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語 ## 家語序 / 王肅 鄭氏學行五十載矣,自肅成童,始志於學,而學鄭氏學矣。然尋文責實,考其上下,義理不安,違錯者多,是以奪而易之。然世未明其款情,而謂其苟駮前師,以見異於人,乃慨然而歎曰,豈好難哉?予不得已也。聖人之門,方壅不通;孔氏之路,枳棘充焉,豈得不開而辟之哉?若無由之者,亦非予之罪也。是以撰經禮申明其義,及朝論制度,皆據所見而言。孔子二十二世孫有孔猛者,家有其先人之書,昔相從學,頃還家,方取已來,與予所論,有若重規疊矩。昔仲尼曰:「文王既歿,文不在茲乎?天之將䘮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䘮斯文,匡人其如予何?」言天䘮斯文,故令已傳斯文於天下,今或者天未欲亂斯文,故令從予學,而予從猛得斯論,以明相與孔氏之無違也。斯皆聖人實事之論,而恐其將絶,故特為解,以貽好事之君子。《語》云:「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談者不知為誰,多妄為之説。《孔子家語》:「弟子有琴張,一名牢,字子開,亦字張,衛人也。宗魯死,將往弔,孔子止焉。」《春秋外傳》曰:「昔堯臨民以五。」説者曰:「堯五載一巡狩。」五載一巡狩,不得稱臨民以五。經曰「五載一巡狩」,此乃説舜之文,非説堯。孔子説論五帝,各道其異事,於舜雲「巡狩天下,五載一始」,則堯之巡狩年數未明。周十二歲一巡,寧可言周臨民以十二乎?孔子曰:「堯以土德王天下,而色尚黃。」黃,土德;五,土之數。故曰「臨民以五」此其義也。 ## 相魯篇第一 孔子初仕,為中都宰。制為養生送死之節,長幼異食,強弱異任,男女別塗,路無拾遺,器不彫偽。為四寸之棺,五寸之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樹。行之一年,而西方之諸侯則焉。定公謂孔子曰:「學子此法,魯國何如?」孔子對曰:「雖天下可乎,何但魯國而已哉?」於是二年,定公以為司空。乃別五土之性,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咸得厥所。先時,季氏葬昭公于墓道之南,孔子溝而合諸墓焉,謂季桓子曰:「貶君以彰己罪,非禮也。今合之,所以掩夫子之不臣。」由司空為魯大司寇,設法而不用,無姦民。 定公與齊侯會于夾谷。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並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從之。 至會所,為壇位,土階三等,以遇禮相見,揖讓而登。獻酢既畢,齊使萊人以兵鼓謲,劫定公。孔子歷階而進,以公退。曰:「士以兵之!吾兩君為好,裔夷之俘,敢以兵亂之,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干盟,兵不偪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心怍,麾而避之。有頃,齊奏宮中之樂,俳優侏儒戲於前。孔子趨進,歷階而上,不盡一等。曰:「匹夫熒侮諸侯者,罪應誅,請右司馬速加刑焉。」於是斬侏儒,手足異處。齊侯懼,有慚色。 將盟,齊人加載書曰:「齊師出境,而不以兵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玆無還對曰:「而不返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齊侯將設享禮,孔子謂梁丘據曰:「齊魯之故,吾子何不聞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執事。且犧象不出門,嘉樂不野合。享而既具,是棄禮也;若其不具,是用粃粺也。用粃粺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乃不果享。 齊侯歸,責其群臣曰:「魯以君子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翟道教寡人,使得罪。」於是乃歸所侵魯之四邑及汶陽之田。 孔子言於定公曰:「家不藏甲,邑無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三家過制,請皆損之。」乃使季氏宰仲由隳三都。叔孫不得意於季氏,因費宰公山弗擾,率費人以襲魯。孔子以公與季孫、仲孫、叔孫,入於季氏之宮,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及臺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頎勒士衆下伐之,費人北,遂隳三都之城,強公室,弱私家,尊君卑臣,政化大行。 初,魯之販羊有沈猶氏者,常朝飲其羊以詐市人;有公慎氏者,妻淫不制;有慎潰氏者,奢侈踰法;魯之鬻六畜者,飾之以儲價。及孔子之為政也,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越境而徙。三月,則鬻牛馬者不儲價;賣羔豚者不加飾;男女行者別其塗;道不拾遺,男尚忠信,女尚貞順;四方客至於邑者,不求有司,皆如歸焉。 ## 始誅篇第二 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有喜色。仲由問曰:「由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今夫子得位而喜,何也?」孔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樂以貴下人乎?」於是朝政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戮之於兩觀之下,尸於朝三日。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今夫子為政而始誅之,或者為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以其故。天下有大惡者五,而竊盜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皆兼有之。其居處足以掫徒成黨,其談說足以飾衺熒衆,其強禦足以返是獨立,此乃人之姦雄者也,不可以不除。夫殷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正,周公誅管蔡,太公誅華士,管仲誅付乙,子產誅史何,凡此七子皆異世而同誅者,以七子異世而同惡,故不可赦也。《詩》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矣。」 孔子為魯大司寇。有父子訟者,夫子同狴執之,三月不別,其父請止,夫子赦之焉。季孫聞之,不說,曰:「司寇欺余,曩告余曰:為國家者必先以孝。余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不亦可乎?而又赦,何哉?」冉有以告孔子,孔子喟然歎曰:「嗚呼!上失其道而殺其下,非理也;不教以孝而聽其獄,是殺不辜;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何者?上教之不行,罪不在民故也。夫慢令謹誅,賊也;徵歛無時,暴也;不試則成,虐也。故無此三者,然後刑可即也。《書》云:『義刑義殺,勿庸以即汝心,惟曰未有慎事。』言必教而刑也。陳道德以先服之,而猶不可,尚賢以勸之;又不可,即廢之;又不可,而後以威憚之。若是三年而百姓正矣。其有邪民不從化者,然後待之以刑,則民咸知罪矣。《詩》云:『天子是毗,俾民不迷。』是以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今世則不然,亂其教,繁其刑,使民迷惑而陷焉,又從而制之,故刑彌繁而盜不勝也。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者,何哉?峻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焉,何哉?陵遟故也。今世俗之陵遟久矣,雖有刑法,民能勿踰乎?」 ## 王言解篇第三 孔子閑居,曾參侍。孔子曰:「參乎!今之君子,唯士與大夫言聞也。至於君子之言者,希也。於乎!吾以王言之其出不戶牖而化天下。」 曾子起,下席而對曰:「敢問何謂王者言?」孔子不應。曾子曰:「侍夫子之閒也難,是以敢問。」 孔子又不應。曾子肅然而懼,摳衣而退,負席而立。有頃,孔子歎息,顧謂曾子曰:「參!女可語明王之道。」曾子曰:「非敢以為足,請因所聞而學焉。」 子曰:「居,吾語女。夫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以非德道不尊,非道德不明。雖有國之良馬,不以其道服乘之,不可以取道里;雖有博地衆民,不以其道治之,不可以致霸王。是故,昔者明王內修七教,外行三至。七教修,然後可以守;三至行,然後可以征。明王之道,其守也,則必折衝千里之外;其征也,則必還師衽席之上。故曰,內修七教,而上不勞,外行三至,而財不費。此之謂明王之道也。」 曾子曰:「不勞不費之謂明王,可得聞乎?」孔子曰:「昔者,帝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夫如此,何上之勞乎?政之不中,君之患也;令之不行,臣之罪也。若乃十一而稅,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入山澤以其時而無征,關譏市鄽皆不收賦。此則生財之路,而明王節之,何財之費乎?」 曾子曰:「敢問何謂七教?」孔子曰:「上敬老,則下益孝;上尊齒,則下益弟;上樂施,則下益寬;上親賢,則下擇友;上好德,則下不隱;上惡貪,則下恥爭;上廉讓,則下知節。此之謂七教。七教者,治民之本也。政教定,則本正矣。凡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是故人君先立仁於己,然後大夫忠而士信,民敦俗樸,男愨而女貞。六者、教之致也。布諸天下四方而不窕,納諸尋常之室而不塞,等之以禮,立之以義,行之以順,則民之棄惡如湯之灌雪焉!」 曾子曰:「道則至矣,弟子不足以明之。」孔子曰:「參以為姑止乎?又有焉。昔者,明王之治民也法,必裂地以封之,分屬以理之;然後賢民無所隱,暴民無所伏。使有司日省而時考之,進用賢良,退貶不肖。則賢者說而不肖者懼,哀鰥寡,養孤獨,恤貧窮,誘孝弟,選才能;此七者修,則四海之內無刑民矣。上之親下,如手足之於腹心;下之親上,如幼子之於慈母矣。上下相親如此,故令則從,施則刑,民懷其德,近者說服,遠者來附,政之致也。夫布指知寸,布手知尺,舒肘知尋,斯不遠之則也。周制,三百步為里,千步而井,三井而埒,埒三而矩,五十里而都,封百里而有國;乃為蓄積資聚焉。恤行者有無。是以蠻夷諸夏,雖衣冠不同,言語不合,莫不來賓。故曰:無市而民不乏,無刑而民不亂。田獵罩弋,非以盈宮室;徵斂百姓,非以盈府庫也。慘怛以補不足,禮節以損有餘。多信而寡貌,其禮可守,其言可復,其跡可履;如飢而食,如渴而飲,民之信之,如寒暑之必驗。故視遠若邇,非道邇也,見明德也。是故兵革不動而威,用利不施而親,此之謂明王之守,折衝千里之外者也。」 曾子曰:「敢問何謂三至?」孔子曰:「至禮不讓而天下治;至賞不費而天下士說;至樂無聲而天下民和。明王篤行三至,故天下之君可得而知,天下之士可得而臣,天下之民可得而用。」 曾子曰:「敢問此義何謂?」孔子曰:「古者明王,必盡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實,又知其數及其所在焉。然後因天下之爵以尊之,此之謂至禮不讓而天下治。因天下之祿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謂至賞不費而天下之士說。如此,則天下之名譽興焉,此之謂至樂無聲而天下之民和。故曰:所謂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親者也;所謂天下之至知者,能用天下之至和者也;所謂天下之至明者,能舉天下之至賢者也。此三者咸通,然後可以征。是故仁者莫大乎愛人,智者莫大乎知賢,賢政者莫大乎官能。有土之君,修此三者,則四海之內,共命而已矣。夫明王之征,必道之所廢者也。是故誅其君而改其政,弔其民而不奪其財。故明王之征,猶時雨之降,至則民說矣。是故行施彌博,得親彌衆,此之謂還師衽席之上。」 ## 大昏解篇第四 孔子侍坐於哀公。 公曰:「敢問人道孰為大?」 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君之及此言也,百姓之惠也,固臣敢無辭而對?人道政為大。夫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而正矣。君之所為,百姓之從;君不為正,百姓何所從乎?」 公曰:「敢問為政如之何?」 孔子對曰:「夫婦別,父子親,君臣信;三者正,則庶物從之。」 公曰:「寡人雖無能也,願如所以行三者之道,可得聞乎?」 孔子對曰:「古之為政,愛人為大;所以治愛人,禮為大;所以治禮,敬為大;敬之至矣,大昏為大,大昏至矣。大昏既至,冕而親迎;親迎者,敬之也。是故君子興敬為親,捨敬,則是遺親也;弗親弗敬,弗尊也。愛與敬,其政之本與。」 公曰:「寡人願有言也然,冕而親迎,不已重乎?」 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聖之後,以為天下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乎?」 公曰:「寡人實固。不固,安得聞此言乎?寡人欲問,不能為辭,請少進。」 孔子曰:「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昏、萬世之嗣也,君何謂已重焉?」 孔子遂言曰:「內以治宗廟之禮,足以配天地之神;出以治直言之禮,足以立上下之敬。物恥則足以振之,國恥則足以興之,故為政先乎禮,禮,其政之本與?」 孔子遂言曰:「三代明王必敬妻子也,蓋有道焉。妻也者,親之主也;子也者,親之後也,敢不敬與?是故君子無不敬。敬也者,敬身為大;身也者,親之支也,敢不敬與?不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其本也;傷其本,則支從之而亡。三者百姓之象也。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君能修此三者,則大化愾乎天下矣。昔者大王之道也如此,國家順矣。」 公曰:「敢問何謂敬身?」 孔子對曰:「君子過言則民作辭,過動則民作則;言不過辭,動不過則,百姓恭敬以從命。若是,則可謂能敬其身,敬其身,則能成其親矣。」 公曰:「何謂成其親?」 孔子對曰:「君子者,人之成名也。百姓與名,謂之君子,則是成其親為君而為其子也。」 孔子遂言曰:「為政而不能愛人,則不能成其身;不能成其身,則不能安其土;不能安其土,則不能樂天;不能樂天,則不成其身。」 公曰:「敢問何謂能成身?」 孔子對曰:「夫其行己不過乎物,謂之成身;不過乎物,合天道也。」 公曰:「君子何貴乎天道也?」 孔子曰:「貴其不已也。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而能久,是天道也;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之,是天道也。」 公曰:「寡人且愚冥,幸煩子志之心也。」 孔子蹴然避席而對曰:「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親。是故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此謂孝子成身。」 公曰:「寡人既聞如此言也,無如後罪何?」 孔子對曰:「君之及此言,是臣之福也。」 ## 儒行解篇第五 孔子在衛。冉求言於季孫曰:「國有聖人,而不能用,欲以求治,是猶卻步而欲求及前人,不可得已。今孔子在衛,將用之。己有才而以資鄰國,難以言智也。請以重幣延之。」季孫以告哀公,公從之。孔子既至,舍哀公館焉。公自阼階,孔子賓階,升堂立侍。 公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 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丘聞之:君子之學也博,其服以鄉。丘未知其為儒服也。」 公曰:「敢問儒行?」 孔子曰:「略言之,則不能終其物;悉數之,則留更僕未可以對。」哀公命席。 孔子侍坐,曰:「 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動作慎,大讓如慢,小讓如偽;大則如威,小則如媿;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處齊難,其坐起恭敬,言必誠信,行必中正;道塗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愛其死以有待也,養其身以有為也;其備預有如此者。 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而仁義以為土地;不求多積,而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祿也,易祿而難畜也;非時不見,不亦難得乎?非義不合,不亦難畜乎?先勞而後祿,不亦易祿乎?其近人情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貨財而不貪,淹之以樂好而不淫,劫之以衆而不懼,阻之以兵而不攝;見利不虧其義,見死不更其守;鷙蟲攫搏不程其勇,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來者不豫;過言不再,流言不極;不斷其威,不習其謀;其特立有如此者。 儒有可親而不可劫,可近而不可迫,可殺而不可辱;其居處不過,其飲食不溽,其過失可微辯而不可面數也;其剛毅有如此者。 儒有忠信以為甲冑,禮義為干櫓;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篳門圭窬,蓬戶甕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諂;其仕有如此者。 儒有今人以居,古人以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若不逄世,上所不援,下所不推,詭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身可危也,其志不可奪也;雖危,起居猶竟信其志,乃不忘百姓之病也;其憂思有如此者。 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必以和,優游以法,慕賢而容衆,毀方而瓦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儒有內稱不辟親,外舉不辟怨,程功積事,不求厚祿;推賢達能,不望其報;君得其志,民賴其德;苟利國家,不求富貴;其舉賢援能有如此者。 儒有澡身浴德,陳言而伏,言而正之,上不知也;默而翹之,又不為急也;不臨深而為高,不加少而為多;世治不輕,世亂不沮;同己不與,異己不非;其特立獨行有如此者。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尚寬,砥礪廉隅;強毅以與人,博學以知服;近文章。雖以分國,視如錙銖,弗肯臣仕;其規為有如此者。 儒有合志同方,營道同術,並立則樂,相下不厭,久別則聞流言不信;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有如此者。 夫溫良者,仁之本也;慎敬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遜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而有之,猶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讓有如此者。 儒有不隕穫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不溷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今人之名儒也妄,常以儒相詬疾。」 哀公既聞此言也,言加信,行加敬,曰:「終歿吾世,弗敢復以儒為戲矣。」 ## 問禮篇第六 哀公問於孔子,曰:「大禮何如?君子之言禮,何其尊也?」 孔子對曰:「丘也鄙人,不足以知大禮。」 公曰:「吾子言焉。」 孔子曰:「丘聞之:民之所以生者、禮為大。非禮則無以節事天地之神;非禮則無以辯君臣、上下、長幼之位焉;非禮則無以別男女、父子、兄弟、婚姻、親族、疏數之交焉。是故君子以此為之尊敬,然後以其所能,教順百姓,不廢其會節。既有成事,然後治其雕鏤文章黼黻,以別尊卑上下之等。其順之也,而後言其喪祭之紀,宗廟之序。品其犧牲,設其豕腊,脩其歲時,以敬祭祀,別其親疏,序其昭穆,而後宗族會宴。即安其居,以綴恩義,卑其宮室,節其服御,車不雕璣,器不彫鏤,食不二味,心不淫志,以與萬民同利。古之明王,行禮也如此。」 公曰:「今之君子,胡莫之行也?」 孔子對曰:「今之君子,好利無厭,淫行不倦,荒怠慢游,固民是盡,以遂其心,以怨其政,以忤其衆,以伐有道;求得當欲,不以其所;虐殺刑誅,不以其治。夫昔之用民者由前,今之用民者由後。是即今之君子莫能為禮也。」 言偃問曰:「夫子之極言禮也,可得而聞乎?」 孔子言:「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徵,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吾得《乾坤》焉。《乾坤》之義,《夏時》之等,吾以此觀之。夫禮初也,始於飲食。太古之時,燔黍擘豚,汙罇而抔飲,蕢桴而土鼓,猶可以致敬於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號,曰:『高!某復。』然後飲腥苴熟,形體則降,魂氣則上,是為天望而地藏也。故生者南嚮,死者北首,皆從其初也。昔之王者,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絲麻,衣其羽皮。後聖有作,然後脩火之利;範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戶牖;以炮以燔,以烹以炙,以為醴酪,治其絲麻,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故玄酒在室,醴醆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以其祝嘏,以降其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作其祝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熟其殽,趏席以坐,疏布以罩,衣其浣帛,醴醆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是謂合莫。然後退而合烹,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為大祥。此禮之大成也。」 ## 五儀解篇第七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欲論魯國之士,與之為治,敢問如何取之?」 孔子對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為非者,不亦鮮乎?」 曰:「然則章甫絇履,紳帶搢笏者,賢人也。」 孔子曰:「不必然也。丘之所言,非此之謂也。夫端衣玄裳,冕而乘軒者,則志不在於食焄;斬衰菅菲,杖而歠粥者,則志不在酒肉。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謂此類也。」 公曰:「善哉!盡此而已乎?」 孔子曰:「人有五儀:有庸人,有士人,有君子,有賢人,有聖人。審此五者,則治道畢矣。」 公曰:「敢問何如斯謂之庸人?」 孔子曰:「所謂庸人者,心不存慎終之規,口不吐訓格之言,不擇賢以托其身,不力行以自定;見小闇大,不知所務;從物如流,不知其所執,此則庸人也。」 公曰:「何謂士人?」 孔子曰:「所謂士人者,心有所定,計有所守,雖不能盡道術之本,必有率也;雖不能備百善之美,必有處也。是故知不務多,必審其所知;言不務多,必審其所謂;行不務多,必審其所由。知既知之,言既道之,行既由之,則若性命形骸之不可易也;富貴不足以益,貧賤不足以損,此則士人也。」 公曰:「何謂君子?」 孔子曰:「所謂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仁義在身,而色無伐;思慮通明,而辭不專;篤行信道,自強不息,油然若將可越,而終不可及者,君子也。」 公曰:「何謂賢人?」 孔子曰:「所謂賢人者,德不踰閑,行中規繩,言足以法於天下,而不傷於身;道足以化於百姓,而不傷於本;富則天下無宛財,施則天下不病貧,此賢者也。」 公曰:「何謂聖人?」 孔子曰:「所謂聖者,德合於天地,變通無方,窮萬事之終始,協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並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覩者不識其鄰,此謂聖人也。」 公曰:「善哉!非子之賢,則寡人不得聞此言也。雖然,寡人生於深宮之內,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哀,未嘗知憂,未嘗知勞,未嘗知懼,未嘗知危,恐不足以行五儀之教,若何?」 孔子對曰:「如君之言,已知之矣,則丘亦無所聞焉。」 公曰:「非吾子,寡人無以啟其心,吾子言也。」 孔子曰:「君入廟如右,登自阼階,仰視榱桷,俯察機筵,其器皆存,而不覩其人,君以此思哀,則哀可知矣;昧爽夙興,正其衣冠,平旦視朝,慮其危難,一物失理,亂亡之端,君以此思憂,則憂可知矣;日出聽政,至於中昃,諸侯子孫,往來為賓,行禮揖讓,慎其威儀,君以此思勞,則勞亦可知矣;緬然長思,出於四門,周章遠視,覩亡國之墟;必將有數焉,君以此思懼,則懼可知矣;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可知矣。君既明此五者,又少留意於五儀之事,則於政治何有失矣!」 哀公問於孔子曰:「請問取人之法。」 孔子對曰:「事任於官,無取捷捷,無取鉗鉗,無取啍啍。捷捷、貪也;鉗鉗、亂也;啍啍、誕也。故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士必愨而後求智能者焉。不愨而多能,譬之豺狼不可邇。」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欲吾國小而能守,大則攻,其道如何?」 孔子對曰:「使君朝廷有禮,上下和親,天下百姓皆君之民,將誰攻之?苟違此道,民畔如歸,皆君之讎也,將與誰其守?」公曰:「善哉!」於是廢山澤之禁,弛關市之稅,以惠百姓。 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之乎?」 孔子曰:「有之。」 公曰:「何為?」 對曰:「為其有二乘。」 公曰:「有二乘則何為不博?」 子曰:「為其兼行惡道也。」 哀公懼焉。有閒,復問曰:「若是乎,君子之惡惡道至甚也?」 孔子曰:「君子之惡惡道不甚,則好善道亦不甚。好善道不甚,則百姓之親上亦不甚。《詩》云:『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詩》之好善道甚也如此。」 公曰:「美哉!夫君子成人之善,不成人之惡。微吾子言焉,吾弗之聞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夫國家之存亡禍福,信有天命,非唯人也?」 孔子對曰:「存亡禍福,皆己而已;天災地妖,不能加也。」 公曰:「善!吾子言之,豈有其事乎?」 孔子曰:「昔者殷王帝辛之世,有雀生大鳥於城隅焉。占之曰:『凡以小生大,則國家必王而名益昌。』於是帝辛介雀之德,不脩國政,亢暴無極,朝臣莫救,外寇乃至,殷國以亡。此即以己逆天時,詭福反為禍者也。又其先世殷王太戊之時,道缺法圮,以致妖蘖桑穀于朝,七日大拱。占之者曰:『桑穀,野木而不合生朝,意者國亡乎?』大戊恐駭,側身脩行,思先王之政,明養民之道。三年之後,遠方慕義,重譯至者,十有六國。此即以己逆天時,得禍為福者。故天災地妖所以儆人主者也;寤夢徵怪所以儆人臣者也。災妖不勝善政,寤夢不勝善行。能知此者,至治之極。唯明王達此。」 公曰:「寡人不鄙固此,亦不得聞君子之教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智者壽乎?仁者壽乎?」 孔子對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其命也,己自取也。夫寢處不時,飲食不節,逸勞過度者,疾共殺之;居下位而上干其君,嗜慾無厭而求不止者,刑共殺之;以少犯衆,以弱侮強,忿怒不類,動不量力,兵共殺之。此三者,死非命也,人自取之。若夫智士仁人,將身有節,動靜以義,喜怒以時,無害其性,雖得壽焉,不亦宜乎?」 ## 致思篇第八 孔子北遊於農山,子路、子貢、顏淵侍側。孔子四望,喟然而歎曰:「於思致斯,無所不至矣!二三子各言爾志,吾將擇焉。」子路進曰:「由願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鐘鼓之音,上震於天,旍旗繽紛,下蟠於地;由當一隊而敵之,必也攘地千里,搴旗執馘,唯由能之,使二子者從我焉!」夫子曰:「勇哉!」子貢復進曰:「賜願使齊、楚,合戰於漭瀁之野,兩壘相望,塵埃相接,挺刃交兵;賜著縞衣白冠,陳說其閒,推論利害,釋國之患,唯賜能之,使二子者從我焉!」夫子曰:「辯哉!」顏回退而不對。孔子曰:「回!來,汝奚獨無願乎?」顏回對曰:「文武之事,則二子者既言之矣,回何云焉?」孔子曰:「雖然,各言爾志也,小子言之。」對曰:「回聞薰、蕕不同器而藏,堯、桀不共國而治,以其類異也。回願明王聖主輔相之,敷其五教,導之以禮樂;使民城郭不脩,溝池不越,鑄劍戟以為農器,放牛馬於原藪,室家無離曠之思,千歲無戰鬭之患,則由無所施其勇,而賜無所用其辯矣。」夫子凜然而對曰:「美哉,德也!」子路抗手而問曰:「夫子何選焉?」孔子曰:「不傷財,不害民,不繁詞,則顏氏之子有矣。」 魯有儉嗇者,瓦鬲煮食食之,自謂其美。盛之土型,以進孔子,孔子受之,而說,如受大牢之饋。子路曰:「瓦甂,陋器也;煮食,薄膳也。夫子何喜之如此乎?」夫子曰:「夫好諫者思其君,食美者思其親,吾非以饌具之為厚,以其食厚而我思焉。」 孔子之楚,而有漁者獻魚焉,孔子不受。漁者曰:「天暑市遠,無所鬻也,思慮棄之糞壤,不如獻之君子,故敢以進焉。」於是夫子再拜受之,使弟子掃地,將以享祭。門人曰:「彼將棄之,而夫子以祭之,何也?」孔子曰:「吾聞諸惜其腐䭃而欲以務施者,仁人之偶也。惡有仁人之饋而無祭者乎?」 季羔為衛之士師,刖人之足。俄而衛有蒯聵之亂,季羔逃之。走郭門,刖者守門焉,謂季羔曰:「彼有缺。」季羔曰:「君子不踰。」又曰:「彼有竇。」季羔曰:「君子不隧。」又曰:「於此有室。」季羔乃入焉。既而追者罷,羔將去,謂刖者曰:「吾不能虧主之法而親刖子之足。今吾在難,此正子之報怨之時,而逃我者三,何故哉?」刖者曰:「斷足固我之罪,無可奈何。曩者君治臣以法令先人後臣,欲臣之免也,臣知之;獄決罪定,臨當論刑,君愀然不樂,見君顏色,臣又知之。君豈私臣哉?天生君子,其道固然,此臣之所以說君也。」孔子聞之,曰:「善哉為吏!其用法一也。思仁恕則樹德,加嚴暴則樹怨,公以行之,其子羔乎?」 孔子曰:「季孫之賜我粟千鍾,而交益親;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故道雖貴,必有時而後重,有勢而後行。微夫二子之貺財,則丘之道殆將廢矣。」 孔子曰:「王者有似乎春秋。文王以王季為父,以太任為母,以太姒為妃,以武王、周公為子,以太顛、閎夭為臣,其本美矣;武王正其身以正其國,正其國以正天下,伐無道,刑有罪,一動而天下正,其事成矣。春秋致其時,而萬物皆及;王者致其道,而萬民皆治;周公載己行化,而天下順之,其誠至矣。」 曾子曰:「入其國也,言信於群臣而留,可也;行忠於卿大夫則仕,可也;澤施於百姓則富,可也。」孔子曰:「參之言此,可謂善安身矣。」 子路為蒲宰,為水備,與民脩溝洫,以民之勞煩苦也,人與之一簞食、一壺漿。孔子聞之,使子貢止之。子路忿然不說,往見孔子曰:「由也,以暴雨將至,恐有水災,故與民脩溝洫以備之,而民多匱餓者,是以簞食壺漿而與之。夫子使賜止之,是夫子止由之行仁也。夫子以仁教,而禁其行,由不受也。」孔子曰:「汝以民為餓也,何不白於君,發倉廩以賑之,而私以爾食饋之,是汝明君之無惠,而見己之德美。汝速已則可,不則汝之見罪必矣。」 子路問於孔子曰:「管仲之為人如何?」子曰:「仁也。」子路曰:「昔管仲說襄公,公不受,是不辨也;欲立公子糾而不能,是不智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檻車無慚心,是無醜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不忠也。」孔子曰:「管仲說襄公,襄公不受,公之闇也;欲立子糾而不能,不遇時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是知權命也;桎梏而無慚心,自裁審也;事所射之君,通於變也;不死子糾,量輕重也。夫子糾未成君,而管仲未成臣,管仲才度義,管仲不死束縛而立功名,未可非也。召忽雖死,過於取仁,未足多也。」 孔子適齊,中路聞哭者之聲,其音甚哀。孔子謂其僕曰:「此哭哀則哀矣,然非喪者之哀也。」驅而前,少進,見有異人焉,擁鐮帶索,哭音不哀。孔子下車,追而問曰:「子何人也?」對曰:「吾、丘吾子也。」曰:「子今非喪之所,奚哭之悲也?」丘吾子曰:「吾有三失,晚而自覺,悔之何及!」曰:「三失可得聞乎?願子告吾,無隱也。」丘吾子曰:「吾少時好學,周徧天下,後還喪吾親,是一失也;長事齊君,君驕奢失士,臣節不遂,是二失也;吾平生厚交,而今皆離絕,是三失也。夫樹欲靜而風不停,子欲養而親不待。往而不來者,年也;不可再見者,親也。請從此辭。」遂投水而死。孔子曰:「小子識之,斯足為戒矣!」自是弟子辭歸養親者十有三。 孔子謂伯魚曰:「鯉乎!吾聞可以與人終日不倦者,其惟學焉。其容體不足觀也,其勇力不足憚也,其先祖不足稱也,其族姓不足道也,終而有大名,以顯聞四方、流聲後裔者,豈非學者之效也?故君子不可以不學,其容不可以不飭。不飭無類,無類失親,失親不忠,不忠失禮,失禮不立。夫遠而有光者,飭也;近而愈明者,學也。譬之污池,水潦注焉,萑葦生焉,雖或以觀之,孰知其源乎?」 子路見於孔子曰:「負重涉遠,不擇地而休;家貧親老,不擇祿而仕。昔者由也事二親之時,常食藜藿之實,為親負米百里之外。親歿之後,南遊於楚,從車百乘,積粟萬鍾,累茵而坐,列鼎而食,願欲食藜藿,為親負米,不可復得也。枯魚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若過隙。」孔子曰:「由也事親,可謂生事盡力,死事盡思者也。」 孔子之郯,遭程子於塗,傾蓋而語終日,甚相親。顧謂子路曰:「取束帛以贈先生。」子路屑然對曰:「由聞之,士不中閒見,女嫁無媒,君子不以交,禮也。」有閒,又顧謂子路,子路又對如初。孔子曰:「由,《詩》不云乎,『有美一人,清揚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今程子,天下賢士也。於斯不贈,則終身弗能見也。小子行之。」 孔子自衛反魯,息駕於河梁而觀焉。有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不能道,黿鼉不能居。有一丈夫,方將厲之。孔子使人並涯止之,曰:「此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黿鼉不能居也,意者難可濟也。」丈夫不以措意,遂度而出。孔子問之曰:「子巧乎?有道術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對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從以忠信。措吾軀於波流,而吾不敢以用私,所以能入而復出也。」孔子謂弟子曰:「二三子識之,水且猶可以忠信成身親之,而況於人乎?」 孔子將行,雨而無蓋。門人曰:「商也有之。」孔子曰:「商之為人也,甚恡於財。吾聞與人交,推其長者,違其短者,故能久也。」 子貢問於孔子曰:「死者有知乎,將無知乎?」子曰:「吾欲言死之有知,將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之無知,將恐不孝之子棄其親而不葬。賜欲知死者有知與無知,非今之急,後自知之。」 子貢問治民於孔子。子曰:「懍懍焉,若持腐索之御扞馬。」子貢曰:「何其畏也?」孔子曰:「夫通逹之屬皆人也,以道導之,則吾畜也;不以道導之,則吾讎也。如之何其無畏也?」 魯國之法,魯人有贖臣妾於諸侯者,皆取金於府。子貢贖人於諸侯,而還其金。孔子聞之,曰:「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以施於百姓,非獨適身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衆,贖人受金則為不廉,則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後,魯人不復贖人於諸侯。」 子路治蒲,見於孔子曰:「由願受教於夫子。」子曰:「蒲其何如?」對曰:「邑多壯士,又難治也。」子曰:「然。吾語爾,恭而敬,可以攝勇;寬而正,可以懷強;愛而恕,可以容困;溫而斷,可以抑姦。如此而正不難矣。」 ## 三恕篇第九 孔子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孝,有子而求其報,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順,非恕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思,不可不察也。少而不學,長無能也;老而不教,死莫之思也;有而不施,窮莫之救也。故君子少思其長則務學,老思其死則務教,有思其窮則務施。」 伯常騫問於孔子曰:「騫固周國之賤吏也,不自以不肖,將北面以事君子,敢問正道宜行,不容於世;隱道宜行,然亦不忍;今欲身亦不窮,道亦不隱,為之有道乎?」孔子曰:「善哉,子之問也!自丘之聞,未有若吾子所問辯且說也。丘嘗聞君子之言道矣,聽者無察,則道不入;奇偉不稽,則道不信。又嘗聞君子之言事矣,制無度量,則事不成;其政曉察,則民不保。又嘗聞君子之言志矣,剛折不終,徑易者則數傷,浩倨者則不親,就利者則無不敝。又嘗聞養世之君子矣,從輕勿為先,從重勿為後,見像而勿強,陳道而勿怫。此四者、丘之所聞也。」 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夫子問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對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明君以為至誡,故常置之於坐側。」顧謂弟子曰:「試注水焉。」乃注之水,中則正,滿則覆。夫子喟然歎曰:「嗚呼!夫物惡有滿而不覆哉!」子路進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子曰:「聰明叡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損之又損之之道也。」 孔子觀於東流之水,子貢問曰:「君子所見大水必觀焉,何也?」孔子對曰:「以其不息,且徧與諸生而不為也。夫水有似乎德,其流也,則卑下倨拘必循其理,此似義;浩浩乎無屈盡之期,此似道;流行赴百仞之谿而不懼,此似勇;至量必平之,此似法;盛而不求概,此似正;綽約微達,此似察;發源必東,此似志;以出以入,萬物就此化絜,此似善化也。水之德有若此,是故君子見必觀焉。」 子貢觀於魯廟之北堂,出而問於孔子曰:「向也,賜觀於太廟之堂,未既,輟,還瞻北蓋,皆斷焉。彼將有說邪?匠之過也。」孔子曰:「太廟之堂,官致良工之匠,匠致良材,盡其工巧,蓋貴久矣,尚有說也。」 孔子曰:「吾有所恥,有所鄙,有所殆。夫幼而不能強學,老而無以教,吾恥之;去其鄉,事君而達,卒遇故人,曾無舊言,吾鄙之;與小人處而不能親賢,吾殆之。」 子路見於孔子。孔子曰:「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對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愛己。」子曰:「可謂士矣。」子路出,子貢入。問亦如之,子貢對曰:「智者知人,仁者愛人。」子曰:「可謂士矣。」子貢出,顏回入。問亦如之,對曰:「智者自知,仁者自愛。」子曰:「可謂士君子矣。」 子貢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奚疑焉?」孔子曰:「鄙哉賜!汝不識也。昔者明王萬乘之國,有爭臣七人,則主無過舉;千乘之國,有爭臣五人,則社稷不危也;百乘之家,有爭臣三人,則祿位不替;父有爭子,不陷無禮;士有爭友,不行不義。故子從父命,奚詎為孝?臣從君命,奚詎為貞?夫能審其所從、之謂孝、之謂貞矣。」 子路盛服見於孔子。子曰:「由!是倨倨者何也?夫江始出於岷山,其源可以濫觴,及其至於江津,不舫舟,不避風,則不可以涉,非惟下流水多邪?今爾衣服既盛,顏色充盈,天下且孰肯以非告汝乎?」子路趨而出,改服而入,蓋自若也。子曰:「由志之!吾告汝!奮於言者華,奮於行者伐。夫色智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言之要也;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則智,行至則仁。既仁且智,惡不足哉?」 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披褐而懷玉,何如?」子曰:「國無道,隱之可也;國有道,則袞冕而執玉。」 ## 好生篇第十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昔者舜冠何冠乎?」孔子不對。公曰:「寡人有問於子,而子無言,何也?」對曰:「以君之問不先其大者,故方思所以為對。」公曰:「其大何乎?」孔子曰:「舜之為君也,其政好生而惡殺,其任授賢而替不肖,德若天地而靜虛,化若四時而變物;是以四海承風,暢於異類,鳳翔麟至,鳥獸馴德。無他,好生故也。君舍此道而冠冕是問,是以緩對。」 孔子讀史,至楚復陳,喟然歎曰:「賢哉楚王!輕千乘之國,而重一言之信。匪申叔之信,不能達其義;匪莊王之賢,不能受其訓。」 孔子嘗自筮,其卦得賁焉,愀然有不平之狀。子張進曰:「師聞卜者得賁卦,吉也;而夫子之色有不平,何也?」孔子對曰:「以其離耶。在《周易》,山下有火謂之賁,非正色之卦也。夫質也,黑白宜正焉,今得賁,非吾兆也。吾聞丹漆不文,白玉不琱,何也?質有餘,不受飾故也。」 孔子曰:「吾於《甘棠》,見宗廟之敬也甚矣。思其人,必愛其樹;尊其人,必敬其位,道也。」 子路戎服見於孔子,拔劍而舞之,曰:「古之君子,固以劍而自衛乎?」孔子曰:「古之君子,忠以為質,仁以為衛,不出環堵之室,而知千里之外。有不善則以忠化之,侵暴則以仁固之,何待劍乎?」子路曰:「由乃今聞此言,請攝齊以受教。」 楚恭王出遊,亡烏嘷之弓,左右請求之。王曰:「止。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孔子聞之:「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遺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 孔子謂魯司寇,斷獄訟,皆進衆議者而問之,曰:「子以為奚若?某以為何若?」皆曰云云。如是,然後夫子曰:「當從某子幾是。」 孔子問漆雕憑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及孺子容,此三大夫孰賢?」對曰:「臧氏家有守龜焉,名曰蔡。文仲三年而為一兆,武仲三年而為二兆,孺子容三年而為三兆,憑從此之見。若問三人之賢與不賢,所未敢識也。」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之子!其言人之美也,隱而顯;言人之過也,微而著。智而不能及,明而不能見,孰克如此?」 魯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孔子聞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將亡。」後一年而亡。門人問曰:「昔公索氏亡其祭牲,而夫子知其將亡,何也?」曰:「夫祭者,孝子所以自盡於其親。將祭而亡其牲,則其餘所亡者多矣。若此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虞、芮二國爭田而訟,連年不決。乃相謂曰:「西伯,仁人也,盍往質之?」入其境,則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入其邑,男女異路,斑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讓為大夫,大夫讓為卿。虞、芮之君曰:「嘻!吾儕小人也,不可以履君子之庭。」遂自相與而退,咸以所爭之田為閑田矣。孔子曰:「以此觀之,文王之道,其不可加焉!不令而從,不教而聽。至矣哉!」 曾子曰:「狎甚則相簡,莊甚則不親。是故君子之狎足以交歡,其莊足以成禮。」孔子聞斯言也,曰:「二三子志之!孰為參也不知禮也?」 哀公問曰:「紳、委、章甫,有益於仁乎?」孔子作色而對曰:「君胡然焉!衰麻苴杖者,志不存乎樂,非耳弗聞,服使然也;黼紱袞冕者,容不褻慢,非性矜莊,服使然也;介冑執戈者,無退惴之氣,非體純猛,服使然也。且臣聞之,好肆不守折,而長者不為市,竊夫其有益與無益,君子所以知。」 孔子謂子路曰:「見長者而不盡其辭,雖有風雨,吾不能入其門矣。故君子以其所能敬人,小人反是。」 孔子謂子路曰:「君子以心導耳目,立義以為勇;小人以耳目導心,不愻以為勇。故曰:退之而不怨,先之斯不從已。」 孔子曰:「君子有三患。未之聞,患不得聞;既得聞之,患弗得學;既得學之,患弗能行。有其德而無其言,君子恥之;有其言而以無其行,君子恥之;既得之而又失之,君子恥之;地有餘而民不足,君子恥之;衆寡均而人功倍己焉,君子恥之。」 魯人有獨處室者,鄰之釐婦亦獨處一室。夜,暴風雨至,釐婦室壞,趨而託焉,魯人閉戶而不納。釐婦自牖與之言:「子何不仁而不納我乎?」魯人曰:「吾聞男子不六十不閒居。今子幼,吾亦幼,是以不敢納爾也。」婦人曰:「子何不如柳下惠然?嫗不逮門之女,國人不稱其亂。」魯人曰:「柳下惠則可,吾固不可。吾將以吾之不可,學柳下惠之可。」孔子聞之,曰:「善哉!欲學柳下惠者,未有似於此者,期於至善,而不襲其為,可謂智乎。」 孔子曰:「小辯害義,小言破道。《關雎》興于鳥,而君子美之,取其雄雌之有別;《鹿鳴》興於獸,而君子大之,取其得食而相呼。若以鳥獸之名嫌之,固不可行也。」 孔子謂子路曰:「君子而強氣,則不得其死;小人而強氣,則刑戮荐臻。《豳》詩曰:『殆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汝下民,或敢侮余。』」孔子曰:「能治國家之如此,雖欲侮之,豈可得乎?周自后稷,積行累功,以有爵土,公劉重之以仁。及至大王亶甫,敦以德讓,其樹根置本,備豫遠矣。初,大王都豳,翟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於是屬耆老而告之:「所欲吾土地。吾聞之,君子不以所養而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遂獨與大姜去之,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豳人曰:『仁人之君,不可失也。』從之如歸市焉。天之與周,民之去殷,久矣。若此而不能天下,未之有也。武庚惡能侮?《鄁》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儛。』」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政乎?夫為組者,總紕於此,成文於彼;言其動於近、行於遠也。執此法以御民,豈不化乎?竿旄之忠告,至矣哉!」 ## 觀周篇第十一 孔子謂南宮敬叔曰:「吾聞老聃博古知今,通禮樂之原,明道德之歸,則吾師也。今將往矣。」對曰:「謹受命。」遂言於魯君曰:「臣受先臣之命云,孔子,聖人之後也,滅於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國而受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玆益恭。故其鼎銘曰:『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其口。』其恭儉也若此。臧孫紇有言,聖人之後,若不當世,則必有明德而達者焉。孔子少而好禮,其將在矣,屬臣:『汝必師之。』今孔子將適周,觀先王之遺制,考禮樂之所極,斯大業也。君盍以乘資之?臣請與往。」公曰:「諾。」與孔子車一乘、馬二匹,豎子侍御,敬叔與俱至周。問禮於老聃,訪樂於萇弘,歷郊社之所,考明堂之則,察廟朝之度。於是喟然曰:「吾乃今知周公之聖與周之所以王也。」及去周,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者送人以言。吾雖不能富貴,而竊仁者之號,請送子以言乎。凡當今之士,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譏議人者也;博辯閎達而危其身,好發人之惡者也。無以有己為人子者,無以惡己為人臣者。」孔子曰:「敬奉教。」自周反魯,道彌尊矣。遠方弟子之進,蓋三千焉。 孔子觀乎明堂,覩四門墉有堯舜與桀紂之象,而各有善惡之狀、興廢之誡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負斧扆、南面以朝諸侯之圖焉。孔子俳佪而望之,謂從者曰:「此周公所以盛也。夫明鏡者所以察形,往古者所以知今;人主不務襲迹於其所以安存,而忽怠於所以危亡,是猶未有以異於卻走而欲求及前人也,豈不惑哉?」 孔子觀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廟。廟堂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不聞,神將伺人。焰焰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毫末不札,將尋斧柯。誠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衆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溫恭慎德,使人慕之;執雌持下,人莫踰之;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惑惑,我獨不徙;內藏我智,不示人技;我雖尊高,人弗我害;誰能於此?江海雖左,長於百川,以其卑也;天道無親,而能下人。戒之哉!」孔子既讀斯文也,顧謂弟子曰:「小人識之,此言實而中,情而信。《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過患哉?」 孔子見老聃而問焉,曰:「甚矣,道之於今難行也。吾比執道,而今委質以求當世之君,而弗受也。道於今難行也!」老子曰:「夫說者流於辯,聽者亂於辭,知此二者,則道不可以忘也。」 ## 弟子行篇第十二 衛將軍文子問於子貢,曰:「吾聞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詩》、《書》,導之以孝悌,說之以仁義,觀之以禮樂,然後成之以文德。蓋入室升堂者七十有餘人,其孰為賢?」子貢對以不知。 文子曰:「以吾子常與學,賢者也。何為不知?」 子貢對曰:「賢人無妄,知賢即難。故君子之言曰:『智莫難於知人』,是以難對也。」 文子曰:「若夫知賢莫不難,今吾子親遊焉,是以敢問。」 子貢曰:「夫子之門人,蓋有三千就焉。賜有逮及焉,未逮及焉。故不得徧知以告也。」 文子曰:「吾子所及者,請聞其行。」 子貢對曰:「 夫能夙興夜寐,諷誦崇禮,行不貳過,稱言不苟,是顏回之行也。孔子說之以《詩》曰:『媚玆一人,應侯慎德。永言孝思,孝思惟則。』若逢有德之君,世受顯命,不失厥名,以御于天子,則王者之相也。 在貧如客,使其臣如借,不遷怒,不深怨,不錄舊罪,是冉雍之行也。孔子論其材曰:『有士之君子也,有衆使也,有刑用也,然後稱怒焉。』孔子告之以《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匹夫不怒,唯以亡其身,不畏強禦,不侮矜寡,其言循性,其都以富,材任治戎,是仲由之行也。孔子和之以文,說之以《詩》曰:『受小共大共,而為下國駿厖,荷天子之龍,不戁不悚,敷奏其勇。』強乎武哉,文不勝其質。 恭老䘏幼,不忘賓旅,好學博藝,省物而勤也,是冉求之行也。孔子因而語之曰:『好學則智,䘏孤則惠,恭則近禮,勤則有繼,堯舜篤恭,以王天下。』其稱之也,曰:『宜為國老。』 齋莊而能肅,志通而好禮,儐相兩君之事,篤雅有節,是公西赤之行也。子曰:『禮經三百,可勉能也;威儀三千,則難也。』公西赤問曰:『何謂也?』子曰:『貌以儐禮,禮以儐辭,是謂難焉。衆人聞之,以為成也。』孔子語人曰:『當賓客之事,則達矣。』謂門人曰:『二三子之欲學賓客之禮者,其於赤也。』 滿而不盈,實而如虛,過之如不及,先王難之,博無不學,其貌恭,其德敦,其言於人也,無所不信,其驕大人也,常以浩浩,是以眉壽,是曾參之行也。孔子曰:『孝,德之始也;悌,德之序也;信,德之厚也;忠,德之正也。參,中夫四德者也。』以此稱之。 美功不伐,貴位不善,不侮不佚,不傲無告,是顓孫師之行也。孔子言之曰:『其不伐,則猶可能也;其不弊百姓,則仁也。』《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夫子以其仁為大學之深。 送迎必敬,上交下接若截焉,是卜商之行也。孔子說之以《詩》曰:『式夷式已,無小人殆。』若商也,其可謂不險矣。 貴之不喜,賤之不怒,苟利於民矣,廉於行己,其事上也,以佑其下,是澹臺滅明之行也。孔子曰:『獨貴獨富,君子恥之,夫也中之矣。』 先成其慮,及事而用之,故動則不妄,是言偃之行也。孔子曰:『欲能則學,欲知則問,欲善則詳,欲給則豫,當是而行,偃也得之矣。』 獨居思仁,公言言義,其於《詩》也,則一日三復白圭之玷,是宮縚之行也。孔子信其能仁,以為異士。 自見孔子,出入於戶,未嘗越履,往來過之,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執親之喪,未嘗見齒,是高柴之行也。孔子曰:『柴於親喪,則難能也;啟蟄不殺,則順人道;方長不折,則恕仁也。成湯恭而以恕,是以日躋。』 凡此諸子,賜之所親覩者也。吾子有命而訊賜,賜也固,不足以知賢。」 文子曰:「吾聞之也,國有道,則賢人興焉,中人用焉,乃百姓歸之。若吾子之論,既富茂矣,壹諸侯之相也,抑世未有明君,所以不遇也。」 子貢既與衛將軍文子言,適魯,見孔子曰:「衛將軍文子問二三子之於賜,不壹而三焉,賜也辭不獲命,以所見者對矣,未知中否,請以告。」孔子曰:「言之乎。」子貢以其辭狀告孔子。子聞而笑曰:「賜,汝次為人矣。」子貢對曰:「賜也何敢知人,此以賜之所覩也。」孔子曰:「然。吾亦語汝耳之所未聞,目之所未見者,豈思之所不至,知之所未及哉?」 子貢曰:「賜願得聞之。」 孔子曰:「不克不忌,不念舊怨,蓋伯夷叔齊之行也。思天而敬之,服義而行信,孝於父母,恭於兄弟,從善而不教道,趙文子之行也。其事君也,不敢愛其死,然亦不敢忘其身,謀其身不遺其友,君陳則進而用之,不陳則行而退,蓋隨武子之行也。其為人之淵源也,多聞而難誕,內植足以沒其世;國家有道,其言足以治;無道,其默足以生,蓋銅鞮伯華之行也。外寬而內正,自極於隱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汲汲於仁,以善自終,蓋蘧伯玉之行也。孝恭慈仁,允德圖義,約貨去怨,輕財不匱,蓋柳下惠之行也。其言曰:『君雖不量於其身,臣不可以不忠於其君;是故君擇臣而任之,臣亦擇君而事之。』有道順命,無道衡命,蓋晏平仲之行也。蹈忠而行信,終日言,不在尤之內,國無道,處賤不悶,貧而能樂,蓋老來子之行也。易行以俟天命,居下不援其上,其親觀於四方也,不忘其親,不盡其樂,以不能則學,不為己終身之憂,蓋介子山之行也。」 子貢曰:「敢問夫子之所知者,蓋盡於此而已乎?」 孔子曰:「何謂其然?亦略舉耳目之所及而已。昔晉平公問祁奚曰:『羊舌大夫,晉之良大夫也,其行如何?』祁奚辭以不知。公曰:『吾聞子少長乎其所,今子掩之,何也?』祁奚對曰:『其少也恭而順,心有恥而不使其過宿;其為大夫,悉善而謙其端;其為輿尉也,信而好直其功。至於其為容也,溫良而好禮,博聞而時出其志。』公曰:『曩者問子,子奚曰不知也?』祁奚曰:『每位改變,未知所止,是以不敢得知也。此又羊舌大夫之行也。』」 子貢跪曰:「請退而記之。」 ## 賢君篇第十三 哀公問於孔子曰:「當今之君,孰為最賢?」孔子對曰:「丘未之見也,抑有衛靈公乎?」公曰:「吾聞其閨門之內無別,而子次之賢,何也?」孔子曰:「臣語其朝廷行事,不論其私家之際也。」公曰:「其事何如?」孔子對曰:「靈公之弟曰公子渠牟,其智足以治千乘,其信足以守之,靈公愛而任之。又有士曰林國者,見賢必進之,而退與分其祿,是以靈公無遊放之士,靈公賢而尊之。又有士曰慶足者,衛國有大事,則必起而治之;國無事,則退而容賢,靈公悅而敬之。又有大夫史鰌,以道去衛,而靈公郊舍三日,琴瑟不御,必待史鰌之入而後敢入。臣以此取之,雖次之賢,不亦可乎?」 子貢問於孔子曰:「今之人臣孰為賢?」子曰:「吾未識也。往者齊有鮑叔,鄭有子皮,則賢者矣。」子貢曰:「齊無管仲,鄭無子產。」子曰:「賜!汝徒知其一,未知其二也。汝聞用力為賢乎?進賢為賢乎?」子貢曰:「進賢賢哉!」子曰:「然。吾聞鮑叔達管仲,子皮達子產,未聞二子之達賢己之才者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聞忘之甚者,徙而忘其妻,有諸?」孔子對曰:「此猶未甚者也,甚者乃忘其身。」公曰:「可得而聞乎?」孔子曰:「昔者夏桀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忘其聖祖之道,壞其典法,廢其世祀,荒于淫樂,耽湎于酒;佞臣諂諛,窺導其心;忠士折口,逃罪不言。天下誅桀而有其國,此謂忘其身之甚矣。」 顏淵將西遊於宋,問於孔子曰:「何以為身?」子曰:「恭、敬、忠、信而已矣。恭則遠於患,敬則人愛之,忠則和於衆,信則人任之。勤斯四者,可以政國,豈特一身者哉!故夫不比於數而比於踈,不亦遠乎?不修其中而脩外者,不亦反乎?慮不先定,臨事而謀,不亦晚乎?」 孔子讀《詩》,于《正月》六章,惕然如懼。曰:「彼不達之君子,豈不殆哉!從上依世則道廢,違上離俗則身危,時不興善,己獨由之,則曰非妖即妄也。故賢也既不遇天,恐不終其命焉。桀殺龍逢,紂殺比干,皆是類也。《詩》曰:『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此言上下畏罪,無所自容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賢君治國,所先者何?」孔子曰:「在於尊賢而賤不肖。」子路曰:「由聞晉中行氏尊賢而賤不肖矣,其亡何也?」孔子曰:「中行氏尊賢而不能用,賤不肖而不能去。賢者知其不己用而怨之,不肖者知其必己賤而讎之。怨讎並存於國,鄰敵搆兵於郊,中行氏雖欲無亡,豈可得乎?」 孔子閑處,喟然而歎曰:「嚮使銅鞮伯華無死,則天下其有定矣!」子路曰:「由願聞其人也。」子曰:「其幼也,敏而好學;其壯也,有勇而不屈;其老也,有道能下人。有此三者,以定天下也,何難乎哉?」子路曰:「幼而好學,壯而有勇,則可也;若夫有道下人,又誰下哉?」子曰:「由!不知。吾聞以衆攻寡,無不剋也;以貴下賤,無不得也。昔者周公居冢宰之尊,制天下之政,而猶下白屋之士,日見百七十人,斯豈以無道也,欲得士之用也,惡有有道而無下天下君子哉?」 齊景公來適魯,舍于公館,使晏嬰迎孔子。孔子至,景公問政焉。孔子答曰:「政在節財。」公悅。又問曰:「秦穆公國小處僻而霸,何也?」孔子曰:「其國雖小,其志大;處雖僻,而其政中。其舉也果,其謀也和,法無私而令不愉,首拔五羖,爵之大夫,與語三日而授之以政。此取之,雖王可,其霸少矣。」景公曰:「善哉!」 哀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之急者,莫大乎使民富且壽也。」公曰:「為之奈何?」孔子曰:「省力役,薄賦歛,則民富矣;敦禮教,遠罪疾,則民壽矣。」公曰:「寡人欲行夫子之言,恐吾國貧矣。」孔子曰:「《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未有子富而父母貧者也。」 衛靈公問於孔子曰:「有語寡人,有國家者計之於廟堂之上,則政治矣。何如?」孔子曰:「其可也。愛人者,則人愛之;惡人者,則人惡之;知得之己者,則知得之人。所謂不出環堵之室而知天下者,知及己之謂也。」 孔子見宋君,君問孔子曰:「吾欲使長有國而列都得之,吾欲使民無惑,吾欲使士竭力,吾欲使日月當時,吾欲使聖人自來,吾欲使官府治理。為之奈何?」孔子對曰:「千乘之君,問丘者多矣,而未有若主君之問問之悉也,然主君所欲者盡可得也。丘聞之,鄰國相親,則長有國;君惠臣忠,則列都得之;不殺無辜,無釋罪人,則民不惑;士益之祿,則皆竭力;尊天敬鬼,則日月當時;崇道貴德,則聖人自來;任能黜否,則官府治理。」宋君曰:「善哉!豈不然乎?寡人不佞,不足以致之也。」孔子曰:「此事非難,唯欲行之云耳。」 ## 辯政篇第十四 子貢問於孔子曰:「昔者齊君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節財。』魯君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諭臣。』葉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悅近而來遠。』三者之問一也,而夫子應之不同,然政在異端乎?」孔子曰:「各因其事也。齊君為國,奢乎臺榭,淫于苑囿,五官伎樂不解於時,一旦而賜人以千乘之家者三,故曰:政在節財。魯君有臣三人,內比周以愚其君,外距諸侯之賓以蔽其明,故曰:政在諭臣。夫荊之地廣而都狹,民有離心,莫安其居,故曰:政在悅近而來遠。此三者所以為政殊矣。《詩》云:『喪亂蔑資,曾不惠我師。』此傷奢侈不節以為亂者也。又曰:『匪其止共,惟王之卬。』此傷姦臣蔽主以為亂者也。又曰:『亂離瘼矣,奚其適歸。』此傷離散以為亂者也。察此三者,政之所欲,豈同乎哉?」 孔子曰:「忠臣之諫君,有五義焉。一曰譎諫,二曰戇諫,三曰降諫,四曰直諫,五曰風諫。唯度主而行之,吾從其諷諫乎。」 子曰:「夫道不可不貴也。中行文子倍道失義以亡其國,而能禮賢以活其身;聖人轉禍為福,此謂是與。」 楚王將遊荊臺,司馬子祺諫,王怒之。令尹子西賀於殿下,諫曰:「今荊臺之觀,不可失也。」王喜,拊子西之背曰:「與子共樂之矣。」子西步馬十里,引轡而止曰:「臣願言有道,王肯聽之乎?」王曰:「子其言之。」子西曰:「臣聞為人臣而忠其君者,爵祿不足以賞也;諛其君者,刑罰不足以誅也。夫子祺者忠臣也,而臣者諛臣也,願主賞忠而誅諛焉。」王曰:「今我聽司馬之諫,是獨能禁我耳,若後世遊之可也?」子西曰:「禁後世易耳。大王萬歲之後,起山陵於荊臺之上,則子孫必不忍遊於父祖之墓以為歡樂也。」王曰:「善。」乃還。孔子聞之,曰:「至哉!子西之諫也,入之於千里之上,抑之於百世之後者也。」 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之於子產、晏子,可為至矣。敢問二大夫之所為目,夫子之所以與之者。」孔子曰:「夫子產於民為惠主,於學為博物。晏子於君為忠臣,於行為恭敏。故吾皆以兄事之,而加愛敬。」 齊有一足之鳥,飛習於公朝,下止於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使使聘魯問孔子。孔子曰:「此鳥名曰商羊,水祥也。昔童兒有屈其一腳,振訊兩眉而跳且謠曰:『天將大雨,商羊鼓儛。』今齊有之,其應至矣。急告民趨治溝渠,脩隄防,將有大水為災。」頃之,大霖雨,水溢泛諸國,傷害民人,唯齊有備不敗。景公曰:「聖人之言,信而有徵矣!」 孔子謂宓子賤曰:「子治單父,衆悅,子何施而得之也?」子語丘所以為之者。對曰:「不齊之治也,父恤其,子其子,恤諸孤而哀喪紀。」孔子曰:「善,小節也,小民附矣,猶未足也。」曰:「不齊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謂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悌矣;友事十一人,可以舉善矣。中節也,中人附矣;猶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賢於不齊者五人,不齊事之而稟度焉,皆教不齊之道。」孔子歎曰:「其大者乃於此乎有矣!昔堯、舜聽天下,務求賢以自輔。夫賢者、百福之宗也,神明之主也,惜乎不齊之所以治者小也。」 子貢為信陽宰,將行,辭於孔子。孔子曰:「勤之慎之,奉天之時,無奪無伐,無暴無盜。」子貢曰:「賜也,少而事君子,豈以盜為累哉?」孔子曰:「汝未之詳也。夫以賢代賢,是謂之奪;以不肖代賢,是謂之伐;緩令急誅,是謂之暴;取善自與,是謂之盜。盜非竊財之謂也。吾聞之,知為吏者,奉法以利民;不知為吏者,枉法以侵民,此怨之所由生也。治官莫若平,臨財莫如廉。廉、平之守,不可改也。匿人之善,斯謂蔽賢;揚人之惡,斯為小人。內不相訓,而外相謗,非親睦也。言人之善,若己有之;言人之惡,若己受之;故君子無所不慎焉。」 子路治蒲三年。孔子過之,入其境,曰:「善哉由也!恭敬以信矣。」入其邑,曰:「善哉由也!忠信而寬矣。」至庭曰:「善哉由也!明察以斷矣。」子貢執轡而問曰:「夫子未見由之政,而三稱其善,其善可得聞乎?」孔子曰:「吾見其政矣。入其境,田疇盡易,草萊甚辟,溝洫深治,此其恭敬以信,故其民盡力也。入其邑,牆屋完固,樹木甚茂,此其忠信以寬,故其民不偷也。至其庭,庭甚清閑,諸下用命,此其言明察以斷,故其政不擾也。以此觀之,雖三稱其善,庸盡其美矣。」 ## 六本篇第十五 孔子曰:「行己有六本焉,然後為君子也。立身有義矣,而孝為本;喪紀有禮矣,而哀為本;戰陣有列矣,而勇為本;治政有理矣,而農為本;居國有道矣,而嗣為本;生財有時矣,而力為本。置本不固,無務豐末;親戚不悅,無務外交;事不終始,無務多業;記聞而言,無務多說;比近不安,無務求遠。是故反本脩迹,君子之道也。」 孔子曰:「藥酒苦於口而利於病,忠言逆於耳而利於行。湯、武以諤諤而昌,桀紂以唯唯而亡。君無爭臣,父無爭子,兄無爭弟,士無爭友,無其過者,未之有也。故曰:君失之,臣得之;父失之,子得之;兄失之,弟得之;己失之,友得之。是以國無危亡之兆,家無悖亂之惡,父子兄弟無失,而交友無絕也。」 孔子見齊景公,公悅焉,請置稟丘之邑以為養。孔子辭而不受,入謂弟子曰:「吾聞君子當功受賞,今吾言於齊君,君未之有行,而賜吾邑,其不知丘亦甚矣。」於是遂行。 孔子在齊,舍於外館,景公造焉。賓主之辭既接,而左右白曰:「周使適至,言先王廟災。」景公復問:「災何王之廟也?」孔子曰:「此必釐王之廟。」公曰:「何以知之?」孔子曰:「《詩》云:『皇皇上天,其命不忒,天之以善,必報其德。』禍亦如之。夫釐王變文、武之制,而作玄黃華麗之飾,宮室崇峻,輿馬奢侈,而弗可振也。故天殃所宜加其廟焉。以是占之為然。」公曰:「天何不殃其身,而加罰其廟也?」孔子曰:「蓋以文、武故也。若殃其身,則文武之嗣無乃殄乎?故當殃其廟以彰其過。」俄頃,左右報曰:「所災者釐王廟也。」景公驚起,再拜曰:「善哉!聖之智,過人遠矣!」 子夏三年之喪畢,見於孔子。子曰:「與之琴。使之絃。」侃侃而樂,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及。」子曰:「君子也!」閔子三年之喪畢,見於孔子。子曰:「與之琴,使之絃。」切切而悲,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子曰:「君子也!」子貢曰:「閔子哀未盡,夫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盡,又曰:君子也。二者殊情,而俱曰君子,賜也惑,敢問之。」孔子曰:「閔子哀未忘,能斷之以禮;子夏哀已盡,能引之及禮;雖均之君子,不亦可乎?」 孔子曰:「無體之禮,敬也;無服之喪,哀也;無聲之樂,歡也。不言而信,不動而威,不施而仁,志。夫鐘之音,怒而擊之則武,憂而擊之則悲。其志變者,聲亦隨之,故至誠感之,通於金石,而況人乎?」 孔子見羅雀者,所得皆黃口小雀。夫子問之曰:「大雀獨不得,何也?」羅者曰:「大雀善驚而難得,黃口貪食而易得。黃口從大雀,則不得;大雀從黃口,亦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善驚以遠害,利食而忘患,自其心矣,而獨以所從為禍福。故君子慎其所從。以長者之慮,則有全身之階;隨小者之戇,而有危亡之敗也。」 孔子讀《易》,至於《損》、《益》,喟然而歎。子夏避席問曰:「夫子何歎焉?」孔子曰:「夫自損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決之,吾是以歎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子曰:「非道益之謂也,道彌益而身彌損。夫學者損其自多,以虛受人,故能成其滿博也。天道成而必變,凡持滿而能久者,未嘗有也。故曰:自賢者,天下之善言不得聞於耳矣。昔堯治天下之位,猶允恭以持之,克讓以接下,是以千歲而益盛,迄今而逾彰。夏桀、昆吾,自滿而無極,亢意而不節,斬刈黎民,如草芥焉;天下討之,如誅匹夫,是以千載而惡著,迄今而不滅。滿也。如在輿遇三人則下之,遇二人則式之,調其盈虛,不令自滿,所以能久也。」子夏曰:「商請志之。」而終身奉行焉。 子路問於孔子曰:「請釋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子曰:「不可。昔東夷之子,慕諸夏之禮,有女而寡,為內私壻,終身不嫁。嫁則不嫁矣,亦非貞節之義也。蒼梧嬈娶妻而美,讓與其兄。讓則讓矣,然非禮之讓也。不慎其初,而悔其後,何嗟及矣。今汝欲舍古之道,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不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乎?後雖欲悔,難哉!」 曾子耘瓜,誤斬其根。曾晢怒,建大杖以擊其背,曾子仆地而不知人久之。有頃乃蘇,欣然而起,進於曾晢曰:「嚮也參得罪於大人,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而就房,援琴而歌,欲令曾晳而聞之,知其體康也。孔子聞之而怒,告門弟子曰:「參來,勿內。」曾參自以為無罪,使人請於孔子。子曰:「汝不聞乎?昔瞽瞍有子曰舜,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嘗不在於側;索而殺之,未嘗可得。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參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既身死而陷父於不義,其不孝孰大焉!汝非天子之民也,殺天子之民,其罪奚若?」曾參聞之,曰:「參罪大矣!」遂造孔子而謝過。 荊公子行年十五而攝荊相事,孔子聞之,使人往觀其為政焉。使者反,曰:「視其朝,清淨而少事;其堂上有五老焉,其廊下有二十壯士焉。」孔子曰:「合兩二十五之智,以治天下,其固免矣,況荊乎?」 子夏問於孔子曰:「顏回之為人奚若?」子曰:「回之信賢於丘。」曰:「子貢之為人奚若?」子曰:「賜之敏賢於丘。」曰:「子路之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賢於丘。」曰:「子張之為人奚若?」子曰:「師之莊賢於丘。」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何為事先生?」子曰:「居!吾語汝。夫回能信而不能反,賜能敏而不能詘,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而不能同。兼四子者之有以易吾,弗與也。此其所以事吾而弗貳也。」 孔子遊於泰山,見榮聲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鼓琴而歌。孔子問曰:「先生所以為樂者何也?」期對曰:「吾樂甚多,而至者三。天生萬物,唯人為貴,吾既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人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以行年九十五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終。處常得終,當何憂哉!」孔子曰:「善哉!能自寬者也。」 孔子曰:「回有君子之道四焉。強於行義,弱於受諫,怵於待祿,慎於治身。史鰌有君子之道三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直己而曲於人。」曾子侍,曰:「參昔者常聞夫子三言,而未之能行也。夫子見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是夫子之易事也;見人之有善,若己有之,是夫子之不爭也;聞善必躬行之,然後導之,是夫子之能勞也。學夫子之三言,而未能行,以自知終不及二子者也。」 孔子曰:「吾死之後,則商也日益,賜也日損。」曾子曰:「何謂也?」子曰:「商也好與賢己者處,賜也好說不若己者。不知其子,視其父;不知其人,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所使;不知其地,視其草木。故曰: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與處者焉。」 曾子從孔子于齊,齊景公以下卿之禮聘曾子,曾子固辭。將行,晏子送之,曰:「吾聞之,君子遺人以財,不若善言。今夫蘭本三年,湛之以鹿醢,既成噉之,則易之匹馬,非蘭之本性也,所以湛者美矣。願子詳其所湛者。夫君子居必擇處,遊必擇方,仕必擇君。擇君所以求仕,擇方所以脩道。遷風移俗,嗜欲移性,可不慎乎?」孔子聞之,曰:「晏子之言,君子哉!依賢者,固不困;依富者,固不窮。馬蚿斬足而復行,何也?以其輔之者衆。」 孔子曰:「以富貴而下人,何人不與?以富貴而愛人,何人不親?發言不逆,可謂知言矣;言而衆響之,可謂知時矣。是故以富而能富人者,欲貧不可得也;以貴而能貴人者,欲賤不可得也;以達而能達人者,欲窮不可得也。」 孔子曰:「中人之情也,有餘則侈,不足則儉,無禁則淫,無度則逸,從欲則敗。是故鞭扑之子,不從父之教;刑戮之民,不從君之令。此言疾之難忍,急之難行也。故君子不急斷,不急制。使飲食有量,衣食有節,宮室有度,畜積有數,車器有限,所以防亂之原也。」夫度量不可明,是中人所由之令。 孔子曰:「巧而好度必攻,勇而好問必勝,智而好謀必成。以愚者反之。是以非其人,告之弗聽;非其地,樹之弗生;得其人,如聚砂而雨之;非其人,如會聾而鼓之。夫處重擅寵,專事妬賢,愚者之情也。位高則危,任重則崩,可立而待。」 孔子曰:「舟非水不行,水入舟則沒;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則傾。」是故君子不可不嚴也,小人不可不整一也。 齊高庭問於孔子曰:「庭不曠山,不直地,衣穰而提贄,精氣以問事君子之道,願夫子告之。」孔子曰:「貞以幹之,敬以輔之,施仁無倦。見君子則舉之,見小人則退之,去汝惡心,而忠與之。效其行,脩其禮,千里之外,親如兄弟。行不效,禮不脩,則對門不汝通矣。夫終日言,不遺己之憂;終日行,不遺己之患;唯智者能之。故自脩者,必恐懼以除患,恭儉以避難者也。終身為善,一言則敗之,可不慎乎。」 ## 辯物篇第十六 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使問於孔子曰:「吾穿井於費,而於井中得一狗,何也?」孔子曰:「丘之所聞者,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蝄蜽,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羵羊也。」 吳伐越,隳會稽,獲巨骨一節,專車焉。吳子使來聘於魯,且問之孔子,命使者曰:「無以吾命也。」賓既將事,乃發幣於大夫,及孔子,孔子爵之。既徹俎而燕,客執骨而問曰:「敢問骨何如為大?」孔子曰:「丘聞之,昔禹致群臣於會稽之山,防風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專車焉。此為大矣。」客曰:「敢問誰守為神?」孔子曰:「山川之靈,足以紀綱天下者,其守為神;社稷之守為公侯,山川之祀者為諸侯,皆屬於王。」客曰:「防風何守?」孔子曰:「汪芒氏之君,守封嵎山者,為漆姓。在虞、夏、商為汪芒氏,於周為長翟氏,今曰大人。」有客曰:「人長之極幾何?」孔子曰:「焦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數之極也。」 孔子在陳,陳惠公賓之于上館。時有隼集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惠公使人持隼,如孔子館而問焉。孔子曰:「隼之來遠矣,此肅慎氏之矢。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而無忘職業。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遠物也,以示後人使永鑒焉,故銘其括曰:『肅慎氏貢楛矢。』以分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古者分同姓以珍玉,所以展親親也;分異姓以遠方之職貢,所以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貢焉。君若使有司求諸故府,其可得也。」公使人求,得之金牘,如之。 郯子朝魯,魯人問曰:「少皓氏以鳥名官,何也?」對曰:「吾祖也,我知之。昔黃帝以雲紀官,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以火,共工以水,大昊以龍,其義一也。我高祖少皓摰之立也,鳳鳥適至,是以紀之於鳥,故為鳥師而鳥名。自顓頊氏以來,不能紀遠,乃紀於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則不能故也。」孔子聞之,遂見郯子而學焉。既而告人曰:「吾聞之,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 邾隱公朝于魯,子貢觀焉。邾子執玉高,其容仰;定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曰:「以禮觀之,二君者、將有死亡焉?夫禮、生死存亡之體。將左右周旋,進退俯仰,於是乎取之;朝祀喪戎,於是乎觀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以亡矣。嘉事不體,何以能久?高仰、驕也;卑俯、替也。驕近亂,替近疾;君為主,其先亡乎?」夏五月,公薨。又邾子出犇。孔子曰:「賜不幸而言中,是賜多言。」 孔子在陳,陳侯就之,燕焉。子遊行路之人云:「魯司鐸災,及宗廟。」以告孔子。子曰:「所及者其桓、僖之廟。」陳侯曰:「何以知之?」子曰:「禮,祖有功而宗有德,故不毀其廟焉。今桓、僖之親盡矣,又功德不足以存其廟,而魯不毀,是以天災加之。」三日,魯使至。問焉,則桓、僖也。陳侯謂子貢曰:「吾乃今知聖人之可貴。」對曰:「君之知之,可矣,未若專其道而行其化之善也。」 陽虎既犇齊,自齊犇晉,適趙氏。孔子聞之,謂子路曰:「趙氏其世有亂乎!」子路曰:「權不在焉,豈能為亂?」孔子曰:「非汝所知。夫陽虎親富而不親仁,有寵於季孫,又將殺之,不剋而犇,求容於齊;齊人囚之,乃亡歸晉。是齊、魯二國已去其疾。趙簡子好利而多信,必溺其說而從其謀,禍敗所終,非一世可知也。」 季康子問於孔子曰:「今周十二月,夏之十月,而猶有螽,何也?」孔子對曰:「丘聞之,火伏而後蟄者畢,今火猶西流,司歷過也。」季康子曰:「所失者幾月也?」孔子曰:「於夏十月,火既沒矣,今火見,再失閏也。」 吳王夫差將與哀公見晉侯。子服景伯對使者曰:「王合諸侯,則伯率侯牧以見於王;伯合諸侯,則侯率子男以見於伯,今諸侯會,而君與寡君見晉君,則晉成為伯矣。且執事以伯召諸侯,而以侯終之,何利之有焉?」吳人乃止。既而悔之,遂囚景伯。伯謂太宰嚭曰:「魯將以十月上辛,有事于上帝先王,季辛而畢,何也世有職焉,自襄已來,未之改也。若其不會,祝宗將曰:『吳實然。』」嚭言於夫差。歸之,子貢聞之,見於孔子曰:「子服氏之子拙於說矣,以實獲囚,以詐得免。」孔子曰:「吳子為夷德,可欺而不可以實。是聽者之蔽,非說者之拙。」 叔孫氏之車士,曰子鉏商,採薪於大野,獲麟焉;折其前左足,載以歸。叔孫以為不祥,棄之於郭外,使人告孔子曰:「有麇而角者何也?」孔子往觀之,曰:「麟也。胡為來哉?胡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泣沾衿。叔孫聞之,然後取之。子貢問曰:「夫子何泣爾?」孔子曰:「麟之至,為明王也。出非其時而見害,吾是以傷焉。」 ## 哀公問政篇第十七 哀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天道敏生,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者,猶蒲盧也,待化以成,故為政在於得人。取人以身,脩身以道,脩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教,尊賢之等,禮所以生也。禮者,政之本也。是以君子不可以不脩身;思脩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達道有五,其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達道。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公曰:「子之言,美矣至矣!寡人實固,不足以成之也。」 孔子曰:「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能成天下國家者矣。」 公曰:「政其盡此而已乎?」 孔子曰:「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脩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重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夫脩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兄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重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公曰:「為之奈何?」 孔子曰:「齋絜盛服,非禮不動,所以脩身也;去讒遠色,賤利而貴德,所以尊賢也;爵其能,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篤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敬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歛,所以子百姓也;日省月考,餼廩稱事,所以來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綏遠人也;繼絕世,舉廢邦,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治天下國家有九經,其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疾,道前定則不窮。在下位不獲于上,民弗可得而治矣;獲于上有道,不信于友,不獲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不順于親,不信于友矣;順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于善,不誠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夫誠,弗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之所以定體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公曰:「子之教寡人備矣,敢問行之所始。」 孔子曰:「立愛自親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教之慈睦,而民貴有親;教以敬長,而民貴用命。民既孝於親,又順以聽命,措諸天下,無所不可。」 公曰:「寡人既得聞此言也,懼不能果行而獲罪咎。」 宰我問於孔子曰:「吾聞鬼神之名,而不知所謂,敢問焉。」 孔子曰:「人生有氣有魄。氣者,神之盛也。衆生必死,死必歸土,此謂鬼;魂氣歸天,此謂神。合鬼與神而享之,教之至也。骨肉弊於下,化為野土,其氣揚于上,此神之著也。聖人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命鬼神,以為民之則,而猶以是為未足也。故築為宮室,設為宗祧,春秋祭祀,以別親踈,教民反古復始,不敢忘其所由生也。衆之服自此,故聽且速焉。教以二端,二端既立,報以二禮。建設朝事,燔燎羶薌,所以報氣也;薦黍稷,脩肺肝,加以鬱鬯,所以報魄也。此教民脩本反始崇愛,上下用情,禮之至也。君子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是以致其敬,發其情,竭力從事,不敢不自盡也,此之謂大教。昔者,文王之祭也,事死如事生,思死而不欲生,忌日則必哀,稱諱則如見親,祀之忠也,思之深,如見親之所愛。祭欲見親之顏色者,其唯文王與!《詩》云:『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則文王之謂與。祭之明日,明發不寐,有懷二人,敬而致之,又從而思之。祭之日,樂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孝子之情也。文王為能得之矣。」 ## 顏回篇第十八 魯定公問於顏回曰:「子亦聞東野畢之善御乎?」對曰:「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必佚。」定公色不悅,謂左右曰:「君子固有誣人也。」顏回退。後三日,牧來訴之曰:「東野畢之馬佚,兩驂曳兩服入于廄。」公聞之,越席而起,促駕召顏回。回至,公曰:「前日寡人問吾子以東野畢之御,而子曰:『善則善矣,其馬將佚。』不識吾子奚以知之?」顏回對曰:「以政知之。昔者,帝舜巧於使民,造父巧於使馬。舜不窮其民力,造父不窮其馬力;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今東野畢之御也,升馬執轡,銜體正矣;步驟馳騁,朝禮畢矣;歷險致遠,馬力盡矣;然而猶乃求馬不已。臣以此知之。」公曰:「善。誠若吾子之言也。吾子之言,其義大矣。願少進乎。」顏回曰:「臣聞之,鳥窮則啄,獸窮則玃,人窮則詐,馬窮則佚。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能無危者也。」公悅。遂以告孔子,孔子對曰:「夫其所以為顏回者,此之類也,豈足多哉?」 孔子在衛,昧旦晨興,顏回侍側,聞哭者之聲甚哀。子曰:「回,汝知此何所哭乎?」對曰:「回以此哭聲非但為死者而已,又有生離別者也。」子曰:「何以知之?」對曰:「回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于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哀聲有似於此,謂其往而不返也。回竊以音類知之。」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家貧,賣子以葬,與之長決。」子曰:「回也,善於識音矣!」 顏回問於孔子曰:「成人之行若何?」子曰:「達于情性之理,通於物類之變,知幽明之故,覩游氣之原,若此可謂成人矣。既能成人,而又加之以仁義禮樂,成人之行也,若乃窮神知禮,德之盛也。」 顏回問於孔子曰:「臧文仲、武仲孰賢?」孔子曰:「武仲賢哉!」顏回曰:「武仲世稱聖人,而身不免於罪,是智不足稱也;好言兵討,而挫銳於邾,是智不足名也。夫文仲、其身雖歿,而言不朽,惡有未賢?」孔子曰:「身歿言立,所以為文仲也。然猶有不仁者三,不智者三,是則不及武仲也。」回曰:「可得聞乎?」孔子曰:「下展禽,置六關,妾織蒲,三不仁。設虛器,縱逆祀,祠海鳥,三不智。武仲在齊,齊將有禍,不受其田,以避其難,是智之難也。夫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抑有由焉,作而不順,施而不恕也夫。《夏書》曰:『念玆在玆,順事恕施。』」 顏回問君子。孔子曰:「愛近仁,度近智,為己不重,為人不輕,君子也夫!」回曰:「敢問其次。」子曰:「弗學而行,弗思而得。小子勉之!」 仲孫何忌問於顏回曰:「仁者一言而必有益於仁智,可得聞乎?」回曰:「一言而有益於智,莫如預;一言而有益於仁,莫如恕。夫知其所不可由,斯知所由矣。」 顏回問小人。孔子曰:「毀人之善以為辯,狡訐懷詐以為智,幸人之有過,恥學而羞不能,小人也。」 顏回問子路曰:「力猛於德,而得其死者,鮮矣。盍慎諸焉?」孔子謂顏回曰:「人莫不知此道之美,而莫之御也,莫之為也何居?為聞者盍曰思也夫。」 顏回問於孔子曰:「小人之言,有同乎君子者,不可不察也。」孔子曰:「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故君子於為義之上,相疾也,退而相愛;小人於為亂之上,相愛也,退而相惡。」 顏回問朋友之際如何。孔子曰:「君子之於朋友也,心必有非焉而弗能謂吾不知其仁人也。不忘久德,不思久怨,仁矣夫。」 叔孫武叔見未仕於顏回。回曰:「賓之。」武叔多稱人之過而己評論之。顏回曰:「固子之來辱也,宜有得於回焉?吾聞諸孔子曰:『言人之惡,非所以美己;言人之枉,非所以正己。故君子攻其惡,無攻人之惡。』」 顏回謂子貢曰:「吾聞諸夫子,身不用禮,而望禮於人;身不用德,而望德於人,亂也。夫子之言,不可不思也。」 ## 子路初見篇第十九 子路見孔子,子曰:「汝何好樂?」對曰:「好長劍。」孔子曰:「吾非此之問也。徒謂以子之所能,而加之以學問,豈可及乎?」子路曰:「學豈益也哉?」孔子曰:「夫人君而無諫臣則失正,士而無教友則失聽。御狂馬不釋策,操弓不反檠。木受繩則直,人受諫則聖,受學重問,孰不順哉?毀仁惡士,必近於刑。君子不可不學。」子路曰:「南山有竹,不揉自直,斬而用之,達于犀革。以此言之,何學之有?」孔子曰:「括而羽之,鏃而礪之,其入之不亦深乎?」子路再拜曰:「敬而受教。」 子路將行,辭於孔子。子曰:「贈汝以車乎?贈汝以言乎?」子路曰:「請以言。」孔子曰:「不強不達,不勞無功,不忠無親,不信無復,不恭失禮。慎此五者而已。」子路曰:「由請終身奉之。敢問親交取親若何?言寡可行若何?長為善士而無犯若何?」孔子曰:「汝所問苞在五者中矣。親交取親,其忠也;言寡可行,其信乎;長為善士而無犯於禮也。」 孔子為魯司寇,見季康子,康子不悅,孔子又見之。宰予進曰:「昔予也常聞諸夫子曰:『王公不我聘,則弗動。』今夫子之於司寇也,日少而屈節數矣。不可以已乎?」孔子曰:「然。魯國以衆相陵,以兵相暴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則將亂也。其聘我者,孰大於是哉!」魯人聞之,曰:「聖人將治,何不先自遠刑罰。」自此之後,國無爭者。孔子謂宰予曰:「違山十里,蟪蛄之聲,猶在於耳,故政事莫如應之。」 孔子兄子有孔蔑者,與宓子賤皆仕。孔子往過孔蔑而問之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對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若龍,學焉得習,是學不得明也;俸祿少,饘粥不及親戚,是骨肉益踈也;公事多急,不得弔死問疾,是朋友之道闕也。其所亡者三,即謂此也。」孔子不悅,往過子賤,問如孔蔑。對曰:「自來仕者,無所亡其有所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而行之,是學益明也;俸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也;雖有公事,而兼以弔死問疾,是朋友篤也。」孔子喟然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則子賤焉取此。」 孔子侍坐於哀公。賜之桃與黍焉,哀公曰:「請。」孔子先食黍而後食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公曰:「黍者所以雪桃,非為食之也。」孔子對曰:「丘知之矣。然夫黍者、五穀之長,郊禮宗廟以為上盛。菓屬有六,而桃為下,祭祀不用,不登郊廟。丘聞之,君子以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今以五穀之長,雪菓之下者,是從上雪下,臣以為妨於教,害於義,故不敢。」公曰:「善哉!」 子貢曰:「陳靈公宣婬於朝,泄冶正諫而殺之,是與比干諫而死同,可謂仁乎?」子曰:「比干於紂,親則諸父,官則少師,忠報之心,在於宗廟而已。固必以死爭之,冀身死之後,紂將悔寤,其本志情在於仁者也。泄冶之於靈公,位在大夫,無骨肉之親,懷寵不去,仕於亂朝,以區區之一身,欲正一國之婬昏,死而無益,可謂狷矣。《詩》曰:『民之多僻,無自立辟。』其泄冶之謂乎?」 孔子相魯。齊人患其將霸,欲敗其政。乃選好女子八十人,衣以文飾而舞容璣,及文馬四十駟,以遺魯君。陳女樂、列文馬于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之,再三,將受焉。告魯君為周道遊觀,觀之終日,怠於政事。子路言於孔子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若致膰於大夫,則是未廢其常,吾猶可以止也。」桓子既受女樂,君臣婬荒,三日不聽國政,郊又不致膰俎。孔子遂行,宿於郭屯。師已送,曰:「夫子非罪也?」孔子曰:「吾歌可乎?」歌曰:「彼婦人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人之請,可以死敗。優哉遊哉,聊以卒歲。」 澹臺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勝其貌;宰我有文雅之辭,而智不充其辯。孔子曰:「里語云:『相馬以輿,相士以居,弗可廢矣。』以容取人,則失之子羽;以辭取人,則失之宰予。」 孔子曰:「君子以其所不能畏人,小人以其所不能不信人。故君子長人之才,小人抑人而取勝焉。」 孔蔑問行己之道。子曰:「知而弗為,莫如勿知;親而弗信,莫如勿親。樂之方至,樂而勿驕;患之將至,思而勿憂。」孔蔑曰:「行己乎?」子曰:「攻其所不能,補其所不備。毋以其所不能疑人,毋以其所能驕人。終日言,無遺己憂;終日行,不遺己患。唯智者有之。」 ## 在厄篇第二十 楚昭王聘孔子,孔子往拜禮焉,路出于陳、蔡。陳、蔡大夫相與謀曰:「孔子聖賢,其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病。若用於楚,則陳、蔡危矣。」遂使徒兵距孔子。孔子不得行,絕糧七日,外無所通,黎羹不充,從者皆病,孔子愈慷慨講誦,絃歌不衰。乃召子路而問焉,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乎?奚為至於此?」子路慍,作色而對曰:「君子無所困。意者夫子未仁與?人之弗吾信也;意者夫子未智與?人之弗吾行也。且由也,昔者聞諸夫子:『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積德懷義,行之久矣,奚居之窮也?」子曰:「由未之識也!吾語汝。汝以仁者為必信也,則伯夷、叔齊不餓死首陽;汝以智者為必用也,則王子比干不見剖心;汝以忠者為必報也,則關龍逢不見刑;汝以諫者為必聽也,則伍子胥不見殺。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學深謀,而不遇時者,衆矣。何獨丘哉!且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敗節,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是以晉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衛;越王句踐之有霸心,生於會稽。故居下而無憂者,則思不遠;處身而常逸者,則志不廣。庸知其終始乎?」子路出。召子貢,告如子路。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貶焉?」子曰:「賜!良農能稼,不必能穡;良工能巧,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不必其能容。今不修其道,而求其容,賜,爾志不廣矣!思不遠矣!」子貢出。顏回入,問亦如之。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國者之醜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歎曰:「有是哉,顏氏之子!吾亦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子路問於孔子曰:「君子亦有憂乎?」子曰:「無也。君子之修行也,其未得之,則樂其意;既得之,又樂其治。是以有終身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則不然,其未得也,患弗得之;既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也。」 曾子弊衣而耕於魯,魯君聞之而致邑焉。曾子固辭不受。或曰:「非子之求,君自致之,奚固辭也?」曾子曰:「吾聞受人施者常畏人,與人者常驕人。縱君有賜,不我驕也。吾豈能勿畏乎?」。孔子聞之,曰:「參之言足以全其節也。」 孔子厄於陳、蔡,從者七日不食。子貢以所齎貨,竊犯圍而出,告糴於野人,得米一石焉。顏回、仲由炊之於壞屋之下,有埃墨墮飯中,顏回取而食之。子貢自井望見之,不悅,以為竊食也,入問孔子曰:「仁人廉士窮,改節乎?」孔子曰:「改節即何稱於仁廉哉?」子貢曰:「若回也,其不改節乎?」子曰:「然。」子貢以所飯告孔子,子曰:「吾信回之為仁久矣。雖汝有云,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將問之。」召顏回曰:「疇昔予夢見先人,豈或啟祐我哉。子炊而進飯,吾將進焉。」對曰:「向有埃墨墮飯中,欲置之,則不潔;欲棄之,則可惜。回即食之,不可祭也。」孔子曰:「然乎!吾亦食之。」顏回出。孔子顧謂二三子曰:「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 入官篇第二十一 子張問入官於孔子。孔子曰:「安身取譽為難。」子張曰:「為之如何?」 孔子曰:「己有善勿專,教不能勿怠,已過勿發,失言勿椅,不善勿遂,行事勿留。君子入官,自此六者,則身安譽至而政從矣。且夫忿數者,官獄所由生也;拒諫者,慮之所以塞也;慢易者,禮之所以失也;怠惰者,時之所以後也;奢侈者,財之所以不足也;專獨者,事之所以不成也。君子入官,除此六者,則身安譽至而政從矣。 故君子南面臨官大域之中而公治之,精智而略行之,合是忠信,考是大倫,存是美惡,進是利而除是害,無求其報焉,而民之情可得也。夫臨之無抗民之惡,勝之無犯民之言,量之無佼民之辭,養之無擾於其時,愛之無寬於刑法。若此,則身安譽至而民得也。 君子以臨官,所見則邇,故明不可蔽也;所求於邇,故不勞而得也;所以治者約,故不用衆而譽立;凡法象在內,故法不遠而源泉不竭。是以天下積而本不寡,短長得其量,人志治而不亂政,德貫乎心,藏乎志,刑乎色,發乎聲。若此,而身安譽至、民咸自治矣。 是故臨官不治則亂,亂生則爭之者至,爭之至,又於亂。明君必寬祐以容其民,慈愛優柔之,而民自得矣。行者,政之始也;說者,情之導也。善政行易,則民不怨;言調說和,則民不變;法在身,則民象之;明在己,則民顯之。若乃供己而不節,則財利之生者微矣;貪以不得,則善政必簡矣;苟以亂之,則善言必不聽也;詳以納之,則規諫日至。言之善者,在所日聞;行之善者,在所能為。故君上者,民之儀也;有司執政者,民之表也;邇臣便僻者,群僕之倫也。故儀不正,則民失;表不端,則百姓亂;邇臣便僻,則群臣汙矣。是以人主不可不敬乎三倫。 君子脩身反道,察里言而服之,則身安譽至,終始在焉。故夫女子必自擇絲麻,良工必自擇完材,賢君必自擇左右。勞於取人,佚於治事,君子欲譽,則必謹其左右。為上者,譬如緣木焉,務高而畏下玆甚。六馬之乖離,必於四達之交衢;萬民之叛道,必於君上之失政。上者尊嚴而危,民者卑賤而神。愛之則存,惡之則亡,長民者必明此之要。故南面臨官,貴而不驕,富而能供,有本而能圖末,脩事而能建業,久居而不滯,情近而暢乎遠,察一物而貫乎多,治一物而萬物不能亂者,以身本者也。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而達諸民之情。既知其性,又習其情,然後民乃從命矣。故世舉則民親之,政均則民無怨。 故君子莅民,不臨以高,不導以遠,不責民之所不為,不強民之所不能。以明王之功,不因其情,則民嚴而不迎;篤之以累年之業,不因其力,則民引而不從。若責民所不為,強民所不能,則民疾;疾則僻矣。古者聖主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紘紞充耳,所以揜聰也。水至清即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民有小過,必求其善,以赦其過;民有大罪,必原其故,以仁輔化。如有死罪,其使之生,則善也。 是以上下親而不離,道化流而不蘊。故德者,政之始也。政不和,則民不從其教矣;不從教,則民不習;不習,則不可得而使也。君子欲言之見信也,莫善乎先虛其內;欲政之速行也,莫善乎以身先之;欲民之速服也,莫善乎以道御之。故雖服必強,自非忠信,則無可以取親於百姓者矣;內外不相應,則無可以取信於庶民者矣。此治民之至道矣,入官之大統矣。」 子張既聞孔子斯言,遂退而記之。 ## 困誓篇第二十二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倦於學,困於道矣。願息而事君,可乎?」孔子曰:「《詩》云:『溫恭朝夕,執事有恪。』事君之難也。焉可息哉?」曰:「然則賜願息而事親。」孔子曰:「《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事親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請願息於妻子。」孔子曰:「《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願息於朋友。」孔子曰:「《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朋友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願息於耕矣。」孔子曰:「《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耕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將無所息者也?」孔子曰:「有焉。自望其廣,則睪如也;視其高,則填如也;察其從,則隔如也。此其所以息也矣。」子貢曰:「大哉乎死也!君子息焉,小人休焉!大哉乎死也!」 孔子自衛將入晉,至河,聞趙簡子殺竇犨鳴犢及舜華,乃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犨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二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也,而殺之。丘聞之,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其郊;竭澤而漁,則蛟龍不處其淵;覆巢破卵,則鳳凰不翔其邑。何則?君子違傷其類者也。鳥獸之於不義,尚知避之,況於人乎!」遂還,息於鄒,作《槃琴》以哀之。 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夙興夜寐,耕芸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然而名不稱孝,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與?辭不順與?色不悅與?古之人有言曰:『人與己與不汝欺。』今盡力養親,而無三者之闕,何謂無孝之名乎?」孔子曰:「由!汝志之,吾語汝。雖有國士之力,而不能自舉其身,非力之少,勢不可矣。夫內行不脩,身之罪也;行脩而名不彰,友之罪也;行脩而名自立。故君子入則篤行,出則交賢,何為無孝名乎?」 孔子遭厄於陳、蔡之閒,絕糧七日,弟子餒病,孔子絃歌。子路入見曰:「夫子之歌,禮乎?」孔子弗應,曲終而曰:「由來!吾語汝。君子好樂,為無驕也;小人好樂,為無懾也。其誰之,子不我知而從我者乎?」子路悅,援戚而舞,三終而出。明日,免於厄,子貢執轡,曰:「二三子從夫子而遭此難也,其弗忘矣!」孔子曰:「善惡何也?夫陳、蔡之閒,丘之幸也。二三子從丘者,皆幸也。吾聞之,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庸知其非激憤厲志之始於是乎在。」 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子路怒,奮戟將與戰。孔子止之,曰:「惡有脩仁義而不免俗者乎?夫《詩》、《書》之不講,禮樂之不習,是丘之過也;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為咎者,則非丘之罪也。命夫!歌!予和汝。」子路彈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終,匡人解甲而罷。 孔子曰:「不觀高崖,何以知巔墜之患;不臨深泉,何以知沒溺之患;不觀巨海,何以知風波之患。失之者其不在此乎?士慎此三者,則無累於身矣。」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既為人下矣,而未知為人下之道,敢問之。」子曰:「為人下者,其猶土乎。汩之深則出泉;樹其壤則百穀滋焉,草木植焉,禽獸育焉。生則出焉,死則入焉。多其功而不意,恢其志而無不容。為人下者以此也。」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獨立東郭門外,或人謂子貢曰:「東門外有一人焉,其長九尺有六寸,河目隆顙,其頭似堯,其頸似皋繇,其肩似子產,然自腰以下,不及禹者三寸,纍然如喪家之狗。」子貢以告。孔子欣然而歎曰:「形狀未也,如喪家之狗,然乎哉!然乎哉!」 孔子適衛,路出于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衛,而止之。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為人賢長,有勇力,以私車五乘,從夫子行,喟然曰:「昔吾從夫子,遇難于匡,又伐樹於宋。今遇困於此,命也夫!與其見夫子仍遇於難,寧我鬭死。」挺劍而合衆,將與之戰。蒲人懼曰:「苟無適衛,吾則出子。」乃盟孔子,而出之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乎?」孔子曰:「要我以盟,非義也。」衛侯聞孔子之來,喜而於郊迎之。問伐蒲,對曰:「可哉!」公曰:「吾大夫以為蒲者,衛之所以恃晉楚也,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吾之所伐者,不過四五人矣。」公曰:「善。」卒不果伐。他日,靈公又與夫子語,見飛鴈過,而仰視之,色不悅。孔子乃逝。 衛蘧伯玉賢,而靈公不用;彌子瑕不肖,反任之。史魚驟諫而不從。史魚病將卒,命其子曰:「吾在衛朝,不能進蘧伯玉、退彌子瑕,是吾為臣不能正君也。生而不能正君,則死無以成禮。我死,汝置屍牖下,於我畢矣。」其子從之。靈公弔焉,怪而問之。其子以其父言告公。公愕然失容,曰:「是寡人之過也。」於是命之殯於客位,進蘧伯玉而用之,退彌子瑕而遠之。孔子聞之,曰:「古之列諫者,死則已矣,未有若史魚死而屍諫,忠感其君者也,可不謂直乎?」 ## 五帝德篇第二十三 宰我問於孔子曰:「昔者吾聞諸榮伊曰:『黃帝三百年。』請問:黃帝者,人也?抑非人也?何以能至三百年乎?」孔子曰:「禹、湯、文、武、周公,不可勝以觀也。而上世黃帝之問,將謂先生難言之故乎?」宰我曰:「上世之傳,隱微之說,卒采之辯,闇忽之意,非君子之道者,則子之問也固矣。」孔子曰:「可也。吾略聞其說,黃帝者,少典之子,曰軒轅。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齊叡莊,敦敏誠信。長聰明,治五氣,設五量,撫萬民,度四方,服牛乘馬,擾馴猛獸,以與炎帝戰于阪泉之野,三戰而後剋之。始垂衣裳,作為黼黻,治民,以順天地之紀,知幽明之故,達死生存亡之說。播時百穀,嘗味草木,仁厚及於鳥獸昆虫。考日月星辰,勞耳目,勤心力,用水火財物以生民。民賴其利,百年而死;民畏其神,百年而亡;民用其教,百年而移。故曰:黃帝三百年。」 宰我曰:「請問帝顓頊。」孔子曰:「五帝用說,三王有度。汝欲一日徧聞遠古之說,躁哉予也!」宰我曰:「昔予也聞諸夫子曰:『小子毋或宿。』故敢問。」孔子曰:「顓頊,黃帝之孫,昌意之子,曰高陽。淵而有謀,䟽通以知遠,養財以任地,履時以象天,依鬼神而制義,治氣性以教衆,潔誠以祭祀,巡四海以寧民。北至幽陵,南暨交趾,西扺流沙,東極蟠木,動靜之類,小大之物,日月所照,莫不底屬。」 宰我曰:「請問帝嚳。」孔子曰:「玄枵之孫,喬極之子,曰高辛。生而神異,自言其名。博施厚利,不於其身。聰以知遠,明以察微。仁而威,惠而信,以順天地之義。知民所急,脩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財而節用之,撫教萬民而誨利之,歷日月之生朔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也和,其德也重,其動也時,其服也衷。春夏秋冬,育護天下,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化。」 宰我曰:「請問帝堯。」孔子曰:「高辛氏之子,曰陶唐。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富而不驕,貴而能降。伯夷典禮,龍夔典樂,舜時而仕,趨視四時,務先民始之,流四凶而天下服。其言不忒,其德不回,四海之內,舟轝所及,莫不夷說。」 宰我曰:「請問帝舜。」孔子曰:「喬牛之孫,瞽瞍之子也,曰有虞。舜孝友聞於四方,陶魰事親,寬裕而溫良,敦敏而知時,畏天而愛民,恤遠而親近。承受大命,依于二女。叡明智通,為天下帝。命二十二臣,率堯舊職,躬己而已。天平地成,巡狩四海,五載一始。三十年在位,嗣帝五十載。陟方岳,死于蒼梧之野而葬焉。」 宰我曰:「請問禹。」孔子曰:「高陽之孫,鯀之子也,曰夏后。敏給克齊,其德不爽,其仁可親,其言可信。聲為律,身為度。亹亹穆穆,為紀為綱。其功為百神主,其惠為民父母。左准繩,右規矩,履四時,據四海,任皋繇、伯益以贊其治,興六師以征不序。四極,民莫敢不服。」孔子曰:「予!大者如天,小者如言,民悅至矣。予也非其人也。」宰我曰:「予也不足以戒。敬承矣。」 他日,宰我以語子貢,子貢以復孔子。子曰:「吾欲以顏狀取人也,則於滅明改之矣;吾欲以辭言取人也,則於宰我改之矣;吾欲以容貌取人也,則於子張改之矣。」宰我聞之懼,弗敢見焉。 ## 五帝篇第二十四 季康子問於孔子曰:「舊聞五帝之名,而不知其實,請問何謂五帝?」 孔子曰:「昔丘也聞諸老聃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土,分時化育,以成萬物,其神謂之五帝。』古之王者,易代而改號,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終始相生,亦象其義。故其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皞配木,炎帝配火,黃帝配土,少皞配金,顓頊配水。」 康子曰:「太皞氏其始之木何如?」 孔子曰:「五行用事,先起於木。木、東方。萬物之初皆出焉。是故王者則之,而首以木德王天下。其次則以所生之行、轉相承也。」 康子曰:「吾聞勾芒為木正,祝融為火正,蓐收為金正,玄冥為水正,后土為土正。此則五行之主而不亂。稱曰帝者何也?」 夫子曰:「凡五正者,五行之官名。五行佐成上帝,而稱五帝,太皞之屬配焉。亦云帝,從其號。昔少皞氏之子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勾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顓頊氏之子曰黎,為祝融。龔工氏之子曰勾龍,為后土。此五者各以其所能業為官職,生為上公,死為貴神,別稱五祀,不得同帝。」 康子曰:「如此之言,帝王改號,於五行之德,各所統。則其所以相變者,皆主何事?」 孔子曰:「所尚則各從其所王之德次焉。夏后氏以金德王而尚黑,大事斂用昏,戎事乘驪,牲用玄。殷人以水德,尚白,大事斂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以木德王,尚赤,大事斂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騂。此三代之所以不同。」 康子曰:「唐、虞二帝,其所尚者何色?」 孔子曰:「堯以火德王,色尚黃。舜以土德王,色尚青。」 康子曰:「陶唐、有虞、夏后、殷、周獨不得配五帝,意者德不及上古耶?將有限乎?」 孔子曰:「古之平治水土及播殖百穀者衆矣,唯勾龍兼食於社,而棄為稷神,易代奉之,無敢益者,明不可與等。故自太皞以降,逮于顓頊,其應五行而王,數非徒五,而配五帝,是其德不可以多也。」 ## 執轡篇第二十五 閔子騫為費宰,問政於孔子。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執其轡策而已。」 子騫曰:「敢問古之為政。」 孔子曰:「古者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罰為策,以萬民為馬,故御天下數百年而不失。善御馬者,正銜勒,齊轡策,均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馬應,轡策不舉而極千里。善御民者,壹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齊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再而民順從,刑不用而天下治。是以天地德之,而兆民懷之。夫天地之所德,兆民之所懷,其政美,其民而稱之。今人言五帝三王者,其盛無偶,威察若存,其故何也?其法盛,其德厚,故思其德必稱其人,朝夕祝之,升聞於天,上帝俱歆,用永厥世而豐其年。不能御民者,棄其德法,專用刑辟。譬猶御馬,棄其銜勒而專用箠策,其不可制也,必矣。夫無銜勒而用箠策,馬必傷,車必敗;無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國必亡。治國而無德法,則民無脩;民無脩,則迷惑失道。如此,上帝必以其為亂天道也。苟亂天道,則刑罰暴,上下相諛,莫知念患,俱無道故也。今人言惡者,必比之於桀紂,其故何也?其法不聽,其德不厚。故民惡其殘虐,莫不吁嗟,朝夕祝之,升聞於天,上帝不蠲,降之以禍罰,災害並生,用殄厥世。故曰:德法者,御民之本。古之御天下者,以六官揔治焉。冢宰之官以成道,司徒之官以成德,宗伯之官以成仁,司馬之官以成聖,司寇之官以成義,司空之官以成禮。六官在手以為轡,司會均仁以為納。故曰:御四馬者執六轡,御天下者正六官。是故善御馬者,正身以揔轡,均馬力,齊馬心,廻旋曲折,唯其所之,故可以取長道,可赴急疾,此聖人所以御天地與人事之法則也。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以六官為轡已,而與三公為執六官,均五教,齊五法,故亦唯其所引,無不如志。以之道,則國治;以之德,則國安;以之仁,則國和;以之聖,則國平;以之禮,則國定;以之義,則國義,此御政之術。過失,人情莫不有焉;過而改之,是謂不過。故官屬不理,分職不明,法政不一,百事失紀,曰亂,亂則飭冢宰。地而不殖,財物不蕃,萬民飢寒,教訓不行,風俗淫僻,人民流散,曰危,危則飭司徒。父子不親,長幼失序,君臣上下,乖離異志,曰不和,不和則飭宗伯。賢能而失官爵,功勞而失賞祿,士卒疾怨,兵弱不用,曰不平,不平則飭司馬。刑罰暴亂,姦邪不勝,曰不義,不義則飭司寇。度量不審,舉事失理,都鄙不脩,財物失所曰貧,貧則飭司空。故御者同是車馬,或以取千里,或不及數百里,其所謂進退緩急異也。夫治者同是官法,或以致平,或以致亂者,亦其所以為進退緩急異也。古者,天子常以季冬考德正法,以觀治亂。德盛者,治也;德薄者,亂也。故天子考德,則天下之治亂,可坐廟堂之上而知之。夫德盛則法脩,德不盛則飭法與政,咸德而不衰。故曰:王者又以孟春論吏之德及功能。能德法者為有德,能行德法者為有行,能成德法者為有功,能治德法者為有智。故天子論吏而德法行,事治而功成。夫季冬正法,孟春論吏,治國之要。」 子夏問於孔子曰:「商聞易之生人,及萬物鳥獸昆虫,各有奇偶,氣分不同,而凡人莫知其情,唯達道德者能原其本焉。天一,地二,人三,三三如九,九九八十一。一主日,日數十,故人十月而生。八九七十二,偶以從奇,奇主辰,辰為月,月主馬,故馬十二月而生。七九六十三,三主斗,斗主狗,故狗三月而生。六九五十四,四主時,時主豕,故豕四月而生。五九四十五,五為音,音主猨,故猨五月而生。四九三十六,六為律,律主鹿,故鹿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七主星,星主虎,故虎七月而生。二九一十八,八主風,風為虫,故虫八月而生。其餘各從其類矣。鳥魚生陰,而屬於陽,故皆卵生。魚遊於水,鳥遊於雲,故立冬則鷰雀入海化為蛤。蠶食而不飲,蟬飲而不食,蜉蝣不飲不食,萬物之所以不同。介鱗夏食而冬蟄,齕吞者八竅而獸生,齟𪚅者九竅而胎生,四足者無羽翼,戴角者無上齒,無角無前齒者膏,有角無齒者脂,晝生者類父,夜生者似母,是以至陰主牝,至陽主牡。敢問其然乎?」 孔子曰:「然。吾昔聞諸老聃亦如汝之言。」 子夏曰:「商聞《山書》曰: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山為積德,川為積刑;高者為生,下者為死;丘陵為牡,谿谷為牝;蚌蛤龜珠與日月而盛虛。是故堅土之人剛,弱土之人柔,墟土之人大,沙土之人細,息土之人美,耗土之人醜。食水者善遊而耐寒,食土者無心而不息,食木者多力而不治,食草者善走而愚,食桑者有緒而蛾,食肉者勇毅而捍,食氣者神明而壽,食穀者智惠而巧,不食者不死而神。故曰:羽虫三百有六十,而鳳為之長;毛虫三百有六十,而鱗為之長;甲虫三百有六十,而龜為之長;鱗虫三百有六十,而龍為之長;倮虫三百有六十,而人為之長。此乾坤之美也,殊形異類之數。王者動必以道,靜必順理,以奉天地之性,而不害其所主,謂之仁聖焉。」子夏言終而出。 子貢進曰:「商之論也何如?」孔子曰:「汝謂何也?」對曰:「微則微矣,然則非治世之待也。」孔子曰:「然,各其所能。」 ## 本命解篇第二十六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人之命與性何謂也?」 孔子對曰:「分於道,謂之命;形於一,謂之性;化於陰陽,象形而發,謂之生;化窮數盡,謂之死。故命者,性之始也;死者,生之終也。有始則必有終矣。人始生而有不具者五焉,目無見,不能食,行,不能言,不能化。及生三月而微煦,然後有見;八月生齒,然後能食;三年顋合,然後能言;十有六而精通,然後能化。陰窮反陽,故陰以陽變;陽窮反陰,故陽以陰化。是以男子八月生齒,八歲而齓。女子七月生齒,七歲而齓,十有四而化。一陽一陰,奇偶相配,然後道合化成。性命之端,形於此也。」 公曰:「男子十六精通,女子十四而化,是則可以生民矣。而禮、男必三十而有室,女必二十而有夫也。豈不晚哉?」 孔子曰:「夫禮言其極不是過也。男子二十而冠,有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許嫁,有適人之道。於此而往,則自婚矣。群生閉藏乎陰,而為化育之始。故聖人因時以合耦。男子窮天數也。霜降而婦功成,嫁娵者行焉。冰泮而農桑起,婚禮而殺於此。男子者,任天道而長萬物者也。知可為,知不可為;知可言,知不可言;知可行,知不可行者也。是故審其倫而明其別,謂之知,所以效疋夫之聽也。女子者,順男子之教而長其理者也。是故無專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幼從父兄,既嫁從夫,死從子,言無再醮之端,教令不出于閨門,事在供酒食而已,無閫外之非義也,不越境而奔喪,事無擅為,行無獨成,參知而後動,可驗而後言,晝不遊庭,夜行以火,所以效疋婦之德也。」 孔子遂言曰:「女有五不取:逆家子者,亂家子者,世有刑人子者,有惡疾子者,喪父長子者。婦有七出、三不去;七出者:不順父母出者,無子者,婬僻者,嫉妬者,惡疾者,多口舌者,竊盜者。三不去者:謂有所取無所歸一也,與共更三年之喪二也,先貧賤後富貴者三也。凡此聖人所以順男女之際,重婚姻之始也。」 孔子曰:「禮之所以象五行也,其義、四時也,故喪禮有舉焉。有恩有義,有節有權,其恩厚者其服重。故為父母斬衰三年,以恩制者也。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掩恩。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貴尊貴尊,義之大也。故為君亦服衰三年,以義制者也。三日而浴,三月而沐,期而練,毀不滅性,不以死傷生,喪不過三年,苴衰不補,墳不脩,除服之日鼓素琴,示民有終也。凡此以節制者也。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家無二尊,以治之。故父在為母齊衰朞者,見無二尊也。百官備,百物具,不言而事行者,扶而起;言而後事行者,杖而起;身自執事行者,面垢而已;此以權制者也。親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懈,朞悲號,三年憂,哀之殺也。聖人因殺以制節也。」 ## 論禮篇第二十七 孔子閒居,子張、子貢、言游侍,論及於禮。 孔子曰:「居!汝三人者。吾語汝以禮周流無不遍也。」 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如何?」 子曰:「敬而不中禮,謂之野;恭而不中禮,謂之給;勇而不中禮,謂之逆。」子曰:「給奪慈仁。」 子貢曰:「敢問何以為中禮者?」 子曰:「禮乎!夫禮所以制中也。」 子貢退,言游進曰:「敢問禮也,領惡而全好者與?」 子曰:「然。」 子貢問何也。子曰:「郊社之禮,所以仁鬼神也;禘嘗之禮,所以仁昭穆也;饋奠之禮,所以仁死喪也;射饗之禮,所以仁鄉黨也;食饗之禮,所以仁賓客也。明乎郊社之義、禘嘗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是故居家有禮,故長幼辯;以之閨門有禮,故三族和;以之朝廷有禮,故官爵敘;以之田獵有禮,故戎事閑;以之軍旅有禮,故武功成。是以宮室得其度,鼎俎得其象,物得其時,樂得其節,車得其軾,鬼神得其享,喪紀得其哀,辯說得其黨,百官得其體,政事得其施。加於身而措於前,凡衆之動,得其宜也。」 言游退,子張進曰:「敢問禮何謂也?」 子曰:「禮者,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國而無禮,譬猶瞽之無相,倀倀乎何所之?譬終夜有求於幽室之中,非燭何以見?故無禮則手足無所措,耳目無所加,進退揖讓無所制。是以其居處,長幼失其別,閨門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獵戎事失其策,軍旅失其勢,宮室失其度,鼎俎失其象,物失其時,樂失其節,車失其軾,鬼神失其饗,喪紀失其哀,辯說失其黨,百官失其體,政事失其施。加於身而措於前,凡衆之動失其宜。如此則無以祖祫四海。」 子曰:「慎聽之,汝三人者,吾語汝。猶有九焉,大饗有四焉。苟知此矣,雖在畎畝之中,事之,聖人矣。兩軍相見,揖讓而入,入門懸興;揖讓而升堂,升堂而樂闋;下管象舞,夏籥序興,陳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如此而後君子知仁焉。行中規,旋中矩,鑾和中采齊,客出於雍,徹以振羽。是故君子無物而不在於禮焉。入門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下管象舞,示事也。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夫禮者,理也;樂者,節也。無理不動,無節不作。不能詩,於禮謬;不能樂,於禮素;薄於德,於禮虛。」 子貢作而問曰:「然則夔其窮與?」 子曰:「古之人與?上古之人也。達於禮而不達於樂,謂之素;達於樂而不達於禮,謂之偏。夫夔達於樂不達於禮,是以傳於此名也。古之人也。凡制度在禮,文為在禮,行之其在人也!」 三子者,既得聞此論於夫子也,煥若發矇焉。 子夏侍坐於孔子,曰:「敢問《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謂民之父母?」 孔子曰:「夫民之父母,必達於禮樂之源,以致五至而行三無,以橫於天下。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 子夏曰:「敢問何謂五至?」 孔子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樂之所至,哀亦至焉。《詩》、禮相成,哀樂相生,是以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志氣塞于天地,行之充于四海。此之謂五至矣。」 子夏曰:「敢問何謂三無?」 孔子曰:「無聲之樂,無體之禮,無服之喪,此之謂三無。」 子夏曰:「敢問三無,何詩近之?」 孔子曰:「『夙夜基命宥密』,無聲之樂也;『威儀逮逮,不可選也』,無體之禮也;『凡民有喪,扶伏救之』,無服之喪也。」 子夏曰:「言則美矣、大矣!言盡於此而已乎?」 孔子曰:「何謂其然!吾語汝,其義猶有五起焉。」 子夏曰:「何如?」 孔子曰:「無聲之樂,氣至不違;無體之禮,威儀遲遲;無服之喪,內恕孔哀;無聲之樂,所願必從;無體之禮,上下和同;無服之喪,施及萬邦。既然,而又奉之以三無私而勞天下,此之謂五起。」 子夏曰:「何謂三無私?」 孔子曰:「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其在《詩》曰:『帝命不違,至于湯齊。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圍。』是湯之德也。」 子夏蹶然而起,負墻而立,曰:「弟子敢不志之!」 ## 觀鄉射篇第二十八 孔子觀於鄉射,喟然歎曰:「射之以樂也。何以射?何以聽?循聲而發,不失正鵠者,其唯賢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則將安能以求飲。《詩》云:『發彼有的,以祈爾爵。』祈,求也,求所中以辭爵。酒者,所以養老,所以養病也。求中以辭爵,辭其養也。是故士使之射而弗能,則辭以病,懸弧之義。」於是退而與門人習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牆堵焉。試射至於司馬,使子路執弓矢,出列,延謂射之者曰:「奔軍之將,亡國之大夫,與為人後,不得入。其餘皆入。」蓋去者半。又使公罔之裘序點揚觶而語曰:「幼壯孝弟,耆老好禮,不從流俗,脩身以俟死者,不在此位。」蓋去者半。序點又揚觶而語曰:「好學不倦,好禮不變,耄期稱道而不亂者,則在此位。」蓋僅有存焉。射既闋,子路進曰:「由與二三子者之為司馬,何如?」孔子曰:「能用命矣。」 孔子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主人親速賓及介,而衆賓皆從之,至於正門之外,主人拜賓及介,而衆賓自入,貴賤之義別矣。三揖至於階,三讓,以賓升,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及介升,則省矣。至于衆賓,升而受爵、坐祭、立飲,不酢而降,隆殺之義辨矣。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賓;笙入三終,主人又獻之。間歌三終,合樂三闋,工告「樂備」而遂出。一人揚觶,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樂而不流也。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衆賓,少長以齒,終於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矣。降,脫履升座,脩爵無算。飲酒之節,旰不廢朝,暮不廢夕。賓出,主人迎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貴賤既明,降殺既辨,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此五者,足以正身安國矣。彼國安而天下安矣。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子貢觀於蜡。孔子曰:「賜也樂乎?」對曰:「一國之人皆若狂,賜未知其為樂也。」孔子曰:「百日之勞,一日之樂,一日之澤,非爾所知也。張而不弛,文武弗能;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 ## 郊問篇第二十九 定公問於孔子曰:「古之帝王,必郊祀其祖以配天,何也?」 孔子對曰:「萬物本於天,人本乎祖。郊之祭也,大報本反始也,故以配上帝。天垂象,聖人則之,郊所以明天道也。」 公曰:「寡人聞郊而莫同何也?」 孔子曰:「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故周之始郊,其月以日至,其日用上辛;至於啟蟄之月,則又祈穀于上帝。此二者,天子之禮也。魯無冬至大郊之事,降殺於天子,是以不同也。」 公曰:「其言郊何也?」 孔子曰:「兆丘於南,所以就陽位也,於郊,故謂之郊焉。」 曰:「其牲器何如?」 孔子曰:「上帝之牛角繭栗,必在滌三月。后稷之牛唯具,所以別事天神與人鬼也。牲用騂,尚赤也;用犢,貴誠也。掃地而祭,貴其質也。器用陶匏,以象天地性也。萬物無可以稱之者,故因其自然之體也。」 公曰:「天子之郊,其禮儀可得聞乎?」 孔子對曰:「臣聞天子卜郊,則受命于祖廟,而作龜于禰宮,尊祖親考之義也。卜之日,王親立于澤宮,以聽誓命,受教諫之義也。既卜,獻命庫門之內,所以戒百官也。將郊,則供天子皮弁以聽報,示民嚴上也。郊之日,喪者不敢哭,凶服者不敢入國門,氾掃清路,行者畢止,弗命而民聽,敬之至也。天子大裘以黼之,被裘象天,乘素車,貴其質也。旂十有二旒,龍章而設日月,所以法天也。既至泰壇,王脫裘矣,服袞以臨燔柴,戴冕藻十有二旒,則天數也。臣聞之:誦《詩》三百,不足以一獻;一獻之禮,不足以大饗;大饗之禮,不足以大旅;大旅具矣,不足以饗帝。是以君子無敢輕議於禮者也。」 ## 五刑解篇第三十 冉有問於孔子,曰:「古者三皇五帝不用五刑,信乎?」 孔子曰:「聖人之設防,貴其不犯也;制五刑而不用,所以為至治也。凡民之為姦邪、竊盜、靡法、妄行者,生於不足,不足生於無度。無度,則小者偷惰,大者侈靡,各不知節。是以上有制度,則民知所止,民知所止則不犯。故雖有姦邪、賊盜、靡法、妄行之獄,而無陷刑之民。不孝者、生於不仁,不仁者、生於喪祭之禮也,明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能致仁愛,則服喪思慕。祭祀不解人子饋養之道。喪祭之禮明,則民孝矣。故雖有不孝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殺上者、生於不義。義所以別貴賤,明尊卑也。貴賤有別,尊卑有序,則民莫不尊上而敬長。朝聘之禮者,所以明義也。義必明,則民不犯。故雖有殺上之獄,而無陷民之刑。鬭變者、生於相陵;相陵者、生於長幼無序而遺敬讓。鄉飲酒之禮者,所以明長幼之序而崇敬讓也。長幼必序,民懷敬讓。故雖有變鬭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淫亂者、生於男女無別;男女無別,則夫婦失義。婚姻聘享者,所以別男女、明夫婦之義也。男女既別,夫婦既明,故雖有淫亂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此五者、刑罰之所從生,各有源焉。不豫塞其源,而輒繩之以刑,是謂為民設穽而陷之也。刑罰之源,生於嗜慾不節。夫禮度者,所以禦民之嗜慾而明好惡,順天道。禮度既陳,五教畢修,而民猶或未化,尚必明其法典,以申固之。其犯姦邪、靡法、妄行之獄者,則飭制量之度;有犯不孝之獄者,則飭喪祭之禮;有犯殺上之獄者,則飭朝覲之禮;有犯鬭變之獄者,則飭鄉飲酒之禮;有犯婬亂之獄者,則飭婚聘之禮。三皇五帝之所化民者如此。雖有五刑之用,不亦可乎?」 孔子曰:「大罪有五,而殺人為下。逆天地者罪及五世,誣文武者罪及四世,逆人倫者罪及三世,謀鬼神者罪及二世,手殺人者罪止其身。故曰:大罪有五,而殺人為下矣。」 冉有問於孔子,曰:「先王制法,使刑不上於大夫,禮不下於庶人。然則大夫之犯罪,不可以加刑,庶人之行事,不可以治於禮乎?」 孔子曰:「不然。凡治君子,以禮御其心,所以屬之以廉恥之節也。故古之大夫,其有坐不廉汙穢而退放之者,不謂之不廉汙穢,而退放,則曰:簠簋不飭。有坐婬亂、男女無別者,不謂之婬亂、男女無別,則曰帷薄不修也。有坐罔上不忠者,不謂之罔上不忠,則曰:臣節未著。有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之罷軟不勝任,則曰:下官不職。有坐干國之紀者,不謂之干國之紀,則曰:行事不請。此五者,大夫既自定有罪名矣,而猶不忍斥然正以呼之也。既而為之諱,所以媿恥之。是故大夫之罪,其在五刑之域者,聞而譴發,則白冠釐纓,盤水加劍,造乎闕而自請罪,君不使有司執縛牽掣而加之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殺之也,曰:子大夫自取之耳。吾遇子有禮矣。以刑不上大夫,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教使然也。凡所謂禮不下庶人者,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禮,故不責之以備禮也。」 冉求跪然免席曰:「言則美矣,求未之聞。」退而記之。 ## 刑政篇第三十一 仲弓問於孔子曰:「雍聞至刑無所用政,至政無所用刑。至刑無所用政,桀紂之世是也;至政無所用刑,成康之世是也。信乎?」 孔子曰:「聖人之治化也,必刑政相參焉。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禮齊之;其次以政導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化之弗變,導之弗從,傷義以敗俗,於是乎用刑矣。顓五刑必即天倫,行刑罰則輕無赦。刑,侀也;侀,成也。壹成而不可更,故君子盡心焉。」 仲弓曰:「古之聽訟,尤罰麗於事,不以其心,可得聞乎?」 孔子曰:「凡聽五刑之訟,必原父子之情、立君臣之義以權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深淺之量以別之;悉其聰明,正其忠愛以盡。大司寇正刑明辟以察獄,獄必三訊焉。有旨無簡,則不聽也。附從輕,赦從重,疑獄則泛與衆共之,疑則赦之,皆以小大之比成之。是故爵人必於朝,與衆共之也;刑人必於市,與衆棄之也。古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養其。士遇之塗,弗與之言,屏諸四方,唯其所之,弗及與政,弗欲生之也。」 仲弓曰:「聽獄,獄之成,成何官?」 孔子曰:「成獄於吏,吏以獄之成告於正。正既聽之,乃告大司寇。大司寇聽之,乃奉於王。王命三公卿士參聽棘木之下,然後乃以獄之成疑于王。王三宥之,以聽命而制刑焉。所以重之也。」 仲弓曰:「其禁何禁?」 孔子曰:「巧言破律,遁名改作,執左道與亂政者,殺;作婬聲,造異服,設奇伎奇器以蕩上心者,殺;行偽而堅,言詐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惑衆者,殺;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衆者,殺。此四誅者,不待時、不以聽。」 仲弓曰:「其禁盡於此而已?」 孔子曰:「此其急者。其餘禁者十有四焉。命服命車不粥於市;珪璋璧琮不粥於市;宗廟之器不粥於市;兵軍旍旗不粥於市;犧牲秬鬯不粥於市;戎器兵甲不粥於市;用器不中度,不粥於市;布帛精麤不中數,廣狹不中量,不粥於市;姦色亂正色,不粥於市;文錦珠玉之器,雕飾靡麗,不粥於市;衣服飲食不粥於市;果食不時,不粥於市;五木不中伐,不粥於市;鳥獸魚鱉不中殺,不粥於市。凡執此禁以齊衆者,不赦過也。」 ## 禮運篇第三十二 孔子為魯司寇,與於蜡。既賓,事畢,乃出遊於觀之上,喟然而歎。言偃侍,曰:「夫子何歎也?」 孔子曰:「昔大道之行,與三代之英,吾未之逮,而有記焉。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脩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老有所終,壯有所用,矜寡孤疾皆有所養。貨惡其棄於地,必不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不必為人。是以姦謀閉而弗興,盜竊亂賊不作,故外戶而不閉,謂之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則為己,力則為人。大人世及以為常,城郭溝池以為固。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而選,未有不謹於禮。禮之所興,與天地並。如有不由禮而在位者,則以為殃。」 言偃復問曰:「如此乎禮其急也?」 孔子曰:「夫禮、先王所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列其鬼神,達於喪、祭、鄉、射、冠、婚、朝、聘。故聖人以禮示之,則天下國家可得以禮正矣。」 言偃曰:「今之在位,莫知由禮,何也?」 孔子曰:「嗚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也。吾捨魯何適?夫魯之郊及禘皆非禮。周公其已衰矣,杞之郊也禹,宋之郊也契,是天子之事守也。天子杞宋以二王之後。周公攝政,致太平,而與天子同是禮也。諸侯祭社稷宗廟,上下皆奉其典,而祝嘏莫敢易其常法,是謂大嘉。今使祝嘏辭說徒藏於宗祝巫史,非禮也,是謂幽國。醆斝及尸君,非禮也,是謂僭君。冕弁兵革藏於私家,非禮也,是謂脅君。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樂皆具,非禮也,是謂亂國。故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僕。三年之喪,與新有婚者,朞不使也。以衰裳入朝,與家僕雜居齊齒,非禮也,是謂臣與君共國。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天子適諸侯,必舍其宗廟,而不以禮籍入,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弔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 故夫禮者,君之柄,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立政教、安君臣上下也。故政不正則君位危,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敝,則法無常,法無常則禮無別,禮無別則士不事、民不歸,是謂疵國。是故夫政者,君之所以藏身。必本之天,郊以降命。命教於社之謂效地,降於祖廟之謂仁義,降于山川之謂興作,降于五祀之謂制度。此聖人所以藏身固也。聖人參於天地,並於鬼神,以治政也。處其所存,禮之序也。翫其所樂,民之治也。天生時,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政用之,所以立於無過之地。君者,人所則,非則人者也;人所養,非養人者也;人所事,非事人者也。夫君者,明人則有過,養人則不足,事人則失位。故百姓則君以自治,養君以自安,事君以自顯。是以禮達而分定,人皆愛其死而患其生。是故用人之智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貪。國有患,君死社稷,謂之義。大夫死宗廟,謂之變。凡聖人能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非意之,必知其情,從於其義,明於其利,達於其患,然後能為之。 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聖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欲惡者,人之大端。人藏其心,不可測度,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欲以一窮之,舍禮何以哉? 故人者,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天秉陽,垂日星;地秉陰,載山川;播五行於四時,和四氣而後月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五行之動,共相竭也。五行、四氣、十二月,還相為本;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五味、六和、十二食,還相為質;五色、六章、十二衣,還相為質。 故人者,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端。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聖人作則,必以天地為本,以陰陽為端,以四時為柄,日星為紀,月為量,鬼神以為徒,五行以為質,禮義以為器,人情以為田,四靈以為畜。以天地為本,故物可舉;以陰陽為端,故人情可睹;以四時為柄,故事可勸;以日星為紀,故業可別;以月為量,故功有藝;鬼神以為徒,故事有守;五行以為質,故事可復;禮義以為器,故事行有考;人情以為田,故人以為奧;四靈以為畜,故飲食有由。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故龍以為畜,而魚鮪不諗;鳳以為畜,而鳥不翅;麟以為畜,而獸不狘;龜以為畜,而人情不失。先王秉蓍龜,列祭祀,瘞繒,宣祝嘏辭說,設制度。故國有禮,官有御,事有職,禮有序。先王患禮之不達於下,故饗帝於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於國,所以列地利也。禘祖廟,所以本仁也。旅山川,所以儐鬼神也。祭五祀,所以本事也。故宗祝在廟,三公在朝,三老在學,王前巫而後史,卜筮鼓侑,皆在左右,王中,心無違也,以守至正。是以禮行於郊,而百神受職;禮行於社,而百貨可極;禮行於祖廟,而慈孝服焉;禮行於五祀,而正法則焉。故郊、社、祖廟、山川、五祀,義之脩而禮之藏。夫禮、必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於天也,恊於分藝,其居於人也曰養。所以講信脩睦,而固人之肌膚之會、筋骸之束也;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所以達天道,順人情之大竇。唯聖人為知禮之不可以已也。故破國、喪家、亡人,必先去其禮。禮之於人,猶酒之有蘖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聖王脩義之柄、禮之序,以治人情。人情者,聖王之田也;脩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講學以耨之,本仁以聚之,播樂以安之。故禮者、義之實也。恊諸義而恊,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焉。義者、藝之分、仁之節。恊諸藝,講於仁,得之者強,失之者喪。仁者、義之本、順之體,得之者尊。故治國不以禮,猶無耜而耕;為禮而不本於義,猶耕而不種;為義而不講於學,猶種而不耨;講之以學而不合之以仁,猶耨而不穫;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樂,猶穫而不食;安之以樂而不達於順,猶食而不肥。四體既正,膚革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篤,兄弟睦,夫婦和,家之肥也;大臣法,而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天子以德為車,以樂為御,諸侯以禮相與,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謂大順。大順者、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積焉而不苑,並行而不謬,細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不閒,連而不相及,動而不相害,此順之至也。明於順,然後乃能守危。夫禮之不同、不豐、不殺,所以持情而合危也。山者不使居川,渚者不使居原,用水、火、金、木,飲食必時,冬合男女,春頒爵位,必當年、德,皆所謂順也。用民必順,故無水旱昆蟲之災,民無凶飢妖孽之疾,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是以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車,河出馬圖,鳳凰麒麟皆在近郊,龜龍在宮沼,其餘鳥獸及卵胎,皆可俯而窺也。則是無故,先王能循禮以達義,體信以達順。此順之實也。」 ## 冠頌篇第三十三 邾隱公既即位,將冠,使大夫因孟懿子問禮於孔子。子曰:「其禮如世子之冠。冠於阼者,以著代也。醮於客位,加其有成,三加彌尊,導喻其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雖天子之元子,猶士也。其禮無變,天下無生而貴者故也。行冠事必於祖廟,以祼享之禮以將之,以金石之樂節也;所以自卑而尊先祖,示不敢擅。」 懿子曰:「天子未冠即位,長亦冠也。」 孔子曰:「古者,王世子雖幼,其即位則尊為人君。人君治成人之事者,何冠之有?」 懿子曰:「然則諸侯之冠異天子與?」 孔子曰:「君薨而世子主喪,是亦冠也已。人君無所殊也。」 懿子曰:「今邾君之冠非禮也?」 孔子曰:「諸侯之有冠禮也,夏之末造也,有自來矣。今無譏焉。天子冠者,武王崩,成王年十有三而嗣立。周公居冢宰,攝政以治天下。明年夏六月,既葬,冠成王而朝于祖,以見諸侯,示有君也。周公命祝雍作頌,曰:『祝王達而未幼。』祝雍辭曰:『使王近於民,遠於年,嗇於時,惠於財,親賢而任能。』其頌曰:『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去王幼志,心袞職,欽若昊天,六合是式,率爾祖考,永永無極。』此周公之制也。」 懿子曰:「諸侯之冠,其所以為賓主何也?」 孔子曰:「公冠則以卿為賓,無介,公自為主,迎賓揖,升自阼,立于席北。其醴也,則如士,饗之以三獻之禮。既醴,降自阼。諸侯非公而自為主者,其所以異,皆降自西階,玄端與皮弁異。朝服素畢,公冠四加,玄冕祭。其酬幣于賓,則束帛乘馬。王太子庶子之冠擬焉,皆天子自為主。其禮與士無變,饗食賓也,皆同。」 懿子曰:「始冠必加緇布之冠,何也?」 孔子曰:「示不亡古。太古冠布,齋則緇之。其緌也,吾未之聞。今則冠而幣之,可也。」 懿子曰:「三王之冠,其異何也?」 孔子曰:「周弁,殷冔,夏收,一也。三王共皮弁素績,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毋追、夏后氏之道。」 ## 廟制篇第三十四 衛將軍文子將立先君之廟於其家,使子羔訪於孔子。 子曰:「公廟設於私家,非古禮之所及,吾弗知。」 子羔曰:「敢問尊卑上下立廟之制,可得而聞乎?」 孔子曰:「天下有王,分地建國,設祖宗,乃為親踈貴賤多少之數。是故天子立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太祖近廟,皆月祭之,遠廟為祧,有二祧焉,享嘗乃止。諸侯立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祖考廟,享嘗乃止。大夫立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而三,享嘗乃止。士立一廟,曰考廟,王考無廟,合而享嘗乃止。庶人無廟,四時祭於寢。此自有虞以至于周之所不變也。凡四代帝王之所謂郊者,皆以配天;其所謂禘者,皆五年大祭之所及也。應為太祖者,則其廟不毀;不及太祖,雖在禘郊,其廟則毀矣。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諸見祖宗者,其廟皆不毀。」 子羔問曰:「祭典云:『虞氏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祖契而宗湯,周人祖文王而宗武王。』此四祖四宗,或乃異代,或其考祖之有功德,其廟可也。若有虞宗堯,夏祖顓頊,皆異代之有功德者也。亦可以存其廟乎?」 孔子曰:「善,如汝所問也。如殷周之祖宗,其廟可以不毀。其他祖宗者,功德不殊,雖在殊代,亦可以無疑矣。《詩》云:『蔽茀甘棠,勿翦勿伐。』邵伯所憩,周人之於邵公也,愛其人,猶敬其所舍之樹。況祖宗其功德而可以不尊奉其廟焉?」 ## 辯樂解篇第三十五 孔子學琴於師襄子。 襄子曰:「吾雖以擊磬為官,然能於琴。今子於琴已習,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數也。」 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間,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 有閒,有所繆然深思焉,有所睪然高望而遠眺,曰:「丘迨得其為人矣。黮而黑,頎然長,曠如望羊,掩有四方,非文王其孰能為此?」 師襄子避席葉拱而對曰:「君子聖人也,其傳曰:《文王操》。」 子路鼓琴,孔子聞之,謂冉有曰:「甚矣,由之不才也!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聲以為節,入於南,不歸於北。夫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城。故君子之音,溫柔居中,以養生育之氣。憂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厲之動,不在于體也。夫然者、乃所謂治安之風也。小人之音則不然,亢麗微末,以象殺伐之氣;中和之感,不載於心;溫和之動,不存于體。夫然者,乃所以為亂之風。昔者,舜彈五絃之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民之財兮。』唯脩此化,故其興也勃焉。德如泉流,至于今,王公大人述而弗忘。殷紂好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于今,王公大人舉以為誡。夫舜起布衣,積德含和,而終以帝。紂為天子,荒淫暴亂,而終以亡。非各所脩之致乎?由,今也匹夫之徒,曾無意于先王之制,而習亡國之聲,豈能保其六七尺之體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懼而自悔,靜思不食,以至骨立。夫子曰:「過而能改,其進矣乎!」 周賓牟賈侍坐於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夫《武》之備戒之以久,何也?」 對曰:「病不得其衆。」 「詠歎之,淫液之,何也?」 對曰:「恐不逮事。」 「發揚蹈厲之已蚤,何也?」 對曰:「及時事。」 「《武》坐,致右而軒左,何也?」 對曰:「非《武》坐。」 「聲淫及商,何也?」 對曰:「非《武》音也。」 孔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也?」 對曰:「有司失其傳也。」 孔子曰:「唯,丘聞諸萇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 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戒之以久,則既聞命矣。敢問遟矣而又久立於綴,何也?」 子曰:「居,吾語爾。夫樂者,象成者也。揔干而山立,武王之事。發揚蹈厲,太公之志也。《武》亂皆坐,周、邵之治。且夫《武》、始成而北出,再成而滅啇,三成而南反,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陜,周公左,邵公右,六成而復綴,以崇其天子焉。衆夾振之而四伐,所以盛威於中國。分郟而進,所以事蚤濟。久立於綴,所以待諸侯之至也。今汝獨未聞牧野之語乎?武王克殷而反啇之政。未及下車,則封黃帝之後於葪,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車,又封夏后氏之後於杞,殷之後於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人行商容之舊,以復其位。庶民弛政。既濟河西,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車甲則釁之而藏諸府庫,以示弗復用;倒載干戈而包之以虎皮;將率之士,使為諸侯;命之鞬橐,然後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散軍而修郊射,左射以《狸首》,右射以《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脫劍。郊配后稷,而民知尊父焉。配明堂,而民知孝焉。朝覲,然後諸侯知所以臣。耕籍,然後民知所以敬親。六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太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揔干,所以教諸侯之弟。如此,則周道四達,禮樂交通。夫《武》之遟久,不亦宜乎?」 ## 問玉篇第三十六 子貢問於孔子,曰:「敢問君子玉貴而珉賤,何也?為玉之寡而珉之多歟?」 孔子曰:「非為玉之寡故貴之,珉之多故賤之,夫昔者君子比德於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墜,禮也;叩之,其聲清越而長,其終則絀然,樂矣;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于山川,地也;珪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詩》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䟽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為人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矣;䟽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者矣;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於《樂》者矣;潔靜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者矣;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者矣;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矣。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吐納雷霆,流形庶物,無非教也。清明在躬,氣志如神,有物將至,其兆必先。是故天地之教,與聖人相參。其在《詩》曰:『嵩高惟嶽,峻極于天。惟嶽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矢其文德,恊此四國,此文王之德也。凡三代之王,必先其令問。《詩》云:『明明天子,令問不已。』三代之德也。」 子張問聖人之所以教。孔子曰:「師乎,吾語汝。聖人明於禮樂,舉而措之而已。」 子張又問。孔子曰:「師,爾以為必布几筵,揖讓升降,酌獻酬酢,然後謂之禮乎?爾以為必行綴兆,執羽籥,作鍾鼓,然後謂之樂乎?言而可履,禮也;行而可樂,樂也。聖人力此二者,以躬己南面。是故天下太平,萬民順伏,百官承事,上下有禮也。夫禮之所興,衆之所以治也;禮之所廢,衆之所以亂也。目巧之室,則有奧阼,席則有上下,車則有左右,行則並隨,立則有列序;古之義也。室而無隩、阼,則亂於堂室矣;席而無上下,則亂於席次矣;車而無左右,則亂於車上矣;行而無並隨,則亂於階塗矣;列而無次序,則亂於著矣。昔者,明王聖人,辯貴賤長幼,正男女內外,序親踈遠近,莫敢相踰越者,皆由此塗出也。」 ## 屈節解篇第三十七 子路問於孔子曰:「由聞丈夫居世,富貴不能有益於物,處貧賤之地,而不能屈節以求伸,則不足以論乎人之域矣。」 孔子曰:「君子之行己,其於必達於己。可以屈則屈,可以伸則伸。故屈節者所以有待,求伸者所以及時。是以雖受屈而不毀其節,志達而不犯於義。」 孔子在衛,聞齊國田常將欲為亂,而憚鮑晏,因欲移其兵以伐魯。 孔子會諸弟子而告之曰:「魯,父母之國,不可不救,不忍視其受敵。今吾欲屈節於田常以救魯,二三子誰為使?」 於是子路請往焉,孔子弗許。子張請往,又弗許。子石請往,又弗許。 三子退,謂子貢曰:「今夫子欲屈節以救父母之國,吾三人請使而不獲往,此則吾子用辯之時也,吾子盍請行焉?」 子貢請使,夫子許之。遂如齊,說田常曰:「今子欲收功於魯,實難。不若移兵於吳,則易。」田常不悅。 子貢曰:「夫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吾聞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則大臣不聽令。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子之功不與焉,則交日䟽於主,而與大臣爭。如此,則子之位危矣。」 田常曰:「善。然兵業已加魯矣,不可更。如何?」 子貢曰:「緩師。吾請救於吳,令救魯而伐齊。子因以兵迎之。」田常許諾。 子貢遂南說吳王曰:「王者不滅國,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今以齊國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強,甚為王患之。且夫救魯以顯名,以撫泗上諸侯,誅暴齊以服晉,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 吳王曰:「善。然吳常困越,越王今苦身養士,有報吳之心。子待我伐越,然後乃可。」 子貢曰:「越之勁不過魯,吳之強不過齊。而王置齊而伐越,則齊以私魯矣。王方以存亡繼絕之名,棄強齊而伐小越,非勇也。勇者不避難,仁者不窮約,智者不失時,義者不絕世。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霸業盛矣。且王必惡越,臣請見越君,令出兵以從。此則實害越而名從諸侯以伐齊。」吳王悅,乃遣子貢之越。 越王郊迎,而自為子貢御,曰:「此蠻夷之國,大夫何足儼然辱而臨之?」 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其志欲之;而心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此則破越必矣。且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矣;有報人之意而使人知之,殆矣;事未發而先聞者,危矣。三者舉事之患也。」 勾踐頓首曰:「孤嘗不料力而興吳難,受困會稽,痛於骨髓,日夜焦唇乾舌,徒欲與吳王接踵而死,孤之願也。今大夫幸告以利害。」 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疲弊,百姓怨上,大臣內變,申胥以諫死,大宰嚭用事,此則報吳之時也。王誠能發卒佐之,以邀射其志,而重寶以悅其心,卑辭以尊其禮。則其伐齊必矣,此聖人所謂屈節求其達者也。彼戰不勝,王之福;若勝,則必以兵臨晉。臣還北請見晉君共攻之,其弱吳必矣。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制其弊焉。」越王頓首許諾。 子貢反,五日,越使大夫文種,頓首言於吳王曰:「越悉境內之士三千人以事吳。」 吳王告子貢曰:「越王欲身從寡人,可乎?」 子貢曰:「不可。夫空人之邦,悉人之衆,又從其君,不仁也。君受其幣,許其師,而辭其君。」 吳王乃受越王卒,謝留勾踐。遂自發國內之兵以伐齊,敗之。子貢遂北見晉君,令承其弊。吳、晉遂遇於黃池。越王襲吳之國,吳王歸與越戰,滅焉。 孔子曰:「夫其亂齊存魯,吾之始願。若能強晉以弊吳,使吳亡而越霸者,賜之說也。美言傷信,慎言哉!」 孔子弟子有宓子賤者,仕於魯,為單父宰,恐魯君聽讒言,使己不得行其政。於是辭行,故請君之近史二人,與之俱至官。宓子戒其邑吏,令二史書,方書,輒掣其肘,書不善,則從而怒之。二史患之,辭請歸魯。宓子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而歸矣。」二史歸報於君曰:「宓子使臣書而掣臣肘,書惡而又怒臣,邑吏皆笑之。此臣所以去之而來也。」魯君以問孔子,子曰:「宓不齊、君子也。其才任霸王之佐,屈節治單父,將以自試也。意者以此為諫乎?」公寤,太息而歎曰:「此寡人之不肖,寡人亂宓子之政而責其善者,數矣。微二史,寡人無以知過;微夫子,寡人無以自寤。」遽發所愛之使,告宓子曰:「自今已往,單父非吾有也,從子之制。有便於民者,子決為之,五年一言其要。」宓子敬奉詔,遂得行其政。於是單父治焉。躬敦厚,明親親,尚篤敬,施至仁,加懇誠,致忠信,百姓化之。齊人攻魯,道由單父。單父之老請曰:「麥已熟矣。今齊寇至,不及人人自收其麥,請放民出,皆穫傅郭之麥,可以益糧,且不資於寇。」三請而宓子不聽。俄而齊寇逮于麥。季孫聞之怒,使人以讓宓子曰:「民寒耕熱芸,曾不得食,豈不哀哉?不知猶可,以告者而子不聽,非所以為民。」宓子蹙然曰:「今玆無麥,明年可樹;若使不耕者穫,是使民樂有寇。且得單父一歲之麥,於魯不加強,喪之不加弱。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世不息。」季孫聞之,𧹞然而愧,曰:「地若可入,吾豈忍見宓子哉!」三年,孔子使巫馬期往觀政焉。巫馬期陰免衣,衣弊裘,入單父界。見夜漁者,得魚輒舍之。巫馬期問焉,曰:「凡漁者為得,何以得魚即舍之?」漁者曰:「魚之大者名為䲖,吾大夫愛之;其小者名鱦,吾大夫欲長之。是以得二者輒舍之。」巫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行而得於是?」孔子曰:「吾嘗與之言曰:『誠於此者刑乎彼。』宓子行此術於單父也。」 孔子之舊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將助之以木槨。 子路曰:「由也昔者聞諸夫子,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夫子憚矣。姑已若何?」 孔子曰:「凡民有喪,匍匐救之,況故舊乎?非友也,吾其往。」 及為槨,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託於音也。」遂歌曰:「狸首之班然,執女手之卷然。」夫子為之隱佯不聞以過之。 子路曰:「夫子屈節而極於此,失其與矣,豈未可以已乎?」 孔子曰:「吾聞之,親者不失其為親也,故者不失其為故也。」 ## 七十二弟子解篇第三十八 顏回,魯人,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年二十九而髮白,三十一,早死。孔子曰:「自吾有回,門人日益。」回以德行著名,孔子稱其仁焉。 閔損,魯人,字子騫。少孔子五十歲,以德行著名,孔子稱其孝焉。 冉有,魯人,字伯牛。以德著名,有惡疾。孔子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命也夫!」 冉雍,字仲弓,伯牛之宗族。生於不肖之父,以德行著名。 宰予,字子我,魯人。有口才,以言語著名。仕齊,為臨蕢大夫,與田常為亂,夷其三族。孔子恥之曰:「不在利病,其在宰予。」 端木賜,字子貢,衛人。少孔子三十一歲,有口才著名,孔子每詘其辯。家富累千金,常結駟連騎,以造原憲。憲居蒿廬蓬戶之中,與之言先王之義,原憲衣弊衣冠,并日蔬食,衎然有自得之志。子貢曰:「甚矣!子如何之病也。」原憲曰:「吾聞無財者謂之貧,學道不能行者謂之病。吾貧也,非病也。」子貢慚。終身恥其言之過。子貢好販,與時轉貨,歷相魯衛而終齊。 冉求,字子有,仲弓之宗族。少孔子二十九歲,有才藝,以政事著名。仕為季氏宰,進則理其官職,退則受教聖師,為性多謙退。故子曰:「求也退,故進之。」 仲由,弁人,字子路,一字季路。少孔子九歲,有勇力才藝,以政事著名。為人果烈而剛直,性鄙而不達於變通,仕衛為大夫,遇蒯聵與其子輒爭國,子路遂死輒難。孔子痛之曰:「自吾有由,而惡言不入於耳。」 言偃,魯人,字子游。少孔子三十五歲,時習於《禮》,以文學著名。仕為武城宰,嘗從孔子適衛,與將軍之子蘭相善,使之受學於夫子。 卜商,衛人,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習於《詩》,能通其義,以文學著名。為人性不弘,好論精微,時人無以尚之。嘗返衛,見讀史志者云:「晉師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讀史志曰問諸晉史,果曰己亥。於是衛以子夏為聖。孔子卒後,教於西河之上。魏文侯師事之,而諮國政焉。 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為人有容貌資質,寬沖博接,從容自務,居不務立於仁義之行。孔子門人友之而弗敬。 曾參,南武城人,字子與。少孔子四十六歲,志存孝道,故孔子因之以作《孝經》。齊嘗聘,欲以為卿而不就。曰:「吾父母老,食人之祿,則憂人之事。故吾不忍遠親而為人役。」參後母遇之無恩,而供養不衰。及其妻以藜烝不熟,因出之。人曰:「非七出也。」答曰:「藜烝小物耳。吾欲使熟,而不用吾命。況大事乎?」遂出之,終身不娶妻。其子元請焉,告其子曰:「高宗以後妻殺孝己,尹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於非乎?」 澹臺滅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四十九歲,有君子之資,孔子嘗以容貌望其才,其才不充孔子之望。然其為人公正無私,以取與去就以諾為名。仕魯為大夫。 高柴,齊人,高氏之別族,字子羔。少孔子四十歲,長不過六尺,狀貌甚惡,為人篤孝而有法正。少居魯,見知名於孔子之門,仕為武城宰。 密不齊,魯人,字子賤。少孔子四十歲,仕為單父宰,有才智,仁愛,百姓不忍欺。孔子美之。 樊須,魯人,字子遲。少孔子四十六歲,弱仕於季氏。 有若,魯人,字子有。少孔子三十六歲,為人強識,好古道。 公西赤,魯人,字子華。少孔子四十二歲,束帶立於朝,閑賓主之儀。 原憲,宋人,字子思。少孔子三十六歲,清淨守節,貧而樂道。孔子為魯司寇,原憲嘗為孔子宰。孔子卒後,原憲退隱,居于衛。 公冶長,魯人,字子長。為人能忍恥,孔子以女妻之。 南宮韜,魯人,字子容。以智自將,世清不廢,世濁不污。孔子以兄子妻之。 公析哀,齊人,字季沉。鄙天下多仕於大夫家者,是故未嘗屈節人臣。孔子特歎貴之。 曾點,曾參父,字子晳。疾時禮教不行,欲修之。孔子善焉,《論語》所謂「浴乎沂,風乎舞雩之下。」 顏由,顏回父,字季路。孔子始教學於閭里,而受學,少孔子六歲。 商瞿,魯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歲,特好《易》,孔子傳之,志焉。 漆雕開,蔡人,字子若。少孔子十一歲,習《尚書》,不樂仕。孔子曰:「子之齒可以仕矣。」時將過,子若報其書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悅焉。 公良孺,陳人,字子正。賢而有勇。孔子周行,常以家車五乘從。 秦商,魯人,字不慈。少孔子四歲,其父堇父,與孔子父叔梁紇俱以力聞。 顏刻,魯人,字子驕。少孔子五十歲,孔子適衛,子驕為僕。衛靈公與夫人南子同車出,而令宦者雍渠參乘,使孔子為次乘,遊過市,孔子恥之。顏刻曰:「夫子何恥之?」孔子曰:「《詩》云:『覯爾新婚,以慰我心。』」乃歎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司馬耕,宋人,字子牛。牛為性躁,好言語,見兄桓魋行惡,牛常憂之。 巫馬施,陳人,字子期。少孔子三十歲,孔子將近行,命從者皆持蓋。已而果雨,巫馬期問曰:「旦無雲,既日出,而夫子命持雨具。敢問何以知之?」孔子曰:「昨暮月宿于畢。《詩》不云乎?『月離於畢,俾滂沱矣。』以此知之。」 梁鱣,齊人,字叔魚。少孔子三十九歲,年三十,未有子,欲出其妻。商瞿謂曰:「子未也。昔吾年三十八無子,吾母為吾更取室。夫子使吾之齊,母欲請留吾。夫子曰:『無憂也。瞿過四十,當有五丈夫。』今果然。吾恐子自晚生耳,未必妻之過。」從之,二年而有子。 琴牢,衛人,字子開,一字張。與宗魯友,聞宗魯死,欲往弔焉。孔子弗許,曰:「非義也。」 冉孺,魯人,字子魚。少孔子五十歲。 顏幸,魯人,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歲。 伯虔,字揩。少孔子五十歲。 公孫龍,衛人,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 曹䘏,少孔子五十歲。 陳亢,陳人,字子元,一字子禽。少孔子四十歲。 叔仲會,魯人,字子期。少孔子五十歲,與孔璇年相比,每孺子之。執筆記事於夫子,二人迭侍左右。孟武伯見孔子而問曰:「此二孺子之幼也於學,豈能識於壯哉?」孔子曰:「然。少成則若性也,習慣若自然也。」 秦祖,字子南。 奚箴,字子楷。 公祖玆,字子之。 廉潔,字子曹。 公西與,字子上。 宰父黑,字子索。 公西減,字子尚。 穰駟赤,字子從。 冉季,字子產。 薛邦,字子從。 石處,字子里。 懸亶,字子象。 左郢,字子行。 狄黑,字哲之。 商澤,字子秀。 任不齊,字子選。 榮祈,字子祺。 顏噲,字子聲。 原抗,字子藉。 公賓,字子仲。 秦非,字子之。 漆雕從,字子文。 燕伋,字子思。 公夏守,字子乘。 勾井疆。 步叔乘,字子車。 右作蜀,字子明。 邽巽,字子歛。 施之常,字子恒。 申繢,字子周。 樂欬,字子聲。 顏之僕,字子叔。 孔忠,字子蔑。 漆雕哆,字子歛。 懸成,字子橫。 顏相,字子襄。 ## 本姓解篇第三十九 孔子之先,宋之後也。微子啟,帝乙之元子,紂之庶兄,以圻內諸侯,入為王卿士。初,武王克殷,封紂之子武庚於朝歌,使奉湯祀。武王崩,而與管、蔡、霍三叔作難,周公相成王東征之。二年,罪人斯得,乃命微子於殷後,作《微子之命》由之,與國于宋,徙殷之子孫。唯微子先往仕周,故封之賢。其弟曰仲思,名衍,或名泄。嗣微子後,故號微仲,生宋公稽。冑子雖遷爵易位,而班級不及其故者,得以故官為稱。故二微雖為宋公,而猶以微之號自終,至于稽乃稱公焉。宋公生丁公申。申公生緡公共及襄公熙。熙生弗父何及厲公方祀。方祀以下,世為宋卿。弗父何生送父周。周生世子勝。勝生正考甫。考甫生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為公族。故後以孔為氏焉。一曰:孔父者,生時所賜號也,是以子孫遂以氏族。孔父生子木金父。金父生睪夷。睪夷生防叔,避華氏之禍而犇魯。防叔生伯夏。夏生叔梁紇。曰:「雖有九女,是無子。」其妾生孟皮,孟皮一字伯尼,有足病,於是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其小曰徵在。顏父問三女曰:「陬大夫雖父祖為士,然其先聖王之裔。今其人身長十尺,武力絕倫,吾甚貪之,雖年大性嚴,不足為疑。三子孰能為之妻?」二女莫對。徵在進曰:「從父所制,將何問焉?」父曰:「即爾能矣。」遂以妻之。徵在既往,廟見,以夫之年大,懼不時有男,而私禱尼丘山以祈焉。生孔子,故名丘字仲尼。孔子三歲而叔梁紇卒,葬於防,至十九,娶于宋之上官氏,生伯魚。魚之生也,魯昭公以鯉魚賜孔子,榮君之貺,故因以名鯉,而字伯魚。魚年五十,先孔子卒。 齊太史子與適魯,見孔子。孔子與之言道,子與悅,曰:「吾鄙人也,聞子之名,不覩子之形,久矣!而未知寶貴也。乃今而後知泰山之為高,淵海為大。惜乎夫子之不逢明王,道德不加于民,而將垂寶以貽後世。」遂退而謂南宮敬叔曰:「今孔子先聖之嗣,自弗父何以來,世有德讓,天所祚也。成湯以武德王天下,其配在文。殷宗已下,未始有也。孔子生於衰周,先王典籍,錯亂無紀;而乃論百家之遺記,考正其義,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刪《詩》述《書》,定禮理樂,制作《春秋》,讚明《易》道,垂訓後嗣,以為法式,其文德著矣。然凡所教誨,束脩已上,三千餘人。或者天將欲與素王之乎?夫何其盛也。」敬叔曰:「殆如吾子之言。夫物莫能兩大。吾聞聖人之後,而非繼世之統,其必有興者焉。今孔子之道至矣,乃將施乎無窮,雖欲辭天之祚,故未得耳。」子貢聞之,以二子告孔子。子曰:「豈若是哉?亂而治之,滯而起之,自吾志。天何與焉!」 ## 終記解篇第四十 孔子蚤晨作,負手曳杖,逍遙於門而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戶而坐。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則吾將安杖?哲人其萎,吾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夫子歎而言曰:「賜!汝來何遲。予疇昔夢坐奠於兩楹之閒,夏后氏殯於東階之上,則猶在阼;殷人殯於兩楹之閒,則與賓主夾之;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而丘也即殷人,夫明王不興,則天下其孰能宗余?余殆將死。」遂寢病,七日而終。時年七十二矣。 哀公誄曰:「昊天不弔,不整遺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於乎哀哉!尼父無自律。」子貢曰:「公其不沒於魯乎?夫子有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一人,非名。君兩失之也。」 既卒,門人疑所以服夫子者。子貢曰:「昔夫子喪顏回也,若喪其子而而無服。喪子路亦然。今請喪夫子若喪父而無服。」於是弟子皆弔服而加麻。出有所之,則由絰。子夏曰:「入宜絰可也,出則不絰。」子游曰:「吾聞諸夫子,喪朋友,居則絰,出則否;喪所尊,雖絰而出,可也。」 孔子之喪,公西赤掌殯葬焉。唅以踈米三具,襲衣十有一稱,加朝服一,冠章甫之冠,珮象環,徑五寸而綨組綬,桐棺四寸,柏棺五寸,飭棺牆,置翣設披,周也;設崇,殷也;綢練設旐,夏也。兼用三王禮,所以尊師,且備古也。 葬於魯城北泗水上,藏入地不及泉。而封為偃斧之形,高四尺,樹松柏為志焉。弟子皆家于墓,行心喪之禮。既葬,有自燕來觀者,舍於子夏氏。子貢謂之曰:「吾亦人之葬聖人,非聖人之葬人。子奚觀焉?昔夫子言曰:『吾見封若夏屋者,見若斧矣。從若斧者也。』馬鬣封之謂也。今徒一日三斬板而以封,尚行夫子之志而已。何觀乎哉?」 子三年喪畢,或留或去。惟子貢廬於墓六年。自後群弟子及魯人處墓如家者,百有餘家。因名其居曰「孔里」焉。 ## 正論解篇第四十一 孔子在齊,齊侯出田,招虞人以弓。不進,公使執之。對曰:「昔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見皮冠,故不敢進。」乃舍之。孔子聞之,曰:「善哉!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韙之。」 齊國書伐魯,季康子使冉求率左師禦之,樊遲為右。「非不能也,不信乎。請三刻而踰之。」如之,衆從之。師入齊軍。「齊軍遁。」冉有用戈,故能入焉。孔子聞之,曰:「義也。」既戰,季孫謂冉有曰:「子之於戰,學之乎?性達之乎?」對曰:「學之。」季孫曰:「從事孔子,惡乎學?」冉有曰:「即學之孔子也。夫孔子者大聖,無不該,文武並用兼通。求也適聞其戰法,猶未之詳也。」季孫悅。樊遲以告孔子,孔子曰:「季孫於是乎可謂悅人之有能矣。」 南容說、仲孫何忌既除喪,而昭公在外,未之命也。定公即位,乃命之。辭曰:「先臣有遺命焉,曰:夫禮、人之幹也,非禮則無以立。囑家老,使命二臣必事孔子而學禮,以定其位。」公許之。二子學於孔子,孔子曰:「能補過者,君子也。《詩》云:『君子是則是效。』孟僖子可則傚矣。懲己所病,以誨其嗣。《大雅》所謂『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是類也夫!」 衛孫文子得罪於獻公,居戚。公卒,未葬,文子擊鐘焉。延陵季子適晉,過戚,聞之,曰:「異哉!夫子之在此,猶燕子巢于幕也,懼猶未也,又何樂焉?君又在殯,可乎?」文子於是終身不聽琴瑟。孔子聞之,曰:「季子能以義正人,文子能克己服義,可謂善改矣。」 孔子覽《晉志》,晉趙穿殺靈公,趙盾亡,未及山而還。史書:「趙盾弒君。」盾曰:「不然。」史曰:「子為正卿,亡不出境,返不討賊,非子而誰?」盾曰:「嗚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乎?」孔子歎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受惡,惜也。越境乃免。」 鄭伐陳,入之,使子產獻捷于晉。晉人問陳之罪焉,子產對曰:「陳亡周之大德,豕恃楚衆,馮陵弊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獲命,則又有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懼,天誘其衷,啟敝邑心,知其罪,授首于我。用敢獻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周之制也。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其辭順。」孔子聞之,謂子貢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哉!」 楚靈王汰侈,右尹子革侍坐。左史倚相趨而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對曰:「夫良史者,記君之過,揚君之善。而此子以潤辭為官,不可為良史。臣又嘗問焉,昔周穆王欲肆其心,將過行天下,使皆有車轍馬迹焉。祭公謀父作《祈昭》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歿於文宮。臣聞其詩焉而弗知。若問遠焉,其焉能知?」王曰:「子能乎?」對曰:「能。其詩曰:『祈昭之愔愔乎,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刑民之力,而無有醉飽之心。』」靈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則固不能勝其情,以及其難。孔子讀其志,曰:「剋己復禮為仁。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谿?子革之非左史,所以風也。稱詩以諫,順哉!」 叔孫穆子避難奔齊,宿於庚宗之邑。庚宗寡婦通焉,而生牛。穆子反魯,以牛為內豎,相家。牛讒叔孫二人,殺之。叔孫有病,牛不通其饋,不食而死。牛遂輔叔孫庶子昭而立之。昭子既立,朝其家衆曰:「豎牛禍叔孫氏,使亂大從,殺適立庶,又披其邑,以求舍罪。罪莫大焉!必速殺之。」遂殺豎牛。孔子曰:「叔孫昭子之不勞,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為政者不賞私勞,不罰私怨。』《詩》云:『有覺德行,四國順之。』昭子有焉!」 晉邢侯與雍子爭田。叔魚攝理,罪在雍子。雍子納其女於叔魚,叔魚弊其邢獄。邢侯怒,殺叔魚與雍子於朝。韓宣子問罪於叔向,叔向曰:「三姦同罪,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賂以置直,鮒也鬻獄。邢侯專殺,其罪一也已。惡而掠美為昏,貪以賂官為默,殺人不忌為賊。《夏書》曰:『昏默賊殺,咎陶之刑也。』請從之。」乃施邢侯,而尸雍子、叔魚於市。孔子曰:「叔向、古之遺直也。治國制刑,不隱於親,三數叔魚之罪,不為末或,曰義,可謂直矣。平丘之會,數其賄也,以寬衛國,晉不為暴。歸魯季孫,稱其詐也。以寬魯國,晉不為虐。邢侯之獄,言其貪也,以正刑書,晉不為頗。三言而除三惡、加三利,殺親益榮,由義也夫。」 鄭有鄉校,鄉校之士,非論執政。鬷明欲毀鄉校。子產曰:「何以毀為?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否者,吾則改之。若之何其毀也?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立威以防怨。防怨,猶防水也。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弗克救也。不如小決使導之,不如吾所聞而藥之。」孔子聞是言也,曰:「吾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晉平公會諸侯于平丘。齊侯及盟,鄭子產爭貢賦之所承,曰:「昔日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卑而貢,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鄭伯南也,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自日中諍之,以至于昏。晉人許之,孔子曰:「子產於是行也,是以為國也。《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子產、君子之於樂者。且曰:合諸侯而藝貢事,禮也。」 鄭子產有疾,謂子太叔曰:「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濡弱,民狎而翫之,則多死焉。故寬難。」子產卒,子太叔為政。不忍猛、而寬。鄭國多掠盜。太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必不及此。」孔子聞之,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糺於猛;猛則民殘,民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寬猛相濟,政是以和。《詩》云:『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施之以寬。『毋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糺之以猛也。『柔遠能邇,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遒。』和之至也。」子產之卒也,孔子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孔子適齊,過泰山之側,有婦人哭於野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曰:「此哀一似重有憂者。」使子貢往問之。而曰:「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子貢曰:「何不去乎?」婦人曰:「無苛政。」子貢以告孔子。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暴虎。」 晉魏獻子為政,分祁氏及羊舌氏之田,以賞諸大夫及其子成,皆以賢舉也。又謂賈辛曰:「今汝有力於王室,吾是以舉汝。行乎,敬之哉!毋墮乃力。」孔子聞之,曰:「魏子之舉也,近不失親,遠不失舉,可謂美矣。又聞其命賈辛,以為忠。《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魏子之舉也義,其命也忠,其長有後於晉國乎。」 趙𥳑子賦晉國一鼓鐘,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孔子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緯其民者也。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遵其道而守其業。貴賤不愆,謂度也。文公是以作執秩之官,為被廬之法,以為盟主。今棄此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何業之守也?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晉國亂制,若之何其為法乎?」 楚昭王有疾,卜曰:「河為祟。」王弗祭。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沮、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乎?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不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夏書》曰:『維彼陶唐,率彼天常,在此冀方。今失其行,亂其紀綱,乃滅而亡。』又曰:『允出玆在玆,由己率常可矣。』」 衛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以其女妻之。疾誘其初妻之娣,為之立宮;與文子女,加二妻之禮。文子怒,將攻之。孔子舍璩伯玉之家,文子就而訪焉。孔子曰:「簠簋之事,則嘗聞學之矣。兵甲之事,未之聞也。」退而命駕而行,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乎?」文子遽自止之,曰:「圉也豈敢度其私哉!亦訪衛國之難也。」將止,會季康子問冉求之戰,冉求既對之,又曰:「夫子播之百姓,質諸鬼神而無憾,用之則有名。」康子言於哀公,以幣迎孔子。曰:「人之於冉求,信之矣,將大用之。」 齊陳恒弒其君𥳑公。孔子聞之,三日沐浴而適朝,告於哀公曰:「陳恒弒其君,請伐之。」公弗許。三請,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也,將若之何?」對曰:「陳恒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剋也。」公曰:「子告季氏。」孔子辭,退而告人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子張問曰:「《書》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雍。』有諸?」孔子曰:「胡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則世子委政於冢宰三年。成湯既歿,太甲聽於伊尹。武王既喪,成王聽於周公。其義一也。」 衛孫桓子侵齊,遇敗焉。齊人乘之,新築大夫仲叔于奚以其衆救桓子,桓子乃免。衛人以邑賞仲叔于奚,于奚辭,請曲懸之樂,繁纓以朝。許之,書在三官。子路仕衛,見其政,以訪孔子。孔子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不可止已。」 公父文伯之母紡績不解,文伯諫焉。其母曰:「古者王后親織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紘綖。卿之內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已下,各衣其夫。秋而戎事,烝而獻功,男女紡績,愆則有辟。聖王之制也。今我寡也,爾又在位。朝夕恪勤,猶恐亡先人之業,況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孔子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可謂不過矣。」 樊遲問於孔子曰:「鮑牽事齊君,執政不撓,可謂忠矣,而君刖之。其為至闇乎?」孔子曰:「古之士者,國有道則盡忠以輔之,無道則退身以避之。今鮑莊子食於淫亂之朝,不量主之明暗,以受大刑,是智之不如葵,葵猶能衛其足。」 季康子欲以一井田出法賦焉,使訪孔子。子曰:「丘弗識也。」冉有三發,卒曰:「子為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孔子不對,而私於冉有曰:「求!汝來,汝弗聞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底其遠近;賦里以入,而量其有無;任力以夫,而議其老幼。於是鰥、寡、孤、疾、老者,有軍旅之出則徵之,無則已。其歲,收田一井,出獲秉缶米芻槀,不是過,先王以為之足,君子之行,必度於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歛從其薄。若是其已丘亦足矣。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則雖賦田,將有不足。且子孫若以行之而取法,則有周公之典在;若欲犯法,則苟行之,又何訪焉?」 子游問於孔子曰:「夫子之極言子產之惠也,可得聞乎?」孔子曰:「謂在愛民而已矣。」子游曰:「愛民謂之德教。何翅施惠哉?」孔子曰:「夫子產者,猶衆人之母也。能食之,而不能教也。」子游曰:「其事可言乎?」孔子曰:「子產以所乘之車濟冬涉,是愛而無教也。」 定公問於孔子曰:「二三大夫皆勸寡人,使隆敬於高年,何也?」孔子對曰:「君之及此言也,將天下實賴之。豈唯魯哉!」公曰:「何也?其義可得聞乎?」孔子曰:「昔者,有虞氏貴德而尚齒,夏后氏貴爵而尚齒,殷人貴富而尚齒,周人貴親而尚齒。虞、夏、殷、周,天下之上王也,未有遺年者焉,年者貴於天下久矣。次于事親,是故朝廷同爵而尚齒;七十杖於朝,君問則席;八十則不仕朝,君問則就之,而悌達乎朝廷矣。其行也,肩而不並,不錯則隨;见老者,則車徒避;班白之老,不以其任於路,而悌達乎道路矣。居鄉以齒,而老窮不匱,強不犯弱,衆不暴寡,而悌達乎州巷矣。古之道,五十不為甸役,頒禽隆諸長者,而悌達乎蒐狩矣;軍旅五什,同齒則尚齒,而悌達乎軍旅矣。夫聖人之教,孝悌發諸朝廷,行於道路,至于州巷,放於蒐狩,循于軍旅。則衆感以義,死之而弗敢犯。」公曰:「善哉!寡人雖聞之,弗能成。」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聞東益不祥,信有之乎?」孔子曰:「不祥有五,而東益不與焉。夫損人自益,身之不祥;棄老而取幼,家之不祥;釋賢而任不肖,國之不祥;老者不教,幼者不學,俗之不祥;聖人伏匿,愚者擅權,天下不祥。不祥有五,東益不與焉。」 孔子適季孫,季孫之宰謁曰:「君使求假於田,將與之乎?」季孫未言。孔子曰:「吾聞之,君取於臣,謂之取;與於臣,謂之賜。臣取於君,謂之假;與於君,謂之獻。」季孫色然悟曰:「吾誠未達此義。」遂命其宰曰:「自今已往,君有取,一切不得復言假也。」 ## 曲禮子貢問篇第四十二 子貢問於孔子曰:「晉文公實召天子,而使諸侯朝焉。夫子作《春秋》,云天王狩于河陽。何也?」孔子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亦書其率諸侯事天子而已。」 孔子在宋,見桓魋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工匠皆病。夫子愀然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杇之愈。」冉子僕,曰:「禮,凶事不豫。此何謂也乎?」夫子曰:「既死而議謚,謚定而卜葬,既葬而立廟,皆臣子之事,非所豫屬也。況自為之哉?」南宮敬叔以富得罪於定公,犇衛。衛侯請復之,載其寶以朝。夫子聞之,曰:「若是其貨也,喪不若速貧之愈。」子游侍,曰:「敢問何謂如此?」孔子曰:「富而不好禮,殃也。敬叔以富喪矣,而又弗改。吾懼其將有後患也。」敬叔聞之,驟如孔氏,而後循禮施散焉。 孔子在齊,齊大旱,春饑。景公問於孔子曰:「如之何?」孔子曰:「凶年則乘駑馬,力役不興,馳道不脩,祈以幣玉,祭事不懸,祀以下牲。此則賢君自貶以救民之禮也。」 孔子適季氏,康子晝居內寢。孔子問其所疾,康子出見之。言終,孔子退。子貢問曰:「季孫不疾,而問諸疾,禮與?」孔子曰:「夫禮,君子不有大故,則不宿於外;非致齊也,非疾也,則不晝處於內。是故夜居外,雖弔之可也;晝居於內,雖問其疾可也。」 孔子為大司寇。國廄焚,子退朝,而之火所。鄉人有自為火來者,則拜之,士一,大夫再。子貢曰:「敢問何也?」孔子曰:「其來者,亦相弔之道也。吾為有司,故拜之。」 子貢問曰:「管仲失於奢,晏子失於儉。與其俱失也,二者孰賢?」孔子曰:「管仲鏤簋而朱紘,旅樹而反玷,山節藻梲,賢大夫也,而難為上。晏平仲祀其先祖,而豚肩不揜豆,一狐裘三十年,賢大夫也,而難為下。君子上不僭下,下不偪上。」 冉求曰:「臧文仲知魯國之政,立言垂法,于今不可亡,可謂知禮者矣。」孔子曰:「昔臧文仲安知禮?夏父弗忌逆祀,而不止,燔柴於竈以祀焉。夫竈者,老婦之所祭。盛於甕,尊於瓶,非所祭也。故曰:禮也者,猶體也。體不備,謂之不成人。設之不當,猶不備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臧武仲率師,與邾人戰于狐鮐,遇敗焉,師人多喪而無罰。古之道然與?」孔子曰:「凡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謀人之國邑,危則亡之。古之道也,其君在焉者,有詔則無討。」 晉將伐宋,使人覘之。宋陽門之介夫死,司城子罕哭之哀。覘者反,言於晉侯曰:「陽門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民咸悅。宋殆未可伐也。」孔子聞之,曰:「善哉!覘國乎!《詩》云:『凡民有喪,匍匐救之。』子罕有焉。雖非晉國,天下其孰能當之?是以周任有言曰:『民悅其愛者,弗可敵也。』」 楚伐吳,工尹商陽與陳棄疾追吳師。及之,棄疾曰:「王事也,子手弓而可。」商陽手弓。棄疾曰:「子射諸。」射之,斃一人,韔其弓。又及,棄疾謂之,又斃二人。每斃一人,輒掩其目,止其御,曰:「吾朝不坐,燕不與,殺三人亦足以反命矣。」孔子聞之,曰:「殺人之中,又有禮焉!」子路怫然進曰:「人臣之節,當君大事,唯力所及,死而後已。夫子何善此?」子曰:「然。如汝言也,吾取其有不忍殺人之心而已。」 孔子在衛,司徒敬之卒,夫子弔焉。主人不哀,夫子哭不盡聲而退。蘧伯玉請曰:「衛鄙俗,不習喪禮。煩吾子辱相焉。」孔子許之。掘中霤而浴,毀竈而綴足,襲於床;及葬,毀宗而躐行;出于大門,及墓,男子西面,婦人東面,既封而歸,殷道也。孔子行之。子游問曰:「君子行禮,不求變俗,夫子變之矣。」孔子曰:「非此之謂也。喪事則從其質而矣。」 宣公八年,六月辛巳,有事于太廟,而東門襄仲卒,壬午猶繹。子由見其故,以問孔子曰:「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卿卒不繹。」 季桓子喪康子,練而無衰。子游問於孔子曰:「既服練服,可以除衰乎?」孔子曰:「無衰衣者不以見賓,何以除焉!」 邾人以同母異父之昆弟死,將為之服,因顏克而問禮於孔子。子曰:「繼父同居者,則異父昆弟從為之服;不同居,繼父且猶不服,況其子乎?」 齊師侵魯,公叔務人遇人入保,負杖而息。務人泣曰:「使之雖病,任之雖重,君子弗能謀,士弗能死,不可也。我則既言之矣,敢不勉乎?」與其鄰嬖童汪錡乘往,犇敵死焉。皆殯。魯人欲勿殤童汪錡,問於孔子。子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可無殤乎?」 魯昭公夫人吳孟子卒,不赴於諸侯。孔子既致仕,而往弔焉。適于季氏,季氏不絰,孔子投絰而不拜。子游問曰:「禮與?」孔子曰:「主人未成服,則弔者不絰焉,禮也。」 公父穆伯之喪,敬姜晝哭;文伯之喪,晝夜哭。孔子曰:「季氏之婦,可謂知禮矣!愛而無私,上下有章。」 南宮縚之妻,孔子之兄女,喪其姑,夫子誨之髽,曰:「爾毋從從爾,毋扈扈爾。」蓋榛以為笄,長尺,而總八寸。 子張有父之喪,公明儀相焉。問啟顙於孔子,孔子曰:「拜而後啟顙,頹乎其順也;啟顙而後拜,頎乎其至也。三年之喪,吾從其至者。」 孔子在衛,衛之人有送葬者,而夫子觀之,曰:「善哉,為喪乎!足以為法也。小子識之。」子貢問曰:「夫子何善爾也?」曰:「其往也如慕,其返也如疑。」子貢曰:「豈若速返而虞哉?」子曰:「此情之至者也。小子識之!我未之能也。」 卞人有母死而孺子之泣者。孔子曰:「哀則哀矣,而難繼也。夫禮、為可傳也,為可繼也。故哭踊有節,而變除有期。」 孟獻子禫,懸而不樂,可御而不處內。子游問於孔子曰:「若是則過禮也?」孔子曰:「獻子可謂加於人一等矣。」 魯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曰:「由!爾責於人終無已夫?三年之喪,亦已久矣。」子路出。孔子曰:「又多乎哉!踰月則其善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傷哉,貧也!生而無以供養,死則無以為禮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心,斯謂之孝。歛手足形,旋葬而無椁,稱其財,斯謂之禮,貧何傷乎?」 吳延陵季子聘于上國,適齊。於其返也,其長子死於嬴、博之閒。孔子聞之,曰:「延陵季子、吳之習於禮者也。往而觀其葬焉。」其歛以時服而已,其壙揜坎,深不至於泉,其葬無明器之贈。既葬,其封廣輪揜坎,其高可肘隱也。既封,則季子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于土,命也。若魂氣則無所不之,無所不之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於禮,其合矣。」 子游問喪之具,孔子曰:「稱家之有亡焉。」子游曰:「有亡惡乎齊?」孔子曰:「有也,則無過禮;苟亡矣,則歛手足形。還葬,懸棺而封。人豈有非之者哉?故夫喪亡,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祭禮,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餘也。」 伯高死於衛,赴於孔子。子曰:「吾惡乎哭諸?兄弟、吾哭諸廟;父之友、吾哭諸廟門之外;師、吾哭之寢;朋友、吾哭之寢門之外;所知、吾哭之諸野,今於野則已踈,於寢則已重。夫由賜也而見我,吾哭於賜氏。」遂命子貢為之主,曰:「為爾哭也來者,汝拜之。知伯高而來者,汝勿拜。」既哭,使子張往弔焉。未至,冉求在衛,攝束帛乘馬而以將之。孔子聞之,曰:「異哉!徒使我不成禮於伯高者,是冉求也。」 子路有姊之喪,可以除之矣,而弗除。孔子曰:「何不除也?」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行道之人皆弗忍。先王制禮,過之者俯而就之,不至者企而望之。」子路聞之,遂除之。 伯魚之喪母也,期而猶哭。夫子聞之,曰:「誰也?」門人曰:「鯉也。」孔子曰:「嘻!其甚也,非禮也!」伯魚聞之,遂除之。 衛公使其大夫求婚於季氏。桓子問禮於孔子,子曰:「同姓為宗,有合族之義。故繫之以姓而弗別,啜之以食而弗殊。雖百世,婚姻不得通,周道然也。」桓子曰:「魯衛之先,雖寡兄弟,今已絕遠矣。可乎?」孔子曰:「固非禮也。夫上祖禰,以尊尊之;下治子孫,以親親之;旁治昆弟,所以敦睦也。此先王不易之教也。」 有若問於孔子曰:「國君之於同姓,如之何?」孔子曰:「皆有宗道焉。故雖國君之尊,猶百世不廢其親,所以崇愛也。雖於族人之親,而不敢戚君,所以謙也。」 ## 子貢問篇第四十三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孔子曰:「寢苫枕干,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於朝市,不返兵而鬭。」曰:「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孔子曰:「仕弗與同國,御國命而使,雖遇之不鬭。」曰:「請問從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為魁,主人能報之,則執兵而陪其後。」 子夏問:「三年之喪既卒哭,金革之事無避,禮與?初有司為之乎?」孔子曰:「夏后氏之喪三年,既殯而致事;殷人既葬而致事;周人既卒哭而致事。《記》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奪故也。」子夏曰:「金革之事無避者,非與?」孔子曰:「吾聞老聃曰: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三年之喪從利者,吾弗知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記》云:周公相成王,教之以世子之禮。有諸?」孔子曰:「昔者成王嗣立,幼未能莅阼。周公攝政而治,抗世子之法於伯禽,欲王之知父子、君臣之道,所以善成王也。夫知為子者,然後可以為父;知為人臣者,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者,然後可以使人。是故抗世子法伯禽,使成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義焉。凡君之於世子,親則父也,尊則君也。有父之親,有君之尊,然後兼天下而有之,不可不慎也。行一物而善者,唯世子齒於學之謂也。世子齒於學,則國人觀之,曰:『此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父在,則禮然。』然而衆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此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臣在,則禮然。』然而衆知君臣之義矣。其三曰:『此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長長也,則禮然。』然而衆知長幼之節矣。故父在斯為子,君在則為臣。居子與臣之位,所以尊君而親親也。在學,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長幼焉。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後國治。語曰:『樂正司業,父師司成,一有元良,萬國以貞。』世子之謂。聞之曰:為人臣者曰: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況于其身以善其君乎?周公優為之。」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君之母與妻之喪,如之何?」孔子曰:「居處、言語、飲食衎爾,於喪所則稱其服而已。」「敢問伯母之喪如之何?」孔子曰:「伯母叔母䟽衰期,而踊不絕地;姑、姊妹之大功,踊絕於地。若知此者,由文矣哉!」 子夏問於夫子曰:「凡喪,小功已上,虞祔練祥之祭,皆沐浴,於三年之喪,子則盡其情矣。」孔子曰:「豈徒祭而已哉!三年之喪,身有瘍則浴,首有瘡則沐,病則飲酒食肉。毀瘠而為病,君子不為也。毀則死者,君子為之,且祭之沐浴,為齊潔也,非為飾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客至,無所舍,而夫子曰:『生於我乎館。』客死,無所殯,夫子曰:『於我乎殯。』敢問禮與?仁者之心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館人,使若有之,惡有有之而不得殯乎?』夫仁者、制禮者也,故禮者不可不省也。禮不同不異,不豐不殺,稱其義以為之宜。故曰:『我戰則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矣。」 孔子食於季氏。食祭,主人不辭,不食,客不飲,而餐。子夏問曰:「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從主人也。吾食於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食祭,作而辭曰:『䟽食不足祭也。』吾餐,而作辭曰:『䟽食,不敢以傷吾子之性』。主人不以禮,客不敢盡禮;主人盡禮,則客不敢不盡禮也。」 子夏問曰:「官於大夫,既外於公,而反為之服,禮與?」孔子曰:「管仲遇盜,取二人焉,上之為臣,曰:『所以遊辟者,可人也。』公許。管仲卒,桓公使為之服。官於大夫者為之服,自管仲始也,有君命焉!」 子貢問居父母喪,孔子曰:「敬為上,哀次之,瘠為下,顏色稱情,戚容稱服。」曰:「請問居兄弟之喪?」孔子曰:「兄弟之喪,凡所當行,則存乎書筴矣。」 子貢問於孔子曰:「殷人既定而弔於壙,周人反哭而弔於家,如之何?」孔子曰:「反哭之弔也,喪之至也,反而亡矣,失之矣。於斯為甚,故弔之。死、人卒事也,殷以愨,吾從周。殷人既練之明日而祔于祖,周人既卒哭之明日而祔于祖。祔、祭神之始事也。周以戚,吾從殷。」 子貢問曰:「聞諸晏子,少連大連善居喪,其有異稱乎?」孔子曰:「父母之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東夷之子,達於禮者也。」 子游問曰:「諸侯之世子,喪慈母如母,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古者男子外有傅父,內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者也。何服之有?昔魯孝公少喪其母,其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欲喪之,有司曰:『禮,國君慈母無服。今也君為之服,是逆古之禮而亂國法也。若終行之,則有司將書之,以示後世,無乃不可乎?』公曰:『古者天子喪慈母,練冠以燕居。』遂練冠以喪慈母。喪慈母如母,始則魯孝公之為也。」 孔子適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貢脫驂以贈之。子貢曰:「於所識之喪,不能有所贈。贈於舊館,不已多乎?」孔子曰:「吾向入哭之,遇一哀而出涕,吾惡夫涕而無以將之。小子行焉。」 子路問於孔子曰:「魯大夫練而杖,禮與?」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謂子貢曰:「吾以為夫子無所不知,夫子亦徒有所不知也?」子貢曰:「子所問何哉?」子路言之。子貢曰:「止,吾將為子問之。」遂趨而進,曰:「練而杖,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子貢出,謂子路曰:「子謂夫子而弗知之乎?夫子徒無所不知也。子問非也。禮,居是邦,則不非其大夫。」 叔孫武叔之母死,既小歛,舉尸者出戶。武孫從之,出戶,乃袒,投其冠而括髮。子路歎之。孔子曰:「是禮也。」子路問曰:「將小歛,則變服。今乃出戶,而夫子以為知禮,何也?」孔子曰:「汝問非也。君子不舉人以質事。」 齊晏桓子卒。平仲麤衰斬,苴絰帶,杖,以菅屨,食粥,居傍廬,寢苫枕草。其老曰:「非大夫喪父之禮也。」晏子曰:「唯卿大夫。」曾子以問孔子。孔子曰:「晏平仲可謂能遠害矣。不以己之是駮人之非,愻辭以避咎,義也夫!」 季平子卒,將以君之璵璠歛,贈以珠玉。孔子初為中都宰,聞之,歷級而救焉,曰:「送而以寶玉,是猶曝尸於中原也。其示民以姦利之端,而有害於死者,安用之?且孝子不順情以危親,忠臣不兆姦以陷君。」乃止。 孔子之弟子琴張,與宗友。衛齊豹見宗魯於公子孟縶,孟縶以為參乘焉。及齊豹將煞孟縶,告宗魯使行。宗魯曰:「吾由子而事之,今聞難而逃,是僭子也。子行事乎?吾將死以事周子,而歸死於公孟,可也。」齊氏用戈擊公孟,宗魯以背蔽之,斷肱,中公孟,宗魯皆死。琴張聞宗魯死,將往弔之,孔子曰:「齊豹之盜,孟縶之賊也。汝何弔焉?君不食姦,不受亂,不為利病於回,不以回事人,不蓋非義,不犯非禮。汝何弔焉?」琴張乃止。 郕人子蒲卒,哭之呼滅。子游曰:「若哭其野,孔子惡野哭者。」哭者聞之,遂改之。 公父文伯卒,其妻妾皆行哭失聲。敬姜戒之曰:「吾聞好外者,士死之;好內者,女死之。今吾子早夭,吾惡其以好內聞也。二三婦人之欲供先祀者,請無瘠色,無揮涕,無拊膺,無哀容,無加服,有降服,從禮而靜,是昭吾子也。」孔子聞之,曰:「女智無若婦,男智莫若夫。公文氏之婦,智矣。剖情損禮,欲以明其子為令德也。」 子路與子羔仕於衛,衛有蒯聵之難。孔子在魯,聞之,曰:「柴也其來,由也死矣。」既而衛使至,曰:「子路死焉。」夫子哭之於中庭。有人弔者,而夫子拜之。已哭,進使者而問故。使者曰:「醢之矣。」遂令左右皆覆醢,曰:「吾何忍食此!」 季桓子死,魯大夫朝服而弔。子游問於孔子曰:「禮乎?」夫子不答。他日,又問,夫子曰:「始死則矣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汝何疑焉?」 子睪問於孔子曰:「始死之設重也,何為?」孔子曰:「重,主道也。殷主綴重焉,周人徹重焉。」「請問喪朝?」子曰:「喪之朝也,順死者之孝心,故至於祖考廟而後行。殷朝而後殯於祖,周朝而後遂葬。」 孔子之守狗死。謂子貢曰:「路馬死則藏之以帷,狗則藏之以蓋。汝往埋之。吾聞弊帷不棄,為埋馬也;弊蓋不棄,為埋狗也。今吾貧無蓋,於其封也,與之席,無使其首陷於土焉。」 ## 公西赤問篇第四十四 公西赤問於孔子曰:「大夫以罪免卒,其葬也,如之何?」孔子曰:「大夫廢其事,終身不仕,死則葬之以士禮。老而致事者,死則從其列。」 公儀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檀弓謂子服伯子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子服伯子曰:「仲子亦猶行古人之道。昔者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捨其孫腯立其弟衍。」子游以問諸孔子。子曰:「否。周制立孫。」 孔子之母既喪,將合葬焉。曰:「古者不祔葬,為不忍先死者之復見也。《詩》云:『死則同穴。』自周公已來,祔葬矣。故衛人之祔也,離之,有以閒焉。魯人之祔也,合之,美夫!吾從魯。」遂合葬於防。曰:「吾聞之,古者墓而不墳。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不可以弗識也。吾見封之若堂者矣,又見若坊者矣,又見若覆夏屋者矣,又見若斧形者矣。吾從斧者焉。」於是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虞,門人後,雨甚至;墓崩,脩之。而孔子問焉,曰:「爾來何遲?」對曰:「防墓崩。」孔子不應。三云,孔子泫然而流涕,曰:「吾聞之,古不脩墓。」及二十五月而祥,五日而彈琴不成聲,十日過禫而成笙歌。 孔子有母之喪,既練,陽虎弔焉。私於孔子曰:「今季氏將大饗境內之士,子聞諸?」孔子曰:「丘弗聞也。若聞之,雖在衰絰,亦欲與往。」陽虎曰:「子謂不然乎?季氏饗士,不及子也。」陽虎出。曾參問曰:「語之何謂也?」孔子曰:「己則喪服,猶應其言,示所以不非也。」 顏回死,魯定公弔焉,使人訪於孔子。孔子對曰:「凡在封內,皆臣子也。禮:君弔其臣,升自東階,向尸而哭,其恩賜之施,不有笇也。」 原思言於曾子曰:「夏后氏之送葬也,用明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而用之,示民疑也。」曾子曰:「其不然矣。夫以明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古之人胡為而死其親也?」子游問於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乎?不仁,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乎?不智,不可為也。凡為明器者,知喪道矣,備物而不可用也。是故竹不成用而瓦不成漆,琴瑟張而不平,笙竽備而不和,有鐘磬而無簨虡,其曰明器,神明之也。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不殆於用殉也。」 子游問於孔子曰:「葬者塗車芻靈,自古有之。然今人或有偶,是無益於喪?」孔子曰:「為芻靈者善矣。為偶者不仁,不殆於用人乎?」 顏淵之喪既祥,顏路饋祥肉於孔子,孔子自出而受之。入,彈琴以散情,而後乃食之。 孔子嘗,奉薦而進,其親也愨,其行也趨趨以數。已祭,子貢問曰:「夫子之言祭也,濟濟漆漆焉。今夫子之祭,無濟濟漆漆,何也?」孔子曰:「濟濟漆漆者,容也,遠也;漆漆者,以自反。容以遠,若容以自反,夫何神明之及交?必如此,則何濟濟漆漆之有?反饋樂成,進則燕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於是君子致其濟濟漆漆焉。夫言豈一端而已哉?亦各有所當。」 子路為季氏宰。季氏祭,逮昏而奠,終日不足,繼以燭。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臨事,其為不敬也大矣。他日祭,子路與焉。室事交于戶,堂事當于階,質明而始行事,晏朝而徹。孔子聞之,曰:「孰為由也而不知禮?」 衛莊公之反國,改舊制,變宗廟,易朝市。高子皋問於孔子曰:「周禮繹祭於祊,祊在廟門之西,前朝而後市。今衛君欲其事事一更之,如之何?」孔子曰:「繹之於庫門內,祊之於東市,朝於西方,失之矣。」 季桓子將祭,齊三日,而二日鐘鼓之音不絕。冉有問於孔子。子曰:「孝子之祭也,散齋七日,慎思其事,三日致齋而一用之,猶恐其不敬也,而二日伐鼓何居焉?」 公父文伯之母,季康子之從祖母。康子往焉,側門而與之言,皆不踰閥。文伯祭其祖悼子,康子與焉,進俎而不受,徹俎而不與燕。宗老不具則不繹;繹不盡飫則退。孔子聞之,曰:「男女之別,禮之大經。公父氏之婦,動中德趣,度於禮矣。」 季康子朝服以縞,曾子問於孔子曰:「禮乎?」孔子曰:「諸侯皮弁以告朔,然後服之以視朝,若此禮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