曰:「寡人地數千里,猶未敢以有難也。今孟嘗君之地方百里,而因欲難寡人,猶可乎?」公孫弘對曰:「孟嘗君好人,大王不好人。」昭王曰:「孟嘗君之好人也,奚如?」公孫弘曰:「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得志不慚為人主,不得志不肯為人臣,如此者三人;而治可為管、商之師,說義聽行,能致其如此者五人;萬乘之嚴主也,辱其使者,退而自刎,必以其血洿其衣,如臣者十人。」昭王笑而謝之,曰:「客胡為若此,寡人直與客論耳!寡人善孟嘗君,欲客之必諭寡人之志也!」公孫弘曰:「敬諾。」 公孫弘可謂不侵矣。昭王,大國也。孟嘗,千乘也。立千乘之義而不可陵,可謂足使矣。 魯仲連謂孟嘗 魯仲連謂孟嘗:「君好士也!雍門養椒亦,陽得子養,飲食、衣裘與之同之,皆得其死。今君之家富於二公,而士未有為君盡游者也。」君曰:「文不得是二人故也。使文得二人者,豈獨不得盡?」對曰:「君之廄馬百乘,無不被繡衣而食菽粟者,豈有騏麟騄耳哉?後宮十妃,皆衣縞紵,食梁肉,豈有毛廧、西施哉?色與馬取於今之世,士何必待古哉?故曰君之好士未也。」 孟嘗君逐於齊而復反。譚拾子迎之於境,謂孟嘗君曰:「君得無有所怨齊士大夫?」孟嘗君曰:「有。」「君滿意殺之乎?」孟嘗君曰:「然。」譚拾子曰:「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嘗君曰:「不知。」譚拾子曰:「事之必至者,死也;理之固然者,富貴則就之,貧賤則去之。此事之必至,理之固然者。請以市諭。市,朝則滿,夕則虛,非朝愛市而夕憎之也,求存故往,亡故去。願君勿怨。」孟嘗君乃取所怨五百牒削去之,不敢以為言。 齊宣王見顏斶 齊宣王見顏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悅。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亦曰『王前』,可乎?」斶對曰:「夫斶前為慕勢,王前為趨士。與使斶為趨勢,不如使王為趨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齊,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壟五十步而樵釆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宣王默然不悅。 左右皆曰:「斶來,斶來!大王據千乘之地,而建千石鐘,萬石𧇽。天下之士,仁義皆來役處;辯知並進,莫不來語;東西南北,莫敢不服。求萬物不備具,而百無不親附。今夫士之高者,乃稱匹夫,徒步而處農畝,下則鄙野、監門、閭里,士之賤也,亦甚矣!」 斶對曰:「不然。斶聞古大禹之時,諸侯萬國。何則?德厚之道,得貴士之力也。故舜起農畝,出於野鄙,而為天子。及湯之時,諸侯三千。當今之世,南面稱寡者,乃二十四。由此觀之,非得失之策與?稍稍誅滅,滅亡無族之時,欲為監門、閭里,安可得而有乎哉?是故《易傳》不云乎:『居上位,未得其實,以喜其為名者,必以驕奢為行。据慢驕奢,則凶從之。是故無其實而喜其名者削,無德而望其福者約,無功而受其祿者辱,禍必握。』故曰:『矜功不立,虛願不至。』此皆幸樂其名,華而無其實德者也。是以堯有九佐,舜有七友,禹有五丞,湯有三輔,自古及今而能虛成名於天下者,無有。是以君王無羞亟問,不媿下學;是故成其道德而揚功名於後世者,堯、舜、禹、湯、周文王是也。故曰:『無形者,形之君也。無端者,事之本也。』夫上見其原,下通其流,至聖人明學,何不吉之有哉!老子曰:『雖貴,必以賤為本;雖高,必以下為基。是以侯王稱孤寡不穀,是其賤之本與?』非夫孤寡者,人之困賤下位也,而侯王以自謂,豈非下人而尊貴士與?夫堯傳舜,舜傅禹,周成王任周公旦,而世世稱曰明主,是以明乎士之貴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及今聞君子之言,乃今聞細人之行,願請受為弟子。且顏先生與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 顏斶辭去曰:「夫玉生於山,制則破焉,非弗寶貴矣,然夫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選則祿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願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虞。制言者王也,盡忠直言者斶也。言要道已備矣,願得賜歸,安行而反臣之邑屋。」則再拜而辭去也。 斶知足矣,歸反撲,則終身不辱也。 先生王斗造門而欲見齊宣王,宣王使謁者延入。王斗曰:「斗趨見王為好勢,王趨見斗為好士,於王何如?」使者復還報。王曰:「先生徐之,寡人請從。」宣王因趨而迎之於門,與入,曰:「寡人奉先君之宗廟,守社稷,聞先生直言正諫不諱。」王斗對曰:「王聞之過。斗生於亂世,事亂君,焉敢直言正諫。」宣王忿然作色,不說。 先生王斗造門而欲見齊宣王 有間,王斗曰:「昔先君桓公所好者,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天子受籍,立為大伯。今王有四焉。」宣王說,曰:「寡人愚陋,守齊國,唯恐失抎之,焉能有四焉?」王斗曰:「否。先君好馬,王亦好馬。先君好狗,王亦好狗。先君好酒,王亦好酒。先君好色,王亦好色。先君好士,是王不好士」。宣王曰:「當今之世無士,寡人何好?」王斗曰:「世無騏驎騄耳,王駟已備矣。世無東郭俊、盧氏之狗,王之走狗已具矣。世無毛嬙、西施,王宮已充矣。王亦不好士也,何患無士?」王曰:「寡人憂國愛民,固願得士以治之。」王斗曰:「王之憂國愛民,不若王愛尺縠也。」王曰:「何謂也?」王斗曰:「王使人為冠,不使左右便辟而使工者何也?為能之也。今王治齊,非左右便辟無使也,臣故曰不如愛尺縠也。」 宣王謝曰:「寡人有罪國家。」於是舉士五人任官,齊國大治。 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后。書未發,威后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使者不說,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問王,而先問歲與民,豈先賤而後尊貴者乎?」威后曰:「不然。苟無歲,何以有民?苟無民,何以有君?故有問舍本而問末者耶?」乃進而問之曰:「齊有處士曰鍾離子,無恙耶?是其為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是助王養其民也,何以至今不業也?葉陽子無恙乎?是其為人,哀鰥寡,卹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北宮之女嬰兒子無恙耶?徹其環瑱,至老不嫁,以養父母。是皆率民而出於孝情者也,胡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弗業,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於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於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 齊人見田駢,曰:「聞先生高議,設為不宦,而願為役。」田駢曰:「子何聞之?」對曰:「臣聞之鄰人之女。」田駢曰:「何謂也?」對曰:「臣鄰人之女,設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則不嫁,然嫁過畢矣。今先生設為不宦,訾養千鍾,徒百人,不宦則然矣,而富過畢也」。田子辭。 管燕得罪齊王,謂其左右曰:「子孰而與我赴諸侯乎?」左右嘿然莫對。管燕連然流涕曰:「悲夫!士何其易得而難用也!」田需對曰:「士三食不得饜,而君鵝鶩有餘食;下宮糅羅紈,曳綺縠,而士不得以為緣。且財者君之所輕,死者士之所重,君不肯以所輕與士,而責士以所重事君,非士易得而難用也。」 蘇秦自燕之齊 蘇秦自燕之齊,見於華章南門。齊王曰:「嘻!子之來也。秦使魏冉致帝,子以為何如?」對曰:「王之問臣也卒,而患之所從生者微。今不聽,是恨秦也;聽之,是恨天下也。不如聽之以卒秦,勿庸稱也以為天下。秦稱之,天下聽之,王亦稱之,先後之事,帝名為無傷也。秦稱之,而天下不聽,王因勿稱,其於以收天下,此大資也。」 蘇秦謂齊王 蘇秦謂齊王曰:「齊、秦立為兩帝,王以天下為尊秦乎?且尊齊乎?」王曰:「尊秦。」「釋帝則天下愛齊乎?且愛秦乎?」王曰:「愛齊而憎秦。」「兩帝立,約伐趙,孰與伐宋之利也?」對曰:「夫約然與秦為帝,而天下獨尊秦而輕齊;齊釋帝,則天下愛齊而憎秦;伐趙不如伐宋之利。故臣願王明釋帝,以就天下;倍約儐秦,勿使爭重;而王以其間舉宋。夫有宋則衛之陽城危;有淮北則楚之東國危;有濟西則趙之河東危;有陰、平陸則梁門不啟。故釋帝而貳之以伐宋之事,則國重而名尊,燕、楚以形服,天下不敢不聽,此湯、武之舉也。敬秦以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謂以卑易尊者也!願王之熟慮之也!」 《齊五》 蘇秦說齊閔王 蘇秦說齊閔王曰:「臣聞用兵而喜先天下者憂,約結而喜主怨者孤。夫後起者藉也,而遠怨者時也。是以聖人從事,必藉於權而務興於時。夫權藉者,萬物之率也;而時勢者,百事之長也。故無權籍,倍時勢,而能事成者寡矣。 「今雖干將、莫邪,非得人力,則不能割劌矣。堅箭利金,不得弦機之利,則不能遠殺矣。矢非不銛,而劍非不利也,何則?權藉不在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趙氏襲衛,車舍人不休傅,衛國城割平,衛八門土而二門墮矣,此亡國之形也。衛君跣行,告遡於魏。魏王身被甲底劍,挑趙索戰。邯鄲之中騖,河、山之間亂。衛得是藉也,亦收餘甲而北面,殘剛平,墮中牟之郭。衛非強於趙也,譬之衛矢而魏弦機也,藉力魏而有河東之地。趙氏懼,楚人救趙而伐魏,戰於州西,出梁門,軍舍林中,馬飲於大河。趙得是藉也,亦襲魏之河北燒棘溝,隊黃城。故剛平之殘也,中牟之墮也,黃城之墜也,棘溝之燒也,此皆非趙、魏之欲也。然二國勸行之者,何也?衛明於時權之藉也。今世之為國者不然矣。兵弱而好敵強,國罷而好眾怨,事敗而好鞠之,兵弱而憎下人也,地狹而好敵大,事敗而好長詐。行此六者而求伯,則遠矣。 「臣聞善為國者,順民之意,而料兵之能,然後從於天下。故約不為人主怨,伐不為人挫強。如此,則兵不費,權不輕,地可廣,欲可成也。昔者,齊之與韓、魏伐秦、楚也,戰非甚疾也,分地又非多韓、魏也,然而天下獨歸咎於齊者,何也?以其為韓、魏主怨也。且天下徧用兵矣,齊、燕戰,而趙氏兼中山,秦、楚戰韓、魏不休,而宋、越專用其兵。此十國者,皆以相敵為意,而獨舉心於齊者,何也?約而好主怨,伐而好挫強也。 「且夫強大之禍,常以王人為意也;夫弱小之殃,常以謀人為利也。是以大國危,小國滅也。大國之計,莫若後起而重伐不義。夫後起之籍與多而兵勁,則事以眾強適罷寡也,兵必立也。事不塞天下之心,則利必附矣。大國行此,則名號不攘而至,伯王不為而立矣。小國之情,莫如僅靜而寡信諸侯。僅靜,則四鄰不反;寡信諸侯,則天下不賣。外不賣,內不反,則檳禍朽腐而不用,幣帛矯蠹而不服矣。小國道此,則不祠而福矣,不貸而見足矣。故曰:祖仁者王,立義者伯,用兵窮者亡。何以知其然也?昔吳王夫差以強大為天下先,強襲郢而棲越,身從諸侯之君,而卒身死國亡,為天下戮者,何也?此夫差平居而謀王,強大而喜先天下之禍也。昔者萊、莒好謀,陳、蔡好詐,莒恃越而滅,蔡恃晉而亡,此皆內長詐,外信諸侯之殃也。由此觀之,則強弱大小之禍,可見於前事矣。 「語曰:『麒驥之衰也,駑馬先之;孟賁之倦也,女子勝之。』夫駑馬、女子,筋骨力勁,非賢於騏驥、孟賁也。何則?後起之藉也。今天下之相與也不並滅,有而案兵而後起,寄怨而誅不直,微用兵而寄於義,則亡天下可跼足而須也。明於諸侯之故,察於地形之理者,不約親,不相質而固,不趨而疾,眾事而不反,交割而不相憎,俱彊而加以親。何則?形同憂而兵趨利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齊、燕戰於桓之曲,燕不勝,十萬之眾盡。胡人襲燕樓煩數縣,取其牛馬。夫胡之與齊非素親也,而用兵又非約質而謀燕也,然而甚於相趨者,何也?何則形同憂而兵趨利也。由此觀之,約於同形則利長,後起則諸侯可趨役也。 「故明主察相,誠欲以伯王也為志,則戰攻非所先。戰者,國之殘也,而都縣之費也。殘費已先,而能從諸侯者寡矣。彼戰者之為殘也,士聞戰則輸私財而富軍市,輸飲食而待死士,令折轅而炊之,殺牛而觴士,則是路君之道也。中人禱祝,君翳釀,通都小縣置社,有市之邑莫不止事而奉王,則此虛中之計也。夫戰之明日,尸死扶傷,雖若有功也,軍出費,中哭泣,則傷主心矣。死者破家而葬,夷傷者空財而共藥,完者內酺而華樂,故其費與死傷者鈞。故民之所費也,十年之田而不償也。軍之所出,矛戟折,鐶弦絕,傷弩,破車,罷馬,亡矢之大半。甲兵之具,官之所私出也,士大夫之所匿,廝養士之所竊,十年之田而不償也。天下有此再費者,而能從諸侯寡矣。攻城之費,百姓理襜蔽,舉衝櫓,家雜總,身窟穴,中罷於刀金。而士困於土功,將不釋甲,期數而能拔城者為亟耳。上倦於教,士斷於兵,故三下城而能勝敵者寡矣。故曰:彼戰攻者,非所先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伯瑤攻范、中行氏,殺其君,滅其國,又西圍晉陽,吞兼二國,而憂一主,此用兵之盛也。然而智伯卒身死國亡,為天下笑者,何謂也?兵先戰攻,而滅二子患也。日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趙,南戰於長子,敗趙氏;北戰於中山,克燕軍,殺其將。夫中山千乘之國也,而敵萬乘之國二,再戰北勝,此用兵之上節也。然而國遂亡,君臣於齊者,何也?不嗇於戰攻之患也。由此觀之,則戰攻之敗,可見於前事。 「今世之所謂善用兵者,終戰比勝,而守不可拔,天下稱為善,一國得而保之,則非國之利也。臣聞戰大勝者,其士多死而兵益弱;守而不可拔者,其百姓罷而城郭露。夫士死於外,民殘於內,而城郭露於境,則非王之樂也。今夫鵠的非咎罪於人也,便弓引弩而射之,中者則善,不中則愧,少長貴賤,則同心於貫之者,何也?惡其示人以難也。今窮戰比勝,而守必不拔,則是非徒示人以難也,又且害人者也,然則天下仇之必矣。夫罷士露國,而多與天下為仇,則明君不居也;素用強兵而弱之,則察相不事。彼明君察相者,則五兵不動而諸侯從,辭讓而重賂至矣。故明君之攻戰也,甲兵不出於軍而敵國勝,衝櫓不施而邊城降,士民不知而王業至矣。彼明君之從事也,用財少,曠日遠而為利長者。故曰:兵後起則諸侯可趨役也。 「臣之所聞,攻戰之道非師者,雖有百萬之軍,比之堂上;雖有闔閭、吳起之將,禽之戶內;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間;百尺之衝,折之衽席之上。故鍾鼓竽瑟之音不絕,地可廣而欲可成;和樂倡優侏儒之笑不之,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名配天地不為尊,利制海內不為厚。故夫善為王業者,在勞天下而自佚,亂天下而自安,諸侯無成謀,則其國無宿憂也。何以知其然?佚治在我,勞亂在天下,則王之道也。銳兵來則拒之,患至則趨之,使諸侯無成謀,則其國無宿憂矣。何以知其然矣?昔者魏王擁土千里,帶甲三十六萬,其強而拔邯鄲,西圍定陽,又從十二諸侯朝天子,以西謀秦。秦王恐之,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令於境內,盡堞中為戰具,竟為守備,為死士置將,以待魏氏。衛鞅謀於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於天下,有十二諸侯而朝天子,其與必眾。故以一秦而敵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見魏王,則臣請必北魏矣。』秦王許諾。衛鞅見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於天下矣。今大王之所從十二諸侯,非宋、衛也,則鄒、魯、陳、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箠使也,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東伐齊,則趙必從矣;西取秦,南伐楚,則韓必從矣。大王有伐齊、楚心,而從天下之志,則王業見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後圖齊、楚。』魏王說於衛鞅之言也,故身廣公宮,制丹衣柱,建九斿,從七星之旟。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處之。於是齊、楚怒,諸侯奔齊,齊人伐魏,殺其太子,覆其十萬之軍。魏王大恐,跣行按兵於國,而東次於齊,然後天下乃舍之。當是時,秦王垂拱受西河之外,而不以德魏王。故曰衛鞅之始與秦王計也,謀約不下席,言於尊俎之間,謀成於堂上,而魏將以禽於齊矣;衝櫓未施,而西河之外入於秦矣。此臣之所謂比之堂上,禽將戶內,拔城於尊俎之間,折衝席上者也。」 《齊六》 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 齊負郭之民有孤狐咺者,正議閔王,斮之檀衢,百姓不附。齊孫室子陳舉直言,殺之東閭,宗族離心。司馬穰苴為政者也,殺之,大臣不親。以故燕舉兵,使昌國君將而擊之。齊使向子將而應之。齊軍破,向子以輿一乘亡。達子收餘卒,復振,與燕戰,求所以償者,閔王不肯與,軍破走。 王奔莒,淖齒數之曰:「夫千乘、博昌之間,方數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王曰:「不知。」「嬴、博之間,地坼至泉,王知之乎?」王曰:「不知。」「人有當闕而哭者,求之則不得,去之則聞其聲,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淖齒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至泉者,地以告也;人有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以告矣,而王不知戒焉,何得無誅乎?」於是殺閔王於鼓里。 太子乃解衣免服,逃太史之家為溉園。君王后,太史氏女,知其貴人,善事之。田單以即墨之城,破亡餘卒,破燕兵,紿騎劫,遂以復齊,遽迎太子於莒,立之以為王。襄王即位,君王后以為后,生齊王建。 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 王孫賈年十五,事閔王。王出走,失王之處。其母曰:「女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女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處,女尚何歸?」 王孫賈乃入市中,曰:「淖齒亂齊國,殺閔王,欲與我誅者,袒右!」市人從者四百人,與之誅淖齒,刺而殺之。 燕攻齊取七十餘城 燕攻齊,取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不下。齊田單以即墨破燕,殺騎劫。 初,燕將攻下聊城,人或讒之。燕將懼誅,遂保守聊城,不敢歸。田單攻之歲餘,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 魯連乃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曰:「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知也。故知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一時也。願公之詳計而無與俗同也。且楚攻南陽,魏攻平陸,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不若得濟北之利,故定計而堅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橫秦之勢合,則楚國之形危。且棄南陽,斷右壤,存濟北,計必為之。今楚、魏交退,燕救不至,齊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朞年之弊,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齊必決之於聊城,公無再計。彼燕國大亂,君臣過計,上下迷惑,栗腹以百萬之眾,五折於外,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戮,公聞之乎?今燕王方寒心獨立,大臣不足恃,國弊禍多,民心無所歸。今公又以弊聊之民,距全齊之兵,朞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北之心,是孫臏、吳起之兵也。能以見於天下矣! 「故為公計者,不如罷兵休士,全車甲,歸報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見公,如見父母,交游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矣。上輔孤主,以制群臣;下養百姓,以資說士。矯國革俗於天下,功名可立也。意者,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陶、衛,世世稱孤寡,與齊久存,此亦一計也。二者顯名厚實也,願公熟計而審處一也。 「且吾聞,傚小節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立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鉤,篡也;遺公子糾而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桔,辱身也。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終窮抑,幽囚而不出,慚恥而不見,窮年沒壽,不免為辱人賤行矣。然而管子并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為伍伯首,名高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三北,而喪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離陳,計不顧後,出必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禽將。曹子以敗軍禽將,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知也。故去三北之恥,退而與魯君計也,曹子以為遭。齊桓公有天下,朝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劫桓公於壇位之上,顏色不變,而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驚駭,威信吳、楚,傳名後世。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節,死小恥也,以為殺身絕世,功名不立,非知也。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除感忿之恥,而立累世之功。故業與三王爭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 燕將曰:「敬聞命矣!」因罷兵到讀而去。故解齊國之圍,救百姓之死,仲連之說也。 燕攻齊齊破 燕攻齊,齊破。閔王奔莒,淖齒殺閔王。田單守即墨之城,破燕兵,復齊墟。襄王為太子徵。齊以破燕,田單之立疑,齊國之眾,皆以田單為自立也。襄王立,田單相之。 過菑水,有老人涉菑而寒,出不能行,坐於沙中。田單見其寒,欲使後車分衣,無可以分者,單解裘而衣之。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將欲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後之。」左右顧無人,巖下有貫珠者,襄王呼而問之曰:「女聞吾言乎?」對曰:「聞之。」王曰:「女以為何若?」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飢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之,稱寡人之意。』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善單之善,亦王之善已。」王曰:「善!」乃賜單牛酒,嘉其行。 後數日,貫珠者復見王曰:「王至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於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饑寒者,收穀之。」乃使人聽於閭里,聞丈夫之相□與語,舉□□□□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教澤也!」 貂勃常惡田單,曰:「安平君,小人也。」安平君聞之,故為酒而召貂勃,曰:「單何以得罪於先生,故常見譽於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堯,非貴跖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孫子賢,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孫子與徐子鬭,徐子之狗,猶時攫公孫子之腓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為賢者狗,豈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聞命。」明日,任之於王。 貂勃常惡田單 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屬,欲傷安平君,相與語於王曰:「燕之伐齊之時,楚王使將軍將萬人而佐齊。今國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謝於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屬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觴之,數日不反。九人之屬相與語於王曰:「夫一人身,而牽留萬乘者,豈不以據勢也哉?且安平君之與王也,君臣無禮,而上下無別。且其志欲為不善。內牧百姓,循撫其心,振窮補不足,布德於民;外懷戎翟、天下之賢士,陰結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為也。願王之察之。」異日,而王曰:「召相單來。」田單免冠徒跣肉袒而進,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於寡人,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矣。」 貂勃從楚來,王賜諸前,酒酣,王曰:「召相田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惡得此亡國之言乎?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且自天地之闢,民人之治,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於安平君者哉?而王曰『單,單』。惡得此亡國之言乎?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墟,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是時也,闔城陽而王,城陽、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於道,歸之於義,以為不可,故為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后於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且嬰兒之計不為此。王不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危矣!」王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 田單將攻狄,往見魯仲子。仲子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五里之城,七里之郭,破亡餘卒,破萬乘之燕,復齊墟。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 田單將攻狄 齊嬰兒謠曰:「大冠若箕,脩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丘。」田單乃懼,問魯仲子曰:「先生謂單不能下狄,請聞其說。」魯仲子曰:「將軍之在即墨,坐而織蕢,立則丈插,為士卒倡曰:『可往矣!宗廟亡矣!云曰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而士卒無生之氣,聞若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當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菑上之虞,黃金橫帶,而馳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者也。」田單曰:「單有心,先生志之矣。」明日,乃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乃援枹鼓之,狄人乃下。 濮上之事,贅子死,章子走,盼子謂齊王曰:「不如易餘糧於宋,宋王必說,梁氏不敢過宋伐齊。齊固弱,是以餘糧收宋也。齊國復強,雖復責之宋,可;不償,因以為辭而攻之,亦可。」 齊閔王之遇殺,其子法章變姓名,為莒太史家庸夫。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狀貌,以為非常人,憐而常竊衣食之,與私焉。莒中及齊亡臣相聚,求閔王子,欲立之。法章乃自言於莒。共立法章為襄王。襄王立,以太史氏女為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無謀而嫁者,非吾種也,汙吾世矣。」終身不覩。君王后賢,不以不覩之故,失人子之禮也。 齊閔王之遇殺 襄王卒,子建立為齊王。君王后事秦謹,與諸侯信,以故建立四十有餘年不受兵。 秦始皇嘗使使者遺君王后玉連環,曰:「齊多知,而解此環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之,謝秦使曰:「謹以解矣。」 及君王后病且卒,誡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建曰:「請書之。」君王后曰:「善。」取筆牘受言。君王后曰:「老婦已亡矣!」 君王后死,後后勝相齊,多受秦間金玉,使賓客入秦,皆為變辭,勸王朝秦,不脩攻戰之備。 齊王建入朝於秦,雍門司馬前曰:「所為立王者,為社稷耶?為王立王耶?」王曰:「為社稷。」司馬曰:「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齊王還車而反。 齊王建入朝於秦 即墨大夫與雍門司馬諫而聽之,則以為可可為謀,即入見齊王曰:「齊地方數千里,帶甲數百萬。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間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眾,使收三晉之故地,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使收楚故地,即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秦國可亡。夫舍南面之稱制,乃西面而事秦,為大王不取也。」齊王不聽。 秦使陳馳誘齊王內之,約與五百里之地。齊王不聽即墨大夫而聽陳馳,遂入秦。處之共松柏之間,餓而死。先是齊為之歌曰:「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耶!」 齊以淖君之亂 齊以淖君之亂秦。其後秦欲取齊,故使蘇涓之楚,令任固之齊。齊明謂楚王曰:「秦王欲楚,不若其欲齊之甚也。其使涓來,以示齊之有楚,以資固於齊。齊見楚,必受固。是王之聽涓也,適為固驅以合齊、秦也。齊、秦合,非楚之利也。且夫涓來之辭,必非固之所以之齊之辭也。王不如令人以涓來之辭謾固於齊,齊、秦必不合。齊、秦不合,則王重矣。王欲收齊以攻秦,漢中可得也。王即欲以秦攻齊,淮、泗之間亦可得也。」 《楚一》 齊楚構難 齊、楚構難,宋請中立。齊急宋,宋許之。子象為楚謂宋王曰:「楚以緩失宋,將法齊之急也。齊以急得宋,後將常急矣。是從齊而攻楚,未必利也。齊戰勝楚,勢必危宋;不勝,是以弱宋干強楚也。而令兩萬乘之國,常以急求所欲,國必危矣。」 五國約以伐齊 五國約以伐齊。昭陽謂楚王曰:「五國以破齊秦,必南圖楚。」王曰:「然則奈何?」對曰:「韓氏輔國也,好利而惡難。好利,可營也;惡難,可懼也。我厚賂之以利,其心必營。我悉兵以臨之,其心必懼我。彼懼吾兵而營我利,五國之事必可敗也。約絕之後,雖勿與地可。」 楚王曰:「善。」乃命大公事之韓,見公仲曰:「夫牛闌之事,馬陵之難,親王之所見也。王苟無以五國用兵,請效列城五,請悉楚國之眾也,以廧於齊。」 齊之反趙、魏之後,而楚果弗與地,則五國之事困也。 荊宣王問群臣 荊宣王問群臣曰:「吾聞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誠何如?」群臣莫對。江一對曰:「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狐曰:『子無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為不信,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後,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虎以為然,故遂與之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而專屬之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實畏王之甲兵也,猶百獸之畏虎也。」 昭奚恤與彭城君議於王前,王召江乙而問焉。江乙曰:「二人之言皆善也,臣不敢言其後。此謂慮賢也。」 邯鄲之難,昭奚恤謂楚王曰:「王不如無救趙,而以強魏。魏強,其割趙必深矣。趙不能聽,則必堅守,是兩弊也。」 邯鄲之難 景舍曰:「不然。昭奚恤不知也。夫魏之攻趙也,恐楚之攻其後。今不救趙,趙有亡形,而魏無楚憂,是楚、魏共趙也,害必深矣!何以兩弊也?且魏令兵以深割趙,趙見亡形,而有楚之不救己也,必與魏合而以謀楚。故王不如少出兵,以為趙援。趙恃楚勁,必與魏戰。魏怒於趙之勁,而見楚救之不足畏也,必不釋趙。趙、魏相弊,而齊、秦應楚,則魏可破也。」 楚因使景舍起兵救趙。邯鄲拔,楚取睢、濊之間。 江尹欲惡昭奚恤於楚王,而力不能,故為梁山陽君請封於楚。楚王曰:「諾。」昭奚恤曰:「山陽君無功於楚國,不當封。」江尹因得山陽君與之共惡昭奚恤。 魏氏惡昭奚恤於楚王,楚王告昭子。昭子曰:「臣朝夕以事聽命,而魏入吾君臣之間,臣大懼。臣非畏魏也!夫泄吾君臣之交,而天下信之,是其為人也近苦矣。夫苟不難為之外,豈忘為之內乎?臣之得罪無日矣。」王曰:「寡人知之,大夫何患?」 江乙惡昭奚恤,謂楚王曰:「人有以其狗為有執而愛之。其狗嘗溺井。其鄰人見狗之溺井也,欲入言之。狗惡之,當門而噬之。鄰人憚之,遂不得入言。邯鄲之難,楚進兵大梁,取矣。昭奚恤取魏之寶器,以居魏知之,故昭奚恤常惡臣之見王。」 江乙欲惡昭奚恤於楚,謂楚王曰:「下比周,則上危;下分爭,則上安。王亦知之乎?願王勿忘也。且人有好揚人之善者,於王何如?」王曰:「此君子也,近之。」江乙曰:「有人好揚人之惡者,於王何如?」王曰:「此小人也,遠之。」江乙曰:「然則且有子殺其父,臣弒其主者,而王終已不知者,何也?以王好聞人之美而惡聞人之惡也。」王曰:「善。寡人願兩聞之。」 江乙說於安陵君 江乙說於安陵君曰:「君無咫尺之地,骨肉之親,處尊位,受厚祿,一國之眾,見君莫不斂衽而拜,撫委而服,何以也?」曰:「王過舉而已。不然,無以至此。」 江乙曰:「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寵臣不避軒。今君擅楚國之勢,而無以深自結於王,竊為君危之。」安陵君曰:「然則奈何?」「願君必請從死,以身為殉,如是必長得重於楚國。」曰:「謹受令。」 三年而弗言。江乙復見曰:「臣所為君道,至今未效。君不用臣之計,臣請不敢復見矣。」安陵君曰:「不敢忘先生之言,未得間也。」 於是,楚王游於雲夢,結駟千乘,旌旗蔽日,野火之起也若雲蜺,兕虎嘷之聲若雷霆,有狂兕〈䍧〉〔牂〕車依輪而至,王親引弓而射,壹發而殪。王抽旃旄而抑兕首,仰天而笑曰:「樂矣,今日之游也。寡人萬歲千秋之後,誰與樂此矣?」安陵君泣數行而進曰:「臣入則編席,出則陪乘。大王萬歲千秋之後,願得以身試黃泉,蓐螻蟻,又何如得此樂而樂之。」王大說,乃封壇為安陵君。 君子聞之曰:「江乙可謂善謀,安陵君可謂知時矣。」 江乙為魏使於楚,謂楚王曰:「臣入竟,聞楚之俗,不蔽人之善,不言人之惡,誠有之乎?」王曰:「誠有之。」江乙曰:「然則白公之亂,得無遂乎?誠如是,臣等之罪免矣。」楚王曰:「何也?」江乙曰:「州侯相楚,貴甚矣而主斷,左右俱曰『無有』,如出一口矣。」 郢人有獄三年不決 郢人有獄三年不決者,故令請其宅,以卜其罪。客因為之謂昭奚恤曰:「郢人某氏之宅,臣願之。」昭奚恤曰:「郢人某氏,不當服罪,故其宅不得。」 客辭而去。昭奚恤已而悔之,因謂客曰:「奚恤得事公,公何為以故與奚恤?」客曰:「非用故也。」曰:「謂而不得,有說色,非故如何也?」 城渾出周,三人偶行,南游於楚,至於新城。 城渾出周 城渾說其令曰:「鄭、魏者,楚之耎國;而秦,楚之強敵也。鄭、魏之弱,而楚以上梁應之;宜陽之大也,楚以弱新城圍之。蒲反、平陽相去百里,秦人一夜而襲之,安邑不知;新城、上梁相去五百里,秦人一夜而襲之,上梁亦不知也。今邊邑之所恃者,非江南泗上也。故楚王何不以新城為主郡也,邊邑甚利之。」 新城公大說,乃為具駟馬乘車五百金之楚。城渾得之,遂南交於楚,楚王果以新城為主郡。 韓公叔有齊魏 韓公叔有齊、魏,而太子有楚、秦以爭國。鄭申為楚使於韓,矯以新城、陽人予太子。楚王怒,將罪之。對曰:「臣矯予之,以為國也。臣為太子得新城、陽人,以與公叔爭國而得之。齊、魏必伐韓。韓氏急,必懸命於楚,又何新城、陽人之敢求?太子不勝,然而不死,今將倒冠而至,又安敢言地?」楚王曰:「善。」乃不罪也。 楚杜赫說楚王以取趙。王且予之五大夫,而令私行。 楚杜赫說楚王以取趙 陳軫謂楚王曰:「赫不能得趙,五大夫不可收也,得賞無功也。得趙而王無加焉,是無善也。王不如以十乘行之,事成,予之五大夫。」王曰:「善。」乃以十乘行之。 杜赫怒而不行。陳軫謂王曰:「是不能得趙也。」 楚王問於范環 楚王問於范環曰:「寡人欲置相於秦,孰可?」對曰:「臣不足以知之。」王曰:「吾相甘茂可乎?」范環對曰:「不可。」王曰:「何也?」曰:「夫史舉,上蔡之監門也。大不如事君,小不如處室,以苛廉聞於世,甘茂事之順焉。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張儀之好譖,甘茂事之,取十官而無罪,茂誠賢者也,然而不可相秦。秦之有賢相也,非楚國之利也。且王嘗用滑於越而納句章,昧之難,越亂,故楚南察瀨胡而野江東。計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亂而楚治也。今王以用之於越矣,而忘之於秦,臣以為王鉅速忘矣。王若欲置相於秦乎?若公孫郝者可。夫公孫郝之於秦王,親也。少與之同衣,長與之同車,被王衣以聽事,真大王之相已。王相之,楚國之大利也。」 蘇秦為趙合從說楚威王 蘇秦為趙合從,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大王,天下之賢王也。楚地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汾陘之塞、郇陽。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強與大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則諸侯莫不南面而朝於章臺之下矣。秦之所害於天下莫如楚,楚強則秦弱,楚弱則秦強,此其勢不兩立。故為王至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親,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關;一軍下黔中。若此,則鄢、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已。故願大王之早計之。 「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制,委社稷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誠能聽臣之愚計,則韓、魏、齊、燕、趙、衛之妙音美人,必充後宮矣。趙、代良馬橐他,必實於外廄。故從合則楚王,橫成則秦帝。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之名,臣竊為大王不取也。 「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讎也,橫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者也。夫為人臣而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強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顧其禍。夫外挾強秦之威,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無過此者。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橫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有億兆之數。兩者大王何居焉?故弊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命之。」 楚王曰:「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秦有舉巴蜀、并漢中之心。秦,虎狼之國,不可親也。而韓、魏迫於秦患,不可與深謀,恐反人以入於秦,故謀未發而國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當秦,未見勝焉。內與群臣謀,不足恃也。寡人臥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搖搖如懸旌,而無所終薄。今君欲一天下,安諸侯,存危國,寡人謹奉社稷以從。」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疋,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嚴以明,將知以武。雖無出兵甲,席卷常山之險,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群羊而攻猛虎也。夫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大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竊以為大王之計過矣。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交爭,其勢不兩立。而大王不與秦,秦下甲兵,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皋,韓必入臣於秦。韓入臣,魏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魏攻其北,社稷豈得無危哉? 「且夫約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強也。夫以弱攻強,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驟舉兵,此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者,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楚禍,無及為已,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秦西有巴蜀,方船積粟,起於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餘里。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糧,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不費馬汗之勞,不至十日而距扞關;扞關驚,則從竟陵已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秦舉甲出之武關,南面而攻,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恃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恃弱國之救,而忘強秦之禍,此臣之所以為大王之患也。且大王嘗與吳人五戰三勝而亡之,陳卒盡矣;有偏守新城而居民苦矣。臣聞之,攻大者易危,而民弊者怨於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甲於函谷關十五年以攻諸侯者,陰謀有吞天下之心也。楚嘗與秦構難,戰於漢中。楚人不勝,通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師襲秦,戰於藍田,又郤。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弊,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過於此者矣,是故願大王熟計之也。 「秦下兵攻衛、陽晉,必開扃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已。 「凡天下所信約從親堅者蘇秦,封為武安君而相燕,即陰與燕王謀破齊共分其地。乃佯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偽反覆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 「今秦之與楚也,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家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擊。臣以為計無便於此者。故敝邑秦王,使使臣獻書大王之從車下風,須以決事。」 楚王曰:「楚國僻陋,託東海之上。寡人年幼,不習國家之長計。今上客幸教以明制,寡人聞之,敬以國從。」乃遣使車百乘,獻鷄駭之犀、夜光之璧於秦王。 張儀相秦,謂昭雎曰:「楚無鄢、郢、漢中,有所更得乎?」曰:「無有。」曰:「無昭雎、陳軫,有所更得乎?」曰:「無所更得。」張儀曰:「為儀謂楚王逐昭雎、陳軫,請復鄢、郢、漢中。」昭雎歸報楚王,楚王說之。 張儀相秦 有人謂昭雎曰:「甚矣,楚王不察於爭名者也。韓求相工陳籍而周不聽;魏求相綦母恢而周不聽,何以也?周是列縣畜我也。今楚,萬乘之強國也;大王,天下之賢主也。今儀曰逐君與陳軫而王聽之,是楚自行不如周,而儀重於韓、魏之王也。且儀之所行,有功名者秦也,所欲貴富者魏也。欲為攻於魏,必南伐楚。故攻有道,外絕其交,內逐其謀臣。陳軫,夏人也,習於三晉之事,故逐之,則楚無謀臣矣。今君能用楚之眾,故亦逐之,則楚眾不用矣。此所謂內攻之者也,而王不知察。今君何不見臣於王,請為王使齊交不絕。齊交不絕,儀聞之,其效鄢、郢、漢中必緩矣。是昭雎之言不信也,王必薄之。」 威王問於莫敖子華 威王問於莫敖子華曰:「自從先君文王以至不穀之身,亦有不為爵勸,不為祿勉,以憂社稷者乎?」莫敖子華對曰:「如華不足知之矣。」王曰:「不於大夫,無所聞之?」莫敖子華對曰:「君王將何問者也?彼有廉其爵,貧其身,以憂社稷者;有崇其爵,〈豊〉〔豐〕其祿,以憂社稷者;有斷脰決腹,壹〈暝〉〔瞑〕而萬世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有勞其身,愁其志,以憂社稷者;亦有不為爵勸,不為祿勉,以憂社稷者。」王曰:「大夫此言,將何謂也?」 莫敖子華對曰:「昔令尹子文,緇帛之衣以朝,鹿裘以處;未明而立於朝,日晦而歸食;朝不謀夕,無一月之積。故彼廉其爵,貧其身,以憂社稷者,令尹子文是也。 「昔者葉公子高,身獲於表薄,而財於柱國;定白公之禍,寧楚國之事;恢先君以揜方城之外,四封不侵,名不挫於諸侯。當此之時也,天下莫敢以兵南鄉。葉公子高,食田六百畛,故彼崇其爵,〈豊〉〔豐〕其祿,以憂社稷者,葉公子高是也。 「昔者吳與楚戰於柏舉,兩御之間夫卒交。莫敖大心撫其御之手,顧而大息曰:『嗟乎子乎,楚國亡之月至矣!吾將深入吳軍,若扑一人,若捽一人,以與大心者也,社稷其為庶幾乎?』故斷脰決腹,壹瞑而萬世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 「昔吳與楚戰於柏舉,三戰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棼冒勃蘇曰:『吾被堅執銳,赴強敵而死,此猶一卒也,不若奔諸侯。』於是贏糧潛行,上崢山,踰深谿,蹠穿膝暴,七日而薄秦王之朝。雀立不轉,晝吟宵哭。七日不得告。水漿無入口,瘨而殫悶,旄不知人。秦王聞而走之,冠帶不相及,左奉其首,右濡其口,勃蘇乃蘇。秦王身問之:『子孰誰也?』棼冒勃蘇對曰:『臣非異,楚使新造〈𥂕〉〔𥂱〕棼冒勃蘇。吳與楚人戰於柏舉,三戰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使下臣來告亡,且求救。』秦王顧令不起:『寡人聞之,萬乘之君,得罪一士,社稷其危,今此之謂也。』遂出革車千乘,卒萬人,屬之子滿與子虎,下塞以東,與吳人戰於濁水而大敗之,亦聞於遂浦。故勞其身,愁其思,以憂社稷者,棼冒勃蘇是也。 「吳與楚戰於柏舉,三戰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屬,百姓離散。蒙穀給鬭於宮唐之上,舍鬭奔郢曰:『若有孤,楚國社稷其庶幾乎?』遂入大宮,負雞次之典以浮於江,逃於雲夢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亂;蒙穀獻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穀之功,多與存國相若,封之執圭,田六百畛。蒙穀怒曰:『穀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餘豈悉無君乎?』遂自棄於磨山之中,至今無冒。故不為爵勸,不為祿勉,以憂社稷者,蒙穀是也。」 王乃大息曰:「此古之人也。今之人,焉能有之耶?」 莫敖子華對曰:「昔者先君靈王好小要,楚士約食,馮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惡,然而不避。章聞之,其君好發者,其臣抉拾。君王直不好,若君王誠好賢,此五臣者,皆可得而致之。」 《楚二》 魏相翟強死。為甘茂謂楚王曰:「魏之幾相者,公子勁也。勁也相魏,魏、秦之交必善。秦、魏之交完,則楚輕矣。故王不如與齊約,相甘茂於魏。齊王好高人以名,今為其行人請魏之相,齊必喜。魏氏不聽,交惡於齊;齊、魏之交惡,必爭事楚。魏氏聽,甘茂與樗里疾,貿首之讎也;而魏、秦之交必惡,又交重楚也。」 齊秦約攻楚 齊、秦約攻楚,楚令景翠以六城賂齊,太子為質。昭雎謂景翠曰:「秦恐且因景鯉、蘇厲而效地於楚。公出地以取齊,鯉與厲且以收地取秦,公事必敗。公不如令王重賂景鯉、蘇厲,使入秦,秦恐,必不求地而合於楚。若齊不求,是公與約也。」 術視伐楚,楚令昭鼠以十萬軍漢中。昭雎勝秦於重丘,蘇厲謂宛公昭鼠曰:「王欲昭雎之乘秦也,必分公之兵以益之。秦知公兵之分也,必出漢中。請為公令辛戎謂王曰:『秦兵且出漢中。』則公之兵全矣。」 四國伐楚,楚令昭雎將以距秦。楚王欲擊秦,昭侯不欲。桓臧為昭雎謂楚王曰:「雎戰勝,三國惡楚之強也,恐秦之變而聽楚也,必深攻楚以勁秦。秦王怒於戰不勝,必悉起而擊楚,是王與秦相罷,而以利三國也。戰不勝秦,秦進兵而攻。不如益昭雎之兵,令之示秦必戰。秦王惡與楚相弊而令天下,秦可以少割而收害也。秦、楚之合,而燕、趙、魏不敢不聽,三國可定也。」 楚懷王拘張儀,將欲殺之。靳尚為儀謂楚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之無秦也,楚必輕矣。」又謂王之幸夫人鄭袖曰:「子亦自知且賤於王乎?」鄭袖曰:「何也?」尚曰:「張儀者,秦王之忠信有功臣也。今楚拘之,秦王欲出之。秦王有愛女而美,又簡擇宮中佳翫麗好翫習音者,以懽從之;資之金玉寶器,奉以上庸六縣為湯沐邑,欲因張儀內之楚王。楚王必愛,秦女依強秦以為重,挾寶地以為資,勢為王妻以臨于楚。王惑於虞樂,必厚尊敬親愛之而忘子,子益賤而日疏矣。」鄭袖曰:「願委之於公,為之奈何?」曰:「子何不急言王,出張子。張子得出,德子無已時,秦女必不來,而秦必重子。子內擅楚之貴,外結秦之交,畜張子以為用,子之子孫必為楚太子矣,此非布衣之利也。」鄭袖遽說楚王出張子。 楚王將出張子,恐其敗己也,靳尚謂楚王曰:「臣請隨之。儀事王不善,臣請殺之。」 楚王將出張子 楚小臣,靳尚之仇也,謂張旄曰:「以張儀之知,而有秦、楚之用,君必窮矣。君不如使人微要靳尚而刺之,楚王必大怒儀也。彼儀窮,則子重矣。楚、秦相難,則魏無患矣。」 張旄果令人要靳尚刺之。楚王大怒,秦構兵而戰。秦、楚爭事魏,張旄果大重。 秦敗楚漢中。楚王入秦,秦王留之。游騰為楚謂秦王曰:「王挾楚王,而與天下攻楚,則傷行矣。不與天下共攻之,則失利矣。王不如與之盟而歸之。楚王畏,必不敢倍盟。王因與三國攻之,義也。」 楚襄王為太子之時,質於齊。懷王薨,太子辭於齊王而歸。齊王隘之:「予我東地五百里,乃歸子。子不予我,不得歸。」太子曰:「臣有傅,請追而問傅。」傅慎子曰:「獻之地,所以為身也。愛地不送死父,不義。臣故曰,獻之便。」太子入,致命齊王曰:「敬獻地五百里。」齊王歸楚太子。 楚襄王為太子之時 太子歸,即位為王。齊使車五十乘,來取東地於楚。楚王告慎子曰:「齊使來求東地,為之奈何?」慎子曰:「王明日朝群臣,皆令獻其計。」 上柱國子良入見。王曰:「寡人之得求反,王墳墓、復群臣、歸社稷也,以東地五百里許齊。齊令使來求地,為之奈何?」子良曰:「王不可不與也。王身出玉聲,許強萬乘之齊而不與,則不信,後不可以約結諸侯。請與而復攻之。與之信,攻之武。臣故曰與之。」 子良出,昭常入見。王曰:「齊使來求東地五百里,為之奈何?」昭常曰:「不可與也。萬乘者,以地大為萬乘。今去東地五百里,是去戰國之半也,有萬乘之號而無千乘之用也,不可。臣故曰勿與。常請守之。」 昭常出,景鯉入見。王曰:「齊使來求東地五百里,為之奈何?」景鯉曰:「不可與也。雖然,楚不能獨守。王身出玉聲,許萬乘之強齊也而不與,負不義於天下。楚亦不能獨守。臣請西索救於秦。」 景鯉出,慎子入,王以三大夫計告慎子曰:「子良見寡人曰:『不可不與也,與而復攻之。』常見寡人曰:『不可與也,常請守之。』鯉見寡人曰:『不可與也,雖然楚不能獨守也,臣請索救於秦。』寡人誰用於三子之計?」慎子對曰:「王皆用之。」王怫然作色曰:「何謂也?」慎子曰:「臣請效其說,而王且見其誠然也。王發上柱國子良車五十乘,而北獻地五百里於齊。發子良之明日,遣昭常為大司馬,令往守東地。遣昭常之明日,遣景鯉車五十乘,西索救於秦。」王曰:「善。」乃遣子良北獻地於齊。遣子良之明日,立昭常為大司馬,使守東地。又遣景鯉西索救於秦。 子良至齊,齊使人以甲受東地。昭常應齊使曰:「我典主東地,且與死生。悉五尺至六十,三十餘萬弊甲鈍兵,願承下塵。」齊王謂子良曰:「大夫來獻地,今常守之何如?」子良曰:「臣身受命弊邑之王,是常矯也。王攻之。」齊王大興兵,攻東地,伐昭常。未涉疆,秦以五十萬臨齊右壤。曰:「夫隘楚太子弗出,不仁;又欲奪之東地五百里,不義。其縮甲則可,不然,則願待戰。」齊王恐焉。乃請子良南道楚,西使秦,解齊患。士卒不用,東地復全。 女阿謂蘇子 女阿謂蘇子曰:「秦栖楚王,危太子者,公也。今楚王歸,太子南,公必危。公不如令人謂太子曰:『蘇子知太子之怨己也,必且務不利太子。太子不如善蘇子,蘇子必且為太子入矣。』」蘇子乃令人謂太子。太子復請善於蘇子。 《楚三》 蘇子謂楚王 蘇子謂楚王曰:「仁人之於民也,愛之以心,事之以善言。孝子之於親也,愛之以心,事之以財。忠臣之於君也,必進賢人以輔之。今王之大臣父兄,好傷賢以為資,厚賦斂諸臣百姓,使王見疾於民,非忠臣也。大臣播王之過於百姓,多賂諸侯以王之地,是故退王之所愛,亦非忠臣也,是以國危。臣願無聽群臣之相惡也,慎大臣父兄;用民之所善,節身之嗜欲,以百姓。人臣莫難於無妬而進賢。為主死易,垂沙之事,死者以千數。為主辱易,自令尹以下,事王者以千數。至於無妬而進賢,未見一人也。故明主之察其臣也,必知其無妬而進賢也。賢之事其主也,亦必無妬而進賢。夫進賢之難者,賢者用且使己廢,貴且使己賤,故人難之。」 蘇秦之楚,三日乃得見乎王。談卒,辭而行。楚王曰:「寡人聞先生,若聞古人。今先生乃不遠千里而臨寡人,曾不肯留,願聞其說。」對曰:「楚國之食貴於玉,薪貴於桂,謁者難得見如鬼,王難得見如天帝。今令臣食玉炊桂,因鬼見帝。」王曰:「先生就舍,寡人聞命矣。」 楚王逐張儀於魏。陳軫曰:「王何逐張子?」曰:「為臣不忠不信。」曰:「不忠,王無以為臣;不信,王勿與為約。且魏臣不忠不信,於王何傷?忠且信,於王何益?逐而聽則可,若不聽,是王令困也。且使萬乘之國免其相,是城下之事也。」 張儀之楚貧 張儀之楚,貧。舍人怒而歸。張儀曰:「子必以衣冠之敝,故欲歸。子待我為子見楚王。」當是之時,南后、鄭褎貴於楚。 張子見楚王,楚王不說。張子曰:「王無所用臣,臣請北見晉君。」楚王曰:「諾。」張子曰:「王無求於晉國乎?」王曰:「黃金珠璣犀象出於楚,寡人無求於晉國。」張子曰:「王徒不好色耳?」王曰:「何也?」張子曰:「彼鄭、周之女,粉白墨黑,立於衢閭,非知而見之者,以為神。」楚王曰:「楚,僻陋之國也,未嘗見中國之女如此其美也。寡人之獨何為不好色也?」乃資之以珠玉。 南后、鄭褎聞之大恐。令人謂張子曰:「妾聞將軍之晉國,偶有金千斤,進之左右,以供芻秣。」鄭褎亦以金五百斤。 張子辭楚王曰:「天下關閉不通,未知見日也,願王賜之觴。」王曰:「諾。」乃觴之。張子中飲,再拜而請曰:「非有他人於此也,願王召所便習而觴之。」王曰:「諾。」乃召南后、鄭褎而觴之。張子再拜而請曰:「儀有死罪於大王。」王曰:「何也?」曰:「儀行天下徧矣,未嘗見人如此其美也。而儀言得美人,是欺王也。」王曰:「子釋之。吾固以為天下莫若是兩人也。」 楚王令昭雎之秦重張儀。未至,惠王死。武王逐張儀。楚王因收昭雎以取齊。桓臧為雎謂楚王曰:「橫親之不合也,儀貴惠王而善雎也。今惠王死,武王立,儀走,公孫郝、甘茂貴。甘茂善魏,公孫郝善韓。二人固不善雎也,必以秦合韓、魏。韓、魏之重儀,儀有秦而雎以楚重之。今儀困秦而雎收楚,韓、魏欲得秦,必善二人者。將收韓、魏輕儀而伐楚,方城必危。王不如復雎,而重儀於韓、魏。儀據楚勢,挾魏重,以與秦爭。魏不合秦,韓亦不從,則方城無患。」 張儀逐惠施於魏。惠子之楚,楚王受之。 張儀逐惠施於魏 馮郝謂楚王曰:「逐惠子者,張儀也。而王親與約,是欺儀也,臣為王弗取也。惠子為儀者來,而惡王之交於張儀,惠子必弗行也。且宋王之賢惠子也,天下莫不聞也。今之不善張儀也,天下莫不知也。今為事之故,棄所貴於讎人,臣以為大王輕矣。且為事耶?王不如舉惠子而納之於宋,而謂張儀曰:『請為子勿納也。』儀必德王。而惠子窮人,而王奉之,又必德王。此不失為儀之實,而可以德惠子。」楚王曰:「善。」乃奉惠子而納之宋。 五國伐秦。魏欲和,使惠施之楚。楚將入之秦而使行和。 五國伐秦 杜赫謂昭陽曰:「凡為伐秦者楚也。今施以魏來,而公入之秦,是明楚之伐而信魏之和也。公不如無聽惠施,而陰使人以請聽秦。」昭子曰:「善。」因謂惠施曰:「凡為攻秦者魏也,今子從楚為和,楚得其利,魏受其怨。子歸,吾將使人因魏而和。」 惠子反,魏王不說。杜赫謂昭陽曰:「魏為子先戰,折兵之半,謁病不聽,請和不得,魏折而入齊、秦,子何以救之?東有越纍,北無晉,而交未定於齊、秦,是楚孤也。不如速和。」昭子曰:「善。」因令人謁和於魏。 陳軫告楚之魏 陳軫告楚之魏。張儀惡之於魏王曰:「軫猶善楚,為求地甚力。」左爽謂陳軫曰:「儀善於魏王,魏王甚信之,公雖百說之,猶不聽也。公不如以儀之言為資,而得復楚。」陳軫曰:「善。」因使人以儀之言聞於楚。楚王喜,欲復之。 秦伐宜陽。楚王謂陳軫曰:「寡人聞韓侈巧士也,習諸侯事,殆能自免也。為其必免,吾欲先據之以加德焉。」陳軫對曰:「舍之,王勿據也。以韓侈之知,於此困矣。今山澤之獸,無黠於麋。麋知獵者張罔,前而驅己也,因還走而冒人,至數。獵者知其詐,偽舉罔而進之,麋因得矣。今諸侯明知此多詐,偽舉罔而進者必眾矣。舍之,王勿據也。韓侈之知,於此困矣。」楚王聽之,宜陽果拔。陳軫先知之也。 唐且見春申君 唐且見春申君曰:「齊人飾身修行得為益,然臣羞而不學也。不避絕江河,行千餘里來,竊慕大君之義,而善君之業。臣聞之,賁、諸懷錐刃而天下為勇,西施衣褐而天下稱美。今君相萬乘之楚,禦中國之難,所欲者不成,所求者不得,臣等少也。夫梟棊之所以能為者,以散棊佐之也。夫一梟之不如不勝五散,亦明矣。今君何不為天下梟,而令臣等為散乎?」 《楚四》 或謂楚王 或謂楚王曰:「臣聞從者欲合天下以朝大王,臣願大王聽之也。夫因詘為信,舊患有成,勇者義之。攝禍為福,裁少為多,知者官之。夫報報之反,墨墨之化,唯大君能之。禍與福相貫,生與亡為鄰,不偏於死,不偏於生,不足以載大名。無所寇艾,不足以橫世。夫秦捐德絕命之日久矣,而天下不知。今夫橫人嚂口利機,上干主心,下牟百姓,公舉而私取利,是以國權輕於鴻毛,而積禍重於丘山。」 魏王遺楚王美人,楚王說之。夫人鄭褎知王之說新人也,甚愛新人。衣服玩好,擇其所喜而為之;宮室臥具,擇其所善而為之。愛之甚於王。王曰:「婦人所以事夫者,色也;而妬者,其情也。今鄭褎知寡人之說新人也,其愛之甚於寡人,此孝子之所以事親,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魏王遺楚王美人 鄭褎知王以己為不妬也,因謂新人曰:「王愛子美矣。雖然,惡子之鼻。子為見王,則必揜子鼻。」新人見王,因掩其鼻。王謂鄭褎曰:「夫新人見寡人,則掩其鼻,何也?」鄭褎曰:「妾知也。」王曰:「雖惡必言之。」鄭褎曰:「其似惡聞君王之臭也。」王曰:「悍哉!」令劓之,無使逆命。 楚王后死,未立后也。謂昭魚曰:「公何以不請立后也?」昭魚曰:「王不聽,是知困而交絕於后也。」「然則不買五雙珥,令其一善而獻之王,明日視善珥所在,因請立之。」 莊辛謂楚襄王 莊辛謂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壽陵君,專淫逸侈靡,不顧國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將以為楚國祅祥乎?」莊辛曰:「臣誠見其必然者也,非敢以為國祅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國必亡矣。臣請辟於趙,淹留以觀之。」莊辛去,之趙,留五月,秦果舉鄢、郢、巫、上蔡、陳之地,襄王流揜於城陽。於是使人發騶,徵莊辛於趙。莊辛曰:「諾。」莊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於此,為之奈何?」 莊辛對曰:「臣聞鄙語曰:『見菟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臣聞昔湯、武以百里昌,桀、紂以天下亡。今楚國雖小,絕長續短,猶以數千里,豈特百里哉? 「王獨不見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飛翔乎天地之間,俛啄蚊䖟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飲之,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將調鈆膠絲,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為螻蟻食也。蜻蛉其小者也,黃雀因是以。俯噣白粒,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將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類為招。晝游乎茂樹,夕調乎酸鹹,倏忽之間,墜於公子之手。 「夫雀其小者也,黃鵠因是以。游於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鱔鯉,仰嚙蔆衡,奮其六翮,而凌清風,飃搖乎高翔,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射者,方將脩其𦲱盧,治其繒繳,將加己乎百仞之上。彼礛磻,引微繳,折清風而抎矣。故晝游乎江河,夕調乎鼎鼐。 「夫黃鵠其小者也,蔡聖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飲茹谿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為事。不知夫子發方受命乎宣王,繫己以朱絲而見之也。 「蔡聖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輩從鄢陵君與壽陵君,飯封祿之粟,而戴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雲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黽塞之內,而投己乎黽塞之外。」 襄王聞之,顏色變作,身體戰慄。於是乃以執珪而授之為陽陵君,與淮北之地也。 齊明說卓滑以伐秦,滑不聽也。齊明謂卓滑曰:「明之來也,為樗里疾卜交也。明說楚大夫以伐秦,皆受明之說也,唯公弗受也,臣有辭以報樗里子矣。」卓滑因重之。 或謂黃齊 或謂黃齊曰:「人皆以謂公不善於富摯。公不聞老萊子之教孔子事君乎?示之其齒之堅也,六十而盡相靡也。今富摯能,而公重不相善也,是兩盡也。諺曰:『見君之乘,下之;見杖,起之。』今也,王愛富摯,而公不善也,是不臣也。」 長沙之難,楚太子橫為質於齊。楚王死,薛公歸太子橫,因與韓、魏之兵,隨而攻東國。太子懼。昭蓋曰:「不若令屈署以新東國為和於齊以動秦。秦恐齊之敗東國,而令行於天下也,必將救我。」太子曰:「善。」遽令屈署以東國為和於齊。秦王聞之懼,令辛戎告楚曰:「毋與齊東國,吾與子出兵矣。」 有獻不死之藥於荊王者,謁者操以入。中射之士問曰:「可食乎?」曰:「可。」因奪而食之。王怒,使人殺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說王曰:「臣問謁者,謁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無罪,而罪在謁者也。且客獻不死之藥,臣食之而王殺臣,是死藥也。王殺無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王乃不殺。 客說春申君 客說春申君曰:「湯以亳,武王以鄗,皆不過百里以有天下。今孫子,天下賢人也,君籍之以百里勢,臣竊以為不便於君。何如?」春申君曰:「善。」於是使人謝孫子。孫子去之趙,趙以為上卿。 客又說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強。夫賢者之所在,其君未嘗不尊,國未嘗不榮也。今孫子,天下賢人也。君何辭之?」春申君又曰:「善。」於是使人請孫子於趙。 孫子為書謝曰:「癘人憐王,此不恭之語也。雖然,不可不審察也。此為劫弒死亡之主言也。夫人主年少而矜材,無法術以知姦,則大臣主斷國私以禁誅於己也,故弒賢長而立幼弱,廢正適而立不義。《春秋》戒之曰:『楚王子圍聘於鄭,未出竟,聞王病,反問疾,遂以冠纓絞王,殺之,因自立也。齊崔杼之妻美,莊公通之。崔杼帥其君黨而攻。莊公請與分國,崔杼不許;欲自刃於廟,崔杼不許。莊公走出,踰於外牆,射中其股,遂殺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代所見:李兌用趙,餓主父於沙丘,百日而殺之;淖齒用齊,擢閔王之筋,縣於其廟梁,宿夕而死。夫癘雖癰腫胞疾,上比前世,未至絞纓射股;下比近代,未至擢筋而餓死也。夫劫弒死亡之主也,心之憂勞,形之困苦,必甚於癘矣。由此觀之,癘雖憐王可也。」因為賦曰:「寶珍隋珠,不知佩兮。褘布與絲,不知異兮。閭姝子奢,莫知媒兮。嫫母求之,又甚喜之兮。以瞽為明,以聾為聰,以是為非,以吉為凶。嗚呼上天,曷惟其同!」《詩》曰:「上天甚神,無自瘵也。」 天下合從 天下合從。趙使魏加見楚春申君曰:「君有將乎?」曰:「有矣,僕欲將臨武君。」魏加曰:「臣少之時好射,臣願以射譬之,可乎?」春申君曰:「可。」加曰:「異日者,更羸與魏王處京臺之下,仰見飛鳥。更羸謂魏王曰:『臣為王引弓虛發而下鳥。』魏王曰:『然則射可至此乎?』更羸曰:『可。』有間,雁從東方來,更羸以虛發而下之。魏王曰:『然則射可至此乎?』更羸曰:『此孽也。』王曰:『先生何以知之?』對曰:『其飛徐而鳴悲。飛徐者,故瘡痛也;鳴悲者,久失群也,故瘡未息,而驚心未至也。聞弦音,引而高飛,故瘡隕也。』今臨武君,嘗為秦孽,不可為拒秦之將也。」 汗明見春申君,候問三月,而後得見。談卒,春申君大說之。汗明欲復談,春申君曰:「僕已知先生,先生大息矣。」汗明憱焉曰:「明願有問君而恐固。不審君之聖,孰與堯也?」春申君曰:「先生過矣,臣何足以當堯?」汗明曰:「然則君料臣孰與舜?」春申君曰:「先生即舜也。」汗明曰:「不然,臣請為君終言之。君之賢實不如堯,臣之能不及舜。夫以賢舜事聖堯,三年而後乃相知也。今君一時而知臣,是君聖於堯而臣賢於舜也。」春申君曰:「善。」召門吏為汗先生著客籍,五日一見。 汗明見春申君 汗明曰:「君亦聞驥乎?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伯樂遭之,下車攀而哭之,解紵衣以冪之。驥於是俛而噴,仰而鳴,聲達於天,若出金石聲者,何也?彼見伯樂之知己也。今僕之不肖,阨於州部,堀穴窮巷,沈洿鄙俗之日久矣,君獨無意湔拔僕也,使得為君高鳴屈於梁乎?」 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子者進之,甚眾,卒無子。 楚考烈王無子 趙人李園,持其女弟,欲進之楚王,聞其不宜子,恐又無寵。李園求事春申君為舍人。已而謁歸,故失期。還謁,春申君問狀。對曰:「齊王遣使求臣女弟,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對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見乎?」曰:「可。」於是園乃進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知其有身,園乃與其女弟謀。 園女弟承間說春申君曰:「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今君相楚王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即楚王更立,彼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也?君用事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奈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之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賴天而有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封盡可得,孰與其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園女弟謹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為太子,以李園女弟立為王后。楚王貴李園,李園用事。 李園既入其女弟為王后,子為太子,恐春申君語泄而益驕,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而國人頗有知之者。 春申君相楚二十五年,考烈王病。朱英謂春申君曰:「世有無妄之福,又有無妄之禍。今君處無妄之世,以事無妄之主,安不有無妄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謂無妄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為相國,實楚王也。五子皆相諸侯。今王疾甚,旦暮且崩,太子衰弱,疾而不起,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稱孤,因而有楚國。此所謂無妄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謂無妄之禍?」曰:「李園不治國,王之舅也。不為兵將,而陰養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崩,李園必先入,據本議制斷君命,秉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無妄之禍也。」春申君曰:「何謂無妄之人?」曰:「君先仕臣為郎中,君王崩,李園先入,臣請為君𠟍其胸殺之。此所謂無妄之人也。」春申君曰:「先生置之,勿復言已。李園,軟弱人也,僕又善之,又何至此?」朱英恐,乃亡去。 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崩,李園果先入,置死士,止於棘門之內。春申君後入,止棘門。園死士夾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於是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而李園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為楚幽王也。 是歲,秦始皇立九年矣。嫪毐亦為亂於秦。覺,夷三族,而呂不韋廢。 虞卿謂春申君 虞卿謂春申君曰:「臣聞之《春秋》,於安思危,危則慮安。今楚王之春秋高矣,而君之封地,不可不早定也。為主君慮封者,莫如遠楚。秦孝公封商君,孝公死,而後不免殺之。秦惠王封冉子,惠王死,而後王奪之。公孫鞅,功臣也;冉子,親姻也。然而不免奪死者,封近故也。太公望封於齊,邵公奭封於燕,為其遠王室矣。今燕之罪大而趙怒深,故君不如北兵以德趙,踐亂燕,以定身封,此百代之一時也。」 君曰:「所道攻燕,非齊則魏。魏、齊新怨楚,楚君雖欲攻燕,將道何哉?」對曰:「請令魏王可。」君曰:「何如?」對曰:「臣請到魏,而使所以信之。」 迺謂魏王曰:「夫楚亦強大矣,天下無敵,乃且攻燕。」魏王曰:「鄉也,子云天下無敵;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對曰:「今為馬多力則有矣,若曰勝千鈞則不然者,何也?夫千鈞非馬之任也。今謂楚強大則有矣,若越趙、魏而鬭兵於燕,則豈楚之任也我?非楚之任而楚為之,是敝楚也。敝楚見強魏也,其於王孰便也?」 《趙一》 知伯從韓魏兵以攻趙 知伯從韓、魏兵以攻趙,圍晉陽而水之,城下不沉者三板。郄疵謂知伯曰:「韓、魏之君必反矣。」知伯曰:「何以知之?」郗疵曰:「以其人事知之。夫從韓、魏之兵而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三分其地。今城不沒者三板,〈曰〉〔臼〕竈生鼃,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韓、魏之君無憙志而有憂色,是非反如何也?」 明日,知伯以告韓、魏之君曰:「郄疵言君之且反也。」韓、魏之君曰:「夫勝趙而三分其地,城今且將拔矣。夫三家雖愚,不棄美利於前,背信盟之約,而為危難不可成之事,其勢可見也。是疵為趙計矣,使君疑二主之心,而解於攻趙也。今君聽讒臣之言,而離二主之交,為君惜之。」趨而出。郄疵謂知伯曰:「君又何以疵言告韓、魏之君為?」知伯曰:「子安知之?」對曰:「韓、魏之君視疵端而趨疾。」 郄疵知其言之不聽,請使於齊,知伯遣之。韓、魏之君果反矣。 知伯帥趙韓魏而伐范中行氏 知伯帥趙、韓、魏而伐范中行氏,滅之。休數年,使人請地於韓。韓康子欲勿與,段規諫曰:「不可。夫知伯之為人也,好利而鷙復,來請地不與,必加兵於韓矣。君其與之。與之彼狃,又將請地於他國,他國不聽,必鄉之以兵;然則韓可以免於患難,而待事之變。」康子曰:「善。」使使者致萬家之邑一於知伯。知伯說,又使人請地於魏,魏宣子欲勿與。趙葭諫曰:「彼請地於韓,韓與之。請地於魏,魏弗與,則是魏內自強,而外怒知伯也。然則其錯兵於魏必矣!不如與之。」宣子曰:「諾。」因使人致萬家之邑一於知伯。知伯說,又使人之趙,請蔡、皋狼之地,趙襄子弗與。知伯因陰結韓、魏,將以伐趙。 趙襄子召張孟談而告之曰:「夫知伯之為人,陽親而陰疏,三使韓、魏,而寡人弗與焉,其移兵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張孟談曰:「夫董閼安于,簡主之才臣也,世治晉陽,而尹澤循之,其餘政教猶存,君其定居晉陽。」君曰:「諾。」乃使延陵王將車騎先之晉陽,君因從之。至,行城郭,案府庫,視倉廩,召張孟談曰:「吾城郭之完,府庫足用,倉廩實矣,無矢奈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之垣,皆以狄蒿苫楚廧之,其高至丈餘,君發而用之。」於是發而試之,其堅則箘簬之勁不能過也。君曰:「足矣,吾銅少若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之室,皆以鍊銅為柱質,請發而用之,則有餘銅矣。」君曰:「善。」號令以定,備守以具。 三國之兵乘晉陽城,遂戰。三月不能拔,因舒軍而圍之,決晉水而灌之。圍晉陽三年,城中巢居而處,懸釜而炊,財食將盡,士卒病羸。襄子謂張孟談曰:「糧食匱,城力盡,士大夫病,吾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如?」張孟談曰:「臣聞之,亡不能存,危不能安,則無為貴知士也。君釋此計,勿復言也。臣請見韓、魏之君。」襄子曰:「諾。」 張孟談於是陰見韓、魏之君曰:「臣聞脣亡則齒寒,今知伯帥二國之君伐趙,趙將亡矣,亡則二君為之次矣。」二君曰:「我知其然。夫知伯為人也,麤中而少親,我謀未遂而知,則其禍必至,為之奈何?」張孟談曰:「謀出二君之口,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即與張孟談陰約三軍,與之期曰,夜,遣入晉陽。張孟談以報襄子,襄子再拜之。 張孟談因朝知伯而出,遇知過轅門之外。知過入見知伯曰:「二主殆將有變。」君曰:「何如?」對曰:「臣遇張孟談於轅門之外,其志矜,其行高。」知伯曰:「不然。吾與二主約謹矣,破趙三分其地,寡人所親之,必不欺也。子釋之,勿出於口。」知過出見二主,入說知伯曰:「二主色動而意變,必背君,不如令殺之。」知伯曰:「兵著晉陽三年矣,旦暮當拔之而饗其利,乃有他心?不可,子慎勿復言。」知過曰:「不殺則遂親之。」知伯曰:「親之奈何?」知過曰:「魏宣子之謀臣曰趙葭,康子之謀臣曰段規,是皆能移其君之計。君其與二君約,破趙則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如是則二主之心可不變,而君得其所欲矣。」知伯曰:「破趙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則吾所得者少,不可。」知過見君之不用也,言之不聽,出,更其姓為輔氏,遂去不見。 張孟談聞之,入見襄子曰:「臣遇知過於轅門之外,其視有疑臣之心,入見知伯,出更其姓。今暮不擊,必後之矣。」襄子曰:「諾。」使張孟談見韓、魏之君曰:「夜期殺守堤之吏,而決水灌知伯軍。」知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知伯軍而禽知伯。 知伯身死,國亡地分,為天下笑,此貪欲無厭也。夫不聽知過,亦所以亡也。知氏盡滅,唯輔氏存焉。 張孟談既固趙宗,廣封疆,發五百,乃稱簡之塗以告襄子曰:「昔者,前國地君之御有之曰:『五百之所以致天下者,約兩主勢能制臣,無令臣能制主。故貴為列侯者,不令在相位,自將軍以上,不為近大夫。』今臣之名顯而身尊,權重而眾服,臣願捐功名去權勢以離眾。」襄子恨然曰:「何哉?吾聞輔主者名顯,功大者身尊,任國者權重,信忠在己而眾服焉。此先聖之所以集國家,安社稷乎!子何為然?」張孟談對曰:「君之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謂,持國之道也。臣觀成事,聞往古,天下之美同,臣主之權均之能美,未之有也。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君若弗圖,則臣力不足。」愴然有決色。襄子去之。臥三日,使人謂之曰:「晉陽之政,臣下不使者何如?」對曰:「死僇。」張孟談曰:「左司馬見使於國家,安社稷,不避其死,以成其忠,君其行之。」君曰:「子從事。」乃許之。張孟談便厚以便名,納地釋事以去權尊,而耕於負親之丘。故曰,賢人之行,明主之政也。 張孟談既固趙宗 耕三年,韓、魏、齊、燕負親以謀趙,襄子往見張孟談而告之曰:「昔者知氏之地,趙氏分則多十城,復來,而今諸侯孰謀我,為之奈何?」張孟談曰:「君其負劍而御臣以之國,舍臣於廟,授吏大夫,臣試計之。」君曰:「諾。」張孟談乃行,其妻之楚,長子之韓,次子之魏,少子之齊。四國疑而謀敗。 晉畢陽之孫豫讓,始事范中行氏而不說,去而就知伯,知伯寵之。及三晉分知氏,趙襄子最怨知伯,而將其頭以為飲器。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吾其報知氏之讎矣。」乃變姓名,為刑人,入宮塗廁,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廁,心動,執問塗者,則豫讓也。刃其扞,曰:「欲為知伯報讎!」左右欲殺之。趙襄子曰:「彼義士也,吾謹避之耳。且知伯已死,無後,而其臣至為報讎,此天下之賢人也。」卒釋之。豫讓又漆身為厲,滅鬚去眉,自刑以變其容,為乞人而往乞,其妻不識,曰:「狀貌不似吾夫,其音何類吾夫之甚也。」又吞炭為啞,變其音。其友謂之曰:「子之道甚難而無功,謂子有志則然矣,謂子智則否。以子之才,而善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子之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讓乃笑而應之曰:「是為先知報後知,為故君賊新君,大亂君臣之義者無此矣。凡吾所謂為此者,以明君臣之義,非從易也。且夫委質而事人,而求弒之,是懷二心以事君也。吾所為難,亦將以愧天下後世人臣懷二心者。」 晉畢陽之孫豫讓 居頃之,襄子當出,豫讓伏所當過橋下。襄子至橋而馬驚。襄子曰:「此必豫讓也。」使人問之,果豫讓。於是趙襄子面數豫讓曰:「子不嘗事范中行氏乎?知伯滅范中行氏,而子不為報讎,反委質事知伯。知伯已死,子獨何為報讎之深也?」豫讓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眾人遇臣,臣故眾人報之;知伯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襄子乃喟然歎泣曰:「嗟乎,豫子!豫子之為知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以足矣。子自為計,寡人不舍子。」使兵環之。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義,忠臣不愛死以成名。君前已寬舍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臣故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雖死不恨。非所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義之,乃使使者持衣與豫讓。豫讓拔劍三躍,呼天擊之曰:「而可以報知伯矣。」遂伏劍而死。死之日,趙國之士聞之,皆為涕泣。 魏文侯借道於趙攻中山。趙侯將不許。趙利曰:「過矣。魏攻中山而不能取,則魏必罷,罷則趙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趙而有中山矣。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趙也。君不如許之,許之大勸,彼將知矣利之也,必輟。君不如借之道,而示之不得已。」 秦韓圍梁燕趙救之 秦、韓圍梁,燕、趙救之。謂山陽君曰:「秦戰而勝三國,秦必過周、韓而有梁。三國而勝秦,三國之力,雖不足以攻秦,足以拔鄭。計者不如構三國攻秦。」 腹擊為室而鉅,荊敢言之主。謂腹子曰:「何故為室之鉅也?」腹擊曰:「臣羈旅也,爵高而祿輕,宮室小而帑不眾。主雖信臣,百姓皆曰:『國有大事,擊必不為用。』今擊之鉅宮,將以取信於百姓也。」主君曰:「善。」 蘇秦說李兌 蘇秦說李兌曰:「雒陽乘軒車蘇秦,家貧親老,無罷車駑馬,桑輪蓬篋羸幐,負書擔橐,觸塵埃,蒙霜露,越漳、河,足重繭,日百而舍,造外闕,願見於前,口道天下之事。」李兌曰:「先生以鬼之言見我則可,若以人之事,兌盡知之矣。」蘇秦對曰:「臣固以鬼之言見君,非以人之言也。」李兌見之。蘇秦曰:「今日臣之來也暮,後郭門,藉席無所得,寄宿人田中,傍有大叢。夜半,土梗與木梗鬭曰:『汝不如我,我者乃土也。使我逢疾風淋雨,壞沮,乃復歸土。今汝非木之根,則木之枝耳。汝逢疾風淋雨,漂入漳、河,東流至海,汜濫無所止。』臣竊以為土梗勝也。今君殺主父而族之,君之立於天下,危於累卵。君聽臣計則生,不聽臣計則死。」李兌曰:「先生就舍,明日復來見兌也。」蘇秦出。 李兌舍人謂李兌曰:「臣竊觀君與蘇公談也,其辯過君,其博過君,君能聽蘇公之計乎?」李兌曰:「不能。」舍人曰:「君即不能,願君堅塞兩耳,無聽其談也。」明日復見,終日談而去。舍人出送蘇君,蘇秦謂舍人曰:「昨日我談粗而君動,今日精而君不動,何也?」舍人曰:「先生之計大而規高,吾君不能用也。乃我請君塞兩耳,無聽談者。雖然,先生明日復來,吾請資先生厚用。」明日來,抵掌而談。李兌送蘇秦明月之珠,和氏之璧,黑貂之裘,黃金百鎰。蘇秦得以為用,西入於秦。 趙收天下且以伐齊 趙收天下,且以伐齊。蘇秦為齊上書說趙王曰:「臣聞古之賢君,德行非施於海內也,教順慈愛,非布於萬民也,祭祀時享,非當於鬼神也。甘露降,風兩時至,農夫登,年穀豐盈,眾人喜之,而賢主惡之。今足下功力,非數痛加於秦國,而怨毒積惡,非曾深凌於韓也。臣竊外聞大臣及下吏之議,皆言主前專據,以秦為愛趙而憎韓。臣竊以事觀之,秦豈得愛趙而憎韓哉?欲亡韓吞兩周之地,故以韓為餌,先出聲於天下,欲鄰國聞而觀之也。恐其事不成,故出兵以佯示趙、魏。恐天下之驚覺,故微韓以貳之。恐天下疑己,故出質以為信。聲德於與國,而實伐空韓。臣竊觀其圖之也,議秦以謀計,必出於是。 「且夫說士之計,皆曰韓亡三川,魏滅晉國,恃韓未窮,而禍及於趙。且物固有勢異而患同者,又有勢同而患異者。昔者,楚人久伐而中山亡。今燕盡韓之河南,距沙丘,而至鉅鹿之界三百里;距於扞關,至於榆中千五百里。秦盡韓、魏之上黨,則地與國都邦屬而壤挈者七百里。秦以三軍強弩坐羊唐之上,即地去邯鄲二十里。且秦以三軍攻王之上黨而危其北,則句注之西,非王之有也。今魯句注禁常山而守,三百里通於燕之唐、曲吾,此代馬胡駒不東,而崑山之玉不出也。此三寶者,又非王之有也。今從於彊秦國之伐齊,臣恐其禍出於是矣。昔者,五國之王,嘗合橫而謀伐趙,參分趙國壤地,著之盤盂,屬之讎柞。五國之兵有日矣,韓乃西師以禁秦國,使秦發令素服而聽,反溫、枳、高平於魏,反三公、什清於趙,此王之明知也。夫韓事趙宜正為上交;今乃以抵罪取伐,臣恐其後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今王收天下,必以王為得。韓危社稷以事王,天下必重王。然則韓義王以天下就之,下至韓慕王以天下收之,是一世之命,制於王已。臣願大王深與左右群臣卒計而重謀,先事成慮而熟圖之也。」 齊攻宋奉陽君不欲 齊攻宋,奉陽君不欲。客請奉陽君曰:「君之春秋高矣,而封地不定,不可不熟圖也。秦之貪,韓、魏危,衛、楚正,中山之地薄,宋罪重,齊怒深,殘伐亂宋,定身封,德強齊,此百代之一時也。」 秦王謂公子他 秦王謂公子他曰:「昔歲殽下之事,韓為中軍,以與諸侯攻秦。韓與秦接境壤界,其地不能千里,展轉不可約。日者秦、楚戰於藍田,韓出銳師以佐秦,秦戰不利,因轉與楚,不固信盟,唯便是從。韓之在我,心腹之疾。吾將伐之,何如?」公子他曰:「王出兵韓,韓必懼,懼則可以不戰而深取割。」王曰:「善。」乃起兵,一軍臨熒陽,一軍臨太行。 韓恐,使陽城君入謝於秦,請效上黨之地以為和。令韓陽告上黨之守靳黈曰:「秦起二軍以臨韓,韓不能有。今王令韓興兵以上黨入和於秦,使陽言之太守,太守其效之。」靳黈曰:「人有言:挈瓶之知,不失守器。王則有令,而臣太守,雖王與子,亦其猜焉。臣請悉發守以應秦,若不能卒,則死之。」韓陽趨以報王,王曰:「吾始已諾於應侯矣,今不與,是欺之也。」乃使馮亭代靳黈。 馮亭守三十日,陰使人請趙王曰:「韓不能守上黨,且以與秦,其民皆不欲為秦,而願為趙。今有城市之邑七十,願拜內之於王,唯王才之。」趙王喜,召平原君而告之曰:「韓不能守上黨,且以與秦,其吏民不欲為秦,而皆願為趙。今馮亭令使者以與寡人,何如?」趙豹對曰:「臣聞聖人甚禍無故之利。」王曰:「人懷吾義,何謂無故乎?」對曰:「秦蠶食韓氏之地,中絕不令相通,故自以為坐受上黨也。且夫韓之所以內趙者,欲嫁其禍也。秦被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強大不能得之於小弱,而小弱顧能得之強大乎?今王取之,可謂有故乎?且秦以牛田,水通糧,其死士皆列之於上地,令嚴政行,不可與戰。王自圖之!」王大怒曰:「夫用百萬之眾,攻戰踰年歷歲,未見一城也。今不用兵而得城七十,何故不為?」趙豹出。 王召趙勝、趙禹而告之曰:「韓不能守上黨,今其守以與寡人,有城市之邑七十。」二人對曰:「用兵踰年,未見一城,今坐而得城,此大利也。」乃使趙勝往受地。 趙勝至曰:「敝邑之王,使使者臣勝,太守有詔,使臣勝謂曰:『請以三萬戶之都封太守,千戶封縣令,諸吏皆益爵三級,民能相集者,賜家六金。』」馮亭垂涕而勉曰:「是吾處三不義也:為主守地而不能死,而以與人,不義一也;主內之秦,不順主命,不義二也;賣主之地而食之,不義三也。」辭封而入韓,謂韓王曰:「趙聞韓不能守上黨,今發兵已取之矣。」 韓告秦曰:「趙起兵取上黨。」秦王怒,令公孫起、王齮以兵遇趙於長平。 蘇秦為趙王使於秦,反,三日不得見。謂趙王曰:「秦乃者過柱山,有兩木焉。一蓋呼侶,一蓋哭。問其故,對曰:『吾已大矣,年已長矣,吾苦夫匠人,且以繩墨案規矩刻鏤我。』一蓋曰:『此非吾所苦也,是故吾事也。吾所苦夫鐵鉆然,自入而出夫人者。』今臣使於秦,而三日不見,無有謂臣為鐵鉆者乎?」 甘茂為秦約魏以攻韓宜陽,又北之趙,冷向謂強國曰:「不如令趙拘甘茂,勿出,以與齊、韓、秦市。齊王欲求救宜陽,必效縣狐氏。韓欲有宜陽,必以路涉、端氏賂趙。秦王欲得宜陽,不愛名寶,且拘茂也,且以置公孫赫、樗里疾。」 謂皮相國 謂皮相國曰:「以趙之弱而據之建信君,涉孟之讎然者何也?以從為有功也。齊不從,建信君知從之無功。建信者安能以無功惡秦哉?不能以無功惡秦,則且出兵助秦攻魏,以楚、趙分齊,則是強畢矣。建信、春申從,則無功而惡秦。秦分齊,齊亡魏,則有功而善秦。故兩君者,奚擇有功之無功為知哉?」 或謂皮相國 或謂皮相國曰:「魏殺呂遼而衛兵,亡其北陽而梁危,河間封不定而齊危,文信不得志,三晉倍之憂也。今魏恥未滅,趙患又起,文信侯之憂大矣。齊不從,三晉之心疑矣。憂大者不計而構,心疑者事秦急。秦、魏之構,不待割而成。秦從楚、魏攻齊,獨吞趙,齊、趙必俱亡矣。」 趙王封孟嘗君以武城。孟嘗君擇舍人以為武城吏,而遣之曰:「鄙語豈不曰,借車者馳之,借衣者被之哉?」皆對曰:「有之。」孟嘗君曰:「文甚不取也。夫所借衣車者,非親友,則兄弟也。夫馳親友之車,被兄弟之衣,文以為不可。今趙王不知文不肖,而封之以武城,願大夫之往也,毋伐樹木,毋發屋室,訾然使趙王悟而知文也。謹使可全而歸之。」 謂趙王曰三晉合而秦弱 謂趙王曰:「三晉合而秦弱,三晉離而秦強,此天下之所明也。秦之有燕而伐趙,有趙而伐燕;有梁而伐趙,有趙而伐梁;有楚而伐韓,有韓而伐楚;此天下之所明見也。然山東不能易其路,兵弱也。弱而不能相壹,是何楚之知,山東之愚也。是臣所為山東之憂也。虎將即禽,禽不知虎之即己也,而相鬭兩罷,而歸其死於虎。故使禽知虎之即己,決不相鬭矣。今山東之主不知秦之即己也,而尚相鬭兩敝,而歸其國於秦,知不如禽遠矣。願王熟慮之也。 「今事有可急者,秦之欲伐韓、梁,東闚於周室甚,惟寐亡之。今南攻楚者,惡三晉之大合也。今攻楚休而復之,已五年矣,攘地千餘里。今謂楚王:『苟來舉玉趾而見寡人,必與楚為兄弟之國,必為楚攻韓、梁,反楚之故地。』楚王美秦之語,怒韓、梁之不救己,必入於秦。有謀故殺使之趙,以燕餌趙,而離三晉。今王美秦之言,而欲攻燕,攻燕,食未飽而禍已及矣。楚王入秦,秦、楚為一,東面而攻韓。韓南無楚,北無趙,韓不待伐,割挈馬兔而西走。秦與韓為上交,秦禍安移於梁矣。以秦之強,有楚、韓之用,梁不待伐矣。割挈馬兔而西走,秦與梁為上交,秦禍案攘於趙矣。以強秦之有韓、梁、楚,與燕之怒,割必深矣。國之舉此,臣之所為來。臣故曰:事有可急為者。 「及楚王之未入也,三晉相親相堅,出銳師以戍韓、梁西邊,楚王聞之,必不入秦,秦必怒而循攻楚,是秦禍不離楚也,便於三晉。若楚王入,秦見三晉之大合而堅也,必不出楚王,即多割,是秦禍不離楚也,有利於三晉。願王之熟計之也急!」 趙王因起兵南戍韓、梁之西邊。秦見三晉之堅也,果不出楚王卬,而多求地。 《趙二》 蘇秦從燕之趙始合從 蘇秦從燕之趙,始合從,說趙王曰:「天下之卿相人臣,乃至布衣之士,莫不高賢大王之行義,皆願奉教陳忠於前之日久矣。雖然,奉陽君妬,大王不得任事,是以外賓客遊談之士,無敢盡忠於前者。今奉陽君捐館舍,大王乃今然後得與士民相親,臣故敢獻其愚,效愚忠。為大王計,莫若安民無事,請無庸有為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不得則民終身不得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謀人之主,伐人之國,常苦出辭斷絕人之交,願大王慎無出於口也。 「請屏左右,曰言所以異,陰陽而已矣。大王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海隅魚鹽之地,楚必致橘柚雲夢之地,韓、魏皆可使致封地湯沐之邑,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效實,五伯之所以覆軍禽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之所以放殺而爭也。今大王垂拱而兩有之,是臣之所以為大王願也。大王與秦,則秦必弱韓、魏;與齊,則齊必弱楚、魏。魏弱則割河外,韓弱則效宜陽。宜陽效則上郡絕,河外割則道不通。楚弱則無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計也。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動,劫韓包周則趙自銷鑠,據衛取淇則齊必入朝。秦欲已得行於山東,則必舉甲而向趙。秦甲涉河踰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 「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如趙強。趙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固弱國,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於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甲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則不然。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稍蠶食之,傅之國都而止矣。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韓、魏臣於秦,秦無韓、魏之隔,禍中於趙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卒不過三千人,車不過三百乘,立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國之強弱,內度其士卒之眾寡、賢與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節,固已見於胸中矣,豈掩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 「臣竊以天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并力為一,西面而攻秦,秦破必矣。今見破於秦,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破於人也,臣人之與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言之哉!夫橫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成。與秦成,則高臺,美宮室,聽竽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軒轅,後有長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橫人日夜務以秦權恐猲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臣聞,明王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迹,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廣地強兵之計,臣得陳忠於前矣。故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六國從親,以儐畔秦。令天下之將相,相與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以盟之。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銳師以佐之,韓絕食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絕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絕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午道,趙涉河、漳、博關,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韓、魏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渤海,燕出銳師以佐之。諸侯有先背約者,五國共伐之。六國從親以擯秦,秦必不敢出兵於函谷關以害山東矣!如是則伯業成矣!」 趙王曰:「寡人年少,蒞國之日淺,未嘗得聞社稷之長計。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諸侯,寡人敬以國從。」乃封蘇秦為武安君,飾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純,以約諸侯。 秦攻趙,蘇子為謂秦王曰:「臣聞明王之於其民也,博論而技藝之,是故官無乏事而力不困;於其言也,多聽而時用之,是故事無敗業而惡不章。臣願王察臣之所謁,而效之於一時之用也。臣聞懷重寶者,不以夜行;任大功者,不以輕敵。是以賢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而辭順。故民不惡其尊,而世不妬其業。臣聞之:百倍之國者,民不樂後也;功業高世者,人主不再行也;力盡之民,仁者不用也;求得而反靜,聖主之制也;功大而息民,用兵之道也。今用兵終身不休,力盡不罷,趙怒必於其己邑,趙僅存哉!然而四輪之國也,今雖得邯鄲,非國之長利也。意者,地廣而不耕,民羸而不休,又嚴之以刑罰,則雖從而不止矣。語曰:『戰勝而國危者,物不斷也。功大而權輕者,地不入也。』故過任之事,父不得於子;無已之求,君不得於臣。故微之為著者強,察乎息民之為用者伯,明乎輕之為重者王。」 秦攻趙 秦王曰:「寡人案兵息民,則天下必為從,將以逆秦。」 蘇子曰:「臣有以知天下之不能為從以逆秦也。臣以田單、如耳為大過也。豈獨田單、如耳為大過哉?天下之主亦盡過矣!夫慮收亡齊、罷楚、敝魏與不可知之趙,欲以窮秦折韓,臣以為至愚也。夫齊威、宣,世之賢主也,德博而地廣,國富而用民,將武而兵強。宣王用之,後富韓威魏,以南伐楚,西攻秦,為齊兵困於殽塞之上,十年攘地,秦人遠迹不服,而齊為虛戾。夫齊兵之所以破,韓、魏之所以僅存者,何也?是則伐楚攻秦,而後受其殃也。今富非有齊威、宣之餘也,精兵非有富韓勁魏之庫也,而將非有田單、司馬之慮也。收破齊、罷楚、弊魏、不可知之趙,欲以窮秦折韓,臣以為至誤。臣以從一不可成也。客有難者,今臣有患於世。夫刑名之家,皆曰『白馬非馬』也。已如白馬實馬,乃使有白馬之為也。此臣之所患也。 「昔者,秦人下兵攻懷,服其人,三國從之。趙奢、鮑佞將,楚有四人起而從之。臨懷而不救,秦人去而不從。不識三國之憎秦而愛懷邪?忘其憎懷而愛秦邪?夫攻而不救,去而不從,是以三國之兵困,而趙奢、鮑佞之能也。故裂地以敗於齊。田單將齊之良,以兵橫行於中十四年,終身不敢設兵以攻秦折韓也,而馳於封內,不識從之一成惡存也。」 於是秦王解兵不出於境,諸侯休,天下安,二十九年不相攻。 張儀為秦連橫說趙王 張儀為秦連橫,說趙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敢獻書於大王御史。大王收率天下以儐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矣。大王之威,行於天下山東。弊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內,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秦以大王之力,西舉巴蜀,并漢中,東收兩周而西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辟遠,然而心忿悁含怒之日久矣。今宣君有微甲鈍兵,軍於澠池,願渡河踰漳,據番吾,迎戰邯鄲之下。願以甲子之日合戰,以正殷紂之事。敬使臣先以聞於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以為從者,恃蘇秦之計。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覆齊國而不能,自令車裂於齊之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魏稱為東蕃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求與人鬭,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哉?今秦發三將軍,一軍塞午道,告齊使興師度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於成皋,敺韓、魏而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曰,四國為一以攻趙,破趙而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先以聞於左右。臣切為大王計,莫如與秦遇於澠池,面相見而身相結也。臣請案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 趙王曰:「先王之時,奉陽君相,專權擅勢,蔽晦先王,獨制官事。寡人宮居,屬於師傅,不能與國謀。先王棄群臣,寡人年少,奉祠祭之日淺,私心固竊疑焉。以為一從不事秦,非國之長利也。乃且願變心易慮,剖地謝前過以事秦。方將約車趨行,而適聞使者之明詔。」於是乃以車三百乘入朝澠池,割河間以事秦。 武靈王平晝間居,肥義侍坐,曰:「王慮世事之變,權甲兵之用,念簡、襄之迹,計胡、狄之利乎?」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錯質務明主之長,臣之論也。是以賢君靜而有道民便事之教,動有明古先世之功。為人臣者,窮有弟長辭讓之節,通有補民益主之業。此兩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繼襄主之業,啟胡、翟之鄉,而卒世不見也。敵弱者,用力少而功多,可以無盡百姓之勞,而享往古之勳。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負遺俗之累;有獨知之慮者,必被庶人之恐。今吾將胡服騎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議寡人矣。」 武靈王平晝間居 肥義曰:「臣聞之,疑事無功,疑行無名。今王即定負遺俗之慮,殆毋顧天下之議矣。夫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國,非以養欲而樂志也,欲以論德而要功也。愚者闇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王其遂行之。」王曰:「寡人非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之。狂夫之樂,知者哀焉;愚者之笑,賢者戚焉。世有順我者,則胡服之功未可知也。雖敺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王遂胡服。使王孫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且將以朝,亦欲叔之服之也。家聽於親,國聽於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親,臣不逆主,先王之通誼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議之也。夫制國有常,而利民為本;從政有經,而令行為上。故明德在於論賤,行政在於信貴。今胡服之意,非以養欲而樂志也。事有所出,功有所止。事成功立,然後德且見也。今寡人恐叔逆從政之經,以輔公叔之議。且寡人聞之,事利國者行無邪,因貴戚者名不累。故寡人願募公叔之義,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謁之叔,請服焉。」 公子成再拜曰:「臣固聞王之胡服也,不佞寢疾,不能趨走,是以不先進。王今命之,臣固敢竭其愚忠。臣聞之,中國者,聰明叡知之所居也,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賢聖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敏技藝之所試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義行也。今王釋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畔學者,離中國,臣願大王圖之。」 使者報王。王曰:「吾固聞叔之病也。」即之公叔成家,自請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禮者,所以便事也。是以聖人觀其鄉而順宜,因其事而制禮,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國也。被髮文身,錯臂左衽,甌越之民也。黑齒雕題,鯷冠秫縫,大吳之國也。禮服不同,其便一也。是以鄉異而用變,事異而禮易。是故聖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禮。儒者一師而禮異,中國同俗而教離,又況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變,知者不能一;遠近之服,賢聖不能同。窮鄉多異,曲學多辨,不知而不疑,異於己而不非者,公於求善也。今卿之所言者,俗也。吾之所言者,所以制俗也。今吾國東有河、薄洛之水,與齊、中山同之,而無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黨,東有燕、東胡之境,西有樓煩、秦、韓之邊,而無騎射之備。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變服騎射,以備其參胡、樓煩、秦、韓之邊。且昔者簡主不塞晉陽,以及上黨,而襄王兼戎取代,以攘諸胡,此愚知之所明也。先時中山負齊之強兵,侵掠吾地,係累吾民,引水圍鄗,非社稷之神靈,即鄗幾不守。先王忿之,其怨未能報也。今騎射之服,近可以備上黨之形,遠可以報中山之怨。而叔也順中國之俗以逆簡、襄之意,惡變服之名,而忘國事之恥,非寡人所望於子!」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達於王之議,敢道世俗之間。今欲繼簡、襄之意,以順先王之志,臣敢不聽今。」再拜。乃賜胡服。 趙文進諫曰:「農夫勞而君子養焉,政之經也。愚者陳意而知者論焉,教之道也。臣無隱忠,君無蔽言,國之祿也。臣雖愚,願竭其忠。」王曰:「慮無惡擾,忠無過罪,子其言乎。」趙文曰:「當世輔俗,古之道也。衣服有常,禮之制也。修法無愆,民之職也。三者,先聖之所以教。今君釋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教,易古之道,故臣願王之圖之。」王曰:「子言世俗之間。常民溺於習俗,學者沉於所聞。此兩者,所以成官而順政也,非所以觀遠而論始也。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賢者議俗,不肖者拘焉。夫制於服之民,不足與論心;拘於俗之眾,不足與致意。故勢與俗化,而禮與變俱,聖人之道也。承教而動,循法無私,民之職也。知學之人,能與聞遷;達於禮之變,能與時化。故為己者不待人,制今者不法古,子其釋之。」 趙造諫曰:「隱忠不竭,姦之屬也。以私誣國,賤之類也。犯姦者身死,賤國者族宗。反此兩者,先聖之明刑,臣下之大罪也。臣雖愚,願盡其忠,無遁其死。」王曰:「竭意不諱,忠也。上無蔽言,明也。忠不辟危,明不距人。子其言乎。」 趙造曰:「臣聞之,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俗而動。因民而教者,不勞而成功;據俗而動者,慮徑而易見也。今王易初不循俗,胡服不顧世,非所以教民而成禮也。且服奇者志淫,俗辟者亂民。是以蒞國者不襲奇辟之服,中國不近蠻夷之行,非所以教民而成禮者也。且循法無過,脩禮無邪,臣願王之圖之。」 王曰:「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襲,何禮之循?宓戲、神農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三王,觀時而制法,因事而制禮,法度制令,各順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禮世不必一其道,便國不必法古。聖人之興也,不相襲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禮而滅。然則反古未可非,而循禮未足多也。且服奇而志淫,是鄒、魯無奇行也;俗辟而民易,是吳、越無俊民也。是以聖人利身之謂服,便事之謂教,進退之謂節,衣服之制,所以齊常民,非所以論賢者也。故聖與俗流,賢與變俱。諺曰:『以書為御者,不盡於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達於事之變。』故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學,不足以制今。子其勿反也。」 王立周紹為傅,曰:「寡人始行縣,過番吾,當子為子之時,踐石以上者皆道子之孝。故寡人問子以璧,遺子以酒食,而求見子。子謁病而辭。人有言子者曰:『父之孝子,君之忠臣也。』故寡人以子之知慮,為辨足以道人,危足以持難,忠可以寫意,信可以遠期。詩云:『服難以勇,治亂以知,事之計也。立傅以行,教少以學,義之經也。循計之事,失而累;訪議之行,窮而不憂。』故寡人欲子之胡服以傅王乎。」 王立周紹為傅 周紹曰:「王失論矣,非賤臣所敢任也。」王曰:「選子莫若父,論臣莫若君。君,寡人也。」周紹曰:「立傅之道六。」王曰:「六者何也?」周紹曰:「知慮不躁達於變,身行寬惠達於禮,威嚴不足以易於位,重利不足以變其心,恭於教而不快,和於下而不危。六者,傅之才,而臣無一焉。隱中不竭,臣之罪也。傅命僕官,以煩有司,吏之恥也。王請更論。」 王曰:「知此六者,所以使子。」周紹曰:「乃國未通於王胡服。雖然,臣,王之臣也,而王重命之,臣敢不聽令乎?」再拜,賜胡服。 王曰:「寡人以王子為子任,欲子之厚愛之,無所見醜。御道之以行義,勿令溺苦於學。事君者,順其意,不逆其志。事先者,明其高,不倍其孤。故有臣可命,其國之祿也。子能行是,以事寡人者畢矣。《書》云:『去邪無疑,任賢勿貳。』寡人與子,不用人矣。」遂賜周紹胡服衣冠,具帶黃金師比,以傅王子也。 趙燕後胡服,王令讓之曰:「事主之行,竭意盡力,微諫而不譁,應對而不怨,不逆上以自伐,不立私以為名。子道順而不拂,臣行讓而不爭。子用私道者家必亂,臣用私義者國必危。反親以為行,慈父不子;逆主以自成,惠主不臣也。寡人胡服,子獨弗服,逆主罪莫大焉。以從政為累,以逆主為高,行私莫大焉。故寡人恐親犯刑戮之罪,以明有司之法。」趙燕再拜稽首曰:「前吏命胡服,施及賤臣,臣以失令過期,更不用侵辱教,王之惠也。臣敬循衣服,以待今日。」 王破原陽,以為騎邑。牛贊進諫曰:「國有固籍,兵有常經。變籍則亂,失經則弱。今王破原陽,以為騎邑,是變籍而棄經也。且習其兵者輕其敵,便其用者易其難。今民便其用而王變之,是損君而弱國也。故利不百者不變俗,功不什者不易器。今王破卒散兵,以奉騎射,臣恐其攻獲之利,不如所失之費也。」 王破原陽 王曰:「古今異利,遠近易用。陰陽不同道,四時不一宜。故賢人觀時,而不觀於時;制兵,而不制於兵。子知官府之籍,不知器械之利;知兵甲之用,不知陰陽之宜。故兵不當於用,何兵之不可易?教不便於事,何俗之不可變?昔者先君襄主與代交地,城境封之,名曰無窮之門,所以昭後而期遠也。今重甲循兵,不可以踰險;仁義道德,不可以來朝。吾聞信不棄功,知不遺時。今子以官府之籍,亂寡人之事,非子所知。」 牛贊再拜稽首曰:「臣敢不聽令乎?」至遂胡服,率騎入胡,出於遺遺之門,踰九限之固,絕五俓之險,至榆中,辟地千里。 《趙三》 趙惠文王三十年,相都平君田單問趙奢曰:「吾非不說將軍之兵法也,所以不服者,獨將軍之用眾。用眾者,使民不得耕作,糧食輓賃不可給也。此坐而自破之道也,非單之所為也。單聞之,帝王之兵,所用者不過三萬,而天下服矣。今將軍必負十萬、二十萬之眾乃用之,此單之所不服也。」 趙惠文王三十年 馬服曰:「君非徒不達於兵也,又不明其時勢。夫吳干之劍,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匜;薄之柱上而擊之,則折為三,質之石上而擊之,則碎為百。今以三萬之眾而應強國之兵,是薄柱擊石之類也。且夫吳干之劍材,難夫毋脊之厚,而鋒不入;無脾之薄,而刃不斷。兼有是兩者,無釣𢆔鐔蒙須之便,操其刃而刺,則未入而手斷。君無十餘、二十萬之眾,而為此釣𢆔鐔蒙須之便,而徒以三萬行於天下,君焉能乎?且古者,四海之內,分為萬國。城雖大,無過三百丈者;人雖眾,無過三千家者。而以集兵三萬,距此奚難哉!今取古之為萬國者,分以為戰國七,能具數十萬之兵,曠日持久,數歲,即君之齊已。齊以二十萬之眾攻荊,五年乃罷。趙以二十萬之眾攻中山,五年乃歸。今者,齊、韓相方,而國圍攻焉,豈有敢曰,我其以三萬救是者乎哉?今千丈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而索以三萬之眾,圍千丈之城,不存其一角,而野戰不足用也,君將以此何之?」都平君喟然大息曰:「單不至也!」 趙使机郝之秦 趙使机郝之秦,請相魏冉。宋突謂机郝曰:「秦不聽,樓緩必怨公。公不若陰辭樓子曰:『請無急秦王。』秦王見趙之相魏冉之不急也,且不聽公言也,是事而不成,魏冉固德公矣。」 齊破燕趙欲存之 齊破燕,趙欲存之。樂毅謂趙王曰:「今無約而攻齊,齊必讎趙。不如請以河東易燕地於齊。趙有河北,齊有河東,燕、趙必不爭矣。是二國親也。以河東之地強齊,以燕以趙輔之,天下憎之,必皆事王以伐齊。是因天下以破齊也。」王曰:「善。」乃以河東易齊,楚、魏憎之,令淖滑、惠施之趙,請伐齊而存燕。 秦攻趙藺離石祁拔 秦攻趙,藺、離石、祁拔。趙以公子郚為質於秦,而請內焦、黎、牛狐之城,以易藺、離石、祁於趙。趙背秦,不予焦、黎、牛狐。秦王怒,令公子繒請地。趙王乃令鄭朱對曰:「夫藺、離石、祁之地,曠遠於趙,而近於大國。有先王之明與先臣之力,故能有之。今寡人不逮,其社稷之不能恤,安能收恤藺、離石、祁乎?寡人有不令之臣,實為此事也,非寡人之所敢知。」卒倍秦。 秦王大怒,令衛胡易伐趙,攻閼與。趙奢將救之。魏令公子咎以銳師居安邑,以挾秦。秦敗於閼與,反攻魏幾,廉頗救幾,大敗秦師。 富丁欲以趙合齊魏 富丁欲以趙合齊、魏,樓緩欲以趙合秦、楚。富丁恐主父之聽樓緩而合秦、楚也。 司馬淺為富丁謂主父曰:「不如以順齊。今我不順齊伐秦,秦、楚必合而攻韓、魏。韓、魏告急於齊,齊不欲伐秦,必以趙為辭,則伐秦者趙也,韓、魏必怨趙。齊之兵不西,韓必聽秦違齊。違齊而親,兵必歸於趙矣。今我順而齊不西,韓、魏必絕齊,絕齊則皆事我。且我順齊,齊無而西。日者,樓緩坐魏三月,不能散齊、魏之交。今我順而齊、魏果西,是罷齊敝秦也,趙必為天下重國。」主父曰:「我與三國攻秦,是俱敝也。」曰:「不然。我約三國而告之秦,以未構中山也。三國欲伐秦之果也,必聽我,欲和我。中山聽之,是我以王因饒中山而取地也。中山不聽,三國必絕之,是中山孤也。三國不能和我,雖少出兵可也。我分兵而孤樂中山,中山必亡,我已亡中山,而以餘兵與三國攻秦,是我一舉而兩取地於秦、中山也。」 魏因富丁且合於秦,趙恐,請效地於魏而聽薛公。教子欬謂李兌曰:「趙畏橫之合也,故欲效地於魏而聽薛公。公不如令主父以地資周最,而請相之於魏。周最以天下辱秦者也,今相魏,魏、秦必虛矣。齊、魏雖勁,無秦不能傷趙。魏王聽,是輕齊也。秦、魏雖勁,無齊不能得趙。此利於趙而便於周最也。」 魏使人因平原君請從於趙。三言之,趙王不聽。出遇虞卿曰:「為入必語從。」虞卿入,王曰:「今者平原君為魏請從,寡人不聽。其於子何如?」虞卿曰:「魏過矣。」王曰:「然,故寡人不聽。」虞卿曰:「王亦過矣。」王曰:「何也?」曰:「凡強弱之舉事,強受其利,弱受其害。今魏求從,而王不聽,是魏求害,而王辭利也。臣故曰,魏過,王亦過矣。」 平原君請馮忌 平原君請馮忌曰:「吾欲北伐上黨,出兵攻燕,何如?」馮忌對曰:「不可。夫以秦將武安君公孫起乘七勝之威,而與馬服之子戰於長平之下,大敗趙師,因以其餘兵,圍邯鄲之城。趙以亡敗之餘眾,收破軍之敝守,而秦罷於邯鄲之下,趙守而不可拔者,以攻難而守者易也。今趙非有七克之威也,而燕非有長平之禍也。今七敗之禍未復,而欲以罷趙攻強燕,是使弱趙為強秦之所以攻,而使強燕為弱趙之所以守。而強秦以休兵承趙之敝,此乃強吳之所以亡,而弱越之所以霸。故臣未見燕之可攻也。」平原君曰:「善哉!」 平原君謂平陽君 平原君謂平陽君曰:「公子牟游於秦,且東,而辭應侯。應侯曰:『公子將行矣,獨無以教之乎?』曰:『且微君之命命之也,臣固且有效於君。夫貴不與富期,而富至;富不與粱肉期,而粱肉至;粱肉不與驕奢期,而驕奢至;驕奢不與死亡期,而死亡至。累世以前,坐此者多矣。』應侯曰:『公子之所以教之者厚矣。』僕得聞此,不忘於心。願君之亦勿忘也。」平陽君曰:「敬諾。」 秦攻趙於長平,大破之,引兵而歸。因使人索六城於趙而講。趙計未定。樓緩新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樓緩辭讓曰:「此非人臣之所能知也。」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樓緩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於魯,病死。婦人為之自殺於房中者二八。其母聞之,不肯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是人不隨。今死,而婦人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故從母言之,之為賢母也;從婦言之,必不免為妬婦也。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與,則非計也;言與之,則恐王以臣之為秦也。故不敢對。使臣得為王計之,不如予之。」王曰:「諾。」 秦攻趙於長平 虞卿聞之,入見王,王以樓緩言告之。虞卿曰:「此飾說也。」秦既解邯鄲之圍,而趙王入朝,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而講。王曰:「何謂也?」虞卿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資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復攻王,王無以救矣。」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曰:「虞卿能盡知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不至,此彈丸之地,猶不予也,令秦來年復攻王,得無割其內而媾乎?」王曰:「誠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復攻我乎?」樓緩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者三晉之交於秦,相善也。今秦釋韓、魏而獨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啟關通敝,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王獨不取於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王以樓緩之言告。虞卿曰:「樓緩言不媾,來年秦復攻王,得無更割其內而媾。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雖割何益?來年復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也,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城;趙雖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罷。我以五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今樓緩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盡矣。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予之乎?不與,則是棄前貴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語曰:『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聽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愈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國也,無禮義之心。其求無已,而王之地有盡。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故曰:此飾說也。王必勿與。」王曰:「諾。」 樓緩聞之,入見於王,王又以虞卿言告之。樓緩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夫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我將因強而乘弱』。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者,則必盡在於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疑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秦趙之敝而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王以此斷之,勿復計也。」 虞卿聞之,又入見王曰:「危矣,樓子之為秦也!夫趙兵困於秦,又割地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是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王以五城賂齊。齊,秦之深讎也,得王五城,并力而西擊秦也,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是王失於齊而取償於秦,一舉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因發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 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逃去。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信陵君發兵至邯鄲城下,秦兵罷。虞卿為平原君請益地,謂趙王曰:「夫不鬭一卒,不頓一戟,而解二國患者,平原君之力也。用人之力,而忘人之功,不可。」趙王曰:「善。」將益之地。公孫龍聞之,見平原君曰:「君無覆軍殺將之功,而封以東武城。趙國豪傑之士,多在君之右,而君為相國者以親故。夫君封以東武城不讓無功,佩趙國相印不辭無能,一解國患,欲求益地,是親戚受封,而國人計功也。為君計者,不如勿受便。」平原君曰:「謹受令。」乃不受封。 秦趙戰於長平 秦、趙戰於長平,趙不勝,亡一都尉。趙王召樓昌與虞卿曰:「軍戰不勝,尉復死,寡人使卷甲而趍之,何如?」樓昌曰:「無益也,不如發重使而為媾。」虞卿曰:「夫言媾者,以為不媾者軍必破,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論秦也,欲破王之軍乎?其不邪?」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且破趙軍。」虞卿曰:「王聊聽臣,發使出重寶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寶,必入吾使。趙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合從也,且必恐。如此,則媾乃可為也。」 趙王不聽,與平陽君為媾,發鄭朱入秦,秦內之。趙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陽君媾秦,秦已內鄭朱矣,子以為奚如?」虞卿曰:「王必不得媾,軍必破矣,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鄭朱,趙之貴人也,而入於秦,秦王與應侯必顯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趙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也。」趙卒不得媾,軍果大敗。王入秦,秦留趙王而后許之媾。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帝,以齊故。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 秦圍趙之邯鄲 此時魯仲連適游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北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令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餘,周烈王崩,諸侯皆弔,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之比於秦若僕耶?」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之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於牖里之車,百日而欲舍之死。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納于筦鍵,攝衽抱几,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涂於鄒。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弔。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弔,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於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弔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賭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僕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官〉〔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郤軍五十里。 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軍引而去。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魯仲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仲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說張相國 說張相國曰:「君安能少趙人,而令趙人多君?君安能憎趙人,而令趙人愛君乎?夫膠漆,至〈䵑〉〔䵒〕也,而不能合遠;鴻毛,至輕也,而不能自舉。夫飃於清風,則橫行四海。故事有簡而功成者,因也。今趙萬乘之強國也,前漳、滏,右常山,左河間,北有代,帶甲百萬,嘗抑強齊,四十餘年而秦不能得所欲。由是觀之,趙之於天下也不輕。今君易萬乘之強趙,而慕思不可得之小梁,臣竊為君不取也。」君曰:「善。」自是之後,眾人廣坐之中,未嘗不言趙人之長者也,未嘗不言趙俗之善者也。 鄭同北見趙王。趙王曰:「子南方之傳士也,何以教之?」鄭同曰:「臣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問?雖然,王致之於前,安敢不對乎?臣少之時,親嘗教以兵。」趙王曰:「寡人不好兵。」鄭同因撫手仰天而笑之曰:「兵固天下之狙喜也,臣故意大王不好也。臣亦嘗以兵說魏昭王,昭王亦曰:『寡人不喜。』臣曰:『王之行能如許由乎?許由無天下之累,故不受也。今王既受先生之傳,欲宗廟之安,壤地不削,社稷之血食乎?』王曰:『然。』今有人操隨侯之珠,持丘之環,萬金之財,時宿於野,內無孟賁之威,荊慶之斷,外無弓弩之禦,不出宿夕,人必危之矣。今有強貪之國,臨王之境,索王之地,告以理則不可,說以義則不聽。王非戰國守圉之具,其將何以當之?王若無兵,鄰國得志矣。」趙王曰:「寡人請奉教。」 建信君貴於趙。公子魏牟過趙,趙王迎之,顧反至坐,前有尺帛,且令工以為冠。工見客來也,因辟。趙王曰:「公子乃驅後車,幸以臨寡人,願聞所以為天下。」魏牟曰:「王能重王之國若此尺帛,則王之國大治矣。」趙王不說,形於顏色,曰:「先生不知寡人不肖,使奉社稷,豈敢輕國若此?」魏牟曰:「王無怒,請為王說之。」曰:「王有此尺帛,何不令前郎中以為冠?」王曰:「郎中不知為冠。」魏牟曰:「為冠而敗之,奚虧於王之國?而王必待工而后乃使之。今為天下之工,或非也,社稷為虛戾,先王不血食,而王不以予工,乃與幼艾。且王之先帝,駕犀首而驂馬服,以與秦角逐。秦當時適其鋒。今王憧憧,乃輦建信以與強秦角逐,臣恐秦折王之椅也。」 衛靈公近雍疸彌子瑕 衛靈公近雍疸、彌子瑕。二人者,專君之勢以蔽左右。復塗偵謂君曰:「昔日臣夢見君。」君曰:「子何夢?」曰:「夢見竈君。」君忿然作色曰:「吾聞夢見人君者,夢見日。今子曰夢見竈君而言君也,有說則可,無說則死。」對曰:「日,并燭天下者也,一物不能蔽也。若竈則不然,前之人煬,則後之人無從見也。今臣疑人之有煬於君者也,是以夢見竈君。」君曰:「善。」於是,因廢雍疸、彌子瑕,而立司空狗。 或謂建信君之所以事王者 或謂建信:「君之所以事王者,色也。𦱫之所以事王者,知也。色老而衰,知老而多。以日多之知,而逐衰惡之色,君必困矣。」建信君曰:「奈何?」曰:「並驥而走者,五里而罷;乘驥而御之,不倦而取道多。君令𦱫乘獨斷之車,御獨斷之勢,以居邯鄲;令之內治國事,外刺諸侯,則𦱫之事有不言者矣。君因言王而重責之,𦱫之軸今折矣。」建信君再拜受命,入言於王,厚任𦱫以事能,重責之。未期年而葺亡走矣。 苦成常謂建信君 苦成常謂建信君曰:「天下合從,而獨以趙惡秦,何也?魏殺呂遺,而天下交之。今收河間,於是與殺呂遺何以異?君唯釋虛偽疾,文信猶且知之也。從而有功乎,何患不得收河間?從而無功乎,收河間何益也?」 希寫見建信君。建信君曰:「文信侯之於僕也,甚無禮。秦使人來仕,僕官之丞相,爵五大夫。文信侯之於僕也,甚矣其無禮也。」希寫曰:「臣以為今世用事者,不如商賈。」建信君悖然曰:「足下卑用事者而高商賈乎?」曰:「不然。夫良商不與人爭買賣之賈,而謹司時。時賤而買,雖貴已賤矣;時貴而賣,雖賤已貴矣。昔者,文王之拘於牖里,而武王羈於玉門,卒斷紂之頭而縣於太白者,是武王之功也。今君不能與文信侯相伉以權,而責文信侯少禮,臣竊為君不取也。」 魏尬謂建信君 魏尬謂建信君曰:「人有置係蹄者而得虎。虎怒,決蹯而去。虎之情,非不愛其蹯也。然而不以環寸之蹯,害七尺之軀者,權也。今有國,非直七尺軀也。而君之身於王,非環寸之蹯也。願公之熟圖之也。」 秦攻趙鼓鐸之音聞於北堂 秦攻趙,鼓鐸之音聞於北堂。希卑曰:「夫秦之攻趙,不宜急如此。此召兵也。必有大臣欲衡者耳。王欲知其人,旦日贊群臣而訪之,先言橫者,則其人也。」建信君果先言橫。 齊人李伯見孝成王。成王說之,以為代郡守。而居無幾何,人告之反。孝成王方饋,不墮食。無幾何,告者復至,孝成王不應。已,乃使使者言:「齊舉兵擊燕,恐其以擊燕為名,而以兵襲趙,故發兵自備。今燕、齊已合,臣請要其敝,而地可多割。」自是之後,為孝成王從事於外者,無自疑於中者。 《趙四》 為齊獻書趙王 為齊獻書趙王,使臣與復丑曰:「臣一見,而能令王坐而天下致名寶。而臣竊怪王之不試見臣,而窮臣也。群臣必多以臣為不能者,故王重見臣也。以臣為不能者非他,欲用王之兵,成其私者也。非然,則交有所偏者也;非然,則知不足者也;非然,則欲以天下之重恐王,而取行於王者也。臣以齊循事王,王能亡燕,能亡韓、魏,能攻秦,能孤秦。臣以為齊致尊名於王,天下孰敢不致尊名於王?臣以齊致地於王,天下孰敢不致地於王?臣以齊為王求名於燕及韓、魏,孰敢辭之?臣之能也,其前可見已。齊先重王,故天下盡重王;無齊,天下必盡輕王也。秦之彊,以無齊之故重王,燕、魏自以無齊故重王。今王無齊獨安得無重天下?故勸王無齊者,非知不足也,則不忠者也。非然,則欲用王之兵成其私者也;非然,則欲輕王以天下之重,取行於王者也;非然,則位尊而能卑者也。願王之熟慮無齊之利害也。」 齊欲攻宋,秦令起賈禁之。齊乃捄趙以伐宋。秦王怒,屬怨於趙。李兌約五國以伐秦,無功,留天下之兵於成皋,而陰構於秦。又欲與秦攻魏,以解其怨而取封焉。 齊欲攻宋 魏王不說。之齊,謂齊王曰:「臣為足下謂魏王曰:『三晉皆有秦患。今之攻秦也,為趙也。五國伐趙,趙必亡矣。秦逐李兌,李兌必死。今之伐秦也,以救李子之死也。今趙留天下之甲於成皋,而陰鬻之於秦,已講,則令秦攻魏以成其私封,王之事趙也何得矣?且王嘗濟於漳,而身朝於邯鄲,抱陰、成,負蒿、葛、薜,以為趙蔽,而趙無為王行也。今又以何陽、姑密封其子,而乃令秦攻王,以便取陰。人比然而後如賢不,如王若用所以事趙之半收齊,天下有敢謀王者乎?王之事齊也,無入朝之辱,無割地之費。齊為王之故,虛國於燕、趙之前,用兵於二千里之外,故攻城野戰,未嘗不為王先被矢石也。得二都,割河東,盡效之於王。自是之後,秦攻魏,齊甲未嘗不歲至於王之境也。請問王之所以報齊者可乎?韓呡處於趙,去齊三千里,王以此疑齊,曰有秦陰。今王又挾故薛公以為相,善韓徐以為上交,尊虞商以為大客,王固可以反疑齊乎?』於魏王聽此言也甚詘,其欲事王也甚循。其怨於趙。臣願王之曰聞魏而無庸見惡也,臣請為王推其怨於趙,願王之陰重趙,而無使秦之見王之重趙也。秦見之且亦重趙。齊、秦交重趙,臣必見燕與韓、魏亦且重趙也,皆且無敢與趙治。五國事趙,趙從親以合於秦,必為王高矣。臣故欲王之偏劫天下,而皆私甘之也。王使臣以韓、魏與燕劫趙,使丹也甘之;以趙劫韓、魏,使臣也甘之;以三晉劫秦,使順也甘之;以天下劫楚,使呡也甘之。則天下皆偪秦以事王,而不敢相私也。交定,然後王擇焉。」 齊將攻宋而秦楚禁之 齊將攻宋,而秦、楚禁之。齊因欲與趙,趙不聽。齊乃令公孫衍說李兌以攻宋而定封焉。李兌乃謂齊王曰:「臣之所以堅三晉以攻秦者,非以為齊得利秦之毀也,欲以使攻宋也。而宋置太子以為王,下親其上而守堅,臣是以欲足下之速歸休士民也。今太子走,諸善太子者,皆有死心。若復攻之,其國必有亂,而太子在外,此亦舉宋之時也。 「臣為足下使公孫衍說奉陽君曰:『君之身老矣,封不可不早定也。為君慮封,莫若於宋,他國莫可。夫秦人貪,韓、魏危,燕、楚辟,中山之地薄,莫如於陰。失今之時,不可復得已。宋之罪重,齊之怒深,殘亂宋,得大齊,定身封,此百代之一時也。』以奉陽君甚食之,唯得大封,齊無大異。臣願足下之大發攻宋之舉,而無庸致兵,姑待已耕,以觀奉陽君之應足下也。縣陰以甘之,循有燕以臨之,而臣待忠之封,事必大成。臣又願足下有地效於襄安君以資臣也。足下果殘宋,此兩地之時也,足下何愛焉?若足下不得志於宋,與國何敢望也。足下以此資臣也,臣循燕觀趙,則足下擊潰而決天下矣。」 五國伐秦無功,罷於成皋。趙欲搆於秦,楚與魏、韓將應之,秦弗欲。蘇代謂齊王曰:「臣以為足下見奉陽君矣。臣謂奉陽君曰:『天下散而事秦,秦必據宋。魏冉必妬君之有陰也。秦王貪,魏冉妬,則陰不可得已矣。君無搆,齊必攻宋。齊攻宋,則楚必攻宋,魏必攻宋,燕、趙助之。五國據宋,不至一二月,陰必得矣。得陰而搆,秦雖有變,則君無患矣。若不得已而必搆,則願五國復堅約。願得趙,足下雄飛,與韓氏大吏東免,齊王必無召呡也。使臣守約,若與有倍約者,以四國攻之。無倍約者,而秦侵約,五國復堅而賓之。今韓、魏與齊相疑也,若復不堅約而講,臣恐與國之大亂也。齊、秦非復合也,必有踦重者矣。後合與踦重者,皆非趙之利也。且天下散而事秦,是秦制天下也。秦制天下,將何以天下為?臣願君之蚤計也。 五國伐秦無功 「『天下爭秦有六舉,皆不利趙矣。天下爭秦,秦王受負海內之國,合負親之交,以據中國,而求利於三晉,是秦之一舉也。秦行是計,不利於趙,而君終不得陰,一矣。天下爭秦,秦王內韓珉於齊,內成陽君於韓,相魏懷於魏,復合衍交兩王,王賁、韓他之曹,皆起而行事,是秦之一舉也。秦行是計也,不利於趙,而君又不得陰,二矣。天下爭秦,秦王受齊受趙,三疆三親,以據魏而求安邑,是秦之一舉也。秦行是計,齊、趙應之,魏不待伐,抱安邑而信秦,秦得安邑之饒,魏為上交,韓必入朝秦,過趙已安邑矣,是秦之一舉也。秦行是計,不利於趙,而君必不得陰,三矣。天下爭秦,秦堅燕、趙之交,以伐齊收楚,與韓呡而攻魏,是秦之一舉也。秦行是計,而燕、趙應之。燕、趙伐齊,兵始用,秦因收楚而攻魏,不至一二月,魏必破矣。秦舉安邑而塞女戟,韓之太原絕,下軹道、南陽、高,伐魏,絕韓,包二周,即趙自消爍矣。國燥於秦,兵分於齊,非趙之利也。而君終身不得陰,四矣。天下爭秦,秦堅三晉之交攻齊,國破曹屈,而兵東分於齊,秦桉兵攻魏,取安邑,是秦之一舉也。秦行是計也,君桉救魏,是以攻齊之已弊,救與秦爭戰也;君不救也,韓、魏焉免西合?國在謀之中,而君有終身不得陰,五矣。天下爭秦,秦按為義,存亡繼絕,固危扶弱,定無罪之君,必起中山與勝焉。秦起中山與勝,而趙、宋同命,何暇言陰?六矣。故曰君必無講,則陰必得矣。』 「奉陽君曰:『善。』乃絕和於秦,而收齊、魏以成取陰。」 樓緩將使伏事辭行 樓緩將使,伏事,辭行,謂趙王曰:「臣雖盡力竭知,死不復見於王矣。」王曰:「是何言也?固且為書而厚寄卿。」樓子曰:「王不聞公子牟夷之於宋乎?非肉不食。文張善宋,惡公子牟夷,寅然。今臣之於王非宋之於公子牟夷也,而惡臣者過文張。故臣死不復見於王矣。」王曰:「子勉行矣,寡人與子有誓言矣。」樓子遂行。 後以中牟反,入梁。候者來言,而王弗聽,曰:「吾已與樓子有言矣。」 虞卿請趙王 虞卿請趙王曰:「人之情,寧朝人乎?寧朝於人也?」趙王曰:「人亦寧朝人耳,何故寧朝於人?」虞卿曰:「夫魏為從主,而違者范座也。今王能以百里之地,若萬戶之都,請殺范座於魏。范座死,則從事可移於趙。」趙王曰:「善。」乃使人以百里之地,請殺范座於魏。魏王許諾,使司徒執范座,而未殺也。 范座獻書魏王曰:「臣聞趙王以百里之地,請殺座之身。夫殺無罪范座,座薄故也;而得百里之地,大利也。臣竊為大王美之。雖然,而有一焉,百里之地不可得,而死者不可復生也,則主必為天下笑矣!臣竊以為與其以死人市,不若以生人市使也。」 又遺其後相信陵君書曰:「夫趙、魏,敵戰之國也。趙王以咫尺之書來,而魏王輕為之殺無罪之座,座雖不肖,故魏之免相望也。嘗以魏之故,得罪於趙。夫國內無用臣,外雖得地,勢不能守。然今能守魏者,莫如君矣。王聽趙殺座之後,強秦襲趙之欲,倍趙之割,則君將何以止之?此君之累也。」信陵君曰:「善。」遽言之王而出之。 燕封宋人榮蚠為高陽君,使將而攻趙。趙王因割濟東三城令盧、高唐、平原陵地城邑市五十七,命以與齊,而以求安平君而將之。馬服君謂平原君曰:「國奚無人甚哉!君致安平君而將之,乃割濟東三令城市邑五十七以與齊,此夫子與敵國戰,覆軍殺將之所取、割地於敵國者也。今君以此與齊,而求安平君而將之,國奚無人甚也!且君奚不將奢也?奢嘗抵罪居燕,燕以奢為上谷守,燕之通谷要塞,奢習知之。百日之內,天下之兵未聚,奢已舉燕矣。然則君奚求安平君而為將乎?」平原君曰:「將軍釋之矣,僕已言之僕主矣。僕主幸以聽僕也。將軍無言已。」馬服君曰:「君過矣!君之所以求安平君者,以齊之於燕也,茹肝涉血之仇耶。其於奢不然。使安平君愚,固不能當榮蚠;使安平君知,又不肯與燕人戰。此兩言者,安平君必處一焉。雖然,兩者有一也。使安平君知,則奚以趙之強為?趙強則齊不復霸矣。今得強趙之兵,以杜燕將,曠日持久數歲,令士大夫餘子之力,盡於溝壘,車甲羽毛裂敝,府庫倉廩虛,兩國交以習之,乃引其兵而歸。夫盡兩國之兵,無明此者矣。」夏,軍也縣釜而炊。得三城也,城大無能過百雉者。果如馬服之言也。 三國攻秦趙攻中山 三國攻秦,趙攻中山,取扶柳,五年以擅呼沱。齊人戎郭、宋突謂仇郝曰:「不如盡歸中山之新地。中山案此言於齊曰,四國將假道於衛,以過章子之路。齊聞此,必效鼓。」 趙使趙莊合從,欲伐齊。齊請效地,趙因賤趙莊。齊明為謂趙王曰:「齊畏從人之合也,故效地。今聞趙莊賤,張懃貴,齊必不效地矣。」趙王曰:「善。」乃召趙莊而貴之。 翟章從梁來,甚善趙王。趙王三延之以相,翟章辭不受。田駟謂柱國韓向曰:「臣請為卿刺之。客若死,則王必怒而誅建信君。建信君死,則卿必為相矣。建信君不死,以為交,終身不敝,卿因以德建信君矣。」 馮忌為廬陵君謂趙王 馮忌為廬陵君謂趙王曰:「王之逐廬陵君,為燕也。」王曰:「吾所以重者,無燕、秦也。」對曰:「秦三以虞卿為言,而王不逐也。今燕一以廬陵君為言,而王逐之。是王輕強秦而重弱燕也。」王曰:「吾非為燕也,吾固將逐之。」「然則王逐廬陵君,又不為燕也。行逐愛弟,又兼無燕、秦,臣竊為大王不取也。」 馮忌請見趙王,行人見之。馮忌接手免首,欲言而不敢。王問其故,對曰:「客有見人於服子者,已而請其罪。服子曰:『公之客獨有三罪:望我而笑,是狎也;談語而不稱師,是倍也;交淺而言深,是亂也。』客曰:『不然。夫望人而笑,是和也;言而不稱師,是庸說也;交淺而言深,是忠也。昔者堯見舜於草茅之中,席隴畝而廕庇桑,陰移而授天下傳。伊尹負鼎俎而干湯,姓名未著而受三公。使夫交淺者不可以深談,則天下不傳,而三公不得也。』」趙王曰:「甚善。」馮忌曰:「今外臣交淺而欲深談可乎?」王曰:「請奉教。」於是馮忌乃談。 客見趙王 客見趙王曰:「臣聞王之使人買馬也,有之乎?」王曰:「有之。」「何故至今不遣?」王曰:「未得相馬之工也。」對曰:「王何不遣建信君乎?」王曰:「建信君有國事,又不知相馬。」曰:「王何不遣紀姬乎?」王曰:「紀姬婦人也,不知相馬。」對曰:「買馬而善,何補於國?」王曰:「無補於國。」「買馬而惡,何危於國?」王曰:「無危於國。」對曰:「然則買馬善而若惡,皆無危補於國。然而王之買馬也,必將待工。今治天下,舉錯非也,國家為虛戾,而社稷不血食,然而王不待工,而與建信君,何也?」趙王未之應也。客曰:「燕郭之法,有所謂桑雍者,王知之乎?」王曰:「未之聞也。」「所謂桑雍者,便辟左右之近者,及夫人優愛孺子也。此皆能乘王之醉昏,而求所欲於王者也。是能得之乎內,則大臣為之枉法於外矣。故日月暉於外,其賊在於內,謹備其所憎,而禍在於所愛。」 秦攻魏取寧邑 秦攻魏,取寧邑,諸侯皆賀。趙王使往賀,三反不得通。趙王憂之,謂左右曰:「以秦之強,得寧邑,以制齊、趙。諸侯皆賀,吾往賀而獨不得通,此必加兵我,為之奈何?」左右曰:「使者三往不得通者,必所使者非其人也。曰諒毅者,辨士也,大王可試使之。」 諒毅親受命而往。至秦,獻書秦王曰:「大王廣地寧邑,諸侯皆賀,敝邑寡君亦竊嘉之,不敢寧居,使下臣奉其幣物三至王廷,而使不得通。使若無罪,願大王無絕其歡;若使有罪,願得請之。」秦王使使者報曰:「吾所使趙國者,小大皆聽吾言,則受書幣。若不從吾言,則使者歸矣。」諒毅對曰:「下臣之來,固願承大國之意也,豈敢有難?大王若有以令之,請奉而西行之,無所敢疑。」 於是秦王乃見使者,曰:「趙豹、平原君,數欺弄寡人。趙能殺此二人,則可。若不能殺,請今率諸侯受命邯鄲城下。」諒毅曰:「趙豹、平原君,親寡君之母弟也,猶大王之有葉陽、涇陽君也。大王以孝治聞於天下,衣服使之便於體,膳啗使之嗛於口,未嘗不分於葉陽、涇陽君。葉陽君、涇陽君之車馬衣服,無非大王之服御者。臣聞之:『有覆巢毀卵,而鳳皇不翔;刳胎焚夭,而騏驎不至。』今使臣受大王之令以還報,敝邑之君,畏懼不敢不行,無乃傷葉陽君、涇陽君之心乎?」 秦王曰:「諾。勿使從政。」諒毅曰:「敝邑之君,有母弟不能教誨,以惡大國,請黜之,勿使與政事,以稱大國。」秦王乃喜,受其弊而厚遇之。 趙使姚賈約韓魏 趙使姚賈約韓、魏,韓、魏以友之。舉茅為姚賈謂趙王曰:「賈也,王之忠臣也。韓、魏欲得之,故友之,將使王逐之,而己因受之。今王逐之,是韓、魏之欲得,而王之忠臣有罪也。故王不如勿逐,以明王之賢,而折韓、魏招之。」 魏敗楚於陘山,禽唐明。楚王懼,令昭應奉太子以委和於薛公。主父欲敗之,乃結秦連楚、宋之交,令仇郝相宋,樓緩相秦。楚王禽趙、宋,魏之和卒敗。 秦召春平侯,因留之。世鈞為之謂文信侯曰:「春平侯者,趙王之所甚愛也,而郎中甚妬之,故相與謀曰:『春平侯入秦,秦必留之。』故謀而入之秦。今君留之,是空絕趙,而郎中之計中也。故君不如遣春平侯而留平都侯。春平侯者言行於趙王,必厚割趙以事君,而贖平都侯。」文信侯曰:「善。」因與接意而遣之。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趙太后新用事 左師觸讋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鬻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也。」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官,沒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后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主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禦之。李牧數破走秦軍,殺秦將桓齮。王翦惡之,乃多與趙王寵臣郭開等金,使為反間,曰:「李牧、司馬尚欲與秦反趙,以多取封於秦。」趙王疑之,使趙蔥及顏㝡代將,斬李牧,廢司馬尚。後三月,王翦因急擊,大破趙,殺趙軍,虜趙王遷及其將顏㝡,遂滅趙。 《魏一》 知伯索地於魏桓子,魏桓子弗予。任章曰:「何故弗予?」桓子曰:「無故索地,故弗予。」任章曰:「無故索地,鄰國必恐;重欲無厭,天下必懼。君予之地,知伯必憍。憍而輕敵,鄰國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國,知氏之命不長矣!《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君不如與之,以驕知伯。君何釋以天下圖知氏,而獨以吾國為知氏質乎?」君曰:「善。」乃與之萬家之邑一。知伯大說。因索蔡、皋梁於趙,趙弗與,因圍晉陽。韓、魏反於外,趙氏應之於內,知氏遂亡。 韓趙相難 韓、趙相難。韓索兵於魏曰:「願得借師以伐趙。」魏文侯曰:「寡人與趙兄弟,不敢從。」趙又索兵以攻韓,文侯曰:「寡人與韓兄弟,不敢從。」二國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侯以講於己也,皆朝魏。 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坐於幕下而啜之,盡一盃。文侯謂覩師贊曰:「樂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贊對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誰不食!」樂羊既罷中山,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 西門豹為鄴令,而辭乎魏文侯。文侯曰:「子往矣,必就子之功,而成子之名。」西門豹曰:「敢問就功成名,亦有術乎?」文侯曰:「有之。夫鄉邑老者而先受坐之士,子入而問其賢良之士而師事之,求其好掩人之美而揚人之醜者而參驗之。夫物多相類而非也,幽莠之幼也似禾,驪牛之黃也似虎,白骨疑象,武夫類玉,此皆似之而非者也。」 文侯與虞人期獵。是日,飲酒樂,天雨。文侯將出,左右曰:「今日飲酒樂,天又雨,公將焉之?」文侯曰:「吾與虞人期獵,雖樂,豈可不一會期哉!」乃往,身自罷之。魏於是乎始強。 魏文侯與田子方飲酒而稱樂。文侯曰:「鍾聲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奚笑?」子方曰:「臣聞之,君明則樂官,不明則樂音。今君審於聲,臣恐君之聾於官也。」文侯曰:「善,敬聞命。」 魏武侯與諸大夫浮於西河,稱曰:「河山之險,豈不亦信固哉!」王鍾侍王,曰:「此晉國之所以強也。若善脩之,則霸王之業具矣。」吳起對曰:「吾君之言,危國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危也。」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說乎?」 魏武侯與諸大夫浮於西河 吳起對曰:「河山之險,信不足保也;是伯王之業,不從此也。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恃此險也,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國,左天門之陰,而右天谿之陽,廬、睪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險也,然為政不善,而湯伐之。殷紂之國,左孟門而右漳、釜,前帶河,後被山。有此險也,然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親從臣而勝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眾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惡故也。從是觀之,地形險阻,奚足以霸王矣!」 武侯曰:「善。吾乃今日聞聖人之言也!西河之政,專委之子矣。」 魏公叔痤為魏將,而與韓、趙戰澮北,禽樂祚。魏王說,迎郊,以賞田百萬祿之。公叔痤反走,再拜辭曰:「夫使士卒不崩,直而不倚,撓揀而不辟者,此吳起餘教也,臣不能為也。前脈形地之險阻,決利害之備,使三軍之士不迷惑者,巴寧、爨襄之力也。縣賞罰於前,使民昭然信之於後者,王之明法也。見敵之可也鼓之,不敢怠倦者,臣也。王特為臣之右手不倦賞臣,何也?若以臣之有功,臣何力之有乎?」王曰:「善。」於是索吳起之後,賜之田二十萬。巴寧、爨襄田各十萬。 魏公叔痤為魏將 王曰:「公叔豈非長者哉!既為寡人勝強敵矣,又不遺賢者之後,不揜能士之迹,公叔何可無益乎?」故又與田四十萬,加之百萬之上,使百四十萬。故《老子》曰:「聖人無積,盡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公叔當之矣。 魏公叔痤病,惠王往問之。曰:「公叔病,即不可諱,將柰社稷何?」公叔痤對曰:「痤有御庶子公孫鞅,願王以國事聽之也。為弗能聽,勿使出竟。」王弗應,出而謂左右曰:「豈不悲哉!以公叔之賢,而謂寡人必以國事聽鞅,不亦悖乎!」 魏公叔痤病 公叔痤死,公孫鞅聞之,已葬,西之秦,孝公受而用之。秦果日以強,魏日以削。此非公叔之悖也,惠王之悖也。悖者之患,固以不悖者為悖。 蘇子為趙合從說魏王 蘇子為趙合從,說魏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南,有許、鄢、昆陽、邵陵、舞陽、新郪;東有淮、穎、沂、黃、煮棗、海鹽、無〈踈〉〔疏〕;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燕、酸棗,地方千里。地名雖小,然而廬田廡舍,曾無所芻牧牛馬之地。人民之眾,車馬之多,日夜行不休已,無以異於三軍之眾。臣竊料之,大王之國,不下於楚。然橫人謀王,外交強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國患,不被其禍。夫挾強秦之勢,以內劫其主,罪無過此者。且魏,天下之強國也;大王,天下之賢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臣竊為大王媿之。 「臣聞越王勾踐以散卒三千,禽夫差於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車三百乘,斬紂於牧之野。豈其士卒眾哉?誠能振其威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力二十餘萬,蒼頭二千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疋。此其過越王勾踐、武王遠矣!今乃劫於辟臣之說,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效質,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姦臣,非忠臣也。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彊秦之勢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察之也。 「《周書》曰:『緜緜不絕,縵縵柰何;毫毛不拔,將成斧柯。』前慮不定,後有大患,將柰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并力,則必無強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使臣獻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嘗得聞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以國從。」 張儀為秦連橫說魏王 張儀為秦連橫,說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人。地四平,諸侯四通,條達輻湊,無有名山大川之阻。從鄭至梁,不過百里;從陳至梁,二百餘里。馬馳人趨,不待倦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參列。粟糧漕庾,不下十萬。魏之地勢,故戰場也。魏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諸侯之為從者,以安社稷、尊主、強兵、顯名也。合從者,一天下、約為兄弟、刑白馬以盟於洹水之上以相堅也。夫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以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拔卷、衍、燕、酸棗,劫衛取晉陽,則趙不南;趙不南,則魏不北;魏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求無危不可得也。秦挾韓而攻魏,韓劫於秦,不敢不聽。秦、韓為一國,魏之亡可立而須也,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若魏。楚雖有富大之名,其實空虛;其卒雖眾,多言而輕走,易北,不敢堅戰。魏之兵南面而伐,勝楚必矣。夫虧楚而益魏,攻楚而適秦,內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甲出而東,雖欲事秦而不可得也。 「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寡可信,說一諸侯之王,出而乘其車;約一國而反,成而封侯之基。是故天下之遊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覽其辭,牽其說,惡得無眩哉?臣聞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魏王曰:「寡人惷愚,前計失之。請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效河外。」 齊魏約而伐楚 齊、魏約而伐楚,魏以董慶為質於齊。楚攻齊,大敗之,而魏弗救。田嬰怒,將殺董慶。旰夷為董慶謂田嬰曰:「楚攻齊,大敗之,而不敢深入者,以魏為將內之於齊而擊其後。今殺董慶,是示楚無魏也。魏怒合於楚,齊必危矣。不如貴董慶以善魏,而疑之於楚也。」 蘇秦拘於魏 蘇秦拘於魏,欲走而之韓,魏氏閉關而不通。齊使蘇厲為之謂魏王曰:「齊請以宋地封涇陽君,而秦不受也。夫秦非不利有齊而得宋地也,然其所以不受者,不信齊王與蘇秦也。今秦見齊、魏之不合也如此其甚也,則齊必不欺秦,而秦信齊矣。齊、秦合而涇陽君有宋地,則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復東蘇秦,秦必疑齊而不聽也。夫齊、秦不合,天下無憂,伐齊成,則地廣矣。」 陳軫為秦使於齊,過魏,求見犀首。犀首謝陳軫。陳軫曰:「軫之所以來者,事也。公不見軫,軫且行,不得待異日矣。」犀首乃見之。陳軫曰:「公惡事乎?何為飲食而無事?無事必來。」犀首曰:「衍不肖,不能得事焉,何敢惡事?」陳軫曰:「請移天下之事於公。」犀首曰:「柰何?」陳軫曰:「魏王使李從以車百乘使於楚,公可以居其中而疑之。公謂魏王曰:『臣與燕、趙故矣,數令人召臣也,曰無事必來。今臣無事,請謁而往。無久,旬、五之期。』王必無辭以止公。公得行,因自言於廷曰:『臣急使燕、趙,急約車為行具。』」犀首曰:「諾。」謁魏王,王許之,即明言使燕、趙。 陳軫為秦使於齊 諸侯客聞之,皆使人告其王曰:「李從以車百乘使楚,犀首又以車三十乘使燕、趙。」齊王聞之,恐後天下得魏,以事屬犀首,犀首受齊事。魏王止其行使。燕、趙聞之,亦以事屬犀首。楚王聞之,曰:「李從約寡人,今燕、齊、趙皆以事因犀首,犀首必欲寡人,寡人欲之。」乃倍李從,而以事因犀首。魏王曰:「所以不使犀首者,以為不可。令四國屬以事,寡人亦以事因焉。」犀首遂主天下之事,復相魏。 張儀惡陳軫於魏王 張儀惡陳軫於魏王曰:「軫善事楚,為求壤地也,甚力之。」左華謂陳軫曰:「儀善於魏王,魏王甚愛之。公雖百說之,猶不聽也。公不如儀之言為資,而反於楚王。」陳軫曰:「善。」因使人先言於楚王。 張儀欲窮陳軫,令魏王召而相之,來將悟之。將行,其子陳應止其公之行,曰:「物之湛者,不可不察也。鄭彊出秦曰,應為知。夫魏欲絕楚、齊,必重迎公。郢中不善公者,欲公之去也,必勸王多公之車。公至宋,道稱疾而毋行,使人謂齊王曰:『魏之所以迎我者,欲以絕齊、楚也。』」 張儀欲窮陳軫 齊王曰:「子果無之魏而見寡人也,請封子。」因以魯侯之車迎之。 張儀走之魏,魏將迎之。張丑諫於王,欲勿內,不得於王。張丑退,復諫於王曰:「王亦聞老妾事其主婦者乎?子長色衰,重家而已。今臣之事王,若老妾之事其主婦者。」魏王因不納張儀。 張儀欲以魏合於秦韓 張儀欲以魏合於秦、韓而攻齊、楚。惠施欲以魏合於齊、楚以案兵。人多為張子於王所。惠子謂王曰:「小事也,謂可者謂不可者正半,況大事乎?以魏合於秦、韓而攻齊、楚,大事也,而王之群臣皆以為可。不知是其可也,如是其明耶?而群臣之知術也,如是其同耶?是其可也,未如是其明也,而群臣之知術也,又非皆同也,是有其半塞也。所謂劫主者,失其半者也。」 張子儀以秦相魏 張子儀以秦相魏,齊、楚怒而欲攻魏。雍沮謂張子曰:「魏之所以相公者,以公相則國家安,而百姓無患。今公相而魏受兵,是魏計過也。齊、楚攻魏,公必危矣。」張子曰:「然則柰何?」雍沮曰:「請令齊、楚解攻。」雍沮謂齊、楚之君曰:「王亦聞張儀之約秦王乎?曰:『王若相儀於魏,齊、楚惡儀,必攻魏。魏戰而勝,是齊、楚之兵折,而儀固得魏矣;若不勝魏,魏必事秦以持其國,必割地以賂王。若欲復攻,其敝不足以應秦。』此儀之所以與秦王陰相結也。今儀相魏而攻之,是使儀之計當於秦也,非所以窮儀之道也。」齊、楚之王曰:「善。」乃遽解攻於魏。 張儀欲并相秦魏 張儀欲并相秦、魏,故謂魏王曰:「儀請以秦攻三川,王以其間約南陽,韓氏亡。」史厭謂趙獻曰:「公何不以楚佐儀求相之於魏,韓恐亡,必南走楚。儀兼相秦、魏,則公亦必并相楚、韓也。」 魏王將相張儀,犀首弗利,故令人謂韓公叔曰:「張儀以合秦、魏矣。其言曰:『魏攻南陽,秦攻三川,韓氏必亡。』且魏王所以貴張子者,欲得地,則韓之南陽舉矣。子盍少委焉,以為衍功,則秦、魏之交可廢矣。如此,則魏必圖秦而棄儀,收韓而相衍。」公叔以為信,因而委之,犀首以為功,果相魏。 楚許魏六城,與之伐齊而存燕。張儀欲敗之,謂魏王曰:「齊畏三國之合也,必反燕地以下楚,楚、趙必聽之,而不與魏六城。是王失謀於楚、趙,而樹怨而於齊、秦也。齊遂伐趙,取乘丘,收侵地,虛、頓丘危。楚破南陽九夷,內沛,許、鄢陵危。王之所得者,新觀也。而道塗宋、衛為制,事敗為趙驅,事成功縣宋、衛。」魏王弗聽也。 張儀告公仲,令以饑故,賞韓王以近河外。魏王懼,問張子。張子曰:「秦欲救齊,韓欲攻南陽,秦、韓合而欲攻南陽,無異也。且以遇卜王,王不遇秦,韓之卜也決矣。」魏王遂尚遇秦,信韓、廣魏、救趙,尺楚人,遽於萆下。伐齊之事遂敗。 徐州之役 徐州之役,犀首謂梁王曰:「何不陽與齊而陰結於楚?二國恃王,齊、楚必戰。齊戰勝楚,而與乘之,必取方城之外;楚戰勝齊敗,而與乘之,是太子之讎報矣。」 秦敗東周,與魏戰於伊闕,殺犀武。魏令公孫衍乘勝而留於境,請卑辭割地,以講於秦。為竇屢謂魏王曰:「臣不知衍之所以聽於秦之少多,然而臣能半衍之割,而令秦講於王。」王曰:「奈何?」對曰:「王不若與竇屢關內侯,而令趙。王重其行而厚奉之。因揚言曰:『聞周、魏令竇屢以割魏於奉陽君,而聽秦矣。』夫周君、竇屢、奉陽君之與穰侯,貿首之仇也。今行和者,竇屢也;制割者,奉陽君也。太后恐其不因穰侯也,而欲敗之,必以少割請合於王,而和於東周與魏也。」 齊王將見燕趙楚之相於衛 齊王將見燕、趙、楚之相於衛,約外魏。魏王懼,恐其謀伐魏也,告公孫衍。公孫衍曰:「王與臣百金,臣請敗之。」王為約車,載百金。犀首期齊王至之曰,先以車五十乘至衛間齊,行以百金,以請先見齊王,乃得見。因久坐安,從容談三國之相怨。 謂齊王曰:「王與三國約外魏,魏使公孫衍來,今久與之談,是王謀三國也也。」齊王曰:「魏王聞寡人來,使公孫子勞寡人,寡人無與之語也。」三國之不相信齊王之遇,遇事遂敗。 魏令公孫衍請和於秦,綦母恢教之語曰:「無多割。曰,和成,固有秦重和,以與王遇;和不成,則後必莫能以魏合於秦者矣。」 公孫衍為魏將,與其相田繻不善。季子為衍謂梁王曰:「王獨不見夫服牛驂驥乎?不可以行百步。今王以衍為可使將,故用之也;而聽相之計,是服牛驂驥也。牛馬俱死,而不能成其功,王之國必傷矣!願王察之。」 《魏二》 犀首田盼欲得齊魏之兵以伐趙 犀首、田盼欲得齊、魏之兵以伐趙,梁君與田侯不欲。犀首曰:「請國出五萬人,不過五月而趙破。」田盼曰:「夫輕用其兵者,其國易危;易用其計者,其身易窮。公今言破趙大易,恐有後咎。」犀首曰:「公之不慧也。夫二君者,固已不欲矣。今公又言有難以懼之,是趙不伐,而二士之謀困也。且公直言易,而事已去矣。夫難搆而兵結,田侯、梁君見其危,又安敢釋卒不我予乎?」田盼曰:「善。」遂勸兩君聽犀首。犀首、田盼遂得齊、魏之兵。兵未出境,梁君、田侯恐其至而戰敗也,悉起兵從之,大敗趙氏。 犀首見梁君 犀首見梁君曰:「臣盡力竭知,欲以為王廣土取尊名,田需從中敗君,王又聽之,是臣終無成功也。需亡,臣將侍;需侍,臣請亡。」王曰:「需,寡人之股掌之臣也。為子之不便也,殺之亡之,毋謂天下何,內之無若群臣何也!今吾為子外之,令毋敢入子之事。入子之事者,吾為子殺之亡之,胡如?」犀首許諾。於是東見田嬰,與之約結;召文子而相之魏,身相於韓。 蘇代為田需說魏王 蘇代為田需說魏王曰:「臣請問文之為魏,孰與其為齊也?」王曰:「不如其為齊也。」「衍之為魏,孰與其為韓也?」王曰:「不如其為韓也。」而蘇代曰:「衍將右韓而左魏,文將右齊而左魏。二人者,將用王之國,舉事於世,中道而不可,王且無所聞之矣。王之國雖滲樂而從之可也。王不如舍需於側,以稽二人者之所為。二人者曰:『需非吾人也,吾舉事而不利於魏,需必挫我於王。』二人者必不敢有外心矣。二人者之所為之,利於魏與不利於魏,王厝需於側以稽之,臣以為身利而便於事。」王曰:「善。」果厝需於側。 史舉非犀首於王。犀首欲窮之,謂張儀曰:「請令王讓先生以國,王為堯、舜矣;而先生弗受,亦許由也。衍請因令王致萬戶邑於先生。」張儀說,因令史舉數見犀首。王聞之而弗任也,史舉不辭而去。 楚王攻梁南,韓氏因圍。成恢為犀首謂韓王曰:「疾攻薔,楚師必進矣。魏不能支,交臂而聽楚,韓氏必危,故王不如釋薔。魏無韓患,必與楚戰,戰而不勝,大梁不能守,而又況存薔乎?若戰而勝,兵罷敝,大王之攻薔易矣。」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於牛目,壞城郭,且為棧道而葬。群臣多諫太子者,曰:「雪甚如此而喪行,民必甚病之。官費又恐不給,請弛期更日。」太子曰:「為人子,而以民勞與官費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喪,不義也。子勿復言。」 魏惠王死 群臣皆不敢言,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未有以言之也,是其唯惠公乎!請告惠公。」 惠公曰:「諾。」駕而見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季歷葬於楚山之尾,灓水齧其墓,見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見群臣百姓也夫,故使灓水見之。』於是出而為之張於朝,百姓皆見之,三日而後更葬。此文王之義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難以行,太子為及日之故,得毋嫌於欲亟葬乎?願太子更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扶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雪甚。因弛期而更為日,此文王之義也。若此而弗為,意者羞法文王乎?」太子曰:「甚善。敬弛期,更擇日。」 惠子非徒行其說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王而因又說文王之義。說文王之義以示天下,豈小功也哉! 五國伐秦,無功而還。其後,齊欲伐宋,而秦禁之。齊令宋郭之秦,請合而以伐宋。秦王許之。魏王畏齊、秦之合也,欲講於秦。 五國伐秦 謂魏王曰:「秦王謂宋郭曰:『分宋之城,服宋之強者,六國也。乘宋之敝,而與王爭得者,楚、魏也。請為王毋禁楚之伐魏也,而王獨舉宋。王之伐宋也,請剛柔而皆用之。如宋者,欺之不為逆者,殺之不為讎者也。王無與之講以取地,既已得地矣,又以力攻之,期於啗宋而已矣。』 「臣聞此言,而竊為王悲,秦必且用此於王矣。又必且曰王以求地,既已得地,又且以力攻王。又必謂王曰使王輕齊,齊、魏之交已醜,又且收齊以更索於王。秦嘗用此於楚矣,又嘗用此於韓矣,願王之深計之也。秦善魏不可知也已。故為王計,太上伐秦,其次賓秦,其次堅約而詳講,與國無相離也。秦、齊合,國不可為也已。王其聽臣也,必無與講。 「秦權重魏,魏再明孰,是故又為足下傷秦者,不敢顯也。天下可令伐秦,則陰勸而弗敢圖也。見天下之傷秦也,則先鬻與國而以自解也。天下可令賓秦,則為劫於與國而不得已者。天下不可,則先去,而以秦為上交以自重也。如是人者,鬻王以為資者也,而焉能免國於患?免國於患者,必窮三節,而行其上。上不可,則行其中;中不可,則行其下;下不可,則明不與秦。而生以殘秦,使秦皆無百怨百利,唯已之曾安。令足下鬻之以合於秦,是免國於患者之計也。臣何足以當之?雖然,願足下之論臣之計也。 「燕,齊讎國也;秦,兄弟之交也。合讎國以伐婚姻,臣為之苦矣。黃帝戰於涿鹿之野,而西戎之兵不至;禹攻三苗,而東夷之民不起。以燕伐秦,黃帝之所難也,而臣以致燕甲而起齊兵矣。 「臣又偏事三晉之吏,奉陽君、孟嘗君、韓呡、周㝡、周、韓餘為徒從而下之,恐其伐秦之疑也。又身自醜於秦,扮之請焚天下之秦符者,臣也;次傳焚符之約者,臣也;欲使五國約閉秦關者,臣也。奉陽君、韓餘為既和矣,蘇脩、朱嬰既皆陰在邯鄲,臣又說齊王而往敗之。天下共講,因使蘇脩游天下之語,而以齊為上交,兵請伐魏,臣又爭之以死。而果西因蘇脩重報。臣非不知秦勸之重也,然而所以為之者,為足下也。」 魏文子田需周宵相善 魏文子、田需、周宵相善,欲罪犀首。犀首患之,謂魏王曰:「今所患者,齊也。嬰子言行於齊王,王欲得齊,則胡不召文子而相之?彼必務以齊事王。」王曰:「善。」因召文子而相之。犀首以倍田需、周宵。 魏王令惠施之楚,令犀首之齊。鈞二子者,乘數鈞,將測交也。楚王聞之,施因令人先之楚,言曰:「魏王令犀首之齊,惠施之楚,鈞二子者,將測交也。」楚王聞之,因郊迎惠施。 魏惠王起境內眾,將太子申而攻齊。客謂公子理之傳曰:「何不令公子泣王太后,止太子之行?事成則樹德,不成則為王矣。太子年少,不習於兵。田朌宿將也,而孫子善用兵。戰必不勝,不勝必禽。公子爭之於王,王聽公子,公子不封;不聽公子,太子必敗;敗,公子必立;立,必為王也。」 齊魏戰於馬陵 齊、魏戰於馬陵,齊大勝魏,殺太子申,覆十萬之軍。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夫齊,寡人之讎也,怨之至死不忘。國雖小,吾常欲悉起兵而攻之,何如?」對曰:「不可。臣聞之,王者得度,而霸者知計。今王所以告臣者,疏於度而遠於計。王固先屬怨於趙,而後與齊戰。今戰不勝,國無守戰之備,王又欲悉起而攻齊,此非臣之所謂也。王若欲報齊乎,則不如因變服折節而朝齊,楚王必怒矣。王游人而合其鬭,則楚必伐齊。以休楚而伐罷齊,則必為楚禽矣。是王以楚毀齊也。」魏王曰:「善。」乃使人報於齊,願臣畜而朝。 田嬰許諾。張丑曰:「不可。戰不勝魏,而得朝禮,與魏和而下楚,此可以大勝也。今戰勝魏,覆十萬之軍,而禽太子申;臣萬乘之魏,而卑秦、楚,此其暴於戾定矣。且楚王之為人也,好用兵而甚務名,終為齊患者,必楚也。」田嬰不聽,遂內魏王,而與之並朝齊侯再三。 趙氏醜之。楚王怒,自將而伐齊,趙應之,大敗齊於徐州。 惠施為韓魏交 惠施為韓、魏交,令太子鳴為質於齊。王欲見之,朱倉謂王曰:「何不稱病?臣請說嬰子曰:『魏王之年長矣,今有疾,公不如歸太子以德之。不然,公子高在楚,楚將內而立之,是齊抱空質而行不義也。』」 田需貴於魏王,惠子曰:「子必善左右。今夫楊,橫樹之則生,倒樹之則生,折而樹之又生。然使十人樹楊,一人拔之,則無生楊矣。故以十人之眾,樹易生之物,然而不勝一人者,何也?樹之難而去之易也。今子雖自樹於王,而欲去子者眾,則子必危矣。」 田需死。昭魚謂蘇代曰:「田需死,吾恐張儀、薛公、犀首之有一人相魏者。」代曰:「然則相者以誰而君便之也?」昭魚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請為君北見梁王,必相之矣。」昭魚曰:「奈何?」代曰:「君其為梁王,代請說君。」昭魚曰:「奈何?」對曰:「代也從楚來,昭魚甚憂。代曰:『君何憂?』曰:『田需死,吾恐張儀、薛公、犀首有一人相魏者。』代曰:『勿憂也。梁王,長主也,必不相張儀。張儀相魏,必右秦而左魏。薛公相魏,必右齊而左魏。犀首相魏,必右韓而左魏。梁王,長主也,必不使相也。』代曰:『莫如太子之自相。是三人皆以太子為非固相也,皆將務以其國事魏,而欲丞相之璽。以魏之強,而持三萬乘之國輔之,魏必安矣。故曰,不如太子之自相也。』」遂北見梁王,以此語告之,太子果自相。 秦召魏相信安君,信安君不欲往。蘇代為說秦王曰:「臣聞之,忠不必當,當必不忠。今臣願大王陳臣之愚意,恐其不忠於下吏,自使有要領之罪。願大王察之。今大王令人執事於魏,以完其交,臣恐魏交之益疑也。將以塞趙也,臣又恐趙之益勁也。夫魏王之愛習魏信也,甚矣;其智能而任用之也,厚矣;其畏惡嚴尊秦也,明矣。今王之使人入魏而不用,則王之使人入魏無益也。若用,魏必舍所愛習而用所畏惡,此魏王之所以不安也。夫舍萬乘之事而退,此魏信之所難行也。夫令人之君處所不安,令人之相行所不能,以此為親,則難久矣。臣故恐魏交之益疑也。且魏信舍事,則趙之謀者必曰:『舍於秦,秦必令其所愛信者用趙。』是趙存而我亡也,趙安而我危也。則上有野戰之氣,下有堅守之心,臣故恐趙之益勁也。 秦召魏相信安君 「大王欲完魏之交,而使趙小心乎?不如用魏信而尊之以名。魏信事王,國安而名尊;離王,國危而權輕。然則魏信之事主也,上所以為其主者忠矣,下所以自為者厚矣,彼其事王必完矣。趙之用事者必曰:『魏氏之名族不高於我,土地之實不厚於我。魏信以韓、魏事秦,秦甚善之,國得安焉,身取尊焉。今我講難於秦兵為招質,國處削危之形,非得計也。結怨於外,主患於中,身處死亡之地,非完事也。』彼將傷其前事,而悔其過行;冀其利,必多割地以深下王。則是大王垂拱之割地以為利重,堯、舜之所求而不能得也。臣願大王察之。」 秦楚攻魏圍皮氏 秦、楚攻魏,圍皮氏。為魏謂楚王曰:「秦、楚勝魏,魏王之恐也見亡矣,必舍於秦,王何不倍秦而與魏王?魏王喜,必內太子。秦恐失楚,必效城地於王,王雖復與之攻魏可也。」楚王曰:「善。」乃倍秦而與魏。魏內太子於楚。 秦恐,許楚城地,欲與之復攻魏。樗里疾怒,欲與魏攻楚,恐魏之以太子在楚不肯也。為疾謂楚王曰:「外臣疾使臣謁之,曰:『敝邑之王欲效城地,而為魏太子之尚在楚也,是以未敢。王出魏質,臣請效之,而復固秦、楚之交,以疾攻魏。』」楚王曰:「諾。」乃出魏太子。秦因合魏以攻楚。 龐蔥與太子質於邯鄲 龐蔥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龐蔥曰:「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去大梁也遠於市,而議臣者過於三人矣。願王察之矣。」王曰:「寡人自為知。」於是辭行,而讒言先至。後太子罷質,果不得見。 梁王魏嬰觴諸侯於范臺。酒酣,請魯君舉觴。魯君興,避席擇言曰:「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齊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敖燔炙,和調五味而進之,桓公食之而飽,至旦不覺,曰:『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晉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聽朝,遂推南之威而遠之,曰:『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楚王登強臺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以臨彷徨,其樂忘死,遂盟強臺而弗登,曰:『後世必有以高臺陂池亡其國者。』今主君之尊,儀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調也;左白台而右閭須,南威之美也;前夾林而後蘭臺,強臺之樂也。有一於此,足以亡其國。今主君兼此四者,可無戒與!」梁王稱善相屬。 《魏三》 秦趙約而伐魏 秦、趙約而伐魏,魏王患之。芒卯曰:「王勿憂也。臣請發張倚使謂趙王曰,夫鄴,寡人固刑弗有也。今大王收秦而攻魏,寡人請以鄴事大王。」趙王喜,召相國而命之曰:「魏王請以鄴事寡人,使寡人絕秦。」相國曰:「收秦攻魏,利不過鄴。今不用兵而得鄴,請許魏。」 張倚因謂趙王曰:「敝邑之吏效城者,已在鄴矣。大王且何以報魏?」趙王因令閉關絕秦。秦、趙大惡。 芒卯應趙使曰:「敝邑所以事大王者,為完鄴也。今郊鄴者,使者之罪也,卯不知也。」趙王恐魏承秦之怒,遽割五城以合於魏而支秦。 芒卯謂秦王 芒卯謂秦王曰:「王之士未有為之中者也。臣聞明王不胥中而行。王之所欲於魏者,長羊、王屋、洛林之地也。王能使臣為魏之司徒,則臣能使魏獻之。」秦王曰:「善。」因任之以為魏之司徒。 謂魏王曰:「王所患者上地也。秦之所欲於魏者,長羊、王屋、洛林之地也。王獻之秦,則上地無憂患。因請以下兵東擊齊,攘地必遠矣。」魏王曰:「善。」因獻之秦。 地入數月,而秦兵不下。魏王謂芒卯曰:「地已入數月,而秦兵不下,何也?」芒卯曰:「臣有死罪。雖然,臣死,則契折於秦,王無以責秦。王因赦其罪,臣為王責約於秦。」 乃之秦,謂秦王曰:「魏之所以獻長羊、王屋、洛林之地者,有意欲以下大王之兵東擊齊也。今地已入,而秦兵不可下,臣則死人也。雖然,後山東之士,無以利事王者矣。」秦王戄然曰:「國有事,未澹下兵也,今以兵從。」後十日,秦兵下。芒卯并將秦、魏之兵,以東擊齊,啟地二十二縣。 秦敗魏於華走芒卯而圍大梁 秦敗魏於華,走芒卯而圍大梁。須賈為魏謂穰侯曰:「臣聞魏氏大臣父兄皆謂魏王曰:『初時惠王伐趙,戰勝乎三梁,十萬之軍拔邯鄲,趙氏不割,而邯鄲復歸。齊人攻燕,殺子之,破故國,燕不割,而燕國復歸。燕、趙之所以國全兵勁,而地不并乎諸侯者,以其能忍難而重出地也。宋、中山數伐數割,而隨以亡。臣以為燕、趙可法,而宋、中山可無為也。夫秦貪戾之國而無親,蠶食魏,盡晉國,戰勝睾子,割八縣,地未畢入而兵復出矣。夫秦何厭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地,此非但攻梁也,且劫王以多割也,王必勿聽也。今王循楚、趙而講,楚、趙怒而與王爭事秦,秦必受之。秦挾楚、趙之兵以復攻,則國救亡不可得也已。願王之必無講也。王若欲講,必少割而有質;不然必欺。』是臣之所聞於魏也,願君之以是慮事也。 「《周書》曰:『維命不于常。』此言幸之不可數也。夫戰勝睾子,而割八縣,此非兵力之精,非計之工也,天幸為多矣。今又走芒卯,入北地,以攻大梁,是以天幸自為常也。知者不然。 「臣聞魏氏悉其百縣勝兵,以止戍大梁,臣以為不下三十萬。以三十萬之眾,守十仞之城,臣以為雖湯、武復生,弗易攻也。夫輕信楚、趙之兵,陵十仞之城,戴三十萬之眾,而志必舉之,臣以為自天下之始分以至于今,未嘗有之也。攻而不能拔,秦兵必罷,陰必亡,則前功必棄矣。今魏方疑,可以少割收也。願之及楚、趙之兵未任於大梁也,亟以少割收。魏方疑,而得以少割為和,必欲之,則君得所欲矣。楚、趙怒於魏之先己講也,必爭事秦。從是以散,而君後擇焉。且君之嘗割晉國取地也,何必以兵哉?夫兵不用,而魏效絳、安邑,又為陰啟兩機,盡故宋,衛效尤憚。秦兵已令,而君制之,何求而不得?何為而不成?臣願君之熟計而無行危也。」 穰侯曰:「善。」乃罷梁圍。 秦敗魏於華魏王且入朝於秦 秦敗魏於華,魏王且入朝於秦。周訢謂王曰:「宋人有學者,三年反而名其母。其母曰:『子學三年,反而名我者,何也?』其子曰:『吾所賢者,無過堯、舜,堯、舜名。吾所大者,無大天地,天地名。今母賢不過堯、舜,母大不過天地,是以名母也。』其母曰:『子之於學者,將盡行之乎?願子之有以易名母也。子之於學也,將有所不行乎?願子之且以名母為後也。』今王之事秦,尚有可以易入朝者乎?願王之有以易之,而以入朝為後。」魏王曰:「子患寡人入而不出邪?許綰為我祝曰:『入而不出,請殉寡人以頭。』」周訢對曰:「如臣之賤也,今人有謂臣曰,入不測之淵而必出,不出,請以一鼠首為女殉者,臣必不為也。今秦不可知之國也,猶不測之淵也;而許綰之首,猶鼠首也。內王於不可知之秦,而殉王以鼠首,臣竊為王不取也。且無梁孰與無河內急?」王曰:「梁急。」「無梁孰與無身急?」王曰:「身急。」曰:「以三者,身,上也;河內,其下也。秦未索其下,而王效其上,可乎?」 王尚未聽也。支期曰:「王視楚王。楚王入秦,王以三乘先之;楚王不入,楚、魏為一,尚足以捍秦。」王乃止。王謂支期曰:「吾始已諾於應侯矣,今不行者欺之矣。」支期曰:「王勿憂也。臣使長信侯請無內王,王待臣也。」 支期說於長信侯曰:「王命召相國。」長信侯曰:「王何以臣為?」支期曰:「臣不知也,王急召君。」長信侯曰:「吾內王於秦者,寧以為秦邪?吾以為魏也。」支期曰:「君無為魏計,君其自為計。且安死乎?安生乎?安窮乎?安貴乎?君其先自為計,後為魏計。」長信侯曰:「樓公將入矣,臣今從。」支期曰:「王急召君,君不行,血濺君襟矣!」 長信侯行,支期隨其後。且見王,支期先入謂王曰:「偽病者乎而見之,臣已恐之矣。」長信侯入見王,王曰:「病甚奈何!吾始已諾於應侯矣,意雖道死,行乎?」長信侯曰:「王毋行矣!臣能得之於應侯,願王無憂。」 華軍之戰 華軍之戰,魏不勝秦。明年,將使段干崇割地而講。 孫臣謂魏王曰:「魏不以敗之上割,可謂善用不勝矣;而秦不以勝之上割,可謂不能用勝矣。今處期年乃欲割,是群臣之私而王不知也。且夫欲璽者,段干子也,王因使之割地;欲地者,秦也,而王因使之受璽。夫欲璽者制地,而欲地者制璽,其勢必無魏矣。且夫姦臣固皆欲以地事秦。以地事秦,譬猶抱薪而救火也。薪不盡,則火不止。今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窮,是薪火之說也。」 魏王曰:「善。雖然,吾已許秦矣,不可以革也。」對曰:「王獨不見夫博者之用梟邪?欲食則食,欲握則握。今君劫於群臣而許秦,因曰不可革,何用智之不若梟也?」魏王曰:「善。」乃案其行。 齊欲伐魏,魏使人謂淳于髡曰:「齊欲伐魏,能解魏患,唯先生也。敝邑有寶璧二雙,文馬二駟,請致之先生。」淳于髡曰:「諾。」入說齊王曰:「楚,齊之仇敵也;魏,齊之與國也。夫伐與國,使仇敵制其餘敝,名醜而實危,為王弗取也。」齊王曰:「善。」乃不伐魏。 齊欲伐魏 客謂齊王曰:「淳于髡言不伐魏者,受魏之璧、馬也。」王以謂淳于髡曰:「聞先生受魏之璧、馬,有諸?」曰:「有之。」「然則先生之為寡人計之何如?」淳于髡曰:「伐魏之事不便,魏雖刺髡,於王何益?若誠不便,魏雖封髡,於王何損?且夫王無伐與國之誹,魏無見亡之危,百姓無被兵之患,髡有璧、馬之寶,於王何傷乎?」 秦將伐魏。魏王聞之,夜見孟嘗君,告之曰:「秦且攻魏,子為寡人謀,奈何?」孟嘗君曰:「有諸侯之救,則國可存也。」王曰:「寡人願子之行也。」重為之約車百乘。 秦將伐魏 孟嘗君之趙,謂趙王曰:「文願借兵以救魏。」趙王曰:「寡人不能。」孟嘗君曰:「夫敢借兵者,以忠王也。」王曰:「可得聞乎?」孟嘗君曰:「夫趙之兵,非能彊於魏之兵;魏之兵,非能弱於趙也。然而趙之地不歲危,而民不歲死;而魏之地歲危,而民歲死者,何也?以其西為趙蔽也。今趙不救魏,魏歃盟於秦,是趙與強秦為界也,地亦且歲危,民亦且歲死矣。此文之所以忠於大王也。」趙王許諾,為起兵十萬,車三百乘。 又北見燕王曰:「先日公子常約兩王之交矣。今秦且攻魏,願大王之救之。」燕王曰:「吾歲不熟二年矣,今又行數千里而以助魏,且奈何?」田文曰:「夫行數千里而救人者,此國之利也。今魏王出國門而望見軍,雖欲行數千里而助人,可得乎?」燕王尚未許也。田文曰:「臣效便計於王,王不用臣之忠計,文請行矣。恐天下之將有大變也。」王曰:「大變可得聞乎?」曰:「秦攻魏未能克之也,而臺已燔,游已奪矣。而燕不救魏,魏王折節割地,以國之半與秦,秦必去矣。秦已去魏,魏王悉韓、魏之兵,又西借秦兵,以因趙之眾,以四國攻燕,王且何利?利行數千里而助人乎?利出燕南門而望見軍乎?則道里近而輸又易矣,王何利?」燕王曰:「子行矣,寡人聽子。」乃為之起兵八萬,車二百乘,以從田文。 魏王大說,曰:「君得燕、趙之兵甚眾且亟矣。」秦王大恐,割地請講於魏。因歸燕、趙之兵,而封田文。 魏將與秦攻韓,朱己謂魏王曰:「秦與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而無信,不識禮義德行。苟有利焉,不顧親戚兄弟,若禽獸耳。此天下之所同知也,非所施厚積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憂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兩弟無罪,而再奪之國。此於其親戚兄弟若此,而又況於仇讎之敵國也。 魏將與秦攻韓 「今大王與秦伐韓而益近秦,臣甚或之,而王弗識也,則不明矣。群臣知之,而莫以此諫,則不忠矣。今夫韓氏以一女子承一弱主,內有大亂,外安能支強秦、魏之兵,王以為不破乎?韓亡,秦盡有鄭地,與大梁鄰,王以為安乎?王欲得故地,而今負強秦之禍也,王以為利乎? 「秦非無事之國也,韓亡之後,必且便事;便事,必就易與利;就易與利,必不伐楚與趙矣。是何也?夫越山踰河,絕韓之上黨而攻強趙,則是復閼與之事也,秦必不為也。若道河內,倍鄴、朝歌,絕漳、滏之水,而以與趙兵決勝於邯鄲之郊,是受智伯之禍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而谷,行三十里而攻危隘之塞,所行者甚遠,而所攻者甚難,秦又弗為也。若道河外,背大梁,而右上蔡、召陵,以與楚兵決於陳郊,秦又不敢也。故曰,秦必不伐楚與趙矣,又不攻衛與齊矣。韓亡之後,兵出之日,非魏無攻矣。 「秦故有懷地刑丘、之城、垝津,而以之臨河內,河內之共、汲莫不危矣。秦有鄭地,得垣雍,決熒澤,而水大梁,大梁必亡矣。王之使者大過矣,乃惡安陵氏於秦,秦之欲許之久矣。然而秦之葉陽、昆陽與舞陽、高陵鄰,聽使者之惡也,隨安陵氏而欲亡之。秦繞舞陽之北,以東臨許,則南國必危矣。南國雖無危,則魏國豈得安哉?且夫憎韓不受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愛南國非也。 「異日者,秦乃在河西,晉國之去梁也,千里有餘,河山以蘭之,有周、韓而間之。從林軍以至于今,秦十攻魏,五入國中,邊城盡拔。文臺墮,垂都焚,林木伐,麋鹿盡,而國繼以圍。又長驅梁北,東至陶、衛之郊,北至乎闞,所亡乎秦者,山北、河外、河內,大縣數百,名都數十。秦乃在河西,晉國之去大梁也尚千里,而禍若是矣。又況於使秦無韓而有鄭地,無河山以蘭之,無周、韓以間之,去大梁百里,禍必百此矣。異日者,從之不成矣,楚、魏疑而韓不可得而約也。今韓受兵三年矣,秦撓之以講,韓知亡,猶弗聽,投質於趙,而請為天下鴈行頓刃。以臣之觀之,則楚、趙必與之攻矣。此何也?則皆知秦之無窮也,非盡亡天下之兵,而臣海內之民,必不休矣。是故臣願以從事乎王,王速受楚、趙之約,而挾韓、魏之質,以存韓為務,因求故地於韓,韓必效之。如此則士民不勞而故地得,其功多於與秦共伐韓,然而無與強秦鄰之禍。 「夫存韓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大時已。通韓之上黨於共、莫,使道已通,因而關之,出入者賦之,是魏重質韓以其上黨也。共有其賦,足以富國,韓必德魏、愛魏、重魏、畏魏,韓必不敢反魏。韓是魏之縣也。魏得韓以為縣,則衛、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韓,則二周必危,安陵必易。楚、趙楚大破,衛、齊甚畏,天下之西鄉而馳秦,入朝為臣之日不久。」 葉陽君約魏,魏王將封其子,謂魏王曰:「王嘗身濟漳,朝邯鄲,抱葛、薜、陰、成以為趙養邑,而趙無為王有也。王能又封其子問陽姑衣乎?臣為王不取也。」魏王乃止。 秦使趙攻魏,魏謂趙王曰:「攻魏者,亡趙之始也。昔者,晉人欲亡虞而伐虢,伐虢者,亡虞之始也。故荀息以馬與璧假道於虞,宮之奇諫而不聽,卒假晉道。晉人伐虢,反而取虞。故《春秋》書之,以罪虞公。今國莫強於趙,而并齊、秦,王賢而有聲者相之,所以為腹心之疾者,趙也。魏者,趙之虢也;趙者,魏之虞也。聽秦而攻魏者,虞之為也。願王之熟計之也。」 魏太子在楚。謂樓子於鄢陵曰:「公必且待齊、楚之合也,以救皮氏。今齊、楚之理,必不合矣。彼翟子之所惡於國者,無公矣。其人皆欲合齊、秦外楚以輕公,公必謂齊王曰:『魏之受兵,非秦實首伐之也,楚惡魏之事王也,故勸秦攻魏。』齊王故欲伐楚,而又怒其不己善也,必令魏以地聽秦而為和。以張子之強,有秦、韓之重,齊王惡之,而魏王不敢據也。今以齊、秦之重,外楚以輕公,臣為公患之。鈞之出地,以為和於秦也,豈若由楚乎?秦疾攻楚,楚還兵,魏王必懼,公因寄汾北以予秦而為和,合親以孤齊,秦、楚重公,公必為相矣。臣意秦王與樗里疾之欲之也,臣請為公說之。」 魏太子在楚 乃請樗里子曰:「攻皮氏,此王之首事也,而不能拔,天下且以此輕秦。且有皮氏,於以攻韓、魏,利也。」樗里子曰:「吾已合魏矣,無所用之。」對曰:「臣願以鄙心意公,公無以為罪。有皮氏,國之大利也,而以與魏,公終自以為不能守也,故以與魏。今公之力有餘守之,何故而弗有也?」樗里子曰:「奈何?」曰:「魏王之所恃者,齊、楚也;所用者,樓𢋛、翟強也。今齊王謂魏王曰:『欲講攻於齊王兵之辭也,是弗救矣。』楚王怒於魏之不用樓子,而使翟強為和也,怨顏已絕之矣。魏王之懼也見亡,翟強欲合齊、秦外楚,以輕樓𢋛;樓𢋛欲合秦、楚外齊,以輕翟強。公不如按魏之和,使人謂樓子曰:『子能以汾北與我乎?請合於楚外齊,以重公也,此吾事也。』樓子與楚王必疾矣。又謂翟子:『子能以汾北與我乎?必為合於齊外於楚,以重公也。』翟強與齊王必疾矣。是公外得齊、楚以為用,內得樓𢋛、翟強以為佐,何故不能有地於河東乎?」 《魏四》 獻書秦王 獻書秦王曰:「昔竊聞大王之謀出事於梁,謀恐不出於計矣,願大王之熟計之也。梁者,山東之要也。有蛇於此,擊其尾,其首救;擊其首,其尾救;擊其中身,首尾皆救。今梁王,天下之中身也。秦攻梁者,是示天下要斷山東之脊也,是山東首尾皆救中身之時也。山東見亡必恐,恐必大合,山東尚強,臣見秦之必大憂可立而待也。臣竊為大王計,不如南出。事於南方,其兵弱,天下必能救,地可廣大,國可富,兵可強,主可尊。王不聞湯之伐桀乎?試之弱密須氏以為武教,得密須氏而湯之服桀矣。今秦國與山東為讎,不先以弱為武教,兵必大挫,國必大憂。」秦果南攻藍田、鄢、郢。 八年謂魏王 八年,謂魏王曰:「昔曹恃齊而輕晉,齊伐釐、莒而晉人亡曹。繒恃齊以悍越,齊和子亂而越人亡繒。鄭恃魏以輕韓,伐榆關而韓氏亡鄭。原恃秦、翟以輕晉,秦、翟年穀大凶而晉人亡原。中山恃齊、魏以輕趙,齊、魏伐楚而趙亡中山。此五國所以亡者,皆其所恃也。非獨此五國為然而已也,天下之亡國皆然矣。夫國之所以不可恃者多,其變不可勝數也。或以政教不脩,上下不輯,而不可恃者;或有諸侯鄰國之虞,而不可恃者;或以年穀不登,蓄積竭盡,而不可恃者;或化於利,比於患。臣以此知國之不可必恃也。今王恃楚之強,而信春申君之言,以是質秦,而久不可知。即春申君有變,是王獨受秦患也。即王有萬乘之國,而以一人之心為命也。臣以此為不完,願王之熟計之也。」 魏王問張旄 魏王問張旄曰:「吾欲與秦攻韓,何如?」張旄對曰:「韓且坐而胥亡乎?且割而從天下乎?」王曰:「韓且割而從天下。」張旄曰:「韓怨魏乎?怨秦乎?」王曰:「怨魏。」張旄曰:「韓強秦乎?強魏乎?」王曰:「強秦。」張旄曰:「韓且割而從其所強,與所不怨乎?且割而從其所不強,與其所怨乎?」王曰:「韓將割而從其所強,與其所不怨。」張旄曰:「攻韓之事,王自知矣。」 客謂司馬食其 客謂司馬食其曰:「慮久以天下為可一者,是不知天下者也。欲獨以魏支秦者,是又不知魏者也。謂茲公不知此兩者,又不知茲公者也。然而茲公為從,其說何也?從則茲公重,不從則茲公輕,茲公之處重也,不實為期。子何不疾及三國方堅也,自賣於秦,秦必受子。不然,橫者將圖子以合於秦,是取子之資,而以資子之讎也。」 魏秦伐楚 魏、秦伐楚,魏王不欲。樓緩謂魏王曰:「王不與秦攻楚,楚且與秦攻王。王不如令秦、楚戰,王交制之也。」 穰侯攻大梁,乘北郢,魏王且從。謂穰侯曰:「君攻楚得宛、穰以廣陶,攻齊得剛、博以廣陶,得許、鄢陵以廣陶,秦王不問者,何也?以大梁之未亡也。今日大梁亡,許、鄢陵必議,議則君必窮。為君計者,勿攻便。」 白珪謂新城君 白珪謂新城君曰:「夜行者能無為姦,不能禁狗使無吠己也。故臣能無議君於王,不能禁人議臣於君也。」 秦攻韓之管,魏王發兵救之。昭忌曰:「夫秦強國也,而韓、魏壤梁,不出攻則已,若出攻,非於韓也必魏也。今幸而於韓,此魏之福也。王若救之,夫解攻者,必韓之管也;致攻者,必魏之梁也。」魏王不聽,曰:「若不因救韓,韓怨魏;西合於秦,秦、韓為一,則魏危。」遂救之。 秦攻韓之管 秦果釋管而攻魏。魏王大恐,謂昭忌曰:「不用子之計而禍至,為之奈何?」昭忌乃為之見秦王曰:「臣聞明主之聽也,不以挾私為政,是參行也。願大王無攻魏,聽臣也。」秦王曰:「何也?」昭忌曰:「山東之從,時合時離,何也哉?」秦王曰:「不識也。」曰:「天下之合也,以王之不必也;其離也,以王之必也。今攻韓之管,國危矣,未卒而移兵於梁,合天下之從,無精於此者矣。以為秦之求索,必不可支也。故為王計者,不如齊趙。秦已制趙,則燕不敢不事秦,荊、齊不能獨從。天下爭敵於秦,則弱矣。」秦王乃止。 秦趙構難而戰 秦、趙構難而戰。謂魏王曰:「不如齊、趙而構之秦。王不構趙,趙不以毀構矣;而構之秦,趙必復鬭,必重魏;是并制秦、趙之事也。王欲焉而收齊、趙攻荊,欲焉而收荊、趙攻齊,欲王之東長之待之也。」 長平之役,平都君說魏王曰:「王胡不為從?」魏王曰:「秦許吾以垣雍。」平都君曰:「臣以垣雍為空割也。」魏王曰:「何謂也?」平都君曰:「秦、趙久相持於長平之下而無決。天下合於秦,則無趙;合於趙,則無秦。秦恐王之變也,故以垣雍餌王也。秦戰勝趙,王敢責垣雍之割乎?王曰『不敢』。秦戰不勝趙,王能令韓出垣雍之割乎?王曰『不能』。臣故曰,垣雍空割也。」魏王曰:「善。」 樓梧約秦魏 樓梧約秦、魏,將令秦王遇於境。謂魏王曰:「遇而無相,秦必置相。不聽之,則交惡於秦;聽之,則後王之臣,將皆務事諸侯之能令於王之上者。且遇於秦而相秦者,是無齊也,秦必輕王之強矣。有齊者,不若相之,齊必喜,是以有雍者與秦遇,秦必重王矣。」 芮宋欲絕秦趙之交 芮宋欲絕秦、趙之交,故令魏氏收秦太后之養地秦王於秦。芮宋謂秦王曰:「魏委國於王,而王不受,故委國於趙也。李郝謂臣曰:『子言無秦,而養秦太后以地,是欺我也,故敝邑收之。』」秦王怒,遂絕趙也。 為魏謂楚王 為魏謂楚王曰:「索攻魏於秦,秦必不聽王矣,是智困於秦,而交疏於魏也。楚、魏有怨,則秦重矣。故王不如順天下,遂伐齊,與魏便地,兵不傷,交不變,所欲必得矣。」 管鼻之令翟強與秦事,謂魏王曰:「鼻之與強,猶晉人之與楚人也。晉人見楚人之急,帶劍而緩之;楚人惡其緩而急之。令鼻之入秦之傳舍,舍不足以舍之。強之入,無蔽於秦者。強,王貴臣也,而秦若此其甚,安可?」 成陽君欲以韓魏聽秦 成陽君欲以韓、魏聽秦,魏王弗利。白圭謂魏王曰:「王不如陰侯人說成陽君曰:『君入秦,秦必留君,而以多割於韓矣。韓不聽,秦必留君,而伐韓矣。故君不如安行求質於秦。』成陽君必不入秦,秦、韓不敢合,則王重矣。」 秦拔寧邑,魏王令之謂秦王曰:「王歸寧邑,吾請先天下構。」魏魏王曰:「王無聽。魏王見天下之不足恃也,故欲先構。夫亡寧者,宜割二寧以求構;夫得寧者,安能歸寧乎?」 秦罷邯鄲,攻魏,取寧邑。吳慶恐魏王之構於秦也,謂魏王曰:「秦之攻王也,王知其故乎?天下皆曰王近也。王不近秦,秦之所去。皆曰王弱也。王不弱二周,秦人去邯鄲,過二周而攻王者,以王為易制也。王亦知弱之召攻乎?」 魏王欲攻邯鄲,季梁聞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頭塵不去,往見王曰:「今者臣來,見人於大行,方北面而持其駕,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將奚為北面?』曰:『吾馬良。』臣曰:『馬雖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雖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數者愈善,而離楚愈遠耳。』今王動欲成霸王,舉欲信於天下。恃王國之大,兵之精銳,而攻邯鄲,以廣地尊名,王之動愈數,而離王愈遠耳。猶至楚而北行也。」 周肖謂宮他 周肖謂宮他曰:「子為肖謂齊王曰,肖願為外臣。令齊資我於魏。」宮他曰:「不可,是示齊輕也。夫齊不以無魏者以害有魏者,故公不如示有魏。公曰:『王之所求於魏者,臣請以魏聽。』齊必資公矣,是公有齊,以齊有魏也。」 周㝡善齊 周㝡善齊,翟強善楚。二子者,欲傷張儀於魏。張子聞之,因使其人為見者嗇夫聞見者,因無敢傷張子。 周㝡入齊,秦王怒,令姚賈讓魏王。魏王為之謂秦王曰:「魏之所以為王通天下者,以周㝡也。今周㝡遁寡人入齊,齊無通於天下矣。敝邑之事王,亦無齊累矣。大國欲急兵,則趣趙而已。」 秦魏為與國 秦、魏為與國。齊、楚約而欲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秦救不出。 魏人有唐且者,年九十餘,謂魏王曰:「老臣請出西說秦,令兵先臣出可乎?」魏王曰:「敬諾。」遂約車而遣之。唐且見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遠至此,甚苦矣。魏來求救數矣,寡人知魏之急矣。」唐且對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至者,是大王籌筴之臣無任矣。且夫魏一萬乘之國,稱東藩,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為秦之強足以為與也。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則且割地而約齊、楚,王雖欲救之,豈有及哉?是亡一萬乘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也。竊以為大王籌筴之臣無任矣。」 秦王喟然愁悟,遽發兵,日夜赴魏。齊、楚聞之,乃引兵而去。魏氏復全,唐且之說也。 信陵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趙王自郊迎。唐且謂信陵君曰:「臣聞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謂也?」對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於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於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殺晉鄙,救邯鄲,破秦人,存趙國,此大德也。今趙王自郊迎,卒然見趙王,臣願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無忌謹受教。」 魏攻管而不下。安陵人縮高,其子為管守。信陵君使人謂安陵君曰:「君其遣縮高,吾將仕之以五大夫,使為持節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國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請使道使者至縞高之所,復信陵君之命。」縮高曰:「君之幸高也,將使高攻管也。夫以父攻子守,人大笑也。是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也。敢再拜辭。」 魏攻管而不下 使者以報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大使之安陵曰:「安陵之地,亦猶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則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願君之生束縮高而致之。若君弗致也,無忌將發十萬之師,以造安陵之城。」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詔襄王以守此地也,手受大府之憲。憲之上篇曰:『子弒父,臣弒君,有常不赦。國雖大赦,降城亡子不得與焉。』今縮高謹解大位,以全父子之義,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負襄王詔而廢大府之憲也,雖死終不敢行。」 縮高聞之曰:「信陵君為人,悍而自用也。此辭反,必為國禍。吾已全己,無為人臣之義矣,豈可使吾君有魏患也。」乃之使者之舍,刎頸而死。 信陵君聞縮高死,素服縞素辟舍,使使者謝安陵君曰:「無忌,小人也,困於思慮,失言於君,敢再拜釋罪。」 魏王與龍陽君共船而釣,龍陽君得十餘魚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對曰:「臣無敢不安也。」王曰:「然則何為涕出?」曰:「臣為王之所得魚也。」王曰:「何謂也?」對曰:「臣之始得魚也,臣甚喜,後得又益大,今臣直欲棄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惡,而得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於庭,辟人於途。四海之內,美人亦甚多矣,聞臣之得幸於王也,必褰裳而趨王。臣亦猶曩臣之前所得魚也,臣亦將棄矣,臣安能無涕出乎?」魏王曰:「誤!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於是布令於四境之內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魏王與龍陽君共船而釣 由是觀之,近習之人,其摯〈謟〉〔諂〕也固矣,其自纂繁也完矣。今由千里之外,欲進美人,所效者庸必得幸乎?假之得幸,庸必為我用乎?而近習之人相與怨,我見有禍,未見有福;見有怨,未見有德,非用知之術也。 秦攻魏急。或謂魏王曰:「棄之不如用之之易也,死之不如棄之之易也。能棄之弗能用之,能死之弗能棄之,此人之大過也。今王亡地數百里,亡城數十,而國患不解,是王棄之,非用之也。今秦之強也,天下無敵,而魏之弱也甚,而王以是質秦,王又能死而弗能棄之,此重過也。今王能用臣之計,虧地不足以傷國,卑體不足以苦身,解患而怨報。 秦攻魏急 「秦自四境之內,執法以下至於長輓者,故畢曰:『與嫪氏乎?與呂氏乎?』雖至於門閭之下,廊廟之上,猶之如是也。今王割地以賂秦,以為嫪毐功;卑體以尊秦,以因嫪毐。王以國贊嫪毐,以嫪毐勝矣。王以國贊嫪氏,太后之德王也,深於骨髓,王之交最為天下上矣。秦、魏百相交也,百相欺也。今由嫪氏善秦而交為天下上,天下孰不棄呂氏而從嫪氏?天下必合呂氏而從嫪氏,則王之怨報矣。」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 秦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許寡人?」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雖然,受地於先生,願終守之,弗敢易。」秦王不說。安陵君因使唐且使於秦。秦王謂唐且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聽寡人,何也?且秦滅韓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為長者,故不錯意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請廣於君,而君逆寡人者,輕寡人與?」唐且對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於先生而守之,雖千里不敢易也,豈直五百里哉?」秦王怫然怒,謂唐且曰:「公亦嘗聞天子之怒乎?」唐且對曰:「臣未嘗聞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唐且曰:「大王嘗聞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爾。」唐且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祲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挺劍而起。秦王色撓,長跪而謝之曰:「先生坐,何至於此,寡人諭矣。夫韓、魏滅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韓一》 三晉已破智氏,將分其地。段規謂韓王曰:「分地必取成皋。」韓王曰:「成皋,石溜之地也,寡人無所用之。」段規曰:「不然,臣聞一里之厚,而動千里之權者,地利也。萬人之眾,而破三軍者,不意也。王用臣言,則韓必取鄭矣。」王曰:「善。」果取成皋。至韓之取鄭也,果從成皋始。 大成午從趙來 大成午從趙來,謂申不害於韓曰:「子以韓重我於趙,請以趙重子於韓,是子有兩韓,而我有兩趙也。」 魏之圍邯鄲 魏之圍邯鄲也,申不害始合於韓王,然未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於王也。王問申子曰:「吾誰與而可?」對曰:「此安危之要,國家之大事也。臣請深惟而苦思之。」乃微謂趙卓、韓鼂曰:「子皆國之辯士也,夫為人臣者,言可必用,盡忠而已矣。」二人各進議於王以事。申子微視王之所說以言於王,王大說之。 申子請仕其從兄官,昭侯不許也。申子有怨色。昭侯曰:「非所謂學於子者也。聽子之謁,而廢子之道乎?又亡其行子之術,而廢子之謁乎?子嘗教寡人循功勞,視次第。今有所求,此我將奚聽乎?」申子乃辟舍請罪,曰:「君真其人也!」 蘇秦為楚合從說韓王 蘇秦為楚合從說韓王曰:「韓北有鞏、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陽、常阪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千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皆自韓出。谿子、少府時力、距來,皆射六百步之外。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達胸,近者掩心。韓卒之劍戟,皆出於冥山、棠谿、墨陽、合伯膊。鄧師、宛馮、龍淵、大阿,皆陸斷馬牛,水擊鵠鴈,當敵即斬堅。甲、盾、鞮、鍪、鐵幕、革抉、㕭芮,無不畢具。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夫以韓之勁,與大王之賢,乃欲西面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交臂而服焉。夫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過此者矣。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效之,明年又益求割地。與之,即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後更受其禍。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夫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而買禍者也,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語曰:『寧為鷄口,無為牛後。』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 韓王忿然作色,攘臂按劍,仰天太息曰:「寡人雖死,必不能事秦。今主君以楚王之教詔之,敬奉社稷以從。」 張儀為秦連橫說韓王 張儀為秦連橫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麥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一歲不收,民不饜糟糠;地方不滿九百里,無二歲之所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為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摯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也。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後,蹄間三尋者,不可稱數也。山東之卒,被甲冒冑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之與山東之卒也,猶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也。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以異於墮千鈞之重,集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諸侯不料兵之弱,食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言曰:『聽吾計則可以強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者,無過於此者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絕韓之上地;東取成皋、宜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菀,非王之有已。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秦則安矣,不事秦則危矣。夫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無亡,不可得也。故為大王計,莫如事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強於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為敝邑,秦王必喜。夫攻楚而私其地,轉禍而說秦,計無便於此者也。是故秦王使使臣獻書大王御史,須以決事。」 韓王曰:「客幸而教之,請比郡縣,築帝宮,祠春秋,稱東藩,效宜陽。」 宣王謂摎留 宣王謂摎留曰:「吾欲兩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簡公用田成、監止而簡公弒,魏兩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今王兩用之,其多力者內樹其黨,其寡力者籍外權。群臣或內樹其黨以擅其主,或外為交以裂其地,則王之國必危矣。」 張儀謂齊王 張儀謂齊王曰:「王不如資韓朋,與之逐張儀於魏。魏因相犀首,因以齊、魏廢韓朋,而相公叔以伐秦。公仲聞之,必不入於齊。據公於魏,是公無患。」 楚昭獻相韓。秦且攻韓,韓廢昭獻。昭獻令人謂公叔曰:「不如貴昭獻以固楚,秦必曰楚、韓合矣。」 秦攻陘,韓使人馳南陽之地。秦已馳,又攻陘,韓因割南陽之地。秦受地,又攻陘。陳軫謂秦王曰:「國形不便故馳,交不親故割。今割矣而交不親,馳矣而兵不止,臣恐山東之無以馳割事王者矣。且王求百金於三川而不可得,求千金於韓,一旦而具。今王攻韓,是絕上交而固私府也,竊為王弗取也。」 五國約而攻秦,楚王為從長,不能傷秦,兵罷而留於成皋。魏順謂市丘君曰:「五國罷,必攻市丘,以償兵費。君資臣,臣請為君止天下之攻市丘。」市丘君曰:「善。」因遣之。 五國約而攻秦 魏順南見楚王曰:「王約五國而西伐秦,不能傷秦,天下且以是輕王而重秦,故王胡不卜交乎?」楚王曰:「柰何?」魏順曰:「天下罷,必攻市丘以償兵費。王令之勿攻市丘。五國重王,且聽王之言而不攻市丘;不重王,且反王之言而攻市丘。然則王之輕重必明矣。」故楚王卜交而市丘存。 鄭彊載八百金入秦 鄭彊載八百金入秦,請以伐韓。泠向謂鄭彊曰:「公以八百金請伐人之與國,秦必不聽公。公不如令秦王疑公叔。」鄭彊曰:「何如?」曰:「公叔之攻楚也,以幾瑟之存焉,故言先楚也。今已令楚王奉幾瑟以車百乘居陽翟,令昭獻轉而與之處,旬有餘,彼已覺。而幾瑟,公叔之讎也;而昭獻,公叔之人也。秦王聞之,必疑公叔為楚也。」 鄭彊之走張儀於秦,曰儀之使者,必之楚矣。故謂大宰曰:「公留儀之使者,彊請西圖儀於秦。」故因而請秦王曰:「張儀使人致上庸之地,故使使臣再拜謁秦王。」秦王怒,張儀走。 宜陽之役,楊達謂公孫顯曰:「請為公以五萬攻西周,得之,是以九鼎印甘茂也。不然,秦攻西周,天下惡之,其救韓必疾,則茂事敗矣。」 秦圍宜陽,游騰謂公仲曰:「公何不與趙藺、離石、祁,以質許地,則樓緩必敗矣。收韓、趙之兵以臨魏,樓鼻必敗矣。韓為一,魏必倍秦,甘茂必敗矣。以成陽資翟強於齊,楚必敗之。須秦必敗,秦失魏,宜陽必不拔矣。」 公仲以宜陽之故仇甘茂 公仲以宜陽之故,仇甘茂。其後,秦歸武遂於韓,已而,秦王固疑甘茂之以武遂解於公仲也。杜赫為公仲謂秦王曰:「明也願因茂以事王。」秦王大怒於甘茂,故樗里疾大說杜聊。 秦韓戰於濁澤 秦、韓戰於濁澤,韓氏急。公仲明謂韓王曰:「與國不可恃。今秦之心欲伐楚,王不如因張儀為和於秦,賂之以一名都,與之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計也。」韓王曰:「善。」乃儆公仲之行,將西講於秦。 楚王聞之大恐,召陳軫而告之。陳軫曰:「秦之欲伐我久矣,今又得韓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韓并兵南鄉,此秦所以廟祠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國必伐矣。王聽臣,為之儆四境之內選師,言救韓,令戰車滿道路;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使信王之救己也。縱韓為不能聽我,韓必德王也,必不為鴈行以來。是秦、韓不和,兵雖至,楚國不大病矣。為能聽我絕和於秦,秦必大怒,以厚怨於韓。,韓得楚救,必輕秦。輕秦,其應秦必不敬。是我困秦、韓之兵,而免楚國之患也。」 楚王大說,乃儆四境之內選師,言救韓,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謂韓王曰:「弊邑雖小,已悉起之矣。願大國遂肆意於秦,弊邑將以楚殉韓。」 韓王大說,乃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實告我者,秦也;以虛名救我者,楚也。恃楚之虛名,輕絕強秦之敵,必為天下笑矣。且楚、韓非兄弟之國也,又非素約而謀伐秦矣。秦欲伐楚,楚因以起師言救韓,此必陳軫之謀也。且王以使人報於秦矣,今弗行,是欺秦也。夫輕強秦之禍,而信楚之謀臣,王必悔之矣。」韓王弗聽,遂絕和於秦。秦果大怒,興師與韓氏戰於岸門,楚救不至,韓氏大敗。 韓氏之兵非削弱也,民非蒙愚也,兵為秦禽,智為楚笑,過聽於陳軫,失計於韓明也。 顏率見公仲,公仲不見。顏率謂公仲之謁者曰:「公仲必以率為陽也,故不見率也。公仲好內,率曰好士;仲嗇於財,率曰散施;公仲無行,率曰好義。自今以來,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謁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見之。 韓公仲謂向壽 韓公仲謂向壽曰:「禽困覆車。公破韓,辱公仲,公仲收國復事秦,自以為必可以封。今公與楚解,中封小令尹以桂陽。秦、楚合,復攻韓,韓必亡。公仲躬率其私徒以鬭於秦,願公之熟計之也。」向壽曰:「吾合秦、楚,非以當韓也,子為我謁之。」 公仲曰:「秦、韓之交可合也。」對曰:「願有復於公。諺曰:『貴其所以貴者貴。』今王之愛習公也,不如公孫郝;其知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親於事矣,而公獨與王主斷於國者,彼有以失之也。公孫郝黨於韓,而甘戊黨於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爭強,而公黨於楚,是與公孫郝、甘茂同道也。公何以異之?人皆言楚之多變也,而公必之,是自為貴也。公不如與王謀其變也,善韓以備之,若此,則無禍矣。韓氏先以國從公孫郝,而後委國於甘茂,是韓,公之讎也。今公言善韓以備楚,是外舉不辟讎也。」 向壽曰:「吾甚欲韓合。」對曰:「甘茂許公仲以武遂,反宜陽之民,今公徒令收之,甚難。」向子曰:「然則柰何?武遂終不可得已。」對曰:「公何不以秦為韓求穎川於楚,此乃韓之寄地也。公求而得之,是令行於楚而以其地德韓也。公求而弗得,是韓、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秦、楚爭強,而公過楚以攻韓,此利於秦。」向子曰:「奈何?」對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齊,公孫郝欲以韓取齊,今公取宜陽以為功,收楚、韓以安之,而誅齊、魏之罪,是以公孫郝、甘茂之無事也。」 或謂公仲曰聽者聽國 或謂公仲曰:「聽者聽國,非必聽實也。故先王聽諺言於市,願公之聽臣言也。公求中立於秦,而弗能得也,善公孫郝以難甘茂,勸齊兵以勸止魏,楚、趙皆公之讎也。臣恐國之以此為患也,願公之復求中立於秦也。」 公仲曰:「奈何?」對曰:「秦王以公孫郝為黨於公而弗之聽,甘茂不善於公而弗為公言,公何不因行願以與秦王語?行願之為秦王臣也公,臣請為公謂秦王曰:『齊、魏合與離,於秦孰利?齊、魏別與合,於秦孰強?』秦王必曰:『齊、魏離,則秦重;合,則秦輕。齊、魏別,則秦強;合,則秦弱。』臣即曰:『今王聽公孫郝以韓、秦之兵應齊而攻魏,魏不敢戰,歸地而合於齊,是秦輕也,臣以公孫郝為不忠。今王聽甘茂,以韓、秦之兵據魏而攻齊,齊不敢戰,不求割地而合於魏,是秦輕也,臣以甘茂為不忠。故王不如令韓中立以攻齊,齊王言救魏以勁之,齊、魏不能相聽,久離兵史。王欲,則信公孫郝於齊,為韓取南陽,易穀川以歸,此惠王之願也。王欲,則信甘茂於魏,以韓、秦之兵據魏以郄齊,此武王之願也。臣以為令韓以中立以勁齊,最秦之大急也。公孫郝黨於齊而不肯言,甘茂薄而不敢謁也,此二人,王之大患也。願王之熟計之也。』」 韓公仲相。齊、楚之交善秦。秦、魏遇,且以善齊而絕齊乎楚。王使景鯉之秦,鯉與於秦、魏之遇。楚王怒景鯉,恐齊以楚遇為有陰於秦、魏也,且罪景鯉。 韓公仲相 為謂楚王曰:「臣賀鯉之與於遇也。秦、魏之遇也,將以合齊、秦而絕齊於楚也。今鯉與於遇,齊無以信魏之合己於秦而攻於楚也,齊又畏楚之有陰於秦、魏也,必重楚。故鯉之與於遇,王之大資也。今鯉不與於遇,魏之絕齊於楚明矣。齊、楚信之,必輕王,故王不如無罪景鯉,以視齊於有秦、魏,齊必重楚,而且疑秦、魏於齊。」王曰:「諾。」因不罪而益其列。 王曰向也子曰天下無道 王曰:「向也子曰『天下無道』,今也子曰『乃且攻燕』者,何也?」對曰:「今謂馬多力則有矣,若曰勝千鈞則不然者,何也?夫千鈞,非馬之任也。今謂楚強大則有矣,若夫越趙、魏而鬭兵於燕,則豈楚之任也哉?且非楚之任,而楚為之,是弊楚也。強楚、弊楚,其於王孰便也?」 或謂魏王王儆四彊之內 或謂魏王:「王儆四彊之內,其從於王者,十日之內,備不具者死。王因取其游之舟上擊之。臣為王之楚,王胥臣反,乃行。」春申君聞之,謂使者曰:「子為我反,無見王矣。十日之內,數萬之眾,今涉魏境。」秦使聞之,以告秦王。秦王謂魏王曰:「大國有意,必來以是而足矣。」 觀鞅謂春申 觀鞅謂春申曰:「人皆以楚為強,而君用之弱,其於鞅也不然。先君者,二十餘年未嘗見攻。今秦欲踰兵於澠隘之塞,不使;假道兩周倍韓以攻楚,不可。今則不然,魏且旦暮亡矣,不能愛其許、鄢陵與梧,割以予秦,去百六十里。臣之所見者,秦、楚鬭之日也已。」 公仲數不信於諸侯 公仲數不信於諸侯,諸侯錮之。南委國於楚,楚王弗聽。蘇代為楚王曰:「不若聽而備於其反也。明之反也,常仗趙而畔楚,仗齊而畔秦。今四國錮之,而無所入矣,亦甚患之。此方其為尾生之時也。」 《韓二》 楚圍雍氏五月。韓令使者求救於秦,冠蓋相望也,秦師不下殽。韓又令尚靳使秦,謂秦王曰:「韓之於秦也,居為隱蔽,出為鴈行。今韓已病矣,秦師不下殽。臣聞之,脣揭者其齒寒,願大王之熟計之。」宣太后曰:「使者來者眾矣,獨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謂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盡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韓,兵不眾,糧不多,則不足以救韓。夫救韓之危,日費千金,獨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楚圍雍氏五月 尚靳歸書報韓王,韓王遣張翠,張翠稱病,日行一縣。張翠至,甘茂曰:「韓急矣,先生病而來。」張翠曰:「韓未急也,且急矣。」甘茂曰:「秦重國知王也,韓之急緩莫不知。今先生言不急,可乎?」張翠曰:「韓急則折而入於楚矣,臣安敢來?」甘茂曰:「先生毋復言也。」 甘茂入言秦王曰:「公仲柄得秦師,故敢捍楚。今雍氏圍,而秦師不下殽,是無韓也。公仲且抑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國南合於楚。楚、韓為一,魏氏不敢不聽,是楚以三國謀秦也。如此則伐秦之形成矣。不識坐而待伐,孰與伐人之利?」秦王曰:「善。」果下師於殽以救韓。 楚圍雍氏韓令冷向借救於秦 楚圍雍氏,韓令冷向借救於秦,秦為發使公孫昧入韓。公仲曰:「子以秦為將救韓乎?其不乎?」對曰:「秦王之言曰,請道於南鄭、藍田以入攻楚,出兵於三川以待公,殆不合,軍於南鄭矣。」公仲曰:「柰何?」對曰:「秦王必祖張儀之故謀。楚威王攻梁,張儀謂秦王曰:『與楚攻梁,魏折而入於楚。韓固其與國也,是秦孤也。故不如出兵以勁魏。』於是攻皮氏。魏氏勁,威王怒,楚與魏大戰,秦取西河之外以歸。今也其將揚言救韓,而陰善楚,公恃秦而勁,必輕與楚戰。楚陰得秦之不用也,必易與公相支也。公戰勝楚,遂與公乘楚,易三川而歸。公戰不勝楚,塞三川而守之,公不能救也。臣甚惡其事。司馬康三反之郢矣,甘茂與昭獻遇於境,其言曰收璽,其實猶有約也。」公仲恐曰:「然則柰何?」對曰:「公必先韓而後秦,先身而後張儀。以公不如亟以國合於齊、楚,秦必委國於公以解伐。是公之所以外者儀而已,其實猶之不失秦也。」 公仲為韓魏易地 公仲為韓、魏易地,公叔爭之而不聽,且亡。史惕謂公叔曰:「公亡,則易必可成矣。公無辭以後反,且示天下輕公,公不若順之。夫韓地易於上,則害於趙;魏地易於下,則害於楚。公不如告楚、趙。楚、趙惡之。趙聞之,起兵臨羊腸,楚聞之,發兵臨方城,而易必敗矣。」 錡宣之教韓王取秦,曰:「為公叔具車百乘,言之楚,易三川。因令公仲謂秦王曰:『三川之言曰,秦王必取我。韓王之心,不可解矣。王何不試以襄子為質於韓,令韓王知王之不取三川也。』因以出襄子而德太子。」 襄陵之役,畢長謂公叔曰:「請毋用兵,而楚、魏皆德公之國矣。夫楚欲置公子高,必以兵臨魏。公何不令人說昭子曰:『戰未必勝,請為子起兵以之魏。』子有辭以毋戰,於是以太子扁、昭揚、梁王皆德公矣。」 公叔使馮君於秦,恐留,教陽向說秦王曰:「留馮君以善韓臣,非上知也。主君不如善馮君,而資之以秦。馮君廣王而不聽公叔,以與太子爭,則王澤布,而害於韓矣。」 謂公叔曰公欲得武遂於秦 謂公叔曰:「公欲得武遂於秦,而不患楚之能揚河外也。公不如令人恐楚王,而令人為公求武遂於秦。謂楚王曰:『發重使為韓求武遂於秦。秦王聽,是令得行於萬乘之主也。韓得武遂以恨秦,毋秦患而得楚。韓,楚之縣而已。秦不聽,是秦、韓之怨深,而交楚也。』」 謂公叔曰乘舟 謂公叔曰:「乘舟,舟漏而弗塞,則舟沉矣。塞漏舟,而輕陽侯之波,則舟覆矣。今公自以辯於薛公而輕秦,是塞漏舟而輕陽侯之波也,願公之察也。」 齊令周最使鄭,立韓擾而廢公叔。周最患之,曰:「公叔之與周君交也,令我使鄭,立韓擾而廢公叔。語曰:『怒於室者色於市。』今公叔怨齊,無柰何也,必周君而深怨我矣。」史舍曰:「公行矣,請令公叔必重公。」 齊令周最使鄭 周最行至鄭,公叔大怒。史舍入見曰:「周最固不欲來使,臣竊強之。周最不欲來,以為公也;臣之強之也,亦以為公也。」公叔曰:「請聞其說。」對曰:「齊大夫諸子有犬,犬猛不可叱,叱之必噬人。客有請叱之者,疾視而徐叱之,犬不動;復叱之,犬遂無噬人之心。今周最固得事足下,而以不得已之故來使,彼將禮陳其辭而緩其言,鄭王必以齊王為不急,必不許也。今周最不來,他人必來。來使者無交於公,而欲德於韓擾,其使之必疾,言之必急,則鄭王必許之矣。」公叔曰:「善。」遂重周最。王果不許韓擾。 韓公叔與幾瑟爭國鄭強為楚王使於韓 韓公叔與幾瑟爭國。鄭強為楚王使於韓,矯以新城、陽人合世子,以與公叔爭國。楚怒,將罪之。鄭疆曰:「臣之矯與之,以為國也。臣曰,世子得新城、陽人,以與公叔爭國,而得全,魏必急韓氏;韓氏急,必縣命於楚,又何新城、陽人敢索?若戰而不勝,走而不死,今且以至,又安敢言地?」楚王曰:「善。」乃弗罪。 韓公叔與幾瑟爭國中庶子強謂太子 韓公叔與幾瑟爭國。中庶子強謂太子曰:「不若及齊師未入,急擊公叔。」太子曰:「不可。戰之於國中必分。」對曰:「事不成,身必危,尚何足以圖國之全為?」太子弗聽,齊師果入,太子出走。 齊明謂公叔 齊明謂公叔曰:「齊逐幾瑟,楚善之。今楚欲善齊甚,公何不令齊王謂楚王:『王為我逐幾瑟以窮之。』楚聽,是齊、楚合,而幾瑟走也;楚王不聽,是有陰於韓也。」 公叔將殺幾瑟 公叔將殺幾瑟也。謂公叔曰:「太子之重公也,畏幾瑟也。今幾瑟死,太子無患,必輕公。韓大夫見王老,冀太子之用事也,固欲事之。太子外無幾瑟之患,而內收諸大夫以自輔也,公必輕矣。不如無殺幾瑟,以恐太子,太子必終身重公矣。」 公叔且殺幾瑟 公叔且殺幾瑟也,宋赫為謂公叔曰:「幾瑟之能為亂也,內得父兄,而外得秦、楚也。今公殺之,太子無患,必輕公。韓大夫知王之老而太子定,必陰事之。秦、楚若無韓,必陰事伯嬰。伯嬰亦幾瑟也。公不如勿殺。伯嬰恐,必保於公。韓大夫不能必其不入也,必不敢輔伯嬰以為亂。秦、楚挾幾瑟以塞伯嬰,伯嬰外無秦、楚之權,內無父兄之眾,必不能為亂矣。此便於公。」 謂新城君曰:「公叔、伯嬰恐秦、楚之內幾瑟也,公何不為韓求質子於楚?楚王聽而入質子於韓,則公叔、伯嬰必知秦、楚之不以幾瑟為事也,必以韓合於秦、楚矣。秦、楚挾韓以窘魏,魏氏不敢東,是齊孤也。公又令秦求質子於楚,楚不聽,則怨結於韓。韓挾齊、魏以眄楚,楚王必重公矣。公挾秦、楚之重,以積德於韓,則公叔、伯嬰必以國事公矣。」 胡衍之出幾瑟於楚 胡衍之出幾瑟於楚也,教公仲謂魏王曰:「太子在楚,韓不敢離楚也。公何不試奉公子咎,而為之請太子。因令人謂楚王曰:『韓立公子咎而棄幾瑟,是王抱虛質也。王不如亟歸幾瑟。幾瑟入,必以韓權報讎於魏,而德王矣。』」 幾瑟亡之楚,楚將收秦而復之。謂羋戎曰:「廢公叔而相幾瑟者楚也。今幾瑟亡之楚,楚又收秦而復之,幾瑟入鄭之日,韓,楚之縣邑。公不如令秦王賀伯嬰之立也。韓絕於楚,其事秦必疾,秦挾韓親魏,齊、楚後至者先亡。此王業也。」 冷向謂韓咎 冷向謂韓咎曰:「幾瑟亡在楚,楚王欲復之甚,令楚兵十餘萬在方城之外。臣請令楚築萬家之都於雍氏之旁,韓必起兵以禁之,公必將矣。公因以楚、韓之兵奉幾瑟而內之鄭,幾瑟得入而德公,必以韓、楚奉公矣。」 楚令景鯉入韓,韓且內伯嬰於秦,景鯉患之。冷向謂伯嬰曰:「太子入秦,秦必留太子而合楚,以復幾瑟也,是太子反棄之。」 韓咎立為君而未定 韓咎立為君而未定也,其弟在周,周欲以車百乘重而送之,恐韓咎入韓之不立也。綦母恢曰:「不如以百金從之,韓咎立,因也以為戒;不立,則曰來效賊也。」 史疾為韓使楚,楚王問曰:「客何方所循?」曰:「治列子圉寇之言。」曰:「何貴?」曰:「貴正。」王曰:「正亦可為國乎?」曰:「可。」王曰:「楚國多盜,正可以圉盜乎?」曰:「可。」曰:「以正圉盜,柰何?」頃間有鵲止於屋上者,曰:「請問楚人謂此鳥何?」王曰:「謂之鵲。」曰:「謂之烏,可乎?」曰:「不可。」曰:「今王之國有柱國、令尹、司馬、典令,其任官置吏,必曰廉潔勝任。今盜賊公行,而弗能禁也,此烏不為烏,鵲不為鵲也。」 韓傀相韓,嚴遂重於君,二人相害也。嚴遂政議直指,舉韓傀之過。韓傀以之叱之於朝。嚴遂拔劍趨之,以救解。於是嚴遂懼誅,亡去,游求人可以報韓傀者。 韓傀相韓 至齊,齊人或言:「軹深井里聶政,勇敢士也,避仇隱於屠者之間。」嚴遂陰交於聶政,以意厚之。聶政問曰:「子欲安用我乎?」嚴遂曰:「吾得為役之日淺,事今薄,奚敢有請?」於是嚴遂乃具酒,觴聶政母前。仲子奉黃金百鎰,前為聶政母壽。聶政驚,愈怪其厚,固謝嚴仲子。仲子固進,而聶政謝曰:「臣有老母,家貧,客游以為狗屠,可旦夕得甘脆以養親。親供養備,義不敢當仲子之賜。」嚴仲子辟人,因為聶政語曰:「臣有仇,而行游諸侯眾矣。然至齊,聞足下義甚高。故直進百金者,特以為夫人麤糲之費,以交足下之驩,豈敢以有求邪?」聶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者,徒幸而養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嚴仲子固讓,聶政竟不肯受。然仲子卒備賓主之禮而去。 久之,聶政母死,既葬,除服。聶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不遠千里,枉車騎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淺鮮矣,未有大功可以稱者,而嚴仲子舉百金為親壽,我雖不受,然是深知政也。夫賢者以感忿睚眥之意,而親信窮僻之人,而政獨安可嘿然而止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終,政將為知己者用。」 遂西至濮陽,見嚴仲子曰:「前所以不許仲子者,徒以親在。今親不幸,仲子所欲報仇者為誰?」嚴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韓相傀。傀又韓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兵衛設,臣使人刺之,終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棄,請益具車騎壯士,以為羽翼。」政曰:「韓與衛,中間不遠,今殺人之相,相又國君之親,此其勢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無生得失,生得失則語泄,語泄則韓舉國而與仲子為讎也,豈不殆哉!」遂謝車騎人徒,辭,獨行仗劍至韓。 韓適有東孟之會,韓王及相皆在焉,持兵戟而衛者甚眾。聶政直入,上階刺韓傀。韓傀走而抱哀侯,聶政刺之,兼中哀侯,左右大亂。聶政大呼,所殺者數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腸,遂以死。韓取聶政屍於市,縣購之千金。久之莫知誰子。 政姊聞之,曰:「弟至賢,不可愛妾之軀,滅吾弟之名,非弟意也。」乃之韓。視之曰:「勇哉!氣矜之隆。是其軼賁、育而高成荊矣。今死而無名,父母既歿矣,兄弟無有,此為我故也。夫愛身不揚弟之名,吾不忍也。」乃抱屍而哭之曰:「此吾弟軹深井里聶政也。」亦自殺於屍下。 晉、楚、齊、衛聞之曰:「非獨政之能,乃其姊者,亦列女也。」聶政之所以名施於後世者,其姊不避菹醢之誅,以揚其名也。 《韓三》 或謂韓公仲 或謂韓公仲曰:「夫孿子之相似者,唯其母知之而已;利害之相似者,唯智者知之而已。今公國,其利害之相似,正如孿子之相似也。得以其道為之,則主尊而身安;不得其道,則主卑而身危。今秦、魏之和成,而非公適束之,則韓必謀矣。若韓隨魏以善秦,是為魏從也,則韓輕矣,主卑矣。秦已善韓,必將欲置其所愛信者,令用事於韓以完之,是公危矣。今公與安成君為秦、魏之和,成固為福,不成亦為福。秦、魏之和成,而公適束之,是韓為秦、魏之門戶也,是韓重而主尊矣。安成君東重於魏,而西貴於秦,操右契而為公責德於秦、魏之主,裂地而為諸侯,公之事也。若夫安韓、魏而終身相,公之下服,此主尊而身安矣。秦、魏不終相聽者也。齊怒於不得魏,必欲善韓以塞魏;魏不聽秦,必務善韓以備秦,是公擇布而割也。秦、魏和,則兩國德公;不和,則兩國爭事公。所謂成為福,不成亦為福者也。願公之無疑也。」 或謂公仲 或謂公仲曰:「今有一舉而可以忠於主,便於國,利於身,願公之行之也。今天下散而事秦,則韓最輕矣;天下合而離秦,則韓最弱矣;合離之相續,則韓最先危矣。此君國長民之大患也。今公以韓先合於秦,天下隨之,是韓以天下事秦,秦之德韓也厚矣。韓與天下朝秦,而獨厚取德焉,公行之計,是其於主也至忠矣。天下不合秦,秦令而不聽,秦必起兵以誅不服。秦久與天下結怨構難,而兵不決,韓息士民以待其舋,公行之計,是其於國也,大便也。昔者,周佼以西周善於秦,而封於梗陽;周啟以東周善於秦,而封於平原。今公以韓善秦,韓之重於兩周也無計,而秦之爭機也,萬於周之時。今公以韓為天下先合於秦,秦必以公為諸侯,以明示天下,公行之計,是其於身大利也。願公之加務也。」 韓人攻宋,秦王大怒曰:「吾愛宋,與新城、陽晉同也。韓珉與我交,而攻我甚所愛,何也?」蘇秦為韓說秦王曰:「韓珉之攻宋,所以為王也。以韓之強,輔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面事秦。王不折一兵,不殺一人,無事而割安邑,此韓珉之所以禱於秦也。」秦王曰:「吾固患韓之難知,一從一橫,此其說何也?」對曰:「天下固令韓可知也。韓故已攻宋矣,其西面事秦,以萬乘自輔;不西事秦,則宋地不安矣。中國白頭游敖之士,皆積智欲離秦、韓之交。伏軾結靷西馳者,未有一人言善韓者也;伏軾結靷東馳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皆不欲韓、秦之合者何也?則晉、楚智而韓、秦愚也。晉、楚合,必伺韓、秦;韓、秦合,必圖晉、楚。請以決事。」秦王曰:「善。」 或謂韓王 或謂韓王曰:「秦王欲出事於梁,而欲攻絳、安邑,韓計將安出矣?秦之欲伐韓,以東闚周室,甚唯寐忘之。今韓不察,因欲與秦,必為山東大禍矣。秦之欲攻梁也,欲得梁以臨韓,恐梁之不聽也,故欲病之以固交也。王不察,因欲中立,梁必怒於韓之不與己,必折為秦用,韓必舉矣。願王熟慮之也。不如急發重使之趙、梁,約復為兄弟,使山東皆以銳師戍韓、梁之西邊,非為此也,山東無以救亡,此萬世之計也。秦之欲并天下而王之也,不與古同。事之雖如子之事父,猶將亡之也。行雖如伯夷,猶將亡之也。行雖如桀、紂,猶將亡之也。雖善事之無益也。不可以為存,適足以自令亟亡也。然則山東非能從親,合而相堅如一者,必皆亡矣。」 謂鄭王 謂鄭王曰:「昭釐侯,一世之明君也;申不害,一世之賢士也。韓與魏敵侔之國也,申不害與昭釐侯執珪而見梁君,非好卑而惡尊也,非慮過而議失也。申不害之計事,曰:『我執珪於魏,魏君必得志於韓,必外靡於天下矣,是魏弊矣。諸侯惡魏必事韓,是我免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人之上也。夫弱魏之兵,而重韓之權,莫如朝魏。』昭釐侯聽而行之,明君也;申不害慮事而言之,忠臣也。今之韓弱於始之韓,而今之秦強於始之秦。今秦有梁君之心矣,而王與諸臣不事為尊秦以定韓者,臣竊以為王之明為不如昭釐侯,而王之諸臣忠莫如申不害也。 「昔者,穆公一勝於韓原而霸西州,晉文公一勝於城濮而定天下,此以一勝立尊令,成功名於天下。今秦數世強矣,大勝以千數,小勝以百數,大之不王,小之不霸,名尊無所立,制令無所行,然而《春秋》用兵者,非以求主尊成名於天下也。昔先王之攻,有為名者,有為實者。為名者攻其心,為實者攻其形。昔者,吳與越戰,越人大敗,保於會稽之上。吳人入越而戶撫之。越王使大夫種行成於吳,請男為臣,女為妾,身執禽而隨諸御。吳人果聽其辭,與成而不盟,此攻其心者也。其後越與吳戰,吳人大敗,亦請男為臣,女為妾,反以越事吳之禮事越。越人不聽也,遂殘吳國而禽夫差,此攻其形者也。今將攻其心乎,宜使如吳;攻其形乎,宜使如越。夫攻形不如越,而攻心不如吳,而君臣、上下、少長、貴賤,畢呼霸王,臣竊以為猶之井中而謂曰:『我將為爾求火也。』 東孟之會 「東孟之會,聶政、陽堅刺相兼君。許異蹴哀侯而殪之,立以為鄭君。韓氏之眾無不聽令者,則許異為之先也。是故哀侯為君,而許異終身相焉。而韓氏之尊許異也,猶其尊哀侯也。今日鄭君不可得而為也,雖終身相之焉,然而吾弗為云者,豈不為過謀哉!昔齊桓公九合諸侯,未嘗不以周襄王之命。然則雖尊襄王,桓公亦定霸矣。九合之尊桓公也,猶其尊襄王也。今日天子不可得而為也,雖為桓公吾弗為云者,豈不為過謀而不知尊哉!韓氏之士數十萬,皆戴哀侯以為君,而許異獨取相焉者,無他;諸侯之君,無不任事於周室也,而桓公獨取霸者,亦無他也。今強國將有帝王之舋,而以國先者,此桓公、許異之類也。豈可不謂善謀哉?夫先與強國之利,強國能王,則我必為之霸;強國不能王,則可以辟其兵,使之無伐我。然則強國事成,則我立帝而霸;強國之事不成,猶之厚德我也。今與強國,強國之事成則有福,不成則無患,然則先與強國者,聖人之計也。」 韓陽役於三川而欲歸,足強為之說韓王曰:「三川服矣,王亦知之乎?役且共貴公子。」王於是召諸公子役於三川者而歸之。 秦大國 秦,大國也。韓,小國也。韓甚疏秦。然而見親秦,計之,非金無以也,故賣美人。美人之賈貴,諸侯不能買,故秦買之三千金。韓因以其金事秦,秦反得其金與韓之美人。韓之美人因言於秦曰:「韓甚疏秦。」從是觀之,韓亡美人與金,其疏秦乃始益明。故客有說韓者曰:「不如止淫用,以是為金以事秦,是金必行,而韓之疏秦不明。美人知內行者也,故善為計者,不見內行。」 張丑之合齊楚講於魏 張丑之合齊、楚講於魏也,謂韓公仲曰:「今公疾攻魏之運,魏急,則必以地和於齊、楚,故公不如勿攻也。魏緩則必戰。戰勝,攻運而取之易矣。戰不勝,則魏且內之。」公仲曰:「諾。」張丑因謂齊、楚曰:「韓已與魏矣。以為不然,則蓋觀公仲之攻也。」公仲不攻,齊、楚恐,因講於魏,而不告韓。 或謂韓相國 或謂韓相國曰:「人之所以善扁鵲者,為有臃腫也;使善扁鵲而無臃腫也,則人莫之為之也。今君以所事善平原君者,為惡於秦也;而善平原君乃所以惡於秦也。願君之熟計之也。」 公仲使韓珉之秦求武隧 公仲使韓珉之秦求武隧,而恐楚之怒也。唐客謂公仲曰:「韓之事秦也,且以求武隧也,非弊邑之所憎也。韓已得武隧,其形乃可以善楚。臣願有言,而不敢為楚計。今韓之父兄得眾者毋相,韓不能獨立,勢必不善楚。王曰:『吾欲以國輔韓珉而相之可乎?父兄惡珉,珉必以國保楚。』」公仲說,士唐客於諸公,而使之主韓、楚之事。 韓相公仲珉使韓侈之秦 韓相公仲珉使韓侈之秦,請攻魏,秦王說之。韓侈在唐,公仲珉死。韓侈謂秦王曰:「魏之使者謂後相韓辰曰:『公必為魏罪韓侈。』韓辰曰:『不可。秦王仕之,又與約事。』使者曰:『秦之仕韓侈也,以重公仲也。今公仲死,韓侈之秦,秦必弗入。入,又奚為挾之以恨魏王乎?』韓辰患之,將聽之矣。今王不召韓侈,韓侈且伏於山中矣。」秦王曰:「何意寡人如是之權也!令安伏?」召韓侈而仕之。 客卿為韓謂秦王 客卿為韓謂秦王曰:「韓珉之議,知其君不知異君,知其國不知異國。彼公仲者,秦勢能詘之。秦之強,首之者,珉為疾矣。進齊、宋之兵至首坦,遠薄梁郭,所以不及魏者,以為成而過南陽之道,欲以四國西首也。所以不者,皆曰以燕亡於齊,魏亡於秦,陳、蔡亡於楚,此皆絕地形,群臣比周以蔽其上,大臣為諸侯輕國也。今王位正,張儀之貴,不得議公孫郝,是從臣不事大臣也;公孫郝之貴,不得議甘戊,則大臣不得事近臣矣。貴賤不相事,各得其位,輻湊以事其上,則群臣之賢不肖,可得而知也。王之明一也。公孫郝嘗疾齊、韓而不加貴,則為大臣不敢為諸侯輕國矣。齊、韓嘗因公孫郝而不受,則諸侯不敢因群臣以為能矣。外內不相為,則諸侯之情偽可得而知也。王之明二也。公孫郝、樗里疾請無攻韓,陳四辟去,王猶攻之也。甘茂約楚、趙而反敬魏,是其講我,茂且攻宜陽,王猶校之也。群臣之知,無幾於王之明者,臣故願公仲之國以侍於王,而無自左右也。」 韓珉相齊,令吏逐公疇豎,大怒於周之留成陽君也。謂韓珉曰:「公以二人者為賢人也,所入之國,因用之乎?則不如其處小國。何也?成陽君為秦去韓,公疇豎,楚王善之。今公因逐之,二人者必入秦、楚,必為公患。且明公之不善於天下。天下之不善公者,與欲有求於齊者,且收之,以臨齊而市公。」 或謂山陽君 或謂山陽君曰:「秦封君以山陽,齊封君以莒。齊、秦非重韓則賢君之行也。今楚攻齊取莒,上及不交齊,次弗納於君,是棘齊、秦之威而輕韓也。」山陽君因使之楚。 趙魏攻華陽 趙、魏攻華陽,韓謁急於秦。冠蓋相望,秦不救。韓相國謂田苓曰:「事急,願公雖疾,為一宿之行。」田苓見穰侯,穰侯曰:「韓急乎?何故使公來?」田苓對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何以為公之王使乎?冠蓋相望,告弊邑甚急,公曰未急,何也?」田苓曰:「彼韓急,則將變矣。」穰侯曰:「公無見王矣,臣請令發兵救韓。」八日中,大敗趙、魏於華陽之下。 秦招楚而伐齊,冷向謂陳軫曰:「秦王必外向。楚之齊者知西不合於秦,必且務以楚合於齊。齊、楚合,燕、趙不敢不聽。齊以四國敵秦,是齊不窮也。」向曰:「秦王誠必欲伐齊乎?不如先收於楚之齊者,楚之齊者先務以楚合於齊,則楚必即秦矣。以強秦而有晉、楚,則燕、趙不敢不聽,是齊孤矣。向請為公說秦王。」 韓氏逐向晉於周,周成恢為之謂魏王曰:「周必寬而反之,王何不為之先言,是王有向晉於周也。」魏王曰:「諾。」成恢因為謂韓王曰:「逐向晉者韓也,而還之者魏也,豈如道韓反之哉!是魏有向晉於周,而韓王失之也。」韓王曰:「善。」亦因請復之。 張登請費緤 張登請費緤曰:「請令公子年謂韓王曰:『費緤,西周讎之,東周寶之。此其家萬金,王何不召之,以為三川之守。是緤以三川與西周戒也,必盡其家以事王。西周惡之,必效先王之器以止王。』韓王必為之。西周聞之,必解子之罪,以止子之事。」 安邑之御史死,其次恐不得也。輸人為之謂安令曰:「公孫綦為人請御史於王,王曰:『彼固有次乎?吾難敗其法。』」因遽置之。 魏王為九里之盟 魏王為九里之盟,且復天子。房喜謂韓王曰:「勿聽之也,大國惡有天子,而小國利之。王與大國弗聽,魏安能與小國立之。」 建信君輕韓熙,趙敖為謂建信侯曰:「國形有之而存,無之而亡者,魏也。不可無而從者,韓也。今君之輕韓熙者,交善楚、魏也。秦見君之交反善於楚、魏也,其收韓必重矣。從則韓輕,橫則韓重,則無從輕矣。秦出兵於三川,則南圍鄢,蔡、邵之道不通矣。魏急,其救趙必緩矣。秦舉兵破邯鄲,趙必亡矣。故君收韓,可以無舋。」 段產謂新城君 段產謂新城君曰:「夫宵行者能無為姦,而不能令狗無吠己。今臣處郎中,能無議君於王,而不能令人毋議臣於君。願君察之也。」 段干越人謂新城君 段干越人謂新城君曰:「王良之弟子駕,云取千里馬,遇造父之弟子。造父之弟子曰:『馬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馬,千里之馬也;服,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牽長。故纆牽於事,萬分之一也,而難千里之行。』今臣雖不肖,於秦亦萬分之一也,而相國見臣不釋塞者,是纆牽長也。」 《燕一》 蘇秦將為從北說燕文侯 蘇秦將為從,北說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七百乘,騎六千疋,粟支十年。南有碣石、鴈門之饒,北有棗粟之利,民雖不由田作,棗栗之實,足食於民矣。此所謂天府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之憂,無過燕矣。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趙之為蔽於南也。秦、趙五戰,秦再勝而趙三勝。秦、趙相弊,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難也。且夫秦之攻燕也,踰雲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踵道數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興號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眾,軍於東垣矣。度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里之內。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國必無患矣。」 燕王曰:「寡人國小,西迫強秦,南近齊、趙。齊、趙,強國也,今主君幸教詔之,合從以安燕,敬以國從。」於是齎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 奉陽君李兌甚不取於蘇秦。蘇秦在燕,李兌因為蘇秦謂奉陽君曰:「齊、燕離則趙重,齊、燕合則趙輕。今君之齊,非趙之利也。臣竊為君不取也。」 奉陽君李兌甚不取於蘇秦 奉陽君曰:「何吾合燕於齊?」 對曰:「夫制於燕者蘇子也。而燕弱國也,東不如齊,西不如趙,豈能東無齊、西無趙哉?而君甚不善蘇秦,蘇秦能抱弱燕而孤於天下哉?是驅燕而使合於齊也。且燕亡國之餘也,其以權立,以重外,以事貴。故為君計,善蘇秦則取,不善亦取之,以疑燕、齊。燕、齊疑,則趙重矣。齊王疑蘇秦,則君多資。」 奉陽君曰:「善。」乃使使與蘇秦結交。 權之難燕再戰不勝 權之難,燕再戰不勝,趙弗救。噲子謂文公曰:「不如以地請合於齊,趙必救我。若不吾救,不得不事。」文公曰:「善。」令郭任以地請講於齊。趙聞之,遂出兵救燕。 燕文公時,秦惠王以其女為燕太子婦。文公卒,易王立。齊宣王因燕喪攻之,取十城。 燕文公時 武安君蘇秦為燕說齊王,再拜而賀,因仰而弔。齊王桉戈而卻曰:「此一何慶弔相隨之速也?」 對曰:「人之飢所以不食烏喙者,以為雖偷充腹,而與死同患也。今燕雖弱小,強秦之少婿也。王利其十城,而深與強秦為仇。今使弱燕為鴈行,而強秦制其後,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烏喙之類也。」 齊王曰:「然則柰何?」 對曰:「聖人之制事也,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故桓公負婦人而名益尊,韓獻開罪而交愈固,此皆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者也。王能聽臣,莫如歸燕之十城,卑辭以謝秦。秦知王以己之故歸燕城也,秦必德王。燕無故而得十城,燕亦德王。是棄強仇而立厚交也。且夫燕、秦之俱事齊,則大王號令天下皆從。是王以虛辭附秦,而以十城取天下也。此霸王之業矣。所謂轉禍為福,因敗成功者也。」 齊王大說,乃歸燕城。以金千斤謝其後,頓首塗中,願為兄弟而請罪於秦。 人有惡蘇秦於燕王者,曰:「武安君,天下不信人也。王以萬乘下之,尊之於廷,示天下與小人群也。」 人有惡蘇秦於燕王者 武安君從齊來,而燕王不館也。謂燕王曰:「臣東周之鄙人也,見足下身無咫尺之功,而足下迎臣於郊,顯臣於廷。今臣為足下使,利得十城,功存危燕,足下不聽臣者,人必有言臣不信,傷臣於王者。臣之不信,是足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參,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足下,不可乎?」燕王曰:「可。」曰:「有此,臣亦不事足下矣。」 蘇秦曰:「且夫孝如曾參,義不離親一夕宿於外,足下安得使之之齊?廉如伯夷,不取素餐,汙武王之義而不臣焉,辭孤竹之君,餓而死於首陽之山。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數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乎?信如尾生,期而不來,抱梁柱而死。信至如此。何肯楊燕、秦之威於齊而取大功乎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為也,非所以為人也。皆自覆之術,非進取之道也。且夫三王代興,五霸迭盛,皆不自覆也。君以自覆為可乎?則齊不益於營丘,足下不踰楚境,不窺於邊城之外。且臣有老母於周,離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術,而謀進取之道,臣之趍固不與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僕者進取之臣也,所謂以忠信得罪於君者也。」 燕王曰:「夫忠信,又何罪之有也?」 對曰:「足下不知也。臣鄰家有遠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歸,其私之者憂之。其妻曰:『公勿憂也,吾已為藥酒以待之矣。』後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進之。妾知其藥酒也,進之則殺主父,言之則逐主母,乃陽僵棄酒。主父大怒而笞之。故妾一僵而棄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忠至如此,然不免於笞,此以忠信得罪者也。臣之事,適不幸而有類妾之棄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義益國,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後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說齊,曾不欺之也。使之說齊者,莫如臣之言也,雖堯、舜之智,不敢取也。」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謂燕王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謂燕王曰:「大王之所親,莫如趙。昔趙王以其姊為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遇於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之可以擊人。與代王飲,而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歠,即因反斗擊之。』於是酒酣樂進取熱歠。廚人進斟羹,因反斗而擊之,代王腦塗地。其姊聞之,摩笄以自刺也。故至今有摩笄之山,天下莫不聞。 「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知也。且以趙王為可親邪?趙興兵而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乃郤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之有也。且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興師以征伐。今大王事秦,秦王必喜,而趙不敢妄動矣。是西有強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燕王曰:「寡人蠻夷辟處,雖大男子,裁如嬰兒,言不足以求正,謀不足以決事。今大客幸而教之,請奉社稷西面而事秦,獻常山之尾五城。」 宮他為燕使魏,魏不聽,留之數月。客謂魏王曰:「不聽燕使何也?」曰:「以其亂也。」對曰:「湯之伐桀,欲其亂也。故大亂者可得其地,小亂者可得其寶。今燕客之言曰:『事苟可聽,雖盡寶、地,猶為之也。』王何為不見?」魏王說,因見燕客而遣之。 蘇秦死其弟蘇代欲繼之 蘇秦死,其弟蘇代欲繼之,乃北見燕王噲曰:「臣東周之鄙人也,竊聞王義甚高甚順,鄙人不敏,竊釋鉏耨而干大王。至於邯鄲,所聞於邯鄲者,又高於所聞東周。臣竊負其志,乃至燕廷,觀王之群臣下吏,大王天下之明主也。」 王曰:「子之所謂天下之明主者,何如者也?」 對曰:「臣聞之,明主者務聞其過,不欲聞其善。臣請謁王之過。夫齊、趙者,王之仇讎也;楚、魏者,王之援國也。今王奉仇讎以伐援國,非所以利燕也。王自慮此則計過。無以諫者,非忠臣也。」 王曰:「寡人之於齊、趙也,非所敢欲伐也。」 曰:「夫無謀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謀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謀未發而聞於外,則危。今臣聞王居處不安,食飲不甘,思念報齊,身自削甲扎,曰有大數矣,妻自組甲絣,曰有大數矣,有之乎?」 王曰:「子聞之,寡人不敢隱也。我有深怨積怒於齊,而欲報之二年矣。齊者,我讎國也,故寡人之所欲伐也。直患國弊,力不足矣。子能以燕敵齊,則寡人奉國而委之於子矣。」 對曰:「凡天下之戰國七,而燕處弱焉。獨戰則不能,有所附則無不重。南附楚則楚重,西附秦則秦重,中附韓、魏則韓、魏重。且苟所附之國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齊王,長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蓄積散。西困秦三年,民憔瘁,士罷弊。北與燕戰,覆三軍,獲二將。而又以其餘兵南面而舉五千乘之勁宋,而包十二諸侯。此其君之欲得也,其民力竭也,安猶取哉?且臣聞之,數戰則民勞,久師則兵弊。」 王曰:「吾聞齊有清濟、濁河,可以為固;有長城、鉅防,足以為塞。誠有之乎?」 對曰:「天時不與,雖有清濟、濁河,何足以為固?民力窮弊,雖有長城、鉅防,何足以為塞?且異日也,濟西不役,所以備趙也;河北不師,所以備燕也。今濟西、河北,盡以役矣,封內弊矣。夫驕主必不好計,而亡國之臣貪於財。王誠能毋愛寵子、母弟以為質,寶珠玉帛以事其左右,彼且德燕而輕亡宋,則齊可亡已。」 王曰:「吾終以子受命於天矣!」 曰:「內寇不與,外敵不可距。王自治其外,臣自報其內,此乃亡之之勢也。」 燕王噲既立,蘇秦死於齊。蘇秦之在燕也,與其相子之為婚,而蘇代與子之交。及蘇秦死,而齊宣王復用蘇代。 燕王噲既立 燕噲三年,與楚、三晉攻秦,不勝而還。子之相燕,貴重主斷。蘇代為齊使於燕,燕王問之曰:「齊宣王何如?」對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對曰:「不信其臣。」蘇代欲以激燕王以厚任子之也。於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遺蘇代百金,聽其所使。 鹿毛壽謂燕王曰:「不如以國讓子之。人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由,由必不受,有讓天下之名,實不失天下。今王以國讓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與堯同行也。」燕王因舉國屬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授益而以啟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益也。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於益,其實令啟自取之。今王言屬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人者,是名屬子之,而太子用事。」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子之。 子之三年,燕國大亂,百姓恫怨。將軍市被、太子平謀,將攻子之。儲子謂齊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謂太子平曰:「寡人聞太子之義,將廢私而立公,飭君臣之義,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國小,不足先後。雖然,則唯太子所以令之。」 太子因數黨聚眾,將軍市被圍公宮,攻子之,不克;將軍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將軍市被死已殉,國構難數月,死者數萬眾,燕人恫怨,百姓離意。 孟軻謂齊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將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士卒不戰,城門不閉,燕王噲死。齊大勝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為燕昭王。 初蘇秦弟厲因燕質子而求見齊王 初,蘇秦弟厲因燕質子而求見齊王。齊王怨蘇秦,欲囚厲,燕質子為謝乃已,遂委質為臣。 燕相子之與蘇代婚,而欲得燕權,乃使蘇代持質子於齊。齊使代報燕,燕王噲問曰:「齊王其伯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專任子之,已而讓位,燕大亂。齊伐燕,殺王噲、子之。燕立昭王。而蘇代、厲遂不敢入燕,皆終歸齊,齊善待之。 蘇代過魏,魏為燕執代。齊使人謂魏王曰:「齊請以宋封涇陽君,秦不受。秦非不利有齊而得宋地也,不信齊王與蘇子也。今齊、魏不和,如此其甚,則齊不欺秦。秦信齊,齊、秦合,涇陽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東蘇子,秦必疑而不信蘇子矣。齊、秦不合,天下無變,伐齊之形成矣。」於是出蘇伐之宋,宋善待之。 燕昭王收破燕後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欲將以報讎。故往見郭隗先生曰:「齊因孤國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敢問以國報讎者柰何?」 燕昭王收破燕後即位 郭隗先生對曰:「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詘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學,則百己者至。先趨而後息,先問而後嘿,則什己者至。人趨己趨,則若己者至。馮几據杖,〈〉〔眄〕視指使,則廝役之人至。若恣睢奮擊,呴籍叱咄,則徒隸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誠博選國中之賢者,而朝其門下,天下聞王朝其賢臣,天下之士必趨於燕矣。」 昭王曰:「寡人將誰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於君曰:『請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事死馬而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為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馬至者三。今王誠欲致士,先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於隗者乎?豈遠千里哉?」 於是昭王為隗築宮而師之。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湊燕。燕王弔死問生,與百姓同其甘苦。二十八年,燕國殷富,士卒樂佚輕戰。於是遂以樂毅為上將軍,與秦、楚、三晉合謀以伐齊。齊兵敗,閔王出走於外。燕兵獨追北入至臨淄,盡取齊寶,燒其宮室宗廟。齊城之不下者,唯獨莒、即墨。 齊伐宋宋急 齊伐宋,宋急。蘇代乃遺燕昭王書曰:「夫列在萬乘,而寄質於齊,名卑而權輕。秦齊助之伐宋,民勞而實費。破宋,殘楚淮北,肥大齊,讎強而國弱也。此三者,皆國之大敗也,而足下行之,將欲以除害取信於齊也。而齊未加信於足下,而忌燕也愈甚矣。然則足下之事齊也,失所為矣。夫民勞而實費,又無尺寸之功,破宋肥讎,而世負其禍矣。足下以宋加淮北,強萬乘之國也,而齊并之,是益一齊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魯、衛,此所謂強萬乘之國也,而齊并之,是益二齊也。夫一齊之強,而燕猶不能支也,今乃以三齊臨燕,其禍必大矣。 「雖然,臣聞知者之舉事也,轉禍而為福,因敗而成功者也。齊人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越王勾踐棲於會稽,而後殘吳霸天下。此皆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者也。今王若欲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乎?則莫如遙伯齊而厚尊之,使使盟於周室,盡焚天下之秦符,約曰:『夫上計破秦,其次長賓之秦。』秦挾賓客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以結諸侯,今為齊下;秦王之志,苟得窮齊,不憚以一國都為功。然而王何不使布衣之人,以窮齊之說說秦,謂秦王曰:『燕、趙破宋肥齊尊齊而為之下者,燕、趙非利之也。弗利而勢為之者,何也?以不信秦王也。今王何不使可以信者接收燕、趙。今涇陽君若高陵君先於燕、趙,秦有變,因以為質,則燕、趙信秦矣。秦為西帝,趙為中帝,燕為北帝,立為三帝而以令諸侯。韓、魏不聽,則秦伐之。齊不聽,則燕、趙伐之。天下孰敢不聽?天下服聽,因驅韓、魏以攻齊,曰,必反宋地,而歸楚之淮北。夫反宋地,歸楚之淮北,燕、趙之所同利也。並立三帝,燕、趙之所同願也。夫實得所利,名得所願,則燕、趙之棄齊也,猶釋弊躧。今王之不收燕、趙,則齊伯必成矣。諸侯戴齊,而王獨弗從也,是國伐也。諸侯戴齊,而王從之,是名卑也。王不收燕、趙,名卑而國危;王收燕、趙,名尊而國寧。夫去尊寧而就卑危,知者不為也。』秦王聞若說也,必如刺心然,則王何不務使知士以若此言說秦?秦伐齊必矣。夫取秦,上交也;伐齊,正利也。尊上交,務正利,聖王之事也。」 燕昭王善其書,曰:「先人嘗有德蘇氏,子之之亂,而蘇氏去燕。燕欲報仇於齊,非蘇氏莫可。」乃召蘇氏,復善待之。與謀伐齊,竟破齊,閔王出走。 蘇代謂燕昭王 蘇代謂燕昭王曰:「今有人於此,孝如曾參、孝己,信如尾生高,廉如鮑焦、史鰌,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對曰:「足下以為足,則臣不事足下矣。臣且處無為之事,歸耕乎周之上地,耕而食之,織而衣之。」王曰:「何故也?」對曰:「孝如曾參、孝己,則不過養其親其。信如尾生高,則不過不欺人耳。廉如鮑焦、史鰌,則不過不竊人之財耳。今臣為進取者也。臣以為廉不與身俱達,義不與生俱立。仁義者,自完之道也,非進取之術也。」 王曰:「自憂不足乎?」對曰:「以自憂為足,則秦不出殽塞,齊不出營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自憂故也。若自憂而足,則臣亦之周負籠耳,何為煩大王之廷耶?昔者楚取章武,諸侯北面而朝。秦取西山,諸侯西面而朝。曩者使燕毋去周室之上,則諸侯不為別馬而朝矣。臣聞之,善為事者,先量其國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強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為事者,不先量其國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強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王有東嚮伐齊之心,而愚臣知之。」 王曰:「子何以知之?」對曰:「矜戟砥劍,登丘東嚮而歎,是以愚臣知之。今夫烏獲舉千鈞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齊雖強國也,西勞於宋,南罷於楚,則齊軍可敗,而河間可取。」 燕王曰:「善。吾請拜子為上卿,奉子車百乘,子以此為寡人東游於齊,何如?」對曰:「足下以愛之故與,則何不與愛子與諸舅、叔父、負床之孫,不得,而乃以與無能之臣,何也?王之論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恐以忠信之故,見罪於左右。」 王曰:「安有為人臣盡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對曰:「臣請為王譬。昔周之上地嘗有之。其丈夫官三年不歸,其妻愛人。其所愛者曰:『子之丈夫來,則且柰何乎?』其妻曰:『勿憂也,吾已為藥酒而待其來矣。』已而其丈夫果來,於是因令其妾酌藥酒而進之。其妾知之,半道而立。慮曰:『吾以此飲吾主父,則殺吾主父;以此事告吾主父,則逐吾主母。與殺吾父、逐吾主母者,寧佯躓而覆之。』於是因佯僵而仆之。其妻曰:『為子之遠行來之,故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其丈夫不知,縛其妾而笞之。故妾所以笞者,忠信也。今臣為足下使於齊,恐忠信不諭於左右也。臣聞之曰:萬乘之主,不制於人臣。十乘之家,不制於眾人。疋夫徒步之士,不制於妻妾。而又況於當世之賢主乎?臣請行矣,願足下之無制於群臣也。」 燕王謂蘇代 燕王謂蘇代曰:「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蘇代對曰:「周地賤媒,為其兩譽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而周之俗,不自為取妻。且夫處女無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衒,弊而不售。順而無敗,售而不弊者,唯媒而已矣。且事非權不立,非勢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者耳。」王曰:「善矣。」 《燕二》 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蘇代約燕王曰:「楚得枳而國亡,齊得宋而國亡,齊、楚不得以有枳、宋事秦者,何也?是則有功者,秦之深讎也。秦取天下,非行義也,暴也。 秦召燕王 「秦之行暴於天下,正告楚曰:『蜀地之甲,輕舟浮於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漢中之甲,乘舟出於巴,乘夏水而下漢,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積甲宛,東下隨,知者不及謀,勇者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王乃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遠乎?』楚王為是之故,十七年事秦。 「秦正告韓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斷太行。我起乎宜陽而觸平陽,二日而莫不盡繇。我離兩周而觸鄭,五日而國舉。』韓氏以為然,故事秦。 「秦正告魏曰:『我舉安邑,塞女戟,韓氏、太原卷。我下枳,道南陽、封、冀,包兩周,乘夏水,浮輕舟,強弩在前,銛戈在後,決榮口,魏無大梁;決白馬之口,魏無濟陽;決宿胥之口,魏無虛、頓丘。陸攻則擊河內,水攻則滅大梁。』魏氏以為然,故事秦。 「秦欲攻安邑,恐齊救之,則以宋委於齊,曰:『宋王無道,為木人以寫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絕兵遠,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安邑,塞女戟,因以破宋為齊罪。 「秦欲攻齊,恐天下救之,則以齊委於天下曰:『齊王四與寡人約,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齊無秦,無齊有秦,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陽、少曲,致藺、石,因以破齊為天下罪。 「秦欲攻魏,重楚,則以南陽委於楚曰:『寡人固與韓且絕矣!殘均陵,塞鄳隘,苟利於楚,寡人如自有之。』魏棄與國而合於秦,因以塞鄳隘為楚罪。 「兵困於林中,重燕、趙,以膠東委於燕,以濟西委於趙。趙得講於魏,至公子延,因犀首屬行而攻趙。兵傷於離石,遇敗於馬陵,而重魏,則以葉、蔡委於魏。已得講於趙,則劫魏,魏不為割。困則使太后、穰侯為和,羸則兼欺舅與母。適燕者曰:『以膠東。』適趙者曰:『以濟西。』適魏者曰:『以葉、蔡。』適楚者曰:『以塞鄳隘。』適齊者曰:『以宋。』此必令其言如循環,用兵如刺蜚繡,母不能制,舅不能約。龍賈之戰,岸門之戰,封陸之戰,高商之戰,趙莊之戰,秦之所殺三晉之民數百萬。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雒之地、三川,晉國之禍,三晉之半。秦禍如此其大,而燕、趙之秦者,皆以爭事秦說其主,此臣之所大患。」 燕昭王不行,蘇代復重於燕。燕反約諸侯從親,如蘇秦時,或從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蘇氏之從約。代、厲皆以壽死,名顯諸侯。 蘇代為奉陽君說燕於趙以伐齊 蘇代為奉陽君說燕於趙以伐齊,奉陽君不聽。乃入齊惡趙,令齊絕於趙。齊已絕於趙,因之燕,謂昭王曰:「韓為謂臣曰:『人告奉陽君曰:使齊不信趙者,蘇子也;今齊王召蜀子使不伐宋,蘇子也;與齊王謀道取秦以謀趙者,蘇子也;令齊守趙之質子以甲者,又蘇子也。請告子以請齊,果以守趙之質子以甲,吾必守子以甲。』其言惡矣。雖然,王勿患也。臣故知入齊之有趙累也。出為之以成所欲,臣死而齊大惡於趙,臣猶生也。令齊、趙絕,可大紛已。持臣非張孟談也,使臣也如張孟談也,齊、趙必有為智伯者矣。 奉陽君告朱讙與趙足 「奉陽君告朱讙與趙足曰:『齊王使公王曰命說曰,必不反韓珉,今召之矣。必不任蘇子以事,今封而相之。令不合燕,今以燕為上交。吾所恃者順也,今其言變有甚於其父,順始與蘇子為讎。見之知無厲,今賢之兩之,已矣,吾無齊矣!』 「奉陽君之怒甚矣。如齊王王之不信趙,而小人奉陽君也,因是而倍之。不以今時大紛之,解而復合,則後不可柰何也。故齊、趙之合苟可循也,死不足以為臣患;逃不足以為臣恥;為諸侯,不足以為臣榮;被髮自漆為厲,不足以為臣辱。然而臣有患也,臣死而齊、趙不循,惡交分於臣也,而後相效,是臣之患也。若臣死而必相攻也,臣必勉之而求死焉。堯、舜之賢而死,禹、湯之知而死,孟賁之勇而死,烏獲之力而死,生之物固有不死者乎?在必然之物以成所欲,王何疑焉? 「臣以為不若逃而去之。臣以韓、魏循自齊,而為之取秦,深結趙以勁之。如是則近於相攻。臣雖為之累燕,奉陽君告朱讙曰:『蘇子怒於燕王之不以吾故,弗予相,又不予卿也,殆無燕矣。』其疑至於此,故臣雖為之不累燕,又不欲王。伊尹再逃湯而之桀,再逃桀而之湯,果與鳴條之戰,而以湯為天子。伍子胥逃楚而之吳,果與伯舉之戰,而報其父之讎。今臣逃而紛齊、趙,始可著於春秋。且舉大事者,孰不逃?桓公之難,管仲逃於魯;陽虎之難,孔子逃於衛;張儀逃於楚;白珪逃於秦;望諸相中山也使趙,趙劫之求地,望諸攻關而出逃;外孫之難,薛公釋戴逃出於關,三晉稱以為士。故舉大事,逃不足以為辱矣。」 卒絕齊於趙,趙合於燕以攻齊,敗之。 奉蘇代為燕說齊 蘇代為燕說齊,未見齊王,先說淳于髡曰:「人有賣駿馬者,比三旦立市,人莫之知。往見伯樂曰:『臣有駿馬,欲賣之,比三旦立於市,人莫與言,願子還而視之,去而顧之,臣請獻一朝之賈。』伯樂乃還而視之,去而顧之,一旦而馬價十倍。今臣欲以駿馬見於王,莫為臣先後者,足下有意為臣伯樂乎?臣請獻白璧一雙,黃金千鎰,以為馬食。」淳于髡曰:「謹聞命矣。」入言之王而見之,齊王大說蘇子。 蘇代自齊使人謂燕昭王 蘇代自齊使人謂燕昭王曰:「臣聞離齊、趙,齊、趙已孤矣,王何不出兵以攻齊?臣請為王弱之。」燕乃伐齊攻晉。 令人謂閔王曰:「燕之攻齊也,欲以復振古地也。燕兵在晉而不進,則是兵弱而計疑也。王何不令蘇子將而應燕乎?夫以蘇子之賢,將而應弱燕,燕破必矣。燕破則趙不敢不聽,是王破燕而服趙也。」閔王曰:「善。」乃謂蘇子曰:「燕兵在晉,今寡人發兵應之,願子為寡人為之將。」對曰:「臣之於兵,何足以當之,王其改舉。王使臣也,是敗王之兵,而以臣遺燕也。戰不勝,不可振也。」王曰:「行,寡人知子矣。」 蘇子遂將,而與燕人戰於晉下,齊軍敗。燕得甲首二萬人。蘇子收其餘兵,以守陽城,而報於閔王曰:「王過舉,令臣應燕。今軍敗亡二萬人,臣有斧質之罪,請自歸於吏以戮。」閔王曰:「此寡人之過也,子無以為罪。」 明日又使燕攻陽城及狸。又使人謂閔王曰:「日者齊不勝於晉下,此非兵之過,齊不幸而燕有天幸也。今燕又攻陽城及狸,是以天幸自為功也。王復使蘇子應之,蘇子先敗王之兵,其後必務以勝報王矣。」王曰:「善。」乃復使蘇子,蘇子固辭,王不聽。遂將以與燕戰於陽城。燕人大勝,得首三萬。齊君臣不親,百姓離心。燕因使樂毅大起兵伐齊,破之。 蘇代自齊獻書於燕王 蘇代自齊獻書於燕王曰:「臣之行也,固知將有口事,故獻御書而行,曰:『臣貴於齊,燕大夫將不信臣;臣賤,將輕臣;臣用,將多望於臣;齊有不善,將歸罪於臣;天下不攻齊,將曰善為齊謀;天下攻齊,將與齊兼鄮臣。臣之所重處重卵也。』王謂臣曰:『吾必不聽眾口與讒言,吾信汝也,猶剗刈者也。上可以得用於齊,次可以得信於下,苟無死,女無不為也,以女自信可也。』與之言曰:『去燕之齊可也,期於成事而已。』臣受令以任齊,及五年。齊數出兵,未嘗謀燕。齊、趙之交,一合一離,燕王不與齊謀趙,則與趙謀齊。齊之信燕也,至於虛北地行其兵。今王信田伐與參、去疾之言,且攻齊,使齊犬馬𩤊而不言燕。今王又使慶令臣曰:『吾欲用所善。』王苟欲用之,則臣請為王事之。王欲醳臣剸任所善,則臣請歸醳事。臣苟得見,則盈願。」 陳翠合齊燕 陳翠合齊、燕,將令燕王之弟為質於齊,燕王許諾。太后聞之大怒曰:「陳公不能為人之國,亦則已矣,焉有離人子母者,老婦欲得志焉。」 陳翠欲見太后,王曰:「太后方怒子,子其待之。」陳翠曰:「無害也。」遂入見太后曰:「何臞也?」太后曰:「賴得先王鴈鶩之餘食,不宜臞。臞者,憂公子之且為質於齊也。」 陳翠曰:「人主之愛子也,不如布衣之甚也。非徒不愛子也,又不愛丈夫子獨甚。」太后曰:「何也?」對曰:「太后嫁女諸侯,奉以千金,齎地百里,以為人之終也。今王願封公子,百官持職,群臣效忠,曰:『公子無功不當封。』今王之以公子為質也,且以為公子功而封之也。太后弗聽,臣是以知人主之不愛丈夫子獨甚也。且太后與王幸而在,故公子貴;太后千秋之後,王棄國家,而太子即位,公子賤於布衣。故非及太后與王封公子,則公子終身不封矣!」 太后曰:「老婦不知長者之計。」乃命公子束車制衣為行具。 燕昭王且與天下伐齊,而有齊人仕於燕者,昭王召而謂之曰:「寡人且與天下伐齊,旦暮出令矣。子必爭之,爭之而不聽,子因去而之齊。寡人有時復合和也,且以因子而事齊。」當此之時也,燕、齊不兩立,然而常獨欲有復收之之志若此也。 燕饑趙將伐之 燕饑,趙將伐之。楚使將軍之燕,過魏,見趙恢。趙恢曰:「使除患無至,易於救患。伍子胥、宮之奇不用,燭之武、張孟談受大賞。是故謀者皆從事於除患之道,而先使除患無至者。今予以百金送公也,不如以言。公聽吾言而說趙王曰:『昔者吳伐齊,為其饑也,伐齊未必勝也,而弱越乘其弊以霸。今王之伐燕也,亦為其饑也,伐之未必勝,而強秦將以兵承王之西,是使弱趙居強吳之處,而使強秦處弱越之所以霸也。願王之熟計之也。』」 使者乃以說趙王,趙王大悅,乃止。燕昭王聞之,乃封之以地。 昌國君樂毅為燕昭王合五國之兵而攻齊,下七十餘城,盡郡縣之以屬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齊人反間,疑樂毅,而使騎劫代之將。樂毅奔趙,趙封以為望諸君。齊田單欺詐騎劫,卒敗燕軍,復收七十城以復齊。燕王悔,懼趙用樂毅承燕之弊以伐燕。 昌國君樂毅為燕昭王合五國之兵而攻齊 燕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先王舉國而委將軍,將軍為燕破齊,報先王之讎,天下莫不振動,寡人豈敢一日而忘將軍之功哉!會先王棄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誤寡人。寡人之使騎劫代將軍者,為將軍久暴露於外,故召將軍且休計事。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郄,遂捐燕而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 望諸君乃使人獻書報燕王曰:「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順左右之心,恐抵斧質之罪,以傷先王之明,而又害於足下之義,故遁逃奔趙。自負以不肖之罪,故不敢為辭說。今王使使者數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於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其親,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隨其愛,能當之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學者觀之,先王之舉錯,有高世之心,故假節於魏王,而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擢之乎賓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謀於父兄,而使臣為亞卿。臣自以為奉令承教,可以幸無罪矣,故受命而不辭。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對曰:『夫齊霸國之餘教也,而驟勝之遺事也,閑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攻之,則必舉天下而圖之。舉天下而圖之,莫徑於結趙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願也。趙若許,約楚、魏,宋盡力,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起兵隨而攻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舉而有之於濟上。濟上之軍,奉令擊齊,大勝之。輕卒銳兵,長驅至國。齊王逃遁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燕。大呂陳於元英,故鼎反於厤室,齊器設於寧臺。薊丘之植,植於汶皇。自五伯以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愜其志,以臣為不頓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國諸侯。臣不佞,自以為奉令承教,可以幸無罪矣,故受命而弗辭。 「臣聞賢明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乘之強國,收八百歲之蓄積,及至棄群臣之日,餘令詔後嗣之遺義,執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順庶孽者,施及萌隸,皆可以教於後世。 「臣聞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者五子胥說聽乎闔閭,故吳王遠迹至於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故吳王夫差不悟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非,墮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者,義之所不敢出也。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之去也,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說,而不察疏遠之行也。故敢以書報,唯君之留意焉。」 或獻書燕王:「王而不能自恃,不惡卑名以事強,事強可以令國安長久,萬世之善計。以事強而不可以為萬世,則不如合弱。將柰何合弱而不能如一,此臣之所為山東苦也。 或獻書燕王 「比目之魚,不相得則不能行,故古之人稱之,以其合兩而如一也。今山東合弱而不能如一,是山東之知不如魚也。又譬如車士之引車也,三人不能行,索二人,五人而車因行矣。今山東三國弱而不能敵秦,索二國,因能勝秦矣。然而山東不知相索,智固不如車士矣。胡與越人,言語不相知,志意不相通,同舟而凌波,至其相救助如一也。今山東之相與也,如同舟而濟,秦之兵至,不能相救助如一,智又不如胡、越之人矣。三物者,人之所能為也,山東之主遂不悟,此臣之所為山東苦也。願大王之熟慮之也。 「山東相合,之主者不卑名,之國者可長存,之卒者出士以戍韓、梁之西邊,此燕之上計也。不急為此,國必危矣,主必大憂。今韓、梁、趙三國以合矣,秦見三晉之堅也,必南伐楚。趙見秦之伐楚也,必北攻燕。物固有勢異而患同者。秦久伐韓,故中山亡;今久伐楚,燕必亡。臣竊為王計,不如以兵南合三晉,約戍韓、梁之西邊。山東不能堅為此,此必皆亡。」 燕果以兵南合三晉也。 客謂燕王 客謂燕王曰:「齊南破楚,西屈秦,用韓、魏之兵,燕、趙之眾,猶鞭筴也。使齊北面伐燕,即雖五燕不能當。王何不陰出使,散游士,頓齊兵,弊其眾,使世世無患。」燕王曰:「假寡人五年,寡人得其志矣。」蘇子曰:「請假王十年。」燕王說,奉蘇子車五十乘,南使於齊。 謂齊王曰:「齊南破楚,西屈秦,用韓、魏之兵,燕、趙之眾,猶鞭筴也。臣聞當世之舉王,必誅暴正亂,舉無道,攻不義。今宋王射天笞地,鑄諸侯之象,使侍屏匽,展其臂,彈其鼻,此天下之無道不義,而王不伐,王名終不成。且夫宋,中國膏腴之地,鄰民之所處也,與其得百里於燕,不如得十里於宋。伐之,名則義,實則利,王何為弗為?」齊王曰:「善。」遂與兵伐宋,三覆宋,宋遂舉。 燕王聞之,絕交於齊,率天下之兵以伐齊,大戰一,小戰再,頓齊國,成其名。故曰:因其強而強之,乃可折也;因其廣而廣之,乃可缺也。 趙且伐燕,蘇代為燕謂惠王曰:「今者臣來,過易水,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拑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并禽之。今趙且伐燕,燕、趙久相支,以弊大眾,臣恐強秦之為漁父也。故願王之熟計之也。」惠王曰:「善。」乃止。 齊魏爭燕 齊、魏爭燕。齊謂燕王曰:「吾得趙矣。」魏亦謂燕王曰:「吾得趙矣。」燕無以決之,而未有適予也。蘇子謂燕相曰:「臣聞辭卑而幣重者,失天下者也;辭倨而幣薄者,得天下者也。今魏之辭倨而幣薄。」燕因合於魏,得趙,齊遂北矣。 《燕三》 齊韓魏共攻燕 齊、韓、魏共攻燕,燕使太子請救於楚。楚王使景陽將而救之。暮舍,使左右司馬各營壁地,已,稙表。景陽怒曰:「女所營者,水皆至滅表。此焉可以舍!」乃令徙。明日大雨,山水大出,所營者,水皆滅表。軍吏乃服。於是遂不救燕,而攻魏雝丘,取之以與宋。三國懼,乃罷兵。魏軍其西,齊軍其東,楚軍欲還不可得也。景陽乃開西和門,晝以車騎,暮以燭見,通使於魏。齊師怪之,以為燕、楚與魏謀之,乃引兵而去。齊兵已去,魏失其與國,無與共擊楚,乃夜遁。楚師乃還。 張丑為質於燕,燕王欲殺之,走且出境,境吏得丑。丑曰:「燕王所為將殺我者,人有言我有寶珠也,王欲得之。今我已亡之矣,而燕王不我信。今子且致我,我且言子之奪我珠而吞之,燕王必當殺子,刳子腹及子之腸矣。夫欲得之君,不可說以利。吾要且死,子腸亦且寸絕。」境吏恐而赦之。 燕王喜使栗腹以百金為趙孝成王壽,酒三日,反報曰:「趙民其壯者皆死於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王乃召昌國君樂間而問曰:「何如?」對曰:「趙,四達之國也,其民皆習於兵,不可與戰。」王曰:「吾以倍攻之,可乎?」曰:「不可。」曰:「以三,可乎?」曰:「不可。」王大怒。左右皆以為趙可伐,遽起六十萬以攻趙。令栗腹以四十萬攻鄗,使慶秦以二十萬攻代。趙使廉頗以八萬遇栗腹於鄗,使樂乘以五萬遇慶秦於代。燕人大敗。樂間入趙。 燕王喜使栗腹以百金為趙孝成王壽 燕王以書且謝焉,曰:「寡人不佞,不能奉順君意,故君捐國而去,則寡人之不肖明矣。敢端其願,而君不肯聽,故使使者陳愚意,君試論之。語曰:『仁不輕絕,智不輕怨。』君之於先王也,世之所明知也。寡人望有非則君掩蓋之,不虞君之明罪之也;望有過則君教誨之,不虞君之明罪之也。且寡人之罪,國人莫不知,天下莫不聞,君微出明怨以棄寡人,寡人必有罪矣。雖然,恐君之未盡厚也。諺曰:『厚者不毀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人以要名。』以故掩人之邪者,厚人之行也;救人之過者,仁者之道也。世有掩寡人之邪,救寡人之過,非君心所望之?今君厚受位於先王以成尊,輕棄寡人以快心,則掩邪救過,難得於君矣。且世有薄於故厚施,行有失而故惠用。今使寡人任不肖之罪,而君有失厚之累,於為君擇之也,無所取之。國之有封疆,猶家之有垣牆,所以合好掩惡也。室不能相和,出語鄰家,未為通計也。怨惡未見而明棄之,未盡厚也。寡人雖不肖乎,未如殷紂之亂也;君雖不得意乎,未如商容、箕子之累也。然則不內蓋寡人,而明怨於外,恐其適足以傷於高而薄於行也,非然也。苟可以明君之義,成君之高,雖任惡名,不難受也。本欲以為明寡人之薄,而君不得厚;揚寡人之辱,而君不得榮,此一舉而兩失也。義者不虧人以自益,況傷人以自損乎!願君無以寡人不肖,累往事之美。昔者,柳下惠吏於魯,三黜而不去。或謂之曰:『可以去。』柳下惠曰:『苟與人之異,惡往而不黜乎?猶且黜乎,寧於故國爾。』柳下惠不以三黜自累,故前業不忘;不以去為心,故遠近無議。今寡人之罪,國人未知,而議寡人者遍天下。語曰:『論不脩心,議不累物,仁不輕絕,智不簡功。』棄大功者,輟也;輕絕厚利者,怨也。輟而棄之,怨而累之,宜在遠者,不望之乎君也。今以寡人無罪,君豈怨之乎?願君捐怨,追惟先王,復以教寡人!意君曰,余且慝心以成而過,不顧先王以明而惡,使寡人進不得脩功,退不得改過,君之所揣也,唯君圖之!此寡人之愚意也。敬以書謁之。」 樂間、樂乘怨不用其計,二人卒留趙,不報。 秦并趙北向迎燕 秦并趙,北向迎燕。燕王聞之,使人賀秦王。使者過趙,趙王繫之。使者曰:「秦、趙為一,而天下服矣。茲之所以受命於趙者,為秦也。今臣使秦,而趙繫之,是秦、趙有郄。秦、趙有郄,天下必不服,而燕不受命矣。且臣之使秦,無妨於趙之伐燕也。」趙王以為然而遣之。 使者見秦王曰:「燕王竊聞秦并趙,燕王使使者賀千金。」秦王曰:「夫燕無道,吾使趙有之,子何賀?」使者曰:「臣聞全趙之時,南鄰為秦,北下曲陽為燕,趙廣三百里,而與秦相距五十餘年矣,所以不能反勝秦者,國小而地無所取。今王使趙北并燕,燕、趙同力,必不復受於秦矣。臣切為王患之。」秦王以為然,起兵而救燕。 燕太子丹質於秦亡歸 燕太子丹質於秦,亡歸。見秦且滅六國,兵以臨易水,恐其禍至。太子丹患之,謂其太傅鞫武曰:「燕、秦不兩立,願太傅幸而圖之。」武對曰:「秦地遍天下,威脅韓、魏、趙氏,則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柰何以見陵之怨,欲排其逆鱗哉?」太子曰:「然則何由?」太傅曰:「請入,圖之。」 居之有間,樊將軍亡秦之燕,太子容之。太傅鞫武諫曰:「不可。夫秦王之暴,而積怨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在乎!是以委肉當餓虎之蹊,禍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謀。願太子急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講於單于,然後乃可圖也。」太子丹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將軍困窮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迫於強秦,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丹命固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鞫武曰:「燕有田光先生者,其智深,其勇沉,可與之謀也。」太子曰:「願因太傅交於田先生,可乎?」鞫武曰:「敬諾。」出見田光,道太子曰:「願圖國事於先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跪而逢迎,卻行為道,跪而拂席。田先生坐定,左右無人,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里。至其衰也,駑馬先之。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乏國事也。所善荊軻,可使也。」太子曰:「願因先生得願交於荊軻,可乎?」田光曰:「敬諾。」即起,趨出。太子送之至門,曰:「丹所報,先生所言者,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諾。」 僂行見荊軻,曰:「光與子相善,燕國莫不知。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光竊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願足下過太子於宮。」荊軻曰:「謹奉教。」田光曰:「光聞長者之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約光曰:『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也。』是太子疑光也。夫為行使人疑之,非節俠士也。」欲自殺以激荊軻,曰:「願足下急過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遂自剄而死。 軻見太子,言田光已死,明不言也。太子再拜而跪,膝下行流涕,有頃而後言曰:「丹所請田先生無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謀,今田先生以死明不泄言,豈丹之心哉?」荊軻坐定,太子避席頓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不肖,使得至前,願有所道,此天所以哀燕不棄其孤也。今秦有貪饕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內之王者,其意不饜。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將數十萬之眾臨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趙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窺以重利,秦王貪其贄,必得所願矣。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之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大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諸侯得合從,其償破秦必矣。此丹之上願,而不知所以委命,唯荊卿留意焉。」久之,荊軻曰:「此國之大事,臣駑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頓首,固請無讓。然後許諾。於是尊荊軻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日造問,供太牢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 久之,荊卿未有行意。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懼,乃請荊卿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卿曰:「微太子言,臣願得謁之。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夫今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能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太子曰:「樊將軍以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將軍之首,金千斤,邑萬家,將柰何?」樊將軍仰天太息流涕曰:「吾每念,常痛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而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樊於期乃前曰:「為之柰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秦王必喜而善見臣,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抗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國見陵之恥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腕而進曰:「此臣日夜切齒拊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刎。太子聞之,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無可柰何,乃遂收盛樊於期之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預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之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淬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為裝遣荊軻。燕國有勇士秦武陽,年十二,殺人,人不敢與忤視。乃令秦武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留待。頃之未發。太子遲之,疑其有改悔,乃復請之曰:「日以盡矣,荊卿豈無意哉?丹請先遣秦武陽。」荊軻怒,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豎子也!今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僕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忼慨羽聲,士皆瞋目,髮盡上指冠。於是荊軻遂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既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畏慕大王之威,不敢興兵以拒大王,願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頭,及獻燕之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 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咸陽宮。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武陽奉地圖匣,以次進至陛下。秦武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荊軻顧笑武陽,前為謝曰:「北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慴,願大王少假借之,使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起,取武陽所持圖。」軻既取圖奉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抗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絕袖。拔劍,劍長,摻其室。時怨急,劍堅,故不可立拔。荊軻逐秦王,秦王還柱而走。群臣驚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乃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軻。秦王之方還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劍!王負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復擊軻,被八創。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駡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左右既前斬荊軻,秦王目眩良久。而論功賞群臣及當坐者,各有差。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鎰,曰:「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軻也。」 於是,秦大怒燕,益發兵詣趙,詔王翦軍以伐燕。十月而拔燕薊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皆率其精兵東保於遼東。秦將李信追擊燕王,王急,用代王嘉計,殺太子丹,欲獻之秦。秦復進兵攻之。五歲而卒滅燕國,而虜燕王喜。秦兼天下。 其後荊軻客高漸離以擊筑見秦皇帝,而以筑擊秦皇帝,為燕報仇,不中而死。 《宋衛》 齊攻宋宋使臧子索救於荊 齊攻宋,宋使臧子索救於荊。荊王大說,許救甚勸。臧子憂而反。其御曰:「索救而得,有憂色何也?」臧子曰:「宋小而齊大。夫救於小宋而惡於大齊,此王之所憂也;而荊王說甚,必以堅我。我堅而齊弊,荊之利也。」臧子乃歸。齊王果攻,拔宋五城,而荊王不至。 公輸般為楚設機,將以攻宋。墨子聞之,百舍重繭,往見公輸般,謂之曰:「吾自宋聞子。吾欲藉子殺王」公輸般曰:「吾義固不殺王。」墨子曰:「聞公為雲梯,將以攻宋。宋何罪之有?義不殺王而攻國,是不殺少而殺眾。敢問攻宋何義也?」公輸般服焉,請見之王。 公輸般為楚設機 墨子見楚王曰:「今有人於此,舍其文軒,鄰有弊輿而欲竊之;舍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舍其梁肉,鄰有糟糠而欲竊之。此為何若人也?」王曰:「必為有竊疾矣。」 墨子曰:「荊之地方五千里,宋方五百里,此猶文軒之與弊輿也。荊有雲夢,犀兕麋鹿盈之,江、漢魚鱉黿鼉為天下饒,宋所謂無雉兔鮒魚者也,此猶梁肉之與糟糠也。荊有長松、文梓、楩、柟、豫樟,宋無長木,此猶錦繡之與短褐也。惡以王吏之攻宋,為與此同類也。」王曰:「善哉!請無攻宋。」 犀首伐黃,過衛,使人謂衛君曰:「弊邑之師過大國之郊,曾無一介之使以存之乎?敢請其罪。今黃城將下矣,已,將移兵而造大國之城下。」衛君懼,束組三百緄,黃金三百鎰,以隨使者。南文子止之曰:「是勝黃城,必不敢來;不勝,亦不敢來。是勝黃城,則功大名美,內臨其倫。夫在中者惡臨,議其事。蒙大名,挾成功,坐御以待中之議,犀首雖愚,必不為也。是不勝黃城,破心而走,歸,恐不免於罪矣!彼安敢攻衛以重其不勝之罪哉?」果勝黃城,帥師而歸,遂不敢過衛。 梁王伐邯鄲,而徵師於宋。宋君使使者請於趙王曰:「夫梁兵勁而權重,今徵師於弊邑,弊邑不從,則恐危社稷;若扶梁伐趙,以害趙國,則寡人不忍也。願王之有以命弊邑。」 梁王伐邯鄲 趙王曰:「然。夫宋之不足如梁也,寡人知之矣。弱趙以強梁,宋必不利也。則吾何以告子而可乎?」使者曰:「臣請受邊城,徐其攻而留其日,以待下吏之有城而已。」趙王曰:「善。」 宋人因遂舉兵入趙境,而圍一城焉。梁王甚說,曰:「宋人助我攻矣。」趙王亦說曰:「宋人止於此矣。」故兵退難解,德施於梁而無怨於趙。故名有所加而實有所歸。 謂大尹曰:「君日長矣,自知政,則公無事。公不如令楚賀君之孝,則君不奪太后之事矣,則公常用宋矣。」 宋與楚為兄弟。齊攻宋,楚王言救宋。宋因賣楚重以求講於齊,齊不聽。蘇秦為宋謂齊相曰:「不如與之,以明宋之賣楚重於齊也。楚怒,必絕於宋而事齊,齊、楚合,則攻宋易矣。」 魏太子自將過宋外黃 魏太子自將,過宋外黃。外黃徐子曰:「臣有百戰百勝之術,太子能聽臣乎?」太子曰:「願聞之。」客曰:「固願效之。今太子自將攻齊,大勝并莒,則富不過有魏,而貴不益為王。若戰不勝,則萬世無魏。此臣之百戰百勝之術也。」太子曰:「諾。請必從公之言而還。」客曰:「太子雖欲還,不得矣。彼利太子之戰攻,而欲滿其意者眾,太子雖欲還,恐不得矣。」太子上車請還。其御曰:「將出而還,與北同,不如遂行。」遂行。與齊人戰而死,卒不得魏。 宋康王之時有雀生𪇥 宋康王之時,有雀生〈𪇥〉〔鸇〕於城之陬。使史占之,曰:「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康王大喜。於是滅滕伐薛,取淮北之地,乃愈自信,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曰:「威服天下鬼神。」駡國老諫曰,為無顏之冠,以示勇。剖傴之背,鍥朝涉之脛,而國人大駭。齊聞而伐之,民散,城不守。王乃逃倪侯之館,遂得而死。見祥而不為祥,反為禍。 智伯欲伐衛,遺衛君野馬四百,白璧一。衛君大悅,群臣皆賀,南文子有憂色。衛君曰:「大國大懽,而子有憂色何?」文子曰:「無功之賞,無力之禮,不可不察也。野馬四,百璧一,此小國之禮也,而大國致之,君其圖之。」衛君以其言告邊境。智伯果起兵而襲衛,至境而反曰:「衛有賢人,先知吾謀也。」 智伯欲襲衛,乃佯亡其太子,使奔衛。南文子曰:「太子顏為君子也,甚愛而有寵,非有大罪而亡,必有故。」使人迎之於境,曰:「車過五乘,慎勿納也。」智伯聞之,乃止。 秦攻衛之蒲。胡衍謂樗里疾曰:「公之伐蒲,以為秦乎?以為魏乎?為魏則善,為秦則不賴矣。衛所以為衛者,以有蒲也。今蒲入於魏,衛必折於魏。魏亡西河之外,而弗能復取者,弱也。今并衛於魏,魏必強。魏強之日,西河之外必危。且秦王亦將觀公之事。害秦以善魏,秦王必怨公。」樗里疾曰:「柰何?」胡衍曰:「公釋蒲勿攻,臣請為公入戒蒲守,以德衛君。」樗里疾曰:「善。」 秦攻衛之蒲 胡衍因入蒲,謂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也,其言曰:『吾必取蒲。』今臣能使釋蒲勿攻。」蒲守再拜,因效金三百鎰焉,曰:「秦兵誠去,請厚子於衛君。」胡衍取金於蒲,以自重於衛。樗里子亦得三百金而歸,又以德衛君也。 衛使客事魏,三年不得見。衛客患之,乃見梧下先生,許之以百金。梧下先生曰:「諾。」乃見魏王曰:「臣聞秦出兵,未知其所之。秦、魏交而不脩之日久矣。願王博事秦,無有佗計。」魏王曰:「諾。」 衛使客事魏 客趨出,至郎門而反曰:「臣恐王事秦之晚。」王曰:「何也?」先生曰:「夫人於事己者過急,於事人者過緩。今王緩於事己者,安能急於事人。」「奚以知之?」「衛客曰,事王三年不得見。臣以是知王緩也。」魏王趨見衛客。 衛嗣君病。富術謂殷順且曰:「子聽吾言也以說君,勿益損也,君必善子。人生之所行,與死之心異。始君之所行於世者,食高麗也;所用者,緤錯、挐薄也。群臣盡以為君輕國而好高麗,必無與君言國事者。子謂君:『君之所行天下者甚謬。緤錯主斷於國,而挐薄輔之,自今以往者,公孫氏必不血食矣。』」 衛嗣君病 君曰:「善。」與之相印,曰:「我死,子制之。」嗣君死,殷順且以君令相公期。緤錯、挐薄之族皆逐也。 衛嗣君時胥靡逃之魏 衛嗣君時,胥靡逃之魏,衛贖之百金,不與。乃請以左氏。群臣諫曰:「以百金之地,贖一胥靡,無乃不可乎?」君曰:「治無小,亂無大。教化喻於民,三百之城,足以為治;民無廉恥,雖有十左氏,將何以用之?」 衛人迎新婦,婦上車,問:「驂馬,誰馬也?」御曰:「借之。」新婦謂僕曰:「拊驂,無笞服。」車至門,扶,教送母:「滅竈,將失火。」入室見臼,曰:「徙之牖下,妨往來者。」主人笑之。此三言者,皆要言也,然而不免為笑者,蚤晚之時失也。 《中山》 魏文侯欲殘中山。常莊談謂趙襄子曰:「魏并中山,必無趙矣。公何不請公子傾以為正妻,因封之中山,是中山復立也。」 犀首立五王,而中山後持。齊謂趙、魏曰:「寡人羞與中山並為王,願與大國伐之,以廢其王。」中山聞之,大恐。召張登而告之曰:「寡人且王,齊謂趙、魏曰,羞與寡人並為王,而欲伐寡人。恐亡其國,不在索王。非子莫能吾救。」登對曰:「君為臣多車重幣,臣請見田嬰。」中山之君遣之齊。見嬰子曰:「臣聞君欲廢中山之王,將與趙、魏伐之,過矣。以中山之小,而三國伐之,中山雖益廢王,猶且聽也。且中山恐,必為趙、魏廢其王而務附焉。是君為趙、魏驅羊也,非齊之利也。豈若中山廢其王而事齊哉?」 犀首立五王 田嬰曰:「柰何?」張登曰:「今君召中山,與之遇而許之王,中山必喜而絕趙、魏。趙、魏怒而攻中山,中山急而為君難其王,則中山必恐,為君廢王事齊。彼患亡其國,是君廢其王而亡其國,賢於為趙、魏驅羊也。」田嬰曰:「諾。」張丑曰:「不可。臣聞之,同欲者相憎,同憂者相親。今五國相與王也,負海不與焉。此是欲皆在為王,而憂在負海。今召中山,與之遇而許之王,是奪五國而益負海也。致中山而塞四國,四國寒心。必先與之王而故親之,是君臨中山而失四國也。且張登之為人也,善以微計薦中山之君久矣,難信以為利。」 田嬰不聽。果召中山君而許之王。張登因謂趙、魏曰:「齊欲伐河東。何以知之?齊羞與中山之為王甚矣,今召中山,與之遇而許之王,是欲用其兵也。豈若令大國先與之王,以止其遇哉?」趙、魏許諾,果與中山王而親之。中山果絕齊而從趙、魏。 中山與燕趙為王 中山與燕、趙為王,齊閉關不通中山之使,其言曰:「我萬乘之國也,中山千乘之國也,何侔名於我?」欲割平邑以賂燕、趙,出兵以攻中山。 藍諸君患之。張登謂藍諸君曰:「公何患於齊?」藍諸君曰:「齊強,萬乘之國,恥與中山侔名,不憚割地以賂燕、趙,出兵以攻中山。燕、趙好位而貪地,吾恐其不吾據也。大者危國,次者廢王,柰何吾弗患也?」張登曰:「請令燕、趙固輔中山而成其王,事遂定。公欲之乎?」藍諸君曰:「此所欲也。」曰:「請以公為齊王而登試說公。可,乃行之。」藍諸君曰:「願聞其說。」 登曰:「王之所以不憚割地以賂燕、趙,出兵以攻中山者,其實欲廢中山之王也。王曰:『然。』然則王之為費且危。夫割地以賂燕、趙,是強敵也;出兵以攻中山,首難也。王行二者,所求中山未必得。王如用臣之道,地不虧而兵不用,中山可廢也。王必曰:『子之道柰何?』」藍諸君曰:「然則子之道柰何?」張登曰:「王發重使,使告中山君曰:『寡人所以閉關不通使者,為中山之獨與燕、趙為王,而寡人不與聞焉,是以隘之。王苟舉趾以見寡人,請亦佐君。』中山恐燕、趙之不己據也,今齊之辭云『即佐王』,中山必遁燕、趙,與王相見。燕、趙聞之,怒絕之,王亦絕之,是中山孤,孤何得無廢。以此說齊王,齊王聽乎?」藍諸君曰:「是則必聽矣,此所以廢之,何在其所存之矣。」張登曰:「此王所以存者也。齊以是辭來,因言告燕、趙而無往,以積厚於燕、趙。燕、趙必曰:『齊之欲割平邑以賂我者,非欲廢中山之王也;徒欲以離我於中山,而己親之也。』雖百平邑,燕、趙必不受也。」藍諸君曰:「善。」 遣張登往,果以是辭來。中山因告燕、趙而不往,燕、趙果俱輔中山而使其王。事遂定。 司馬憙使趙 司馬憙使趙,為己求相中山。公孫弘陰知之。中山君出,司馬憙御,公孫弘參乘。弘曰:「為人臣,招大國之威,以為己求相,於君何如?」君曰:「吾食其肉,不以分人。」司馬憙頓首於軾曰:「臣自知死至矣!」君曰:「何也?」「臣抵罪。」君曰:「行,吾知之矣。」居頃之,趙使來,為司馬憙求相。中山君大疑公孫弘,公孫弘走出。 司馬憙三相中山,陰簡難之。田簡謂司馬憙曰:「趙使者來屬耳,獨不可語陰簡之美乎?趙必請之,君與之,即公無內難矣。君弗與趙,公因勸君立之以為正妻。陰簡之德公,無所窮矣。」果令趙請,君弗與。司馬憙曰:「君弗與趙,趙王必大怒;大怒則君必危矣。然則立以為妻,固無請人之妻不得而怨人者也。」 司馬憙三相中山 田簡自謂取使,可以為司馬憙,可以為陰簡,可以令趙勿請也。 陰姬與江姬爭為后。司馬憙謂陰姬公曰:「事成,則有土子民;不成,則恐無身。欲成之,何不見臣乎?」陰姬公稽首曰:「誠如君言,事何可豫道者。」司馬憙即奏書中山王曰:「臣聞弱趙強中山。」中山王悅而見之曰:「願聞弱趙強中山之說。」司馬憙曰:「臣願之趙,觀其地形險阻,人民貧富,君臣賢不肖,商敵為資,未可豫陳也。」中山王遣之。 陰姬與江姬爭為后 見趙王曰:「臣聞趙,天下善為音,佳麗人之所出也。今者,臣來至境,入都邑,觀人民謠俗,容貌顏色,殊無佳麗好美者。以臣所行多矣,周流無所不通,未嘗見人如中山陰姬者也。不知者,特以為神,力言不能及也。其容貌顏色,固已過絕人矣。若乃其眉目准頞權衡,犀角偃月,彼乃帝王之后,非諸侯之姬也。」趙王意移,大悅曰:「吾願請之,何如?」司馬憙曰:「臣竊見其佳麗,口不能無道爾。即欲請之,是非臣所敢議,願王無泄也。」 司馬憙辭去,歸報中山王曰:「趙王非賢王也。不好道德,而好聲色;不好仁義,而好勇力。臣聞其乃欲請所謂陰姬者。」中山王作色不悅。司馬喜曰:「趙強國也,其請之必矣。王如不與,即社稷危矣;與之,即為諸侯笑。」中山王曰:「為將奈何?」司馬憙曰:「王立為后,以絕趙王之意。世無請后者。雖欲得請之,鄰國不與也。」中山王遂立以為后,趙王亦無請言也。 主父欲伐中山,使李疵觀之。李疵曰:「可伐也。君弗攻,恐後天下。」主父曰:「何以?」對曰:「中山之君,所傾蓋與車而朝窮閭隘巷之士者,七十家。」主父曰:「是賢君也,安可伐?」李疵曰:「不然。舉士,則民務名不存本;朝賢,則耕者惰而戰士懦。若此不亡者,未之有也。」 中山君饗都士,大夫司馬子期在焉。羊羹不遍,司馬子期怒而走於楚,說楚王伐中山,中山君亡。有二人挈戈而隨其後者,中山君顧謂二人:「子奚為者也?」二人對曰:「臣有父,嘗餓且死,君下壺餐餌之。臣父且死,曰:『中山有事,汝必死之。』故來死君也。」中山君喟然而仰歎曰:「與不期眾少,其於當厄;怨不期深淺,其於傷心。吾以一杯羊羹亡國,以一壺餐得士二人。」 樂羊為魏將,攻中山。其子時在中山,中山君烹之,作羹致於樂羊。樂羊食之。古今稱之:樂羊食子以自信,明害父以求法。 昭王既息民繕兵,復欲伐趙。武安君曰:「不可。」王曰:「前年國虛民飢,君不量百姓之力,求益軍糧以滅趙。今寡人息民以養士,蓄積糧食,三軍之俸有倍於前,而曰『不可』,其說何也?」 昭王既息民繕兵 武安君曰:「長平之事,秦軍大剋,趙軍大破;秦人歡喜,趙人畏懼。秦民之死者厚葬,傷者厚養,勞者相饗,飲食餔餽,以靡其財;趙人之死者不得收,傷者不得療,涕泣相哀,勠力同憂,耕田疾作,以生其財。今王發軍,雖倍其前,臣料趙國守備,亦以十倍矣。趙自長平已來,君臣憂懼,早朝晏退,卑辭重幣,四面出嫁,結親燕、魏,連好齊、楚,積慮并心,備秦為務。其國內實,其交外成。當今之時,趙未可伐也。」 王曰:「寡人既以興師矣。」乃使五校大夫王陵將而伐趙。陵戰失利,亡五校。王欲使武安君,武安君稱疾不行。王乃使應侯往見武安君,責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君前率數萬之眾入楚,拔鄢、郢,焚其廟,東至竟陵,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眾,君所將之不能半之,而與戰之於伊闕,大破二國之軍,流血漂鹵,斬首二十四萬。韓、魏以故至今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已十七、八,其國虛弱,是以寡人大發軍,人數倍於趙國之眾,願使君將,必欲滅之矣。君嘗以寡擊眾,取勝如神,況以彊擊弱,以眾擊寡乎?」 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妬以功,諂諛用事,良臣斥疏,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既無良臣,又無守備。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專民,以掠於郊野,以足軍食。當此之時,秦中士卒,以軍中為家,將帥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楚人自戰其地,咸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鬭志。是以能有功也。伊闕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眾。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為鋒。二軍爭便之力不同,是以臣得設疑兵,以待韓陣,專軍并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乘勝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乘其振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積,養孤長幼以益其眾,繕治兵甲以益其強,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於平原君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會稽之時也。以合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圍其國都,必不可剋。攻其列城,必未可拔。掠其郊野,必無所得。兵出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見其害,未覩其利。又病,未能行。」 應侯慚而退,以言於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滅趙乎?」復益發軍,更使王齕代王陵伐趙。圍邯鄲八、九月,死傷者眾,而弗下。趙王出輕銳以寇其後,秦數不利。武安君曰:「不聽臣計,今果何如?」王聞之怒,因見武安君,彊起之,曰:「君雖病,彊為寡人臥而將之。有功,寡人之願,將加重於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武安君頓首曰:「臣知行雖無功,得免於罪。雖不行無罪,不免於誅。然惟願大王覽臣愚計,釋趙養民,以諸侯之變。撫其恐懼,伐其憍慢,誅滅無道,以令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趙為先乎?此所謂為一臣屈而勝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計,必欲快心於趙,以致臣罪,此亦所謂勝一臣而為天下屈者也。夫勝一臣之嚴焉,孰若勝天下之威大耶?臣聞明主愛其國,忠臣愛其名。破國不可復完,死卒不可復生。臣寧伏受重誅而死,不忍為辱軍之將。願大王察之。」王不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