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經典古籍精校 # txt.gushu.net.cn古书网文本系统提供浏览及下载服务!創建日期: 2021/02/15 #更新日期: 2021/02/15 # 三國志〔晉〕陳壽 撰 〔南朝宋〕裴松之 注 ## 三國志卷一 魏書一 武帝紀第一   太祖武皇帝,沛國譙人也,姓曹,諱操,字孟德,漢相國參之後。〔一〕桓帝世,曹騰為中常侍大長秋,封費亭侯。〔二〕養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審其生出本末。〔三〕嵩生太祖。   〔一〕 〔曹瞞傳曰〕:太祖一名吉利,小字阿瞞。王沈魏書曰:其先出於黃帝。當高陽世,陸終之子曰安,是為曹姓。周武王克殷,存先世之後,封曹俠於邾。春秋之世,與於盟會,逮至戰國,為楚所滅。子孫分流,或家於沛。漢高祖之起,曹參以功封平陽侯,世襲爵土,絕而復紹,至今適嗣國於容城。   〔二〕 司馬彪續漢書曰:騰父節,字元偉,素以仁厚稱。鄰人有亡豕者,與節豕相類,詣門認之,節不與爭;後所亡豕自還其家,豕主人大慚,送所認豕,并辭謝節,節笑而受之。由是鄉黨貴歎焉。長子伯興,次子仲興,次子叔興。騰字季興,少除黃門從官。永寧元年,鄧太后詔黃門令選中黃門從官年少溫謹者配皇太子書,騰應其選。太子特親愛騰,飲食賞賜與眾有異。順帝即位,為小黃門,遷至中常侍大長秋。在省闥三十餘年,歷事四帝,未嘗有過。好進達賢能,終無所毀傷。其所稱薦,若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谿典等,皆致位公卿,而不伐其善。蜀郡太守因計吏修敬於騰,益州刺史种暠於函谷關搜得其牋,上太守,并奏騰內臣外交,所不當為,請免官治罪。帝曰:「牋自外來,騰書不出,非其罪也。」乃寢暠奏。騰不以介意,常稱歎暠,以為暠得事上之節。暠後為司徒,語人曰:「今日為公,乃曹常侍恩也。」騰之行事,皆此類也。桓帝即位,以騰先帝舊臣,忠孝彰著,封費亭侯,加位特進。太和三年,追尊騰曰高皇帝。   〔三〕 續漢書曰:嵩字巨高。質性敦慎,所在忠孝。為司隸校尉,靈帝擢拜大司農、大鴻臚,代崔烈為太尉。黃初元年,追尊嵩曰太皇帝。吳人作曹瞞傳及郭頒世語並云: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於惇為從父兄弟。   太祖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故世人未之奇也;〔一〕惟梁國橋玄、南陽何顒異焉。玄謂太祖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二〕年二十,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遷頓丘令,〔三〕徵拜議郎。〔四〕   〔一〕 曹瞞傳云:太祖少好飛鷹走狗,游蕩無度,其叔父數言之於嵩。太祖患之,後逢叔父於路,乃陽敗面喎口;叔父怪而問其故,太祖曰:「卒中惡風。」叔父以告嵩。嵩驚愕,呼太祖,太祖口貌如故。嵩問曰:「叔父言汝中風,已差乎?」太祖曰:「初不中風,但失愛於叔父,故見罔耳。」嵩乃疑焉。自後叔父有所告,嵩終不復信,太祖於是益得肆意矣。   〔二〕 魏書曰:太尉橋玄,世名知人,睹太祖而異之,曰:「吾見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願以妻子為託。」由是聲名益重。   續漢書曰:玄字公祖,嚴明有才略,長於人物。張璠漢紀曰:玄歷位中外,以剛斷稱,謙儉下士,不以王爵私親。光和中為太尉,以久病策罷,拜太中大夫,卒,家貧乏產業,柩無所殯。當世以此稱為名臣。世語曰:玄謂太祖曰:「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太祖乃造子將,子將納焉,由是知名。孫盛異同雜語云:太祖嘗私入中常侍張讓室,讓覺之;乃舞手戟於庭,踰垣而出。才武絕人,莫之能害。博覽群書,特好兵法,抄集諸家兵法,名曰接要,又注孫武十三篇,皆傳於世。嘗問許子將:「我何如人?」子將不答。固問之,子將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太祖大笑。   〔三〕 曹瞞傳曰:太祖初入尉廨,繕治四門。造五色棒,縣門左右各十餘枚,有犯禁,不避豪彊,皆棒殺之。後數月,靈帝愛幸小黃門蹇碩叔父夜行,即殺之。京師斂跡,莫敢犯者。近習寵臣咸疾之,然不能傷,於是共稱薦之,故遷為頓丘令。   〔四〕 魏書曰:太祖從妹夫濦彊侯宋奇被誅,從坐免官。後以能明古學,復徵拜議郎。先是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謀誅閹官,反為所害。太祖上書陳武等正直而見陷害,姦邪盈朝,善人壅塞,其言甚切;靈帝不能用。是後詔書敕三府:舉奏州縣政理無效,民為作謠言者免罷之。三公傾邪,皆希世見詔用,貨賂並行,彊者為怨,不見舉奏,弱者守道,多被陷毀。太祖疾之。是歲以災異博問得失,因此復上書切諫,說三公所舉奏專回避貴戚之意。奏上,天子感悟,以示三府責讓之,諸以謠言徵者皆拜議郎。是後政教日亂,豪猾益熾,多所摧毀;太祖知不可匡正,遂不復獻言。   光和末,黃巾起。拜騎都尉,討潁川賊。遷為濟南相,國有十餘縣,長吏多阿附貴戚,贓污狼藉,於是奏免其八;禁斷淫祀,姦宄逃竄,郡界肅然。〔一〕久之,徵還為東郡太守;不就,稱疾歸鄉里。〔二〕   〔一〕 魏書曰:長吏受取貪饕,依倚貴勢,歷前相不見舉;聞太祖至,咸皆舉免,小大震怖,姦宄遁逃,竄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初,城陽景王劉章以有功於漢,故其國為立祠,青州諸郡轉相倣效,濟南尤盛,至六百餘祠。賈人或假二千石輿服導從作倡樂,奢侈日甚,民坐貧窮,歷世長吏無敢禁絕者。太祖到,皆毀壞祠屋,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遂除姦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絕。   〔二〕 魏書曰:於是權臣專朝,貴戚橫恣。太祖不能違道取容。數數干忤,恐為家禍,遂乞留宿衛。拜議郎,常託疾病,輒告歸鄉里;築室城外,春夏習讀書傳,秋冬弋獵,以自娛樂。   頃之,冀州刺史王芬、南陽許攸、沛國周旌等連結豪傑,謀廢靈帝,立合肥侯,以告太祖,太祖拒之。芬等遂敗。〔一〕   〔一〕 司馬彪九州春秋曰:於是陳蕃子逸與術士平原襄楷會于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黃門、常侍(貴)〔真〕族滅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願驅除。」於是與攸等結謀。靈帝欲北巡河間舊宅,芬等謀因此作難,上書言黑山賊攻劫郡縣,求得起兵。會北方有赤氣,東西竟天,太史上言「當有陰謀,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罷兵,俄而徵之。芬懼,自殺。魏書載太祖拒芬辭曰:「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伊尹懷至忠之誠,據宰臣之勢,處官司之上,故進退廢置,計從事立。及至霍光受託國之任,藉宗臣之位,內因太后秉政之重,外有群卿同欲之勢,昌邑即位日淺,未有貴寵,朝乏讜臣,議出密近,故計行如轉圜,事成如摧朽。今諸君徒見曩者之易,未睹當今之難。諸君自度,結眾連黨,何若七國?合肥之貴,孰若吳、楚?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金城邊章、韓遂殺刺史郡守以叛,眾十餘萬,天下騷動。徵太祖為典軍校尉。會靈帝崩,太子即位,太后臨朝。大將軍何進與袁紹謀誅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董卓,欲以脅太后,〔一〕卓未至而進見殺。卓到,廢帝為弘農王而立獻帝,京都大亂。卓表太祖為驍騎校尉,欲與計事。太祖乃變易姓名,間行東歸。〔二〕出關,過中牟,為亭長所疑,執詣縣,邑中或竊識之,為請得解。〔三〕卓遂殺太后及弘農王。太祖至陳留,散家財,合義兵,將以誅卓。冬十二月,始起兵於己吾,〔四〕是歲中平六年也。   〔一〕 魏書曰:太祖聞而笑之曰:「閹豎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于此。既治其罪,當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將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   〔二〕 魏曰:太祖以卓終必覆敗,遂不就拜,逃歸鄉里。從數騎過故人成皋呂伯奢;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人。世語曰:太祖過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備賓主禮。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圖己,手劍夜殺八人而去。孫盛雜記曰:太祖聞其食器聲,以為圖己,遂夜殺之。既而悽愴曰:「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遂行。   〔三〕 世語曰:中牟疑是亡人,見拘于縣。時掾亦已被卓書;唯功曹心知是太祖,以世方亂,不宜拘天下雄雋,因白令釋之。   〔四〕 世語曰:陳留孝廉衛茲以家財資太祖,使起兵,眾有五千人。   初平元年春正月,後將軍袁術、冀州牧韓馥、〔一〕豫州刺史孔伷、〔二〕兗州刺史劉岱、〔三〕河內太守王匡、〔四〕勃海太守袁紹、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五〕山陽太守袁遺、〔六〕濟北相鮑信〔七〕同時俱起兵,眾各數萬,推紹為盟主。太祖行奮武將軍。   〔一〕 英雄記曰:馥字文節,潁川人。為御史中丞。董卓舉為冀州牧。于時冀州民人殷盛,兵糧優足。袁紹之在勃海,馥恐其興兵,遣數部從事守之,不得動搖。東郡太守橋瑁詐作京師三公移書與州郡,陳卓罪惡,云「見逼迫,無以自救,企望義兵,解國患難。」馥得移,請諸從事問曰:「今當助袁氏邪,助董卓邪?」治中從事劉子惠曰:「今興兵為國,何謂袁、董!」馥自知言短而有慚色。子惠復言:「兵者凶事,不可為首;今宜往視他州,有發動者,然後和之。冀州於他州不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馥然之。馥乃作書與紹,道卓之惡,聽其舉兵。   〔二〕 英雄記曰:伷字公緒,陳留人。張璠漢紀,載鄭泰說卓云:「孔公緒能清談高論,噓枯吹生。」   〔三〕 岱,劉繇之兄,事見吳志。   〔四〕 英雄記曰:匡字公節,泰山人。輕財好施,以任俠聞。辟大將軍何進府進符使,匡於徐州發彊弩五百西詣京師。會進敗,匡還州里。起家,拜河內太守。謝承後漢書曰:匡少與蔡邕善。其年為卓軍所敗,走還泰山,收集勁勇得數千人,欲與張邈合。匡先殺執金吾胡母班。班親屬不勝憤怒,與太祖并勢,共殺匡。   〔五〕 英雄記曰:瑁字元偉,玄族子。先為兗州刺史,甚有威惠。   〔六〕 遺字伯業,紹從兄。為長安令。河間張超嘗薦遺于太尉朱雋,稱遺「有冠世之懿,幹時之量。其忠允亮直,固天所縱;若乃包羅載籍,管綜百氏,登高能賦,睹物知名,求之今日,邈焉靡儔。」事在超集。英雄記曰:紹後用遺為揚州刺史,為袁術所敗。太祖稱「長大而能勤學者,惟吾與袁伯業耳。」語在文帝典論。   〔七〕 信事見子勛傳。   二月,卓聞兵起,乃徙天子都長安。卓留屯洛陽,遂焚宮室。是時紹屯河內,邈、岱、瑁、遺屯酸棗,術屯南陽,伷屯潁川,馥在鄴。卓兵彊,紹等莫敢先進。太祖曰:「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向使董卓聞山東兵起,倚王室之重,據二周之險,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將據成皋。邈遣將衛茲分兵隨太祖。到滎陽汴水,遇卓將徐榮,與戰不利,士卒死傷甚多。太祖為流矢所中,所乘馬被創,從弟洪以馬與太祖,得夜遁去。榮見太祖所將兵少,力戰盡日,謂酸棗未易攻也,亦引兵還。   太祖到酸棗,諸軍兵十餘萬,日置酒高會,不圖進取。太祖責讓之,因為謀曰:「諸君聽吾計,使勃海引河內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使袁將軍率南陽之軍軍丹、析,入武關,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勿與戰,益為疑兵,示天下形勢,以順誅逆,可立定也。今兵以義動,持疑而不進,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邈等不能用。   太祖兵少,乃與夏侯惇等詣揚州募兵,刺史陳溫、丹楊太守周昕與兵四千餘人。還到龍亢,士卒多叛。〔一〕至銍、建平,復收兵得千餘人,進屯河內。   〔一〕 魏書曰:兵謀叛,夜燒太祖帳,太祖手劍殺數十人,餘皆披靡,乃得出營;其不叛者五百餘人。   劉岱與橋瑁相惡,岱殺瑁,以王肱領東郡太守。   袁紹與韓馥謀立幽州牧劉虞為帝,太祖拒之。〔一〕紹又嘗得一玉印,於太祖坐中舉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惡焉。〔二〕   〔一〕 魏書載太祖答紹曰:「董卓之罪,暴于四海,吾等合大眾、興義兵而遠近莫不響應,此以義動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姦臣,未有昌邑亡國之釁,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諸君北面,我自西向。」   〔二〕 魏書曰:太祖大笑曰:「吾不聽汝也。」紹復使人說太祖曰:「今袁公勢盛兵彊,二子已長,天下群英,孰踰於此?」太祖不應。由是益不直紹,圖誅滅之。   二年春,紹、馥遂立虞為帝,虞終不敢當。   夏四月,卓還長安。   秋七月,袁紹脅韓馥,取冀州。   黑山賊于毒、白繞、眭固等眭,申隨反。十餘萬眾略魏郡、東郡,王肱不能禦,太祖引兵入東郡,擊白繞于濮陽,破之。袁紹因表太祖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三年春,太祖軍頓丘,毒等攻東武陽。太祖乃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一〕毒聞之,棄武陽還。太祖要擊眭固,又擊匈奴於夫羅於內黃,皆大破之。〔二〕   〔一〕 魏書曰:諸將皆以為當還自救。太祖曰:「孫臏救趙而攻魏,耿弇欲走西安攻臨菑。使賊聞我西而還,武陽自解也;不還,我能敗其本屯,虜不能拔武陽必矣。」遂乃行。   〔二〕 魏書曰:於夫羅者,南單于子也。中平中,發匈奴兵,於夫羅率以助漢。會本國反,殺南單于,於夫羅遂將其眾留中國。因天下撓亂,與西河白波賊合,破太原、河內,抄略諸郡為寇。   夏四月,司徒王允與呂布共殺卓。卓將李傕、郭汜等殺允攻布,布敗,東出武關。傕等擅朝政。   青州黃巾眾百萬入兗州,殺任城相鄭遂,轉入東平。劉岱欲擊之,鮑信諫曰:「今賊眾百萬,百姓皆震恐,士卒無鬥志,不可敵也。觀賊眾群輩相隨,軍無輜重,唯以鈔略為資,今不若畜士眾之力,先為固守。彼欲戰不得,攻又不能,其勢必離散,後選精銳,據其要害,擊之可破也。」岱不從,遂與戰,果為所殺。〔一〕信乃與州吏萬潛等至東郡迎太祖領兗州牧。遂進兵擊黃巾于壽張東。信力戰鬥死,僅而破之。〔二〕購求信喪不得,眾乃刻木如信形狀,祭而哭焉。追黃巾至濟北。乞降。冬,受降卒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收其精銳者,號為青州兵。   〔一〕 世語曰:岱既死,陳宮謂太祖曰:「州今無主,而王命斷絕,宮請說州中,明府尋往牧之,資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業也。」宮說別駕、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無主;曹東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寧生民。」鮑信等亦謂之然。   〔二〕 魏書曰:太祖將步騎千餘人,行視戰地,卒抵賊營,戰不利,死者數百人,引還。賊尋前進。黃巾為賊久,數乘勝,兵皆精悍。太祖舊兵少,新兵不習練,舉軍皆懼。太祖被甲嬰冑,親巡將士,明勸賞罰,眾乃復奮,承閒討擊,賊稍折退。賊乃移書太祖曰:「昔在濟南,毀壞神壇,其道乃與中黃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漢行已盡,黃家當立。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太祖見檄書,呵罵之,數開示降路;遂設奇伏,晝夜會戰,戰輒禽獲,賊乃退走。   袁術與紹有隙,術求援於公孫瓚,瓚使劉備屯高唐,單經屯平原,陶謙屯發干,以逼紹。太祖與紹會擊,皆破之。   四年春,軍鄄城。荊州牧劉表斷術糧道,術引軍入陳留,屯封丘,黑山餘賊及於夫羅等佐之。術使將劉詳屯匡亭。太祖擊詳,術救之,與戰,大破之。術退保封丘,遂圍之,未合,術走襄邑,追到太壽,決渠水灌城。走寧陵,又追之,走九江。夏,太祖還軍定陶。   下邳闕宣聚眾數千人,自稱天子;徐州牧陶謙與共舉兵,取泰山華、費,略任城。秋,太祖征陶謙,下十餘城,謙守城不敢出。   是歲,孫策受袁術使渡江,數年閒遂有江東。   興平元年春,太祖自徐州還,初,太祖父嵩,去官後還譙,董卓之亂,避難瑯邪,為陶謙所害,故太祖志在復讎東伐。〔一〕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復征陶謙,拔五城,遂略地至東海。還過郯,謙將曹豹與劉備屯郯東,要太祖。太祖擊破之,遂攻拔襄賁,所過多所殘戮。〔二〕   〔一〕 世語曰:嵩在泰山華縣。太祖令泰山太守應劭送家詣兗州,劭兵未至,陶謙密遣數千騎掩捕。嵩家以為劭迎,不設備。謙兵至,殺太祖弟德于門中。嵩懼,穿後垣,先出其妾,妾肥,不時得出;嵩逃于廁,與妾俱被害,闔門皆死。劭懼,棄官赴袁紹。後太祖定冀州,劭時已死。韋曜吳書曰:太祖迎嵩,輜重百餘兩。陶謙遣都尉張闓將騎二百衛送,闓於泰山華、費間殺嵩,取財物,因奔淮南。太祖歸咎於陶謙,故伐之。   〔二〕 孫盛曰:夫伐罪弔民,古之令軌;罪謙之由,而殘其屬部,過矣。   會張邈與陳宮叛迎呂布,郡縣皆應。荀彧、程昱保鄄城,范、東阿二縣固守,太祖乃引軍還。布到,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陽。太祖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據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遂進軍攻之。布出兵戰,先以騎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陳亂,馳突火出,墜馬,燒左手掌。司馬樓異扶太祖上馬,遂引去。〔一〕未至營止,諸將未與太祖相見,皆怖。太祖乃自力勞軍,令軍中促為攻具,進復攻之,與布相守百餘日。蝗蟲起,百姓大餓,布糧食亦盡,各引去。   〔一〕 袁暐獻帝春秋曰:太祖圍濮陽,濮陽大姓田氏為反閒,太祖得入城。燒其東門,示無反意。及戰,軍敗。布騎得太祖而不知是,問曰:「曹操何在?」太祖曰:「乘黃馬走者是也。」布騎乃釋太祖而追黃馬者。門火猶盛,太祖突火而出。   秋九月,太祖還鄄城。布到乘氏,為其縣人李進所破,東屯山陽。於是紹使人說太祖,欲連和。太祖新失兗州,軍食盡,將許之。程昱止太祖,太祖從之。冬十月,太祖至東阿。   是歲穀一斛五十餘萬錢,人相食,乃罷吏兵新募者。陶謙死,劉備代之。   二年春,襲定陶。濟陰太守吳資保南城,未拔。會呂布至,又擊破之。夏,布將薛蘭、李封屯鉅野,太祖攻之,布救蘭,蘭敗,布走,遂斬蘭等。布復從東緡與陳宮將萬餘人來戰,時太祖兵少,設伏,縱奇兵擊,大破之。〔一〕布夜走,太祖復攻,拔定陶,分兵平諸縣。布東奔劉備,張邈從布,使其弟超將家屬保雍丘。秋八月,圍雍丘。冬十月,天子拜太祖兗州牧。十二月,雍丘潰,超自殺。夷邈三族。邈詣袁術請救,為其眾所殺,兗州平,遂東略陳地。   〔一〕 魏書曰:於是兵皆出取麥,在者不能千人,屯營不固。太祖乃令婦人守陴,悉兵拒之。屯西有大隄,其南樹木幽深。布疑有伏,乃相謂曰:「曹操多譎,勿入伏中。」引軍屯南十餘里。明日復來,太祖隱兵隄裏,出半兵隄外。布益進,乃令輕兵挑戰,既合,伏兵乃悉乘隄,步騎並進,大破之,獲其鼓車,追至其營而還。   是歲,長安亂,天子東遷,敗于曹陽,渡河幸安邑。   建安元年春正月,太祖軍臨武平,袁術所置陳相袁嗣降。   太祖將迎天子,諸將或疑,荀彧、程昱勸之,乃遣曹洪將兵西迎,衛將軍董承與袁術將萇奴拒險,洪不得進。   汝南、潁川黃巾何儀、劉辟、黃邵、何曼等,眾各數萬,初應袁術,又附孫堅。二月,太祖進軍討破之,斬辟、邵等,儀及其眾皆降。天子拜太祖建德將軍,夏六月,遷鎮東將軍,封費亭侯。秋七月,楊奉、韓暹以天子還洛陽,〔一〕奉別屯梁。太祖遂至洛陽,衛京都,暹遁走。天子假太祖節鉞,錄尚書事。〔二〕洛陽殘破,董昭等勸太祖都許。九月,車駕出轘轅而東,以太祖為大將軍,封武平侯。自天子西遷,朝廷日亂,至是宗廟社稷制度始立。〔三〕   〔一〕 獻帝春秋曰:天子初至洛陽,幸城西故中常侍趙忠宅。使張楊繕治宮室,名殿曰揚安殿,八月,帝乃遷居。   〔二〕 獻帝紀曰:又領司隸校尉。   〔三〕 張璠漢紀曰:初,天子敗於曹陽,欲浮河東下。侍中太史令王立曰:「自去春太白犯鎮星於牛斗,過天津,熒惑又逆行守北河,不可犯也。」由是天子遂不北渡河,將自軹關東出。立又謂宗正劉艾曰:「前太白守天關,與熒惑會;金火交會,革命之象也。漢祚終矣,晉、魏必有興者。」立後數言于帝曰:「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承漢者魏也,能安天下者,曹姓也,唯委任曹氏而已。」公聞之,使人語立曰:「知公忠于朝廷,然天道深遠,幸勿多言。」   天子之東也,奉自梁欲要之,不及。冬十月,公征奉,奉南奔袁術,遂攻其梁屯,拔之。於是以袁紹為太尉,紹恥班在公下,不肯受。公乃固辭,以大將軍讓紹。天子拜公司空,行車騎將軍。是歲用棗祗、韓浩等議,始興屯田。〔一〕   〔一〕 魏書曰:自遭荒亂,率乏糧穀。諸軍並起,無終歲之計,飢則寇略,飽則棄餘,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袁紹之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蠃。民人相食,州里蕭條。公曰:「夫定國之術,在于彊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是歲乃募民屯田許下,得穀百萬斛。於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穀。征伐四方,無運糧之勞,遂兼滅群賊,克平天下。   呂布襲劉備,取下邳。備來奔。程昱說公曰:「觀劉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終不為人下,不如早圖之。」公曰:「方今收英雄時也,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   張濟自關中走南陽。濟死,從子繡領其眾。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張繡降,既而悔之,復反。公與戰,軍敗,為流矢所中,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一〕公乃引兵還舞陰,繡將騎來鈔,公擊破之。繡奔穰,與劉表合。公謂諸將曰:「吾降張繡等,失不便取其質,以至於此。吾知所以敗。諸卿觀之,自今已後不復敗矣。」遂還許。〔二〕   〔一〕 魏書曰:公所乘馬名絕影,為流矢所中,傷頰及足,并中公右臂。世語曰:昂不能騎,進馬于公,公故免,而昂遇害。   〔二〕 世語曰:舊制,三公領兵入見,皆交戟叉頸而前。初,公將討張繡,入覲天子,時始復此制。公自此不復朝見。   袁術欲稱帝於淮南,使人告呂布。布收其使,上其書。術怒,攻布,為布所破。秋九月,術侵陳,公東征之。術聞公自來,棄軍走,留其將橋蕤、李豊、梁綱、樂就;公到,擊破蕤等,皆斬之。術走渡淮。公還許。   公之自舞陰還也,南陽、章陵諸縣復叛為繡,公遣曹洪擊之,不利,還屯葉,數為繡、表所侵。冬十一月,公自南征,至宛。〔一〕表將鄧濟據湖陽。攻拔之,生擒濟,湖陽降。攻舞陰,下之。   〔一〕 魏書曰:臨淯水,祠亡將士,歔欷流涕,眾皆感慟。   三年春正月,公還許,初置軍師祭酒。三月,公圍張繡於穰。夏五月,劉表遣兵救繡,以絕軍後。〔一〕公將引還,繡兵來〔追〕,公軍不得進,連營稍前。公與荀彧書曰:「賊來追吾,雖日行數里,吾策之,到安眾,破繡必矣。」到安眾,繡與表兵合守險,公軍前後受敵。公乃夜鑿險為地道,悉過輜重,設奇兵。會明,賊謂公為遁也,悉軍來追。乃縱奇兵步騎夾攻,大破之。秋七月,公還許。荀彧問公:「前以策賊必破,何也?」公曰:「虜遏吾歸師,而與吾死地戰,吾是以知勝矣。」   〔一〕 獻帝春秋曰:袁紹叛卒詣公云:「田豐使紹早襲許,若挾天子以令諸侯,四海可指麾而定。」公乃解繡圍。   呂布復為袁術使高順攻劉備,公遣夏侯惇救之,不利。備為順所敗。九月,公東征布。冬十月,屠彭城,獲其相侯諧。進至下邳,布自將騎逆擊。大破之,獲其驍將成廉。追至城下,布恐,欲降。陳宮等沮其計,求救于術,勸布出戰,戰又敗,乃還固守,攻之不下。時公連戰,士卒罷,欲還,用荀攸、郭嘉計,遂決泗、沂水以灌城。月餘,布將宋憲、魏續等執陳宮,舉城降,生禽布、宮,皆殺之。太山臧霸、孫觀、吳敦、尹禮、昌豨各聚眾。布之破劉備也,霸等悉從布。布敗,獲霸等,公厚納待,遂割青、徐二州附於海以委焉,分瑯邪、東海、北海為城陽、利城、昌慮郡。   初,公為兗州,以東平畢諶為別駕。張邈之叛也,邈劫諶母弟妻子;公謝遣之,曰:「卿老母在彼,可去。」諶頓首無二心,公嘉之,為之流涕。既出,遂亡歸。及布破,諶生得,眾為諶懼,公曰:「夫人孝於其親者,豈不亦忠於君乎!吾所求也。」以為魯相。〔一〕   〔一〕 魏書曰:袁紹宿與故太尉楊彪、大長秋梁紹、少府孔融有隙,欲使公以他過誅之。公曰:「當今天下土崩瓦解,雄豪並起,輔相君長,人懷怏怏,各有自為之心,此上下相疑之秋也,雖以無嫌待之,猶懼未信;如有所除,則誰不自危?且夫起布衣,在塵垢之間,為庸人之所陵陷,可勝怨乎!高祖赦雍齒之讎而群情以安,如何忘之?」紹以為公外託公義,內實離異,深懷怨望。臣松之以為楊彪亦曾為魏武所困,幾至于死,孔融竟不免于誅滅,豈所謂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哉!非知之難,其在行之,信矣。   四年春二月,公還至昌邑。張楊將楊醜殺楊,眭固又殺醜,以其眾屬袁紹,屯射犬。夏四月,進軍臨河,使史渙、曹仁渡河擊之。固使楊故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留守,自將兵北迎紹求救,與渙、仁相遇犬城。交戰,大破之,斬固。公遂濟河,圍射犬。洪、尚率眾降,封為列侯,還軍敖倉。以魏种為河內太守,屬以河北事。   初,公舉种孝廉。兗州叛,公曰:「唯魏种且不棄孤也。」及聞种走,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既下射犬,生禽种,公曰:「唯其才也!」釋其縛而用之。   是時袁紹既并公孫瓚,兼四州之地,眾十餘萬,將進軍攻許,諸將以為不可敵,公曰:「吾知紹之為人,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土地雖廣,糧食雖豐,適足以為吾奉也。」秋八月,公進軍黎陽,使臧霸等入青州破齊、北海、東安,留于禁屯河上。九月,公還許,分兵守官渡。冬十一月,張繡率眾降,封列侯。十二月,公軍官渡。   袁術自敗於陳,稍困,袁譚自青州遣迎之。術欲從下邳北過,公遣劉備、朱靈要之。會術病死。程昱、郭嘉聞公遣備,言於公曰:「劉備不可縱。」公悔,追之不及。備之未東也,陰與董承等謀反,至下邳,遂殺徐州刺史車冑,舉兵屯沛。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一〕。   〔一〕 獻帝春秋曰:備謂岱等曰:「使汝百人來,其無如我何;曹公自來,未可知耳!」魏武故事曰:岱字公山,沛國人。以司空長史從征伐有功,封列侯。魏略曰:王忠,扶風人,少為亭長。三輔亂,忠飢乏噉人,隨輩南向武關。值婁子伯為荊州遣迎北方客人;忠不欲去,因率等仵逆擊之,奪其兵,聚眾千餘人以歸公。拜忠中郎將,從征討。五官將知忠嘗噉人,因從駕出行,令俳取冢間髑髏繫著忠馬鞍,以為歡笑。   廬江太守劉勳率眾降,封為列侯。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謀泄,皆伏誅。公將自東征備,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而棄之東,紹乘人後,若何?」公曰:「夫劉備,人傑也,今不擊,必為後患。〔一〕袁紹雖有大志,而見事遲,必不動也。」郭嘉亦勸公,遂東擊備,破之,生禽其將夏侯博。備走奔紹,獲其妻子。備將關羽屯下邳,復進攻之,羽降。昌豨叛為備,又攻破之。公還官渡,紹卒不出。   〔一〕 孫盛魏氏春秋云:答諸將曰:「劉備,人傑也,將生憂寡人。」   臣松之以為史之記言,既多潤色,故前載所述有非實者矣,後之作者又生意改之,于失實也,不亦彌遠乎!凡孫盛製書,多用左氏以易舊文,如此者非一。嗟乎,後之學者將何取信哉?且魏武方以天下勵志,而用夫差分死之言,尤非其類。   二月,紹遣郭圖、淳于瓊、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于白馬,紹引兵至黎陽,將渡河。夏四月,公北救延。荀攸說公曰:「今兵少不敵,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後者,紹必西應之,然後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公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應之。公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里,良大驚,來逆戰。使張遼、關羽前登,擊破,斬良。遂解白馬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於是渡河追公軍,至延津南。公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五六百騎。」有頃,復白:「騎稍多,步兵不可勝數。」公曰:「勿復白。」乃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如何去之!」紹騎將文醜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復白:「可上馬。」公曰:「未也。」有頃,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醜。良、醜皆紹名將也,再戰,悉禽,紹軍大震。公還軍官渡。紹進保陽武。關羽亡歸劉備。   八月,紹連營稍前,依沙塠為屯,東西數十里。公亦分營與相當,合戰不利。〔一〕時公兵不滿萬,傷者十二三。〔二〕紹復進臨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於內作之,以相應。紹射營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眾大懼。時公糧少,與荀彧書,議欲還許。彧以為「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彊,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公從之。   〔一〕 羽鑿齒漢晉春秋曰:許攸說紹曰:「公無與操相攻也。急分諸軍持之,而徑從他道迎天子,則事立濟矣。」紹不從,曰:「吾要當先圍取之。」攸怒。   〔二〕 臣松之以為魏武初起兵,已有眾五千,自後百戰百勝,敗者十二三而已矣。但一破黃巾,受降卒三十餘萬,餘所吞并,不可悉紀;雖征戰損傷,未應如此之少也。夫結營相守,異於摧鋒決戰。本紀云:「紹眾十餘萬,屯營東西數十里。」魏太祖雖機變無方,略不世出,安有以數千之兵,而得逾時相抗者哉?以理而言,竊謂不然。紹為屯數十里,公能分營與相當,此兵不得甚少,一也。紹若有十倍之眾,理應當悉力圍守,使出入斷絕,而公使徐晃等擊其運車,公又自出擊淳于瓊等,揚旌往還,曾無抵閡,明紹力不能制,是不得甚少,二也。諸書皆云公坑紹眾八萬,或云七萬。夫八萬人奔散,非八千人所能縛,而紹之大眾皆拱手就戮,何緣力能制之?是不得甚少,三也。將記述者欲以少見奇,非其實錄也。按鍾繇傳云:「公與紹相持,繇為司隸,送馬二千餘匹以給軍。」本紀及世語並云公時有騎六百餘匹,繇馬為安在哉?   孫策聞公與紹相持,乃謀襲許,未發,為刺客所殺。   汝南降賊劉辟等叛應紹,略許下。紹使劉備助辟,公使曹仁擊破之。備走,遂破辟屯。   袁紹運穀車數千乘至,公用荀攸計,遣徐晃、史渙邀擊,大破之,盡燒其車。公與紹相拒連月,雖比戰斬將,然眾少糧盡,士卒疲乏。公謂運者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復勞汝矣。」冬十月,紹遣車運穀,使淳于瓊等五人將兵萬餘人送之,宿紹營北四十里。紹謀臣許攸貪財,紹不能足,來奔,因說公擊瓊等。左右疑之,荀攸、賈詡勸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會明至。瓊等望見公兵少,出陳門外。公急擊之,瓊退保營,遂攻之。紹遣騎救瓊。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公怒曰:「賊在背後,乃白!」士卒皆殊死戰,大破瓊等,皆斬之。〔一〕紹初聞公之擊瓊,謂長子譚曰:「就彼攻瓊等,吾攻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張郃、高覽攻曹洪。郃等聞瓊破,遂來降。紹眾大潰,紹及譚棄軍走,渡河。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二〕公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三〕冀州諸郡多舉城邑降者。   〔一〕 曹瞞傳曰:公聞攸來,跣出迎之,撫掌笑曰:「(子卿遠)〔子遠,卿〕來,吾事濟矣!」既入坐,謂公曰:「袁氏軍盛,何以待之?今有幾糧乎?」公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實也!」公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為之柰何?」攸曰:「公孤軍獨守,外無救援而糧穀已盡,此危急之日也。今袁氏輜重有萬餘乘,在故市、烏巢,屯軍無嚴備;今以輕兵襲之,不意而至,燔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自敗也。」公大喜,乃選精銳步騎,皆用袁軍旗幟,銜枚縛馬口,夜從間道出,人抱束薪,所歷道有問者,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後軍,遣兵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皆自若。既至,圍屯,大放火,營中驚亂。大破之,盡燔其糧穀寶貨,斬督將眭元進、騎督韓莒子、呂威璜、趙叡等首,割得將軍淳于仲簡鼻,未死,殺士卒千餘人,皆取鼻,牛馬割唇舌,以示紹軍。將士皆怛懼。時有夜得仲簡,將以詣麾下,公謂曰:「何為如是?」仲簡曰:「勝負自天,何用為問乎!」公意欲不殺。許攸曰:「明旦鑒于鏡,此益不忘人。」乃殺之。   〔二〕 獻帝起居注曰:公上言「大將軍鄴侯袁紹前與冀州牧韓馥立故大司馬劉虞,刻作金璽,遣故任長畢瑜詣虞,為說命錄之數。又紹與臣書云:『可都鄄城,當有所立。』擅鑄金銀印,孝廉計吏,皆往詣紹。從弟濟陰太守敘與紹書云:『今海內喪敗,天意實在我家,神應有徵,當在尊兄。南兄臣下欲使即位,南兄言,以年則北兄長,以位則北兄重。便欲送璽,會曹操斷道。』紹宗族累世受國重恩,而凶逆無道,乃至于此。輒勒兵馬,與戰官渡,乘聖朝之威,得斬紹大將淳于瓊等八人首,遂大破潰。紹與子譚輕身迸走。凡斬首七萬餘級,輜重財物巨億。」   〔三〕 魏氏春秋曰:公云:「當紹之彊,孤猶不能自保,而況眾人乎!」   初,桓帝時有黃星見于楚、宋之分,遼東殷馗馗,古逵字,見三蒼。善天文,言後五十歲當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間,其鋒不可當。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紹,天下莫敵矣。   六年夏四月,揚兵河上,擊紹倉亭軍,破之。紹歸,復收散卒,攻定諸叛郡縣。九月,公還許。紹之未破也,使劉備略汝南,汝南賊共都等應之。遣蔡揚擊都,不利,為都所破。公南征備。備聞公自行,走奔劉表,都等皆散。   七年春正月,公軍譙,令曰:「吾起義兵,為天下除暴亂。舊土人民,死喪略盡,國中終日行,不見所識,使吾悽愴傷懷。其舉義兵已來,將士絕無後者,求其親戚以後之,授土田,官給耕牛,置學師以教之。為存者立廟,使祀其先人,魂而有靈,吾百年之後何恨哉!」遂至浚儀,治睢陽渠,遣使以太牢祀橋玄。〔一〕進軍官渡。   〔一〕 褒賞令載公祀文曰:「故太尉橋公,誕敷明德,汎愛博容。國念明訓,士思令謨。靈幽體翳,邈哉晞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頑鄙之姿,為大君子所納。增榮益觀,皆由獎助,猶仲尼稱不如顏淵,李生之厚歎賈復。士死知己,懷此無忘。又承從容約誓之言:『殂逝之後,路有經由,不以斗酒隻雞過相沃酹,車過三步,腹痛勿怪!』雖臨時戲笑之言,非至親之篤好,胡肯為此辭乎?匪謂靈忿,能詒己疾,懷舊惟顧,念之悽愴。奉命東征,屯次鄉里,北望貴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尚饗!」   紹自軍破後,發病歐血,夏五月死。小子尚代,譚自號車騎將軍,屯黎陽。秋九月,公征之,連戰。譚、尚數敗退,固守。   八年春三月,攻其郭,乃出戰,擊,大破之,譚、尚夜遁。夏四月,進軍鄴。五月還許,留賈信屯黎陽。   己酉,令曰:「司馬法『將軍死綏』,〔一〕故趙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將者,軍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內也。自命將征行,但賞功而不罰罪,非國典也。其令諸將出征,敗軍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二〕   〔一〕 魏書曰:綏,卻也。有前一尺,無卻一寸。   〔二〕 魏書載庚申令曰:「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所謂『可與適道,未可與權』。管仲曰:『使賢者食於能則上尊,鬥士食於功則卒輕于死,二者設於國則天下治。』未聞無能之人,不鬥之士,並受祿賞,而可以立功興國者也。故明君不官無功之臣,不賞不戰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論者之言,一似管窺虎歟!」   秋七月,令曰:「喪亂已來,十有五年,後生者不見仁義禮讓之風,吾甚傷之。其令郡國各脩文學,縣滿五百戶置校官,選其鄉之俊造而教學之,庶幾先王之道不廢,而有以益于天下。」   八月,公征劉表,軍西平。公之去鄴而南也,譚、尚爭冀州,譚為尚所敗,走保平原。尚攻之急,譚遣辛毗乞降請救。諸將皆疑,荀攸勸公許之,〔一〕公乃引軍還。冬十月,到黎陽,為子整與譚結婚。〔二〕尚聞公北,乃釋平原還鄴。東平呂曠、呂翔叛尚,屯陽平,率其眾降,封為列侯。〔三〕   〔一〕 魏書曰:公云:「我攻呂布,表不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紹,此自守之賊也,宜為後圖。譚、尚狡猾,當乘其亂。縱譚挾詐,不終束手,使我破尚,偏收其地,利自多矣。」乃許之。   〔二〕 臣松之案:紹死至此,過周五月耳。譚雖出後其伯,不為紹服三年,而於再期之內以行吉禮,悖矣。魏武或以權宜與之約言;今云結婚,未必便以此年成禮。   〔三〕 魏書曰:譚之圍解,陰以將軍印綬假曠。曠受印送之,公曰:「我固知譚之有小計也。欲使我攻尚,得以其閒略民聚眾,尚之破,可得自彊以乘我弊也。尚破我盛,何弊之乘乎?」   九年春正月,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二月,尚復攻譚,留蘇由、審配守鄴。公進軍到洹水,由降。既至,攻鄴,為土山、地道。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糧道。夏四月,留曹洪攻鄴,公自將擊楷,破之而還。尚將沮鵠守邯鄲,〔一〕又擊拔之。易陽令韓範、涉長梁岐舉縣降,賜爵關內侯。五月,毀土山、地道,作圍塹,決漳水灌城;城中餓死者過半。秋七月,尚還救鄴,諸將皆以為「此歸師,人自為戰,不如避之」。公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來,臨滏水為營。〔二〕夜遣兵犯圍,公逆擊破走之,遂圍其營。未合,尚懼,〔遣〕故豫州刺史陰夔及陳琳乞降,公不許,為圍益急。尚夜遁,保祁山,追擊之。其將馬延、張顗等臨陳降,眾大潰,尚走中山。盡獲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使尚降人示其家,城中崩沮。八月,審配兄子榮夜開所守城東門內兵。配逆戰,敗,生禽配,斬之,鄴定。公臨祀紹墓,哭之流涕;慰勞紹妻,還其家人寶物,賜雜繒絮,廩食之。〔三〕   〔一〕 沮音菹,河朔閒今猶有此姓。鵠,沮授子也。   〔二〕 曹瞞傳曰:遣候者數部前後參之,皆曰「定從西道,已在邯鄲」。公大喜,會諸將曰:「孤已得冀州,諸君知之乎?」皆曰:「不知。」公曰:「諸君方見不久也。」   〔三〕 孫盛云:昔者先王之為誅賞也,將以懲惡勸善,永彰鑒戒。紹因世艱危,遂懷逆謀,上議神器,下干國紀。荐社汙宅,古之制也,而乃盡哀于逆臣之冢,加恩于饕餮之室,為政之道,於斯躓矣。夫匿怨友人,前哲所恥,稅驂舊館,義無虛涕,苟道乖好絕,何哭之有!昔漢高失之於項氏,魏武遵謬於此舉,豈非百慮之一失也。   初,紹與公共起兵,紹問公曰:「若事不輯,則方面何所可據?」公曰:「足下意以為何如?」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一〕   〔一〕 傅子曰:太祖又云:「湯、武之王,豈同土哉?若以險固為資,則不能應機而變化也。」   九月,令曰:「河北罹袁氏之難,其令無出今年租賦!」重豪彊兼并之法,百姓喜悅。〔一〕天子以公領冀州牧,公讓還兗州。   〔一〕 魏書載公令曰:「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袁氏之治也,使豪彊擅恣,親戚兼并;下民貧弱,代出租賦,衒鬻家財,不足應命;審配宗族,至乃藏匿罪人,為逋逃主。欲望百姓親附,甲兵彊盛,豈可得邪!其收田租畝四升,戶出絹二匹、綿二斤而已,他不得擅興發。郡國守相明檢察之,無令彊民有所隱藏,而弱民兼賦也。」   公之圍鄴也,譚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尚敗,還中山。譚攻之,尚奔故安,遂并其眾。公遺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後進軍。譚懼,拔平原,走保南皮。十二月,公入平原,略定諸縣。   十年春正月,攻譚,破之,斬譚,誅其妻子,冀州平。〔一〕下令曰:「其與袁氏同惡者,與之更始。」令民不得復私讎,禁厚葬,皆一之于法。 是月,袁熙大將焦觸、張南等叛攻熙、尚,熙、尚奔三郡烏丸。觸等舉其縣降,封為列侯。初討譚時,民亡椎冰,〔二〕令不得降。頃之,亡民有詣門首者,公謂曰:「聽汝則違令,殺汝則誅首,歸深自藏,無為吏所獲。」民垂泣而去;後竟捕得。   〔一〕 魏書曰:公攻譚,旦及日中不決;公乃自執桴鼓,士卒咸奮,應時破陷。   〔二〕 臣松之以為討譚時,川渠水凍,使民椎冰以通船,民憚役而亡。   夏四月,黑山賊張燕率其眾十餘萬降,封為列侯。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涿郡太守。三郡烏丸攻鮮于輔於獷平。〔一〕秋八月,公征之,斬犢等,乃渡潞河救獷平,烏丸奔走出塞。   〔一〕 續漢書郡國志曰:獷平,縣名,屬漁陽郡。   九月,令曰:「阿黨比周,先聖所疾也。聞冀州俗,父子異部,更相毀譽。昔直不疑無兄,世人謂之盜嫂;第五伯魚三娶孤女,謂之撾婦翁;王鳳擅權,谷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議,張匡謂之左道:此皆以白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齊風俗,四者不除,吾以為羞。」冬十月,公還鄴。   初,袁紹以甥高幹領并州牧,公之拔鄴,幹降,遂以為刺史。幹聞公討烏丸,乃以州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遣樂進、李典擊之,幹還守壺關城。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幹。幹聞之,乃留其別將守城,走入匈奴,求救於單于,單于不受。公圍壺關三月,拔之。幹遂走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   秋八月,公東征海賊管承,至淳于,遣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割東海之襄賁、郯、戚以益瑯邪,省昌慮郡。〔一〕   〔一〕 魏書載十月乙亥令曰:「夫治世御眾,建立輔弼,誡在面從,詩稱『聽用我謀,庶無大悔』,斯實君臣懇懇之求也。吾充重任,每懼失中,頻年已來,不聞嘉謀,豈吾開延不勤之咎邪?自今以後,諸掾屬治中、別駕,常以月旦各言其失,吾將覽焉。」   三郡烏丸承天下亂,破幽州,略有漢民合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己女,妻焉。遼西單于蹋頓尤彊,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害。公將征之,鑿渠,自呼遝入泒水,泒音孤。名平虜渠;又從泃河口泃音句。鑿入潞河,名泉州渠,以通海。   十二月春二月,公自淳于還鄴。丁酋,令曰:「吾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十九年,所征必克,豈吾功哉?乃賢士大夫之力也。天下雖未悉定,吾當要與賢士大夫共定之;而專饗其勞,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於是大封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其餘各以次受封,及復死事之孤,輕重各有差。〔一〕   〔一〕 魏書載公令曰:「昔趙奢、竇嬰之為將也,受賜千金,一朝散之,故能濟成大功,永世流聲。吾讀其文,未嘗不慕其為人也。與諸將士大夫共從戎事,幸賴賢人不愛其謀,群士不遺其力,是夷險平亂,而吾得竊大賞,戶邑三萬。追思竇嬰散金之義,今分所受租與諸將掾屬及故戍于陳、蔡者,庶以疇答眾勞,不擅大惠也。宜差死事之孤,以租穀及之。若年殷用足,租奉畢入,將大與眾人悉共饗之。」   將北征三郡烏丸,諸將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惟郭嘉策表必不能任備,勸公行。夏五用,至無終。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田疇請為鄉導,公從之。引軍出盧龍塞,塞外道絕不通,乃塹山堙谷五百餘里,經白檀,歷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將數萬騎逆軍。八月,登白狼山,卒與虜遇,眾甚盛。公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公登高,望虜陳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眾大崩,斬蹋頓及名王已下,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遼東單于速僕丸及遼西、北平諸豪,棄其種人,與尚、熙奔遼東,眾尚有數千騎。初,遼東太守公孫康恃遠不服。及公破烏丸,或說公遂征之,尚兄弟可禽也。公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九月,公引兵自柳城還,〔一〕康即斬尚、熙及速僕丸等,傳其首。諸將或問:「公還而康斬送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則并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十一月至易水,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上郡烏丸行單于那樓將其名王來賀。   〔一〕 曹瞞傳曰:時寒且旱,二百里無復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餘丈乃得水。既還,科問前諫者,眾莫知其故,人人皆懼。公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倖,雖得之,天所佐也,故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   十三年春正月,公還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師。〔一〕漢罷三公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為丞相。〔二〕   〔一〕 肄,以四反。三蒼曰:「肄,習也。」   〔二〕 獻帝起居注曰:使太常徐璆即授印綬。御史大夫不領中丞,置長史一人。先賢行狀曰:璆字(孟平)〔孟玉〕,廣陵人。少履清爽,立朝正色。歷任城、汝南、東海三郡,所在化行。被徵當還,為袁術所劫。術僭號,欲授以上公之位,璆終不為屈。術死後,璆得術璽,致之漢朝,拜衛尉太常;公為丞相,以位讓璆焉。   秋七月,公南征劉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陽,劉備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備走夏口。公進軍江陵,下令荊州吏民,與之更始。乃論荊州服從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使統本兵,引用荊州名士韓嵩、鄧義等。〔一〕益州牧劉璋始受徵役,遣兵給軍。十二月,孫權為備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備,至巴丘,遣張憙救合肥。權聞憙至,乃走。公至赤壁,與備戰,不利。於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軍還。備遂有荊州、江南諸郡。〔二〕   〔一〕 衛恆四體書勢序曰:上谷王次仲善隸書,始為楷法。至靈帝好書,世多能者。而師宜官為最,甚矜其能,每書,輒削焚其札。梁鵠乃益為版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札,鵠卒以攻書至選部尚書。於是公欲為洛陽令,鵠以為北部尉。鵠後依劉表。及荊州平,公募求鵠,鵠懼,自縛詣門,署軍假司馬,使在祕書,以(勤)〔勒〕書自效。公嘗懸著帳中,及以釘壁玩之,謂勝宜官。鵠字孟黃,安定人。魏宮殿題署,皆鵠書也。皇甫謐逸士傳曰:汝南王雋,字子文,少為范滂、許章所識,與南陽岑晊善。公之為布衣,特愛雋;雋亦稱公有治世之具。及袁紹與弟術喪母,歸葬汝南,雋與公會之,會者三萬人。公於外密語雋曰:「天下將亂,為亂魁者必此二人也。欲濟天下,為百姓請命,不先誅此二子,亂今作矣。」雋曰:「如卿之言,濟天下者,舍卿復誰?」相對而笑。雋為人外靜而內明,不應州郡三府之命。公車徵,不到,避地居武陵,歸雋者一百餘家。帝之都許,復徵為尚書,又不就。劉表見紹彊,陰與紹通,雋謂表曰:「曹公,天下之雄也,必能興霸道,繼桓、文之功者也。今乃釋近而就遠,如有一朝之急,遙望漠北之救,不亦難乎!」表不從。雋年六十四,以壽終于武陵,公聞而哀傷。及平荊州,自臨江迎喪,改葬于江陵,表為先賢也。   〔二〕 山陽公載記曰:公船艦為備所燒,引軍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孫盛異同評曰:按吳志,劉備先破公軍,然後權攻合肥,而此記云權先攻合肥,後有赤壁之事。二者不同,吳志為是。   十四年春三月,軍至譙,作輕舟,治水軍。秋七月,自渦入淮,出肥水,軍合肥。辛未,令曰:「自頃已來,軍數征行,或遇疫氣,吏士死亡不歸,家室怨曠,百姓流離,而仁者豈樂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無基業不能自存者,縣官勿絕廩,長吏存恤撫循,以稱吾意。」置揚州郡縣長吏,開芍陂屯田。十二月,軍還譙。   十五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于渭濱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冬,作銅雀臺。〔一〕   〔一〕 魏武故事載公十二月己亥令曰:「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彊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去官之後,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後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彊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後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僭號于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術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後孤討禽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據河北,兵勢彊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於後。幸而破紹,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姦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孤復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彊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天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後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後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植)〔子桓〕兄弟,過于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後,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舍書而歎,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彊,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十六年春正月,〔一〕天子命公世子丕為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為丞相副。太原商曜等以大陵叛,遣夏侯淵、徐晃圍破之。張魯據漢中,三月,遣鍾繇討之。公使淵等出河東與繇會。   〔一〕 魏書曰:庚辰,天子報:減戶五千,分所讓三縣萬五千封三子,植為平原侯,據為范陽侯,豹為饒陽侯,食邑各五千戶。   是時關中諸將疑繇欲自襲,馬超遂與韓遂、楊秋、李堪、成宜等叛。遣曹仁討之。超等屯潼關,公敕諸將:「關西兵精悍,堅壁勿與戰。」秋七月,公西征,〔一〕與超等夾關而軍。公急持之,而潛遣徐晃、朱靈等夜渡蒲阪津,據河西為營。公自潼關北渡,未濟,超赴船急戰。校尉丁斐因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公乃得渡,〔二〕循河為甬道而南。賊退,拒渭口,公乃多設疑兵,潛以舟載兵入渭,為浮橋,夜,分兵結營于渭南。賊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公不許。九月,進軍渡渭。〔三〕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賈詡計,偽許之。韓遂請與公相見,公與遂父同歲孝廉,又與遂同時儕輩,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既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四〕他日,公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公乃與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涼州,楊秋奔安定,關中平。諸將或問公曰:「初,賊守潼關,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引日而後北渡,何也?」公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關;賊悉眾南守,西河之備虛,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有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為甬道而南,〔五〕既為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為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為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始,賊每一部到,公輒有喜色。賊破之後,諸將問其故。公答曰:「關中長遠,若賊各依險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其眾雖多,莫相歸服,軍無適主,一舉可滅,為功差易,吾是以喜。」   〔一〕 魏書曰:議者多言「關西兵彊,習長矛,非精選前鋒,則不可以當也」。公謂諸將曰:「戰在我,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將使不得以刺,諸君但觀之耳。」   〔二〕 曹瞞傳曰:公將過河,前隊適渡,超等奄至,公猶坐胡床不起。張郃等見事急,共引公入船。河水急,比渡,流四五里,超等騎追射之,矢下如雨。諸將見軍敗,不知公所在,皆惶懼,至見,乃悲喜,或流涕。公大笑曰:「今日幾為小賊所困乎!」   〔三〕 曹瞞傳曰:時公軍每渡渭,輒為超騎所衝突,營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築壘。婁子伯說公曰:「今天寒,可起沙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從之,乃多作縑囊以運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軍盡得渡渭。或疑于時九月,水未應凍。臣松之按魏書:公軍八月至潼關,閏月北渡河,則其年閏八月也,至此容可大寒邪!   〔四〕 魏書曰:公後日復與遂等會語,諸將曰:「公與虜交語,不宜輕脫,可為木行馬以為防遏。」公然之。賊將見公,悉于馬上拜,秦、胡觀者,前後重沓,公笑謂賊曰:「汝欲觀曹公邪?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耳!」胡前後大觀。又列鐵騎五千為十重陳,精光耀日,賊益震懼。   〔五〕 臣松之案:漢高祖二年,與楚戰滎陽京、索之間,築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應劭曰:「恐敵鈔輜重,故築垣牆如街巷也。」今魏武不築垣牆,但連車樹柵以扞兩面。   冬十月,軍自長安北征楊秋,圍安定。秋降,復其爵位,使留撫其民人。〔一〕十二月,自安定還,留夏侯淵屯長安。   〔一〕  魏略曰:楊秋,黃初中遷討寇將軍,位特進,封臨涇侯,以壽終。   十七年春正月,公還鄴。天子命公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馬超餘眾梁興等屯藍田,使夏侯淵擊平之。割河內之蕩陰、朝歌、林慮,東郡之衛國、頓丘、東武陽、發干,鉅鹿之廮陶、曲周、南和,廣平之任城,趙之襄國、邯鄲、易陽以益魏郡。   冬十月,公征孫權。   十八年春正月,進軍濡須口,攻破權江西營,獲權都督公孫陽,乃引軍還。詔書并十四州,復為九州。夏四月,至鄴。   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公為魏公〔一〕曰:   朕以不德,少遭愍凶,越在西土,遷於唐、衛。當此之時,若綴旒然,〔二〕宗廟乏祀,社稷無位;群凶覬覦,分裂諸夏,率土之民,朕無獲焉,即我高祖之命將墜於地。朕用夙興假寐,震悼於厥心,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三〕其孰能恤朕躬」?乃誘天衷,誕育丞相,保乂我皇家,弘濟於艱難,朕實賴之。今將授君典禮,其敬聽朕命。   昔者董卓初興國難,群后釋位以謀王室,〔四〕君則攝進,首啟戎行,此君之忠於本朝也。後及黃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延及平民,君又翦之以寧東夏,此又君之功也。韓暹、楊奉專用威命,君則致討,克黜其難,遂遷許都,造我京畿,設官兆祀,不失舊物,天地鬼神於是獲乂,此又君之功也。袁術僭逆,肆於淮南,懾憚君靈,用丕顯謀,蘄陽之役,橋蕤授首,稜威南邁,術以隕潰,此又君之功也。迴戈東征,呂布就戮,乘轅將返,張楊殂斃,眭固伏罪,張繡稽服,此又君之功也。袁紹逆亂天常,謀危社稷,憑恃其眾,稱兵內侮,當此之時,王師寡弱,天下寒心,莫有固志,君執大節,精貫白日,奮其武怒,運其神策,致屆官渡,大殲醜類,〔五〕俾我國家拯于危墜,此又君之功也。濟師洪河,拓定四州,袁譚、高幹,咸梟其首,海盜奔迸,黑山順軌,此又君之功也。烏丸三種,崇亂二世,袁尚因之,逼據塞北,束馬縣車,一征而滅,此又君之功也。劉表背誕,不供貢職,王師首路,威風先逝,百城八郡,交臂屈膝,此又君之功也。馬超、成宜,同惡相濟,濱據河、潼,求逞所欲,殄之渭南,獻馘萬計,遂定邊境,撫和戎狄,此又君之功也。鮮卑、丁零,重譯而至,(單于)〔箄于〕、白屋,請吏率職,此又君之功也。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班敘海內,宣美風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獄,吏無苛政,民無懷慝;敦崇帝族,表繼絕世,舊德前功,罔不咸秩;雖伊尹格于皇天,周公光于四海,方之蔑如也。   朕聞先王並建明德,胙之以土,分之以民,崇其寵章,備其禮物,所以藩衛王室,左右厥世也。其在周成,管、蔡不靜,懲難念功,乃使邵康公賜齊太公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世祚太師,以表東海;爰及襄王,亦有楚人不供王職,又命晉文登為侯伯,錫以二輅、虎賁、鈇鉞、秬鬯、弓矢,大啟南陽,世作盟主。故周室之不壞,繄二國是賴。今君稱丕顯德,明保朕躬,奉答天命,導揚弘烈,緩爰九域,莫不率俾,〔六〕功高於伊、周,而賞卑於齊、晉,朕甚恧焉。朕以眇眇之身,託於兆民之上,永思厥艱,若涉淵冰,非君攸濟,朕無任焉。今以冀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鉅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為魏公。錫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爾龜,用建冢社。昔在周室,畢公、毛公入為卿佐,周、邵師保出為二伯,外內之任,君實宜之,其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君九錫,其敬聽朕命。以君經緯禮律,為民軌儀,使安職業,無或遷志,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君勸分務本,穡人昏作,〔七〕粟帛滯積,大業惟興,是用錫君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君敦尚謙讓,俾民興行,少長有禮,上下咸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六佾之舞。君翼宣風化,爰發四方,遠人革面,華夏充實,是用錫君朱戶以居。君研其明哲,思帝所難,官才任賢,群善必舉,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秉國之鈞,正色處中,纖毫之惡,靡不抑退,是用錫君虎賁之士三百人。君糾虔天刑,章厥有罪,〔八〕犯關干紀,莫不誅殛,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龍驤虎視,旁眺八維,掩討逆節,折衝四海,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溫恭為基,孝友為德,明允篤誠,感于朕思,是用錫君秬鬯一卣,珪瓚副焉。魏國置丞相已下群卿百寮,皆如漢初諸侯王之制。往欽哉,敬服朕命!簡恤爾眾,時亮庶功,用終爾顯德,對揚我高祖之休命!〔九〕   〔一〕 續漢書曰:慮字鴻豫,山陽高平人。少受業于鄭玄,建安初為侍中。虞溥江表傳曰:獻帝嘗特見慮及少府孔融,問融曰:「鴻豫何所優長?」融曰:「可與適道,未可與權。」慮舉笏曰:「融昔宰北海,政散民流,其權安在也!」遂與融互相長短,以至不睦。公以書和解之。慮從光祿勳遷為大夫。   〔二〕 公羊傳曰:「君若贅旒然。」何休云:「贅猶綴也。旒,旂旒也。以旒譬者,言為下所執持東西也。」   〔三〕 文侯之命曰:「亦惟先正。」鄭玄云:「先正,先臣。謂公卿大夫也。」   〔四〕 左氏傳曰:「諸侯釋位以閒王政。」服虔曰:「言諸侯釋其私政而佐王室。」   〔五〕 詩曰:「致天之屆,于牧之野。」鄭玄云:「屆,極也。」鴻範曰:「鯀則殛死。」   〔六〕 盤庚曰:「綏爰有眾。」鄭玄曰:「爰,於也,安隱於其眾也。」君奭曰:「海隅出日,罔不率俾。」率,循也。俾,使也。四海之隅,日出所照,無不循度而可使也。   〔七〕 盤庚曰:「墮農自安,不昏作勞。」鄭玄云:「昏,勉也。」   〔八〕 「糾虔天刑」語出國語,韋昭注曰:「糾,察也。虔,敬也。刑,法也。」   〔九〕 後漢尚書左丞潘勗之辭也。勗字元茂,陳留中牟人。魏書載公令曰:「夫受九錫,廣開土宇,周公其人也。漢之異姓八王者,與高祖俱起布衣,創定王業,其功至大,吾何可比之?」前後三讓。於是中軍師(王)陸樹亭侯荀攸、前軍師東武亭侯鍾繇、左軍師涼茂、右軍師毛玠、平虜將軍華鄉侯劉勳、建武將軍清苑亭侯劉若、伏波將軍高安侯夏侯惇、揚武將軍都亭侯王忠、奮威將軍樂鄉侯劉展、建忠將軍昌鄉亭侯鮮于輔、奮武將軍安國亭侯程昱、太中大夫都鄉侯賈詡、軍師祭酒千秋亭侯董昭、都亭侯薛洪、南鄉亭侯董蒙、關內侯王粲、傅巽、祭酒王選、袁渙、王朗、張承、任藩、杜襲、中護軍國明亭侯曹洪、中領軍萬歲亭侯韓浩、行驍騎將軍安平亭侯曹仁、領護軍將軍王圖、長史萬潛、謝奐、袁霸等勸進曰:「自古三代,胙臣以土,受命中興,封秩輔佐,皆所以褒功賞德,為國藩衛也。往者天下崩亂,群凶豪起,顛越跋扈之險,不可忍言。明公奮身出命以徇其難,誅二袁篡盜之逆,滅黃巾賊亂之類,殄夷首逆,芟撥荒穢,沐浴霜露二十餘年,書契已來,未有若此功者。昔周公承文、武之跡,受已成之業,高枕墨筆,拱揖群后,商、奄之勤,不過二年,呂望因三分有二之形,據八百諸侯之勢,暫把旄鉞,一時指麾,然皆大啟土宇,跨州兼國。周公八子,並為侯伯,白牡騂剛,郊祀天地,典策備物,擬則王室,榮章寵盛如此之弘也。逮至漢興,佐命之臣,張耳、吳芮,其功至薄,亦連城開地,南面稱孤。此皆明君達主行之於上,賢臣聖宰受之於下,三代令典,漢帝明制。今比勞則周、呂逸,計功則張、吳微,論制則齊、魯重,言地則長沙多;然則魏國之封,九錫之榮,況於舊賞,猶懷玉而被褐也。且列侯諸將,幸攀龍驥,得竊微勞,佩紫懷黃,蓋以百數,亦將因此傳之萬世,而明公獨辭賞於上,將使其下懷不自安,上違聖朝歡心,下失冠帶至望,忘輔弼之大業,信匹夫之細行,攸等所大懼也。」於是公敕外為章,但受魏郡。攸等復曰:「伏見魏國初封,聖朝發慮,稽謀群寮,然後策命;而明公久違上指,不即大禮。今既虔奉詔命,副順眾望,又欲辭多當少,讓九受一,是猶漢朝之賞不行,而攸等之請未許也。昔齊、魯之封,奄有東海,疆域井賦,四百萬家,基隆業廣,易以立功,故能成翼戴之勳,立一匡之績。今魏國雖有十郡之名,猶減于曲阜,計其戶數,不能參半,以藩衛王室,立垣樹屏,猶未足也。且聖上覽亡秦無輔之禍,懲曩日震蕩之艱,託建忠賢,廢墜是為,願明公恭承帝命,無或拒違。」公乃受命。魏略載公上書謝曰:「臣蒙先帝厚恩,致位郎署,受性疲怠,意望畢足,非敢希望高位,庶幾顯達。會董卓作亂,義當死難,故敢奮身出命,摧鋒率眾,遂值千載之運,奉役目下。當二袁炎沸侵侮之際,陛下與臣寒心同憂,顧瞻京師,進受猛敵,常恐君臣俱陷虎口,誠不自意能全首領。賴祖宗靈祐,醜類夷滅,得使微臣竊名其間。陛下加恩,授以上相,封爵寵祿,豐大弘厚,生平之願,實不望也。口與心計,幸且待罪,保持列侯,遺付子孫,自託聖世,永無憂責。不意陛下乃發盛意,開國備錫,以貺愚臣,地比齊、魯,禮同藩王,非臣無功所宜膺據。歸情上聞,不蒙聽許,嚴詔切至,誠使臣心俯仰逼迫。伏自惟省,列在大臣,命制王室,身非己有,豈敢自私,遂其愚意,亦將黜退,令就初服。今奉疆土,備數藩翰,非敢遠期,慮有後世;至於父子相誓終身,灰軀盡命,報塞厚恩。天威在顏,悚懼受詔。」   秋七月,始建魏社稷宗廟。天子聘公三女為貴人,少者待年于國。〔一〕九月,作金虎臺,鑿渠引漳水入白溝以通河。冬十月,分魏郡為東西部,置都尉。十一月,初置尚書、侍中、六卿。〔二〕   〔一〕 獻帝起居注曰:使使持節行太常大司農安陽亭侯王邑,齎璧、帛、玄纁、絹五萬匹之鄴納聘,介者五人,皆以議郎行大夫事,副介一人。   〔二〕 魏氏春秋曰:以荀攸為尚書令,涼茂為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為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為侍中。   馬超在漢陽,復因羌、胡為害,氐王千萬叛應超,屯興國。使夏侯淵討之。   十九年春正月,始耕籍田。南安趙衢、漢陽尹奉等討超,梟其妻子,超奔漢中。韓遂徙金城,入氐王千萬部,率羌、胡萬餘騎與夏侯淵戰,擊,大破之,遂走西平。淵與諸將攻興國,屠之。省安東、永陽郡。   安定太守毌丘興將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與中國通,自當遣人來,慎勿遣人往。善人難得,必將教羌、胡妄有所請求,因欲以自利;不從便為失異俗意,從之則無益事。」興至,遣校尉范陵至羌中,陵果教羌,使自請為屬國都尉。公曰:「吾預知當爾,非聖也,但更事多耳。」〔一〕   〔一〕 獻帝起居注曰:使行太常事大司農安陽亭侯王邑與宗正劉艾,皆持節,介者五人,齎束帛駟馬,及給事黃門侍郎、掖庭丞、中常侍二人,迎二貴人于魏公國。二月癸亥,又於魏公宗廟授二貴人印綬。甲子,詣魏公宮延秋門,迎貴人升車。魏遣郎中令、少府、博士、御府乘黃廄令、丞相掾屬侍送貴人。癸酉,二貴人至洧倉中,遣侍中丹將冗從虎賁前後駱驛往迎之。乙亥,二貴人入宮,御史大夫、中二千石將大夫、議郎會殿中,魏國二卿及侍中、中郎二人,與漢公卿並升殿宴。   三月,天子使魏公位在諸侯王上,改授金璽,赤紱、遠遊冠〔一〕。   〔一〕 獻帝起居注曰:使左中郎將楊宣、亭侯裴茂持節、印授之。   秋七月,公征孫權。〔一〕   〔一〕 九州春秋曰:參軍傅幹諫曰:「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與武也;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足以相濟,而後王道備矣。往者天下大亂,上下失序,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與蜀也,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服,易以德懷。愚以為可且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分土定封,論功行賞,若此則內外之心固,有功者勸,而天下知制矣。然後漸興學校,以導其善性而長其義節。公神武震於四海,若脩文以濟之,則普天之下,無思不服矣。今舉十萬之眾,頓之長江之濱,若賊負固深藏,則士馬不能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則大威有屈而敵心未能服矣。唯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義,全威養德,以道制勝。」公不從,軍遂無功。幹字彥材,北地人,終於丞相倉曹屬。有子曰玄。   初,隴西宋建自稱河首平漢王,聚眾枹罕,改元,置百官,三十餘年。遣夏侯淵自興國討之。冬十月,屠枹罕,斬建,涼州平。   公自合肥還。   十一月,漢皇后伏氏坐昔與父故屯騎校尉完書,云帝以董承被誅怨恨公,辭甚醜惡,發聞,后廢黜死,兄弟皆伏法。〔一〕   〔一〕 曹瞞傳曰:公遣華歆勒兵入宮收后,后閉戶匿壁中。歆壞戶發壁,牽后出。帝時與御史大夫郗慮坐,后被髮徒跣過,執帝手曰:「不能復相活邪?」帝曰:「我亦不自知命在何時也。」帝謂慮曰:「郗公,天下寧有是邪!」遂將后殺之,完及宗族死者數百人。   十二月,公至孟津。天子命公置旄頭,宮殿設鍾虡。乙未,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又曰:「夫刑,百姓之命也,而軍中典獄者或非其人,而任以三軍死生之事,吾甚懼之。其選明達法理者,使持典刑。」於是置理曹掾屬。   二十年春正月,天子立公中女為皇后。省雲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縣領其民,合以為新興郡。   三月,公西征張魯,至陳倉,將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先遣張郃、朱靈等攻破之。夏四月,公自陳倉以出散關,至河池。氐王竇茂眾萬餘人,恃險不服,五月,公攻屠之。西平、金城諸將麴演、蔣石等共斬送韓遂首。〔一〕秋七月,公至陽平。張魯使弟衛與將楊昂等據陽平關,橫山築城十餘里,攻之不能拔,乃引軍還。賊見大軍退,其守備解散。公乃密遣解𢢼、高祚等乘險夜襲,大破之,斬其將楊任,進攻衛,衛等夜遁,魯潰奔巴中。公軍入南鄭,盡得魯府庫珍寶。〔二〕巴、漢皆降。復漢寧郡為漢中;分漢中之安陽、西城為西城郡,置太守;分錫、上庸郡,置都尉。   〔一〕 典略曰:遂字文約,始與同郡邊章俱著名西州。章為督軍從事。遂奉計詣京師,何進宿聞其名,特與相見,遂說進使誅諸閹人,進不從,乃求歸。會涼州宋揚、北宮玉等反,舉章、遂為主,章尋病卒,遂為揚等所劫,不得已,遂阻兵為亂,積三十二年,至是乃死,年七十餘矣。劉艾靈帝紀曰:章,一名(元)〔允〕。   〔二〕 魏書曰:軍自武都山行千里,升降險阻,軍人勞苦;公於是大饗,莫不忘其勞。   八月,孫權圍合肥,張遼、李典擊破之。   九月,巴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舉巴夷、賨民來附,〔一〕於是分巴郡,以胡為巴東太守,濩為巴西太守,皆封列侯。天子命公承制封拜諸侯守相。〔二〕   〔一〕 孫盛曰:朴音浮。濩音戶。   〔二〕 孔衍漢魏春秋曰:天子以公典任於外,臨事之賞,或宜速疾,乃命公得承制封拜諸侯守相,詔曰:「夫軍之大事,在茲賞罰,勸善懲惡,宜不旋時,故司馬法曰『賞不逾日』者,欲民速睹為善之利也。昔在中興,鄧禹入關,承制拜軍祭酒李文為河東太守,來歙又承制拜高峻為通路將軍,察其本傳,皆非先請,明臨事刻印也,斯則世祖神明,權達損益,蓋所用速示威懷而著鴻勳也。其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專命之事,苟所以利社稷安國家而已。況君秉任二伯,師尹九有,實征夷夏,軍行藩甸之外,失得在於斯須之間,停賞俟詔以滯世務,固非朕之所圖也。自今已後,臨事所甄,當加寵號者,其便刻印章假授,咸使忠義得相獎勵,勿有疑焉。」   冬十月,始置名號侯至五大夫,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以賞軍功。〔一〕   〔一〕 魏書曰:置名號侯爵十八級,關中侯爵十七級,皆金印紫綬;又置關內外侯十六級,銅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環紐,亦墨綬,皆不食租,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臣松之以為今之虛封蓋自此始。   十一月,魯自巴中將其餘眾降。封魯及五子皆為列侯。劉備襲劉璋,取益州,遂據巴中;遣張郃擊之。   十二月,公自南鄭還,留夏侯淵屯漢中。〔一〕   〔一〕 是行也,侍中王粲作五言詩以美其事曰:「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安得久勞師?相公征關右,赫怒振天威,一舉滅獯虜,再舉服羌夷,西收邊地賊,忽若俯拾遺。陳賞越山嶽,酒肉踰川坻,軍中多饒飫,人馬皆溢肥,徒行兼乘還,空出有餘資。拓土三千里,往反速如飛,歌舞入鄴城,所願獲無違。」   二十一年春二月,公還鄴。〔一〕三月壬寅,公親耕籍田。〔二〕夏五月,天子進公爵為魏王。〔三〕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與其侯王來朝。天子命王女為公主,食湯沐邑。秋七月,匈奴南單于呼廚泉將其名王來朝,待以客禮,遂留魏,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八月,以大理鍾繇為相國。〔四〕   〔一〕 魏書曰:辛未,有司以太牢告至,策勳于廟,甲午始春祠,令曰:「議者以為祠廟上殿當解履。吾受錫命,帶劍不解履上殿。今有事於廟而解履,是尊先公而替王命,敬父祖而簡君主,故吾不敢解履上殿也。又臨祭就洗,以手擬水而不盥。夫盥以潔為敬,未聞擬(向)〔而〕不盥之禮,且『祭神如神在』,故吾親受水而盥也。又降神禮訖,下階就幕而立,須奏樂畢竟,似若不(愆)〔衎〕烈祖,遲祭(不)速訖也,故吾坐俟樂闋送神乃起也。受胙納(神)〔袖〕,以授侍中,此為敬恭不終實也,古者親執祭事,故吾親納于(神)〔袖〕,終抱而歸也。仲尼曰『雖違眾,吾從下』,誠哉斯言也。」   〔二〕 魏書曰:有司奏:「四時講武於農隙。漢承秦制,三時不講,唯十月都試車馬,幸長水南門,會五營士為八陳進退,名曰乘之。今金革未偃,士民素習,自今已後,可無四時講武,但以立秋擇吉日大朝車騎,號曰治兵,上合禮名,下承漢制。」奏可。   〔三〕 獻帝傳載詔曰:「自古帝王,雖號稱相變,爵等不同,至乎褒崇元勳,建立功德,光啟氏姓,延於子孫,庶姓之與親,豈有殊焉。昔我聖祖受命,創業肇基,造我區夏,鑒古今之制,通爵等之差,盡封山川以立藩屏,使異姓親戚,並列土地,據國而王,所以保乂天命,安固萬嗣。歷世承平,臣主無事。世祖中興而時有難易,是以曠年數百,無異姓諸侯王之位。朕以不德,繼序弘業,遭率土分崩,群兇縱毒,自西徂東,辛苦卑約。當此之際,唯恐溺入于難,以羞先帝之聖德。賴皇天之靈,俾君秉義奮身,震迅神武,捍朕于艱難,獲保宗廟,華夏遺民,含氣之倫,莫不蒙焉。君勤過稷、禹,忠侔伊、周,而掩之以謙讓,守之以彌恭,是以往者初開魏國,錫君土宇,懼君之違命,慮君之固辭,故且懷志屈意,封君為上公,欲以欽順高義,須俟勳績。韓遂、宋建,南結巴、蜀,群逆合從,圖危社稷,君復命將,龍驤虎奮,梟其元首,屠其窟栖。暨至西征,陽平之役,親擐甲冑,深入險阻,芟夷蝥賊,殄其兇醜,盪定西陲,懸旌萬里,聲教遠振,寧我區夏。蓋唐、虞之盛,三后樹功,文、武之興,旦、奭作輔,二祖成業,英豪佐命;夫以聖哲之君,事為己任,猶錫土班瑞以報功臣,豈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濟,而賞典不豐,將何以答神祇慰萬方哉?今進君爵為魏王,使使持節行御史大夫、宗正劉艾奉策璽玄土之社,苴以白茅,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十。君其正王位,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其上魏公璽綬符冊。敬服朕命,簡恤爾眾,克綏庶績,以揚我祖宗之休命。」魏王上書三辭,詔三報不許。又手詔曰:「大聖以功德為高美,以忠和為典訓,故創業垂名,使百世可希,行道制義,使力行可效,是以勳烈無窮,休光茂著。稷、契載元首之聰明,周、邵因文、武之智用,雖經營庶官,仰歎俯思,其對豈有若君者哉?朕惟古人之功,美之如彼,思君忠勤之績,茂之如此,是以每將鏤符析瑞,陳禮命冊,寤寐慨然,自忘守文之不德焉。今君重違朕命,固辭懇切,非所以稱朕心而訓後世也。其抑志撙節,勿復固辭。」四體書勢序曰:梁鵠以公為北部尉。曹瞞傳曰:為尚書右丞司馬建公所舉。及公為王,召建公到鄴,與歡飲,謂建公曰:「孤今日可復作尉否?」建公曰:「昔舉大王時,適可作尉耳。」王大笑。建公名防,司馬宣王之父。臣松之案司馬彪序傳,建公不為右丞,疑此不然,而王隱晉書云趙王篡位,欲尊祖為帝,博士馬平議稱京兆府君昔舉魏武帝為北部尉,賊不犯界,如此則為有徵。   〔四〕 魏書曰:始置奉常宗正官。   冬十月,治兵,〔一〕遂征孫權,十一月至譙。   〔一〕 魏書曰:王親執金鼓以令進退。   二十二年春正月,王軍居巢,二月,進軍屯江西郝谿。權在濡須口築城拒守,遂逼攻之,權退走。三月,王引軍還,留夏侯惇、曹仁、張遼等屯居巢。   夏四月,天子命王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五月,作泮宮。六月,以軍師華歆為御史大夫。〔一〕冬十月,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以五官中郎將丕為魏太子。   〔一〕 魏書曰:初置衛尉官。秋八月,令曰:「昔伊摯、傅說出於賤人,管仲,桓公賊也,皆用之以興。蕭何、曹參,縣吏也,韓、陳平負汙辱之名,有見笑之恥,卒能成就王業,聲著千載。吳起貪將,殺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歸,然在魏,奏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今天下得無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間,及果勇不顧,臨敵力戰;若文俗之吏,高才異質,或堪為將守;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   劉備遣張飛、馬超、吳蘭等屯下辯;遣曹洪拒之。   二十三年春正月,漢太醫令吉本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反,攻許,燒丞相長史王必營,〔一〕必與潁川典農中郎將嚴匡討斬之〔二〕。   〔一〕 魏武故事載令曰:「領長史王必,是吾披荊棘時吏也。忠能勤事,心如鐵石,國之良吏也。蹉跌久未辟之,捨騏驥而弗乘,焉遑遑而更求哉?故教辟之,已署所宜,便以領長史統事如故。」   〔二〕 三輔決錄注曰:時有京兆金禕字德禕,自以世為漢臣,自日磾討莽何羅,忠誠顯著,名節累葉。睹漢祚將移,謂可季興,乃喟然發憤,遂與耿紀、韋晃、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結謀。紀字季行,少有美名,為丞相掾,王甚敬異之,遷侍中,守少府。邈字文然,穆字思然,以禕慷慨有日磾之風,又與王必善,因以閒之,若殺必,欲挾天子以攻魏,南援劉備。時關羽彊盛,而王在鄴,留必典兵督許中事。文然等率雜人及家僮千餘人夜燒門攻必,禕遣人為內應,射必中肩。必不知攻者為誰,以素與禕善,走投禕,夜喚德禕,禕家不知是必,謂為文然等,錯應曰:「王長史已死乎?卿曹事立矣!」必乃更他路奔。一曰:必欲投禕,其帳下督謂必曰:「今日事竟知誰門而投入乎?」扶必奔南城。會天明,必猶在,文然等眾散,故敗。後十餘日,必竟以創死。獻帝春秋曰:收紀、晃等,將斬之,紀呼魏王名曰:「恨吾不自生意,竟為群兒所誤耳!」晃頓首搏頰,以至於死。山陽公載記曰:王聞王必死,盛怒,召漢百官詣鄴,令救火者左,不救火者右。眾人以為救火者必無罪,皆附左;王以為「不救火者非助亂,救火乃實賊也」。皆殺之。   曹洪破吳蘭,斬其將任夔等。三月,張飛、馬超走漢中,陰平氐強端斬吳蘭,傳其首。   夏四月,代郡、上谷烏丸無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討破之。〔一〕   〔一〕 魏書載王令曰:「去冬天降疫癘,民有凋傷,軍興於外,墾田損少,吾甚憂之。其令吏民男女:女年七十已上無夫子,若年十二已下無父母兄弟,及目無所見,手不能作,足不能行,而無妻子父兄產業者,廩食終身。幼者至十二止,貧窮不能自贍者,隨口給貸。老耄須待養者,年九十已上,復不事,家一人。」   六月,令曰:「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周禮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後,漢制亦謂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將有功者,宜陪壽陵,其廣為兆域,使足相容。」   秋七月,治兵,遂西征劉備,九月,至長安。   冬十月,宛守將侯音等反,執南陽太守,劫略吏民,保宛。初,曹仁討關羽,屯樊城,是月使仁圍宛。   二十四年春正月,仁屠宛,斬音。〔一〕   〔一〕 曹瞞傳曰:是時南陽閒苦繇役,音於是執太守(東里裦)〔東里袞〕,與吏民共反,與關羽連和。南陽功曹宗子卿往說音曰:「足下順民心,舉大事,遠近莫不望風;然執郡將,逆而無益,何不遣之。吾與子共戮力,比曹公軍來,關羽兵亦至矣。」音從之,即釋遣太守。子卿因夜踰城亡出,遂與太守收餘民圍音,會曹仁軍至,共滅之。   夏侯淵與劉備戰於陽平,為備所殺。三月,王自長安出斜谷,軍遮要以臨漢中,遂至陽平。備因險拒守。〔一〕   〔一〕 九州春秋曰:時王欲還,出令曰「雞肋」,官屬不知所謂。主簿楊脩便自嚴裝,人驚問脩:「何以知之?」脩曰:「夫雞肋,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以比漢中,知王欲還也。」   夏五月,引軍還長安。   秋七月,以夫人卞氏為王后。遣于禁助曹仁擊關羽。八月,漢水溢,灌禁軍,軍沒,羽獲禁,遂圍仁。使徐晃救之。   九月,相國鍾繇坐西曹掾魏諷反免。〔一〕   〔一〕 世語曰:諷字子京,沛人,有惑眾才,傾動鄴都,鍾繇由是辟焉。大軍未反,諷潛結徒黨,又與長樂衛尉陳禕謀襲鄴。未及期,禕懼,告之太子,誅諷,坐死者數十人。王昶家誡曰「濟陰魏諷」,而此云沛人,未詳。   冬十月,軍還洛陽。〔一〕孫權遣使上書,以討關羽自效。王自洛陽南征羽,未至,晃攻羽,破之,羽走,仁圍解。王軍摩陂。〔二〕   〔一〕 曹瞞傳曰:王更脩治北部尉廨,令過于舊。   〔二〕 魏略曰:孫權上書稱臣,稱說天命。王以權書示外曰:「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侍中陳群、尚書桓階奏曰:「漢自安帝已來,政去公室,國統數絕,至於今者,唯有名號,尺土一民,皆非漢有,期運久已盡,曆數久已終,非適今日也。是以桓、靈之間,諸明圖緯者,皆言『漢行氣盡,黃家當興』。殿下應期,十分天下而有其九,以服事漢,群生注望,,遐邇怨歎,是故孫權在遠稱臣,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臣愚以為虞、夏不以謙辭,殷、周不吝誅放,畏天知命,無所與讓也。」魏氏春秋曰:夏侯惇謂王曰:「天下咸知漢祚已盡,異代方起。自古已來,能除民害為百姓所歸者,即民主也。今殿下即戎三十餘年,功德著於黎庶,為天下所依歸,應天順民,復何疑哉!」王曰:「『施于有政,是亦為政』。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曹瞞傳及世語並云桓階勸王正位,夏侯惇以為宜先滅蜀,蜀亡則吳服,二方既定,然後遵舜、禹之軌,王從之。及至王薨,惇追恨前言,發病卒。孫盛評曰:夏侯惇恥為漢官,求受魏印,桓階方惇,有義直之節;考其傳記,世語為妄矣。   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陽。權擊斬羽,傳其首。   庚子,王崩于洛陽,年六十六。〔一〕遺令曰:「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畢,皆除服。其將兵屯戍者,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以時服,無藏金玉珍寶。」諡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二〕   〔一〕 世語曰:太祖自漢中至洛陽,起建始殿,伐濯龍祠而樹血出。曹瞞傳曰:王使工蘇越徙美梨,掘之,根傷盡出血。越白狀,王躬自視而惡之,以為不祥,還遂寢疾。   〔二〕 魏書曰:太祖自統御海內,芟夷群醜,其行軍用師,大較依孫、吳之法,而因事設奇,譎敵制勝,變化如神。自作兵書十萬餘言,諸將征伐,皆以新書從事。臨事又手為節度,從令者克捷,違教者負敗。與虜對陳,意思安閒,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故每戰必克,軍無幸勝。知人善察,難眩以偽,拔于禁、樂進於行陳之間,取張遼、徐晃於亡虜之內,皆佐命立功,列為名將;其餘拔出細微,登為牧守者,不可勝數。是以創造大業,文武並施,御軍三十餘年,手不捨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絃,皆成樂章。才力絕人,手射飛鳥,躬禽猛獸,嘗于南皮一日射雉獲六十三頭。及造作宮室,繕治器械,無不為之法則,皆盡其意。雅性節儉,不好華麗,後宮衣不錦繡,侍御履不二采,帷帳屏風,壞則補納,茵蓐取溫,無有緣飾。攻城拔邑,得美麗之物,則悉以賜有功,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毫不與,四方獻御,與群下共之。常以送終之制,襲稱之數,繁而無益,俗又過之,故預自制終亡衣服,四篋而已。傅子曰:太祖愍嫁取之奢僭,公女適人,皆以皁帳,從婢不過十人。張華博物志曰:漢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農張芝、芝弟昶並善草書,而太祖亞之。桓譚、蔡邕善音樂,馮翊山子道、王九真、郭凱等善圍棋,太祖皆與埒能。又好養性法,亦解方藥,招引方術之士,廬江左慈、譙郡華佗、甘陵甘始、陽城郄儉無不畢至,又習啖野葛至一尺,亦得少多飲鴆酒。傅子曰:漢末王公,多委王服,以幅巾為雅,是以袁紹、(崔豹)〔崔鈞〕之徒,雖為將帥,皆著縑巾。魏太祖以天下凶荒,資財乏匱,擬古皮弁,裁縑帛以為帢,合于簡易隨時之義,以色別其貴賤,于今施行,可謂軍容,非國容也。曹瞞傳曰: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被服輕綃,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細物,時或冠帢帽以見賓客。每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及歡悅大笑,至以頭沒杯案中,肴膳皆沾汙巾幘,其輕易如此。然持法峻刻,諸將有計畫勝出己者,隨以法誅之,及故人舊怨,亦皆無餘。其所刑殺,輒對之垂涕嗟痛之,終無所活。初,袁忠為沛相,嘗欲以法治太祖,沛國桓邵亦輕之,及在兗州,陳留邊讓言議頗侵太祖,太祖殺讓,族其家,忠、邵俱避難交州,太祖遣使就太守士燮盡族之。桓邵得出首,拜謝於庭中,太祖謂曰:「跪可解死邪!」遂殺之。常出軍,行經麥中,令「士卒無敗麥,犯者死」。騎士皆下馬,付麥以相持,於是太祖馬騰入麥中,敕主簿議罪;主簿對以春秋之義,罰不加於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帥下?然孤為軍帥,不可自殺,請自刑。」因援劍割髮以置地。又有幸姬常從晝寢,枕之臥,告之曰:「須臾覺我。」姬見太祖臥安,未即寤,及自覺,棒殺之。常討賊,廩穀不足,私謂主者曰:「如何?」主者曰:「可以小斛以足之。」太祖曰:「善。」後軍中言太祖欺眾,太祖謂主者曰:「特當借君死以厭眾,不然事不解。」乃斬之,取首題徇曰:「行小斛,盜官穀,斬之軍門。」其酷虐變詐,皆此類也。   評曰:漢末,天下大亂,雄豪並起,而袁紹虎視四州,彊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終能總御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 ## 三國志卷二 魏書二 文帝紀第二   文皇帝諱丕,字子桓,武帝太子也。中平四年冬,生于譙。〔一〕建安十六年,為五官中郎將、副丞相。二十二年,立為魏太子〔二〕。太祖崩,嗣位為丞相、魏王。〔三〕尊王后曰王太后。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   〔一〕 魏書曰:帝生時,有雲氣青色而圜如車蓋當其上,終日,望氣者以為至貴之證,非人臣之氣。年八歲,能屬文。有逸才,遂博貫古今經傳諸子百家之書。善騎射,好擊劍。舉茂才,不行。獻帝起居注曰:建安十(五)〔三〕年,為司徒趙溫所辟。太祖表「溫辟臣子弟,選舉故不以實」。使侍中守光祿勳郗慮持節奉策免溫官。   〔二〕 魏略曰:太祖不時立太子,太子自疑。是時有高元呂者,善相人,乃呼問之,對曰:「其貴乃不可言。」問:「壽幾何?」元呂曰:「其壽,至四十當有小苦,過是無憂也。」後無幾而立為王太子,至年四十而薨。   〔三〕 袁宏漢紀載漢帝詔曰:「魏太子丕:昔皇天授乃顯考以翼我皇家,遂攘除群凶,拓定九州,弘功茂績,光於宇宙,朕用垂拱負扆二十有餘載。天不憖遺一老,永保余一人,早世潛神,哀悼傷切。丕奕世宣明,宜秉文武,紹熙前緒。今使使持節御史大夫華歆奉策詔授丕丞相印綬、魏王璽紱,領冀州牧。方今外有遺虜,遐夷未賓,旗鼓猶在邊境,干戈不得韜刃,斯乃播揚洪烈,立功垂名之秋也。豈得脩諒闇之禮,究曾、閔之志哉?其敬服朕命,抑弭憂懷,旁祗厥緒,時亮庶功,以稱朕意。於戲,可不勉與!」   元年二月〔一〕王戌,以大中大夫賈詡為太尉,御史大夫華歆為相國,大理王朗為御史大夫。置散騎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為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為金策著令,藏之石室。   〔一〕 魏書載庚戌令曰:「關津所以通商旅,池苑所以禦災荒,設禁重稅,非所以便民;其除池籞之禁,輕關津之稅,皆復什一。」辛亥,賜諸侯王將相已下將粟萬斛,帛千匹,金銀各有差等。遣使者循行郡國,有違理掊克暴虐者,舉其罪。   初,漢熹平五年,黃龍見譙,光祿大夫橋玄問太史令單颺:「此何祥也?」颺曰:「其國後當有王者興,不及五十年,亦當復見。天事恆象,此其應也。」內黃殷登默而記之。至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黃龍見譙,登聞之曰:「單颺之言,其驗茲乎!」〔一〕   〔一〕 魏書曰:王召見登,謂之曰:「昔成風聞楚丘之繇而敬事季友,鄧晨信少公之言而自納光武。登以篤老,服膺占術,記識天道,豈有是乎!」賜登穀三百斛,遣歸家。   已卯,以前將軍夏侯惇為大將軍。濊貊、扶餘單于、焉耆、于闐王皆各遣使奉獻。〔一〕   〔一〕 魏書曰:丙戌,令史官奏修重、黎、羲、和之職,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以奉天時。臣松之案:魏書有是言而不聞其職也。丁亥令曰:「故尚書僕射毛玠、奉常王脩、涼茂、郎中令袁渙、少府謝奐、萬潛、中尉徐奕、國淵等,皆忠直在朝,履蹈仁義,並早即世,而子孫陵遲,惻然愍之,其皆拜子男為郎中。」   夏四月丁巳,饒安縣言白雉見。〔一〕庚午,大將軍夏侯惇薨。〔二〕   〔一〕 魏書曰:賜饒安田租,勃海郡百戶牛酒,大酺三日;太常以太牢祠宗廟。   〔二〕 魏書曰:王素服幸鄴東城門發哀。孫盛曰:在禮,天子哭同姓於宗廟門之外。哭於城門,失其所也。   五月戊寅,天子命王追尊皇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封王子叡為武德侯。〔一〕是月,馮翊山賊鄭甘、王照率眾降,皆封列侯。〔二〕   〔一〕 魏略曰:以侍中鄭稱為武德侯傅,令曰:「龍淵、太阿出昆吾之金,和氏之璧由井里之田;礱之以砥礪,錯之以他山,故能致連城之價,為命世之寶。學亦人之砥礪也。稱篤學大儒,勉以經學輔侯,宜旦夕入侍,曜明其志。」   〔二〕 魏書曰:初,鄭甘、王照及盧水胡率其屬來降,王得降書以示朝曰:「前欲有令吾討鮮卑者,吾不從而降;又有欲使吾及今秋討盧水胡者,吾不聽,今又降。昔魏武侯一謀而當,有自得之色,見譏李悝。吾今說此,非自是也,徒以為坐而降之,其功大於動兵革也。」   酒泉黃華、張掖張進等各執太守以叛。金城太守蘇則討進,斬之。華降。〔一〕   〔一〕 華後為兗州刺史,見王淩傳。   六月辛亥,治兵于東郊,〔一〕庚午,遂南征。〔二〕   〔一〕 魏書曰:公卿相儀,王御華蓋,視金鼓之節。   〔二〕 魏略曰:王將出征,度支中郎將新平霍性上疏諫曰:「臣聞文王與紂之事,是時天下括囊無咎,凡百君子,莫肯用訊。今大王體則乾坤,廣開四聰,使賢愚各建所規。伏惟先王功無與比,而今能言之類,不稱為德。故聖人曰『得百姓之歡心』。兵書曰『戰,危事也』是以六國力戰,彊秦承弊,豳王不爭,周道用興。愚謂大王且當委重本朝而守其雌,抗威虎臥,功業可成。而今創基,便復起兵,兵者凶器,必有凶擾,擾則思亂,亂出不意。臣謂此危,危于累卵。昔夏啟隱神三年,易有『不遠而復』,論有『不憚改』。誠願大王揆古察今,深謀遠慮,與三事大夫算其長短。臣沐浴先王之遇,又初改政,復受重任,雖知言觸龍鱗,阿諛近福,竊感所誦,危而不持。」奏通,帝怒,遣刺奸就考,竟殺之。既而悔之,追原不及。   秋七月庚辰,令曰:「軒轅有明臺之議,放勛有衢室之問,皆所以廣詢於下也。〔一〕百官有司,其務以職盡規諫,將率陳軍法,朝士明制度,牧守申政事,縉紳考六藝,吾將兼覽焉。」   〔一〕 管子曰:黃帝立明臺之議者,上觀於兵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聽於民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建鼓於朝,而備訴訟也;湯有總街之廷,以觀民非也;武王有靈臺之囿,而賢者進也:此古聖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忘也。   孫權遣使奉獻。蜀將孟達率眾降。武都氐王楊僕率種人內附,居漢陽郡。〔一〕   〔一〕 魏略載王自手筆令曰:「(吾)〔日〕前遣使宣國威靈,而達即來。吾惟春秋褒儀父,即封拜達,使還領新城太守。近復有扶老攜幼首向王化者。吾聞夙沙之民自縛其君以歸神農,豳國之眾襁負其子而入豐、鎬,斯豈驅略迫脅之所致哉?乃風化動其情而仁義感其衷,歡心內發使之然也。以此而推,西南將萬里無外,權、備將與誰守死乎?」   甲午,軍次於譙,大饗六軍及譙父老百姓於邑東。〔一〕八月,石邑縣言鳳皇集。   〔一〕 魏書曰:設伎樂百戲,令曰:「先王皆樂其所生,禮不忘其本。譙,霸王之邦,真人本出,其復譙租稅二年。」三老吏民上壽,日夕而罷。丙申,親祠譙陵。孫盛曰:昔者先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內節天性,外施四海,存盡其敬,亡極其哀,思慕諒闇,寄政冢宰,故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夫然,故在三之義惇,臣子之恩篤,雍熙之化隆,經國之道固,聖人之所以通天地,厚人倫,顯至教,敦風俗,斯萬世不易之典,百王服膺之制也。是故喪禮素冠,鄶人著庶見之譏,宰予降期,仲尼發不仁之歎,子頹忘戚,君子以為樂禍,魯侯易服,春秋知其不終,豈不以墜至痛之誠心,喪哀樂之大節者哉?故雖三季之末,七雄之弊,猶未有廢縗斬於旬朔之間,釋麻杖於反哭之日者也。逮於漢文,變易古制,人道之紀,一旦而廢,縗素奪於至尊,四海散其遏密,義感闕於群后,大化墜於君親;雖心存貶約,慮在經綸,至於樹德垂聲,崇化變俗,固以道薄於當年,風頹於百代矣。且武王載主而牧野不陳,晉襄墨縗而三帥為俘,應務濟功,服其焉害?魏王既追漢制,替其大禮,處莫重之哀而設饗宴之樂,居貽厥之始而墜王化之基,及至受禪,顯納二女,忘其至恤以誣先聖之典,天心喪矣,將何以終!是以知王齡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   冬十(一)月癸卯,令曰:「諸將征伐,士卒死亡者或未收斂,吾甚哀之;其告郡國給槥櫝殯斂,槥音衛。送致其家,官為設祭。」〔一〕丙午,行至曲蠡。   〔一〕 漢書高祖八月令曰:「士卒從軍死,為槥。」應劭曰:「槥,小棺也,今謂之櫝。」應璩百一詩曰:「槥車在道路,征夫不得休。」陸機大墓賦曰:「觀細木而悶遲,睹洪櫝而念槥。」   漢帝以眾望在魏,乃召群公卿士,〔一〕告祠高廟。使兼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璽綬禪位,冊曰:「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歸有德。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茲昏,群兇肆逆,宇內顛覆。賴武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實受其賜。今王欽承前緒,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采,師錫朕命,僉曰爾度克協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於戲!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祿永終;君其祗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二〕乃為壇於繁陽。庚午,王升壇即阼,百官陪位。事訖,降壇,視燎成禮而反。改延康為黃初,大赦。〔三〕   〔一〕 袁宏漢紀載漢帝詔曰:「朕在位三十有二載,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是曆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于魏王。」   〔二〕 獻帝傳載禪代眾事曰:左中郎將李伏表魏王曰:「昔先王初建魏國,在境外者聞之未審,皆以為拜王。武都李庶、姜合羈旅漢中,謂臣曰:『必為魏公,未便王也。定天下者,魏公子桓,神之所命,當合符讖,以應天人之位。』臣以合辭語鎮南將軍張魯,魯亦問合知書所出?合曰:『孔子玉版也。天子曆數,雖百世可知。』是後月餘,有亡人來,寫得冊文,卒如合辭。合長于內學,關右知名。魯雖有懷國之心,沈溺異道變化,不果寤合之言。後密與臣議策質,國人不協,或欲西通,魯即怒曰:『寧為魏公奴,不為劉備上客也。』言發惻痛,誠有由然。合先迎王師,往歲病亡於鄴。自臣在朝,每為所親宣說此意,時未有宜,弗敢顯言。殿下即位初年,禎祥眾瑞,日月而至,有命自天,昭然著見。然聖德洞達,符表豫明,實乾坤挺慶,萬國作孚。臣每慶賀,欲言合驗;事君盡禮,人以為諂。況臣名行穢賤,入朝日淺,言為罪尤,自抑而已。今洪澤被四表,靈恩格天地,海內翕習,殊方歸服,兆應並集,以揚休命,始終允臧。臣不勝喜舞,謹具表通。」王令曰:「以示外。薄德之人,何能致此,未敢當也;斯誠先王至德通於神明,固非人力也。」   魏王侍中劉廙、辛毗、劉曄、尚書令桓階、尚書陳矯、陳群、給事黃門侍郎王毖、董遇等言:「臣伏讀左中郎將李伏上事,考圖緯之言,以效神明之應,稽之古代,未有不然者也。故堯稱曆數在躬,璇璣以明天道;周武未戰而赤烏銜書;漢祖未兆而神母告符;孝宣仄微,字成木葉;光武布衣,名已勒讖。是天之所命以著聖哲,非有言語之聲,芬芳之臭,可得而知也,徒縣象以示人,微物以效意耳。自漢德之衰,漸染數世,桓、靈之末,皇極不建,暨於大亂,二十餘年。天之不泯,誕生明聖,以濟其難,是以符讖先著,以彰至德。殿下踐阼未期,而靈象變於上,群瑞應於下,四方不羈之民,歸心向義,唯懼在後,雖典籍所傳,未若今之盛也。臣妾遠近,莫不鳧藻。」王令曰:「犁牛之駮似虎,莠之幼似禾,事有似是而非者,今日是已。睹斯言事,良重吾不德。」於是尚書僕射宣告官寮,咸使聞知。   辛亥,太史丞許芝條魏代漢見讖緯于魏王曰:「易傳曰:『聖人受命而王,黃龍以戊己日見。』七月四日戊寅,黃龍見,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著明者也。又曰:『初六,履霜,陰始凝也。』又有積蟲大穴天子之宮,厥咎然,今蝗蟲見,應之也。又曰:『聖人以德親比天下,仁恩洽普,厥應麒麟以戊己日至,厥應聖人受命。』又曰:『聖人清淨行中正,賢人福至民從命,厥應麒麟來。』春秋漢含孳曰:『漢以魏,魏以徵。』春秋玉版讖曰:『代赤者魏公子。』春秋佐助期曰:『漢以許昌失天下。』故白馬令李雲上事曰:『許昌氣見于當塗高,當塗高者當昌於許。』當塗高者,魏也;象魏者,兩觀闕是也;當道而高大者魏。魏當代漢。今魏基昌于許,漢徵絕于許,乃今效見,如李雲之言,許昌相應也。佐助期又曰:『漢以蒙孫亡。』說者以蒙孫漢二十四帝,童蒙愚昏,以弱亡。或以雜文為蒙其孫當失天下,以為漢帝非正嗣,少時為董侯,名不正,蒙亂之荒惑,其子孫以弱亡。孝經中黃讖曰:『日載東,絕火光。不橫一,聖聰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天下歸功,致太平,居八甲;共禮樂,正萬民,嘉樂家和雜。』此魏王之姓諱,著見圖讖。易運期讖曰:『言居東,西有午,兩日並光日居下。其為主,反為輔。五八四十,黃氣受,真人出。』言午,許字。兩日,昌字。漢當以許亡,魏當以許昌。今際會之期在許,是其大效也。易運期又曰:『鬼在山,禾女連,王天下。』臣聞帝王者,五行之精;易姓之符,代興之會,以七百二十年為一軌。有德者過之,至于八百,無德者不及,至四百載。是以周家八百六十七年,夏家四百數十年,漢行夏正,迄今四百二十六歲。又高祖受命,數雖起乙未,然其兆徵始于獲麟。獲麟以來七百餘年,天之曆數將以盡終。帝王之興,不常一姓。太微中,黃帝坐常明,而赤帝坐常不見,以為黃家興而赤家衰,凶亡之漸。自是以來四十餘年,又熒惑失色不明十有餘年。建安十年,彗星先除紫微,二十三年,復掃太微。新天子氣見東南以來,二十三年,白虹貫日,月蝕熒惑,比年己亥、壬子、丙午日蝕,皆水滅火之象也。殿下即位,初踐阼,德配天地,行合神明,恩澤盈溢,廣被四表,格于上下。是以黃龍數見,鳳皇仍翔,麒麟皆臻,白虎效仁,前後獻見于郊甸;甘露醴泉,奇獸神物,眾瑞並出。斯皆帝王受命易姓之符也。昔黃帝受命,風后受河圖;舜、禹有天下,鳳皇翔,洛出書;湯之王,白鳥為符;文王為西伯,赤鳥銜丹書;武王伐殷,白魚升舟;高祖始起,白蛇為徵。巨跡瑞應,皆為聖人興。觀漢前後之大災,今茲之符瑞,察圖讖之期運,揆河洛之所甄,未若今大魏之最美也。夫得歲星者,道始興。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有周之分野也。高祖入秦,五星聚東井,有漢之分野也。今茲歲星在大梁,有魏之分野也。而天之瑞應,並集來臻,四方歸附,襁負而至,兆民欣戴,咸樂嘉慶。春秋大傳曰:『周公何以不之魯?蓋以為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受命而王。』周公反政,尸子以為孔子非之,以為周公不聖,不為兆民也。京房作易傳曰:『凡為王者,惡者去之,弱者奪之。易姓改代,天命應常,人謀鬼謀,百姓與能。』伏惟殿下體堯舜之盛明,膺七百之禪代,當湯武之期運,值天命之移受,河洛所表,圖讖所載,昭然明白,天下學士所共見也。臣職在史官,考符察徵,圖讖效見,際會之期,謹以上聞。」王令曰:「昔周文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仲尼歎其至德;公旦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終然復子明辟,書美其人。吾雖德不及二聖,敢忘高山景行之義哉?若夫唐堯、舜、禹之蹟,皆以聖質茂德處之,故能上和靈祇,下寧萬姓,流稱今日。今吾德至薄也,人至鄙也,遭遇際會,幸承先王餘業,恩未被四海,澤未及天下,雖傾倉竭府以振魏國百姓,猶寒者未盡煖,飢者未盡飽。夙夜憂懼,弗敢遑寧,庶欲保全髮齒,長守今日,以沒於地,以全魏國,下見先王,以塞負荷之責。望狹志局,守此而已;雖屢蒙祥瑞,當之戰惶,五色無主。若芝之言,豈所聞乎?心慄手悼,書不成字,辭不宣心。吾閒作詩曰:『喪亂悠悠過紀,白骨縱橫萬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將佐時整理,復子明辟致仕。』庶欲守此辭以自終,卒不虛言也。宜宣示遠近,使昭赤心。」於是侍中辛毗、劉曄、散騎常侍傅巽、衛臻、尚書令桓階、尚書陳矯、陳群、給事中博士騎都尉蘇林、董巴等奏曰:「伏見太史丞許芝上魏國受命之符;令書懇切,允執謙讓,雖舜、禹、湯、文,義無以過。然古先哲王所以受天命而不辭者,誠急遵皇天之意,副兆民之望,弗得已也。且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又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效之。』以為天文因人而變,至于河洛之書,著于洪範,則殷、周效而用之矣。斯言,誠帝王之明符,天道之大要也。是以由德應錄者代興于前,失道數盡者迭廢于後,傳譏萇弘欲支天之所壞,而說蔡墨『雷乘乾』之說,明神器之存亡,非人力所能建也。今漢室衰替,帝綱墮墜,天子之詔,歇滅無聞,皇天將捨舊而命新,百姓既去漢而為魏,昭然著明,是可知也。先王撥亂平世,將建洪基;至於殿下,以至德當曆數之運,即位以來,天應人事,粲然大備,神靈圖籍,兼仍往古,休徵嘉兆,跨越前代;是芝所取中黃、運期姓緯之讖,斯文乃著於前世,與漢並見。由是言之,天命久矣,非殿下所得而拒之也。神明之意,候望禋享,兆民顒顒,咸注嘉願,惟殿下覽圖籍之明文,急天下之公義,輒宣令外內,布告州郡,使知符命著明,而殿下謙虛之意。」令曰:「下四方以明孤款心,是也。至于覽餘辭,豈余所謂哉?寧所堪哉?諸卿指論,未若孤自料之審也。夫虛談謬稱,鄙薄所弗當也。且聞比來東征,經郡縣,歷屯田,百姓面有飢色,衣或短褐不完,罪皆在孤;是以上慚眾瑞,下愧士民。由斯言之,德尚未堪偏王,何言帝者也!宜止息此議,無重吾不德,使逝之後,不愧後之君子。」   癸丑,宣告群寮。督軍御史中丞司馬懿、侍御史鄭渾、羊祕、鮑勛、武周等言:「令如左。伏讀太史丞許芝上符命事,臣等聞有唐世衰,天命在虞,虞氏世衰,天命在夏;然則天地之靈,曆數之運,去就之符,惟德所在。故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今漢室衰,自安、和、沖、質以來,國統屢絕,桓、靈荒淫,祿去公室,此乃天命去就,非一朝一夕,其所由來久矣。殿下踐阼,至德廣被,格于上下,天人感應,符瑞並臻,考之舊史,未有若今日之盛。夫大人者,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時已至而猶謙讓者,舜、禹所不為也,故生民蒙救濟之惠,群類受育長之施。今八方顒顒,大小注望,皇天乃眷,神人同謀,十分而九以委質,義過周文,所謂過恭也。臣妾上下,伏所不安。」令曰:「世之所不足者道義也,所有餘者苟妄也;常人之性,賤所不足,貴所有餘,故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孤雖寡德,庶自免于常人之貴。夫『石可破而不可奪堅,丹可磨而不可奪赤』。丹石微物,尚保斯質,況吾託士人之末列,曾受教于君子哉?且於陵仲子以仁為富,柏成子高以義為貴,鮑焦感子貢之言,棄其蔬而槁死,薪者譏季札失辭,皆委重而弗視。吾獨何人?昔周武,大聖也,使叔旦盟膠鬲于四內,使召公約微子於共頭,故伯夷、叔齊相與笑之曰:『昔神農氏之有天下,不以人之壞自成,不以人之卑自高。』以為周之伐殷以暴也。吾德非周武而義慚夷、齊,庶欲遠苟妄之失道,立丹石之不奪,邁於陵之所富,蹈柏成之所貴,執鮑焦之貞至,遵薪者之清節。故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吾之斯志,豈可奪哉?」   乙卯,冊詔魏王禪代天下曰:「惟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曰,咨爾魏王:夫命運否泰,依德升降,三代卜年,著于春秋,是以天命不于常,帝王不一姓,由來尚矣。漢道陵遲,為日已久,安、順已降,世失其序,沖、質短祚,三世無嗣,皇綱肇虧,帝典頹沮。暨于朕躬,天降之災,遭無妄厄運之會,值炎精幽昧之期。變興輦轂,禍由閹宦。董卓乘釁,惡甚澆、豷,劫遷省御,(太僕)〔火撲〕宮廟,遂使九州幅裂,彊敵虎爭,華夏鼎沸,蝮蛇塞路。當斯之時,尺土非復漢有,一夫豈復朕民?幸賴武王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夷兇暴,清定區夏,保乂皇家。今王纘承前緒,至德光昭,御衡不迷,布德優遠,聲教被四海,仁風扇鬼區,是以四方效珍,人神響應,天之曆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勳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祇,紹天明命,釐降二女,以嬪于魏。使使持節行御史大夫事太常音,奉皇帝璽綬,王其永君萬國,敬御天威,允執其中,天祿永終,敬之哉?」於是尚書令桓階等奏曰:「漢氏以天子位禪之陛下,陛下以聖明之德,曆數之序,承漢之禪,允當天心。夫天命弗可得辭,兆民之望弗可得違,臣請會列侯諸將、群臣陪隸,發璽書,順天命,具禮儀列奏。」令曰:「當議孤終不當承之意而已。猶獵,還方有令。」   尚書令等又奏曰:「昔堯、舜禪於文祖,至漢氏,以師征受命,畏天之威,不敢怠遑,便即位行在所之地。今當受禪代之命,宜會百寮群司,六軍之士,皆在行位,使咸睹天命。營中促狹,可於平敞之處設壇場,奉答休命。臣輒與侍中常侍會議禮儀,太史官擇吉日訖,復奏。」令曰:「吾殊不敢當之,外亦何豫事也!」   侍中劉廙、常侍衛臻等奏議曰:「漢氏遵唐堯公天下之議,陛下以聖德膺曆數之運,天人同歡,靡不得所,宜順靈符,速踐皇阼。問太史丞許芝,今月十七日己未直成,可受禪命,輒治壇場之處,所當施行別奏。」令曰;「屬出見外,便設壇場,斯何謂乎?今當辭讓不受詔也。但於帳前發璽書,威儀如常,且天寒,罷作壇士使歸。」既發璽書,王令曰:「當奉還璽綬為讓章。吾豈奉此詔承此貺邪?昔堯讓天下於許由、子州支甫,舜亦讓于善卷、石戶之農、北人無擇,或退而耕潁之陽,或辭以幽憂之疾,或遠入山林,莫知其處,或攜子入海,終身不反,或以為辱,自投深淵;且顏燭懼太樸之不完,守知足之明分,王子搜樂丹穴之潛處,被熏而不出,柳下惠不以三公之貴易其介,曾參不以晉、楚之富易其仁:斯九士者,咸高節而尚義,輕富而賤貴,故書名千載,于今稱焉。求仁得仁,仁豈在遠?孤獨何為不如哉?義有蹈東海而逝,不奉漢朝之詔也。亟為上章還璽綬,宣之天下,使咸聞焉。」己未,宣告群僚,下魏,又下天下。   輔國將軍清苑侯劉若等百二十人上書曰:「伏讀令書,深執克讓,聖意懇惻,至誠外昭,臣等有所不安。何者?石戶、北人,匹夫狂狷,行不合義,事不經見者,是以史遷謂之不然,誠非聖明所當希慕。且有虞不逆放勛之禪,夏禹亦無辭位之語,故傳曰:『舜陟帝位,若固有之。』斯誠聖人知天命不可逆,曆數弗可辭也。伏惟陛下應乾符運,至德發聞,升昭于天,是三靈降瑞,人神以和,休徵雜沓,萬國響應,雖欲勿用,將焉避之?而固執謙虛,違天逆眾,慕匹夫之微分,背上聖之所蹈,違經讖之明文,信百氏之穿鑿,非所以奉答天命,光慰眾望也。臣等昧死以請,輒整頓壇場,至吉日受命,如前奏,分別寫令宣下。」王令曰:「昔柏成子高辭夏禹而匿野,顏闔辭魯幣而遠跡,夫以王者之重,諸侯之貴,而二子忽之,何則?其節高也。故烈士徇榮名,義夫高貞介,雖蔬食瓢飲,樂在其中。是以仲尼師王駘,而子產嘉申徒。今諸卿皆孤股肱腹心,足以明孤,而今咸若斯,則諸卿遊于形骸之內,而孤求為形骸之外,其不相知,未足多怪。亟為上章還璽綬,勿復紛紛也。」   輔國將軍等一百二十人又奏曰:「臣聞符命不虛見,眾心不可違,故孔子曰:『周公其為不聖乎?以天下讓。是天地日月輕去萬物也。』是以舜嚮天下,不拜而受命。今火德氣盡,炎上數終,帝遷明德,祚隆大魏。符瑞昭晳,受命既固,光天之下,神人同應,雖有虞儀鳳,成周躍魚,方今之事,未足以喻。而陛下違天命以飾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忤皇穹眷命之旨,中忘聖人達節之數,下孤人臣翹首之望,非所以揚聖道之高衢,乘無窮之懿勳也。臣等聞事君有獻可替否之道,奉上有逆鱗固爭之義,臣等敢以死請。」令曰:「夫古聖王之治也,至德合乾坤,惠澤均造化,禮教優乎昆蟲,仁恩洽乎草木,日月所照,戴天履地含氣有生之類,靡不被服清風,沐浴玄德;是以金革不起,苛慝不作,風雨應節,禎祥觸類而見。今百姓寒者未煖,飢者未飽,鰥者未室,寡者未嫁;權、備尚存,未可舞以干戚,方將整以齊斧;戎役未息於外,士民未安於內,耳未聞康哉之歌,目未睹擊壤之戲,嬰兒未可託於高巢,餘糧未可以宿於田畝:人事未備,至於此也。夜未曜景星,治未通真人,河未出龍馬,山未出象車,蓂莢未植階庭,萐莆未生庖廚,王母未獻白環,渠搜未見珍裘:靈瑞未效,又如彼也。昔東戶季子、容成、大庭、軒轅、赫胥之君,咸得以此就功勒名。今諸卿獨不可少假孤精心竭慮,以和天人,以格至理,使彼眾事備,群瑞效,然後安乃議此乎,何遽相愧相迫之如是也?速為讓章,上還璽綬,無重吾不德也。」   侍中劉廙等奏曰:「伏惟陛下以大聖之純懿,當天命之曆數,觀天象則符瑞著明,考圖緯則文義煥炳,察人事則四海齊心,稽前代則異世同歸;而固拒禪命,未踐尊位,聖意懇惻,臣等敢不奉詔?輒具章遣使者。」奉令曰:「泰伯三以天下讓,人無得而稱焉,仲尼歎其至德,孤獨何人?」   庚申,魏王上書曰:「皇帝陛下:奉被今月乙卯璽書,伏聽冊命,五內驚震,精爽散越,不知所處。臣前上還相位,退守藩國,聖恩聽許。臣雖無古人量德度身自定之志,保己存性,實其私願。不寤陛下猥損過謬之命,發不世之詔,以加無德之臣。且聞堯禪重華,舉其克諧之德,舜授文命,采其齊聖之美,猶下咨四嶽,上觀璿璣。今臣德非虞、夏,行非二君,而承曆數之諮,應選授之命,內自揆撫,無德以稱。且許由匹夫,猶拒帝位,善卷布衣,而逆虞詔。臣雖鄙蔽,敢忘守節以當大命,不勝至願。謹拜章陳情,使行相國永壽少府糞土臣毛宗奏,并上璽綬。」   辛酉,給事中博士蘇林、董巴上表曰:「天有十二次以為分野,王公之國,各有所屬,周在鶉火,魏在大梁。歲星行歷十二次國,天子受命,諸侯以封。周文王始受命,歲在鶉火,至武王伐紂十三年,歲星復在鶉火,故春秋傳曰:『武王伐紂,歲在鶉火;歲之所在,即我有周之分野也。』昔光和七年,歲在大梁,武王始受命,(為)〔於〕時將討黃巾。是歲改年為中平元年。建安元年,歲復在大梁,始拜大將軍。十三年復在大梁,始拜丞相。今二十五年,歲復在大梁,陛下受命。此魏得歲與周文王受命相應。今年青龍在庚子,詩推度災曰:『庚者更也,子者滋也,聖命天下治。』又曰:『王者布德於子,治成於丑。』此言今年天更命聖人制治天下,布德於民也。魏以改制天下,與(時)〔詩〕協矣。顓頊受命,歲在豕韋,衛居其地,亦在豕韋,故春秋傳曰:『衛,顓頊之墟也。』今十月斗之建,則顓頊受命之分也,始魏以十月受禪,此同符始祖受命之驗也。魏之氏族,出自顓頊,與舜同祖,見于春秋世家。舜以土德承堯之火,今魏亦以土德承漢之火,於行運,會于堯舜授受之次。臣聞天之去就,固有常分,聖人當之,昭然不疑,故堯捐骨肉而禪有虞,終無恡色,舜發隴畝而君天下,若固有之,其相受授,閒不替漏;天下已傳矣,所以急天命,天下不可一日無君也。今漢期運已終,妖異絕之已審,階下受天之命,符瑞告徵,丁寧詳悉,反覆備至,雖言語相喻,無以代此。今既發詔書,璽綬未御,固執謙讓,上逆天命,下違民望。臣謹案古之典籍,參以圖緯,魏之行運及天道所在,即尊之驗,在于今年此月,昭晰分明。唯階下遷思易慮,以時即位,顯告天帝而告天下,然後改正朔,易服色,正大號,天下幸甚。」令曰:「凡斯皆宜聖德,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天瑞雖彰,須德而光;吾德薄之人,胡足以當之?今讓,冀見聽許,外內咸使聞知。」   壬戌,冊詔曰:「皇帝問魏王言:遣宗奉庚申書到,所稱引,聞之。朕惟漢家世踰二十,年過四百,運周數終,行祚已訖,天心已移,兆民望絕,天之所廢,有自來矣。今大命有所厎止,神器當歸聖德,違眾不順,逆天不祥。王其體有虞之盛德,應曆數之嘉會,是以禎祥告符,圖讖表錄,神人同應,受命咸宜。朕畏上帝,致位于王;天不可違,眾不可拂。且重華不逆堯命,大禹不辭舜位,若夫由、卷匹夫,不載聖籍,固非皇材帝器所當稱慕。今使音奉皇帝璽綬,王其陟帝位,無逆朕命,以祗奉天心焉。」   於是尚書令桓階等奉曰:「今漢使音奉璽書到,臣等以為天命不可稽,神器不可瀆。周武中流有白魚之應,不待師期而大號已建,舜受大麓,桑蔭未移而已陟帝位,皆所以祗承天命,若此之速也。故無固讓之義,不以守節為貴,必道信於神靈,符合於天地而已。易曰:『其受命如響,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賾,其孰能與於此?』今陛下應期運之數,為皇天所子,而復稽滯於辭讓,低回於大號,非所以則天地之道,副萬國之望。臣等敢以死請,輒敕有司修治壇場,擇吉日,受禪命,發璽綬。」令曰:「冀三讓而不見聽,何汲汲于斯乎?」   甲子,魏王上書曰:「奉今月壬戌璽書,重被聖命,伏聽冊告,肝膽戰悸,不知所措。天下神器,禪代重事,故堯將禪舜,納于大麓,舜之命禹,玄圭告功;烈風不迷,九州攸平,詢事考言,然後乃命,而猶執謙讓于德不嗣。況臣頑固,質非二聖,乃應天統,受終明詔;敢守微節,歸志箕山,不勝大願。謹拜表陳情,使并奉上璽綬。」   侍中劉廙等奏曰:「臣等聞聖帝不違時,明主不逆人,故易稱通天下之志,斷天下之疑。伏惟陛下體有虞之上聖,承土德之行運,當亢陽明夷之會,應漢氏祚終之數,合契皇極,同符兩儀。是以聖瑞表徵,天下同應,曆運去就,深切著明;論之天命,無所與議,比之時宜,無所與爭。故受命之期,時清日晏,曜靈施光,休氣雲蒸。是乃天道悅懌,民心欣戴,而仍見閉拒,于禮何居?且群生不可一日無主,神器不可以斯須無統,故臣有違君以成業,下有矯上以立事,臣等敢不重以死請。」王令曰:「天下重器,王者正統,以聖德當之,猶有懼心,吾何人哉?且公卿未至乏主,斯豈小事,且宜以待固讓之後,乃當更議其可耳。」   丁卯,冊詔魏王曰:「天訖漢祚,辰象著明,朕祗天命,致位於王,仍陳曆數於詔冊,喻符運於翰墨;神器不可以辭拒,皇位不可以謙讓,稽於天命,至於再三。且四海不可以一日曠主,萬機不可以斯須無統,故建大業者不拘小節,知天命者不繫細物,是以舜受大業之命而無遜讓之辭,聖人達節,不亦遠乎!今使音奉皇帝璽綬,王其欽承,以答天下嚮應之望焉。」   相國華歆、太尉賈詡、御史大夫王朗及九卿上言曰:「臣等被召到,伏見太史丞許芝、左中郎將李伏所上圖讖、符命,侍中劉廙等宣敘眾心,人靈同謀。又漢朝知陛下聖化通于神明,聖德參于虞、夏,因瑞應之備至,聽曆數之所在,遂獻璽綬,固讓尊號。能言之倫,莫不抃舞,河圖、洛書,天命瑞應,人事協于天時,民言協于天敘。而陛下性秉勞謙,體尚克讓,明詔懇切,未肯聽許,臣妾小人,莫不伊邑。臣等聞自古及今,有天下者不常在乎一姓;考以德勢,則盛衰在乎彊弱,論以終始,則廢興在乎期運。唐、虞曆數,不在厥子而在舜、禹。舜、禹雖懷克讓之意迫,群后執玉帛而朝之,兆民懷欣戴而歸之,率土揚歌謠而詠之,故其守節之拘,不可得而常處,達節之權,不可得而久避;是以或遜位而不恡,或受禪而不辭,不恡者未必厭皇寵,不辭者未必渴帝祚,各迫天命而不得以已。既禪之後,則唐氏之子為賓于有虞,虞氏之冑為客于夏代,然則禪代之義,非獨受之者實應天福,授之者亦與有餘慶焉。漢自章、和之後,世多變故,稍以陵遲,洎乎孝靈,不恆其心,虐賢害仁,聚斂無度,政在嬖豎,視民如讎,遂令上天震怒,百姓從風如歸;當時則四海鼎沸,既沒則禍發宮庭,寵勢並竭,帝室遂卑,若在帝舜之末節,猶擇聖代而授之,荊人抱玉璞,猶思良工而刊之,況漢國既往,莫之能匡,推器移君,委之聖哲,固其宜也。漢朝委質,既願禮禪之速定也,天祚率土,必將有主;主率土者,非陛下其孰能任之?所謂論德無與為比,考功無推讓矣。天命不可久稽,民望不不可久違,臣等慺慺,不勝大願。伏請陛下割撝謙之志,脩受禪之禮,副人神之意,慰外內之願。」令曰:「以德則孤不足,以時則戎虜未滅。若以群賢之靈,得保首領,終君魏國,於孤足矣。若孤者,胡足以辱四海?至乎天瑞人事,皆先王聖德遺慶,孤何有焉?是以未敢聞命。」   己巳,魏王上書曰:「臣聞舜有賓于四門之勳,乃受禪於陶唐,禹有存國七百之功,乃承祿於有虞。臣以蒙蔽,德非二聖,猥當天統,不敢聞命。敢屢抗疏,略陳私願,庶章通紫庭,得全微節,情達宸極,永守本志。而音重復銜命,申制詔臣,臣實戰惕,不發璽書,而音迫于嚴詔,不敢復命。願陛下馳傳騁驛,召音還臺。不勝至誠,謹使宗奉書。」   相國歆、太尉詡、御史大夫朗及九卿奏曰:「臣等伏讀詔書,於邑益甚。臣等聞易稱聖人奉天時,論語云君子畏天命,天命有去就,然後帝者有禪代。是以唐之禪虞,命在爾躬,虞之順唐,謂之受終;堯知天命去己,故不得不禪舜,舜知曆數在躬,故不敢不受;不得不禪,奉天時也,不敢不受,畏天命也。漢朝雖承季末陵遲之餘,猶務奉天命以則堯之道,是以願禪帝位而歸二女。而陛下正於大魏受命之初,抑虞、夏之達節,尚延陵之讓退,而所枉者大,所直者小,所詳者輕,所略者重,中人凡士猶為陛下陋之。沒者有靈,則重華必忿憤于蒼梧之神墓,大禹必鬱悒于會稽之山陰,武王必不悅于(商)〔高〕陵之玄宮矣。是以臣等敢以死請。且漢政在閹宦,祿去帝室七世矣,遂集矢石於其宮殿,而二京為之丘墟。當是之時,四海蕩覆,天下分崩,武王親衣甲而冠冑,沐雨而櫛風,為民請命,則活萬國,為世撥亂,則致升平,鳩民而立長,築宮而置吏,元元無過,罔于前業,而始有造于華夏。陛下即位,光昭文德,以翊武功,勤恤民隱,視之如傷,懼者寧之,勞者息之,寒者以煖,飢者以充,遠人以(恩復)〔德服〕,寇敵以恩降,邁恩種德,光被四表;稽古篤睦,茂于放勛,網漏吞舟,弘乎周文。是以布政未期,人神並和,皇天則降甘露而臻四靈,后土則挺芝草而吐醴泉,虎豹鹿兔,皆素其色,雉鳩燕雀,亦白其羽,連理之木,同心之瓜,五采之魚,珍祥瑞物,雜遝於其間者,無不畢備。古人有言:『微禹,吾其魚乎!』微大魏,則臣等之白骨交橫于曠野矣。伏省群臣外內前後章奏,所以陳敘陛下之符命者,莫不條河洛之圖書,據天地之瑞應,因漢朝之款誠,宣萬方之景附,可謂信矣(省)〔著〕矣;三王無以及,五帝無以加。民命之懸於魏〔邦,民心之繫於魏〕政,三十有餘年矣,此乃千世時至之會,萬載一遇之秋;達節廣度,宜昭於斯際,拘牽小節,不施於此時。久稽天命,罪在臣等。輒營壇場,具禮儀,擇吉日,昭告昊天上帝,秩群神之禮,須禋祭畢,會群寮於朝堂,議年號、正朔、服色當施行,上。」復令曰:「昔者大舜飯糗茹草,將終身焉,斯則孤之前志也。及至承堯禪,被(珍)〔袗〕裘,妻二女,若固有之,斯則順天命也。群公卿士誠以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違,孤亦曷以辭焉?」   庚午,冊詔魏王曰:「昔堯以配天之德,秉六合之重,猶睹曆運之數,移於有虞,委讓帝位,忽如遺跡。今天既訖我漢命,乃眷北顧,帝皇之業,實在大魏。朕守空名以竊古義,顧視前事,猶有慚德,而王遜讓至于三四,朕用懼焉。夫不辭萬乘之位者,知命達節之數也,虞、夏之君,處之不疑,故勳烈垂于萬載,美名傳于無窮。今遣守尚書令侍中(顗)〔覬〕喻,王其速陟帝位,以順天人之心,副朕之大願。」   於是尚書令桓階等奏曰:「今漢氏之命已四至,而陛下前後固辭,臣等伏以為上帝之臨聖德,期運之隆大魏,斯豈數載?傳稱周之有天下,非甲子之朝,殷之去帝位,非牧野之日也,故詩序商湯,追本玄王之至,述姬周,上錄后稷之生,是以受命既固,厥德不回。漢氏衰廢,行次已絕,三辰垂其徵,史官著其驗,耆老記先古之占,百姓協歌謠之聲。陛下應天受禪,當速即壇場,柴燎上帝,誠不宜久停神器,拒億兆之願。臣輒下太史令擇元辰,今月二十九日,可登壇受命,請詔王公群卿,具條禮儀別奏。」令曰:「可。」   〔三〕 獻帝傳曰:辛未,魏王登壇受禪,公卿、列侯、諸將、匈奴單于、四夷朝者數萬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嶽、四瀆,曰:「皇帝臣丕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漢歷世二十有四,踐年四百二十有六,四海困窮,三綱不立,五緯錯行,靈祥並見,推術數者,慮之古道,咸以為天之曆數,運終茲世,凡諸嘉祥民神之意,比昭有漢數終之極,魏家受命之符。漢主以神器宜授於臣,憲章有虞,致位于丕。丕震畏天命,雖休勿休。群公庶尹六事之人,外及將士,洎于蠻夷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辭拒,神器不可以久曠,群臣不可以無主,萬幾不可以無統。』丕祗承皇象,敢不欽承。卜之守龜,兆有大橫,筮之三易,兆有革兆,謹擇元日,與群寮登壇受帝璽綬,告類于爾大神;唯爾有神,尚饗永吉,兆民之望,祚于有魏世享。」遂制詔三公:「上古之始有君也,必崇恩化以美風俗,然百姓順教而刑辟厝焉。今朕承帝王之緒,其以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議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同律度量,承土行,大赦天下;自殊死以下,諸不當得赦,皆赦除之。」   魏氏春秋曰:帝升壇禮畢,顧謂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   干竇搜神記曰:宋大夫邢史子臣明於天道,周敬王之三十七年,景公問曰:「天道其何祥?」對曰:「後五(十)年五月丁亥,臣將死;死後五年五月丁卯,吳將亡;亡後五年,君將終;終後四百年,邾王天下。」俄而皆如其言。所云邾王天下者,謂魏之興也。邾,曹姓,魏亦曹姓,皆邾之後。其年數則錯,未知邢史失其數邪,將年代久遠,注記者傳而有謬也?   黃初元年十一月癸酉,以河內之山陽邑萬戶奉漢帝為山陽公,行漢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京都有事于太廟,致胙;封公之四子為列侯。追尊皇祖太王曰太皇帝,考武王曰武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賜男子爵人一級,為父後及孝悌力田人二級。以漢諸侯王為崇德侯,列侯為關中侯。以潁陰之繁陽亭為繁昌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國為司徒,御史大夫為司空,奉常為太常,郎中令為光祿勳,大理為廷尉,大農為大司農。郡國縣邑,多所改易。更授匈奴南單于呼廚泉魏璽綬,賜青蓋車、乘輿、寶劍、玉玦。十二月,初營洛陽宮,戊午幸洛陽。〔一〕   〔一〕 臣松之案:諸書記是時帝居北宮,以建始殿朝群臣,門曰承明,陳思王植詩曰「謁帝承明廬」是也。至明帝時,始於漢南宮崇德殿處起太極、昭陽諸殿。魏書曰:以夏數為得天,故即用夏正,而服色尚黃。魏略曰:詔以漢火行也,火忌水,故「洛」去「水」而加「佳」。魏於行次為土,土,水之牡也,水得土而乃流,土得水而柔,故除「佳」加「水」,變「雒」為「洛」。   是歲,長水校尉戴陵諫不宜數行弋獵,帝大怒;陵減死罪一等。   二年春正月,郊祀天地、明堂。甲戌,校獵至原陵,遣使者以太牢祠漢世祖。乙亥,朝日于東郊。〔一〕初令郡國口滿十萬者,歲察孝廉一人;其有秀異,無拘戶口。辛巳,分三公戶邑,封子弟各一人為列侯。壬午,復潁川郡一年田租。〔二〕改許縣為許昌縣。以魏郡東部為陽平郡,西部為廣平郡。〔三〕   〔一〕 臣松之以為禮天子以春分朝日,秋分夕月;尋此年正月郊祀,有月無日,乙亥朝日,則有日無月,蓋文之脫也。案明帝朝日夕月,皆如禮文,故知此紀為誤者也。   〔二〕 魏書載詔曰:「潁川,先帝所由起兵征伐也。官渡之役,四方瓦解,遠近顧望,而此郡守義,丁壯荷戈,老弱負糧。昔漢祖以秦中為國本,光武恃河內為王基,今朕復於此登壇受禪,天以此郡翼成大魏。」   〔三〕 魏略曰:改長安、譙、許昌、鄴、洛陽為五都;立石表,西界宜陽,北循太行,東北界陽平,南循魯陽,東界郯,為中都之地。令天下聽內徙,復五年,後又增其復。   詔曰:「昔仲尼資大聖之才,懷帝王之器,當衰周之末,無受命之運,在魯、衛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悽悽焉,遑遑焉,欲屈己以存道,貶身以救世。于時王公終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禮,脩素王之事,因魯史而制春秋,就太師而正雅頌,俾千載之後,莫不宗其文以述作,仰其聖以成謀,咨!可謂命世之大聖,億載之師表者也。遭天下大亂,百祀墮壞,舊居之廟,毀而不脩,褒成之後,絕而莫繼,闕里不聞講頌之聲,四時不睹蒸嘗之位,斯豈所謂崇禮報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議郎孔羨為宗聖侯,邑百戶,奉孔子祀。」令魯郡脩起舊廟,置百戶吏卒以守衛之,又於其外廣為室屋以居學者。   (春)三月,加遼東太守公孫恭為車騎將軍。初復五銖錢。夏四月,以車騎將軍曹仁為大將軍。五月,鄭甘復叛,遣曹仁討斬之。六月庚子,初祀五嶽四瀆,咸秩群祀。〔一〕丁卯,夫人甄氏卒。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詔曰:「災異之作,以譴元首,而歸過股肱,豈禹、湯罪己之義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職,後有天地之眚,勿復劾三公。」   〔一〕 魏書:甲辰,以京師宗廟未成,帝親祠武皇帝于建始殿,躬執饋奠,如家人之禮。   秋八月,孫權遣使奉章,并遣于禁等還。丁巳,使太常邢貞持節拜權為大將軍,封吳王,加九錫。冬十月,授楊彪光祿大夫。〔一〕以穀貴,罷五銖錢。〔二〕己卯,以大將軍曹仁為大司馬。十二月,行東巡。是歲築陵雲臺。   〔一〕 魏書曰:己亥,公卿朝朔旦,并引故漢太尉楊彪,待以客禮,詔曰:「夫先王制几杖之賜,所以賓禮黃耇褒崇元老也。昔孔光、卓茂皆以淑德高年,受茲嘉錫。公故漢宰臣,乃祖已來,世著名節,年過七十,行不踰矩,可謂老成人矣,所宜寵異以章舊德。其賜公延年杖及馮几;謁請之日,便使杖入,又可使著鹿皮冠。」彪辭讓不聽,竟著布單衣、皮弁以見。續漢書曰:彪見漢祚將終,自以累世為三公,恥為魏臣,遂稱足攣,不復行。積十餘年,帝即王位,欲以為太尉,令近臣宣旨。彪辭曰:「嘗以漢朝為三公,值世衰亂,不能立尺寸之益,若復為魏臣,於國之選,亦不為榮也。」帝不奪其意。黃初四年,詔拜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朝見位次三公,如孔光故事。彪上章固讓,帝不聽,又為門施行馬,致吏卒,以優崇之。年八十四,以六年薨。子脩,事見陳思王傳。   〔二〕 魏書曰:十一月辛未,鎮西將軍曹真命眾將及州郡兵討破叛胡治元多、盧水、封賞等,斬首五萬餘級,獲生口十萬,羊一百一十一萬口,牛八萬,河西遂平。帝初聞胡決水灌顯美,謂左右諸將曰:「昔隗囂灌略陽,而光武因其疲弊,進兵滅之。今胡決水灌顯美,其事正相似,破胡事今至不久。」旬日,破胡告檄到,上大笑曰:「吾策之於帷幕之內,諸將奮擊於萬里之外,其相應若合符節。前後戰克獲虜,未有如此也。」   三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蝕之。庚午,行幸許昌宮。詔曰:「今之計、(考)〔孝〕,古之貢士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限年然後取士,是呂尚、周晉不顯於前世也。其令郡國所選,勿拘老幼;儒通經術,吏達文法,到皆試用。有司糾故不以實者。」〔一〕   〔一〕 魏書曰:癸亥,孫權上書,說:「劉備支黨四萬人,馬二三千匹,出秭歸,請往掃撲,以克捷為效。」帝報曰:「昔隗囂之弊,禍發栒邑,子陽之禽,變起扞關,將軍其亢厲威武,勉蹈奇功,以稱吾意。」   二月,鄯善、龜茲、于闐王各遣使奉獻,詔曰:「西戎即敘,氐、羌來王,詩、書美之。頃者西域外夷並款塞內附,〔一〕其遣使者撫勞之。」是後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   〔一〕 應劭漢書注曰:款,叩也;皆叩塞門來服從。   三月乙丑,立齊公叡為平原王,帝弟鄢陵公彰等十一人皆為王。初制封王之庶子為鄉公,嗣王之庶子為亭侯,公之庶子為亭伯。甲戌,立皇子霖為河東王。甲午,行幸襄邑。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為鄄城王。癸亥,行還許昌宮。五月,以荊、揚、江表八郡為荊州,孫權領牧故也;荊州江北諸郡為郢州。   閏月,孫權破劉備于夷陵。初,帝聞備兵東下,與權交戰,樹柵連營七百餘里,謂群臣曰:「備不曉兵,豈有七百里營可以拒敵者乎!『苞原隰險阻而為軍者為敵所禽』,此兵忌也。孫權上事今至矣。」後七日,破備書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民饑,使尚書杜畿持節開倉廩以振之。八月,蜀大將黃權率眾降。〔一〕   〔一〕 魏書曰:權及領南郡太守史郃等三百一十八人,詣荊州刺史奉上所假印綬、棨戟、幢麾、牙門、鼓車。權等詣行在所,帝置酒設樂,引見于承光殿。權、郃等人人前自陳,帝為論說軍旅成敗去就之分,諸將無不喜悅。賜權金帛、車馬、衣裘、帷帳、妻妾,下及偏裨皆有差。拜權為侍中鎮南將軍,封列侯,即日召使驂乘;及封史郃等四十二人皆為列侯,為將軍郎將百餘人。   九月甲午,詔曰:「夫婦人與政,亂之本也。自今以後,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又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以此詔傳後世,若有背違,天下共誅之。」〔一〕庚子,立皇后郭氏。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篤癃及貧不能自存者賜穀。   〔一〕 孫盛曰:夫經國營治,必憑俊哲之輔,賢達令德,必居參亂之任,故雖周室之盛,有婦人與焉。然則坤道承天,南面罔二,三從之禮,謂之至順,至於號令自天子出,奏事專行,非古義也。昔在申、呂,實匡有周。苟以天下為心,惟德是杖,則親疏之授,至公一也,何至后族而必斥遠之哉?二漢之季世,王道陵遲,故令外戚憑寵,職為亂階。(於)此自時昏道喪,運祚將移,縱無王、呂之難,豈乏田、趙之禍乎?而後世觀其若此,深懷酖毒之戒也。至于魏文,遂發一概之詔,可謂有識之爽言,非帝者之宏議。   冬十月甲子,表首陽山東為壽陵,作終制曰:「禮,國君即位為椑,椑音扶歷反。存不忘亡也。〔一〕昔堯葬穀林,通樹之,禹葬會稽,農不易畝,〔二〕故葬於山林,則合乎山林。封樹之制,非上古也,吾無取焉。壽陵因山為體,無為封樹,無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見也。骨無痛痒之知,冢非棲神之宅,禮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黷也,為棺槨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故吾營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後不知其處。無施葦炭,無藏金銀銅鐵,一以瓦器,合古塗車、芻靈之義。棺但漆際會三過,飯含無以珠玉,無施珠襦玉匣,諸愚俗所為也。季孫以璵璠斂,孔子歷級而救之,譬之暴骸中原。宋公厚葬,君子謂華元、樂莒不臣,以為棄君於惡。漢文帝之不發,霸陵無求也;光武之掘,原陵封樹也。霸陵之完,功在釋之;原陵之掘,罪在明帝。是釋之忠以利君,明帝愛以害親也。忠臣孝子,宜思仲尼、丘明、釋之之言,鑒華元、樂莒、明帝之戒,存於所以安君定親,使魂靈萬載無危,斯則賢聖之忠孝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也。喪亂以來,漢氏諸陵無不發掘,至乃燒取玉匣金縷,骸骨并盡,是焚如之刑,豈不重痛哉!禍由乎厚葬封樹。『桑、霍為我戒』,不亦明乎?其皇后及貴人以下,不隨王之國者,有終沒皆葬澗西,前又以表其處矣。蓋舜葬蒼梧,二妃不從,延陵葬子,遠在嬴、博,魂而有靈,無不之也,一澗之閒,不足為遠。若違今詔,妄有所變改造施,吾為戮尸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臣子為蔑死君父,不忠不孝,使死者有知,將不福汝。其以此詔藏之宗廟,副在尚書、祕書、三府。」   〔一〕 臣松之按:禮,天子諸侯之棺,各有重數;棺之親身者曰椑。   〔二〕 呂氏春秋:堯葬于穀林,通樹之;舜葬于紀,市廛不變其肆;禹葬會稽,不變人徒。   是月,孫權復叛。復郢州為荊州。帝自許昌南征,諸軍兵並進,權臨江拒守。十一月辛丑,行幸宛。庚申晦,日有食之。是歲,穿靈芝池。   四年春正月,詔曰:「喪亂以來,兵革未戢,天下之人,互相殘殺。今海內初定,敢有私復讎者皆族之。」築南巡臺于宛。三月丙申,行自宛還洛陽宮。癸卯,月犯心中央大星。〔一〕丁未,大司馬曹仁薨。是月大疫。   〔一〕 魏書載丙午詔曰:「孫權殘害民物,朕以寇不可長,故分命猛將三道並征。今征東諸軍與權黨呂範等水戰,則斬首四萬,獲船萬艘。大司馬據守濡須,其所禽獲亦以萬數。中軍、征南,攻圍江陵,左將軍張郃等舳艫直渡,擊其南渚,賊赴水溺死者數千人,又為地道攻城,城中外雀鼠不得出入,此几上肉耳!而賊中癘氣疾病,夾江塗地,恐相染污。昔周武伐殷,旋師孟津,漢祖征隗囂,還軍高平,皆知天時而度賊情也。且成湯解三面之網,天下歸仁。今開江陵之圍,以緩成死之禽。且休力役,罷省繇戍,畜養士民,咸使安息。」   夏五月,有鵜鶘鳥集靈芝池,詔曰:「此詩人所謂污澤也。曹詩『刺恭公遠君子而近小人』,今豈有賢智之士處於下位乎?否則斯鳥何為而至?其博舉天下雋德茂才、獨行君子,以答曹人之刺。」〔一〕   〔一〕 魏書曰:辛酉,有司奏造二廟,立太皇帝廟,大長秋特進侯與高祖合祭,親盡以次毀;特立武皇帝廟,四時享祀,為魏太祖,萬載不毀也。   六月甲戌,任城王彰薨於京都。甲申,太尉賈詡薨。太白晝見。是月大雨,伊、洛溢流,殺人民,壞廬宅。〔一〕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鍾繇為太尉。〔二〕辛未,校獵于滎陽,遂東巡。論征孫權功,諸將已下進爵增戶各有差。九月甲辰,行幸許昌宮。〔三〕   〔一〕 魏書曰:七月乙未,大軍當出,使太常以特牛一告祠于郊。臣松之按:魏郊祀奏中,尚書盧毓議祀厲殃事云:「具犧牲祭器,如前後師出告郊之禮。」如此,則魏氏出師,皆告郊也。   〔二〕 魏書曰:有司奏改漢氏宗廟安世樂曰正世樂,嘉至樂曰迎靈樂,武德樂曰武頌樂,昭容樂曰昭業樂,雲(翻)〔翹〕舞曰鳳翔舞,育命舞曰靈應舞,武德舞曰武頌舞,文(昭)〔始〕舞曰大(昭)〔韶〕舞,五行舞曰大武舞。   〔三〕 魏書曰:十二月丙寅,賜山陽公夫人湯沐邑,公女曼為長樂郡公主,食邑各五百戶。是冬,甘露降芳林園。臣松之按:芳林園即今華林園,齊王芳即位,改為華林。   五年春正月,初令謀反大逆乃得相告,其餘皆勿聽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三月,行自許昌還洛陽宮。夏四月,立太學,制五經課試之法,置春秋穀梁博士。五月,有司以公卿朝朔望日,因奏疑事,聽斷大政,論辨得失。秋七月,行東巡,幸許昌宮。八月,為水軍,親御龍舟,循蔡、潁,浮淮,幸壽春。揚州界將吏士民,犯五歲刑已下,皆原除之。九月,遂至廣陵,赦青、徐二州,改易諸將守。冬十月乙卯,太白晝見。行還許昌宮。〔一〕十一月庚寅,以冀州饑,遣使者開倉廩振之。戊申晦,日有食之。   〔一〕 魏書載癸酉詔曰:「近之不綏,何遠之懷?今事多而民少,上下相弊以文法,百姓無所措其手足。昔太山之哭者,以為苛政甚于猛虎,吾備儒者之風,服聖人之遺教,豈可以目翫其辭,行違其誡者哉?廣議輕刑,以惠百姓。」   十二月,詔曰:「先王制禮,所以昭孝事祖,大則郊社,其次宗廟,三辰五行,名山大川,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叔世衰亂,崇信巫史,至乃宮殿之內,戶牖之閒,無不沃酹,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設非祀之祭,巫祝之言,皆以執左道論,著于令典。」是歲穿天淵池。   六年春二月,遣使者循行許昌以東盡沛郡,問民所疾苦,貧者振貸之。〔一〕三月,行幸召陵,通討虜渠。乙巳,還許昌宮。并州刺史梁習討鮮卑軻比能,大破之。辛未,帝為舟師東征。五月戊申,幸譙。壬戌,熒惑入太微。   〔一〕 魏略載詔曰:「昔軒轅建四面之號,周武稱『予有亂臣十人』,斯蓋先聖所以體國君民,亮成天工,多賢為貴也。今內有公卿以鎮京師,外設牧伯以監四方,至於元戎出征,則軍中宜有柱石之賢帥,輜重所在,又宜有鎮守之重臣,然後車駕可以周行天下,無內外之慮。吾今當征賊,欲守之積年。其以尚書令潁鄉侯陳群為鎮軍大將軍,尚書僕射西鄉侯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若吾臨江授諸將方略,則撫軍當留許昌,督後諸軍,錄後臺文書事;鎮軍隨車駕,當董督眾軍,錄行尚書事;皆假節鼓吹,給中軍兵騎六百人。吾欲去江數里,築宮室,往來其中,見賊可擊之形,便出奇兵擊之;若或未可,則當舒六軍以遊獵,饗賜軍士。」   六月,利成郡兵蔡方等以郡反,殺太守徐質。遣屯騎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與青州刺史討平之;其見脅略及亡命者,皆赦其罪。   秋七月,立皇子鑒為東武陽王。八月,帝遂以舟師自譙循渦入淮,從陸道幸徐。九月,築東巡臺。冬十月,行幸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餘萬,旌旗數百里。〔一〕是歲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還。十一月,東武陽王鑒薨。十二月,行自譙過梁,遣使以太牢祀故漢太尉橋玄。   〔一〕 魏書載帝於馬上為詩曰:「觀兵臨江水,水流何湯湯!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將懷暴怒,膽氣正從橫。誰云江水廣,一葦可以航,不戰屈敵虜,戢兵稱賢良。古公宅岐邑,實始翦殷商。孟獻營虎牢,鄭人懼稽顙。充國務耕植,先零自破亡。興農淮、泗間,築室都徐方。量宜運權略,六軍咸悅康;豈如東山詩,悠悠多憂傷。」   七年春正月,將幸許昌,許昌城南門無故自崩,帝心惡之,遂不入。壬子,行還洛陽宮。三月,築九華臺。夏五月丙辰,帝疾篤,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征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並受遺詔輔嗣主。遣後宮淑媛、昭儀已下歸其家。丁巳,帝崩于嘉福殿,時年四十。〔一〕六月戊寅,葬首陽陵。自殯及葬,皆以終制從事。〔二〕   〔一〕 魏書曰:殯於崇華前殿。   〔二〕 魏氏春秋曰:明帝將送葬,曹真、陳群、王朗等以暑熱固諫,乃止。孫盛曰:夫窀穸之事,孝子之極痛也,人倫之道,於斯莫重。故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夫以義感之情,猶盡臨隧之哀,況乎天性發中,敦禮者重之哉!魏氏之德,仍世不基矣。昔華元厚葬,君子以為棄君於惡,群等之諫,棄孰甚焉!鄄城侯植為誄曰:「惟黃初七年五月七日,大行皇帝崩,嗚呼哀哉!于時天震地駭,崩山隕霜,陽精薄景,五緯錯行,百姓呼嗟,萬國悲傷,若喪考妣,(恩過慕)〔思慕過〕唐,擗踊郊野,仰想穹蒼,僉曰何辜,早世殞喪,嗚呼哀哉!悲夫大行,忽焉光滅,永棄萬國,雲往雨絕。承問荒忽,惛懵哽咽,袖鋒抽刃,歎自僵斃,追慕三良,甘心同穴。感惟南風,惟以鬱滯,終於偕沒,指景自誓。考諸先記,尋之哲言,生若浮寄,唯德可論,朝聞夕逝,孔志所存。皇雖一沒,天祿永延,何以述德?表之素旃。何以詠功?宣之管絃。乃作誄曰:皓皓太素,兩儀始分,中和產物,肇有人倫,爰暨三皇,實秉道真,降逮五帝,繼以懿純,三代制作,踵武立勳。季嗣不維,網漏于秦,崩樂滅學,儒坑禮焚,二世而殲,漢氏乃因,弗求古訓,嬴政是遵,王綱帝典,闃爾無聞。末光幽昧,道究運遷,乾坤迴曆,簡聖授賢,乃眷大行,屬以黎元。龍飛啟祚,合契上玄,五行定紀,改號革年,明明赫赫,受命于天。仁風偃物,德以禮宣;祥惟聖質,嶷在幼妍。庶幾六典,學不過庭,潛心無罔,抗志青冥。才秀藻朗,如玉之瑩,聽察無嚮,瞻睹未形。其剛如金,其貞如瓊,如冰之潔,如砥之平。爵公無私,戮違無輕,心鏡萬機,攬照下情。思良股肱,嘉昔伊、呂,搜揚側陋,舉湯代禹;拔才巖穴,取士蓬戶,唯德是縈,弗拘禰祖。宅土之表,道義是圖,弗營厥險,六合是虞。齊契共遵,下以純民,恢拓規矩,克紹前人。科條品制,褒貶以因。乘殷之輅,行夏之辰。金根黃屋,翠葆龍鱗,紼冕崇麗,衡紞維新,尊肅禮容,矚之若神。方牧妙舉,欽於恤民,虎將荷節,鎮彼四鄰;朱旗所剿,九壤被震,疇克不若?孰敢不臣?縣旌海表,萬里無塵。虜備凶徹,鳥殪江岷,權若涸魚,乾腊矯鱗,肅慎納貢,越裳效珍,條支絕域,侍子內賓。德儕先皇,功侔太古。上靈降瑞,黃初叔祜:河龍洛龜,淩波游下;平鈞應繩,神鸞翔舞;數莢階除,系風扇暑;皓獸素禽,飛走郊野;神鍾寶鼎,形自舊土;雲英甘露,瀸塗被宇;靈芝冒沼,朱華蔭渚。回回凱風,祁祁甘雨,稼穡豐登,我稷我黍。家佩惠君,戶蒙慈父。圖致太和,洽德全義。將登介山,先皇作儷。鐫石紀勳,兼錄眾瑞,方隆封禪,歸功天地,賓禮百靈,勳命視規,望祭四嶽,燎封奉柴,肅于南郊,宗祀上帝。三牲既供,夏禘秋嘗,元侯佐祭,獻璧奉璋。鸞輿幽藹,龍旂太常,爰迄太廟,鍾鼓鍠鍠,頌德詠功,八佾鏘鏘。皇祖既饗,烈考來享,神具醉止,降茲福祥。天地震蕩,大行康之;三辰暗昧,大行光之;皇紘絕維,大行綱之;神器莫統,大行當之;禮樂廢弛,大行張之;仁義陸沈,大行揚之;潛龍隱鳳,大行翔之;疏狄遐康,大行匡之。在位七載,元功仍舉,將永太和,絕跡三五,宜作物師,長為神主,壽終金石,等算東父,如何奄忽,摧身后土,俾我㷀㷀,靡瞻靡顧。嗟嗟皇穹,胡寧忍務?嗚呼哀哉!明監吉凶,體遠存亡,深垂典制,申之嗣皇。聖上虔奉,是順是將,乃創玄宇,基為首陽,擬跡穀林,追堯慕唐,合山同陵,不樹不疆,塗車芻靈,珠玉靡藏。百神警侍,來賓幽堂,耕禽田獸,望魂之翔。於是,俟大隧之致功兮,練元辰之淑禎,潛華體於梓宮兮,馮正殿以居靈。顧望嗣之號咷兮,存臨者之悲聲,悼晏駕之既脩兮,感容車之速征。浮飛魂於輕霄兮,就黃墟以滅形,背三光之昭晰兮,歸玄宅之冥冥。嗟一往之不反兮,痛閟闥之長扃。咨遠臣之眇眇兮,感凶諱以怛驚,心孤絕而靡告兮,紛流涕而交頸。思恩榮以橫奔兮,閡闕塞之嶢崢,顧衰絰以輕舉兮,迫關防之我嬰。欲高飛而遙憩兮,憚天網之遠經,遙投骨於山足兮,報恩養於下庭。慨拊心而自悼兮,懼施重而命輕,嗟微驅之是效兮,甘九死而忘生,幾司命之役籍兮,先黃髮而隕零,天蓋高而察卑兮,冀神明之我聽。獨鬱伊而莫愬兮,追顧景而憐形,奏斯文以寫思兮,結翰墨以敷誠。嗚呼哀哉!」   初,帝好文學,以著述為務,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諸儒撰集經傳,隨類相從,凡千餘篇,號曰皇覽。〔一〕   〔一〕 魏書曰:帝初在東宮,疫癘大起,時人彫傷,帝深感歎,與素所敬者大理王朗書曰:「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揚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癘數起,士人彫落,余獨何人,能全其壽?」故論撰所著典論、詩賦,蓋百餘篇,集諸儒於肅城門內,講論大義,侃侃無倦。常嘉漢文帝之為君,寬仁玄默,務欲以德化民,有賢聖之風。時文學諸儒,或以為孝文雖賢,其於聰明,通達國體,不如賈誼。帝由是著太宗論曰:「昔有苗不賓,重華舞以干戚,尉佗稱帝,孝文撫以恩德,吳王不朝,錫之几杖以撫其意,而天下賴安;乃弘三章之教,愷悌之化,欲使曩時累息之民,得闊步高談,無危懼之心。若賈誼之才敏,籌畫國政,特賢臣之器,管、晏之姿,豈若孝文大人之量哉?」三年之中,以孫權不服,復頒太宗論于天下,明示不願征伐也。他日又從容言曰:「顧我亦有所不取于漢文帝者三:殺薄昭;幸鄧通;慎夫人衣不曳地,集上書囊為帳帷。以為漢文儉而無法,舅后之家,但當養育以恩而不當假借以權,既觸罪法,又不得不害矣。」其欲秉持中道,以為帝王儀表者如此。胡沖吳曆曰:帝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孫權,又以紙寫一通與張昭。   評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彊識,才蓺兼該;〔一〕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誠,邁志存道,克廣德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哉!   〔一〕 典論帝自敘曰:初平之元,董卓殺主鴆后,蕩覆王室。是時四海既困中平之政,兼惡卓之凶逆,家家思亂,人人自危。山東牧守,咸以春秋之義,「衛人討州吁于濮」,言人人皆得討賊。於是大興義兵,名豪大俠,富室強族,飄揚雲會,萬里相赴;兗、豫之師戰于滎陽,河內之甲軍于孟津。卓遂遷大駕,西都長安。而山東大者連郡國,中者嬰城邑,小者聚阡陌,以還相吞滅。會黃巾盛於海、岱,山寇暴於并、冀,乘勝轉攻,席卷而南,鄉邑望煙而奔,城郭睹塵而潰,百姓死亡,暴骨如莽。余時年五歲,上以世方擾亂,教余學射,六歲而知射,又教余騎馬,八歲而能騎射矣。以時之多故,每征,余常從。建安初,上南征荊州,至宛,張繡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從兄安民遇害。時余年十歲,乘馬得脫。夫文武之道,各隨時而用,生于中平之季,長于戎旅之間,是以少好弓馬,于今不衰;逐禽輒十里,馳射常百步,日多體健,心每不厭。建安十年,始定冀州,濊、貊貢良弓,燕、代獻名馬。時歲之暮春,勾芒司節,和風扇物,弓燥手柔,草淺獸肥,與族兄子丹獵于鄴西,終日手獲獐鹿九,雉兔三十。後軍南征次曲蠡,尚書令荀彧奉使犒軍,見余談論之末,彧言:「聞君善左右射,此實難能。」余言:「執事未睹夫項發口縱,俯馬蹄而仰月支也。」彧喜笑曰:「乃爾!」余曰:「埒有常徑,的有常所,雖每發輒中,非至妙也。若馳平原,赴豐草,要狡獸,截輕禽,使弓不虛彎,所中必洞,斯則妙矣。」時軍祭酒張京在坐,顧彧拊手曰「善」。余又學擊劍,閱師多矣,四方之法各異,唯京師為善。桓、靈之間,有虎賁王越善斯術,稱於京師。河南史阿言昔與越遊,具得其法,余從阿學之精熟。嘗與平虜將軍劉勳、奮威將軍鄧展等共飲,宿聞展善有手臂,曉五兵,又稱其能空手入白刃。余與論劍良久,謂言將軍法非也,余顧嘗好之,又得善術,因求與余對。時酒酣耳熱,方食芊蔗,便以為杖,下殿數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展意不平,求更為之。余言吾法急屬,難相中面,故齊臂耳。展言願復一交,余知其欲突以取交中也,因偽深進,展果尋前,余卻腳鄛,正截其顙,坐中驚視。余還坐,笑曰:「昔陽慶使淳于意去其故方,更授以祕術,今余亦願鄧將軍捐棄故伎,更受要道也。」一坐盡歡。夫事不可自謂己長,余少曉持複,自謂無對;俗名雙戟為坐鐵室,鑲楯為蔽木戶;後從陳國袁敏學,以單攻複,每為若神,對家不知所出,先日若逢敏於狹路,直決耳!余於他戲弄之事少所喜,唯彈棋略盡其巧,少為之賦。昔京師先工有馬合鄉侯、東方安世、張公子,常恨不得與彼數子者對。上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每每定省從容,常言人少好學則思專,長則善忘,長大而能勤學者,唯吾與袁伯業耳。余是以少誦詩、論,及長而備歷五經、四部,史、漢、諸子百家之言,靡不畢覽。博物志曰:帝善彈棋,能用手巾角。時有一書生,又能低頭以所冠著葛巾角撇棋。 ## 三國志卷三 魏書三 明帝紀第三   明皇帝諱叡,字元仲,文帝太子也。生而太祖愛之,常令在左右。〔一〕年十五,封武德侯,黃初二年為齊公,三年為平原王。以其母誅,故未建為嗣。〔二〕七年夏五月,帝病篤,乃立為皇太子。丁巳,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諸臣封爵各有差。〔三〕癸未,追諡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壬辰,立皇弟蕤為陽平王。   〔一〕 魏書曰:帝生數歲而有岐嶷之姿,武皇帝異之,曰:「我基於爾三世矣。」每朝宴會同,與侍中近臣並列帷幄。好學多識,特留意於法理。   〔二〕 魏略曰:文帝以郭后無子,詔使子養帝。帝以母不以道終,意甚不平。後不獲已,乃敬事郭后,旦夕因長御問起居,郭后亦自以無子,遂加慈愛。文帝始以帝不悅,有意欲以他姬子京兆王為嗣,故久不拜太子。魏末傳曰:帝常從文帝獵,見子母鹿。文帝射殺鹿母,使帝射鹿子,帝不從,曰:「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復殺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樹立之意定。   〔三〕 世語曰:帝與朝士素不接,即位之後,群下想聞風采。居數日,獨見侍中劉曄,語盡日。眾人側聽,曄既出,問「何如」?曄曰:「秦始皇、漢孝武之儔,才具微不及耳。」   八月,孫權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堅守。朝議欲發兵救之,帝曰:「權習水戰,所以敢下船陸攻者,幾掩不備也。今已與聘相持,夫攻守勢倍,終不敢久也。」先時遣治書侍御史荀禹慰勞邊方,禹到,於江夏發所經縣兵及所從步騎千人乘山舉火,權退走。   辛巳,立皇子冏為清河王。吳將諸葛瑾、張霸等寇襄陽,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討破之,斬霸,征東大將軍曹休又破其別將於尋陽。論功行賞各有差。冬十月,清河王冏薨。十二月,以太尉鍾繇為太傅,征東大將軍曹休為大司馬,中軍大將軍曹真為大將軍,司徒華歆為太尉,司空王朗為司徒,鎮軍大將軍陳群為司空,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為驃騎大將軍。   太和元年春正月,郊祀武皇帝以配天,宗祀文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分江夏南部,置江夏南部都尉。西平麴英反,殺臨羌令、西都長,遣將軍郝昭、鹿磐討斬之。二月辛未,帝耕於籍田。辛巳,立文昭皇后寢廟於鄴。丁亥,朝日于東郊。夏四月乙亥,行五銖錢。甲申,初營宗廟。秋八月,夕月于西郊。冬十月丙寅,治兵于東郊。焉耆王遣子入侍。十一月,立皇后毛氏。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賜穀。十二月,封后父毛嘉為列侯。新城太守孟達反,詔驃騎將軍司馬宣王討之。〔一〕   〔一〕 三輔決錄曰:伯郎,涼州人,名不令休。其註曰:伯郎姓孟,名他,扶風人。靈帝時。中常侍張讓專朝政,讓監奴典護家事。他仕不遂,乃盡以家財賂監奴,與共結親,積年家業為之破盡。眾奴皆慚,問他所欲,他曰:「欲得卿曹拜耳。」奴被恩久,皆許諾。時賓客求見讓者,門下車常數百乘,或累日不得通。他最後到,眾奴伺其至,皆迎車而拜,徑將他車獨入。眾人悉驚,謂他與讓善,爭以珍物遺他。他得之,盡以賂讓,讓大喜。他又以蒲桃酒一斛遺讓,即拜涼州刺史。他生達,少入蜀。其處蜀事跡在劉封傳。魏略曰:達以延康元年率部曲四千餘家歸魏。文帝時初即王位,既宿知有達,聞其來,甚悅,令貴臣有識察者往觀之,還曰「將帥之才也」,或曰「卿相之器也」,王益欽達。逆與達書曰:「近日有命,未足達旨,何者?昔伊摯背商而歸周,百里去虞而入秦,樂毅感鴟夷以蟬蛻,王遵識逆順以去就,皆審興廢之符效,知成敗之必然,故丹青畫其形容,良史載其功勳。聞卿姿度純茂,器量優絕,當騁能明時,收名傳記。今者翻然濯鱗清流,甚相嘉樂,虛心西望,依依若舊,下筆屬辭,歡心從之。昔虞卿入趙,再見取相,陳平就漢,一覲參乘,孤今於卿,情過於往,故致所御馬物以昭忠愛。」又曰:「今者海內清定,萬里一統,三垂無邊塵之警,中夏無狗吠之虞,以是弛罔闊禁,與世無疑,保官空虛,初無(資)〔質〕任。卿來相就,當明孤意,慎勿令家人繽紛道路,以親駭疏也。若卿欲來相見,且當先安部曲,有所保固,然後徐徐輕騎來東。」達既至譙,進見閑雅,才辯過人,眾莫不屬目。又王近出,乘小輦,執達手,撫其背戲之曰:「卿得無為劉備刺客邪?」遂與同載。又加拜散騎常侍,領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時眾臣或以為待之太猥,又不宜委以方任。王聞之曰:「吾保其無他,亦譬以蒿箭射蒿中耳。」達既為文帝所寵,又與桓階、夏侯尚親善,及文帝崩,時桓、尚皆卒,達自以羈旅久在疆埸,心不自安。諸葛亮聞之,陰欲誘達,數書招之,達與相報答。魏興太守申儀與達有隙,密表達與蜀潛通,帝未之信也。司馬宣王遣參軍梁幾察之,又勸其入朝。達驚懼,遂反。干寶晉紀曰:達初入新城,登白馬塞,歎曰:「劉封、申耽,據金城千里而失之乎!」   二年春正月,宣王攻破新城,斬達,傳其首。〔一〕分新城之上庸、武陵、巫縣為上庸郡,錫縣為錫郡。   〔一〕 魏略曰:宣王誘達將李輔及達甥鄧賢,賢等開門納軍。達被圍旬有六日而敗,焚其首于洛陽四達之衢。   蜀大將諸葛亮寇邊,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吏民叛應亮。〔一〕遣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並進兵。右將軍張郃擊亮於街亭,大破之。亮敗走,三郡平。丁未,行幸長安。〔二〕夏四月丁酉,還洛陽宮。〔三〕赦繫囚非殊死以下。乙巳,論討亮功,封爵增邑各有差。五月,大旱。六月,詔曰:「尊儒貴學,王教之本也。自頃儒官或非其人,將何以宣明聖道?其高選博士,才任侍中常侍者。申敕郡國,貢士以經學為先。」秋九月,曹休率諸軍至皖,與吳將陸議戰於石亭,敗績。乙酉,立皇子穆為繁陽王。庚子,大司馬曹休薨。冬十月,詔公卿近臣舉良將各一人。十一月,司徒王朗薨。十二月,諸葛亮圍陳倉,曹真遣將軍費曜等拒之。〔四〕遼東太守公孫恭兄子淵,劫奪恭位,遂以淵領遼東太守。   〔一〕 魏書曰:是時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既合兵書致人之術;且亮貪三郡,知進而不知退,今因此時,破亮必也。」乃部勒兵馬步騎五萬拒亮。   〔二〕 魏略載帝露布天下并班告益州曰:「劉備背恩,自竄巴蜀。諸葛亮棄父母之國,阿殘賊之黨,神人被毒,惡積身滅。亮外慕立孤之名,而內貪專擅之實。劉升之兄弟守空城而己。亮又侮易益土,虐用其民,是以利狼、宕渠、高定、青羌莫不瓦解,為亮仇敵。而亮反裘負薪,裏盡毛殫,刖趾適屨,刻肌傷骨,反更稱說,自以為能。行兵於井底,游步於牛蹄。自朕即位,三邊無事,猶哀憐天下數遭兵革,且欲養四海之耆老,長後生之孤幼,先移風於禮樂,次講武於農隙,置亮畫外,未以為虞。而亮懷李熊愚勇之(智)〔志〕,不思荊邯度德之戒,驅略吏民,盜利祁山。王師方振,膽破氣奪,馬謖、高祥,望旗奔敗。虎臣逐北,蹈尸涉血,亮也小子,震驚朕師。猛銳踊躍,咸思長驅。朕惟率土莫非王臣,師之所處,荊棘生焉,不欲使千室之邑忠信貞良,與夫淫昏之黨,共受塗炭。故先開示,以昭國誠,勉思變化,無滯亂邦。巴蜀將吏士民諸為亮所劫迫,公卿已下皆聽束手。」   〔三〕 魏略曰:是時訛言,云帝已崩,從駕群臣迎立雍丘王植。京師自卞太后群公盡懼。及帝還,皆私察顏色。卞太后悲喜,欲推始言者,帝曰:「天下皆言,將何所推?」   〔四〕 魏略曰:先是,使將軍郝昭築陳倉城;會亮至,圍昭,不能拔。昭字伯道,太原人,為人雄壯,少入軍為部曲督,數有戰功,為雜號將軍,遂鎮守河西十餘年,民夷畏服。亮圍陳倉,使昭鄉人靳詳於城外遙說之,昭於樓上應詳曰:「魏家科法,卿所練也;我之為人,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卿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便可攻也。」詳以昭語告亮,亮又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無為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卿耳,箭不識也。」詳乃去。亮自以有眾數萬,而昭兵纔千餘人,又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雲梯衝車以臨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雲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衝車,衝車折。亮乃更為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塹,欲直攀城,昭又於內築重牆。亮又為地突,欲踊出於城裏,昭又於城內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餘日,亮無計,救至,引退。詔嘉昭善守,賜爵列侯。及還,帝引見慰勞之,顧謂中書令孫資曰:「卿鄉里乃有爾曹快人,為將灼如此,朕復何憂乎?」仍欲大用之。會病亡,遺令戒其子凱曰:「吾為將,知將不可為也。吾數發塚,取其木以為攻戰具,又知厚葬無益於死者也。汝必斂以時服。且人生有處所耳,死復何在耶?今去本墓遠,東西南北,在汝而已。」   三年夏四月,元城王禮薨。六月癸卯,繁陽王穆薨。戊申,追尊高祖大長秋曰高皇帝,夫人吳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詔曰:「禮,王后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正統而奉公義,何得復顧私親哉!漢宣繼昭帝後,加悼考以皇號;哀帝以外藩援立,而董宏等稱引亡秦,惑誤時朝,既尊恭皇,立廟京都,又寵藩妾,使比長信,敘昭穆於前殿,並四位於東宮,僭差無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師丹忠正之諫,用致丁、傅焚如之禍。自是之後,相踵行之。昔魯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國非度,譏在華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為戒。後嗣萬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則當明為人後之義;敢為佞邪導諛時君,妄建非正之號以干正統,謂考為皇,稱妣為后,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其書之金策,藏之宗廟,著於令典。」   冬十月,改平望觀曰聽訟觀。帝常言「獄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斷大獄,常幸觀臨聽之。   初,洛陽宗廟未成,神主在鄴廟。十一月,廟始成,使太常韓暨持節迎高皇帝、太皇帝、武帝、文帝神主于鄴,十二月己丑至,奉安神主于廟。〔一〕   〔一〕 臣松之按:黃初四年,有司奏立二廟,太皇帝大長秋與文帝之高祖共一廟,特立武帝廟,百世不毀。今此無高祖神主,蓋以親盡毀也。此則魏初唯立親廟,祀四室而已。至景初元年,始定七廟之制。孫盛曰:事亡猶存,祭如神在,迎遷神主,正斯宜矣。   癸卯,大月氏王波調遣使奉獻,以調為親魏大月氏王。   四年春二月壬午,詔曰:「世之質文,隨教而變。兵亂以來,經學廢絕,後生進趣,不由典謨。豈訓導未洽,將進用者不以德顯乎?其郎吏學通一經,才任牧民,博士課試,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華不務道本者,皆罷退之。」戊子,詔太傅三公:以文帝典論刻石,立于廟門之外。癸巳,以大將軍曹真為大司馬,驃騎將軍司馬宣王為大將軍,遼東太守公孫淵為車騎將軍。夏四月,太傅鍾繇薨。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崩。丙申,省上庸郡。秋七月,武宣卞后祔葬于高陵。詔大司馬曹真、大將軍司馬宣王伐蜀。八月辛巳,行東巡,遣使者以特牛祠中嶽。〔一〕乙未,幸許昌宮。九月,大雨,伊、洛、河、漢水溢,詔真等班師。冬十月乙卯,行還洛陽宮。庚申,令:「罪非殊死聽贖各有差。」十一月,太白犯歲星。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甄后于朝陽陵。丙寅,詔公卿舉賢良。   〔一〕 魏書曰:行過繁昌,使執金吾臧霸行太尉事,以特牛祠受禪壇。臣松之按:漢紀章帝元和三年,詔高邑縣祠即位壇,五成陌,比臘祠門戶。此雖前代已行故事,然為壇以祀天,而壇非神也,今無事於上帝,而致祀於虛壇,求之義典,未詳所據。   五年春正月,帝耕于籍田。三月,大司馬曹真薨。諸葛亮寇天水,詔大將軍司馬宣王拒之。自去冬十月至此月不雨,辛巳,大雩。夏四月,鮮卑附義王軻比能率其種人及丁零大人兒禪詣幽州貢名馬。復置護匈奴中郎將。秋七月丙子,以亮退走,封爵增位各有差。〔一〕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一〕 魏書曰:初,亮出,議者以為亮軍無輜重,糧必不繼,不擊自破,無為勞兵;或欲自芟上邽左右生麥以奪賊食,帝皆不從。前後遣兵增宣王軍,又敕使護麥。宣王與亮相持,賴得此麥以為軍糧。   八月,詔曰:「古者諸侯朝聘,所以敦睦親親協和萬國也。先帝著令,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謂幼主在位,母后攝政,防微以漸,關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悠悠之懷,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後有少主、母后在宮者,自如先帝令,申明著于令。」冬十一月乙酉,月犯軒轅大星。戊戌晦,日有蝕之。十二月甲辰,月犯鎮星。戊午,太尉華歆薨。   六年春二月,詔曰:「古之帝王,封建諸侯,所以藩屏王室也。詩不云乎,『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秦、漢繼周,或彊或弱,俱失厥中。大魏創業,諸王開國,隨時之宜,未有定制,非所以永為後法也。其改封諸侯王,皆以郡為國。」三月癸酉,行東巡,所過存問高年鰥寡孤獨,賜穀帛。乙亥,月犯軒轅大星。夏四月壬寅,行幸許昌宮。甲子,初進新果于廟。五月,皇子殷薨,追封諡安平哀王。秋七月,以衛尉董昭為司徒。九月,行幸摩陂,治許昌宮,起景福、承光殿。冬十月,殄夷將軍田豫帥眾討吳將周賀於成山,殺賀。十一月丙寅,太白晝見。有星孛于翼,近太微上將星。庚寅,陳思王植薨。十二月,行還許昌宮。   青龍元年春正月甲申,青龍見郟之摩陂井中。二月丁酉,幸摩陂觀龍,於是改年;改摩陂為龍陂,賜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無出今年租賦。三月甲子,詔公卿舉賢良篤行之士各一人。夏五月壬申,詔祀故大將軍夏侯惇、大司馬曹仁、車騎將軍程昱於太祖廟庭。〔一〕戊寅,北海王蕤薨。閏月庚寅朔,日有蝕之。丁酉,改封宗室女非諸王女皆為邑主。詔諸郡國山川不在祠典者勿祠。六月,洛陽宮鞠室災。   〔一〕 魏書載詔曰:「昔先王之禮,於功臣存則顯其爵祿,沒則祭於大蒸,故漢氏功臣,祀於廟庭。大魏元功之臣功勳優著,終始休明者,其皆依禮祀之。」於是以惇等配饗。   保塞鮮卑大人步度根與叛鮮卑大人軻比能私通,并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以外威比能,內鎮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以為比能所誘,有自疑心。今軌出軍,適使二部驚合為一,何所威鎮乎?」促敕軌,以出軍者慎勿越塞過句注也。比詔書到,軌以進軍屯陰館,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與尚、弼相遇,戰於樓煩,二將〔敗〕沒。步度根部落皆叛出塞,與比能合寇邊。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虜乃走漠北。   秋九月,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職等叛,司馬宣王遣將軍胡遵等追討,破降之。   冬十月,步度根部落大人戴胡阿狼泥等詣并州降,朗引軍還〔一〕。   〔一〕 魏氏春秋曰:朗字元明,新興人。獻帝傳曰:朗父名宜祿,為呂布使詣袁術,術妻以漢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圍,關羽屢請於太祖,求以杜氏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見之,乃自納之。宜祿歸降,以為銍長。及劉備走小沛,張飛隨之,過謂宜祿曰:「人取汝妻,而為之長,乃蚩蚩若是邪!隨我去乎?」宜祿從之數里,悔欲還,飛殺之。朗隨母氏畜于公宮,太祖甚愛之,每坐席,謂賓客曰:「世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魏略曰:朗游遨諸侯間,歷武、文之世而無尤也。及明帝即位,授以內官,為驍騎將軍、給事中,每車駕出入,朗常隨從。時明帝喜發舉,數有以輕微而致大辟者,朗終不能有所諫止,又未嘗進一善人,帝亦以是親愛;每顧問之,多呼其小字阿穌,數加賞賜,為起大第於京城中。四方雖知朗無能為益,猶以附近至尊,多賂遺之,富均公侯。世語曰:朗子秀,勁厲能直言,為晉武帝博士。魏略以朗與孔桂俱在佞倖篇。桂字叔林,天水人也。建安初,數為將軍楊秋使詣太祖,太祖表拜騎都尉。桂性便辟,曉博弈、蹹鞠,故太祖愛之,每在左右,出入隨從。桂察太祖意,喜樂之時,因言次曲有所陳,事多見從,數得賞賜,人多餽遺,桂由此侯服玉食。太祖既愛桂,五官將及諸侯亦皆親之。其後桂見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有意於臨菑侯,因更親附臨菑侯而簡於五官將,將甚銜之。及太祖薨,文帝即王位,未及致其罪。黃初元年,隨例轉拜駙馬都尉。而桂私受西域貨賂,許為人事。事發,有詔收問,遂殺之。魚豢曰:為上者不虛授,處下者不虛受,然後外無伐檀之歎,內無尸素之刺,雍熙之美著,太平之律顯矣。而佞倖之徒,但姑息人主,至乃無德而榮,無功而祿,如是焉得不使中正日朘,傾邪滋多乎!以武皇帝之慎賞,明皇帝之持法,而猶有若此等人,而況下斯者乎?   十二月,公孫淵斬送孫權所遣使張彌、許晏首,以淵為大司馬樂浪公。〔一〕   〔一〕 世語曰:并州刺史畢軌送漢故度遼將軍范明友鮮卑奴,年三百五十歲,言語飲食如常人。奴云:「霍顯,光後小妻。明友妻,光前妻女。」博物志曰:時京邑有一人,失其姓名,食啖兼十許人,遂肥不能動。其父曾作遠方長吏,官徙送彼縣,令故義傳供食之;一二年中,一鄉中輒為之儉。傅子曰:時太原發冢破棺,棺中有一生婦人,將出與語,生人也。送之京師,問其本事,不知也。視其冢上樹木可三十歲,不知此婦人三十歲常生於地中邪?將一朝欻生,偶與發冢者會也?   二年春二月乙未,太白犯熒惑。癸酉,詔曰:「鞭作官刑,所以糾慢怠也,而頃多以無辜死。其減鞭杖之制,著于令。」三月庚寅,山陽公薨,帝素服發哀,遣使持節典護喪事。己酉,大赦。夏四月,大疫。崇華殿災。丙寅,詔有司以太牢告祠文帝廟。追諡山陽公為漢孝獻皇帝,葬以漢禮。〔一〕   〔一〕 獻帝傳曰:帝變服,率群臣哭之,使使持節行司徒太常和洽弔祭,又使持節行大司空大司農崔林監護喪事。詔曰:「蓋五帝之事尚矣,仲尼盛稱堯、舜巍巍蕩蕩之功者,以為禪代乃大聖之懿事也。山陽公深識天祿永終之運,禪位文皇帝以順天命。先帝命公行漢正朔,郊天祀祖以天子之禮,言事不稱臣,此舜事堯之義也。昔放勛殂落,四海如喪考妣,遏密八音,明喪葬之禮同於王者也。今有司奏喪禮比諸侯王,此豈古之遺制而先帝之至意哉?今諡公漢孝獻皇帝。」使太尉具以一太牢告祠文帝廟,曰:「叡聞夫禮也者,反本脩古,不忘厥初,是以先代之君,尊尊親親,咸有尚焉。今山陽公寢疾棄國,有司建言喪紀之禮視諸侯王。叡惟山陽公昔知天命永終於己,深觀曆數允在聖躬,傳祚禪位,尊我民主,斯乃陶唐懿德之事也。黃初受終,命公于國行漢正朔,郊天祀祖禮樂制度率乃漢舊,斯亦舜、禹明堂之義也。上考遂初,皇極攸建,允熙克讓,莫朗于茲。蓋子以繼志嗣訓為孝,臣以配命欽述為忠,故詩稱『匪棘其猶,聿追來孝』,書曰『前人受命,茲不忘大功』。叡敢不奉承徽典,以昭皇考之神靈。今追諡山陽公曰孝獻皇帝,冊贈璽紱。命司徒、司空持節弔祭護喪,光祿、大鴻臚為副,將作大匠、復土將軍營成陵墓,及置百官群吏,車旗服章喪葬禮儀,一如漢氏故事;喪葬所供群官之費,皆仰大司農。立其後嗣為山陽公,以通三統,永為魏賓。」於是贈冊曰:「嗚呼,昔皇天降戾于漢,俾逆臣董卓,播厥凶虐,焚滅京都,劫遷大駕。于時六合雲擾,姦雄熛起。帝自西京,徂唯求定,臻茲洛邑。疇咨聖賢,聿改乘轅,又遷許昌,武皇帝是依。歲在玄枵,皇師肇征,迄于鶉尾,十有八載,群寇殲殄,九域咸乂。惟帝念功,祚茲魏國,大啟土宇。爰及文皇帝,齊聖廣淵,仁聲旁流,柔遠能邇,殊俗向義,乾精承祚,坤靈吐曜,稽極玉衡,允膺曆數,度于軌儀,克厭帝心。乃仰欽七政,俯察五典,弗采四嶽之謀,不俟師錫之舉,幽贊神明,承天禪位。祚(建)〔逮〕朕躬,統承洪業。蓋聞昔帝堯,元愷既舉,凶族未流,登舜百揆,然後百揆時序,內平外成,授位明堂,退終天祿,故能冠德百王,表功嵩嶽。自往迄今,彌歷七代,歲暨三千,而大運來復,庸命厎績,纂我民主,作建皇極。念重光,紹咸池,繼韶夏,超群后之遐蹤,邈商、周之慚德,可謂高朗令終,昭明洪烈之懿盛者矣。非夫漢、魏與天地合德,與四時合信,動和民神,格于上下,其孰能至於此乎?朕惟孝獻享年不永,欽若顧命,考之典謨,恭述皇考先靈遺意,闡崇弘諡,奉成聖美,以章希世同符之隆,以傳億載不朽之榮。魂而有靈,嘉茲弘休。嗚呼哀哉!」八月壬申,葬于山陽國,陵曰禪陵,置園邑。葬之日,帝制錫衰弁絰,哭之慟。適孫桂氏鄉侯康,嗣立為山陽公。   是月,諸葛亮出斜谷,屯渭南,司馬宣王率諸軍拒之。詔宣王:「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矣。走而追之,以逸待勞,全勝之道也。」〔一〕   〔一〕 魏氏春秋曰:亮既屢遣使交書,又致巾幗婦人之飾,以怒宣王。宣王將出戰,辛毗杖節奉詔,勒宣王及軍吏已下,乃止。宣王見亮使,唯問其寢食及其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已上,皆親覽焉;所啖食不過數升。」宣王曰:「亮體斃矣,其能久乎?」   五月,太白晝見。孫權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又遣將陸議、孫韶各將萬餘人入淮、沔。六月,征東將軍滿寵進軍拒之。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縣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秋七月壬寅,帝親御龍舟東征,權攻新城,將軍張穎等拒守力戰,帝軍未至數百里,權遁走,議、韶等亦退。群臣以為大將軍方與諸葛亮相持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將軍以制之,吾無憂矣。」遂進軍幸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八月己未,大曜兵,饗六軍,遣使者持節犒勞合肥、壽春諸軍。辛巳,行還許昌宮。   司馬宣王與亮相持,連圍積日,亮數挑戰,宣王堅壘不應。會亮卒,其軍退還。   冬十月乙丑,月犯鎮星及軒轅。戊寅,月犯太白。十一月,京都地震,從東南來,隱隱有聲,搖動屋瓦。十二月,詔有司刪定大辟,減死罪。   三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宣王為太尉。己亥,復置朔方郡。京都大疫。丁巳,皇太后崩。乙亥,隕石于壽光縣。三月庚寅,葬文德郭后,營陵于首陽陵澗西,如終制。〔一〕   〔一〕 顧愷之啟蒙注曰:魏時人有開周王冢者,得殉葬女子,經數日而有氣,數月而能語;年可二十。送詣京師,郭太后愛養之。十餘年,太后崩,哀思哭泣,一年餘而死。   是時,大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百姓失農時,直臣楊阜、高堂隆等各數切諫,雖不能聽,常優容之。〔一〕   〔一〕 魏略曰:是年起太極諸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建翔鳳於其上;又於芳林園中起陂池,楫櫂越歌;又於列殿之北,立八坊,諸才人以次序處其中,貴人夫人以上,轉南附焉,其秩石擬百官之數。帝常游宴在內,乃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自貴人以下至尚保,及給掖庭灑掃,習伎歌者,各有千數。通引穀水過九龍殿前,為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馬均作司南車,水轉百戲。歲首建巨獸,魚龍曼延,弄馬倒騎,備如漢西京之制,築閶闔諸門闕外罘罳。太子舍人張茂以吳、蜀數動,諸將出征,而帝盛興宮室,留意於玩飾,賜與無度,帑藏空竭;又錄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還以配士,既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色者內之掖庭,乃上書諫曰:「臣伏見詔書,諸士女嫁非士者,一切錄奪,以配戰士,斯誠權時之宜,然非大化之善者也。臣請論之。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之子也。禮,賜君子小人不同日,所以殊貴賤也。吏屬君子,士為小人,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也,於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聽得以生口年紀、顏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產,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內之掖庭,其醜惡者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有懽心,而失妻者必有憂色,或窮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懽心者,尠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千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況復有宮庭非員無錄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興,內外交引,其費半軍。昔漢武帝好神仙,信方士,掘地為海,封土為山,賴是時天下為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捨鞍,士不釋甲,每一交戰,血流丹野,創痍號痛之聲,于今未已。猶彊寇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兢兢業業,念崇節約,思所以安天下者,而乃奢靡是務,中尚方純作玩弄之物,炫燿後園,建承露之盤,斯誠快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為漢武之侈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願陛下沛然下詔,萬幾之事有無益而有損者悉除去之,以所除無益之費,厚賜將士父母妻子之饑寒者,問民所疾而除其所惡,實倉廩,繕甲兵,恪恭以臨天下。如是,吳賊面縛,蜀虜輿櫬,不待誅而自服,太平之路可計日而待也。陛下可無勞神思於海表,軍師高枕,戰士備員。今群公皆結舌,而臣所以不敢不獻瞽言者,臣昔上要言,散騎奏臣書,以聽諫篇為善,詔曰:『是也』,擢臣為太子舍人;且臣作書譏為人臣不能諫諍,今有可諫之事而臣不諫,此為作書虛妄而不能言也。臣年五十,常恐至死無以報國,是以投軀沒命,冒昧以聞,惟陛下裁察。」書通,上顧左右曰:「張茂恃鄉里故也。」以事付散騎而已。茂字彥林,沛人。   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八月庚午,立皇子芳為齊王,詢為秦王。丁巳,行還洛陽宮。命有司復崇華,改名九龍殿。冬十月己酉,中山王兗薨。壬申,太白晝見。十一月丁酉,行幸許昌宮。〔一〕   〔一〕 魏氏春秋曰:是歲張掖郡刪丹縣金山玄川溢涌,寶石負圖,狀象靈龜,廣一丈六尺,長一丈七尺一寸,圍五丈八寸,立于川西。有石馬七,其一仙人騎之,其一羈絆,其五有形而不善成。有玉匣關蓋於前,上有玉字,玉玦二,璜一。麒麟在東,鳳鳥在南,白虎在西,犧牛在北,馬自中布列四面,色皆蒼白。其南有五字,曰「上上三天王」;又曰「述大金,大討曹,金但取之,金立中,大金馬一匹在中,大(告)〔吉〕開壽,此馬甲寅述水」。凡「中」字六,「金」字十;又有若八卦及列宿孛彗之象焉。世語曰:又有一雞象。搜神記曰:初,漢元、成之世,先識之士有言曰,魏年有和,當有開石於西三千餘里,繫五馬,文曰「大討曹」。及魏之初興也,張掖之柳谷,有開石焉,始見於建安,形成於黃初,文備於太和,周圍七尋,中高一仞,蒼質素章,龍馬、麟鹿、鳳皇、仙人之象,粲然咸著,此一事者,魏、晉代興之符也。至晉泰始三年,張掖太守焦勝上言,以留郡本國圖校今石文,文字多少不同,謹具圖上。按其文有五馬象,其一有人平上幘,執戟而乘之,其一有若馬形而不成,其字有「金」,有「中」,有「大司馬」,有「王」,有「大吉」,有「正」,有「開壽」,其一成行,曰「金當取之」。漢晉春秋曰:氐池縣大柳谷口夜激波涌溢,其聲如雷,曉而有蒼石立水中,長一丈六尺,高八尺,白石畫之,為十三馬,一牛,一鳥,八卦玉玦之象,皆隆起,其文曰「大討曹,適水中,甲寅」。帝惡其「討」也,使鑿去為「計」,以蒼石窒之,宿昔而白石滿焉。至晉初,其文愈明,馬象皆煥徹如玉焉。   四年春二月,太白復晝見,月犯太白,又犯軒轅一星,入太微而出。夏四月,置崇文觀,徵善屬文者以充之。五月乙卯,司徒董昭薨。丁巳,肅慎氏獻楛矢。   六月壬申,詔曰:「有虞氏畫象而民弗犯,周人刑錯而不用。朕從百王之末,追望上世之風,邈乎何相去之遠?法令滋章,犯者彌多,刑罰愈眾,而姦不可止。往者按大辟之條,多所蠲除,思濟生民之命,此朕之至意也。而郡國斃獄,一歲之中尚過數百,豈朕訓導不醇,俾民輕罪,將苛法猶存,為之陷阱乎?有司其議獄緩死,務從寬簡,及乞恩者,或辭未出而獄以報斷,非所以究理盡情也。其令廷尉及天下獄官,諸有死罪具獄以定,非謀反及手殺人,亟語其親治,有乞恩者,使與奏當文書俱上,朕將思所以全之。其布告天下,使明朕意。」   秋七月,高句驪王宮斬送孫權使胡衛等首,詣幽州。甲寅,太白犯軒轅大星。冬十月己卯,行還洛陽宮。甲申,有星孛于大辰,乙酉,又孛于東方。十一月己亥,彗星見,犯宦者天紀星。十二月癸巳,司空陳群薨。乙未,行幸許昌宮。   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縣言黃龍見。茌音仕狸反。於是有司奏,以為魏得地統,宜以建丑之月為正。三月,定曆改年為孟夏四月。〔一〕服色尚黃,犧牲用白,戎事乘黑首白馬,建大赤之旂,朝會建大白之旗。〔二〕改太和曆曰景初曆。其春夏秋冬孟仲季月雖與正歲不同,至於郊祀、迎氣、礿祠、蒸嘗、巡狩、蒐田、分至啟閉、班宣時令、中氣早晚、敬授民事,皆以正歲斗建為曆數之序。   〔一〕 魏書曰:初,文皇帝即位,以受禪于漢,因循漢正朔弗改。帝在東宮著論,以為五帝三王雖同氣共祖,禮不相襲,正朔自宜改變,以明受命之運。及即位,優游者久之,史官復著言宜改,乃詔三公、特進、九卿、中郎將、大夫、博士、議郎、千石、六百石博議,議者或不同。帝據古典,甲子詔曰:「夫太極運三辰五星於上,元氣轉三統五行於下,登降周旋,終則又始。故仲尼作春秋,於三微之月,每月稱王,以明三正迭相為首。今推三統之次,魏得地統,當以建丑之月為正月。考之群藝,厥義章矣。其改青龍五年三月為景初元年四月。」   〔二〕 臣松之按:魏為土行,故服色尚黃。行殷之時,以建丑為正,故犧牲旂旗一用殷禮。禮記云:「夏后氏尚黑,故戎事乘驪,牲用玄;殷人尚白,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戎事乘騵,牲用騂。」鄭玄云:「夏后氏以建寅為正,物生色黑;殷以建丑為正,物牙色白;周以建子為正,物萌色赤。翰,白色馬也,易曰『白馬翰如』。」周禮巾車職「建大赤以朝」,大白以即戎,此則周以正色之旗以朝,先代之旗即戎。今魏用殷禮,變周之制,故建大白以朝,大赤即戎。   五月己巳,行還洛陽宮。己丑,大赦。六月戊申,京都地震。己亥,以尚書令陳矯為司徒,尚書(左)〔右〕僕射衛臻為司空。丁未,分魏興之魏陽、錫郡之安富、上庸為上庸郡。省錫郡,以錫縣屬魏興郡。   有司奏:武皇帝撥亂反正,為魏太祖,樂用武始之舞。文皇帝應天受命,為魏高祖,樂用咸熙之舞。帝制作興治,為魏烈祖,樂用章(武)〔斌〕之舞。三祖之廟,萬世不毀。其餘四廟,親盡迭毀,如周后稷、文、武廟祧之制。〔一〕   〔一〕 孫盛曰:夫諡以表行,廟以存容,皆於既沒然後著焉,所以原始要終,以示百世也。未有當年而逆制祖宗,未終而豫自尊顯。昔華樂以厚斂致譏,周人以豫凶違禮,魏之群司,於是乎失正。   秋七月丁卯,司徒陳矯薨。孫權遣將朱然等二萬人圍江夏郡,荊州刺史胡質等擊之,然退走。初,權遣使浮海與高句驪通,欲襲遼東。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率諸軍及鮮卑、烏丸屯遼東南界,璽書徵公孫淵。淵發兵反,儉進軍討之,會連雨十日,遼水大漲,詔儉引軍還。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王護留等居遼東,率部眾隨儉內附。己卯,詔遼東將吏士民為淵所脅略不得降者,一切赦之。辛卯,太白晝見。淵自儉還,遂自立為燕王,置百官,稱紹漢元年。   詔青、兗、幽、冀四州大作海船。九月,冀、兗、徐、豫四州民遇水,遣侍御史循行沒溺死亡及失財產者,在所開倉振救之。庚辰,皇后毛氏卒。冬十月丁未,月犯熒惑。癸丑,葬悼毛后于愍陵。乙卯,營洛陽南委粟山為圜丘。〔一〕十二月壬子冬至,始祀。丁巳,分襄陽臨沮、宜城、旍陽、邔邔音其己反。四縣,置襄陽南部都尉。己未,有司奏文昭皇后立廟京都。分襄陽郡之鄀葉縣屬義陽郡。〔二〕   〔一〕 魏書載詔曰:「蓋帝王受命,莫不恭承天地以章神明,尊祀世統以昭功德,故先代之典既著,則禘郊祖宗之制備也。昔漢氏之初,承秦滅學之後,采摭殘缺,以備郊祀,自甘泉后土、雍宮五畤,神祇兆位,多不見經,是以制度無常,一彼一此,四百餘年,廢無禘祀。古代之所更立者,遂有闕焉。曹氏系世,出自有虞氏,今祀圜丘,以始祖帝舜配,號圜丘曰皇皇帝天;方丘所祭曰皇皇后地,以舜妃伊氏配;天郊所祭曰皇天之神,以太祖武皇帝配;地郊所祭曰皇地之祇,以武宣后配;宗祀皇考高祖文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至晉泰始二年,并圜丘、方丘二至之祀於南北郊。   〔二〕 魏略曰:是歲,徙長安諸鐘簴、駱駝、銅人、承露盤。盤折,銅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發銅鑄作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于司馬門外。又鑄黃龍、鳳皇各一,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置內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園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負土成山,樹松竹雜木善草於其上,捕山禽雜獸置其中。漢晉春秋曰:帝徙盤,盤折,聲聞數十里,金狄或泣,因留霸城。魏略載司徒軍議掾河東董尋上書諫曰:「臣聞古之直士,盡言于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於桀、紂,劉輔譬趙后於人婢。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為時主愛惜天下也。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當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皇,九龍、承露盤,土山、淵池,此皆聖明之所不興也,其功參倍于殿舍。三公九卿侍中尚書,天下至德,皆知非道而不敢言者,以陛下春秋方剛,心畏雷霆。今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于小人;而使穿方舉土,面目垢黑,沾體塗足,衣冠了鳥,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故有君不君,臣不臣,上下不通,心懷鬱結,使陰陽不和,災害屢降,凶惡之徒,因間而起,誰當為陛下盡言事者乎?又誰當干萬乘以死為戲乎?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將奏,沐浴。既通,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有詔勿問。後為貝丘令,清省得民心。   二年春正月,詔太尉司馬宣王帥眾討遼東。〔一〕   〔一〕 干竇晉紀曰:帝問宣王:「度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宣王對曰:「淵棄城預走,上計也;據遼水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為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審量彼我,乃預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縣遠,不能持久,必先拒遼水,後守也。」帝曰:「住還幾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魏名臣奏載散騎常侍何曾表曰:「臣聞先王制法,必於全慎,故建官授任,則置假輔,陳師命將,則立監貳,宣命遣使,則設介副,臨敵交刃,則參御右,蓋以盡謀思之功,防安危之變也。是以在險當難,則權足相濟,隕缺不預,則才足相代,其為固防,至深至遠。及至漢氏,亦循舊章。韓信伐趙,張耳為貳;馬援討越,劉隆副軍。前世之跡,著在篇志。今懿奉辭誅罪,步騎數萬,道路迴阻,四千餘里,雖假天威,有征無戰,寇或潛遁,消散日月,命無常期。人非金石,遠慮詳備,誠宜有副。今北邊諸將及懿所督,皆為僚屬,名位不殊,素無定分,卒有變急,不相鎮攝。存不忘亡,聖達所戒,宜選大臣名將威重宿著者,盛其禮秩,遣詣懿軍,進同謀略,退為副佐。雖有萬一不虞之災,軍主有儲,則無患矣。」毌丘儉志記云,時以儉為宣王副也。   二月癸卯,以大中大夫韓暨為司徒。癸丑,月犯心距星,又犯心中央大星。夏四月庚子,司徒韓暨薨。壬寅,分沛國蕭、相、竹邑、符離、蘄、銍、龍亢、山桑、洨、虹洨音胡交反。虹音絳。十縣為汝陰郡。宋縣、陳郡苦縣皆屬譙郡。以沛、杼秋、公丘、彭城豐國、廣戚,并五縣為沛王國。庚戌,大赦。五月乙亥,月犯心距星,又犯中央大星。〔一〕六月,省漁陽郡之狐奴縣,復置安樂縣。   〔一〕 魏書載戊子詔曰:「昔漢高祖創業,光武中興,謀除殘暴,功昭四海,而墳陵崩頹,童兒牧豎踐蹈其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採。」   秋八月,燒當羌王芒中、注詣等叛,涼州刺史率諸郡攻討,斬注詣首。癸丑,有彗星見張宿。〔一〕   〔一〕 漢晉春秋曰:史官言於帝曰:「此周之分野也,洛邑惡之。」於是大脩禳禱之術以厭焉。魏書曰:九月,蜀陰平太守廖惇反,攻守善羌侯宕蕈營。雍州刺史郭淮遣廣魏太守王贇、南安太守游奕將兵討惇。淮上書:「贇、奕等分兵夾山東西,圍落賊表,破在旦夕。」帝曰:「兵勢惡離。」促詔淮敕奕諸別營非要處者,還令據便地。詔敕未到,奕軍為惇所破;贇為流矢所中死。   丙寅,司馬宣王圍公孫淵於襄平,大破之,傳淵首于京都,海東諸郡平。冬十一月,錄討淵功,太尉宣王以下增邑封爵各有差。初,帝議遣宣王討淵,發卒四萬人。議臣皆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云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遂以四萬人行。及宣王至遼東,霖雨不得時攻,群臣或以為淵未可卒破,宜詔宣王還。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擒淵可計日待也。」卒皆如所策。   壬午,以司空衛臻為司徒,司隸校尉崔林為司空。閏月,月犯心中央大星。十二月乙丑,帝寢疾不豫。辛巳,立皇后。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穀。以燕王宇為大將軍,甲申免,以武衛將軍曹爽代之。〔一〕   〔一〕 漢晉春秋曰:帝以燕王宇為大將軍,使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中書監劉放、令孫資久專權寵,為朗等素所不善,懼有後害,陰圖間之,而宇常在帝側,故未得有言。甲申,帝氣微,宇下殿呼曹肇有所議,未還,而帝少閒,惟曹爽獨在。放知之,呼資與謀。資曰:「不可動也。」放曰:「俱入鼎鑊,何不可之有?」乃突前見帝,垂泣曰:「陛下氣微,若有不諱,將以天下付誰?」帝曰:「卿不聞用燕王耶?」放曰:「陛下忘先帝詔敕,藩王不得輔政。且陛下方病,而曹肇、秦朗等便與才人侍疾者言戲。燕王擁兵南面,不聽臣等入,此即豎刁、趙高也。今皇太子幼弱,未能統政,外有彊暴之寇,內有勞怨之民,陛下不遠慮存亡,而近係恩舊。委祖宗之業,付二三凡士,寢疾數日,外內壅隔,社稷危殆,而己不知,此臣等所以痛心也。」帝得放言,大怒曰:「誰可任者?」放、資乃舉爽代宇,又白「宜詔司馬宣王使相參」,帝從之。放、資出,曹肇入,泣涕固諫,帝使肇敕停。肇出戶,放、資趨而往,復說止帝,帝又從其言。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即上床,執帝手強作之,遂齎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於是宇、肇、獻、朗相與泣而歸第。   初,青龍三年中,壽春農民妻自言為天神所下,命為登女,當營衛帝室,蠲邪納福。飲人以水,及以洗瘡,或多愈者。於是立館後宮,下詔稱揚,甚見優寵。及帝疾,飲水無驗,於是殺焉。   三年春正月丁亥,太尉宣王還至河內,帝驛馬召到,引入臥內,執其手謂曰:「吾疾甚,以後事屬君,君其與爽輔少子。吾得見君,無所恨!」宣王頓首流涕。〔一〕即日,帝崩于嘉福殿,〔二〕時年三十六。〔三〕癸丑,葬高平陵。〔四〕   〔一〕 魏略曰:帝既從劉放計,召司馬宣王,自力為詔,既封,顧呼宮中常所給使者曰:「辟邪來!汝持我此詔授太尉也。」辟邪馳去。先是,燕王為帝畫計,以為關中事重,宜便道遣宣王從河內西還,事以施行。宣王得前詔,斯須復得後手筆,疑京師有變,乃馳到,入見帝。勞問訖,乃召齊、秦二王以示宣王,別指齊王謂宣王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又教齊王令前抱宣王頸。魏氏春秋曰:時太子芳年八歲,秦王九歲,在于御側。帝執宣王手,目太子曰:「死乃復可忍,朕忍死待君,君其與爽輔此。」宣王曰:「陛下不見先帝屬臣以陛下乎?」   〔二〕 魏書曰:殯于九龍前殿。   〔三〕 臣松之按:魏武以建安九年八月定鄴,文帝始納甄后,明帝應以十年生,計至此年正月,整三十四年耳。時改正朔,以故年十二月為今年正月,可彊名三十五年,不得三十六也。   〔四〕 魏書曰:帝容止可觀,望之儼然。自在東宮,不交朝臣,不問政事,唯潛思書籍而已。即位之後,褒禮大臣,料簡功能,真偽不得相貿,務絕浮華譖毀之端,行師動眾,論決大事,謀臣將相,咸服帝之大略。性特彊識,雖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跡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經耳目,終不遺忘。含垢藏疾,容受直言,聽受吏民士庶上書,一月之中至數十百封,雖文辭鄙陋,猶覽省究竟,意無厭倦。孫監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髮垂地,口吃少言,而沉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而優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偏據,社稷無衛,悲夫!   評曰:明帝沉毅斷識,任心而行,蓋有君人之至概焉。于時百姓彫弊,四海分崩,不先聿脩顯祖,闡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漢武,宮館是營,格之遠猷,其殆疾乎! ## 三國志卷四 魏書四 三少帝紀第四   齊王諱芳,字蘭卿。明帝無子,養王及秦王詢;宮省事祕,莫有知其所由來者。〔一〕青龍三年,立為齊王。景初三年正月丁亥朔,帝甚病,乃立為皇太子。是日,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大將軍曹爽、太尉司馬宣王輔政。詔曰:「朕以眇身,繼承鴻業,煢煢在疚,靡所控告。大將軍、太尉奉受末命,夾輔朕躬,司徒、司空、冢宰、元輔總率百寮,以寧社稷,其與群卿大夫勉勗乃心,稱朕意焉。諸所興作宮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官奴婢六十已上,免為良人。」二月,西域重譯獻火浣布,詔大將軍、太尉臨試以示百寮。〔二〕   〔一〕 魏氏春秋曰:或云任城王楷子。   〔二〕 異物志曰:斯調國有火州,在南海中。其上有野火,春夏自生,秋冬自死。有木生于其中而不消也,枝皮更活,秋冬火死則皆枯瘁。其俗常冬采其皮以為布,色小青黑;若塵垢汙之,便投火中,則更鮮明也。傅子曰:漢桓帝時,大將軍梁冀以火浣布為單衣,常大會賓客,冀陽爭酒,失杯而汙之,偽怒,解衣曰:「燒之。」布得火,煒曄赫然,如燒凡布,垢盡火滅,粲然絜白,若用灰水焉。搜神記曰:崑崙之墟,有炎火之山,山上有鳥獸草木,皆生於炎火之中,故有火浣布,非此山草木之皮枲,則其鳥獸之毛也。漢世西域舊獻此布,中間久絕;至魏初,時人疑其無有。文帝以為火性酷烈,無含生之氣,著之典論,明其不然之事,絕智者之聽。及明帝立,詔三公曰:「先帝昔著典論,不朽之格言,其刊石於廟門之外及太學,與石經並,以永示來世。」至是西域使至而獻火浣布焉,於是刊滅此論,而天下笑之。臣松之昔從征西至洛陽,歷觀舊物,見典論石在太學者尚存,而廟門外無之,問諸長老,云晉初受禪,即用魏廟,移此石于太學,非兩處立也。竊謂此言為不然。又東方朔神異經曰:南荒之外有火山,長三十里,廣五十里,其中皆生不燼之木,晝夜火燒,得暴風不猛,猛雨不滅。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長二尺餘,細如絲,可以作布。常居火中,色洞赤,時時出外而色白,以水逐而沃之即死,續其毛,織以為布。   丁丑詔曰:「太尉體道正直,盡忠三世,南擒孟達,西破蜀虜,東滅公孫淵,功蓋海內。昔周成建保傅之官,近漢顯宗崇寵鄧禹,所以優隆雋乂,必有尊也。其以太尉為太傅,持節統兵都督諸軍事如故。」三月,以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夏六月,以遼東東沓縣吏民渡海居齊郡界,以故縱城為新沓縣以居徙民。秋七月,上始親臨朝,聽公卿奏事。八月,大赦。冬十月,鎮南將軍黃權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詔曰:「烈祖明皇帝以正月棄背天下,臣子永惟忌日之哀,其復用夏正;雖違先帝通三統之義,斯亦禮制所由變改也。又夏正於數為得天正,其以建寅之月為正始元年正月,以建丑月為後十二月。」   正始元年春二月乙丑,加侍中中書監劉放、侍中中書令孫資為左右光祿大夫。丙戌,以遼東汶、北豐縣民流徙渡海,規齊郡之西安、臨菑、昌國縣界為新汶、南豐縣,以居流民。   自去冬十二月至此月不雨。丙寅,詔令獄官亟平冤枉,理出輕微;群公卿士讜言嘉謀,各悉乃心。夏四月,車騎將軍黃權薨。秋七月,詔曰:「易稱損上益下,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方今百姓不足而御府多作金銀雜物,將奚以為?今出黃金銀物百五十種,千八百餘斤,銷冶以供軍用」八月,車駕巡省洛陽界秋稼,賜高年力田各有差。   二年春二月,帝初通論語,使太常以太牢祭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   夏五月,吳將朱然等圍襄陽之樊城,太傅司馬宣王率眾拒之〔一〕。六月辛丑,退。己卯,   以征東將軍王淩為車騎將軍。冬十二月,南安郡地震。   〔一〕 干寶晉紀曰:吳將全琮寇芍陂,朱然、孫倫五萬人圍樊城,諸葛瑾、步騭寇柤中;琮已破走而樊圍急。宣王曰:「柤中民夷十萬,隔在水南,流離無主,樊城被攻,歷月不解,此危事也,請自討之。」議者咸言:「賊遠圍樊城不可拔,挫于堅城之下,有自破之勢,宜長策以御之。」宣王曰:「軍志有之:將能而御之,此為縻軍;不能而任之,此為覆軍。今疆埸騷動,民心疑惑,是社稷之大憂也。」六月,督諸軍南征,車駕送津陽城門外。宣王以南方暑溼,不宜持久,使輕騎挑之,然不敢動。於是乃令諸軍休息洗沐,簡精銳,募先登,申號令,示必攻之勢。然等聞之,乃夜遁。追至三州口,大殺獲。   三年春正月,東平王徽薨。三月,太尉滿寵薨。秋七月甲申,南安郡地震。乙酉,以領軍將軍蔣濟為太尉。冬十二月,魏郡地震。   四年春正月,帝加元服,賜群臣各有差。夏四月乙卯,立皇后甄氏,大赦。五月朔,日有食之,既。秋七月,詔祀故大司馬曹真、曹休、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太常桓階、司空陳群、太傅鍾繇、車騎將軍張郃、左將軍徐晃、前將軍張遼、右將軍樂進、太尉華歆、司徒王朗、驃騎將軍曹洪、征西將軍夏侯淵、後將軍朱靈、文聘、執金吾臧霸、破虜將軍李典、立義將軍龐德、武猛校尉典韋於太祖廟庭。冬十二月,倭國女王俾彌呼遣使奉獻。   五年春二月,詔大將軍曹爽率眾征蜀。夏四月朔,日有蝕之。五月癸巳,講尚書經通,使太常以太牢祀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賜太傳、大將軍及侍講者各有差。丙午,大將軍曹爽引軍還。秋八月,秦王詢薨。九月,鮮卑內附,置遼東屬國,立昌黎縣以居之。冬十一月癸卯,詔祀故尚書令荀攸于太祖廟庭。〔一〕己酉,復秦國為京兆郡。十二月,司空崔林薨。   〔一〕 臣松之以為故魏氏配饗不及荀彧,蓋以其末年異議,又位非魏臣故也。至于升程昱而遺郭嘉,先鍾繇而後荀攸,則未詳厥趣也。(徐佗)〔徐他〕謀逆而許褚心動,忠誠之至遠同于日磾,且潼關之危,非褚不濟,褚之功烈有過典韋,今祀韋而不及褚,又所未達也。   六年春二月丁卯,南安郡地震。丙子,以驃騎將軍趙儼為司空;夏六月,儼薨。八月丁卯,以太常高柔為司空。癸巳,以左光祿大夫劉放為驃騎將軍,右光祿大夫孫資為衛將軍。冬十一月,祫祭太祖廟,始祀前所論佐命臣二十一人。十二月辛亥,詔故司徒王朗所作易傳,令學者得以課試。乙亥,詔曰:「明日大會群臣,其令太傅乘輿上殿。」   七年春二月,幽州刺史毌丘儉討高句驪,夏五月,討濊貊,皆破之。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秋八月戊申,詔曰:「屬到巿觀見所斥賣官奴婢,年皆七十,或癃疾殘病,所謂天民之窮者也。且官以其力竭而復鬻之,進退無謂,其悉遣為良民。若有不能自存者,郡縣振給之。」〔一〕   〔一〕 臣松之案:帝初即位,有詔「官奴婢六十以上免為良人」。既有此詔,則宜遂為永制。七八年間,而復貨年七十者,且七十奴婢及癃疾殘病,並非可售之物,而鬻之於巿,此皆事之難解。   己酉,詔曰:「吾乃當以十九日親祠,而昨出已見治道,得雨當復更治,徒棄功夫。每念百姓力少役多,夙夜存心。道路但當期于通利,聞乃撾捶老小,務崇脩飾,疲困流離,以至哀歎,吾豈安乘此而行,致馨德于宗廟邪?自今已後,明申敕之。」冬十二月,講禮記通,使太常以太牢祀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一〕   〔一〕 習鑿齒漢晉春秋曰:是年,吳將朱然入柤中,斬獲數千;柤中民吏萬餘家渡沔。司馬宣王謂曹爽曰:「若便令還,必復致寇,宜權留之。」爽曰:「今不脩守沔南,留民沔北,非長策也。」宣王曰:「不然。凡物置之安地則安,危地則危,故兵書曰,成敗,形也,安危,勢也,形勢御眾之要,不可不審。設令賊二萬人斷沔水,三萬人與沔南諸軍相持,萬人陸鈔柤中,君將何以救之?」爽不聽,卒令還。然後襲破之。袁淮言于爽曰:「吳楚之民脃弱寡能,英才大賢不出其土,比技量力,不足與中國相抗,然自上世以來常為中國患者,蓋以江漢為池,舟楫為用,利則陸鈔,不利則入水,攻之道遠,中國之長技無所用之也。孫權自十數年以來,大畋江北,繕治甲兵,精其守禦,數出盜竊,敢遠其水,陸次平土,此中國所願聞也。夫用兵者,貴以飽待飢,以逸擊勞,師不欲久,行不欲遠,守少則固,力專則彊。當今宜捐淮、漢以南,退卻避之。若賊能入居中央,來侵邊境,則隨其所短,中國之長技得用矣。若不敢來,則邊境得安,無鈔盜之憂矣。使我國富兵彊,政脩民一,陵其國不足為遠矣。今襄陽孤在漢南,賊循漢而上,則斷而不通,一戰而勝,則不攻而自服,故置之無益于國,亡之不足為辱。自江夏已東,淮南諸郡,三后已來,其所亡幾何,以近賊疆界易鈔掠之故哉!若徙之淮北,遠絕其間,則民人安樂,何鳴吠之驚乎?」遂不徙。   八年春二月朔,日有蝕之。夏五月,分河東之汾北十縣為平陽郡。   秋七月,尚書何晏奏曰:「善為國者必先治其身,治其身者慎其所習。所習正則其身正,其身正則不令而行;所習不正則其身不正,其身不正則雖令不從。是故為人君者,所與游必擇正人,所觀覽必察正象,放鄭聲而弗聽,遠佞人而弗近,然後邪心不生而正道可弘也。季末闇主,不知損益,斥遠君子,引近小人,忠良疏遠,便辟褻狎,亂生近暱,譬之社鼠;考其昏明,所積以然,故聖賢諄諄以為至慮。舜戒禹曰『鄰哉鄰哉』,言慎所近也,周公戒成王曰『其朋其朋』,言慎所與也。(詩)〔書〕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可自今以後,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後園,皆大臣侍從,因從容戲宴,兼省文書,詢謀政事,講論經義,為萬世法。」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乂奏曰:「禮,天子之宮,有斲礱之制,無朱丹之飾,宜循禮復古。今天下已平,君臣之分明,陛下但當不懈于位,平公正之心,審賞罰以使之。可絕後園習騎乘馬,出必御輦乘車,天下之福,臣子之願也。」晏、乂咸因闕以進規諫。   九年春二月,衛將軍中書令孫資,癸巳,驃騎將軍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司徒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四月,以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固辭不受。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淩為司空。冬十月,大風發屋折樹。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車駕謁高平陵。〔一〕太傅司馬宣王奏免大將軍曹爽、爽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官,以侯就第。戊戌,有司奏收黃門張當付廷尉,考實其辭,爽與謀不軌。又尚書丁謐、鄧颺、何晏、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大司農桓範皆與爽通姦謀,夷三族。語在爽傳。丙午,大赦。丁未,以太傅司馬宣王為丞相,固讓乃止。〔二〕   〔一〕 孫盛魏世譜曰:高平陵在洛水南大石山,去洛城九十里。   〔二〕 孔衍漢魏春秋曰:詔使太常王肅冊命太傅為丞相,增邑萬戶,群臣奏事不得稱名,如漢霍光故事。太傅上書辭讓曰:「臣親受顧命,憂深責重,憑賴天威,摧弊姦凶,贖罪為幸,功不足論。又三公之官,聖王所制,著之典禮。至于丞相,始自秦政。漢氏因之,無復變改。今三公之官皆備,橫復寵臣,違越先典,革聖明之經,襲秦漢之路,雖在異人,臣所宜正,況當臣身而不固爭,四方議者將謂臣何!」書十餘上,詔乃許之,復加九錫之禮。太傅又言:「太祖有大功大德,漢氏崇重,故加九錫,此乃歷代異事,非後代之君臣所得議也。」又辭不受。   夏四月乙丑,改年。丙子,太尉蔣濟薨。冬十二月辛卯,以司空王淩為太尉。庚子,以司隸校尉孫禮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冬十月,以特進孫資為驃騎將軍。十一月,司空孫禮薨。十二月甲辰,東海王霖薨。乙未,征南將軍王昶渡江,掩攻吳,破之。   三年春正月,荊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陳泰)〔州泰〕攻吳,破之,降者數千口。二月,置南郡之夷陵縣以居降附。三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四月甲申,以征南將軍王昶為征南大將軍。壬辰,大赦。丙午,聞太尉王淩謀廢帝,立楚王彪,太傅司馬宣王東征淩。五月甲寅,淩自殺。六月,彪賜死。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崩。辛未,以司空司馬孚為太尉。戊寅,太傅司馬宣王薨,以衛將軍司馬景王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乙未,葬懷甄后於太清陵。庚子,驃騎將軍孫資薨。十一月,有司奏諸功臣應饗食於太祖廟者,更以官為次,太傅司馬宣王功高爵尊,最在上。十二月,以光祿勳鄭沖為司空。   四年春正月癸卯,以撫軍大將軍司馬景王為大將軍。二月,立皇后張氏,大赦。夏五月,魚二,見於武庫屋上。〔一〕冬十一月,詔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征吳。十二月,吳大將軍諸葛恪拒戰,大破眾軍于東關。不利而還。〔二〕   〔一〕 漢晉春秋曰:初,孫權築東興隄以遏巢湖。後征淮南,壞不復修。是歲諸葛恪帥軍更于隄左右結山,挾築兩城,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諸葛誕言於司馬景王曰:「致人而不致於人者,此之謂也。今因其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景王從之。   〔二〕 漢晉春秋曰:毌丘儉、王昶聞東軍敗,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景王曰:「我不聽公休,以至於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原之。時司馬文王為監軍,統諸軍,唯削文王爵而已。是歲,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并州併力討胡,景王從之。未集,而雁門、新興二郡以為將遠役,遂驚反。景王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玄伯之責!」於是魏人愧悅,人思其報。習鑿齒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過消而業隆,可謂智矣。夫民忘其敗,而下思其報,雖欲不康,其可得邪?若乃諱敗推過,歸咎萬物,常執其功而隱其喪,上下離心,賢愚解體,是楚再敗而晉再克也,謬之甚矣!君人者,苟統斯理而以御國,則朝無秕政,身靡留愆,行失而名揚,兵挫而戰勝,雖百敗可也,況於再乎!   五年夏四月,大赦。五月,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詔太尉司馬孚拒之。〔一〕秋七月,恪退還。〔二〕   〔一〕 漢晉春秋曰:是時姜維亦出圍狄道。司馬景王問虞松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彊,或似彊而弱,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得,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姜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并力于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景王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毌丘儉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吳。姜維聞淮進兵,軍食少,乃退屯隴西界。   〔二〕 是時,張特守新城。魏略曰:特字子產,涿郡人。先時領牙門,給事鎮東諸葛誕,誕不以為能也,欲遣還護軍。會毌丘儉代誕,遂使特屯守合肥新城。及諸葛恪圍城,特與將軍樂方等三軍眾合有三千人,吏兵疾病及戰死者過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將陷,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復戰也。然魏法,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雖降,家不坐也。自受敵以來,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而戰死者已過半,城雖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當還為相語之,條名別善惡,明日早送名,且持我印綬去以為信。」乃投其印綬以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不攻。頃之,特還,乃夜徹諸屋材柵,補其缺為二重。明日,謂吳人曰:「我但有鬥死耳!」吳人大怒,進攻之,不能拔,遂引去。朝廷嘉之,加雜號將軍,封列侯,又遷安豐太守。   八月,詔曰:「故中郎西平郭脩,砥節厲行,秉心不回。乃者蜀將姜維寇鈔脩郡,為所執略。往歲偽大將軍費禕驅率群眾,陰圖闚𨵦,道經漢壽,請會眾賓,脩於廣坐之中手刃擊禕,勇過聶政,功逾介子,可謂殺身成仁,釋生取義者矣。夫追加褒寵,所以表揚忠義;祚及後胤,所以獎勸將來。其追封脩為長樂鄉侯,食邑千戶,諡曰威侯;子襲爵,加拜奉車都尉;賜銀千鉼,絹千匹,以光寵存亡,永垂來世焉。」〔一〕   〔一〕 魏氏春秋曰:脩字孝先,素有業行,著名西州。姜維劫之,脩不為屈。劉禪以為左將軍,脩欲刺禪而不得親近,每因慶賀,且拜且前,為禪左右所遏,事輒不克,故殺禕焉。臣松之以為古之舍生取義者,必有理存焉,或感恩懷德,投命無悔,或利害有機,奮發以應會,詔所稱聶政、介子是也。事非斯類,則陷乎妄作矣。魏之與蜀,雖為敵國,非有趙襄滅智之仇,燕丹危亡之急;且劉禪凡下之主,費禕中才之相,二人存亡,固無關于興喪。郭脩在魏,西州之男子耳,始獲于蜀,既不能抗節不辱,于魏又無食祿之責,不為時主所使,而無故規規然糜身于非所,義無所加,功無所立,可謂「折柳樊圃」,其狂也且,此之謂也。   自帝即位至于是歲,郡國縣道多所置省,俄或還復,不可勝紀。   六年春二月己丑,鎮東將軍毌丘儉上言:「昔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城中遣士劉整出圍傳消息,為賊所得,考問所傳,語整曰:『諸葛公欲活汝,汝可具服。』整罵曰:『死狗,此何言也!我當必死為魏國鬼,不苟求活,逐汝去也。欲殺我者,便速殺之。』終無他辭。又遣士鄭像出城傳消息,或以語恪,恪遣馬騎尋圍跡索,得像還。四五人(的)〔靮〕頭面縛,將繞城表,敕語像,使大呼,言『大軍已還洛,不如早降。』像不從其言,更大呼城中曰:『大軍近在圍外,壯士努力!』賊以刀築其口,使不得言,像遂大呼,令城中聞知。整、像為兵,能守義執節,子弟宜有差異。」詔曰:「夫顯爵所以褒元功,重賞所以寵烈士。整、像召募通使,越蹈重圍,冒突白刃,輕身守信,不幸見獲,抗節彌厲,揚六軍之大勢,安城守之懼心,臨難不顧,畢志傳命。昔解楊執楚,有隕無貳,齊路中大夫以死成命,方之整、像,所不能加。今追賜整、像爵關中侯,各除士名,使子襲爵,如部曲將死事科。」   庚戌,中書令李豐與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等謀廢易大臣,以太常夏侯玄為大將軍。事覺,諸所連及者皆伏誅。辛亥,大赦。三月,廢皇后張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大赦。五月,封后父奉車都尉王夔為廣明鄉侯、光祿大夫,位特進,妻田氏為宣陽鄉君。秋九月,大將軍司馬景王將謀廢帝,以聞皇太后。〔一〕甲戌,太后令曰:「皇帝芳春秋已長,不親萬機,耽淫內寵,沈漫女德,日延倡優,縱其醜謔;迎六宮家人留止內房,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恭孝日虧,悖傲滋甚,不可以承天緒,奉宗廟。使兼太尉高柔奉策,用一元大武告于宗廟,遣芳歸藩于齊,以避皇位。」〔二〕是日遷居別宮,年二十三。使者持節送衛,營齊王宮於河內〔之〕重門,制度皆如藩國之禮。〔三〕   〔一〕 世語及魏氏春秋並云:此秋,姜維寇隴右。時安東將軍司馬文王鎮許昌,徵還擊維,至京師,帝於平樂觀以臨軍過。中領軍許允與左右小臣謀,因文王辭,殺之,勒其眾以退大將軍。已書詔于前。文王入,帝方食栗,優人雲午等唱曰:「青頭雞,青頭雞。」青頭雞者,鴨也。帝懼不敢發。文王引兵入城,景王因是謀廢帝。臣松之案夏侯玄傳及魏略,許允此年春與李豐事相連。豐既誅,即出允為鎮北將軍,未發,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追殺之。允此秋不得故為領軍而建此謀。   〔二〕 魏書曰:是日,景王承皇太后令,詔公卿中朝大臣會議,群臣失色。景王流涕曰:「皇太后令如是,諸君其若王室何!」咸曰:「昔伊尹放太甲以寧殷,霍光廢昌邑以安漢,夫權定社稷以濟四海,二代行之于古,明公當之於今,今日之事,亦唯公命。」景王曰:「諸君所以望師者重,師安所避之?」於是乃與群臣共為奏永寧宮曰:「守尚書令太尉長社侯臣孚、大將軍武陽侯臣師、司徒萬歲亭侯臣柔、司空文陽亭侯臣沖、行征西安東將軍新城侯臣昭、光祿大夫關內侯臣邕、太常臣晏、衛尉昌邑侯臣偉、太僕臣嶷、廷尉定陵侯臣(繁)〔毓〕、大鴻臚臣芝、大司農臣祥、少府臣(褒)〔袤〕、永寧衛尉臣(禎)〔楨〕、永寧太僕臣(閎)〔閣〕、大長秋臣模、司隸校尉潁昌侯臣曾、河南尹蘭陵侯臣肅、城門校尉臣慮、中護軍永安亭侯臣望、武衛將軍安壽亭侯臣演、中堅將軍平原侯臣德、中壘將軍昌武亭侯臣廙、屯騎校尉關內侯臣陔、步兵校尉臨晉侯臣建、射聲校尉安陽鄉侯臣溫、越騎校尉睢陽侯臣初、長水校尉關內侯臣超、侍中臣小同、臣顗、臣酆、博平侯臣表、侍中中書監安陽亭侯臣誕、散騎常侍臣瑰、臣儀、關內侯臣芝、尚書僕射光祿大夫高樂亭侯臣毓、尚書關內侯臣觀、臣嘏、長合鄉侯臣亮、臣贊、臣騫、中書令臣康、御史中丞臣鈐、博士臣範、臣峻等稽首言:臣等聞天子者,所以濟育群生,永安萬國,三祖勳烈,光被六合。皇帝即位,纂繼洪業,春秋已長,未親萬機,耽淫內寵,沈漫女色,廢捐講學,棄辱儒士,日延小優郭懷、袁信等於建始芙蓉殿前裸袒游戲,使與保林女尚等為亂,親將後宮瞻觀。又於廣望觀上,使懷、信等於觀下作遼東妖婦,嬉褻過度,道路行人掩目,帝於觀上以為讌笑。於陵雲臺曲中施帷,見九親婦女,帝臨宣曲觀,呼懷、信使入帷共飲酒。懷、信等更行酒,婦女皆醉,戲侮無別。使保林李華、劉勳等與懷、信等戲,清商令令狐景呵華、勳曰:『諸女,上左右人,各有官職,何以得爾?』華、勳數讒毀景。帝常喜以彈彈人,以此恚景,彈景不避首目。景語帝曰:『先帝持門戶急,今陛下日將妃后游戲無度,至乃共觀倡優,裸袒為亂,不可令皇太后聞。景不愛死,為陛下計耳。』帝言:『我作天子,不得自在邪?太后何與我事!』使人燒鐵灼景,身體皆爛。甄后崩後,帝欲立王貴人為皇后。太后更欲外求,帝恚語景等:『魏家前後立皇后,皆從所愛耳,太后必違我意,知我當往不也?』後卒待張皇后疏薄。太后遭(合)〔郃〕陽君喪,帝日在後園,倡優音樂自若,不數往定省。清商丞龐熙諫帝:『皇太后至孝,今遭重憂,水漿不入口,陛下當數往寬慰,不可但在此作樂。』帝言:『我自爾,誰能奈我何?』皇太后還北宮,殺張美人及禺婉,帝恚望,語景等:『太后橫殺我所寵愛,此無復母子恩。』數往至故處啼哭,私使暴室厚殯棺,不令太后知也。每見九親婦女有美色,或留以付清商。帝至後園竹間戲,或與從官攜手共行。熙白:『從官不宜與至尊相提挈。』帝怒,復以彈彈熙。日游後園,每有外文書入,帝不省,左右曰『出』,帝亦不索視。太后令帝常在式乾殿上講學,不欲,使行來,帝徑去;太后來問,輒詐令黃門答言『在』耳。景、熙等畏恐,不敢復止,更共諂媚。帝肆行昏淫,敗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恭孝彌頹,凶德寖盛。臣等憂懼傾覆天下,危墜社稷,雖殺身斃命不足以塞責。今帝不可以承天緒,臣請依漢霍光故事,收帝璽綬。帝本以齊王踐祚,宜歸藩于齊。使司徒臣柔持節,與有司以太牢告祀宗廟。臣謹昧死以聞。」奏可。   〔三〕 魏略曰:景王將廢帝,遣郭芝入白太后,太后與帝對坐。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立彭城王據。」帝乃起去。太后不悅。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將軍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備非常,但當順旨,將復何言!」太后曰:「我欲見大將軍,口有所說。」芝曰:「何可見邪?但當速取璽綬。」太后意折,乃遣傍侍御取璽綬著坐側。芝出報景王,景王甚歡。又遣使者授齊王印綬,當出就西宮。帝受命,遂載王車,與太后別,垂涕,始從太極殿南出,群臣送者數十人,太尉司馬孚悲不自勝,餘多流涕。王出後,景王又使使者請璽綬。太后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來立,我當何之!且明皇帝當絕嗣乎?吾以為高貴鄉公者,文皇帝之長孫,明皇帝之弟子,於禮,小宗有後大宗之義,其詳議之。」景王乃更召群臣,以皇太后令示之,乃定迎高貴鄉公。是時太常已發二日,待璽綬於溫。事定,又請璽綬。太后令曰:「我見高貴鄉公,小時識之,明日我自欲以璽綬手授之。」   丁丑,令曰:「東海王霖,高祖文皇帝之子。霖之諸子,與國至親,高貴鄉公髦有大成之量,其以為明皇帝嗣。」〔一〕   〔一〕 魏書曰:景王復與群臣共奏永寧宮曰:「臣等聞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禮,大宗無嗣,則擇支子之賢者;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東海定王子高貴鄉公,文皇帝之孫,宜承正統,以嗣烈祖明皇帝後。率土有賴,萬邦幸甚,臣請徵公詣洛陽宮。」奏可。使中護軍望、兼太常河南尹肅持節,與少府(褒)〔袤〕、尚書亮、侍中表等奉法駕,迎公于元城。魏世譜曰:晉受禪,封齊王為邵陵縣公。年四十三,泰始十年薨,諡曰厲公。   高貴鄉公諱髦,字彥士,文帝孫,東海定王霖子也。正始五年,封郯縣高貴鄉公。少好學,夙成。齊王廢,公卿議迎立公。十月己丑,公至于玄武館,群臣奏請舍前殿,公以先帝舊處,避止西廂;群臣又請以法駕迎,公不聽。庚寅,公入于洛陽,群臣迎拜西掖門南,公下輿將答拜,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后徵,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見于太后。其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百僚陪位者欣欣焉。〔一〕詔曰:「昔三祖神武聖德,應天受祚。齊王嗣位,肆行非度,顛覆厥德。皇太后深惟社稷之重,延納宰輔之謀,用替厥位,集大命于余一人。以眇眇之身,託于王公之上,夙夜祗畏,懼不能嗣守祖宗之大訓,恢中興之弘業,戰戰兢兢,如臨于谷。今群公卿士股肱之輔,四方征鎮宣力之佐,皆積德累功,忠勤帝室;庶憑先祖先父有德之臣,左右小子,用保乂皇家,俾朕蒙闇,垂拱而治。蓋聞人君之道,德厚侔天地,潤澤施四海,先之以慈愛,示之以好惡,然後教化行於上,兆民聽於下。朕雖不德,昧於大道,思與宇內共臻茲路。書不云乎:『安民則惠,黎民懷之。』」大赦,改元。減乘輿服御,後宮用度,及罷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麗無益之物。   〔一〕 魏氏春秋曰:公神明爽雋,德音宣朗。罷朝,景王私曰:「上何如主也?」鍾會對曰:「才同陳思,武類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   正元元年冬十月壬辰,遣侍中持節分適四方,觀風俗,勞士民,察冤枉失職者。癸巳,假大將軍司馬景王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戊戌,黃龍見于鄴井中。甲辰,命有司論廢立定策之功,封爵、增邑、進位、班賜各有差。   二年春正月乙丑,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戊戌)〔戊寅〕,大將軍司馬景王征之。癸未,車騎將軍郭淮薨。閏月己亥,破欽于樂嘉。欽遁走,遂奔吳。甲辰,(安風淮津)〔安風津〕都尉斬儉,傳首京都。〔一〕壬子,復特赦淮南士民諸為儉、欽所詿誤者。以鎮南將軍諸葛誕為鎮東大將軍。司馬景王薨于許昌。二月丁巳,以衛將軍司馬文王為大將軍,錄尚書事。   〔一〕 世語曰:大將軍奉天子征儉,至項;儉既破,天子先還。臣松之檢諸書都無此事,至諸葛誕反,司馬文王始挾太后及帝與俱行耳。故發詔引漢二祖及明帝親征以為前比,知明帝已後始有此行也。案張璠、虞溥、郭頒皆晉之令史,璠、頒出為官長,溥,鄱陽內史。璠撰後漢紀,雖似未成,辭藻可觀。溥著江表傳,亦粗有條貫。惟頒撰魏晉世語,蹇乏全無宮商,最為鄙劣,以時有異事,故頗行於世。干寶、孫盛等多采其言以為晉書,其中虛錯如此者,往往而有之。   甲子,吳大將孫峻等眾號十萬至壽春,諸葛誕拒擊破之,斬吳左將軍留贊,獻捷于京都。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夏四月甲寅,封后父卞隆為列侯。甲戌,以征南大將軍王昶為驃騎將軍。秋七月,以征東大將軍胡遵為衛將軍,鎮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征東大將軍。   八月辛亥,蜀大將軍姜維寇狄道,雍州刺史王經與戰洮西,經大敗,還保狄道城。辛未,以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與征西將軍陳泰并力拒維。戊辰,復遣太尉司馬孚為後繼。九月庚子,講尚書業終,賜執經親授者司空鄭沖、侍中鄭小同等各有差。甲辰,姜維退還。冬十月,詔曰:「朕以寡德,不能式遏寇虐,乃令蜀賊陸梁邊陲。洮西之戰,至取負敗,將士死亡,計以千數,或沒命戰場,冤魂不反,或牽掣虜手,流離異域,吾深痛愍,為之悼心。其令所在郡典農及安撫夷二護軍各部大吏慰卹其門戶,無差賦役一年;其力戰死事者,皆如舊科,勿有所漏。」   十一月甲午,以隴右四郡及金城,連年受敵,或亡叛投賊,其親戚留在本土者不安,皆特赦之。癸丑,詔曰:「往者洮西之戰,將吏士民或臨陳戰亡,或沈溺洮水,骸骨不收,棄於原野,吾常痛之。其告征西、安西將軍,各令部人於戰處及水次鉤求屍喪,收斂藏埋,以慰存亡。」   甘露元年春正月辛丑,青龍見軹縣井中。乙巳,沛王林薨。〔一〕   〔一〕 魏氏春秋曰:二月丙辰,帝宴群臣於太極東堂,與侍中荀顗、尚書崔贊、袁亮、鍾毓、給事中中書令虞松等並講述禮典,遂言帝王優劣之差。帝慕夏少康,因問顗等曰:「有夏既衰,后相殆滅,少康收集夏眾,復禹之績,高祖拔起隴畝,驅帥豪雋,芟夷秦、項,包舉宇內,斯二主可謂殊才異略,命世大賢者也。考其功德,誰宜為先?」顗等對曰:「夫天下重器,王者天授,聖德應期,然後能受命創業。至於階緣前緒,興復舊績,造之與因,難易不同。少康功德雖美,猶為中興之君,與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為優。」帝曰:「自古帝王,功德言行,互有高下,未必創業者皆優,紹繼者咸劣也。湯、武、高祖雖俱受命,賢聖之分,所覺縣殊。少康、殷宗中興之美,夏啟、周成守文之盛,論德較實,方諸漢祖,吾見其優,未聞其劣;顧所遇之時殊,故所名之功異耳。少康生於滅亡之後,降為諸侯之隸,崎嶇逃難,僅以身免,能布其德而兆其謀,卒滅過、戈,克復禹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非至德弘仁,豈濟斯勳?漢祖因土崩之勢,仗一時之權,專任智力以成功業,行事動靜,多違聖檢;為人子則數危其親,為人君則囚繫賢相,為人父則不能衛子;身沒之後,社稷幾傾,若與少康易時而處,或未能復大禹之績也。推此言之,宜高夏康而下漢祖矣。諸卿具論詳之。」翌日丁巳,講業既畢,顗、亮等議曰:「三代建國,列土而治,當其衰弊,無土崩之勢,可懷以德,難屈以力。逮至戰國,強弱相兼,去道德而任智力。故秦之弊可以力爭。少康布德,仁者之英也;高祖任力,智者之雋也。仁智不同,二帝殊矣。詩、書述殷中宗、高宗,皆列大雅,少康功美過于二宗,其為大雅明矣。少康為優,宜如詔旨。」贊、毓、松等議曰:「少康雖積德累仁,然上承大禹遺澤餘慶,內有虞、仍之援,外有靡、艾之助,寒浞讒慝,不德于民,澆、豷無親,外內棄之,以此有國,蓋有所因。至於漢祖,起自布衣,率烏合之士,以成帝者之業。論德則少康優,課功則高祖多,語資則少康易,校時則高祖難。」帝曰:「諸卿論少康因資,高祖創造,誠有之矣,然未知三代之世,任德濟勳如彼之難,秦、項之際,任力成功如此之易。且太上立德,其次立功,漢祖功高,未若少康盛德之茂也。且夫仁者必有勇,誅暴必用武,少康武烈之威,豈必降于高祖哉?但夏書淪亡,舊文殘缺,故勳美闕而罔載,唯有伍員粗述大略,其言復禹之績,不失舊物,祖述聖業,舊章不愆,自非大雅兼才,孰能與於此,向令墳、典具存,行事詳備,亦豈有異同之論哉?」於是群臣咸悅服。中書令松進曰:「少康之事,去世久遠,其文昧如,是以自古及今,議論之士莫有言者,德美隱而不宣。陛下既垂心遠鑒,考詳古昔,又發德音,贊明少康之美,使顯於千載之上,宜錄以成篇,永垂于後。」帝曰:「吾學不博,所聞淺狹,懼於所論,未獲其宜;縱有可采,億則屢中,又不足貴,無乃致笑後賢,彰吾闇昧乎!」於是侍郎鍾會退論次焉。   夏四月庚戌,賜大將軍司馬文王兗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學,問諸儒曰:「聖人幽贊神明,仰觀俯察,始作八卦,後聖重之為六十四,立爻以極數,凡斯大義,罔有不備,而夏有連山,殷有歸藏,周曰周易,易之書,其故何也?」易博士淳于俊對曰:「包羲因燧皇之圖而制八卦,神農演之為六十四,黃帝、堯、舜通其變,三代隨時,質文各繇其事。故易者,變易也,名曰連山,似山出內〔雲〕氣,連天地也;歸藏者,萬事莫不歸藏于其中也。」帝又曰:「若使包羲因燧皇而作易,孔子何以不云燧人氏沒包羲氏作乎?」俊不能答。帝又問曰:「孔子作彖、象,鄭玄作注,雖聖賢不同,其所釋經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文相連,而注連之,何也?」俊對曰;「鄭玄合彖、象于經者,欲使學者尋省易了也。」帝曰:「若鄭玄合之,於學誠便,則孔子曷為不合以了學者乎?」俊對曰:「孔子恐其與文王相亂,是以不合,此聖人以不合為謙。」帝曰:「若聖人以不合為謙,則鄭玄何獨不謙邪?」俊對曰:「古義弘深,聖問奧遠,非臣所能詳盡。」帝又問曰:「繫辭云『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此包羲、神農之世為無衣裳。但聖人化天下,何殊異爾邪?」俊對曰:「三皇之時,人寡而禽獸眾,故取其羽皮而天下用足,及至黃帝,人眾而禽獸寡,是以作為衣裳以濟時變也。」帝又問:「乾為天,而復為金,為玉,為老馬,與細物並邪?」俊對曰:「聖人取象,或遠或近,近取諸物,遠則天地。」   講易畢,復命講尚書。帝問曰:「鄭玄曰『稽古同天,言堯同於天也』。王肅云『堯順考古道而行之』。二義不同,何者為是?」博士庾峻對曰:「先儒所執,各有乖異,臣不足以定之。然洪範稱『三人占,從二人之言』。賈、馬及肅皆以為『順考古道』。以洪範言之,肅義為長。」帝曰:「仲尼言『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堯之大美,在乎則天,順考古道,非其至也。今發篇開義以明聖德,而舍其大,更稱其細,豈作者之意邪?」峻對曰:「臣奉遵師說,未喻大義,至于折中,裁之聖思。」次及四嶽舉鯀,帝又問曰:「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思無不周,明無不照,今王肅云『堯意不能明鯀,是以試用』。如此,聖人之明有所未盡邪?」峻對曰:「雖聖人之弘,猶有所未盡,故禹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聖賢,緝熙庶績,亦所以成聖也。」帝曰:「夫有始有卒,其唯聖人。若不能始,何以為聖?其言『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蓋謂知人,聖人所難,非不盡之言也。經云:『知人則哲,能官人。』若堯疑鯀,試之九年,官人失敘,何得謂之聖哲?」峻對曰:「臣竊觀經傳,聖人行事不能無失,是以堯失之四凶,周公失之二叔,仲尼失之宰予。」帝曰:「堯之任鯀,九載無成,汨陳五行,民用昏墊。至於仲尼失之宰予,言行之間,輕重不同也。至于周公、管、蔡之事,亦尚書所載,皆博士所當通也。」峻對曰:「此皆先賢所疑,非臣寡見所能究論。」次及「有鰥在下曰虞舜」,帝問曰:「當堯之時,洪水為害,四凶在朝,宜速登賢聖濟斯民之時也。舜年在既立,聖德光明,而久不進用,何也?」峻對曰:「堯咨嗟求賢,欲遜己位,嶽曰『否德忝帝位』。堯復使嶽揚舉仄陋,然後薦舜。薦舜之本,實由於堯,此蓋聖人欲盡眾心也。」帝曰:「堯既聞舜而不登用,又時忠臣亦不進達,乃使獄揚仄陋而後薦舉,非急於用聖恤民之謂也。」峻對曰:「非臣愚見所能逮及。」   於是復命講禮記。帝問曰:「『太上立德,其次務施報』。為治何由而教化各異;皆脩何政而能致于立德,施而不報乎?」博士馬照對曰:「太上立德,謂三皇五帝之世以德化民,其次報施,謂三王之世以禮為治也。」帝曰:「二者致化薄厚不同,將主有優劣邪?時使之然乎?」照對曰:「誠由時有樸文,故化有薄厚也。」〔一〕   〔一〕 帝集載帝自敘始生禎祥曰:「昔帝王之生,或有禎祥,蓋所以彰顯神異也。惟予小子,支胤末流,謬為靈祇之所相祐也,豈敢自比于前哲,聊記錄以示後世焉。其辭曰:惟正始三年九月辛未朔,二十五日乙未直成,予生。于時也,天氣清明,日月輝光,爰有黃氣,煙熅于堂,照曜室宅,其色煌煌。相而論之曰:未者為土,魏之行也;厥日直成,應嘉名也;煙熅之氣,神之精也;無災無害,蒙神靈也。齊王不弔,顛覆厥度,群公受予,紹繼祚皇。以眇眇之身,質性頑固,未能涉道,而遵大路,臨深履冰,涕泗憂懼。古人有云,懼則不亡。伊予小子,曷敢怠荒?庶不忝辱,永奉烝嘗。」傅暢晉諸公贊曰:帝常與中護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黃門侍郎鍾會等講宴於東堂,并屬文論。名秀為儒林丈人,沈為文籍先生,望、會亦各有名號。帝性急,請召欲速。秀等在內職,到得及時,以望在外,特給追鋒車,虎賁卒五人,每有集會,望輒奔馳而至。   五月,鄴及(上谷)〔上洛〕並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改元為甘露。乙丑,青龍見元城縣界井中。秋七月己卯,衛將軍胡遵薨。   癸未,安西將軍鄧艾大破蜀大將姜維于上邽,詔曰:「兵未極武,醜虜摧破,斬首獲生,動以萬計,自頃戰克,無如此者。今遣使者犒賜將士,大會臨饗,飲宴終日,稱朕意焉。」   八月庚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冬十月,以司空鄭沖為司徒,尚書左僕射盧毓為司空。   二年春二月,青龍見溫縣井中。三月,司空盧毓薨。   夏四月癸卯,詔曰:「玄菟郡高顯縣吏民反叛,長鄭熙為賊所殺。民王簡負擔熙喪,晨夜星行,遠致本州,忠節可嘉。其特拜簡為忠義都尉,以旌殊行。」   甲子,以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司空。   五月辛未,帝幸辟雍,會命群臣賦詩。侍中和逌、尚書陳騫等作詩稽留,有司奏免官,詔曰:「吾以暗昧,愛好文雅,廣延詩賦,以知得失,而乃爾紛紜,良用反仄。其原逌等。主者宜敕自今以後,群臣皆當玩習古義,脩明經典,稱朕意焉。」   乙亥,諸葛誕不就徵,發兵反,殺揚州刺史樂綝。丙子,赦淮南將吏士民為誕所詿誤者。丁丑,詔曰:「諸葛誕造為凶亂,盪覆揚州。昔黥布逆叛,漢祖親戎,隗囂違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吳、蜀,皆所以奮揚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與朕暫共臨戎,速定醜虜,時寧東夏。」己卯,詔曰:「諸葛誕造構逆亂,迫脅忠義,平寇將軍臨渭亭侯龐會、騎督偏將軍路蕃,各將左右,斬門突出,忠壯勇烈,所宜嘉異。其進會爵鄉侯,蕃封亭侯。」   六月乙巳,詔:「吳使持節都督夏口諸軍事鎮軍將軍沙羡侯孫壹,賊之枝屬,位為上將,畏天知命,深鑒禍福,翻然舉眾,遠歸大國,雖微子去殷,樂毅遁燕,無以加之。其以壹為侍中車騎將軍、假節、交州牧、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依古侯伯八命之禮,兗冕赤舄,事從豐厚。」〔一〕   〔一〕 臣松之以為壹畏逼歸命,事無可嘉,格以古義,欲蓋而名彰者也。當時之宜,未得遠遵式典,固應量才受賞,足以酬其來情而已。至乃光錫八命,禮同台鼎,不亦過乎!於招攜致遠,又無取焉。何者?若使彼之將守,與時無嫌,終不悅于殊寵,坐生叛心,以叛而愧,辱孰甚焉?如其憂危將及,非奔不免,則必逃死苟存,無希榮利矣,然則高位厚祿何為者哉?魏初有孟達、黃權,在晉有孫秀、孫楷;達、權爵賞,比壹為輕,秀、楷禮秩,優異尤甚。及至吳平,而降黜數等,不承權輿,豈不緣在始失中乎?   甲子,詔曰:「今車駕駐項,大將軍恭行天罰,前臨淮浦。昔相國大司馬征討,皆與尚書俱行,今宜如舊。」乃令散騎常侍裴秀、給事黃門侍郎鍾會咸與大將軍俱行。秋八月,詔曰:「昔燕刺王謀反,韓誼等諫而死,漢朝顯登其子。諸葛誕創造凶亂,主簿宣隆、部曲督秦絜秉節守義,臨事固爭,為誕所殺,所謂無比干之親而受其戮者。其以隆、絜子為騎都尉,加以贈賜,光示遠近,以殊忠義。」   九月,大赦。冬十二月,吳大將全端、全懌等率眾降。   三年春二月,大將軍司馬文王陷壽春城,斬諸葛誕。三月,詔曰:「古者克敵,收其屍以為京觀,所以懲昏逆而章武功也。漢孝武元鼎中,改桐鄉為聞喜,新鄉為獲嘉,以著南越之亡。大將軍親總六戎,營據丘頭,內夷群凶,外殄寇虜,功濟兆民,聲振四海。克敵之地,宜有令名,其改丘頭為武丘,明以武平亂,後世不忘,亦京觀二邑之義也。」   夏五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之九錫,文王前後九讓乃止。   六月丙子,詔曰:「昔南陽郡山賊擾攘,欲劫質故太守東里袞,功曹應余獨身捍袞,遂免於難。余顛沛殞斃,殺身濟君。其下司徒,署余孫倫吏,使蒙伏節之報。」〔一〕   〔一〕 楚國先賢傳曰:余字子正,天姿方毅,志尚仁義,建安二十三年為郡功曹。是時吳、蜀不賓,疆埸多虞。宛將侯音扇動山民,保城以叛。余與太守東里袞當擾攘之際、迸竄得出。音即遣騎追逐,去城十里相及,賊便射袞,飛矢交流。余前以身當箭,被七創,因謂追賊曰:「侯音狂狡,造為凶逆,大軍尋至,誅夷在近。謂卿曹本是善人,素無惡心,當思反善,何為受其指揮?我以身代君,以被重創,若身死君全,隕沒無恨。」因仰天號哭泣涕,血淚俱下。賊見其義烈,釋袞不害。賊去之後,余亦命絕。征南將軍曹仁討平音,表余行狀,并脩祭醊。太祖聞之,嗟歎良久,下荊州復表門閭,賜穀千斛。袞後為于禁司馬,見魏略游說傳。   辛卯,大論淮南之功,封爵行賞各有差。   秋八月甲戌,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丙寅,詔曰:「夫養老興教,三代所以樹風化垂不朽也,必有三老、五更以崇至敬,乞言納誨,著在惇史,然後六合承流,下觀而化。宜妙簡德行,以充其選。關內侯王祥,履仁秉義,雅志淳固。關內侯鄭小同,溫恭孝友,帥禮不忒。其以祥為三老,小同為五更。」車駕親率群司,躬行古禮焉〔一〕。   〔一〕 漢晉春秋曰:帝乞言於祥,祥對曰:「昔者明王禮樂既備,加之以忠誠,忠誠之發,形于言行。夫大人者,行動乎天地;天且弗違,況於人乎?」祥事別見呂虔傳。小同,鄭玄孫也。玄別傳曰:「玄有子,為孔融吏,舉孝廉。融之被圍,往赴,為賊所害。有遺腹子,以丁卯日生;而玄以丁卯歲生,故名曰小同。」魏名臣奏載太尉華歆表曰:「臣聞勵俗宣化,莫先於表善,班祿敘爵,莫美於顯能,是以楚人思子文之治,復命其胤,漢室嘉江公之德,用顯其世。伏見故漢大司農北海鄭玄,當時之學,名冠華夏,為世儒宗。文皇帝旌錄先賢,拜玄適孫小同以為郎中,長假在家。小同年踰三十,少有令質,學綜六經,行著鄉邑。海、岱之人莫不嘉其自然,美其氣量。跡其所履,有質直不渝之性,然而恪恭靜默,色養其親,不治可見之美,不競人間之名,斯誠清時所宜式敘,前後明詔所斟酌而求也。臣老病委頓,無益視聽,謹具以聞。」魏氏春秋曰:小同詣司馬文王,文王有密疏,未之屏也。如廁還,謂之曰:「卿見吾疏乎?」對曰:「否。」文王猶疑而鴆之,卒。鄭玄注文王世子曰「三老、五更各一人,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注樂記曰「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蔡邕明堂論云:「更」應作「叟」。叟,長老之稱,字與「更」相似,書者遂誤以為「更」。「嫂」字「女」傍「叟」,今亦以為「更」,以此驗知應為「叟」也。臣松之以為邕謂「更」為「叟」,誠為有似,而諸儒莫之從,未知孰是。   是歲,青龍、黃龍仍見頓丘、冠軍、陽夏縣界井中。   四年春正月,黃龍二,見寧陵縣界井中。〔一〕夏六月,司空王昶薨。秋七月,陳留王峻薨。冬十月丙寅,分新城郡,復置上庸郡。十一月癸卯,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   〔一〕 漢晉春秋曰:是時龍仍見,咸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於井,非嘉兆也。」仍作潛龍之詩以自諷,司馬文王見而惡之。   五年春正月朔,日有蝕之。夏四月,詔有司率遵前命,復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封晉公,加九錫。   五月己丑,高貴鄉公卒,年二十。〔一〕皇太后令曰:「吾以不德,遭家不造,昔援立東海王子髦,以為明帝嗣,見其好書疏文章,冀可成濟,而情性暴戾,日月滋甚。吾數呵責,遂更忿恚,造作醜逆不道之言以誣謗吾,遂隔絕兩宮。其所言道,不可忍聽,非天地所覆載。吾即密有令語大將軍,不可以奉宗廟,恐顛覆社稷,死無面目以見先帝。大將軍以其尚幼,謂當改心為善,殷勤執據。而此兒忿戾,所行益甚,舉弩遙射吾宮,祝當令中吾項,箭親墮吾前。吾語大將軍,不可不廢之,前後數十。此兒具聞,自知罪重,便圖為弒逆,賂遺吾左右人,令因吾服藥,密因酖毒,重相設計。事已覺露,直欲因際會舉兵入西宮殺吾,出取大將軍,呼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二〕尚書王經,出懷中黃素詔示之,言今日便當施行。吾之危殆,過于累卵。吾老寡,豈復多惜餘命邪?但傷先帝遺意不遂,社稷顛覆為痛耳。賴宗廟之靈,沈、業即馳語大將軍,得先嚴警,而此兒便將左右出雲龍門,雷戰鼓,躬自拔刃,與左右雜衛共入兵陳間,為前鋒所害。此兒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禍,重令吾悼心不可言。昔漢昌邑王以罪廢為庶人,此兒亦宜以民禮葬之,當令內外咸知此兒所行。又尚書王經,凶逆無狀,其收經及家屬皆詣廷尉。」   〔一〕 漢晉春秋曰:帝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等〕自出討之。」王經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帝乃出懷中版令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所懼?況不必死邪!」於是入白太后,沈、業奔走告文王,文王為之備。帝遂帥僮僕數百,鼓譟而出。文王弟屯騎校尉伷入,遇帝於東止車門,左右呵之,伷眾奔走。中護軍賈充又逆帝戰於南闕下,帝自用劍。眾欲退,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云何?」充曰:「畜養汝等,正謂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即前刺帝,刃出於背。文王聞,大驚,自投于地曰:「天下其謂我何!」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哀甚,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臣松之以為習鑿齒書,雖最後出,然述此事差有次第。故先載習語,以其餘所言微異者次其後。世語曰:王沈、王業馳告文王,尚書王經以正直不出,因沈、業申意。晉諸公贊曰:沈、業將出,呼王經。經不從,曰:「吾子行矣!」干寶晉紀曰:成濟問賈充曰:「事急矣。若之何?」充曰:「公畜養汝等,為今日之事也。夫何疑!」濟曰:「然。」乃抽戈犯蹕。魏氏春秋曰:戊子夜,帝自將宂從僕射李昭、黃門從官焦伯等下陵雲臺,鎧仗授兵,欲因際會,自出討文王。會雨,有司奏卻日,遂見王經等出黃素詔於懷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日便當決行此事。」入白太后,遂拔劍升輦,帥殿中宿衛蒼頭官僮擊戰鼓,出雲龍門。賈充自外而入,帝師潰散,猶稱天子,手劍奮擊,眾莫敢逼。充帥厲將士,騎督成倅弟成濟以矛進,帝崩于師。時暴雨雷霆,晦冥。魏末傳曰:賈充呼帳下督成濟謂曰:「司馬家事若敗,汝等豈復有種乎?何不出擊!」倅兄弟二人乃帥帳下人出,顧曰:「當殺邪?執邪?」充曰:「殺之。」兵交,帝曰:「放仗!」大將軍士皆放仗。濟兄弟因前刺帝,帝倒車下。   〔二〕 世語曰:業,武陵人,後為晉中護軍。   庚寅,太傅孚、大將軍文王、太尉柔、司徒沖稽首言:「伏見中令,故高貴鄉公悖逆不道,自陷大禍,依漢昌邑王罪廢故事,以民禮葬。臣等備位,不能匡救禍亂,式遏姦逆,奉令震悚,肝心悼慄。春秋之義,王者無外,而書『襄王出居于鄭』,不能事母,故絕之于位也。今高貴鄉公肆行不軌,幾危社稷,自取傾覆,人神所絕,葬以民禮,誠當舊典。然臣等伏惟殿下仁慈過隆,雖存大義,猶垂哀矜,臣等之心實有不忍,以為可加恩以王禮葬之。」太后從之。〔一〕   〔一〕 漢晉春秋曰:丁卯,葬高貴鄉公于洛陽西北三十里瀍澗之濱。下車數乘,不設旌旐,百姓相聚而觀之,曰:「是前日所殺天子也。」或掩面而泣,悲不自勝。臣松之以為若但下車數乘,不設旌旐,何以為王禮葬乎?斯蓋惡之過言,所謂不如是之甚者。   使使持節行中護軍中壘將軍司馬炎北迎常道鄉公璜嗣明帝後。帝卯,群公奏太后曰:「殿下聖德光隆,寧濟六合,而猶稱令,與藩國同。請自今殿下令書,皆稱詔制,如先代故事。」   癸卯,大將車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寵。太后詔曰:「夫有功不隱,周易大義,成人之美,古賢所尚,今聽所執,出表示外,以章公之謙光焉。」   戊申,大將軍文王上言:「高貴鄉公率將從駕人兵,拔刃鳴金鼓向臣所止;懼兵刃相接,即敕將士不得有所傷害,違令以軍法從事。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橫入兵陳傷公,遂至隕命;輒收濟行軍法。臣聞人臣之節,有死無二,事上之義,不敢逃難。前者變故卒至,禍同發機,誠欲委身守死,唯命所裁。然惟本謀乃欲上危皇太后,傾覆宗廟。臣忝當大任,義在安國,懼雖身死,罪責彌重。欲遵伊、周之權,以安社稷之難,即駱驛申敕,不得迫近輦輿,而濟遽入陳間,以致大變。哀怛痛恨,五內摧裂,不知何地可以隕墜?科律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皆斬。濟凶戾悖逆,干國亂紀,罪不容誅。輒敕侍御史收濟家屬,付廷尉,結正其罪。」〔一〕太后詔曰:「夫五刑之罪,莫大於不孝。夫人有子不孝,尚告治之,此兒豈復成人主邪?吾婦人不達大義,以謂濟不得便為大逆也。然大將軍志意懇切,發言惻愴,故聽如所奏。當班下遠近,使知本末也。」〔二〕   〔一〕 魏氏春秋曰:成濟兄弟不即伏罪,袒而升屋,醜言悖慢;自下射之,乃殪。   〔二〕 世語曰:初,青龍中,石苞鬻鐵於長安,得見司馬宣王,宣王知焉。後擢為尚書郎,歷青州刺史、鎮東將軍。甘露中入朝,當還,辭高貴鄉公,留中盡日。文王遣人要令過。文王問苞:「何淹留也?」苞曰:「非常人也。」明日發至滎陽,數日而難作。   六月癸丑,詔曰:「古者人君之為名字,難犯而易諱。今常道鄉公諱字甚難避,其朝臣博議改易,列奏。」   陳留王諱奐,字景明,武帝孫,燕王宇子也。甘露三年,封安次縣常道鄉公。高貴鄉公卒,公卿議迎立公。六月甲寅,入于洛陽,見皇太后,是日即皇帝位于太極前殿,大赦,改年,賜民爵及穀帛各有差。   景元元年夏六月丙辰,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封晉公,增封二郡,并前滿十,加九錫之禮,一如前(奏)〔詔〕;諸群從子弟,其未有侯者皆封亭侯,賜錢千萬,帛萬匹,文王固讓乃止。己未,故漢獻帝夫人節薨,帝臨于華林園,使使持節追諡夫人為獻穆皇后。及葬,車服制度皆如漢氏故事。癸亥,以尚書右僕射王觀為司空,冬十月,觀薨。   十一月,燕王上表賀冬至,稱臣。詔曰:「古之王者,或有所不臣,王將宜依此義。表不稱臣乎!又當為報。夫後大宗者,降其私親,況所繼者重邪!若便同之臣妾,亦情所未安。其皆依禮典處,當務盡其宜。」有司奏,以為「禮莫崇于尊祖,制莫大于正典。陛下稽德期運,撫臨萬國,紹大宗之重,隆三祖之基。伏惟燕王體尊戚屬,正位藩服,躬秉虔肅,率蹈恭德以先萬國;其于正典,闡濟大順,所不得制。聖朝誠宜崇以非常之制,奉以不臣之禮。臣等平議以為燕王章表,可聽如舊式。中詔所施,或存好問,準之義類,則『(宴)〔燕〕覿之(族)〔敬〕』也,可少順聖敬,加崇儀稱,示不敢斥,宜曰『皇帝敬問大王侍御』。至于制書,國之正典,朝廷所以辨章公制,宣昭軌儀于天下者也,宜循法,故曰『制詔燕王』。凡詔命、制書、奏事、上書諸稱燕王者,可皆上平。其非宗廟助祭之事,皆不得稱王名,奏事、上書、文書及吏民皆不得觸王諱,以彰殊禮,加于群后。上遵王典尊祖之制,俯順聖敬烝烝之心,二者不愆,禮實宜之,可普告施行。」   十二月甲申,黃龍見華陰縣井中。甲午,以司隸校尉王祥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朔,日有食之。秋七月,樂浪外夷韓、濊貊各率其屬來朝貢。八月戊寅,趙王幹薨。甲寅,復命大將軍進爵晉公,加位相國,備禮崇錫,一如前詔;又固辭乃止。   三年春二月,青龍見于軹縣井中。夏四月,遼東郡言肅慎國遣使重譯入貢,獻其國弓三十張,長三尺五寸,楛矢長一尺八寸,石弩三百枚,皮骨鐵雜鎧二十領,貂皮四百枚。冬十月,蜀大將姜維寇洮陽,鎮西將軍鄧艾拒之,破維于侯和,維遁走。是歲,詔祀故軍祭酒郭嘉於太祖廟庭。   四年春二月,復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又固辭乃止。   夏五月,詔曰:「蜀,蕞爾小國,土狹民寡,而姜維虐用其眾,曾無廢志;往歲破敗之後,猶復耕種沓中,刻剝眾羌,勞役無已,民不堪命。夫兼弱攻昧,武之善經,致人而不致於人,兵家之上略。蜀所恃賴,唯維而已,因其遠離巢窟,用力為易。今使征西將軍鄧艾督帥諸軍,趣甘松、沓中以羅取維,雍州刺史諸葛緒督諸軍趣武都、高樓,首尾蹵討。若擒維,便當東西並進,掃滅巴蜀也。」又命鎮西將軍鍾會由駱谷伐蜀。   秋九月,太尉高柔薨。冬十月甲寅,復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癸卯,立皇后卞氏,十一月,大赦。   自鄧艾、鍾會率眾伐蜀,所至輒克。是月,蜀主劉禪詣艾降,巴蜀皆平。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鄭沖為太保。壬子,分益州為梁州。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復除租賦之半五年。   乙卯,以征西將軍鄧艾為太尉,鎮西將軍鍾會為司徒。皇太后崩。   咸熙元年春正月壬戌,檻車徵鄧艾。甲子,行幸長安。壬申,使使者以璧幣祀華山。是月,鍾會反于蜀,為眾所討;鄧艾亦見殺。二月辛卯,特赦諸在益土者。庚申,葬明元郭后。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為太尉,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尚書左僕射荀顗為司空。己卯,進晉公爵為王,封十郡,并前二十。〔一〕丁亥,封劉禪為安樂公。夏五月庚申,相國晉王奏復五等爵。甲戌,改年。癸未,追命舞陽宣文侯為晉宣王,舞陽忠武侯為晉景王。六月,鎮西將軍衛瓘上雍州兵于成都縣獲璧玉印各一,印文似「成信」字,依周成王歸禾之義,宣示百官,藏于相國府。〔二〕   〔一〕 漢晉春秋曰:晉公既進爵為王,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顗並詣王。顗曰:「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相率而拜,無所疑也。」祥曰:「相國位勢,誠為尊貴,然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公、王相去,一階而已,班列大同,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吾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後知君見顧之重!」   〔二〕 孫盛曰:昔公孫述自以起成都,號曰成。二玉之文,殆述所作也。   初,自平蜀之後,吳寇屯逼永安,遣荊、豫諸軍掎角赴救。七月,賊皆遁退。八月庚寅,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以同魯公拜後之義。   癸巳,詔曰:「前逆臣鍾會構造反亂,聚集征行將士,劫以兵威,始吐姦謀,發言桀逆,逼脅眾人,皆使下議,倉卒之際,莫不驚懾。相國左司馬夏侯和、騎士曹屬朱撫時使在成都,中領軍司馬賈輔、郎中羊琇各參會軍事;和、琇、撫皆抗節不撓,拒會凶言,臨危不顧,詞指正烈。輔語散將王起,說『會姦逆凶暴,欲盡殺將士』,又云『相國已率三十萬眾西行討會』,欲以稱張形勢,感激眾心。起出,以輔言宣語諸軍,遂使將士益懷奮勵。宜加顯寵,以彰忠義。其進和、輔爵為鄉侯,琇、撫爵關內侯。起宣傳輔言,告令將士,所宜賞異。其以起為部曲將。」   癸卯,以衛將軍司馬望為驃騎將軍。九月戊午,以中撫軍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詔曰:「吳賊政刑暴虐,賦斂無極。孫休遣使鄧句,敕交阯太守鎖送其民,發以為兵。吳將呂興因民心憤怒,又承王師平定巴蜀,即糾合豪傑,誅除句等,驅逐太守長吏,撫和吏民,以待國命。九真、日南郡聞興去逆即順,亦齊心響應,與興協同。興移書日南州郡,開示大計,兵臨合浦,告以禍福;遣都尉唐譜等詣進乘縣,因南中都督護軍霍弋上表自陳。又交阯將吏各上表,言『興創造事業,大小承命。郡有山寇,入連諸郡,懼其計異,各有攜貳。權時之宜,以興為督交阯諸軍事、上大將軍、定安縣侯,乞賜褒獎,以慰邊荒』。乃心款誠,形于辭旨。昔儀父朝魯,春秋所美;竇融歸漢,待以殊禮。今國威遠震,撫懷六合,方包舉殊裔,混一四表。興首向王化,舉眾稽服,萬里馳義,請吏帥職,宜加寵遇,崇其爵位。既使興等懷忠感悅,遠人聞之,必皆競勸。其以興為使持節、都督交州諸軍事、南中大將軍,封定安縣侯,得以便宜從事,先行後上。」策命未至,興為下人所殺。   冬十月丁亥,詔曰:「昔聖帝明王,靜亂濟世,保大定功,文武殊塗,勳烈同歸。是故或舞干戚以訓不庭,或陳師旅以威暴慢。至于愛民全國,康惠庶類,必先脩文教,示之軌儀,不得已然後用兵,此盛德之所同也。往者季漢分崩,九土顛覆,劉備、孫權乘間作禍。三祖綏寧中夏,日不暇給,遂使遺寇僭逆歷世。幸賴宗廟威靈,宰輔忠武,爰發四方,拓定庸、蜀,役不浹時,一征而克。自頃江表衰弊,政刑荒闇,巴、漢平定,孤危無援,交、荊、揚、越,靡然向風。今交阯偽將呂興已帥三郡,萬里歸命;武陵邑侯相嚴等糾合五縣,請為臣妾;豫章廬陵山民舉眾叛吳,以助北將軍為號。又孫休病死,主帥改易,國內乖違,人各有心。偽將施績,賊之名臣,懷疑自猜,深見忌惡。眾叛親離,莫有固志,自古及今,未有亡徵若此之甚。若六軍震曜,南臨江、漢,吳會之域必扶老攜幼以迎王師,必然之理也。然興動大眾,猶有勞費,宜告喻威德,開示仁信,使知順附和同之利。相國參軍事徐紹、水曹掾孫彧,昔在壽春,並見虜獲。紹本偽南陵督,才質開壯;彧,孫權支屬,忠良見事。其遣紹南還,以彧為副,宣揚國命,告喻吳人,諸所示語,皆以事實,若其覺悟,不損征伐之計,蓋廟勝長算,自古之道也。其以紹兼散騎常侍,加奉車都尉,封都亭侯;彧兼給事黃門侍郎,賜爵關內侯。紹等所賜妾及男女家人在此者,悉聽自隨,以明國恩,不必使還,以開廣大信。」   丙午,命撫軍大將軍新昌鄉侯炎為晉世子。是歲,罷屯田官以均政役,諸典農皆為太守,都尉皆為令長;勸募蜀人能內移者,給廩二年,復除二十歲。安彌、福祿縣各言嘉禾生。   二年春二月甲辰,朐䏰縣獲靈龜以獻,歸之于相國府。庚戌,以虎賁張脩昔於成都馳馬至諸營言鍾會反逆,以至沒身,賜脩弟倚爵關內侯。夏四月,南深澤縣言甘露降。吳遣使紀陟、弘璆請和。   五月,詔曰:「相國晉王誕敷神慮,光被四海;震燿武功,則威蓋殊荒,流風邁化,則旁洽無外。愍卹江表,務存濟育,戢武崇仁,示以威德。文告所加,承風嚮慕,遣使納獻,以明委順,方寶纖珍,歡以效意。而王謙讓之至,一皆簿送,非所以慰副初附,從其款願也。孫皓諸所獻致,其皆還送,歸之于王,以協古義。」王固辭乃止。又命晉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設鐘虡宮縣。進王妃為王后,世子為太子,王子、王女、王孫,爵命之號如舊儀。癸未,大赦。秋八月辛卯,相國晉王薨。壬辰,晉太子炎紹封襲位,總攝百揆,備物典冊,一皆如前。是月,襄武縣言有大人見,〔長〕三丈餘,跡長三尺二寸,白髮,著黃單衣,黃巾,柱杖,呼民王始語云:「今當太平。」九月乙未,大赦。戊午,司徒何曾為晉丞相。癸亥,以驃騎將軍司馬望為司徒,征東大將軍石苞為驃騎將軍,征南大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乙亥,葬晉文王。閏月庚辰,康居、大宛獻名馬,歸于相國府,以顯懷萬國致遠之勳。   十二月壬戌,天祿永終,曆數在晉。詔群公卿士具儀設壇于南郊,使使者奉皇帝璽綬冊,禪位于晉嗣王,如漢魏故事。甲子,使使者奉策。遂改次于金墉城,而終館于鄴,時年二十。〔一〕   〔一〕 魏世譜曰:封帝為陳留王。年五十八,大安元年崩,諡曰元皇帝。   評曰:古者以天下為公,唯賢是與。後代世位,立子以適;若適嗣不繼,則宜取旁親明德,若漢之文、宣者,斯不易之常準也。明帝既不能然,情繫私愛,撫養嬰孩,傳以大器,託付不專,必參枝族,終于曹爽誅夷,齊王替位。高貴公才慧夙成,好問尚辭,蓋亦文帝之風流也;然輕躁忿肆,自蹈大禍。陳留王恭己南面,宰輔統政,仰遵前式,揖讓而禪,遂饗封大國,作賓于晉,比之山陽,班寵有加焉。 ## 三國志卷五 魏書五 后妃傳第五   易稱「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內;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古先哲王,莫不明后妃之制,順天地之德,故二妃嬪媯,虞道克隆,任、姒配姬,周室用熙,廢興存亡,恆此之由。春秋說云天子十二女,諸侯九女,考之情理,不易之典也。而末世奢縱,肆其侈欲,至使男女怨曠,感動和氣,惟色是崇,不本淑懿,故風教陵遲而大綱毀泯,豈不惜哉!嗚呼,有國有家者,其可以永鑒矣!   漢制,帝祖母曰太皇太后,帝母曰皇太后,帝妃曰皇后,其餘內官十有四等。魏因漢法,母后之號,皆如舊制,自夫人以下,世有增損。太祖建國,始命王后,其下五等:有夫人,有昭儀,有婕妤,有容華,有美人。文帝增貴嬪、淑媛、脩容、順成、良人。明帝增淑妃、昭華、脩儀;除順成官。太和中始復命夫人,登其位於淑妃之上。自夫人以下爵凡十二等:貴嬪、夫人,位次皇后,爵無所視;淑妃位視相國,爵比諸侯王;淑媛位視御史大夫,爵比縣公;昭儀比縣侯;昭華比鄉侯;脩容比亭侯;脩儀比關內侯;婕妤視中二千石;容華視真二千石;美人視比二千石;良人視千石。   武宣卞皇后,瑯邪開陽人,文帝母也。本倡家,〔一〕年二十,太祖於譙納后為妾。後隨太祖至洛。及董卓為亂,太祖微服東出避難。袁術傳太祖凶問,時太祖左右至洛者皆欲歸,后止之曰:「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還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復相見也?正使禍至,共死何苦!」遂從后言。太祖聞而善之。建安初,丁夫人廢,遂以后為繼室。諸子無母者,太祖皆令后養之。〔二〕文帝為太子,左右長御賀后曰:「將軍拜太子,天下莫不歡喜,后當傾府藏賞賜。」后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為嗣,我但當以免無教導之過為幸耳,亦何為當重賜遺乎!」長御還,具以語太祖。太祖悅曰:「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是最為難。」   〔一〕 魏書曰:后以漢延熹三年十二月己巳生齊郡白亭,有黃氣滿室移日。父敬侯怪之,以問卜者王旦,旦曰:「此吉祥也。」   〔二〕 魏略曰:太祖始有丁夫人,又劉夫人生子脩及清河長公主。劉早終,丁養子脩。子脩亡於穰,丁常言:「將我兒殺之,都不復念!」遂哭泣無節。太祖忿之,遣歸家,欲其意折。後太祖就見之,夫人方織,外人傳云「公至」,夫人踞機如故。太祖到,撫其背曰:「顧我共載歸乎!」夫人不顧,又不應。太祖卻行,立于戶外,復云:「得無尚可邪!」遂不應,太祖曰:「真訣矣。」遂與絕,欲其家嫁之,其家不敢。初,丁夫人既為嫡,加有子脩,丁視后母子不足。后為繼室,不念舊惡,因太祖出行,常四時使人饋遺,又私迎之,延以正坐而己下之,迎來送去,有如昔日。丁謝曰:「廢放之人,夫人何能常爾邪!」其後丁亡,后請太祖殯葬,許之,乃葬許城南。後太祖病困,自慮不起,歎曰:「我前後行意,於心未曾有所負也。假令死而有靈,子脩若問『我母所在』,我將何辭以答!」魏書曰:后性約儉,不尚華麗,無文繡珠玉,器皆黑漆。太祖常得名璫數具,命后自選一具,后取其中者,太祖問其故,對曰:「取其上者為貪,取其下者為偽,故取其中者。」   二十四年,拜為王后,策曰:「夫人卞氏,撫養諸子,有母儀之德。今進位王后,太子諸侯陪位,群卿上壽,減國內死罪一等。」二十五年,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尊后曰王太后,及踐阼,尊后曰皇太后,稱永壽宮。〔一〕明帝即位,尊太后曰太皇太后。   〔一〕 魏書曰:后以國用不足,滅損御食,諸金銀器物皆去之。東阿王植,太后少子,最愛之。後植犯法,為有司所奏,文帝令太后弟子奉車都尉蘭持公卿議白太后,太后曰:「不意此兒所作如是,汝還語帝,不可以我故壞國法。」及自見帝,不以為言。臣松之案:文帝夢磨錢,欲使文滅而更愈明,以問周宣。宣答曰:「此陛下家事,雖意欲爾,而太后不聽。」則太后用意,不得如此書所言也。魏書又曰:太后每隨軍征行,見高年白首,輒住車呼問,賜與絹帛,對之涕泣曰:「恨父母不及我時也。」太后每見外親,不假以顏色,常言「居處當務節儉,不當望賞賜,念自佚也。外舍當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儉日久,不能自變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錢米恩貸也。」帝為太后弟秉起第,第成,太后幸第請諸家外親,設下廚,無異膳。太后左右,菜食粟飯,無魚肉。其儉如此。   黃初中,文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書陳群奏曰:「陛下以聖德應運受命,創業革制,當永為後式。案典籍之文,無婦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禮典,婦因夫爵。秦違古法,漢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議是也,其勿施行。以作著詔下藏之臺閣,永為後式。」至太和四年春,明帝乃追諡太后祖父廣曰開陽恭侯,父遠曰敬侯,祖母周封陽都君及(恭)〔敬〕侯夫人,皆贈印綬。其年五月,后崩。七月,合葬高陵。   初,太后弟秉,以功封都鄉侯,黃初七年進封開陽侯,邑千二百戶,為昭烈將軍。〔一〕秉薨,子蘭嗣。少有才學,〔二〕為奉車都尉、游擊將軍,加散騎常侍。蘭薨,子暉嗣。〔三〕又分秉爵,封蘭弟琳為列侯,官至步兵校尉。蘭子隆女為高貴鄉公皇后,隆以后父為光祿大夫,位特進,封睢陽鄉侯,妻王為顯陽鄉君。追封隆前妻劉為順陽鄉君,后親母故也。琳女又為陳留王皇后,時琳已沒,封琳妻劉為廣陽鄉君。   〔一〕 魏略曰:初,卞后弟秉,當建安時得為別部司馬,后常對太祖怨言,太祖答言:「但得與我作婦弟,不為多邪?」后又欲太祖給其錢帛,太祖又曰:「但汝盜與,不為足邪?」故訖太祖世,秉官不移,財亦不益。   〔二〕 魏略曰:蘭獻賦贊述太子德美,太子報曰:「賦者,言事類之所附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虛其辭,受者必當其實。蘭此賦,豈吾實哉?昔吾丘壽王一陳寶鼎,何武等徒以歌頌,猶受金帛之賜,蘭事雖不諒,義足嘉也。今賜牛一頭。」由是遂見親敬。   〔三〕 魏略曰:明帝時,蘭見外有二難,而帝留意於宮室,常因侍從,數切諫。帝雖不能從,猶納其誠款。後蘭苦酒消渴,時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賜蘭,蘭不肯飲。詔問其意?蘭言治病自當以方藥,何信於此?帝為變色,而蘭終不服。後渴稍甚,以至於亡。故時人見蘭好直言,謂帝面折之而蘭自殺,其實不然。   文昭甄皇后,中山無極人,明帝母,漢太保甄邯後也,世吏二千石。父逸,上蔡令。后三歲失父。〔一〕後天下兵亂,加以饑饉,百姓皆賣金銀珠玉寶物,時后家大有儲穀,頗以買之。后年十餘歲,白母曰:「今世亂而多買寶物,匹夫無罪,懷璧為罪。又左右皆飢乏,不如以穀振給親族鄰里,廣為恩惠也。」舉家稱善,即從后言。〔二〕   〔一〕 魏書曰:逸娶常山張氏,生三男五女:長男豫,早終;次儼,舉孝廉,大將軍掾、曲梁長;次堯,舉孝廉;長女姜,次脫,次道,次榮,次即后。后以漢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生。每寢寐,家中髣彿見如有人持玉衣覆其上者,常共怪之。逸薨,加號慕,內外益奇之。後相者劉良相后及諸子,良指后曰:「此女貴乃不可言。」后自少至長,不好戲弄。年八歲,外有立騎馬戲者,家人諸姊皆上閣觀之,后獨不行。諸姊怪問之,后答言:「此豈女人之所觀邪?」年九歲,喜書,視字輒識,數用諸兄筆硯,兄謂后言:「汝當習女工。用書為學,當作女博士邪?」后答言:「聞古者賢女,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誡。不知書,何由見之?」   〔二〕 魏略曰:后年十四,喪中兄儼,悲哀過制,事寡嫂謙敬,事處其勞,拊養儼子,慈愛甚篤。后母性嚴,待諸婦有常,后數諫母:「兄不幸早終,嫂年少守節,顧留一子,以大義言之,待之當如婦,愛之宜如女。」母感后言流涕,便令后與嫂共止,寢息坐起常相隨,恩愛益密。   建安中,袁紹為中子熙納之。熙出為幽州,后留養姑。及冀州平,文帝納后于鄴,有寵,生明帝及東鄉公主。〔一〕延康元年正月,文帝即王位,六月,南征,后留鄴。黃初元年十月,帝踐阼。踐阼之後,山陽公奉二女以嬪于魏,郭后、李、陰貴人並愛幸,后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賜死,葬于鄴。〔二〕   〔一〕 魏略曰:熙出在幽州,后留侍姑。及鄴城破,紹妻及后共坐皇堂上。文帝入紹舍,見紹妻及后,后怖,以頭伏姑膝上,紹妻兩手自搏。文帝謂曰:「劉夫人云何如此?令新婦舉頭!」姑乃捧后令仰,文帝就視,見其顏色非凡,稱歎之。太祖聞其意,遂為迎取。世語曰:太祖下鄴,文帝先入袁尚府,有婦人被髮垢面,垂涕立紹妻劉後,文帝問之,劉答「是熙妻」,顧攬髮髻,以巾拭面,姿貌絕倫。既過,劉謂后「不憂死矣」!遂見納,有寵。魏書曰:后寵愈隆而彌自挹損,後宮有寵者勸勉之,其無寵者慰誨之,每因閑宴,常勸帝,言「昔黃帝子孫蕃育,蓋由妾媵眾多,乃獲斯祚耳。所願廣求淑媛,以豐繼嗣。」帝心嘉焉。其後帝欲遣任氏,后請於帝曰:「任既鄉黨名族,德、色,妾等不及也,如何遣之?」帝曰:「任性狷急不婉順,前後忿吾非一,是以遣之耳。」后流涕固請曰:「妾受敬遇之恩,眾人所知,必謂任之出,是妾之由。上懼有見私之譏,下受專寵之罪,願重留意!」帝不聽,遂出之。十六年七月,太祖征關中,武宣皇后從,留孟津,帝居守鄴。時武宣皇后體小不安,后不得定省,憂怖,晝夜泣涕;左右驟以差問告,后猶不信,曰:「夫人在家,故疾每動,輒歷時,今疾便差,何速也?此欲慰我意耳!」憂愈甚。後得武宣皇后還書,說疾已平復,后乃懽悅。十七年正月,大軍還鄴,后朝武宣皇后,望幄座悲喜,感動左右。武宣皇后見后如此,亦泣,且謂之曰:「新婦謂吾前病如昔時困邪?吾時小小耳,十餘日即差,不當視我顏色乎!」嗟歎曰:「此真孝婦也。」二十一年,太祖東征,武宣皇后、文帝及明帝、東鄉公主皆從,時后以病留鄴。二十二年九月,大軍還,武宣皇后左右侍御見后顏色豐盈,怪問之曰:「后與二子別久,下流之情,不可為念,而后顏色更盛,何也?」后笑答之曰:「(諱)〔叡〕等自隨夫人,我當何憂!」后之賢明以禮自持如此。   〔二〕 魏書曰:有司奏建長秋宮,帝璽書迎后,詣行在所,后上表曰:「妾聞先代之興,所以饗國久長,垂祚後嗣,無不由后妃焉。故必審選其人,以興內教。令踐阼之初,誠宜登進賢淑,統理六宮。妾自省愚陋,不任粢盛之事,加以寢疾,敢守微志。」璽書三至而后三讓,言甚懇切。時盛暑,帝欲須秋涼乃更迎后。會后疾遂篤,夏六月丁卯,崩于鄴。帝哀痛咨嗟,策贈皇后璽綬。臣松之以為春秋之義,內大惡諱,小惡不書。文帝之不立甄氏,及加殺害,事有明審。魏史若以為大惡邪,則宜隱而不言,若謂為小惡邪,則不應假為之辭,而崇飾虛文乃至於是,異乎所聞於舊史。推此而言,其稱卞、甄諸后言行之善,皆難以實論。陳氏刪落,良有以也。   明帝即位,有司奏請追諡,使司空王朗持節奉策以太牢告祠于陵,又別立寢廟。〔一〕太和元年三月,以中山魏昌之安城鄉戶千,追封逸,諡曰敬侯;適孫像襲爵。四月,初營宗廟,掘地得玉璽,方一寸九分,其文曰「天子羨思慈親」,明帝為之改容,以太牢告廟。又嘗夢見后,於是差次舅氏親疏高下,敘用各有差,賞賜累鉅萬;以像為虎賁中郎將。是月,后母薨,帝制緦服臨喪,百僚陪位。四年十一月,以后舊陵庳下,使像兼太尉,持節詣鄴,昭告后土,十二月,改葬朝陽陵。像還,遷散騎常侍。青龍二年春,追諡后兄儼曰安城鄉穆侯。夏,吳賊寇揚州,以像為伏波將軍,持節監諸將東征,還,復為射聲校尉。三年薨,追贈衛將軍,改封魏昌縣,諡曰貞侯;子暢嗣。又封暢弟溫、𩏧、豔皆為列侯。四年,改逸、儼本封皆曰魏昌侯,諡因故。封儼世婦劉為東鄉君,又追封逸世婦張為安喜君。   〔一〕 魏書載三公奏曰:「蓋孝敬之道,篤乎其親,乃四海所以承化,天地所以明察,是謂生則致其養,歿則光其靈,誦述以盡其美,宣揚以顯其名者也。今陛下以聖懿之德,紹承洪業,至孝烝烝,通於神明,遭罹殷憂,每勞謙讓。先帝遷神山陵,大禮既備,至於先后,未有顯諡。伏惟先后恭讓著於幽微,至行顯於不言,化流邦國,德侔二南,故能膺神靈嘉祥,為大魏世妃。雖夙年登遐,萬載之後,永播融烈,后妃之功莫得而尚也。案諡法:『聖聞周達曰昭。德明有功曰昭。』昭者,光明之至,盛久而不昧者也。宜上尊諡曰文昭皇后。」是月,三公又奏曰:「自古周人始祖后稷,又特立廟以祀姜嫄。今文昭皇后之於萬嗣,聖德至化,豈有量哉!夫以皇家世(祀)〔妃〕之尊,而克讓允恭,固推盛位,神靈遷化,而無寢廟以承享(禮)〔祀〕,非所以報顯德,昭孝敬也。稽之古制,宜依周禮,先妣別立寢廟。」並奏可之。   景初元年夏,有司議定七廟。冬,又奏曰:「蓋帝王之興,既有受命之君,又有聖妃協于神靈,然後克昌厥世,以成王業焉。昔高辛氏卜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而帝摯、陶唐、商、周代興。周人上推后稷,以配皇天,追述王初,本之姜嫄,特立宮廟,世世享嘗,周禮所謂『奏夷則,歌中呂,舞大濩,以享先妣』者也。詩人頌之曰:『厥初生民,時維姜嫄。』言王化之本,生民所由。又曰:『閟宮有侐,實實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詩、禮所稱姬宗之盛,其美如此。大魏期運,繼于有虞,然崇弘帝道,三世彌隆,廟祧之數,實與周同。今武宣皇后、文德皇后各配無窮之祚,至於文昭皇后膺天靈符,誕育明聖,功濟生民,德盈宇宙,開諸後嗣,乃道化之所興也。寢廟特祀,亦姜嫄之閟宮也,而未著不毀之制,懼論功報德之義,萬世或闕焉,非所以昭孝示後世也。文昭廟宜世世享祀奏樂,與祖廟同,永著不毀之典,以播聖善之風。」於是與七廟議並勒金策,藏之金匱。   帝思念舅氏不已。暢尚幼,景初末,以暢為射聲校尉,加散騎常侍,又特為起大第,車駕親自臨之。又於其後園為像母起觀廟,名其里曰渭陽里,以追思母氏也。嘉平三年正月,暢薨,追贈車騎將軍,諡曰恭侯;子紹嗣。太和六年,明帝愛女淑薨,追封諡淑為平原懿公主,為之立廟。取后亡從孫黃與合葬,追封黃列侯,以夫人郭氏從弟德為之後,承甄氏姓,封德為平原侯,襲公主爵。〔一〕青龍中,又封后從兄子毅及像弟三人,皆為列侯。毅數上疏陳時政,官至越騎校尉。嘉平中,復封暢子二人為列侯。后兄儼孫女為齊王皇后,后父已沒,封后母為廣樂鄉君。   〔一〕 孫盛曰:於禮,婦人既無封爵之典,況于孩末,而可建以大邑乎?德自異族,援繼非類,匪功匪親,而襲母爵,違情背典,於此為甚。陳群雖抗言,楊阜引事比並,然皆不能極陳先王之禮,明封建繼嗣之義,忠至之辭,猶有闕乎!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宰輔之職,其可略哉!晉諸公贊曰:德字彥孫。司馬景王輔政,以女妻德。妻早亡,文王復以女繼室,即京兆長公主。景、文二王欲自結于郭后,是以頻繁為婚。德雖無才學,而恭謹謙順。甄溫字仲舒,與郭建及德等皆后族,以事宜見寵。咸熙初,封郭建為臨渭縣公,德廣安縣公,邑皆千八百戶。溫本國侯,進為輔國大將軍,加侍中,領射聲校尉,德鎮軍大將軍。泰始元年,晉受禪,加建、德、溫三人位特進。德為人貞素,加以世祖姊夫,是以遂貴當世。德暮年官更轉為宗正,遷侍中。太康中,大司馬齊王攸當之藩,德與左衛將軍王濟共諫請,時人嘉之。世祖以此望德,由此出德為大鴻臚,加侍中、光祿大夫,尋疾薨,贈中軍大將軍,開府侍中如故,諡恭公,子喜嗣。喜精粹有器美,歷中書郎、右衛將軍、侍中,位至輔國大將軍,加散騎常侍。喜與國姻親,而經趙王倫、齊王冏事故,能不豫際會,良由其才短,然亦以退靜免之。   文德郭皇后,安平廣宗人也。祖世長吏。〔一〕后少而父永奇之曰:「此乃吾女中王也。」遂以女王為字。早失二親,喪亂流離,沒在銅鞮侯家。太祖為魏公時,得入東宮。后有智數,時時有所獻納。文帝定為嗣,后有謀焉。太子即王位,后為夫人,及踐阼,為貴嬪。甄后之死,由后之寵也。黃初三年,將登后位,文帝欲立為后,中郎棧潛上疏曰:「在昔帝王之治天下,不惟外輔,亦有內助,治亂所由,盛衰從之。故西陵配黃,英娥降媯,並以賢明,流芳上世。桀奔南巢,禍階末喜;紂以炮烙,怡悅妲己。是以聖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擇其令淑以統六宮,虔奉宗廟,陰教聿修。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內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書宗人釁夏云,無以妾為夫人之禮。齊桓誓命于葵丘,亦曰『無以妾為妻』。今後宮嬖寵,常亞乘輿。若因愛登后,使賤人暴貴,臣恐後世下陵上替,開張非度,亂自上起也。」文帝不從,遂立為皇后。〔二〕   〔一〕 魏書曰:父永,官至南郡太守,諡敬侯。母姓董氏,即堂陽君,生三男二女:長男浮,高唐令,次女昱,次即后,后弟都,弟成。后以漢中平元年三月乙卯生,生而有異常。   〔二〕 魏書曰:后上表謝曰:「妾無皇、英釐降之節,又非姜、任思齊之倫,誠不足以假充女君之盛位,處中饋之重任。」后自在東宮,及即尊位,雖有異寵,心愈恭肅,供養永壽宮,以孝聞。是時柴貴人亦有寵,后教訓獎導之。後宮諸貴人時有過失,常彌覆之,有譴讓,輒為帝言其本末,帝或大有所怒,至為之頓首請罪,是以六宮無怨。性儉約,不好音樂,常慕漢明德馬后之為人。   后早喪兄弟,以從兄表繼永後,拜奉車都尉。后外親劉斐與他國為婚,后聞之,敕曰:「諸親戚嫁娶,自當與鄉里門戶匹敵者,不得因勢,彊與他方人婚也。」后姊子孟武還鄉里,求小妻,后止之。遂敕諸家曰:「今世婦女少,當配將士,不得因緣取以為妾也。宜各自慎,無為罰首。」〔一〕   〔一〕 魏書曰:后常敕戒表、武等曰:「漢氏椒房之家,少能自全者,皆由驕奢,可不慎乎!」   五年,帝東征,后留許昌永始臺。時霖雨百餘日,城樓多壞,有司奏請移止。后曰:「昔楚昭王出游,貞姜留漸臺,江水至,使者迎而無符,不去,卒沒。今帝在遠,吾幸未有是患,而便移止,奈何?」群臣莫敢復言。六年,帝東征吳,至廣陵,后留譙宮。時表留宿衛,欲遏水取魚。后曰:「水當通運漕,又少材木,奴客不在目前,當復私取官竹木作梁遏。今奉車所不足者,豈魚乎?」   明帝即位,尊后為皇太后,稱永安宮。太和四年,詔封表安陽亭侯,又進爵鄉侯,增邑并前五百戶,遷中壘將軍。以表子詳為騎都尉。其年,帝追諡太后父永為安陽鄉敬侯,母董為都鄉君。遷表昭德將軍,加金紫,位特進,表第二子訓為騎都尉。及孟武母卒,欲厚葬,起祠堂,太后止之曰:「自喪亂以來,墳墓無不發掘,皆由厚葬也;首陽陵可以為法。」青龍三年春,后崩于許昌,以終制營陵,三月庚寅,葬首陽陵西。〔一〕帝進表爵為觀津侯,增邑五百,并前千戶。遷詳為駙馬都尉。四年,追改封永為觀津敬侯,世婦董為堂陽君。追封諡后兄浮為梁里亭戴侯,都為武城亭孝侯,成為新樂亭定侯,皆使使者奉策,祠以太牢。表薨,子詳嗣,又分表爵封詳弟述為列侯。詳薨,子釗嗣。   〔一〕 魏略曰:明帝既嗣立,追痛甄后之薨,故太后以憂暴崩。甄后臨沒,以帝屬李夫人。及太后崩,夫人乃說甄后見譖之禍,不獲大斂,被髮覆面,帝哀恨流涕,命殯葬太后,皆如甄后故事。漢晉春秋曰:初,甄后之誅,由郭后之寵,及殯,令被髮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后,使養明帝。帝知之,心常懷忿,數泣問甄后死狀。郭后曰:「先帝自殺,何以責問我?且汝為人子,可追讎死父,為前母枉殺後母邪?」明帝怒,遂逼殺之,敕殯者使如甄后故事。魏書載哀策曰:「維青龍三年三月壬申,皇太后梓宮啟殯,將葬于首陽之西陵。哀子皇帝叡親奉冊祖載,遂親遣奠,叩心擗踊,號咷仰訴,痛靈魂之遷幸,悲容車之向路,背三光以潛翳,就黃壚而安厝。嗚呼哀哉!昔二女妃虞,帝道以彰,三母嬪周,聖善彌光,既多受祉,享國延長。哀哀慈妣,興化閏房,龍飛紫極,作合聖皇,不虞中年,暴罹災殃。愍予小子,煢煢摧傷,魂雖永逝,定省曷望?嗚呼哀哉!」   明悼毛皇后,河內人也。黃初中,以選入東宮,明帝時為平原王,進御有寵,出入與同輿輦。及即帝立,以為貴嬪。太和元年,立為皇后。后父嘉,拜騎都尉,后弟曾,郎中。   初,明帝為王,始納河內虞氏為妃,帝即位,虞氏不得立為后,太皇后卞太后慰勉焉。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賤,未有能以義舉者也。然后職內事,君聽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終者也。殆必由此亡國喪祀矣!」虞氏遂絀還鄴宮。進嘉為奉車都尉,曾騎都尉,寵賜隆渥。頃之,封嘉博平鄉侯,遷光祿大夫,曾駙馬都尉。嘉本典虞車工,卒暴富貴,明帝令朝臣會其家飲宴,其容止舉動甚蚩騃,語輒自謂「侯身」,時人以為笑。〔一〕後又加嘉位特進,曾遷散騎侍郎。青龍三年,嘉薨,追贈光祿大夫,改封安國侯,增邑五百,并前千戶,諡曰節侯。四年,追封后母夏為野王君。   〔一〕 孫盛曰:古之王者,必求令淑以對揚至德,恢王化於關雎,致淳風于麟趾。及臻三季,並亂茲緒,義以情溺,位由寵昏,貴賤無章,下陵上替,興衰隆廢,皆是物也。魏自武王,暨于烈祖,三后之升,起自幽賤,本既卑矣,何以長世?詩云:「絺兮綌兮,淒其以風。」其此之謂乎!   帝之幸郭元后也,后愛寵日弛。景初元年,帝游後園,召才人以上曲宴極樂。元后曰「宜延皇后」,帝弗許。乃禁左右,使不得宣。后知之,明日,帝見后,后曰:「昨日游宴北園,樂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殺十餘人。賜后死,然猶加諡,葬愍陵。遷曾散騎常侍,後徙為羽林虎賁中郎將、原武典農。   明元郭皇后,西平人也,世河右大族。黃初中,本郡反叛,遂沒入宮。明帝即位,甚見愛幸,拜為夫人。叔父立為騎都尉,從父芝為虎賁中郎將。帝疾困,遂立為皇后。齊王即位,尊后為皇太后,稱永寧宮,追封諡太后父滿為西都定侯,以立子建紹其爵。封太后母杜為郃陽君。芝遷散騎常侍、長水校尉,〔一〕立,宣德將軍,皆封列侯。建兄德,出養甄氏。德及建俱為鎮護將軍,皆封列侯,並掌宿衛。值三主幼弱,宰輔統政,與奪大事,皆先咨啟於太后而後施行。毌丘儉、鍾會等作亂,咸假其命而以為辭焉。景元四年十二日崩,五年二月,葬高平陵西。   〔一〕 魏略曰:諸郭之中,芝最壯直。先時自以他功封侯。   〔二〕 晉諸公贊曰:建安叔始,有器局而彊問,泰始中疾薨。子嘏嗣,為給事中。   評曰:魏后妃之家,雖云富貴,未有若衰漢乘非其據,宰割朝政者也。鑒往易軌,於斯為美。追觀陳群之議,棧潛之論,適足以為百王之規典,垂憲範乎後葉矣。 ## 三國志卷六 魏書六 董二袁劉傳第六   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一〕少好俠,嘗游羌中,盡與諸豪帥相結。後歸耕於野,而豪帥有來從之者,卓與俱還,殺耕牛與相宴樂。諸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餘頭以贈卓。〔二〕漢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少比,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為軍司馬,從中郎將張奐征并州有功,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悉以分與吏士。遷廣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徵拜并州刺史、河東太守,〔三〕遷中郎將,討黃巾,軍敗抵罪。韓遂等起涼州,復為中郎將,西拒遂。于望垣硤北,為羌、胡數萬人所圍,糧食乏絕。卓偽欲捕魚,堰其還道當所渡水為池,使水渟滿數十里,默從堰下過其軍而決堰。比羌、胡聞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時六軍上隴西,五軍敗績,卓獨全眾而還,屯住扶風。拜前將軍,封斄鄉侯,徵為并州牧。〔四〕   〔一〕 英雄記曰:卓父君雅,由微官為潁川綸氏尉。有三子:長子擢,字孟高,早卒;次即卓;卓弟旻字叔穎。   〔二〕 吳書曰:郡召卓為吏,使監領盜賊。胡嘗出鈔,多虜民人,涼州刺史成就辟卓為從事,使領兵騎討捕,大破之,斬獲千計。并州刺史段熲薦卓公府,司徒袁隗辟為掾。   〔三〕 英雄記曰:卓數討羌、胡,前後百餘戰。   〔四〕 靈帝紀曰:中平五年,徵卓為少府,敕以營吏士屬左將軍皇甫嵩,詣行在所。卓上言:「涼州擾亂,鯨鯢未滅,此臣奮發效命之秋。吏士踴躍,戀恩念報,各遮臣車,辭聲懇惻,未得即路也。輒且行前將軍事,盡心慰卹,效力行陳。」六年,以卓為并州牧,又敕以吏兵屬皇甫嵩。卓復上言:「臣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樂為國家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州,效力邊陲。」卓再違詔敕,會為何進所召。   靈帝崩,少帝即位。大將軍何進與司隸校尉袁紹謀誅諸閹官,太后不從。進乃召卓使將兵詣京師,并密令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竊幸乘寵,濁亂海內。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臣輒鳴鐘鼓如洛陽,即討讓等。」欲以脅迫太后。卓未至,進敗。〔一〕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將其眾迎帝于北芒,還宮。〔二〕時進弟車騎將軍苗為進眾所殺,〔三〕進、苗部曲無所屬,皆詣卓。卓又使呂布殺執金吾丁原,并其眾,故京都兵權唯在卓。〔四〕   〔一〕 續漢書曰:進字遂高,南陽人,太后異母兄也。進本屠家子,父曰真。真死後,進以妹倚黃門得入掖庭,有寵,光和三年立為皇后,進由是貴幸。中平元年,黃巾起,拜進大將軍。典略載卓表曰:「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各由黃門常侍張讓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並據州郡,一書出門,便獲千金,京畿諸郡數百萬膏腴美田皆屬讓等,至使怨氣上蒸,妖賊蜂起。臣前奉詔討於扶羅,將士飢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詣京師先誅閹豎以除民害,從臺閣求乞資直。臣隨慰撫,以至新安。臣聞揚湯止沸,不如滅火去薪,潰癰雖痛,勝于養肉,及溺呼船,悔之無及。」   〔二〕 張璠漢紀曰:帝以八月庚午為諸黃門所劫,步出穀門,走至河上。諸黃門既投河死。時帝年十四,陳留王年九歲,兄弟獨夜步行欲還宮,闇暝,逐螢火而行,數里,得民家以露車載送。辛未,公卿以下與卓共迎帝於北芒阪下。獻帝春秋曰:先是童謠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芒。」卓時適至,屯顯陽苑。聞帝當還,率眾迎帝。典略曰:帝望見卓兵涕泣。群公謂卓曰:「有詔卻兵。」卓曰:「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國家播蕩,何卻兵之有!」遂俱入城。獻帝紀曰:卓與帝語,語不可了。乃更與陳留王語,問禍亂由起;王答,自初至終,無所遺失。卓大喜,乃有廢立意。英雄記曰:河南中部掾閔貢扶帝及陳留王上至雒舍止。帝獨乘一馬,陳留王與貢共乘一馬,從雒舍南行。公卿百官奉迎於北芒阪下,故太尉崔烈在前導。卓將步騎數千來迎,烈呵使避,卓罵烈曰:「晝夜三百里來,何云避,我不能斷卿頭邪?」前見帝曰:「陛下令常侍小黃門作亂乃爾,以取禍敗,為負不小邪?」又趨陳留王,曰:「我董卓也,從我抱來。」乃於貢抱中取王。英雄記曰:一本云王不就卓抱,卓與王併馬而行也。   〔三〕 英雄記云:苗,太后之同母兄,先嫁朱氏之子。進部曲將吳匡,素怨苗不與進同心,又疑其與宦官通謀,乃令軍中曰:「殺大將軍者,車騎也。」遂引兵與卓弟旻共攻殺苗於朱爵闕下。   〔四〕 九州春秋曰:卓初入洛陽,步騎不過三千,自嫌兵少,不為遠近所服;率四五日,輒夜遣兵出四城門,明日陳旌鼓而入,宣言云「西兵復入至洛中」。人不覺,謂卓兵不可勝數。   先是,進遣騎都尉太山鮑信所在募兵,適至,信謂紹曰:「卓擁彊兵,有異志,今不早圖,將為所制;及其初至疲勞,襲之可禽也。」紹畏卓,不敢發,信遂還鄉里。   於是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劉弘而卓代之,俄遷太尉,假節鉞虎賁。遂廢帝為弘農王。尋又殺王及何太后。立靈帝少子陳留王,是為獻帝。〔一〕卓遷相國,封郿侯,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又封卓母為池陽君,置家令、丞。卓既率精兵來,適值帝室大亂,得專廢立,據有武庫甲兵,國家珍寶,威震天下。卓性殘忍不仁,遂以嚴刑脅眾,睚眥之隙必報,人不自保。〔二〕嘗遣軍到陽城。時適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以所斷頭繫車轅軸,連軫而還洛,云攻賊大獲,稱萬歲。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至于姦亂宮人公主。其凶逆如此。   〔一〕 獻帝紀曰:卓謀廢帝,會群臣於朝堂,議曰:「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為治。今皇帝闇弱,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欲依伊尹、霍光故事,立陳留王,何如?」尚書盧植曰:「案尚書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宮。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過千餘,故霍光廢之。今上富於春秋,行未有失,非前事之比也。」卓怒,罷坐,欲誅植,侍中蔡邕勸之,得免。九月甲戌,卓復大會群臣曰:「太后逼迫永樂太后,令以憂死,逆婦姑之禮,無孝順之節。天子幼質,軟弱不君。昔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著在典籍,僉以為善。今太后宜如太甲,皇帝宜如昌邑。陳留王仁孝,宜即尊皇祚。」獻帝起居注載策曰:「孝靈皇帝不究高宗眉壽之祚,早棄臣子。皇帝承紹,海內側望,而帝天姿輕佻,威儀不恪,在喪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淫穢發聞,損辱神器,忝污宗廟。皇太后教無母儀,統政荒亂。永樂太后暴崩,眾論惑焉。三綱之道,天地之紀,而乃有闕,罪之大者。陳留王協,聖德偉茂,規矩邈然,豐下兌上,有堯圖之表;居喪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懿。休聲美稱,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為萬世統,可以承宗廟。廢皇帝為弘農王。皇太后還政。」尚書讀冊畢,群臣莫有言,尚書丁宮曰:「天禍漢室,喪亂弘多。昔祭仲廢忽立突,春秋大其權。今大臣量宜為社稷計,誠合天人,請稱萬歲。」卓以太后見廢,故公卿以下不布服,會葬,素衣而已。   〔二〕 魏書曰:卓所願無極,語賓客曰:「我相,貴無上也。」英雄記曰:卓欲震威,侍御史擾龍宗詣卓白事,不解劍,立撾殺之,京師震動。發何苗棺,出其尸,枝解節棄於道邊。又收苗母舞陽君殺之,棄尸於苑枳落中,不復收斂。   初,卓信任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等,用其所舉韓馥、劉岱、孔伷、(張資)〔張咨〕、張邈等出宰州郡。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將以討卓。卓聞之,以為毖、瓊等通情賣己,皆斬之。〔一〕   〔一〕 英雄記曰:毖字仲遠,武威人。瓊字德瑜,汝南人。謝承後漢書曰:伍孚字德瑜,少有大節,為郡門下書佐。其本邑長有罪,太守使孚出教,敕曹下督郵收之。孚不肯受教,伏地仰諫曰:「君雖不君,臣不可不臣,明府奈何令孚受教,敕外收本邑長乎?更乞授他吏。」太守奇而聽之。後大將軍何進辟為東曹屬,稍遷侍中、河南尹、越騎校尉。董卓作亂,百僚震慄。孚著小鎧,於朝服裏挾佩刀見卓,欲伺便刺殺之。語闋辭去,卓送至閤中,孚因出刀刺之。卓多力,退卻不中,即收孚。卓曰:「卿欲反邪?」孚大言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亂國篡主,罪盈惡大,今是吾死日,故來誅姦賊耳,恨不車裂汝於市朝以謝天下。」遂殺孚。謝承記孚字及本郡,則與瓊同,而致死事乃與孚異也,不知孚為瓊之別名,為別有伍孚也?蓋未詳之。   河內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陽津,將以圖卓。卓遣疑兵若將於平陰渡者,潛遣銳眾從小平北渡,繞擊其後,大破之津北,死者略盡。卓以山東豪傑並起,恐懼不寧。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長安。焚燒洛陽宮室,悉發掘陵墓,取寶物。〔一〕卓至西京,為太師,號曰尚父。乘青蓋金華車,爪畫兩轓,時人號曰竿摩車。〔二〕卓弟旻為左將軍,封鄠侯;兄子璜為侍中中軍校尉典兵;宗族內外並列朝廷。〔三〕公卿見卓,謁拜車下,卓不為禮。召呼三臺尚書以下自詣卓府啟事。〔四〕築郿塢,高與長安城埒,積穀為三十年儲,〔五〕云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嘗至郿行塢,公卿已下祖道於橫門外。橫音光。卓豫施帳幔飲,誘降北地反者數百人,於坐中先斷其舌,或斬手足,或鑿眼,或鑊煮之,未死,偃轉杯案閒,會者皆戰慄亡失匕箸,而卓飲食自若。太史望氣,言當有大臣戮死者。故太尉張溫時為衛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變,欲以塞咎,使人言溫與袁術交關,遂笞殺之。〔六〕法令苛酷,愛憎淫刑,更相被誣,冤死者千數。百姓嗷嗷,道路以目。〔七〕悉椎破銅人、鐘虡,及壞五銖錢。更鑄為小錢,大五分,無文章,肉好無輪郭,不磨鑢。于是貨輕而物貴,穀一斛至數十萬。自是後錢貨不行。   〔一〕 華嶠漢書曰:卓欲遷長安,召公卿以下大議。司徒楊彪曰:「昔盤庚五遷,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曉天下之民。(而)〔今〕海內安穩,無故移都,恐百姓驚動,麋沸蟻聚為亂。」卓曰:「關中肥饒,故秦得并吞六國。今徙西京,設令關東豪彊敢有動者,以我彊兵踧之,可使詣滄海。」彪曰:「海內動之甚易,安之甚難。又長安宮室壞敗,不可卒復。」卓曰:「武帝時居杜陵南山下,有成瓦窑數千處,引涼州材木東下以作宮室,為功不難。」卓意不得,便作色曰:「公欲沮我計邪?邊章、韓約有書來,欲令朝廷必徙都。若大兵(來)〔東〕下,我不能復相救,公便可與袁氏西行。」彪曰:「西方自彪道徑也,顧未知天下何如耳!」議罷。卓敕司隸校尉宣璠以災異劾奏,因策免彪。續漢書曰:太尉黃琬、司徒楊彪、司空荀爽俱詣卓,卓言:「昔高祖都關中,十一世後中興,更都洛陽。從光武至今復十一世,案石苞室讖,宜復還都長安。」坐中皆驚愕,無敢應者。彪曰:「遷都改制,天下大事,皆當因民之心,隨時之宜。昔盤庚五遷,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曉之。往者王莽篡逆,變亂五常,更始赤眉之時,焚燒長安,殘害百姓,民人流亡,百無一在。光武受命,更都洛邑,此其宜也。今方建立聖主,光隆漢祚,而無故捐宮廟,棄園陵,恐百姓驚愕,不解此意,必麋沸蟻聚以致擾亂。石苞室讖,妖邪之書,豈可信用?」卓作色曰:「楊公欲沮國家計邪?關東方亂,所在賊起。崤函險固,國之重防。又隴右取材,功夫不難。杜陵南山下有孝武故陶處,作塼瓦,一朝可辦。宮室官府,蓋何足言!百姓小民,何足與議。若有前卻,我以大兵驅之,豈得自在。」百寮恐怖失色。琬謂卓曰:「此大事。楊公之語,得無重思!」卓罷坐,即日令司隸奏彪及琬,皆免官。大駕即西。卓部兵燒洛陽城外面百里。又自將兵燒南北宮及宗廟、府庫、民家,城內掃地殄盡。又收諸富室,以罪惡沒入其財物;無辜而死者,不可勝計。獻帝紀曰:卓獲山東兵,以豬膏塗布十餘匹,用纏其身,然後燒之,先從足起。獲袁紹豫州從事李延,煮殺之。卓所愛胡,恃寵放縱,為司隸校尉趙謙所殺。卓大怒曰:「我愛狗,尚不欲令人呵之,而況人乎!」乃召司隸都官撾殺之。   〔二〕 魏書曰:言其逼天子也。獻帝紀曰;卓既為太師,復欲稱尚父,以問蔡邕。邕曰:「昔武王受命,太公為師,輔佐周室,以伐無道,是以天下尊之,稱為尚父。今公之功德誠為巍巍,宜須關東悉定,車駕東還,然後議之。」乃止。京師地震,卓又問邕。邕對曰:「地動陰盛,大臣踰制之所致也。公乘青蓋車,遠近以為非宜。」卓從之,更乘金華皂蓋車也。   〔三〕 英雄記曰:卓侍妾懷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孫女名白,時尚未笄,封為渭陽君。於郿城東起壇,從廣二丈餘,高五六尺,使白乘軒金華青蓋車,都尉、中郎將、刺史千石在郿者,各令乘軒簪筆,為白導從,之壇上,使兄子璜為使者授印綬。   〔四〕 山陽公載記曰:初卓為前將軍,皇甫嵩為左將軍,俱征韓遂,各不相下。後卓徵為少府并州牧,兵當屬嵩,卓大怒。及為太師,嵩為御史中丞,拜於車下。卓問嵩:「義真服未乎?」嵩曰:「安知明公乃至於是!」卓曰:「鴻鵠固有遠志,但燕雀自不知耳。」嵩曰:「昔與明公俱為鴻鵠,不意今日變為鳳皇耳。」卓笑曰:「卿早服,今日可不拜也。」張璠漢紀曰:卓抵其手謂皇甫嵩曰:「義真怖未乎?」嵩對曰:「明公以德輔朝廷,大慶方至,何怖之有?若淫刑以逞,將天下皆懼,豈獨嵩乎?」卓默然,遂與嵩和解。   〔五〕 英雄記曰:郿去長安二百六十里。   〔六〕 傅子曰:靈帝時牓門賣官,於是太尉段熲、司徒崔烈、太尉樊陵、司空張溫之徒,皆入錢上千萬下五百萬以買三公。熲數征伐有大功,烈有北州重名,溫有傑才,陵能偶時,皆一時顯士,猶以貨取位,而況于劉囂、唐珍、張顥之黨乎!風俗通曰:司隸劉囂,以黨諸常侍,致位公輔。續漢書曰:唐珍,中常侍唐衡弟。張顥,中常侍張奉弟。   〔七〕 魏書曰:卓使司隸校尉劉囂籍吏民有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為吏不清,為弟不順,有應此者皆身誅,財物沒官。於是愛憎互起,民多冤死。   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書僕射士孫瑞、卓將呂布共謀誅卓。是時,天子有疾新愈,大會未央殿。布使同郡騎都尉李肅等,將親兵十餘人,偽著衛士服守掖門。布懷詔書。卓至,肅等格卓。卓驚呼布所在。布曰「有詔」,遂殺卓,夷三族。主簿田景前趨卓尸,布又殺之;凡所殺三人,餘莫敢動。〔一〕長安士庶咸相慶賀,諸阿附卓者皆下獄死。〔二〕   〔一〕 英雄記曰:時有謠言曰:「千里艸,何青青,十日卜,猶不生。」又作董逃之歌。又有道士書布為「呂」字以示卓,卓不知其為呂布也。卓當入會,陳列步騎,自營至宮,朝服導引行其中。馬躓不前,卓心怪欲止,布勸使行,乃衷甲而入。卓既死,當時日月清淨,微風不起。旻、璜等及宗族老弱悉在郿,皆還,為其群下所斫射。卓母年九十,走至塢門曰「乞脫我死」,即斬首。袁氏門生故吏,改殯諸袁死于郿者,斂聚董氏尸于其側而焚之。暴卓尸于市。卓素肥,膏流浸地,草為之丹。守尸吏暝以為大炷,置卓臍中以為燈,光明達旦,如是積日。後卓故部曲收所燒者灰,并以一棺棺之,葬于郿。卓塢中金有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珠玉錦綺奇玩雜物皆山崇阜積,不可知數。   〔二〕 謝承後漢書曰:蔡邕在王允坐,聞卓死,有歎惜之音。允責邕曰:「卓,國之大賊,殺主殘臣,天地所不祐,人神所同疾。君為王臣,世受漢恩,國主危難,曾不倒戈,卓受天誅,而更嗟痛乎?」便使收付廷尉。邕謝允曰:「雖以不忠,猶識大義,古今安危,耳所厭聞,口所常玩,豈當背國而向卓也?狂瞽之詞,謬出患入,願黥首為刑以繼漢史。」公卿惜邕才,咸共諫允。允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戎馬在郊,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後令吾徒並受謗議。」遂殺邕。臣松之以為蔡邕雖為卓所親任,情必不黨。寧不知卓之姦凶,為天下所毒,聞其死亡,理無歎惜。縱復令然,不應反言于王允之坐。斯殆謝承之妄記也。史遷紀傳,博有奇功于世,而云王允謂孝武應早殺遷,此非識者之言。但遷為不隱孝武之失,直書其事耳,何謗之有乎?王允之忠正,可謂內省不疚者矣,既無懼于謗,且欲殺邕,當論邕應死與不,豈可慮其謗己而枉戮善人哉!此皆誣罔不通之甚者。張璠漢紀曰:初,蔡邕以言事見徙,名聞天下,義動志士。及還,內寵惡之。邕恐,乃亡命海濱,往來依太山羊氏,積十年。卓為太尉,辟為掾,以高第為侍御史治書,三日中遂至尚書。後遷巴東太守,卓上留拜侍中,至長安為左中郎將。卓重其才,厚遇之。每有朝廷事,常令邕具草。及允將殺邕,時名士多為之言,允悔欲止,而邕已死。   初,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典兵別屯陝,分遣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略陳留、潁川諸縣。卓死,呂布使李肅至陝,欲以詔命誅輔。輔等逆與肅戰,肅敗走弘農,布誅肅。〔一〕其後輔營兵有夜叛出者,營中驚,輔以為皆叛,乃取金寶,獨與素所厚(友)〔攴〕胡赤兒等五六人相隨,踰城北渡河,赤兒等利其金寶,斬首送長安。   〔一〕 魏書曰:輔恇怯失守,不能自安。常把辟兵符,以鈇鑕致其旁,欲以自彊。見客,先使相者相之,知有反氣與不,又筮知吉凶,然後乃見之。中郎將董越來就輔,輔使筮之,得兌下離上,筮者曰:「火勝金,外謀內之卦也。」即時殺越。獻帝紀云:筮人常為越所鞭,故因此以報之。   比傕等還,輔已敗,眾無所依,欲各散歸。既無赦書,而聞長安中欲盡誅涼州人,憂恐不知所為。用賈詡策,遂將其眾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長安,眾十餘萬,〔一〕與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圍長安城。十日城陷,與布戰城中,布敗走。傕等放兵略長安老少,殺之悉盡,死者狼籍。誅殺卓者,尸王允于市。〔二〕葬卓于郿,大風暴雨震卓墓,水流入藏,漂其棺槨。傕為車騎將軍、池陽侯,領司隸校尉、假節。汜為後將軍、美陽侯。稠為右將軍、萬年侯。傕、汜、稠擅朝政。〔三〕濟為驃騎將軍、平陽侯,屯弘農。   〔一〕 九州春秋曰:傕等在陝,皆恐怖,急擁兵自守。胡文才、楊整脩皆涼州大人,而司徒王允素所不善也。及李傕之叛,允乃呼文才、整脩使東解釋之,不假借以溫顏,謂曰:「關東鼠子欲何為邪?卿往呼之。」於是二人往,實召兵而還。   〔二〕 張璠漢紀曰:布兵敗,駐馬青瑣門外,謂允曰:「公可以去。」允曰:「安國家,吾之上願也,若不獲,則奉身以死。朝廷幼主恃我而已,臨難苟免,吾不為也。努力謝關東諸公,以國家為念。」傕、汜入長安城,屯南宮掖門,殺太僕魯馗、大鴻臚周奐、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頎。吏民死者不可勝數。司徒王允挾天子上宣平城門避兵,傕等於城門下拜,伏地叩頭。帝謂傕等曰:「卿無作威福,而乃放兵縱橫,欲何為乎?」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無故為呂布所殺。臣等為卓報讎,弗敢為逆也。請事竟,詣廷尉受罪。」允窮逼出見傕,傕誅允及妻子宗族十餘人。長安城中男女大小莫不流涕。允字子師,太原祁人也。少有大節,郭泰見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之才也。」泰雖先達,遂與定交。三公並辟,歷豫州刺史,辟荀爽、孔融為從事,遷河南尹、尚書令。及為司徒,其所以扶持王室,甚得大臣之節,自天子以下,皆倚賴焉。卓亦推信之,委以朝廷。華嶠曰:夫士以正立,以謀濟,以義成,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分其權,伺其間而弊其罪。當此之時,天下之難解矣,本之皆主於忠義也,故推卓不為失正,分權不為不義,伺閒不為狙詐,是以謀濟義成,而歸於正也。   〔三〕 英雄記曰:傕,北地人。汜,張掖人,一名多。   是歲,韓遂、馬騰等降,率眾詣長安。以遂為鎮西將軍,遣還涼州,騰征西將軍,屯郿。侍中馬宇與諫議大夫种邵、左中郎將劉範等謀,欲使騰襲長安,己為內應,以誅傕等。騰引兵至長平觀,宇等謀泄,出奔槐里。稠擊騰,騰敗走,還涼州; 又攻槐里,宇等皆死。時三輔民尚數十萬戶,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飢困,二年閒相啖食略盡。〔一〕   〔一〕 獻帝紀曰:是時新遷都,宮人多亡衣服,帝欲發御府繒以與之,李傕弗欲,曰:「宮中有衣,胡為復作邪?」詔賣廄馬百餘匹,御府大司農出雜繒二萬匹,與所賣廄馬直,賜公卿以下及貧民不能自存者。李傕曰「我邸閣儲偫少」,乃悉載置其營。賈詡曰「此上意,不可拒」,傕不從之。   諸將爭權,遂殺稠,并其眾。〔一〕汜與傕轉相疑,戰鬥長安中。〔二〕傕質天子於營,燒宮殿城門,略官寺,盡收乘輿服御物置其家。〔三〕傕使公卿詣汜請和,汜皆執之。〔四〕相攻擊連月,死者萬數。〔五〕   〔一〕 九州春秋曰:馬騰、韓遂之敗,樊稠追至陳倉。遂語稠曰:「天地反覆,未可知也。本所爭者非私怨,王家事耳。與足下州里人,今雖小違,要當大同,欲相與善語以別。邂逅萬一不如意,後可復相見乎!」俱卻騎前接馬,交臂相加,共語良久而別。傕兄子利隨稠,利還告傕,韓、樊交馬語,不知所道,意愛甚密。傕以是疑稠與韓遂私和而有異意。稠欲將兵東出關,從傕索益兵。因請稠會議,便於坐殺稠。   〔二〕 典略曰:傕數設酒請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懼傕與汜婢妾而奪己愛,思有以離閒之。會傕送饋,妻乃以豉為藥,汜將食,妻曰:「食從外來,倘或有故!」遂摘藥示之,曰:「一栖不二雄,我固疑將軍之信李公也。」他日傕復請汜,大醉。汜疑傕藥之,絞糞汁飲之乃解。於是遂生嫌隙,而治兵相攻。   〔三〕 獻帝起居注曰:初,汜謀迎天子幸其營,夜有亡告傕者,傕使兄子暹將數千兵圍宮,以車三乘迎天子。楊彪曰:「自古帝王無在人臣家者。舉事當合天下心,諸君作此,非是也。」暹曰:「將軍計定矣。」於是天子一乘,貴人伏氏一乘,賈詡、左靈一乘,其餘皆步從。是日,傕復移乘輿幸北塢,使校尉監塢門,內外隔絕。諸侍臣皆有飢色,時盛暑熱,人盡寒心。帝求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賜左右,傕曰:「朝餔上飯,何用米為?」乃與腐牛骨,皆臭不可食。帝大怒,欲詰責之。侍中楊琦上封事曰:「傕,邊鄙之人,習于夷風,今又自知所犯悖逆,常有怏怏之色,欲輔車駕幸黃白城以紓其憤。臣願陛下忍之,未可顯其罪也。」帝納之。初,傕屯黃白城,故謀欲徙之。傕以司徒趙溫不與己同,乃內溫塢中。溫聞傕欲移乘輿,與傕書曰:「公前託為董公報讎,然實屠陷王城,殺戮大臣,天下不可家見而戶釋也。今爭睚眥之隙,以成千鈞之讎,民在塗炭,各不聊生,曾不改寤,遂成禍亂。朝廷仍下明詔,欲令和解,詔命不行,恩澤日損,而復欲輔乘輿于黃白城,此誠老夫所不解也。於易,一過為過,再為涉,三而弗改,滅其頂,凶。不如早共和解,引兵還屯,上安萬乘,下全生民,豈不幸甚!」傕大怒,欲遣人害溫。其從弟應,溫故掾也,諫之數日乃止。帝聞溫與傕書,問侍中常洽曰:「傕弗知臧否,溫言太切,可為寒心。」對曰:「李應已解之矣。」帝乃悅。   〔四〕 華嶠漢書曰:汜饗公卿,議欲攻傕。楊彪曰:「群臣共鬥,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此可行乎?」汜怒,欲手刃之,中郎將楊密及左右多諫,汜乃歸之。   〔五〕 獻帝起居注曰:傕性喜鬼怪左道之術,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謳擊鼓下神,祠祭六丁,符劾厭勝之具,無所不為。又於朝廷省門外,為董卓作神坐,數以牛羊祠之,訖,過省閤問起居,求入見。傕帶三刀,手復與鞭合持一刃。侍中、侍郎見傕帶仗,皆惶恐,亦帶劍持刀,先入在帝側。傕對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為帝說郭汜無狀,帝亦隨其意答應之。傕喜,出言「明陛下真賢聖主」,意遂自信,自謂良得天子歡心也。雖然,猶不欲令近臣帶劍在帝邊,謂人言「此曹子將欲圖我邪?而皆持刀也」。侍中李禎,傕州里,素與傕通,語傕「所以持刀者,軍中不可不爾,此國家故事」。傕意乃解。天子以謁者僕射皇甫酈涼州舊姓,有專對之才,遣令和傕、汜。酈先詣汜,汜受詔命。詣傕,傕不肯,曰:「我有〔討〕呂布之功,輔政四年,三輔清靜,天下所知也。郭多,盜馬虜耳,何敢乃欲與吾等邪?必欲誅之。君為涼州人,觀吾方略士眾,足辦多不?多又劫質公卿,所為如是,而君苟欲利郭多,李傕有膽自知之。」酈答曰:「昔有窮后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難,以至于斃。近董公之強,明將軍目所見,內有王公以為內主,外有董旻、承、璜以為鯁毒,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頭縣竿端,此有勇而無謀也。今將軍身為上將,把鉞仗節,子孫握權,宗族荷寵,國家好爵而皆據之。今郭多劫質公卿,將軍脅至尊,誰為輕重邪?張濟與郭多、楊定有謀,又為冠帶所附。楊奉,白波帥耳,猶知將軍所為非是,將軍雖拜寵之,猶不肯盡力也。」傕不納酈言,而呵之令出。酈出,詣省門,白傕不肯從詔,辭語不順。侍中胡邈為傕所幸,呼傳詔者令飾其辭。又謂酈曰:「李將軍於卿不薄,又皇甫公為太尉,李將軍力也。」酈答曰:「胡敬才,卿為國家常伯,輔弼之臣也,語言如此,寧可用邪?」邈曰:「念卿失李將軍意,恐不易耳!我與卿何事者?」酈言:「我累世受恩,身又常在幃幄,君辱臣死,當坐國家,為李傕所殺,則天命也。」天子聞酈答語切,恐傕聞之,便敕遣酈。酈裁出營門,傕遣虎賁王昌呼之。昌知酈忠直,縱令去,還答傕,言追之不及。天子使左中郎將李固持節拜傕為大司馬,在三公之右。傕自以為得鬼神之力,乃厚賜諸巫。   傕將楊奉與傕軍吏宋果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叛,稍衰弱。張濟自陝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豐、霸陵閒。〔一〕郭汜復欲脅天子還都郿。天子奔奉營,奉擊汜破之。汜走南山,奉及將軍董承以天子還洛陽。傕、汜悔遣天子,復相與和,追及天子於弘農之曹陽。奉急招河東故白波帥韓暹、胡才、李樂等合,與傕、汜大戰。奉兵敗,傕等縱兵殺公卿百官,略宮人入弘農。〔二〕天子走陝,北渡河,失輜重,步行,唯皇后貴人從,至大陽,止人家屋中。〔三〕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御乘牛車。太尉楊彪、太僕韓融近臣從者十餘人。以暹為征東、才為征西、樂征北將軍,並與奉、承持政。遣融至弘農,與傕、汜等連和,還所略宮人公卿百官,及乘輿車馬數乘。是時蝗蟲起,歲旱無穀,從官食棗菜。〔四〕諸將不能相率,上下亂,糧食盡。奉、暹、承乃以天子還洛陽。出箕關,下軹道,張楊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馬。語在楊傳。天子入洛陽,宮室燒盡,街陌荒蕪,百官披荊棘,依丘牆閒。州郡各擁兵自衛,莫有至者。飢窮稍甚,尚書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飢死牆壁閒。   〔一〕 獻帝起居注曰:初,天子出到宣平門,當度橋,汜兵數百人遮橋問「是天子邪」?車不得前。傕兵數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車左右,侍中劉艾大呼云:「是天子也。」使侍中楊琦高舉車帷。帝言諸兵:「汝不卻,何敢迫近至尊邪?」汜等兵乃卻。既度橋,士眾咸呼萬歲。   〔二〕 獻帝紀曰:時尚書令士孫瑞為亂兵所害。三輔決錄注曰:瑞字君榮,扶風人,世為學門。瑞少傳家業,博達無所不通,仕歷顯位。卓既誅,遷大司農,為國三老。每三公缺,瑞常在選中。太尉周忠、皇甫嵩,司徒淳于嘉、趙溫,司空楊彪、張喜等為公,皆辭拜讓瑞。天子都許,追論瑞功,封子萌澹津亭侯。萌字文始,亦有才學,與王粲善。臨當就國,粲作詩以贈萌,萌有答,在粲集中。   〔三〕 獻帝紀曰:初,議者欲令天子浮河東下,太尉楊彪曰:「臣弘農人,從此已東,有三十六灘,非萬乘所當從也。」劉艾曰:「臣前為陝令,知其危險,有師猶有傾覆,況今無師,太尉謀是也。」乃止。及當北渡,使李樂具船。天子步行趨河岸,岸高不得下,董承等謀欲以馬羈相續以繫帝腰。時中宮僕伏德扶中宮,一手持十匹絹,乃取德絹連續為輦。行軍校尉尚弘多力,令弘居前負帝,乃得下登船。其餘不得渡者甚眾,復遣船收諸不得渡者,皆爭攀船,船上人以刃櫟斷其指,舟中之指可掬。   〔四〕 魏書曰:乘輿時居棘籬中,門戶無關閉。天子與群臣會,兵士伏籬上觀,互相鎮壓以為笑。諸將專權,或擅笞殺尚書。司隸校尉出入,民兵抵擲之。諸將或遣婢詣省閤,或自齎酒啖,過天子飲,侍中不通,喧呼罵詈,遂不能止。又競表拜諸營壁民為部曲,求其禮遺。醫師、走卒,皆為校尉,御史刻印不供,乃以錐畫,示有文字,或不時得也。   太祖乃迎天子都許。暹、奉不能奉王法,各出奔,寇徐、揚間,為劉備所殺。〔一〕董承從太祖歲餘,誅。建安二年,遣謁者僕射裴茂率關西諸將誅傕,夷三族。〔二〕汜為其將五習所襲,死于郿。濟飢餓,至南陽寇略,為穰人所殺,從子繡攝其眾。才、樂留河東,才為怨家所殺,樂病死。遂、騰自還涼州,更相寇,後騰入為衛尉,子超領其部曲。十六年,超與關中諸將及遂等反,太祖征破之。語在武紀。遂奔金城,為其將所殺。超據漢陽,騰坐夷三族。趙衢等舉義兵討超,超走漢中從張魯,後奔劉備,死于蜀。   〔一〕 英雄記曰:備誘奉與相見,因於坐上執之。暹失奉勢孤,時欲走還并州,為杼秋屯帥張宣所邀殺。   〔二〕 典略曰:傕頭至,有詔高縣。   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人也。高祖父安,為漢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一〕紹有姿貌威容,能折節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與交焉。以大將軍掾為侍御史,〔二〕稍遷中軍校尉,至司隸。   〔一〕 華嶠漢書曰:安字邵公,好學有威重。明帝時為楚郡太守,治楚王獄,所申理者四百餘家,皆蒙全濟,安遂為名臣。章帝時至司徒,生蜀郡太守京。京弟敞為司空。京子湯,太尉。湯四子:長子平,平弟成,左中郎將,並早卒;成弟逢,逢弟隗,皆為公。魏書曰:自安以下,皆博愛容眾,無所揀擇;賓客入其門,無賢愚皆得所欲,為天下所歸。紹即逢之庶子,術異母兄也,出後成為子。英雄記曰:成字文開,壯健有部分,貴戚權豪自大將軍梁冀以下皆與結好,言無不從。故京師為作諺曰:「事不諧,問文開。」   〔二〕 英雄記曰:紹生而父死,二公愛之。幼使為郎,弱冠除濮陽長,有清名。遭母喪,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廬六年。禮畢,隱居洛陽,不妄通賓客,非海內知名,不得相見。又好游俠,與張孟卓、何伯求、吳子卿、許子遠、伍德瑜等皆為奔走之友。不應辟命。中常侍趙忠謂諸黃門曰:「袁本初坐作聲價,不應呼召而養死士,不知此兒欲何所為乎?」紹叔父隗聞之,責數紹曰:「汝且破我家!」紹於是乃起應大將軍之命。臣松之案:魏書云「紹,逢之庶子,出後伯父成」。如此記所言,則似實成所生。夫人追服所生,禮無其文,況於所後而可以行之!二書未詳孰是。   靈帝崩,太后兄大將軍何進與紹謀誅諸閹官,〔一〕太后不從。乃召董卓,欲以脅太后。常侍、黃門聞之,皆詣進謝,唯所錯置。時紹勸進便可於此決之,至于再三,而進不許。令紹使洛陽方略武吏檢司諸宦者。又令紹弟虎賁中郎將術選溫厚虎賁二百人,當入禁中,代持兵黃門陛守門戶。中常侍段珪等矯太后命,召進入議,遂殺之,宮中亂。〔二〕術將虎賁燒南宮嘉德殿青瑣門,欲以迫出珪等。珪等不出,劫帝及帝弟陳留王走小平津。紹既斬宦者所署司隸校尉許相,遂勒兵捕諸閹人,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鬚而誤死者,至自發露形體而後得免。宦者或有行善自守而猶見及。其濫如此。死者二千餘人。急追珪等,珪等悉赴河死。帝得還宮。   〔一〕 續漢書曰:紹使客張津說進曰:「黃門、常侍秉權日久,又永樂太后與諸常侍專通財利,將軍宜整頓天下,為海內除患。」進以為然,遂與紹結謀。   〔二〕 九州春秋曰:初紹說進曰:「黃門、常侍累世太盛,威服海內,前竇武欲誅之而反為所害,但坐言語漏泄,以五營士為兵故耳。五營士生長京師,服畏中人,而竇氏反用其鋒,遂果叛走歸黃門,是以自取破滅。今將軍以元舅之尊,二府並領勁兵,其部曲將吏,皆英雄名士,樂盡死力,事在掌握,天贊其時也。今為天下誅除貪穢,功勳顯著,垂名後世,雖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今大行在前殿,將軍以詔書領兵衛守,可勿入宮。」進納其言,後更狐疑。紹懼進之改變,脅進曰:「今交搆已成,形勢已露,將軍何為不早決之?事留變生,後機禍至。」進不從,遂敗。   董卓呼紹,議欲廢帝,立陳留王。是時紹叔父隗為太傅,紹偽許之,曰:「此大事,出當與太傅議。」卓曰:「劉氏種不足復遺。」紹不應,橫刀長揖而去。〔一〕紹既出,遂亡奔冀州。侍中周毖、城門校尉伍瓊、議郎何顒等,皆名士也,卓信之,而陰為紹,乃說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紹不達大體,恐懼故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購之急,勢必為變。袁氏樹恩四世,門世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則紹喜于免罪,必無患矣。」卓以為然,乃拜紹勃海太守,封邟鄉侯。   〔一〕 獻帝春秋曰:卓欲廢帝,謂紹曰:「皇帝沖闇,非萬乘之主。陳留王猶勝,今欲立之。人有少智,大或癡,亦知復何如,為當且爾;卿不見靈帝乎?念此令人憤毒!」紹曰;「漢家君天下四百許年,恩澤深渥,兆民戴之來久。今帝雖幼沖,未有不善宣聞天下,公欲廢適立庶,恐眾不從公議也。」卓謂紹曰:「豎子!天下事豈不決我?我今為之,誰敢不從?爾謂董卓刀為不利乎!」紹曰:「天下健者,豈唯董公?」引佩刀橫揖而出。臣松之以為紹於時與卓未搆嫌隙,故卓與之諮謀。若但以言議不同,便罵為豎子,而有推刃之心,及紹復答,屈疆為甚,卓又安能容忍而不加害乎?且如紹此言,進非亮正,退違詭遜,而顯其競爽之旨,以觸哮闞之鋒,有志功業者,理豈然哉!此語,妄之甚矣。   紹遂以勃海起兵,將以誅卓。語在武紀。紹自號車騎將軍,主盟,與冀州牧韓馥立幽州牧劉虞為帝,遣使奉章詣虞,虞不敢受。後馥軍安平,為公孫瓚所敗。瓚遂引兵入冀州,以討卓為名,內欲襲馥。馥懷不自安。〔一〕會卓西入關,紹還軍延津,因馥惶遽,使陳留高幹、潁川荀諶等說馥曰:「公孫瓚乘勝來向南,而諸郡應之,袁車騎引軍東向,此其意不可知,竊為將軍危之。」馥曰:「為之奈何?」諶曰:「公孫提燕、代之卒,其鋒不可當。袁氏一時之傑,必不為將軍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資也,若兩雄并力,兵交於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將軍之舊,且同盟也,當今為將軍計,莫若舉冀州以讓袁氏。袁氏得冀州,則瓚不能與之爭,必厚德將軍。冀州入於親交,是將軍有讓賢之名,而身安於泰山也。願將軍勿疑!」馥素恇怯,因然其計。馥長史耿武、別駕閔純、治中李歷諫馥曰:「冀州雖鄙,帶甲百萬,穀支十年。袁紹孤客窮軍,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絕其哺乳,立可餓殺。奈何乃欲以州與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讓,古人所貴,諸君獨何病焉!」從事趙浮、程奐請以兵拒之,馥又不聽。乃讓紹,〔二〕紹遂領冀州牧。   〔一〕 英雄記曰:逢紀說紹曰:「將軍舉大事而仰人資給,不據一州,無以自全。」紹答云:「冀州兵彊,吾士飢乏,設不能辦,無所容立。」紀曰:「可與公孫瓚相聞,導使來南,擊取冀州。公孫必至而馥懼矣,因使說利害,為陳禍福,馥必遜讓。於此之際,可據其位。」紹從其言而瓚果來。   〔二〕 九州春秋曰:馥遣都督從事趙浮、程奐將彊弩萬張屯河陽。浮等聞馥欲以冀州與紹,自孟津馳東下。時紹尚在朝歌清水口,浮等從後來,船數百艘,眾萬餘人,整兵鼓夜過紹營,紹甚惡之。浮等到,謂馥曰:「袁本初軍無斗糧,各己離散,雖有張楊、於扶羅新附,未肯為用,不足敵也。小從事等請自以見兵拒之,旬日之間,必土崩瓦解;明將軍但當開閤高枕,何憂何懼!」馥不從,乃避位,出居趙忠故舍。遣子齎冀州印綬於黎陽與紹。   從事沮授沮音葅。說紹曰:「將軍弱冠登朝,則播名海內;值廢立之際,則忠義奮發;單騎出奔,則董卓懷怖;濟河而北,則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眾,威震河朔,名重天下。雖黃巾猾亂,黑山跋扈,舉軍東向,則青州可定;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回眾北首,則公孫必喪;震脅戎狄,則匈奴必從。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擁百萬之眾,迎大駕於西京,復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以討未復,以此爭鋒,誰能敵之?比及數年,此功不難。」紹喜曰:「此吾心也。」即表授為監軍、奮威將軍。〔一〕卓遣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脩齎詔書喻紹,紹使河內太守王匡殺之。〔二〕卓聞紹得關東、乃悉誅紹宗族太傅隗等。當是時,豪俠多附紹,皆思為之報,州郡蜂起,莫不假其名。馥懷懼,從紹索去,往依張邈。〔三〕後紹遣使詣邈,有所計議,與邈耳語。馥在坐上,謂見圖構,無何起至溷自殺。〔四〕   〔一〕 獻帝紀曰:沮授,廣平人,少有大志,多權略。仕州別駕,舉茂才,歷二縣令,又為韓馥別駕,表拜騎都尉。袁紹得冀州,又辟焉。英雄記曰:是時年號初平,紹字本初,自以為年與字合,必能克平禍亂。   〔二〕 漢末名士錄曰:班字季皮,太山人,少與山陽度尚、東平張邈等八人並輕財赴義,振濟人士,世謂之八廚。謝承後漢書曰:班,王匡之妹夫,董卓使班奉詔到河內,解釋義兵。匡受袁紹旨。收班繫獄,欲殺之以徇軍。班與匡書云:「自古以來,未有下土諸侯舉兵向京師者。劉向傳曰『擲鼠忌器』,器猶忌之,況卓今處宮闕之內,以天子為藩屏,幼主在宮,如何可討?僕與太傅馬公、太僕趙岐、少府陰脩俱受詔命。關東諸郡,雖實嫉卓,猶以銜奉王命,不敢玷辱。而足下獨囚僕于獄,欲以釁鼓,此悖暴無道之甚者也。僕與董卓有何親戚,義豈同惡?而足下張虎狼之口,吐長蛇之毒,恚卓遷怒,何甚酷哉!死,人之所難,然恥為狂夫所害。若亡者有靈,當訴足下於皇天。夫婚姻者禍福之機,今日著矣。曩為一體,今為血讎。亡人子二人,則君之甥,身沒之後,慎勿令臨僕尸骸也。」匡得書,抱班二子而泣。班遂死於獄。班嘗見太山府君及河伯,事在搜神記,語多不載。   〔三〕 英雄記曰:紹以河內朱漢為都官從事。漢先時為馥所不禮,內懷怨恨,且欲邀迎紹意,擅發城郭兵圍守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樓,收得馥大兒,槌折兩腳。紹亦立收漢,殺之。馥猶憂怖,故報紹索去。   〔四〕 英雄記曰:公孫瓚擊青州黃巾賊,大破之,還屯廣宗,改易守令,冀州長吏無不望風響應,開門受之。紹自往征瓚,合戰于界橋南二十里。瓚步兵三萬餘人為方陳,騎為兩翼,左右各五千餘匹,白馬義從為中堅,亦分作兩校,左射右,右射左,旌旗鎧甲,光照天地。紹令麴義以八百兵為先登,彊弩千張夾承之,紹自以步兵數萬結陳于後。義久在涼州,曉習羌鬥,兵皆驍銳。瓚見其兵少,便放騎欲陵蹈之。義兵皆伏楯下不動,未至數十步,乃同時俱起,揚塵大叫,直前衝突,彊弩雷發,所中必倒,臨陳斬瓚所署冀州刺史嚴綱甲首千餘級。瓚軍敗績,步騎奔走,不復還營。義追至界橋;瓚殿兵還戰橋上,義復破之,遂到瓚營,拔其牙門,營中餘眾皆復散走。紹在後,未到橋十數里,下馬發鞍,見瓚已破,不為設備,惟帳下彊弩數十張,大戟士百餘人自隨。瓚部迸騎二千餘匹卒至,便圍紹數重,弓矢雨下。別駕從事田豐扶紹欲卻入空垣,紹以兜鍪撲地曰:「大丈夫當前鬥死,而入牆閒,豈可得活乎?」彊弩乃亂發,多所殺傷。瓚騎不知是紹,亦稍引卻;會麴義來迎,乃散去。瓚每與虜戰,常乘白馬,追不虛發,數獲戎捷,虜相告云「當避白馬」。因虜所忌,簡其白馬數千匹,選騎射之士,號為白馬義從;一曰胡夷健者常乘白馬,瓚有健騎數千,多乘白馬,故以號焉,紹既破瓚,引軍南到薄落津,方與賓客諸將共會,聞魏郡兵反,與黑山賊于毒共覆鄴城,遂殺太守栗成。賊十餘部,眾數萬人,聚會鄴中。坐上諸客有家在鄴者,皆憂怖失色,或起啼泣,紹容貌不變,自若也。賊陶升者,故內黃小吏也,有善心,獨將部眾踰西城入,閉守州門,不內他賊,以車載紹家及諸衣冠在州內者,身自扞衛,送到斥丘乃還。紹到,遂屯斥丘,以陶升為建義中郎將。乃引軍入朝歌鹿場山蒼巖谷討于毒,圍攻五日,破之,斬毒及長安所署冀州牧壺壽。遂尋山北行,薄擊諸賊(左髮丈八)〔左髭丈八〕等,皆斬之。又擊劉石、青牛角、黃龍、左校、郭大賢、李大目、于氐根等,皆屠其屯壁,奔走得脫,斬首數萬級。紹復還屯鄴。初平四年,天子使太傅馬日磾、太僕趙岐和解關東。岐別詣河北,紹出迎於百里上,拜奉帝命。岐住紹營,移書告瓚。瓚遣使具與紹書曰:「趙太僕以周召之德,銜命來征,宣揚朝恩,示以和睦,曠若開雲見日,何喜如之?昔賈復、寇恂亦爭士卒,欲相危害,遇光武之寬,親俱陛見,同輿共出,時人以為榮。自省邊鄙,得與將軍共同此福,此誠將軍之眷,而瓚之幸也。」麴義後恃功而驕恣,紹乃殺之。   初,天子之立非紹意,及在河東,紹遣潁川郭圖使焉。圖還說紹迎天子都鄴,紹不從。〔一〕會太祖迎天子都許,收河南地,關中皆附。紹悔,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天子以紹為太尉,轉為大將軍,封鄴侯,〔二〕紹讓侯不受。頃之。擊破瓚于易京,井其眾。〔三〕出長子譚為青州,沮授諫紹:「必為禍始。」紹不聽,曰:「孤欲令諸兒各據一州也。」〔四〕又以中子熙為幽州,甥高幹為并州。眾數十萬,以審配、逢紀統軍事,田豐、荀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醜為將率,簡精卒十萬,騎萬匹,將攻許。〔五〕   〔一〕 獻帝傳曰:沮授說紹云:「將軍累葉輔弼,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毀壞,觀諸州郡外託義兵,內圖相滅,未有存主恤民者。且今州城粗定,宜迎大駕,安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禦之!」紹悅,將從之。郭圖、淳于瓊曰:「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今英雄據有州郡,眾動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至義也,又於時宜大計也,若不早圖,必有先人者也。夫權不失機,功在速捷,將軍其圖之!」紹弗能用。案此書稱(郭圖)〔沮授〕之計,則與本傳違也。   〔二〕 獻帝春秋曰:紹恥班在太祖下,怒曰;「曹操當死數矣,我輒救存之,今乃背恩,挾天子以令我乎!」太祖聞,而以大將軍讓于紹。   〔三〕 典略曰:自此紹貢御希慢,私使主薄耿苞密白曰:「赤德衰盡,袁為黃胤,宜順天意。」紹以苞密白事示軍府將吏。議者咸以苞為妖妄宜誅,紹乃殺苞以自解。九州春秋曰:紹延徵北海鄭玄而不禮,趙融聞之曰:「賢人者,君子之望也。不禮賢,是失君子之望也。夫有為之君,不敢失萬民之歡心,況於君子乎?失君子之望,難乎以有為矣。」英雄記載太祖作董卓歌,辭云:「德行不虧缺,變故自難常。鄭康成行酒,伏地氣絕,郭景圖命盡于園桑。」如此之文,則玄無病而卒。餘書不見,故載錄之。   〔四〕 九州春秋載授諫辭曰:「世稱一兔走衢,萬人逐之,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賢,德均則卜,古之制也。願上惟先代成敗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義。」紹曰:「孤欲令四兒各據一州,以觀其能。」授出曰:「禍其始此乎!」譚始至青州,為都督,未為刺史,後太祖拜為刺史。其土自河而西,蓋不過平原而已。遂北排田楷,東攻孔融,曜兵海隅,是時百姓無主,欣戴之矣。然信用群小,好受近言,肆志奢淫,不知稼穡之艱難。華彥、孔順皆姦佞小人也,信以為腹心;王脩等備官而已。然能接待賓客,慕名敬士。使婦弟領兵在內,至令草竊,巿井而外,虜掠田野;別使兩將募兵下縣,有賂者見免,無者見取,貧弱者多,乃至於竄伏丘野之中,放兵捕索,如獵鳥獸。邑有萬戶者,著籍不盈數百,收賦納稅,參分不入一。招命賢士,不就;不趨赴軍期,安居族黨,亦不能罪也。   〔五〕 世語曰:紹步卒五萬,騎八千。孫盛評曰:案魏武謂崔琰曰「昨案貴州戶籍,可得三十萬眾」。由此推之,但冀州勝兵已如此,況兼幽、并及青州乎?紹之大舉,必悉師而起,十萬近之矣。獻帝傳曰:紹將南師,沮授、田豐諫曰:「師出歷年,百姓疲弊,倉庾無積,賦役方殷,此國之深憂也。宜先遣使獻捷天子,務農逸民;若不得通,乃表曹氏隔我王路,然後進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船,繕治器械,分遣精騎,鈔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三年之中,事可坐定也。」審配、郭圖曰:「兵書之法,十圍五攻,敵則能戰。今以明公之神武,跨河朔之彊眾,以伐曹氏。譬若覆手,今不時取,後難圖也。」授曰:「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彊,謂之驕兵。兵義無敵,驕者先滅。曹氏迎天子安宮許都,今舉兵南向,於義則違。且廟勝之策,不在彊弱。曹氏法令既行,士卒精練,非公孫瓚坐受圍者也。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兵,竊為公懼之!」圖等曰:「武王伐紂,不曰不義,況兵加曹氏而云無名!且公師武臣(竭)力,將士憤怒,人思自騁,而不及時早定大業,慮之失也。夫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吳之所以亡也。監軍之計,計在持牢,而非見時知機之變也。」紹從之。圖等因是譖授「監統內外,威震三軍,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與主不同者昌,主與臣同者亡,此黃石之所忌也。且御眾于外,不宜知內。」紹疑焉。乃分監軍為三都督,使授及郭圖、淳于瓊各典一軍,遂合而南。   先是,太祖遣劉備詣徐州拒袁術。術死,備殺刺史車冑,引軍屯沛。紹遣騎佐之。太祖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建安五年,太祖自東征備。田豐說紹襲太祖後,紹辭以子疾,不許,豐舉杖擊地曰:「夫遭難遇之機,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惜哉!」太祖至,擊破備;備奔紹。〔一〕   〔一〕 魏氏春秋載紹檄州郡文曰:「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曩者彊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命,威福由己,終有望夷之禍,汙辱至今。及臻呂后,祿、產專政,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於是絳侯、朱虛興威奮怒,誅夷逆亂,尊立太宗,故能道化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司空曹操,祖父騰,故中常侍,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令德,僄狡鋒俠,好亂樂禍。幕府昔統鷹揚,掃夷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方收羅英雄,棄瑕錄用,故遂與操參咨策略,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慮,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太守、兗州刺史,被以虎文,授以偏師,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操遂乘資跋扈,肆行酷烈,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逸,天下知名,以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縣之戮,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唯彊幹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卷赴征,金鼓響震,布眾破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任,是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後會鑾駕東反,群虜亂政。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翼衛幼主。而便放志專行,脅遷省禁,卑侮王官,敗法亂紀,坐召三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蒙顯誅,腹議者蒙隱戮,道路以目,百寮鉗口,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故太尉楊彪,歷典三司,享國極位,操因睚眥,被以非罪,榜楚并兼,五毒俱至,觸情放慝,不顧憲章。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議有可納,故聖朝含聽,改容加錫,操欲迷奪時權,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弟,墳陵尊顯,松柏桑梓,猶宜恭肅,而操率將校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尸,略取金寶,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懷。又署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墮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官,而行桀虜之態,殄國虐民,毒流人鬼。加其細政苛慘,科防互設,繒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挂網羅,動足蹈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古今書籍,所載貪殘虐烈無道之臣,於操為甚。幕府方詰外姦,未及整訓,加意含覆,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苞禍謀,乃欲撓折棟梁,孤弱漢室,除滅中正,專為梟雄。往歲伐鼓北征,討公孫瓚,彊禦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欲託助王師,以相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會其行人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屯據敖倉,阻河為固,乃欲以螳螂之斧,禦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材,騁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汎黃河以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並集虜庭,若舉炎火以概飛蓬,覆滄海而沃熛炭,有何不消滅者哉?當今漢道陵遲,綱弛紀絕。操以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稱陪衛,內以拘執,懼其篡逆之禍,因斯而作。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也,可不勖哉!」此陳琳之辭。   紹進軍黎陽,遣顏良攻劉延于白馬。沮授又諫紹:「良性促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不聽。太祖救延,與良戰,破斬良。〔一〕紹渡河,壁延津南,使劉備、文醜挑戰。太祖擊破之,斬醜,再戰,禽紹大將。紹軍大震。〔二〕太祖還官渡。沮授又曰:「北兵數眾而果勁不及南,南穀虛少而貨財不及北;南利在於急戰,北利在於緩搏。宜徐持久,曠以日月。」紹不從。連營稍前,逼官渡,合戰,太祖軍不利,復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眾大懼。太祖乃為發石車,擊紹樓,皆破,紹眾號曰霹靂車。〔三〕紹為地道,欲襲太祖營。太祖輒於內為長塹以拒之,又遣奇兵襲擊紹運車,大破之,盡焚其穀。太祖與紹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多叛應紹,軍食乏。會紹遣淳于瓊等將兵萬餘人北迎運車,沮授說紹:「可遣將蔣奇別為支軍於表,以斷曹公之鈔。」紹復不從。瓊宿烏巢,去紹軍四十里。太祖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候夜潛往攻瓊。紹遣騎救之,敗走。破瓊等,悉斬之。太祖還,未至營,紹將高覽、張郃等率其眾降。紹眾大潰,紹與譚單騎退渡河。餘眾偽降,盡坑之。〔四〕沮授不及紹渡,為人所執,詣太祖,〔四〕太祖厚待之。後謀還袁氏,見殺。   〔一〕 獻帝傳曰:紹臨發,沮授會其宗族,散資財以與之曰:「夫勢在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公士馬不敵,君何懼焉!」授曰:「以曹兗州之明略,又挾天子以為資,我雖克公孫,眾實疲弊,而將驕主泰,軍之破敗,在此舉也。揚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今之謂也。」   〔二〕 獻帝傳曰:紹將濟河,沮授諫曰:「勝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設其有難,眾弗可還。」紹弗從。授臨濟歎曰:「上盈其志,下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不反乎!」遂以疾辭。紹恨之,乃省其所部兵屬郭圖。   〔三〕 魏氏春秋曰:以古有矢石,又傳言「旝動而鼓」,說〔文〕曰「旝,發石也」,於是造發石車。   〔四〕 張璠漢紀云:殺紹卒凡八萬人。   〔五〕 獻帝傳云:授大呼曰:「授不降也,為軍所執耳!」太祖與之有舊,逆謂授曰:「分野殊異,遂用圮絕,不圖今日乃相禽也!」授對曰:「冀州失策,以取奔北。授智力俱困,宜其見禽耳。」太祖曰:「本初無謀,不用君計,今喪亂過紀,國家未定,當相與圖之。」授曰:「叔父、母、弟,縣命袁氏,若蒙公靈,速死為福。」太祖歎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慮。」   初,紹之南也,田豐說紹曰:「曹公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據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英雄,內脩農戰,然後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於奔命,民不得安業;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於一戰,若不如志,悔無及也。」紹不從。豐懇諫,紹怒甚,以為沮眾,械繫之。紹軍既敗,或謂豐曰:「君必見重。」豐曰:「若軍有利,吾必全,今軍敗,吾其死矣。」紹還,謂左右曰:「吾不用田豐言,果為所笑。」遂殺之。〔一〕紹外寬雅,有局度,憂喜不形于色,而內多忌害,皆此類也。   〔一〕先賢行狀曰:豐字元皓,鉅鹿人,或云勃海人。豐天姿瑰傑,權略多奇,少喪親,居喪盡哀,日月雖過,笑不至矧。博覽多識,名重州黨。初辟太尉府,舉茂才,遷待御史。閹宦擅朝,英賢被害,豐乃棄官歸家。袁紹起義,卑辭厚幣以招致豐,豐以王室多難,志存匡救,乃應紹命,以為別駕。勸紹迎天子,紹不納。紹後用豐謀,以平公孫瓚。逢紀憚豐亮直,數讒之於紹,紹遂忌豐。紹軍之敗也,土崩奔北,師徒略盡,軍皆拊膺而泣曰:「向令田豐在此,不至於是也。」紹謂逢紀曰:「冀州人聞吾軍敗,皆當念吾,惟田別駕前諫止吾,與眾不同,吾亦慚見之。」紀復曰:「豐聞將軍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紹於是有害豐之意。初,太祖聞豐不從戎,喜曰:「紹必敗矣。」及紹奔遁,復曰:「向使紹用田別駕計,尚未可知也。」孫盛曰:觀田豐、沮授之謀,雖良、平何以過之?故君貴審才,臣尚量主;君用忠良,則伯王之業隆,臣奉闇后,則覆亡之禍至:存亡榮辱,常必由茲。豐知紹將敗,敗則己必死,甘冒虎口以盡忠規,烈士之於所事,慮不存己。夫諸侯之臣,義有去就,況豐與紹非純臣乎!詩云「逝將去汝,適彼樂土」,言去亂邦,就有道可也。   冀州城邑多叛,紹復擊定之。自軍敗後發病,七年,憂死。   紹愛少子尚,貌美,欲以為後而未顯。〔一〕審配、逢紀與辛評、郭圖爭權,配、紀與尚比,評、圖與譚比。眾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己害,緣紹素意,乃奉尚代紹位。譚至,不得立,自號車騎將軍。由是譚、尚有隙。太祖北征譚、尚。譚軍黎陽,尚少與譚兵,而使逢紀從譚。譚求益兵,配等議不與。譚怒,殺紀。〔二〕太祖渡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欲分兵益譚,恐譚遂奪其眾,乃使審配守鄴,尚自將兵助譚,與太祖相拒於黎陽。自〔二〕〔九〕月至(九)〔二〕月,大戰城下,譚、尚敗退,入城守。太祖將圍之,乃夜遁。追至鄴,收其麥,拔陰安,引軍還許。太祖南征荊州,軍至西平。譚、尚遂舉兵相攻,譚敗奔平原。尚攻之急,譚遣辛毗詣太祖請救。太祖乃還救譚,十月至黎陽。〔三〕尚聞太祖北,釋平原還鄴。其將呂曠、呂翔叛尚歸太祖,譚復陰刻將軍印假曠、翔。太祖知譚詐,與結婚以安之,乃引軍還。尚使審配、蘇由守鄴,復攻譚平原。太祖進軍將攻鄴,到洹水,去鄴五十里,由欲為內應,謀泄,與配戰城中,敗,出奔太祖。太祖遂進攻之,為地道,配亦於內作塹以當之。配將馮禮開突門,內太祖兵三百餘人,配覺之,從城上以大石擊突中柵門,柵門閉,入者皆沒。太祖遂圍之,為塹,周四十里,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而笑之,不出爭利。太祖一夜掘之,廣深二丈,決漳水以灌之,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餓死者過半。尚聞鄴急,將兵萬餘人還救之,依西山來,東至陽平亭,去鄴十七里,臨滏水,舉火以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配出兵城北,欲與尚對決圍。太祖逆擊之,敗還,尚亦破走,依曲漳為營,太祖遂圍之。未合,尚懼,遣陰夔、陳琳乞降,不聽。尚還走濫口,進復圍之急,其將馬延等臨陳降,眾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其家,城中崩沮。配兄子榮守東門,夜開門內太祖兵,與配戰城中,生禽配。配聲氣壯烈,終無撓辭,見者莫不歎息。遂斬之。〔四〕高幹以并州降,復以幹為刺史。   〔一〕 典論曰:譚長而惠,尚少而美。紹妻劉氏愛尚,數稱其才,紹亦奇其貌,欲以為後,未顯而紹死。劉氏性酷妒,紹死,僵尸未殯,寵妾五人,劉盡殺之。以為死者有知,當復見紹於地下,乃髡頭墨面以毀其形。尚又為盡殺死者之家。   〔二〕 英雄記曰:紀字元圖。初,紹去董卓出奔,與許攸及紀俱詣冀州,紹以紀聰達有計策,甚親信之,與共舉事。後審配任用,與紀不睦。或有讒配于紹,紹問紀,紀稱「配天性烈直,古人之節,不宜疑之」。紹曰:「君不惡之邪?」紀答曰:「先日所爭者私情,今所陳者國事。」紹善之,卒不廢配。配由是更與紀為親善。   〔三〕 魏氏春秋載劉表遺譚書曰:「天篤降害,禍難殷流,尊公殂殞,四海悼心。賢胤承統,遐邇屬望,咸欲展布旅力,以投盟主,雖亡之日,猶存之願也。何寤青蠅飛於干旍,無極游於二壘,使股肱分為二體,背膂絕為異身!昔三王五伯,下及戰國,父子相殘,蓋有之矣;然或欲以成王業,或欲以定霸功,或欲以顯宗主,或欲以固冢嗣,未有棄親即異,扤其本根,而能崇業濟功,垂祚後世者也。若齊襄復九世之讎,士匄卒荀偃之事,是故春秋美其義,君子稱其信。夫伯游之恨于齊,未若(文公)〔太公〕之忿曹;宣子之承業,未若仁君之繼統也。且君子之違難不適讎國,豈可忘先君之怨,棄至親之好,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冀州不弟之傲,既已然矣;仁君當降志辱身,以匡國為務;雖見憎於夫人,未若鄭莊之於姜氏,兄弟之嫌,未若重華之於象傲也。然莊公有大隧之樂,象受有鼻之封。願棄捐前忿,遠思舊義,復為母子昆弟如初。」又遺尚書曰:「知變起辛、郭,禍結同生,追閼伯、實沈之蹤,忘常棣死喪之義,親尋干戈,僵尸流血,聞之哽咽,雖存若亡。昔軒轅有涿鹿之戰,周武有商、奄之師,皆所以翦除穢害而定王業,非彊弱之(事)爭,喜怒之忿也。故雖滅親不為尤,誅兄不傷義。今二君初承洪業,纂繼前軌,進有國家傾危之慮,退有先公遺恨之負,當唯義是務,唯國是康。何者?金木水火以剛柔相濟,然後克得其和,能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仁君度數弘廣,綽然有餘,當以大包小,以優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後,乃議曲直之計,不亦善乎!若留神遠圖,克己復禮,當振旆長驅,共獎王室,若迷而不反,違而無改,則胡夷將有誚讓之言,況我同盟,復能戮力為君之役哉?此韓盧、東郭自困於前而遺田父之獲者也。憤踴鶴望,冀聞和同之聲。若其泰也,則袁族其與漢升降乎!如其否也,則同盟永無望矣。」譚、尚盡不從。漢晉春秋載審配獻書於譚曰:「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忠臣死王命。苟有圖危宗廟,敗亂國家,王綱典律,親疏一也。是以周公垂泣而蔽管、蔡之獄,季友歔欷而行鍼叔之鴆。何則?義重人輕,事不得已也。昔衛靈公廢蒯聵而立輒,蒯聵為不道,入戚以篡,衛師伐之。春秋傳曰:『以石曼姑之義,為可以拒之。』是以蒯聵終獲叛逆之罪,而曼姑永享忠臣之名。父子猶然,豈況兄弟乎!昔先公廢絀將軍以續賢兄,立我將軍以為適嗣,上告祖靈,下書譜牒,先公謂將軍為兄子,將軍謂先公為叔父,海內遠近,誰不備聞?且先公即世之日,我將軍斬衰居廬,而將軍齋于堊室,出入之分,於斯益明。是時凶臣逢紀,妄畫蛇足,曲辭諂媚,交亂懿親,將軍奮赫然之怒,誅不旋時,〔我〕將軍亦奉命承旨,加以淫刑。自是之後,癰疽破潰,骨肉無絲髮之嫌,自疑之臣,皆保生全之福。故悉遣彊胡,簡命名將,料整器械,選擇戰士,殫府庫之財,竭食土之實,其所以供奉將軍,何求而不備?君臣相率,共衛旌麾,戰為雁行,賦為幣主,雖傾倉覆庫,翦剝民物,上下欣戴,莫敢告勞。何則?推戀戀忠赤之情,盡家家肝腦之計,脣齒輔車,不相為賜。謂為將軍心合意同,混齊一體,必當并威偶勢,禦寇寧家。何圖凶險讒慝之人,造飾無端,誘導姦利,至令將軍翻然改圖,忘孝友之仁,聽豺狼之謀,誣先公廢立之言,違近者在喪之位,悖紀綱之理,不顧逆順之節,橫易冀州之主,欲當先公之繼。遂放兵鈔撥,屠城殺吏,交尸盈原,裸民滿野,或有髡𩮜髮膚,割截支體,冤魂痛於幽冥,創痍號於草棘。又乃圖獲鄴城,許賜秦、胡,財物婦女,豫有分界。或聞告令吏士云:『孤雖有老母,輒使身體完具而已。』聞此言者,莫不驚愕失氣,悼心揮涕,使太夫人憂哀憤懣于堂室,我州君臣士友假寐悲歎,無所措其手足;念欲靜師拱默以聽執事之圖,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貽太夫人不測之患,隕先公高世之業。且三軍憤慨,人懷私怒,我將軍辭不獲已,以及館陶之役。是時外為禦難,內實乞罪,既不見赦,而(屠辱谷)〔屠各〕二三其心,臨陳叛戾。我將軍進退無功,首尾受敵,引軍奔避,不敢告辭。亦謂將軍當少垂親親之仁,貺以緩追之惠,而乃尋蹤躡軌,無所逃命。困獸必鬥,以干嚴行,而將軍師旅土崩瓦解,此非人力,乃天意也。是後又望將軍改往修來,克己復禮,追還孔懷如初之愛;而縱情肆怒,趣破家門,企踵鶴立,連結外讎,散鋒於火,播增毒螫,烽煙相望,涉血千里,遺城厄民,引領悲怨,雖欲勿救,惡得已哉!故遂引軍東轅,保正疆埸,雖近郊壘,未侵境域,然望旌麾,能不永歎?配等備先公家臣,奉廢立之命。而圖等干國亂家,禮有常刑。故奮敝州之賦,以除將軍之疾,若乃天啟于心,早行其誅,則我將軍匍匐悲號于將軍股掌之上,配等亦袒躬布體以待斧鉞之刑。若必不悛,有以國斃,圖頭不縣,軍不旋踵。願將軍詳度事宜,錫以環玦。」典略曰:譚得書悵然,登城而泣。既劫于郭圖,亦以兵鋒累交,遂戰不解。   〔四〕 先賢行狀曰:配字正南,魏郡人,少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節。袁紹領冀州,委以腹心之任,以為治中別駕,并總幕府。初,譚之去,皆呼辛毗、郭圖家得出,而辛評家獨被收。及配兄子開城門內兵,時配在城東南角樓上,望見太祖兵入,忿辛、郭壞敗冀州,乃遣人馳詣鄴獄,指殺仲治家。是時,辛毗在軍,聞門開,馳走詣獄,欲解其兄家,兄家已死。是日生縛配,將詣帳下,辛毗等逆以馬鞭擊其頭,罵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顧曰:「狗輩,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殺汝也!且汝今日能殺生我邪?」有頃,公引見,謂配:「知誰開卿城門?」配曰:「不知也。」曰:「自卿(文)〔子〕榮耳。」配曰:「小兒不足用乃至此!」公復謂曰:「曩日孤之行圍,何弩之多也?」配曰:「恨其少耳!」公曰:「卿忠于袁氏父子,亦自不得不爾也。」有意欲活之。配既無撓辭,而辛毗等號哭不已,乃殺之。初,冀州人張子謙先降,素與配不善,笑謂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厲聲曰:「汝為降虜,審配為忠臣,雖死,豈若汝生邪!」臨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樂資山陽公載記及袁暐獻帝春秋並云太祖兵入城,審配戰于門中,既敗,逃于井中,於井獲之。臣松之以為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豈當數窮之日,方逃身于井,此之難信,誠為易了。不知資、暐之徒竟為何人,未能識別然否,而輕弄翰墨,妄生異端,以行其書。如此之類,正足以誣罔視聽,疑誤後生矣。寔史籍之罪人,達學之所不取者也。   太祖之圍鄴也,譚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攻尚於中山。尚走故安從熙,譚悉收其眾。太祖將討之,譚乃拔平原,并南皮,自屯龍湊。十二月,太祖軍其門,譚不出,夜遁奔南皮,臨清河而屯。十年正月,攻拔之,斬譚及圖等。熙、尚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奔遼西烏丸。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盟,令曰:「違命者斬!」眾莫敢語,各以次歃。至別駕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於曹氏,所弗能為也。」一坐為珩失色。觸曰:「夫興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勵事君。」高幹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口關。遣樂進、李典擊之,未拔。十一年,太祖征幹。幹乃留其將夏昭、鄧升守城,自詣匈奴單于求救,不得,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捕斬之。〔一〕十二年,太祖至遼西擊烏丸。尚、熙與烏丸逆軍戰,敗走奔遼東,公孫康誘斬之,送其首。〔二〕太祖高韓珩節,屢辟不至,卒於家。〔三〕   〔一〕 典略曰:上洛都尉王琰獲高幹,以功封侯;其妻哭于室,以為琰富貴將更娶妾媵而奪己愛故也。   〔二〕 典略曰:尚為人有勇力,欲奪取康眾,與熙謀曰:「今到,康必相見,欲與兄手擊之,有遼東猶可以自廣也。」康亦心計曰:「今不取熙、尚,無以為說於國家。」乃先置其精勇于廄中,然後請熙、尚。熙、尚入,康伏兵出,皆縛之,坐于凍地。尚寒,求席,熙曰:「頭顱方行萬里,何席之為!」遂斬首。譚,字顯思。熙,字顯奕。尚,字顯甫。吳書曰:尚有弟名買,與尚俱走遼東。曹瞞傳云:買,尚兄子。未詳。   〔三〕 先賢行狀曰:珩字子佩,代郡人,清粹有雅量。少喪父母,奉養兄姊,宗族稱孝悌焉。   袁術字公路,司空逢子,紹之從弟也。以俠氣聞。舉孝廉,除郎中,歷職內外,後為折衝校尉、虎賁中郎將。董卓之將廢帝,以術為後將軍;術亦畏卓之禍,出奔南陽。會長沙太守孫堅殺南陽太守張咨,術得據其郡。南陽戶口數百萬,而術奢淫肆欲,徵斂無度,百姓苦之。既與紹有隙,又與劉表不平而北連公孫瓚;紹與瓚不和而南連劉表。其兄弟攜貳,舍近交遠如此。〔一〕引軍入陳留。太祖與紹合擊,大破術軍。術以餘眾奔九江,殺揚州刺史陳溫,領其州。〔二〕以張勳、橋蕤等為大將軍。李傕入長安,欲結術為援,以術為左將軍,封陽翟侯,假節,遣太傅馬日磾因循行拜授。術奪日磾節,拘留不遣。〔三〕   〔一〕 吳書曰:時議者以靈帝失道,使天下叛亂,少帝幼弱,為賊臣所立,又不識母氏所出。幽州牧劉虞宿有德望,紹等欲立之以安當時,使人報術。術觀漢室衰陵,陰懷異志,故外託公義以拒紹。紹復與術書曰:「前與韓文節共建永世之道,欲海內見再興之主。今西名有幼君,無血脈之屬,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復信!但當使兵往屯關要,皆自蹙死于西。東立聖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又室家見戮,不念子胥,可復北面乎?違天不祥,願詳思之。」術答曰:「聖主聰叡,有周成之質。賊卓因危亂之際,威服百寮,此乃漢家小厄之會。亂尚未厭,復欲興之。乃云今主『無血脈之屬』,豈不誣乎!先人以來,奕世相承,忠義為先。太傅公仁慈惻隱,雖知賊卓必為禍害,以信徇義,不忍去也。門戶滅絕,死亡流漫,幸蒙遠近來相赴助,不因此時上討國賊,下刷家恥,而圖於此,非所聞也。又曰『室家見戮,可復北面』,此卓所為,豈國家哉?君命,天也,天不可讎,況非君命乎!慺慺赤心,志在滅卓,不識其他。」   〔二〕 臣松之案英雄記:「陳溫字元悌,汝南人。先為揚州刺史,自病死。袁紹遣袁遺領州,敗散,奔沛國,為兵所殺。袁術更用陳瑀為揚州。瑀字公瑋,下邳人。瑀既領州,而術敗于封丘,南向壽春,瑀拒術不納。術退保陰陵,更合軍攻瑀,瑀懼走歸下邳。」如此,則溫不為術所殺,與本傳不同。   〔三〕 三輔決錄注曰:日磾字翁叔,馬融之族子。少傳融業,以才學進。與楊彪、盧植、蔡邕等典校中書,歷位九卿,遂登台輔。獻帝春秋曰:術從日磾借節觀之,因奪不還,備軍中千餘人,使促辟之。日磾謂術曰:「卿家先世諸公,辟士云何,而言促之,謂公府掾可劫得乎!」從術求去,而術留之不遣;既以失節屈辱,憂恚而死。   時沛相下邳陳珪,故太尉球弟子也。術與珪俱公族子孫,少共交游,書與珪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爭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歸。今世事紛擾,復有瓦解之勢矣,誠英乂有為之時也。與足下舊交,豈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實為吾心膂。」珪中子應時在下邳,術並脅質應,圖必致珪。珪答書曰:「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今雖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亂也。曹將軍神武應期,興復典刑,將撥平凶慝,清定海內,信有徵矣。以為足下當戮力同心,匡翼漢室,而陰謀不軌,以身試禍,豈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吾備舊知,故陳至情,雖逆于耳,骨肉之惠也。欲吾營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   興平二年冬,天子敗於曹陽。術會群下謂曰:「今劉氏微弱,海內鼎沸。吾家四世公輔,百姓所歸,欲應天順民,於諸君意如何?」眾莫敢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積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明公雖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術嘿然不悅。用河內張炯之符命,遂僭號〔一〕以九江太守為淮南尹。置公卿,祠南北郊。荒侈滋甚,後宮數百皆服綺縠,餘粱肉,〔二〕而士卒凍餒,江淮閒空盡,人民相食。術前為呂布所破,後為太祖所敗,奔其部曲雷薄、陳蘭于灊山,復為所拒,憂懼不知所出。將歸帝號於紹,欲至青州從袁譚,發病道死。〔三〕妻子依術故吏廬江太守劉勳,孫策破勳,復見收視。術女入孫權宮,子燿拜郎中,燿女又配於權子奮。   〔一〕 典略曰:術以袁姓出陳,陳,舜之後,以土承火,得應運之次。又見讖文云:「代漢者,當塗高也。」自以名字當之,乃建號稱仲氏。   〔二〕 九州春秋曰:司隸馮方女,國色也,避亂揚州,術登城見而悅之,遂納焉,甚愛幸。諸婦害其寵,語之曰:「將軍貴人有志節,當時時涕泣憂愁,必長見敬重。」馮氏以為然,後見術輒垂涕,術以有心志,益哀之。諸婦人因共絞殺,懸之廁梁,術誠以為不得志而死,乃厚加殯斂。   〔三〕 魏書曰:術歸帝號于紹曰:「漢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門,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與周之末年七國分勢無異,卒彊者兼之耳。加袁氏受命當王,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民戶百萬,以彊則無與比大,論德則無與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續絕命救已滅乎?」紹陰然之。吳書曰:術既為雷薄等所拒,留住三日,士眾絕糧,乃還至江亭,去壽春八十里。問廚下,尚有麥屑三十斛。時盛暑,欲得蜜漿,又無蜜。坐櫺床上,歎息良久,乃大吒曰:「袁術至于此乎!」因頓伏床下,嘔血斗餘而死。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也。少知名,號八俊。〔一〕長八尺餘,姿貌甚偉。以大將軍掾為北軍中候。靈帝崩,代王叡為荊州刺史。是時山東兵起,表亦合兵軍襄陽。〔二〕袁術之在南陽也,與孫堅合從,欲襲奪表州,使堅攻表。堅為流矢所中死,軍敗,術遂不能勝表。李傕、郭汜入長安,欲連表為援,乃以表為鎮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假節。天子都許,表雖遣使貢獻,然北與袁紹相結。治中鄧羲諫表,表不聽,〔三〕羲辭疾而退,終表之世。張濟引兵入荊州界,攻穰城,為流矢所中死。荊州官屬皆賀,表曰:「濟以窮來,主人無禮,至于交鋒,此非牧意,牧受弔,不受賀也。」使人納其眾;眾聞之喜,遂服從。長沙太守張羨叛表,〔四〕表圍之連年不下。羨病死,長沙復立其子懌,表遂攻并懌,南收零、桂,北據漢川,地方數千里,帶甲十餘萬。〔五〕   〔一〕 張璠漢紀曰:表與同郡人張隱、薛郁、王訪、宣靖、(公褚恭)〔公緒恭〕、劉祗、田林為八交,或謂之八顧。漢末名士錄云:表與汝南陳翔字仲麟、范滂字孟博、魯國孔昱字世元、勃海苑康字仲真、山陽檀敷字文友、張儉字元節、南陽岑晊字公孝為八友。謝承後漢書曰:表受學於同郡王暢。暢為南陽太守,行過乎儉。表時年十七,進諫曰:「奢不僭上,儉不逼下,蓋中庸之道,是故蘧伯玉恥獨為君子。府君若不師孔聖之明訓,而慕夷齊之末操,無乃皎然自遺於世!」暢答曰:「以約失之者鮮矣。且以矯俗也。」   〔二〕 司馬彪戰略曰:劉表之初為荊州也,江南宗賊盛,袁術屯魯陽,盡有南陽之眾。吳人蘇代領長沙太守,貝羽為華容長,各阻兵作亂。表初到,單馬入宜城,而延中廬人蒯良、蒯越、襄陽人蔡瑁與謀。表曰:「宗賊甚盛,而眾不附,袁術因之,禍今至矣!吾欲徵兵,恐不集,其策安出?」良曰:「眾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義不足也;苟仁義之道行,百姓歸之如水之趣下,何患所至之不從而問興兵與策乎?」表顧問越,越曰:「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兵不在多,在得人也。袁術勇而無斷,蘇代、貝羽皆武人,不足慮。宗賊帥多貪暴,為下所患。越有所素養者,使示之以利,必以眾來。君誅其無道,撫而用之。一州之人,有樂存之心,聞君盛德,必襁負而至矣。兵集眾附,南據江陵,北守襄陽,荊州八郡可傳檄而定。術等雖至,無能為也。」表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論也。異度之計,臼犯之謀也。」遂使越遣人誘宗賊,至者五十五人,皆斬之。襲取其眾,或即授部曲。唯江夏賊張虎、陳生擁眾據襄陽,表乃使越與龐季單騎往說降之,江南遂悉平。   〔三〕 漢晉春秋曰:表答羲曰:「內不失貢職,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達義也。治中獨何怪乎?」   〔四〕 英雄記曰:張羨,南陽人。先作零陵、桂陽長,甚得江、湘間心,然性屈彊不順。表薄其為人,不甚禮也。羨由是懷恨,遂叛表焉。   〔五〕 英雄記曰:州界群寇既盡,表乃開立學官,博求儒士,使綦毋闓、宋忠等撰五經章句,謂之後定。   太祖與袁紹方相持于官渡,紹遣人求助,表許之而不至,亦不佐太祖,欲保江漢間,觀天下變。從事中郎韓嵩、別駕劉先說表曰:「豪傑並爭,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將軍若欲有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將擇所從。將軍擁十萬之眾,安坐而觀望。夫見賢而不能助,請和而不得,此兩怨必集於將軍,將軍不得中立矣。夫以曹公之明哲,天下賢俊皆歸之,其勢必舉袁紹,然後稱兵以向江漢,恐將軍不能禦也。故為將軍計者,不若舉州以附曹公,曹公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表大將蒯越亦勸表,表狐疑,乃遣嵩詣太祖以觀虛實。嵩還,深陳太祖威德,說表遣子入質。表疑嵩反為太祖說,大怒,欲殺嵩,考殺隨嵩行者,知嵩無他意,乃止。〔一〕表雖外貌儒雅,而心多疑忌,皆此類也。   〔一〕 傅子曰:初表謂嵩曰:「今天下大亂,未知所定,曹公擁天子都許,君為我觀其釁。」嵩對曰:「聖達節,次守節。嵩,守節者也。夫事君為君,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質,唯將軍所命,雖赴湯蹈火,死無辭也。以嵩觀之,曹公至明,必濟天下。將軍能上順天子,下歸曹公,必享百世之利,楚國實受其祐,使嵩可也;設計未定,嵩使京師,天子假嵩一官,則天子之臣,而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為君,則嵩守天子之命,義不得復為將軍死也。唯將軍重思,無負嵩。」表遂使之,果如所言,天子拜嵩侍中,遷零陵太守,還稱朝廷、曹公之德也。表以為懷貳,大會寮屬數百人,陳兵見嵩,盛怒,持節將斬之,數曰:「韓嵩敢懷貳邪!」眾皆恐,欲令嵩謝。嵩不動,謂表曰:「將軍負嵩,嵩不負將軍!」具陳前言。表怒不已,其妻蔡氏諫之曰:「韓嵩,楚國之望也;且其言直,誅之無辭。」表乃弗誅而囚之。   劉備奔表,表厚待之,然不能用。〔一〕建安十三年,太祖征表,未至,表病死。   〔一〕 漢晉春秋曰:太祖之始征柳城,劉備說表使襲許,表不從。及太祖還,謂備曰:「不用君言,故失此大會也。」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干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於後者,則此未足為恨也。」   初,表及妻愛少子琮,欲以為後,而蔡瑁、張允為之支黨,乃出長子琦為江夏太守,眾遂奉琮為嗣。琦與琮遂為讎隙。〔一〕越、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歸太祖,琮曰:「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守先君之業,以觀天下,何為不可乎?」巽對曰:「逆順有大體,彊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以新造之楚而禦國家,其勢弗當也;以劉備而敵曹公,又弗當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兵之鋒,必亡之道也。將軍自料何與劉備?」琮曰:「吾不若也。」巽曰:「誠以劉備不足禦曹公乎,則雖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誠以劉備足禦曹公乎,則備不為將軍下也。願將軍勿疑。」太祖軍到襄陽,琮舉州降。備走奔夏口。〔二〕   〔一〕 典略曰:表疾病,琦還省疾。琦性慈孝,瑁、允恐琦見表,父子相感,更有託後之意,謂曰:「將軍命君撫臨江夏,為國東藩,其任至重;今釋眾而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心以增其疾,非孝敬也。」遂遏于戶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   〔二〕 傅子曰:巽子公悌,瑰偉博達,有知人鑒。辟公府,拜尚書郎,後客荊州,以說劉琮之功,賜爵關內侯。文帝時為侍中,太和中卒,巽在荊州,目龐統為半英雄,證裴潛終以清行顯;統遂附劉備,見待次于諸葛亮,潛位至尚書令,並有名德。及在魏朝,魏諷以才智聞,巽謂之必反,卒如其言。巽弟子嘏,別有傳。漢晉春秋曰:王威說劉琮曰:「曹操得將軍既降,劉備已走,必解弛無備,輕行單進;若給威奇兵數千,徼之於險,操可獲也。獲操即威震天下,坐而虎步,中夏雖廣,可傳檄而定,非徒收一勝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難遇之機,不可失也。」琮不納。搜神記曰:建安初,荊州童謠曰:「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遺。」言自(中興)〔中平〕以來,荊州獨全,及劉表為牧,民又豐樂,至建安八年九年當始衰。始衰者,謂劉表妻死,諸將並零落也。十三年無孑遺者,表當又死,因以喪破也。是時,華容有女子忽啼呼云:「荊州將有大喪。」言語過差,縣以為妖言,繫獄月餘,忽于獄中哭曰:「劉荊州今日死。」華谷去州數百里,即遣馬吏驗視,而劉表果死,縣乃出之。續又歌吟曰:「不意李立為貴人。」後無幾,太祖平荊州,以涿郡李立字建賢為荊州刺史。   太祖以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一〕蒯越等侯者十五人。越為光祿勳;〔二〕嵩,大鴻臚;〔三〕羲,侍中;〔四〕先,尚書令;其餘多至大官。〔五〕   〔一〕 魏武故事載令曰:「楚有江、漢山川之險,後服先疆,與秦爭衡,荊州則其故地。劉鎮南久用其民矣。身沒之後,諸子鼎峙,雖終難全,猶可引日。青州刺史琮,心高志潔,智深慮廣,輕榮重義,薄利厚德,蔑萬里之業,忽三軍之眾,篤中正之體,教令名之譽,上耀先君之遺塵,下圖不朽之餘祚;鮑永之棄并州,竇融之離五郡,未足以喻也。雖封列侯一州之位,猶恨此寵未副其人;而比有牋求還州。監史雖尊,秩祿未優。今聽所執,表琮為諫議大夫,參同軍事。」   〔二〕 傅子曰:越,蒯通之後也,深中足智,魁傑有雄姿。大將軍何進聞其名,辟為東曹掾。越勸進誅諸閹官,進猶豫不決。越知進必敗,求出為汝陽令,佐劉表平定境內,表得以彊大。詔書拜章陵太守,封樊亭侯。荊州平,太祖與荀彧書曰:「不喜得荊州,喜得蒯異度耳。」建安十九年卒。臨終,與太祖書,託以門戶。太祖報書曰:「死者反生,生者不愧。孤少所舉,行之多矣。魂而有靈,亦將聞孤此言也。」   〔三〕 先賢行狀曰:嵩字德高,義陽人。少好學,貧不改操。知世將亂,不應三公之命,與同好數人隱居于酈西山中。黃巾起,嵩避難南方,劉表逼以為別駕,轉從事中郎。表郊祀天地,嵩正諫不從,漸見違忤。奉使到許,事在前注。荊州平,嵩疾病,就在所拜授大鴻臚印綬。   〔四〕 羲,章陵人。   〔五〕 零陵先賢傳曰:先字始宗,博學彊記,尤好黃老言,明習漢家典故。為劉表別駕,奉章詣許,見太祖。時賓客並會,太祖問先:「劉牧如何郊天也?」先對曰:「劉牧託漢室肺腑,處牧伯之位,而遭王道未平,群凶塞路,抱玉帛而無所聘頫,修章表而不獲達御,是以郊天祀地,昭告赤誠。」太祖曰:「群凶為誰?」先曰:「舉目皆是。」太祖曰:「今孤有熊羆之士,步騎十萬,奉辭伐罪,誰敢不服?」先曰:「漢道陵遲,群生憔悴,既無忠義之士,翼戴天子,綏寧海內,使萬邦歸德,而阻兵安忍,曰莫己若,既蚩尤、智伯復見于今也。」太祖嘿然。拜先武陵太守。荊州平,先始為漢尚書,後為魏國尚書令。先甥同郡周不疑,字元直,零陵人。先賢傳稱不疑幼有異才,聰明敏達,太祖欲以女妻之,不疑不敢當。太祖愛子倉舒,夙有才智,謂可與不疑為儔。及倉舒卒,太祖心忌不疑,欲除之。文帝諫以為不可,太祖曰:「此人非汝所能駕御也。」乃遣刺客殺之。摯虞文章志曰:不疑死時年十七,著文論四首。世語曰:表死後八十餘年,至晉太康中,表冢見發。表及妻身形如生,芬香聞數里。   評曰:董卓狼戾賊忍,暴虐不仁,自書契已來,殆未之有也〔一〕。袁術奢淫放肆,榮不終己,自取之也。〔二〕袁紹、劉表,咸有威容、器觀,知名當世。表跨蹈漢南,紹鷹揚河朔,然皆外寬內忌,好謀無決,有才而不能用,聞善而不能納,廢嫡立庶,舍禮崇愛,至于後嗣顛蹙,社稷傾覆,非不幸也。昔項羽背范增之謀,以喪其王業;紹之殺田豐,乃甚於羽遠矣!   〔一〕 英雄記曰:昔大人見臨洮而銅人鑄,臨洮生卓而銅人毀;世有卓而大亂作,大亂作而卓身滅,抑有以也。   〔二〕 臣松之以為桀、紂無道,秦、莽縱虐,皆多歷年所,然後眾惡乃著。董卓自竊權柄,至于隕斃,計其日月,未盈三周,而禍崇山岳,毒流四海。其殘賊之性,寔豺狼不若。「書契未有」,斯言為當。但評既曰「賊忍」,又云「不仁」,賊忍,不仁,於辭為重。袁術無毫芒之功,纖介之善,而猖狂于時,妄自尊立,固義夫之所扼腕,人鬼之所同疾。雖復恭儉節用,而猶必覆亡不暇,而評但云「奢淫不終」,未足見其大惡。 ## 三國志卷七 魏書七 呂布(張邈)臧洪傳第七   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驍武給并州。刺史丁原為騎都尉,屯河內,以布為主簿,大見親待。靈帝崩,原將兵詣洛陽。〔一〕與何進謀誅諸黃門,拜執金吾。進敗,董卓入京都,將為亂,欲殺原,并其兵眾。卓以布見信于原,誘布令殺原。布斬原首詣卓,卓以布為騎都尉,甚愛信之,誓為父子。   〔一〕 英雄記曰:原子建陽。本出自寒家,為人麤略,有武勇,善騎射。為南縣吏,受使不辭難,有警急,追寇虜,輒在其前。裁知書,少有吏用。   布便弓馬,膂力過人,號為飛將。稍遷至中郎將,封都亭侯。卓自以遇人無禮,恐人謀己,行止常以布自衛。然卓性剛而褊,忿不思難,嘗小失意,拔手戟擲布。布拳捷避之,〔一〕為卓顧謝,卓意亦解。由是陰怨卓。卓常使布守中閤,布與卓侍婢私通,恐事發覺,心不自安。   〔一〕 詩曰:「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注:「拳,力也。」   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壯健,厚接納之。後布詣允,陳卓幾見殺狀。時允與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是以告布使為內應。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布遂許之,手刃刺卓。語在卓傳。允以布為(奮威)〔奮武〕將軍,假節,儀比三司,進封溫侯,共秉朝政。布自殺卓後,畏惡涼州人,涼州人皆怨。由是李傕等遂相結還攻長安城。〔一〕布不能拒,傕等遂入長安。卓死後六旬,布亦敗。〔二〕將數百騎出武關,欲詣袁術。   〔一〕 英雄記曰:郭汜在城北。布開城門,將兵就汜,言「且卻兵,但身決勝負」。汜、布乃獨共對戰,布以矛刺中汜,汜後騎遂前救汜,汜、布遂各兩罷。   〔二〕 臣松之案英雄記曰:諸書,布以四月二十三日殺卓,六月一日敗走,時又無閏,不及六旬。   布自以殺卓為術報讎,欲以德之。術惡其反覆,拒而不受。北詣袁紹,紹與布擊張燕于常山。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布有良馬曰赤兔。〔一〕常與其親近成廉、魏越等陷鋒突陳,遂破燕軍。而求益兵眾,將士鈔掠,紹患忌之。布覺其意,從紹求去。紹恐還為己害,遣壯士夜掩殺布,不獲。事露,布走河內,〔二〕與張楊合。紹令眾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三〕   〔一〕 曹瞞傳曰:時人語曰:「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   〔二〕 英雄記曰:布自以有功于袁氏,輕傲紹下諸將,以為擅相署置,不足貴也。布求還洛,紹假布領司隸校尉。外言當遣,內欲殺布。明日當發,紹遣甲士三十人,辭以送布。布使止于帳側,偽使人于帳中鼓箏。紹兵臥,布無何出帳去,而兵不覺。夜半兵起,亂斫布床被,謂為已死。明日,紹訊問,知布尚在,乃閉城門。布遂引去。   〔三〕 英雄記曰:楊及部曲諸將,皆受傕、汜購募,共圖布。布聞之,謂楊曰:「布,卿州里也。卿殺布,於卿弱。不如賣布,可極得汜、傕爵寵。」楊於是外許汜、傕,內實保護布。汜、傕患之,更下大封詔書,以布為潁川太守。   張邈字孟卓,東平壽張人也。少以俠聞,振窮救急,傾家無愛,士多歸之。太祖、袁紹皆與邈友。辟公府,以高第拜騎都尉,遷陳留太守。董卓之亂,太祖與邈首舉義兵。汴水之戰,邈遣衛茲將兵隨太祖。袁紹既為盟主,有驕矜色,邈正議責紹。紹使太祖殺邈,太祖不聽,責紹曰:「孟卓,親友也,是非當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邈知之,益德太祖。太祖之征陶謙,敕家曰;「我若不還,往依孟卓。」後還,見邈,垂泣相對。其親如此。   呂布之拾袁紹從張楊也,過邈臨別,把手共誓。紹聞之,大恨。邈畏太祖終為紹擊己也,心不自安。興平元年,太祖復征謙,邈弟超,與太祖將陳宮、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共謀叛太祖。宮說邈曰:「今雄傑並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眄,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制于人,不以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通,此亦縱橫之一時也。」邈從之。太祖初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眾東迎布為兗州牧,據濮陽。郡縣皆應,唯鄄城、東阿、范為太祖守。太祖引軍還,與布戰於濮陽,太祖軍不利,相持百餘日。是時歲旱、蟲蝗、少穀,百姓相食,布東屯山陽。二年間,太祖乃盡復收諸城,擊破布于鉅野。布東奔劉備。〔一〕邈從布,留超將家屬屯雍丘。太祖攻圍數月,屠之,斬超及其家。邈詣袁術請救未至,自為其兵所殺。〔二〕   〔一〕 英雄記曰:布見備,甚敬之,謂備曰:「我與卿同邊地人也。布見關東起兵,欲誅董卓。布殺卓東出,關東諸將無安布者,皆欲殺布耳。」請備于帳中坐婦床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名備為弟。備見布語言無常,外然之而內不說。   〔二〕 獻帝春秋曰:袁術議稱尊號,邈謂術曰:「漢據火德,絕而復揚,德澤豐流,誕生明公。公居軸處中,入則享于上席,出則為眾目之所屬,華、霍不能增其高,淵泉不能同其量,可謂巍巍蕩蕩,無與為貳。何為捨此而欲稱制?恐福不盈眥,禍將溢世。莊周之稱郊祭犧牛,養飼經年,衣以文繡,宰執鸞刀,以入廟門,當此之時,求為孤犢不可得也!」按本傳,邈詣術,未至而死。而此云諫稱尊號,未詳孰是。   備東擊術,布襲取下邳,備還歸布。布遣備屯小沛。布自稱徐州刺史。〔一〕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備,備求救于布。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備,今可假手於術。」布曰:「不然。術若破備,則北連太山諸將,吾為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嚴步兵千、騎二百,馳往赴備。靈等聞布至,皆斂兵不敢復攻。布於沛西南一里安屯,遣鈴下請靈等,靈等亦請布共飲食。布謂靈等曰:「玄德,布弟也。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鬥,但喜解鬥耳。」布令門候于營門中舉一隻戟,布言:「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一發中者諸君當解去,不中可留決鬥。」布舉弓射戟,正中小支。諸將皆驚,言「將軍天威也」!明日復歡會,然後各罷。   〔一〕 英雄記曰:布初入徐州,書與袁術。術報書曰:「昔董卓作亂,破壞王室,禍害術門戶,術舉兵關東,未能屠裂卓。將軍誅卓,送其頭首,為術掃滅讎恥,使術明目于當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昔將金元休向兗州,甫詣(封部)〔封丘〕,為曹操逆所拒破,流離迸走,幾至滅亡。將軍破兗州,術復明目於遐邇,其功二也。術生年已來,不聞天下有劉備,備乃舉兵與術對戰;術憑將軍威靈,得以破備,其功三也。將軍有三大功在術,術雖不敏,奉以生死。將軍連年攻戰,軍糧苦少,今送米二十萬斛,迎逢道路,非直此止,當駱驛復致;若兵器戰具,它所乏少,大小唯命。」布得書大喜,遂造下邳。典略曰:元休名尚,京兆人也。尚與同郡韋休甫、第五文休俱著名,號為三休。尚,獻帝初為兗州刺史,東之郡,而太祖已臨兗州。尚南依袁術。術僭號,欲以尚為太尉,不敢顯言,私使人諷之,尚無屈意,術亦不敢彊也。建安初,尚逃還,為術所害。其後尚喪與太傅馬日磾喪俱至京師,天子嘉尚忠烈,為之咨嗟,詔百官弔祭,拜子瑋郎中,而日磾不與焉。英雄記曰:布水陸東下,軍到下邳西四十里。備中郎將丹楊許耽夜遣司馬章誑來詣布,言「張益德與下邳相曹豹共爭,益德殺豹,城中大亂,不相信。丹楊兵有千人屯西白門城內,聞將軍來東,大小踊躍,如復更生。將軍兵向城西門,丹楊軍便開門內將軍矣」。布遂夜進,晨到城下。天明,丹楊兵悉開門內布兵。布于門上坐,步騎放火,大破益德兵,獲備妻子軍資及部曲將吏士家口。建安元年六月夜半時,布將河內郝萌反,將兵入布所治下邳府,詣廳事閤外,同聲大呼攻閤,閤堅不得入。布不知反者為誰,直牽婦,科頭袒衣,相將從溷上排壁出,詣都督高順營,直排順門入。順問:「將軍有所隱不?」布言「河內兒聲」。順言「此郝萌也」。順即嚴兵入府,弓弩並射萌眾;萌眾亂走,天明還故營。萌將曹性反萌,與對戰,萌刺傷性,性斫萌一臂。順斫萌首,床輿性,送詣布。布問性,言「萌受袁術謀。」「謀者悉誰?」性言「陳宮同謀。」時宮在坐上,面赤,傍人悉覺之。布以宮大將,不問也。性言「萌常以此問,性言呂將軍大將有神,不可擊也,不意萌狂惑不止。」布謂性曰:「卿健兒也!」善養視之。創愈,使安撫萌故營,領其眾。   術欲結布為援,乃為子索布女,布許之。術遣使韓胤以僭號議告布,并求迎婦。沛相陳珪恐術、布成婚,則徐、揚合從,將為國難,於是往說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輔讚國政,威靈命世,將征四海,將軍宜與協同策謀,圖太山之安。今與術結婚,受天下不義之名,必有累卵之危。」布亦怨術初不己受也,女已在塗,追還絕婚,械送韓胤,梟首許市。珪欲使子登詣太祖,布不肯遣。會使者至,拜布左將軍。布大喜,即聽登往,并令奉章謝恩。〔一〕登見太祖,因陳布勇而無計,輕於去就,宜早圖之。太祖曰:「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卿莫能究其情也。」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廣陵太守。臨別,太祖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登陰合部眾以為內應。   〔一〕 英雄記曰:初,天子在河東,有手筆版書召布來迎。布軍無畜積,不能自致,遣使上書。朝廷以布為平東將軍,封平陶侯。使人於山陽界亡失文字,太祖又手書厚加慰勞布,說起迎天子,當平定天下意,并詔書購捕公孫瓚、袁術、韓暹、楊奉等。布大喜,復遣使上書於天子曰:「臣本當迎大駕,知曹操忠孝,奉迎都許。臣前與操交兵,今操保傅陛下,臣為外將,欲以兵自隨,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進退未敢自寧。」答太祖曰:「布獲罪之人,分為誅首,手命慰勞,厚見褒獎。重見購捕袁術等詔書,布當以命為效。」太祖更遣奉車都尉王則為使者,齎詔書,又封平東將軍印綬來拜布。太祖又手書與布曰:「山陽屯送將軍所失大封,國家無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為作印,國家無紫綬,自取所帶紫綬以籍心。將軍所使不良。袁術稱天子,將軍止之,而使不通章。朝廷信將軍,使復重上,以相明忠誠。」布乃遣登奉章謝恩,并以一好綬答太祖。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登還,布怒,拔戟斫几曰:「卿父勸吾協同曹公,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一獲,而卿父子並顯重,為卿所賣耳!卿為吾言,其說云何?」登不為動容,徐喻之曰;「登見曹公言:『待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養鷹,饑則為用,飽則揚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術怒,與韓暹、楊奉等連勢,遣大將張勳攻布。布謂珪曰:「今致術軍,卿之由也,為之奈何?」珪曰:「暹、奉與術,卒合之軍耳,策謀不素定,不能相維持,子登策之,比之連雞,勢不俱棲,可解離也。」布用珪策,遣人說暹、奉,使與己并力共擊術軍,軍資所有,悉許暹、奉。於是暹、奉從之,勳大破敗。〔一〕   〔一〕 九州春秋載布與暹、奉書曰:「二將軍拔大駕來東,有元功於國,當書勳竹帛,萬世不朽。今袁術造逆,當共誅討,奈何與賊臣還共伐布?布有殺董卓之功,與二將軍俱為功臣,可因今共擊破術,建功於天下,此時不可失也。」暹、奉得書,即迴計從布。布進軍,去勳等營百步,暹、奉兵同時並發,斬十將首,殺傷墮水死者不可勝數。英雄記曰:布後又與暹、奉二軍向壽春,水陸並進,所過虜略。到鍾離,大獲而還。既渡淮北,留書與術曰:「足下恃軍彊盛,常言猛將武士,欲相吞滅,每抑止之耳!布雖無勇,虎步淮南,一時之閒,足下鼠竄壽春,無出頭者。猛將武士,為悉何在?足下喜為大言以誣天下,天下之人安可盡誣?古者兵交,使在其閒,造策者非布先唱也。相去不遠,可復相聞。」布渡畢,術自將步騎五千揚兵淮上,布騎皆于水北大咍笑之而還。時有東海蕭建為瑯邪相,治莒,保城自守,不與布通。布與建書曰:「天下舉兵,本以誅董卓耳。布殺卓,來詣關東,欲求兵西迎大駕,光復洛京,諸將自還相攻,莫肯念國。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餘里,乃在天西北角,今不來共爭天東南之地。莒與下邳相去不遠,宜當共通。君如自遂以為郡郡作帝,縣縣自王也!昔樂毅攻齊,呼吸下齊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單故也。布雖非樂毅,君亦非田單,可取布書與智者詳共議之。」建得書,即遣主簿齎牋上禮,貢良馬五匹。建尋為臧霸所襲破,得建資實。布聞之,自將步騎向莒。高順諫曰:「將軍躬殺董卓,威震夷狄,端坐顧盼,遠近自然畏服,不宜輕自出軍;如或不捷,損名非小。」布不從。霸畏布(引還)鈔暴,果登城拒守。布不能拔,引還下邳。霸後復與布和。   建安三年,布復叛為術,遣高順攻劉備於沛,破之。太祖遣夏侯惇救備,為順所敗。太祖自征布,至其城下,遺布書,為陳禍福。布欲降,陳宮等自以負罪深,沮其計。〔一〕布遣人求救于術,(術)自將千餘騎出戰,敗走,還保城,不敢出。〔二〕術亦不能救。布雖驍猛,然無謀而多猜忌,不能制御其黨,但信諸將。諸將各異意自疑,故每戰多敗。太祖塹圍之三月,上下離心,其將侯成、宋憲、魏續縛陳宮,將其眾降。〔三〕布與其麾下登白門樓。兵圍急,乃下降。遂生縛布,布曰:「縛太急,小緩之。」太祖曰:「縛虎不得不急也。」布請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劉備進曰:「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太祖頷之。布因指備曰:「是兒最叵信者。」〔四〕於是縊殺布。布與宮、順等皆梟首送許,然後葬之。〔五〕   〔一〕 獻帝春秋曰:太祖軍至彭城。陳宮謂布:「宜逆擊之,以逸擊勞,無不克也。」布曰:「不如待其來攻,蹙著泗水中。」及太祖軍攻之急,布于白門樓上謂軍士曰:「卿曹無相困,我(自首當)〔當自首〕明公。」陳宮曰:「逆賊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豈可得全也!」   〔二〕 英雄記曰:布遣許汜、王楷告急于術。術曰:「布不與我女,理自當敗,何為復來相聞邪?」汜、楷曰:「明上今不救布,為自敗耳!布破,明上亦破也。」術時僭號,故呼為明上。術乃嚴兵為布作聲援。布恐術為女不至,故不遣兵救也,以綿纏女身,縛著馬上,夜自送女出與術,與太祖守兵相觸,格射不得過,復還城。布欲令陳宮、高順守城,自將騎斷太祖糧道。布妻謂曰:「將軍自出斷曹公糧道是也。宮、順素不和,將軍一出,宮、順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將軍當於何自立乎?願將軍諦計之,無為宮等所誤也。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賴得龐舒私藏妾身耳,今不須顧妾也。」布得妻言,愁悶不能自決。魏氏春秋曰:陳宮謂布曰:「曹公遠來,勢不能久。若將軍以步騎出屯,為勢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若向將軍,宮引兵而攻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外。不過旬日,軍食必盡,擊之可破。」布然之。布妻曰:「昔曹氏待公臺如赤子,猶舍而來。今將軍厚公臺不過於曹公,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若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妻哉!」布乃止。   〔三〕 九州春秋曰:初,布騎將侯成遣客牧馬十五匹,客悉驅馬去,向沛城,欲歸劉備。成自將騎逐之,悉得馬還。諸將合禮賀成,成釀五六斛酒,獵得十餘頭豬,未飲食,先持半豬五斗酒自入詣布前,跪言:「閒蒙將軍恩,逐得所失馬,諸將來相賀,自釀少酒,獵得豬,未敢飲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布禁酒,卿釀酒,諸將共飲食作兄弟,共謀殺布邪?」成大懼而去,棄所釀酒,還諸將禮。由是自疑,會太祖圍下邳,成遂領眾降。   〔四〕 英雄記曰:布謂太祖曰:「布待諸將厚也,諸將臨急皆叛布耳。」太祖曰:「卿背妻,愛諸將婦,何以為厚?」布默然。獻帝春秋曰:布問太祖:「明公何瘦?」太祖曰:「君何以識孤?」布曰:「昔在洛,會溫氏園。」太祖曰:「然。孤忘之矣。所以瘦,恨不早相得故也。」布曰:「齊桓舍射鉤,使管仲相;今使布竭股肱之力,為公前驅,可乎?」布縛急,謂劉備曰:「玄德,卿為坐客,我為執虜,不能一言以相寬乎?」太祖笑曰:「何不相語,而訴明使君乎?」意欲活之,命使寬縛。主簿王必趨進曰:「布,勍虜也。其眾近在外,不可寬也。」太祖曰:「本欲相緩,主簿復不聽,如之何?」   〔五〕 英雄記曰:順為人清白有威嚴,不飲酒,不受饋遺。所將七百餘兵,號為千人,鎧甲鬥具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陳營。順每諫布,言「凡破家亡國,非無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見用耳。將軍舉動,不肯詳思,輒喜言誤,誤不可數也」。布知其忠,然不能用。布從郝萌反後,更疏順。以魏續有外內之親,悉奪順所將兵以與續。及當攻戰,故令順將續所領兵,順亦終無恨意。   太祖之禽宮也,問宮欲活老母及女不?宮對曰:「宮聞孝治天下者不絕人之親,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老母在公,不在宮也。」太祖召養其母終其身,嫁其女。〔一〕   〔一〕 魚氏典略曰:陳宮字公臺,東郡人也。剛直烈壯,少與海內知名之士皆相連結。及天下亂,始隨太祖,後自疑,乃從呂布,為布畫策,布每不從其計。下邳敗,軍士執布及宮,太祖皆見之,與語平生,故布有求活之言。太祖謂宮曰:「公臺,卿平常自謂智計有餘,今竟何如?」宮顧指布曰:「但坐此人不從宮言,以至于此。若其見從,亦未必為禽也。」太祖笑曰:「今日之事當云何?」宮曰:「為臣不忠,為子不孝,死自分也。」太祖曰:「卿如是,奈卿老母何?」宮曰:「宮聞將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之存否,在明公也。」太祖曰:「若卿妻子何?」宮曰:「宮聞將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妻子之存否,亦在明公也。」太祖未復言。宮曰:「請出就戮,以明軍法。」遂趨出,不可止。太祖泣而送之,宮不還顧。宮死後,太祖待其家皆厚於初。   陳登者,字元龍,在廣陵有威名。又掎角呂布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為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表大笑。備因言曰:「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於古耳,造次難得比也。」〔一〕   〔一〕 先賢行狀曰:登忠亮高爽,沈深有大略,少有扶世濟民之志。博覽載籍,雅有文藝,舊典文章,莫不貫綜。年二十五,舉孝廉,除東陽長,養耆育孤,視民如傷。是時,世荒民飢,州牧陶謙表登為典農校尉,乃巡土田之宜,盡鑿溉之利,秔稻豐積。奉使到許,太祖以登為廣陵太守,令陰合眾以圖呂布。登在廣陵,明審賞罰,威信宣布。海賊薛州之群萬有餘戶,束手歸命。未及期年,功化以就,百姓畏而愛之。登曰:「此可用矣。」太祖到下邳,登率郡兵為軍先驅。時登諸弟在下邳城中,布乃質執登三弟,欲求和同。登執意不撓,進圍日急。布刺姦張弘,懼於後累,夜將登三弟出就登。布既伏誅,登以功加拜伏波將軍,甚得江、淮閒歡心,於是有吞滅江南之志。孫策遣軍攻登于匡琦城。賊初到,旌甲覆水,群下咸以今賊眾十倍於郡兵,恐不能抗,可引軍避之,與其空城。水人居陸,不能久處,必尋引去。登厲聲曰:「吾受國命,來鎮此土。昔馬文淵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滅群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何逃寇之為邪!吾其出命以報國,仗義以整亂,天道與順,克之必矣。」乃閉門自守,示弱不與戰,將士銜聲,寂若無人。登乘城望形勢,知其可擊。乃申令將士,宿整兵器,昧爽,開南門,引軍詣賊營,步騎鈔其後。賊周章,方結陳,不得還船。登手執軍鼓,縱兵乘之,賊遂大破,皆棄船迸走。登乘勝追奔,斬虜以萬數。賊忿喪軍,尋復大興兵向登。登以兵不敵,使功曹陳矯求救於太祖。登密去城十里治軍營處所,令多取柴薪,兩束一聚,相去十步,縱橫成行,令夜俱起火,火然其聚。城上稱慶,若大軍到。賊望火驚潰,登勒兵追奔,斬首萬級。遷登為東城太守。廣陵吏民佩其恩德,共拔郡隨登,老弱襁負而追之。登曉語令還,曰:「太守在卿郡,頻致吳寇,幸而克濟。諸卿何患無令君乎?」孫權遂跨有江外。太祖每臨大江而歎,恨不早用陳元龍計,而令封豕養其爪牙。文帝追美登功,拜登息肅為郎中。   臧洪字子源,廣陵射陽人也。父旻,歷匈奴中郎將、中山、太原太守,所在有名。〔一〕洪體貌魁梧,有異於人,舉孝廉為郎。時選三署郎以補縣長;瑯邪趙昱為莒長,東萊劉繇下邑長,東海王朗菑丘長,洪即丘長。靈帝末,棄官還家,太守張超請洪為功曹。   〔一〕 謝承後漢書曰:旻有幹事才,達於從政,為漢良吏。初從徐州從事辟司徒府,除盧奴令,冀州舉尤異,遷揚州刺史、丹楊太守。是時邊方有警,羌、胡出寇,三府舉能,遷旻匈奴中郎將。討賊有功,徵拜議郎,還京師。見太尉袁逢,逢問其西域諸國土地、風俗、人物、種數。旻具答言西域本三十六國,後分為五十五,稍散至百餘國;其國大小,道里近遠,人數多少,風俗燥濕,山川、草木、鳥獸、異物名種,不與中國同者,悉口陳其狀,手畫地形。逢奇其才,歎息言:「雖班固作西域傳,何以加此?」旻轉拜長水校尉,終太原太守。   董卓殺帝,圖危社稷,洪說超曰:「明府歷世受恩,兄弟並據大郡,今王室將危,賊臣未梟,此誠天下義烈報恩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民殷富,若動枹鼓,可得二萬人,以此誅除國賊,為天下倡先,義之大者也。」超然其言,與洪西至陳留,見兄邈計事。邈亦素有心,會于酸棗,邈謂超曰:「聞弟為郡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動任臧洪,洪者何人?」超曰:「洪才略智數優超,超甚愛之,海內奇士也。」邈即引見洪,與語大異之。致之于劉兗州公山、孔豫州公緒,皆與洪親善。乃設壇場,方共盟誓,諸州郡更相讓,莫敢當,咸共推洪。洪乃升壇操槃歃血而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殞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洪辭氣慷慨,涕泣橫下,聞其言者,雖卒伍廝養,莫不激揚,人思致節。〔一〕頃之,諸軍莫適先進,而食盡眾散。   〔一〕 臣松之案:于時此盟止有劉岱等五人而已。魏氏春秋橫內劉表等數人,皆非事實。表保據江、漢,身未嘗出境,何由得與洪同壇而盟乎?   超遣洪詣大司馬劉虞謀,值公孫瓚之難,至河間,遇幽、冀二州交兵,使命不達。而袁紹見洪,又奇重之,與結分合好。會青州刺史焦和卒,紹使洪領青州以撫其眾。〔一〕洪在州二年,群盜奔走。紹歎其能,徙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一〕 九州春秋曰:初平中,焦和為青州刺史。是時英雄並起,黃巾寇暴,和務及同盟,俱入京畿,不暇為民保障,引軍踰河而西。未久而袁、曹二公卓將戰于滎陽,敗績。黃巾遂廣,屠裂城邑。和不能禦,然軍器尚利,戰士尚眾,而耳目偵邏不設,恐動之言妄至,望寇奔走,未嘗接風塵交旗鼓也。欲作陷冰丸沈河,令賊不得渡,禱祈群神,求用兵必利,耆筮常陳於前,巫祝不去於側;入見其清談干雲,出則渾亂,命不可知。州遂蕭條,悉為丘墟也。   太祖圍張超于雍丘,超言:「唯恃臧洪,當來救吾。」眾人以為袁、曹方睦,而洪為紹所表用,必不敗好招禍,遠來赴此。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不背本者,但恐見禁制,不相及逮耳。」洪聞之,果徒跣號泣,並勒所領兵,又從紹請兵馬,求欲救超,而紹終不聽許。超遂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紹令洪邑人陳琳書與洪,喻以禍福,責以恩義。洪答曰:   隔闊相思,發于寤寐。幸相去步武之間耳,而以趣舍異規,不得相見,其為愴悢,可為心哉!前日不遺,比辱雅貺,述敘禍福,公私切至。所以不即奉答者,既學薄才鈍,不足塞詰;亦以吾子攜負側室,息肩主人,家在東州,僕為仇敵。以是事人,雖披中情,墮肝膽,猶身疏有罪,言甘見怪,方首尾不救,何能恤人?且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闇于大道,不達余趣哉!然猶復云云者,僕以是知足下之言,信不由衷,將以救禍也。必欲算計長短,辯諮是非,是非之論,言滿天下,陳之更不明,不言無所損。又言傷告絕之義,非吾所忍行也,是以捐棄紙筆,一無所答。亦冀遙忖其心,知其計定,不復渝變也。重獲來命,援引古今,紛紜六紙,雖欲不言,焉得已哉!   僕小人也,本因行役,寇竊大州,恩深分厚,寧樂今日自還接刃!每登城勒兵,望主人之旗鼓,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流涕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當受任之初,自謂究竟大事,共尊王室。豈悟天子不悅,本州見侵,郡將遘牖里之厄,陳留克創兵之謀,謀計棲遲,喪忠孝之名,杖策攜背,虧交友之分。揆此二者,與其不得已,喪忠孝之名與虧交友之道,輕重殊塗,親疏異畫,故便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故人,住者側席,去者克己,不汲汲于離友,信刑戮以自輔,則僕抗季札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何以效之?昔張景明親登壇喢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然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旋時之間,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一〕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復見斫刺,濱于死亡。劉子琪奉使踰時,辭不獲命,畏威懷親,以詐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者也;然輒僵斃麾下,不蒙虧除。〔二〕僕雖不敏,又素不能原始見終,睹微知著,竊度主人之心,豈謂三子宜死,罰當刑中哉?實且欲一統山東,增兵討讎,懼戰士狐疑,無以沮勸,故抑廢王命以崇承制,慕義者蒙榮,待放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願也。故僕鑒戒前人,困窮死戰。僕雖下愚,亦嘗聞君子之言矣。此實非吾心也。乃主人招焉。凡吾所以背棄國民,用命此城者,正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是以獲罪主人,見攻踰時,而足下更引此義以為吾規,無乃辭同趨異,非君子所為休戚者哉!   吾聞之也,義不背親,忠不違君,故東宗本州以為親援,中扶郡將以安社稷,一舉二得以徼忠孝,何以為非?而足下欲吾輕本破家,均君主人。主人之於我也,年為吾兄,分為篤友,道乖告去,以安君親,可謂順矣。若子之言,則包胥宜致命於伍員,不當號哭於秦庭矣。苟區區於攘患,不知言乖乎道理矣。足下或者見城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惟平生之好,以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生,故身著圖象,名垂後世,況僕據金城之固,驅士民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悅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張楊、飛燕,膂力作難,北鄙將告倒縣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誠耳。主人當鑒我曹輩,反旌退師,治兵鄴垣,何宜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下哉?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邪!加飛燕之屬悉以受王命矣。昔高祖取彭越于鉅野,光武創基兆于綠林,卒能龍飛中興,以成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況僕親奉璽書,與之從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授命於君親;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余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悲哉!本同而末離,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一〕 臣松之案英雄記云:「袁紹使張景明、郭公則、高元才等說韓馥,使讓冀州。」然〔則〕馥之讓位,景明亦有其功。其餘之事未詳。   〔二〕 臣松之案:公孫瓚表列紹罪過云:「紹與故虎牙將軍劉勳首共造兵,勳仍有效,而以小忿枉害于勳,紹罪七也。」疑此是子璜也。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穀以盡,外無彊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吏士謂曰:「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今諸君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敗,將妻子出。」將吏士民皆垂泣曰:「明府與袁氏本無怨隙,今為本朝郡將之故,自致殘困,吏民何忍當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後無可復食者。主簿啟內廚米三斗,請中分稍以為糜粥,洪歎曰:「獨食此何為!」使作薄粥,眾分歠之,殺其愛妾以食將士。將士咸流涕,無能仰視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   城陷,紹生執洪。紹素親洪,盛施幃幔,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此!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多殺忠良以立姦威。洪親見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同共戮力,為國除害,何為擁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見洪辭切,知終不為己用,乃殺之。〔一〕洪邑人陳容少為書生,親慕洪,隨洪為東郡丞;城未敗,洪遣出。紹令在坐,見洪當死,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專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左右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儔,空復爾為!」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寧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復見殺。在紹坐者無不歎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殺二烈士!」先是,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于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   〔一〕 徐眾三國評曰:洪敦天下名義,救舊君之危,其恩足以感人情,義足以勵薄俗。然袁亦知己親友,致位州郡,雖非君臣,且實盟主,既受其命,義不應貳。袁、曹方睦,夾輔王室,呂布反覆無義,志在逆亂,而邈、超擅立布為州牧,其於王法,乃一罪人也。曹公討之,袁氏弗救,未為非理也。洪本不當就袁請兵,又不當還為怨讎。為洪計者,苟力所不足,可奔他國以求赴救,若謀力未展以待事機,則宜徐更觀釁,效死於超。何必誓守窮城而無變通,身死殄民,功名不立,良可哀也!   評曰:呂布有虓虎之勇,而無英奇之略,輕狡反覆,唯利是視。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滅也。昔漢光武謬於龐萌,近魏太祖亦蔽于張邈。知人則哲,唯帝難之,信矣!陳登、臧洪並有雄氣壯節,登降年夙隕,功業未遂,洪以兵弱敵彊,烈志不立,惜哉! ## 三國志卷八 魏書八 二公孫陶四張傳第八   公孫瓚字伯珪,遼西令支人也。令音郎定反。支音其兒反。為郡門下書佐。有姿儀,大音聲,侯太守器之,以女妻焉,〔一〕遣詣涿郡盧植讀經。後復為郡吏。劉太守坐事徵詣廷尉,瓚為御車,身執徒養。及劉徙日南,瓚具米肉,於北芒上祭先人,舉觴祝曰:「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當詣日南。日南瘴氣,或恐不還,與先人辭於此。」再拜慷慨而起,時見者莫不歔欷。劉道得赦還。瓚以孝廉為郎,除遼東屬國長史。嘗從數十騎出行塞,見鮮卑數百騎,瓚乃退入空亭中,約其從騎曰:「今不衝之,則死盡矣。」瓚乃自持矛,兩頭施刃,馳出刺胡,殺傷數十人,亦亡其從騎半,遂得免。鮮卑懲艾,後不敢復入塞。遷為涿令。光和中,涼州賊起,發幽州突騎三千人,假瓚都督行事傳,使將之。軍到薊中,漁陽張純誘遼西烏丸丘力居等叛,劫略薊中,自號將軍,〔二〕略吏民攻右北平、遼西屬國諸城,所至殘破。瓚將所領,追討純等有功,遷騎都尉。屬國烏丸貪至王率種人詣瓚降。遷中郎將,封都亭侯,進屯屬國,與胡相攻擊五六年。丘力居等鈔略青、徐、幽、冀,四州被其害,瓚不能禦。   〔一〕 典略曰:瓚性辯慧,每白事不肯梢入,常總說數曹事,無有忘誤,太守奇其才。   〔二〕 九州春秋曰:純自號彌天將軍、安定王。   朝議以宗正東海劉伯安既有德義,昔為幽州刺史,恩信流著,戎狄附之,若使鎮撫,可不勞眾而定,乃以劉虞為幽州牧。〔一〕虞到,遣使至胡中,告以利害,責使送純首。丘力居等聞虞至,喜,各遣譯自歸。瓚害虞有功,乃陰使人徼殺胡使。胡知其情,閒行詣虞。虞上罷諸屯兵,但留瓚將步騎萬人屯右北平。純乃棄妻子,逃入鮮卑,為其客王政所殺,送首詣虞。封政為列侯。虞以功即拜太尉,封襄賁侯。〔二〕會董卓至洛陽,遷虞大司馬,瓚奮武將軍,封薊侯。   〔一〕 吳書曰:虞,東海恭王之後也。遭世衰亂,又與時主疏遠,仕縣為戶曹吏。以能治身奉職,召為郡吏,以孝廉為郎,累遷至幽州刺史,轉甘陵相,甚得東土戎狄之心。後以疾歸家,常降身隱約,與邑黨州閭同樂共卹,等齊有無,不以名位自殊,鄉曲咸共宗之。時鄉曲有所訴訟,不以詣吏,自投虞平之;虞以情理為之論判,皆大小敬從,不以為恨。嘗有失牛者,骨體毛色,與虞牛相似,因以為是,虞便推與之;後主自得本牛,乃還謝罪。會甘陵復亂,吏民思虞治行,復以為甘陵相,甘陵大治。徵拜尚書令、光祿勳,以公族有禮,更為宗正。英雄記曰:虞為博平令,治正推平,高尚純樸,境內無盜賊,災害不生。時鄰縣接壤,蝗蟲為害,至博平界,飛過不入。魏書曰:虞在幽州,清靜儉約,以禮義化民。靈帝時,南宮災,吏遷補州郡者,皆責助治宮錢,或一千萬,或二千萬,富者以私財辨,或發民錢以備之,貧而清慎者,無以充調,或至自殺。靈帝以虞清貧,特不使出錢。   〔二〕 英雄記曰:虞讓太尉,因薦衛尉趙謨、益州牧劉焉、豫州牧黃琬、南陽太守羊續,並任為公。   關東義兵起,卓遂劫帝西遷,徵虞為太傅,道路隔塞,信命不得至。袁紹、韓馥議,以為少帝制於姦臣,天下無所歸心。虞,宗室知名,民之望也,遂推虞為帝。遣使詣虞,虞終不肯受。紹等復勸虞領尚書事,承制封拜,虞又不聽,然猶與紹等連和。〔一〕虞子和為侍中,在長安。天子思東歸,使和偽逃卓,潛出武關詣虞,令將兵來迎。和道經袁術,為說天子意。術利虞為援,留和不遣,許兵至俱西,令和為書與虞。虞得和書,乃遣數千騎詣和。瓚知術有異志,不欲遣兵,止虞,虞不可。瓚懼術聞而怨之,亦遣其從弟越將千騎詣術以自結,而陰教術執和,奪其兵。由是虞、瓚益有隙。和逃術來北,復為紹所留。   〔一〕 九州春秋曰:紹、馥使故樂浪太守甘陵張岐齎議詣虞,使即尊號。虞厲聲呵岐曰:「卿敢出此言乎!忠孝之道,既不能濟。孤受國恩,天下擾亂,未能竭命以除國恥,望諸州郡烈義之士戮力西面,援迎幼主,而乃妄造逆謀,欲塗污忠臣邪!」吳書曰:馥以書與袁術,云帝非孝靈子,欲依絳、灌誅廢少主,迎立代王故事;稱虞功德治行,華夏少二,當今公室枝屬,皆莫能及。又云:「昔光武去定王五世,以大司馬領河北,耿弇、馮異勸即尊號,卒代更始。今劉公自恭王枝別,其數亦五,以大司馬領幽州牧,此其與光武同。」是時有四星會于箕尾,馥稱讖云神人將在燕分。又言濟陰男子王定得玉印,文曰「虞為天子」。又見兩日出于代郡,謂虞當代立。紹又別書報術。是時術陰有不臣之心,不利國家有長主,外託公義以答拒之。紹亦使人私報虞,虞以國有正統,非人臣所宜言,固辭不許;乃欲圖奔匈奴以自絕,紹等乃止。虞於是奉職脩貢,愈益恭肅;諸外國羌、胡有所貢獻,道路不通,皆為傳送,致之京師。   是時,術遣孫堅屯陽城拒卓,紹使周昂奪其處。術遣越與堅攻昂,不勝,越為流矢所中死。瓚怒曰:「余弟死,禍起于紹。」遂出軍屯磐河,將以報紹。紹懼,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綬授瓚從弟範,遣之郡,欲以結援。範遂以勃海兵助瓚,破青、徐黃巾,兵益盛;進軍界橋。〔一〕以嚴綱為冀州,田楷為青州,單經為兗州,置諸郡縣。紹軍廣川,令將麴義先登與瓚戰,生禽綱。瓚軍敗走勃海,與範俱還薊,於大城東南築小城,與虞相近,稍相恨望。   〔一〕 典略載瓚表紹罪狀曰:「臣聞皇、羲以來,始有君臣上下之事,張化以導民,刑罰以禁暴。今行車騎將軍袁紹,託其先軌,寇竊人爵,既性暴亂,厥行淫穢。昔為司隸校尉,會值國家喪禍之際,太后承攝,何氏輔政,紹專為邪媚,不能舉直,至令丁原焚燒孟津,招來董卓,造為亂根,紹罪一也。卓既入雒而主見質,紹不能權譎以濟君父,而棄置節傳,迸竄逃亡,忝辱爵命,背上不忠,紹罪二也。紹為勃海太守,默選戎馬,當攻董卓,不告父兄,至使太傅門戶,太僕母子,一旦而斃,不仁不孝,紹罪三也。紹既興兵,涉歷二年,不卹國難,廣自封殖,乃多以資糧專為不急,割剝富室,收考責錢,百姓吁嗟,莫不痛怨,紹罪四也。韓馥之迫,竊其虛位,矯命詔恩,刻金印玉璽,每下文書,皁囊施檢,文曰『詔書一封,邟鄉侯印』。邟,口浪反。昔新室之亂,漸以即真,今紹所施,擬而方之,紹罪五也。紹令崔巨業候視星日,財貨賂遺,與共飲食,克期會合,攻鈔郡縣,此豈大臣所當宜為?紹罪六也。紹與故虎牙都尉劉勳首共造兵,勳仍有效,又降伏張楊,而以小忿枉害于勳,信用讒慝,殺害有功,紹罪七也。紹又上故上谷太守高焉、故甘陵相姚貢,橫責其錢,錢不備畢,二人并命,紹罪八也。春秋之義,子以母貴。紹母親為婢使,紹實微賤,不可以為人後,以義不宜,乃據豐隆之重任,忝污王爵,損辱袁宗,紹罪九也。又長沙太守孫堅,前領豫州刺史,驅走董卓,掃除陵廟,其功莫大;紹令周昂盜居其位,斷絕堅糧,令不得入,使卓不被誅,紹罪十也。臣又每得後將軍袁術書,云紹非術類也。紹之罪戾,雖南山之竹不能載。昔姬周政弱,王道陵遲,天子遷都,諸侯背叛,於是齊桓立柯亭之盟,晉文為踐土之會,伐荊楚以致菁茅,誅曹、衛以彰無禮。臣雖闒茸,名非先賢,蒙被朝恩,當此重任,職在鈇鉞,奉辭伐罪,輒與諸將州郡兵討紹等。若事克捷,罪人斯得,庶續桓、文忠誠之效,攻戰形狀,前後續上。」遂舉兵與紹對戰,紹不勝。   虞懼瓚為變,遂舉兵襲瓚。虞為瓚所敗,出奔居庸。瓚攻拔居庸,生獲虞,執虞還薊。會卓死,天子遣使者段訓增虞邑,督六州;瓚遷前將軍,封易侯。瓚誣虞欲稱尊號,脅訓斬虞。〔一〕瓚上訓為幽州刺史。瓚遂驕矜,記過忘善,多所賊害。〔二〕虞從事漁陽鮮于輔、齊周、騎都尉鮮于銀等,率州兵欲報瓚,以燕國閻柔素有恩信,共推柔為烏丸司馬。柔招誘烏丸、鮮卑,得胡、漢數萬人,與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戰于潞北,大破之,斬丹。袁紹又遣麴義及虞子和,將兵與輔合擊瓚。瓚軍數敗,乃走還易京固守。〔三〕為圍塹十重,於塹裏築京,皆高五六丈,為樓其上;中塹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積穀三百萬斛。〔四〕瓚曰:「昔謂天下事可指麾而定,今日視之,非我所決,不如休兵,力田畜穀。兵法,百樓不攻。今吾樓櫓千重,食盡此穀,足知天下之事矣。」欲以此弊紹。紹遣將攻之,連年不能拔。〔五〕建安四年,紹悉軍圍之。瓚遣子求救于黑山賊,復欲自將突騎直出,傍西南山,擁黑山之眾,陸梁冀州,橫斷紹後。長史關靖說瓚曰:「今將軍將士,皆已土崩瓦解,其所以能相守持者,顧戀其居處老小,以將軍為主耳。將軍堅守曠日,袁紹要當自退;自退之後,四方之眾必復可合也。若將軍今舍之而去,軍無鎮重,易京之危,可立待也。將軍失本,孤在草野,何所成邪!」瓚遂止不出。〔六〕救至,欲內外擊紹。遣人與子書,刻期兵至,舉火為應。〔七〕紹侯者得其書,如期舉火。瓚以為救兵至,遂出欲戰。紹設伏擊,大破之,復還守。紹為地道,突壞其樓,稍至中京。〔八〕瓚自知必敗,盡殺其妻子,乃自殺。〔九〕   〔一〕 魏氏春秋曰:初,劉虞和輯戎狄,瓚以胡夷難禦,當因不賓而討之,今加財賞,必益輕漢,效一時之名,非久長深慮。故虞所賞賜,瓚輒鈔奪。虞數請會,稱疾不往。至是戰敗,虞欲討之,告東曹掾右北平人魏攸。攸曰:「今天下引領,以公為歸,謀臣爪牙,不可無也。瓚,文武才力足恃,雖有小惡,固宜容忍。」乃止。後一年,攸病死。虞又與官屬議,密令眾襲瓚。瓚部曲放散在外,自懼敗,掘東城門欲走。虞兵無部伍,不習戰,又愛民屋,敕令勿燒。故瓚得放火,因以精銳衝突。虞眾大潰,奔居庸城。瓚攻及家屬以還,殺害州府,衣冠善士殆盡。典略曰:瓚曝虞于市而祝曰:「若應為天子者,天當降雨救之。」時盛暑,竟日不雨,遂殺虞。英雄記曰:虞之見殺,故常山相孫瑾、掾張逸、張瓚等忠義憤發,相與就虞,罵瓚極口,然後同死。   〔二〕 英雄記曰:瓚統內外,衣冠子弟有材秀者,必抑使困在窮苦之地。或問其故,答曰:「今取衣冠家子弟及善士富貴之,皆自以為職當得之,不謝人善也。」所寵遇驕恣者,類多庸兒,若故卜數師劉緯臺、販繒李移子、賈人樂何當等三人,與之定兄弟之誓,自號為伯,謂三人者為仲叔季,富皆巨億,或取其女以配己子,常稱古者曲周、灌嬰之屬以譬也。   〔三〕 英雄記曰:先是有童謠曰:「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惟有此中可避世。」瓚以易當之,乃築京固守。瓚別將有為敵所圍,義不救也。其言曰:「救一人,使後將恃救不力戰;今不救此,後將當念在自勉。」是以袁紹始北擊之時,瓚南界上別營自度守則不能自固,又知必不見救,是以或自殺其將帥,或為紹兵所破,遂令紹軍徑至其門。臣松之以為童謠之言,無不皆驗;至如此記,似若無徵。謠言之作,蓋令瓚終始保易,無事遠略。而瓚因破黃巾之威,意志張遠,遂置三州刺史,圖滅袁氏,所以致敗也。   〔四〕 英雄記曰:瓚諸將家家各作高樓,樓以千計。瓚作鐵門,居樓上,屏去左右,婢妾侍側,汲上文書。   〔五〕 漢晉春秋曰:袁紹與瓚書曰:「孤與足下,既有前盟舊要,申以討亂之誓,愛過夷、叔,分著丹青,謂為旅力同軌,足踵齊、晉,故解印釋紱,以北帶南,分割膏腴,以奉執事,此非孤赤情之明驗邪?豈寤足下棄烈士之高義,尋禍亡之險蹤,輟而改慮,以好易怨,盜遣士馬,犯暴豫州。始聞甲卒在南,親臨戰陳,懼于飛矢迸流,狂刃橫集,以重足下之禍,徒增孤(子)之咎釁也,故為薦書懇惻,冀可改悔。而足下超然自逸,矜其威詐,謂天罔可吞,豪雄可滅,果令貴弟殞于鋒刃之端。斯言猶在於耳,而足下曾不尋討禍源,克心罪己,苟欲逞其無疆之怒,不顧逆順之津,匿怨害民,聘於余躬。遂躍馬控弦,處我疆土,毒遍生民,辜延白骨。孤辭不獲已,以登界橋之役。是時足下兵氣霆震,駿馬電發;僕師徒肇合,機械不嚴,彊弱殊科,眾寡異論,假天之助,小戰大克,遂陵躡奔背,因壘館穀,此非天威棐諶,福豐有禮之符表乎?足下志猶未厭,乃復糾合餘燼,率我蛑賊,以焚爇勃海。孤又不獲寧,用及龍河之師。羸兵前誘,大軍未濟,而足下膽破眾散,不鼓而敗,兵眾擾亂,君臣並奔。此又足下之為,非孤之咎也。自此以後,禍隙彌深,孤之師旅,不勝其忿,遂至積尸為京,頭顱滿野,愍彼無辜,未嘗不慨然失涕也。後比得足下書,辭意婉約,有改往脩來之言。僕既欣於舊好克復,且愍兆民之不寧,每輒引師南駕,以順簡書。弗盈一時,而北邊羽檄之文,未嘗不至。孤是用痛心疾首,靡所錯情。夫處三軍之帥,當列將之任,宜令怒如嚴霜,喜如時雨,臧否好惡,坦然可觀。而足下二三其德,彊弱易謀,急則曲躬,緩則放逸,行無定端,言無質要,為壯士者固若此乎!既乃殘殺老弱,幽土憤怨,眾叛親離,孑然無黨。又烏丸、濊貊,皆足下同州,僕與之殊俗,各奮迅激怒,爭為鋒銳;又東西鮮卑,舉踵來附。此非孤德所能招,乃足下驅而致之也。夫當荒危之世,處干戈之險,內違同盟之誓,外失戎狄之心,兵興州壤,禍發蕭牆,將以定霸,不亦難乎!前以西山陸梁,出兵平討,會麴義餘殘,畏誅逃命,故遂住大軍,分兵撲蕩,此兵孤之前行,乃界橋搴旗拔壘,先登制敵者也。始聞足下鐫金紆紫,命以元帥,謂當因茲奮發,以報孟明之恥,是故戰夫引領,竦望旌旆,怪遂含光匿影,寂爾無聞,卒臻屠滅,相為惜之。夫有平天下之怒,希長世之功,權御師徒,帶養戎馬,叛者無討,服者不收,威懷並喪,何以立名?今舊京克復,天罔云補,罪人斯亡,忠幹翼化,華夏儼然,望於穆之作,將戢干戈,放散牛馬,足下獨何守區區之士,保軍內之廣,甘惡名以速朽,亡令德之久長?壯而籌之,非良策也。宜釋憾除嫌,敦我舊好。若斯言之玷,皇天是聞。」瓚不答,而增脩戎備。謂關靖曰:「當今四方虎爭,無有能坐吾城下相守經年者明矣。袁本初其若我何!」   〔六〕 英雄記曰:關靖字士起,太原人。本酷吏也,諂而無大謀,特為瓚所信幸。   〔七〕 典略曰:瓚遣行人文則齎書告子續曰:「袁氏之攻,似若神鬼,鼓角鳴于地中,梯衝舞吾樓上。日窮月蹴,無所聊賴。汝當碎首於張燕,速致輕騎,到者當起烽火於北,吾當從內出。不然,吾亡之後,天下雖廣,汝欲求安足之地,其可得乎!」獻帝春秋曰:瓚夢薊城崩,知必敗,乃遣閒使與續書。紹候者得之,使陳琳更其書曰:「蓋聞在昔衰周之世,僵戶流血,以為不然,豈意今日身當其衝!」其餘語與典略所載同。   〔八〕 英雄記曰:袁紹分部攻者掘地為道,穿穴其樓下,稍稍施木柱之,度足達半,便燒所施之柱,樓輒傾倒。   〔九〕 漢晉春秋曰:關靖曰:「吾聞君子陷人於危,必同其難,豈可獨生乎!」乃策馬赴紹軍而死。紹悉送其首於許。   鮮于輔將其眾奉王命。以輔為建忠將軍,督幽州六郡。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閻柔遣使詣太祖受事,遷護烏丸校尉。而輔身詣太祖,拜左度遼將軍,封亭侯,遣還鎮撫本州。〔一〕太祖破南皮,柔將部曲及鮮卑獻名馬以奉軍,從征三郡烏丸,以功封關內侯。〔二〕輔亦率其眾從。文帝踐阼,拜輔虎牙將軍,柔度遼將軍,皆進封縣侯。位特進。   〔一〕 魏略曰:輔從太祖於官渡。袁紹破走,太祖喜,顧謂輔曰:「如前歲本初送公孫瓚頭來,孤自視忽然耳,而今克之。此既天意,亦二三子之力。」   〔二〕 魏略曰:太祖甚愛閻柔,每謂之曰:「我視卿如子,亦欲卿視我如父也。」柔由此自託於五官將,如兄弟。   陶謙字恭祖,丹楊人。〔一〕少好學,為諸生,仕州邵,舉茂才,除盧令,〔二〕遷幽州剌史,徵拜議郎,參車騎將軍張溫軍事,西討韓遂。〔三〕會徐州黃巾起,以謙為徐州剌史,擊黃巾,破走之。董卓之亂,州郡起兵,天子都長安,四方斷絕,謙遣使閒行致貢獻,遷安東將軍、徐州牧,封溧陽侯。是時,徐州百姓殷盛,穀米封贍,流民多歸之。而謙背道任情:廣陵太守琊邪趙昱,徐方名士也,以忠直見疏;〔四〕曹宏等,讒慝小人也,謙親任之。刑政失和,良善多被其害,由是漸亂。下邳闕宣自稱天子,謙初與合從寇鈔,後遂殺宣,并其眾。   〔一〕 吳書曰:謙父,故餘姚長。謙少孤,始以不羈聞於縣中。年十四,猶綴帛為幡,乘竹馬而戲,邑中兒童皆隨之。故蒼梧太守同縣甘公出遇之塗,見其容貌,異而呼之,住車與語,甚悅,因許妻以女。甘公夫人聞之,怒曰:「妾聞陶家兒敖戲無度,如何以女許之?」公曰:「彼有奇表,長必大成。」遂妻之。   〔二〕 吳書曰:謙性剛直,有大節,少察孝廉,拜尚書郎,除舒令。郡守張磐,同郡先輩,與謙父友,意殊親之,而謙恥為之屈。與眾還城,因以公事進見,坐罷,磐常私還入,與謙飲宴,或拒不為留。常以舞屬謙,謙不為起,固彊之;及舞,又不轉。磐曰:「不當轉邪?」曰:「不可轉,轉則勝人。」由是不樂,卒以搆隙。謙在官清白,無以糾舉,祠靈星,有贏錢五百,欲以臧之。謙委官而去。   〔三〕 吳書曰:會西羌寇邊,皇甫嵩為征西將軍,表請武將。召拜謙揚武都尉,與嵩征羌,大破之。後邊章、韓遂為亂,司空張溫銜命征討;又請謙為參軍事,接遇甚厚,而謙輕其行事,心懷不服。及軍罷還,百寮高會,溫屬謙行酒,謙眾辱溫。溫怒,徙謙於邊。或說溫曰:「陶恭祖本以材略見重於公,一朝以醉飲過失,不蒙容貸,遠棄不毛,厚德不終,四方人士安所歸望!不如釋憾除恨,克復初分,於以遠聞德美。」溫然其言,乃追還謙。謙至,或又謂謙曰:「足下輕辱三公,罪自己作,今蒙釋宥,德莫厚矣;宜降志卑辭以謝之。」謙曰:「諾。」又謂溫曰:「陶恭祖今深自罪責,思在變革。謝天子禮畢,必詣公門。公宜見之,以慰其意。」時溫于宮門見謙,謙仰曰:「謙自謝朝廷,豈為公邪?」溫曰:「恭祖癡病尚未除邪?」遂為之置酒,待之如初。   〔四〕 謝承後漢書曰:昱年十三,母嘗病,經涉三月。昱慘戚消瘠,至目不交睫,握粟出卜,祈禱泣血,鄉黨稱其孝。就處士東莞綦毌君受公羊傳,兼該群業。至歷年潛志,不闚園圃,親疏希見其面。時入定省父母,須臾即還。高絜廉正,抱禮而立,清英儼恪,莫干其志;旌善以興化,殫邪以矯俗。州郡請召,常稱病不應。國相檀謨、陳遵共召,不起;或興盛怒,終不迴意。舉孝廉,除莒長,宣揚五教,政為國表。會黃巾作亂,陸梁五郡,郡縣發兵,以為先辦。徐州刺史巴祇表功第一,當受遷賞,昱深以為恥,委官還家。徐州牧陶謙初辟別駕從事,辭疾遜遁。謙重令揚州從事會稽吳範宣旨,昱守意不移;欲威以刑罰,然後乃起。舉茂才,遷廣陵太守。賊笮融從臨淮見討,迸入郡界,昱將兵拒戰,敗績見害。   初平四年,太祖征謙,攻拔十餘城,至彭城大戰。謙兵敗走,死者萬數,泗水為之不流。謙退守郯。太祖以糧少引軍還。〔一〕興平元年,復東征,略定瑯邪、東海諸縣。謙恐,欲走歸丹楊。會張邈叛迎呂布,太祖還擊布。是歲,謙病死。〔二〕   〔一〕 吳書曰:曹公父於泰山被殺,歸咎於謙。欲伐謙而畏其彊,乃表令州郡一時罷兵。詔曰:「今海內擾攘,州郡起兵,征夫勞瘁,寇難未弭,或將吏不良,因緣討捕,侵侮黎民,離害者眾;風聲流聞,震蕩城邑,丘牆懼于橫暴,貞良化為群惡,此何異乎抱薪救焚,扇火止沸哉!今四民流移,託身他方,攜白首於山野,棄稚子於溝壑,顧故鄉而哀歎,向阡陌而流涕,饑厄困苦,亦已甚矣。雖悔往者之迷謬,思奉教於今日,然兵連眾結,鋒鏑布野,恐一朝解散,夕見係虜,是以阻兵屯據,欲止而不敢散也。詔書到,其各罷遣甲士,還親農桑,惟留常員吏以供官署,慰示遠近,咸使聞知。」謙被詔,乃上書曰:「臣聞懷遠柔服,非德不集;克難平亂,非兵不濟。是以涿鹿、阪泉、三苗之野有五帝之師,有扈、鬼方、商、奄四國有王者之伐,自古在昔,未有不揚威以弭亂,震武以止暴者也。臣前初以黃巾亂治,受策長驅,匪遑啟處。雖憲章敕戒,奉宣威靈,敬行天誅,每伐輒克,然妖寇類眾,殊不畏死,父兄殲殪,子弟群起,治屯連兵,至今為患。若承命解甲,弱國自虛,釋武備以資亂,損官威以益寇,今日兵罷,明日難必至,上忝朝廷寵授之本,下令群凶日月滋蔓,非所以彊幹弱枝遏惡止亂之務也。臣雖愚蔽,忠恕不昭,抱恩念報,所不忍行。輒勒部曲,申令警備。出芟彊寇,惟力是視,入宣德澤,躬奉職事,冀效微勞,以贖罪負。」又曰:「華夏沸擾,于今未弭,包茅不入,職貢多闕,寤寐憂歎,無日敢寧。誠思貢獻必至,薦羞獲通,然後銷鋒解甲,臣之願也。臣前調穀百萬斛,已在水次,輒敕兵衛送。」曹公得謙上事,知不罷兵。乃進攻彭城,多殺人民。謙引兵擊之,青州刺史田楷亦以兵救謙。公引兵還。臣松之案:此時天子在長安,曹公尚未秉政。罷兵之詔,不得由曹氏出。   〔二〕 吳書曰:謙死時,年六十三,張昭等為之哀辭曰:「猗歟使君,君侯將軍,膺秉懿德,允武允文,體足剛直,守以溫仁。令舒及盧,遺愛于民;牧幽暨徐,甘棠是均。憬憬夷、貊,賴侯以清;蠢蠢妖寇,匪侯不寧。唯帝念績,爵命以章,既牧且侯,啟土溧陽。遂升上將,受號安東,將平世難,社稷是崇。降年不永,奄忽殂薨,喪覆失恃,民知困窮。曾不旬日,五郡潰崩,哀我人斯,將誰仰憑?追思靡及,仰叫皇穹。嗚呼哀哉!」謙二子:商、應,皆不仕。   張楊字稚叔,雲中人也。以武勇給并州,為武猛從事。靈帝末,天下亂,帝以所寵小黃門蹇碩為西園上軍校尉,軍京都,欲以御四方,徵天下豪傑以為偏裨。太祖及袁紹等皆為校尉,屬之。〔一〕并州刺史丁原遣楊將兵詣碩,為假司馬。靈帝崩,碩為何進所殺。楊復為進所遣,歸本州募兵,得千餘人,因留上黨,擊山賊。進敗,董卓作亂。楊遂以所將攻上黨太守于壺關,不下,略諸縣,眾至數千人。山東兵起,欲誅卓。袁紹至河內,楊與紹合,復與匈奴單于於夫羅屯漳水。單于欲叛,紹、楊不從。單于執楊與俱去,紹使將麴義追擊於鄴南,破之。單于執楊至黎陽,攻破度遼將軍耿祉軍,眾復振。卓以楊為建義將軍、河內太守。天子之在河東,楊將兵至安邑,拜安國將軍,封晉陽侯。楊欲迎天子還洛,諸將不聽;楊還野王。建安元年,楊奉、董承、韓暹挾天子還舊京,糧乏。楊以糧迎道路,遂至洛陽。謂諸將曰:「天子當與天下共之,幸有公卿大臣,楊當捍外難,何事京都?」遂還野王。即拜為大司馬。〔二〕楊素與呂布善。太祖之圍布,楊欲救之,不能。乃出兵東市,遙為之勢。其將楊醜,殺楊以應太祖。楊將眭固殺醜,將其眾,欲北合袁紹。太祖遣史渙邀擊,破之於犬城,斬固,盡收其眾也。〔三〕   〔一〕 靈帝紀曰:以虎賁中郎將袁紹為中軍校尉,屯騎校尉鮑鴻為下軍校尉,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趙融、馮芳為助軍校尉,夏牟、淳于瓊為左右校尉。   〔二〕 英雄記曰:楊性仁和,無威刑。下人謀反,發覺,對之涕泣,輒原不問。   〔三〕 典略曰:固字白兔,既殺楊醜,軍屯射犬。時有巫誡固曰:「將軍字兔而此邑名犬,兔見犬,其勢必驚,宜急移去。」固不從,遂戰死。   公孫度字升濟,本遼東襄平人也。度父延,避吏居玄菟,任度為郡吏。時玄菟太守公孫琙,子豹,年十八歲,早死。度少時名豹,又與琙子同年,琙見而親愛之,遣就師學,為取妻。後舉有道,除尚書郎,稍遷冀州刺史,以謠言免。同郡徐榮為董卓中郎將,薦度為遼東太守。度起玄菟小吏,為遼東郡所輕。先時,屬國公孫昭守襄平令,召度子康為伍長。度到官,收昭,笞殺于襄平市。郡中名豪大姓田韶等宿遇無恩,皆以法誅,所夷滅百餘家,郡中震慄。東伐高句驪,西擊烏丸,威行海外。初平元年,度知中國擾攘,語所親吏柳毅、陽儀等曰:「漢祚將絕,當與諸卿圖王耳。」〔一〕時襄平延里社生大石,長丈餘,下有三小石為之足。或謂度曰:「此漢宣帝冠石之祥,而里名與先君同。社主土地,明當有土地,而三公為輔也。」度益喜。故河內太守李敏,郡中知名,惡度所為,恐為所害,乃將家屬入于海。度大怒,掘其父冢,剖棺焚屍,誅其宗族。〔二〕分遼東郡為遼西中遼郡,置太守。越海收東萊諸縣,置營州刺史。自立為遼東侯、平州牧,追封父延為建義侯。立漢二祖廟,承制設壇墠於襄平城南,郊祀天地,藉田,治兵,乘鸞路,九旒,旄頭羽騎。太祖表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度曰:「我王遼東,何永寧也!」藏印綬武庫。度死,子康嗣位,以永寧鄉侯封弟恭。是歲建安九年也。   〔一〕 魏書曰:度語毅、儀:「讖書云孫登當為天子,太守姓公孫,字升濟,升即登也。」   〔二〕 晉陽秋曰:敏子追求敏,出塞,越二十餘年不娶。州里徐邈責之曰:「不孝莫大於無後,何可終身不娶乎!」乃娶妻,生子胤而遣妻,常如居喪之禮,不勝憂,數年而卒。胤生不識父母,及有識,蔬食哀戚亦如三年之喪。以祖父不知存亡,設主奉之。由是知名,仕至司徒。臣松之案:本傳云敏將家入海,而復與子相失,未詳其故。   十二年,太祖征三郡烏丸,屠柳城。袁尚等奔遼東,康斬送尚首。語在武紀。封康襄平侯,拜左將軍。康死,子晃、淵等皆小,眾立恭為遼東太守。文帝踐阼,遣使即拜恭為車騎將軍、假節,封平郭侯;追贈康大司馬。   初,恭病陰消為閹人,劣弱不能治國。太和二年,淵脅奪恭位。明帝即(位)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淵遣使南通孫權,往來賂遺。〔一〕權遣使張彌、許晏等,齎金玉珍寶,立淵為燕王。淵亦恐權遠不可恃,且貪貨物,誘致其使,悉斬送彌、晏等首,〔二〕明帝於是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持節、領郡如故。〔三〕使者至,淵設甲兵為軍陳,出見使者,又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四〕景初元年,乃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等齎璽書徵淵。淵遂發兵,逆於遼隧,與儉等戰。儉等不利而還。淵遂自立為燕王,置百官有司。遣使者持節,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侵擾北方。〔五〕二年春,遣太尉司馬宣王征淵。六月,軍至遼東。〔六〕淵遣將軍卑衍、楊祚等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里。宣王軍至,令衍逆戰。宣王遣將軍胡遵等擊破之。宣王令軍穿圍,引兵東南向,而急東北,即趨襄平。衍等恐襄平無守,夜走。諸軍進至首山,淵復遣衍等迎軍殊死戰。復擊,大破之,遂進軍造城下,為圍塹。會霖雨三十餘日,遼水暴長,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霽,起土山、脩櫓,為發石連弩射城中。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將軍楊祚等降。八月丙寅夜,大流星長數十丈,從首山東北墜襄平城東南。壬午,淵眾潰,與其子脩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當流星所墜處,斬淵父子。城破,斬相國以下首級以千數,傳淵首洛陽,遼東、帶方、樂浪、玄菟悉平。   〔一〕 吳書載淵表權曰:「臣伏惟遭天地反易,遇無妄之運;王路未夷,傾側擾攘。自先人以來,歷事漢、魏,階緣際會,為國效節,繼世享任,得守藩表,猶知符命未有攸歸。每感厚恩,頻辱顯使,退念人臣交不越境,是以固守所執,拒違前使。雖義無二信,敢忘大恩!陛下鎮撫,長存小國,前後裴校尉、葛都尉等到,奉被敕誡,聖旨彌密,重紈累素,幽明備著,所以申示之事,言提其耳。臣晝則謳吟,宵則發夢,終身誦之,志不知足。季末凶荒,乾坤否塞,兵革未戢,人民蕩析。仰此天命將有眷顧,私從一隅永瞻雲日。今魏家不能採錄忠善,褒功臣之後,乃令讒訛得行其志,聽幽州刺史、東萊太守誑誤之言,猥興州兵,圖害臣郡。臣不負魏,而魏絕之。蓋聞人臣有去就之分;田饒適齊,樂毅走趙,以不得事主,故保有道之君;陳平、耿況,亦睹時變,卒歸於漢,勒名帝籍。伏惟陛下德不再出,時不世遇,是以慺慺懷慕自納,望遠視險,有如近易。誠願神謨蚤定洪業,奮六師之勢,收河、洛之地,為聖代宗。天下幸甚!」魏略曰:國家知淵兩端,而恐遼東吏民為淵所誤。故公文下遼東,因赦之曰:「告遼東、玄菟將校吏民:逆賊孫權遭遇亂階,因其先人劫略州郡,遂成群凶,自擅江表,含垢藏疾。冀其可化,故割地王權,使南面稱孤,位以上將,禮以九命。權親叉手,北向稽顙。假人臣之寵,受人臣之榮,未有如權者也。狼子野心,告令難移,卒歸反覆,背恩叛主,滔天逆神,乃敢僭號。恃江湖之險阻,王誅未加。比年已來,復遠遣船,越渡大海,多持貨物,誑誘邊民。邊民無知,與之交關。長吏以下,莫肯禁止。至使周賀浮舟百艘,沈滯津岸,貿遷有無。既不疑拒,齎以名馬,又使宿舒隨賀通好。十室之邑,猶有忠信,陷君於惡,春秋所書也。今遼東、玄菟奉事國朝,紆青拖紫,以千百為數,戴纚垂纓,咸佩印綬,曾無匡正納善之言。龜玉毀于匵,虎兕出于匣,是誰之過歟?國朝為子大夫羞之!昔狐突有言:『父教子貳,何以事君?策名委質,貳乃辟也。』今乃阿順邪謀,脅從姦惑,豈獨父兄之教不詳,子弟之舉習非而已哉!若苗穢害田,隨風烈火,芝艾俱焚,安能白別乎?且又此事固然易見,不及鑒古成敗,書傳所載也。江南海北有萬里之限,遼東君臣無怵惕之患,利則義所不利,貴則義所不貴,此為厭安樂之居,求危亡之禍,賤忠貞之節,重背叛之名。蠻、貊之長,猶知愛禮,以此事人,亦難為顏!且又宿舒無罪,擠使入吳,奉不義之使,始與家訣,涕泣而行。及至賀死之日,覆眾成山,舒雖脫死,魂魄離身。何所逼迫,乃至於此!今忠臣烈將,咸忿遼東反覆攜貳,皆欲乘桴浮海,期於肆意。朕為天下父母,加念天下新定,既不欲勞動干戈,遠涉大川,費役如彼,又悼邊陲遺餘黎民,迷誤如此,故遣郎中衛慎、邵瑁等且先奉詔示意。若股肱忠良,能效節立信以輔時君,反邪就正以建大功,福莫大焉。儻恐自嫌已為惡逆所見染汙,不敢倡言,永懷伊戚。其諸與賊使交通,皆赦除之,與之更始。」   〔二〕 魏略載淵表曰:「臣前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甘言厚禮,以誘吳賊。幸賴天道福助大魏,使此賊虜暗然迷惑,違戾群下,不從眾諫,承信臣言,遠遣船使,多將士卒,來致封拜。臣之所執,得如本志,雖憂罪釁,私懷幸甚。賊眾本號萬人,舒、綜伺察,可七八千人,到沓津。偽使者張彌、許晏與中郎將萬泰、校尉裴潛將吏兵四百餘人,齎文書命服什物,下到臣郡。泰、潛別齎致遺貨物,欲因市馬。軍將賀達、虞咨領餘眾在船所。臣本欲須涼節乃取彌等,而彌等人兵眾多,見臣不便承受吳命,意有猜疑。懼其先作,變態妄生,即進兵圍取,斬彌、晏、泰、潛等首級。其吏從兵眾,皆士伍小人,給使東西,不得自由,面縛乞降,不忍誅殺,輒聽納受,徙充邊城。別遣將韓起等率將三軍,馳行至沓。使領長史柳遠設賓主禮誘請達、咨,三軍潛伏以待其下,又驅群馬貨物,欲與交市。達、咨懷疑不下,使諸市買者五六百人下,欲交市。起等金鼓始震,鋒矢亂發,斬首三百餘級,被創赴水沒溺者可二百餘人,其散走山谷,來歸降及藏竄飢餓死者,不在數中。得銀印、銅印、兵器、資貨,不可勝數。謹遣西曹掾公孫珩奉送賊權所假臣節、印綬、符策、九錫、什物,及彌等偽節、印綬、首級。」又曰:「宿舒、孫綜前到吳,賊權問臣家內小大,舒、綜對臣有三息,脩別屬亡弟。權敢姦巧,便擅拜命。謹封送印綬、符策。臣雖無昔人洗耳之風,慚為賊權汙損所加,既行天誅,猶有餘忿。」又曰:「臣父康,昔殺權使,結為讎隙。今乃譎欺,遺使誘致,令權傾心,虛國竭祿,遠命上卿,寵授極位,震動南土,備盡禮數。又權待舒、綜,契闊委曲,君臣上下,畢歡竭情。而令四使見殺,梟示萬里,士眾流離,屠戮津渚,慚恥遠布,痛辱彌天。權之怨疾,將刻肌骨。若天衰其業,使至喪隕,權將內傷憤激而死。若期運未訖,將播毒螫,必恐長蛇來為寇害。徐州諸屯及城陽諸郡,與相接近,如有船眾後年向海門,得其消息,乞速告臣,使得備豫。」又曰:「臣門戶受恩,實深實重,自臣承攝即事以來,連被榮寵,殊特無量,分當隕越,竭力致死。而臣狂愚,意計迷闇,不即禽賊,以至見疑。前章表所陳情趣事勢,實但欲罷弊此賊,使困自絕,誠不敢背累世之恩,附僭盜之虜也。而後愛憎之人,緣事加誣,偽生節目,卒令明聽疑於市虎,移恩改愛,興動威怒,幾至沈沒,長為負忝。幸賴慈恩,猶垂三宥,使得補過,解除愆責。如天威遠加,不見假借,早當麋碎,辱先廢祀,何緣自明,建此微功。臣既喜於事捷,得自申展,悲於疇昔,至此變故,餘怖踊躍,未敢便寧。唯陛下既崇春日生全之仁,除忿塞隙,抑弭纖介,推今亮往,察臣本心,長令抱戴,銜分三泉。」又曰:「臣被服光榮,恩情未報,而以罪釁,自招譴怒,分當即戮,為眾社戒。所以越典詭常,偽通於吳,誠自念窮迫,報效未立,而為天威督罰所加,長恐奄忽不得自洗。故敢自闕替廢於一年,遣使誘吳,知其必來,權之求郡,積有年歲,初無倡答一言之應,今權得使,來必不疑,至此一舉,果如所規,上卿大眾,翕赫豐盛,財貨賂遺,傾國極位,到見禽取,流離死亡,千有餘人,滅絕不反。此誠暴猾賊之鋒,摧矜夸之巧,昭示天下,破損其業,足以慚之矣。臣之慺慺念效於國,雖有非常之過,亦有非常之功,願陛下原其踰闕之愆,采其亳毛之善,使得國恩,保全終始矣。」   〔三〕 魏名臣奏載中領軍夏侯獻表曰:「公孫淵昔年敢違王命,廢絕計貢者,實挾兩端。既恃阻險,又怙孫權。故敢跋扈,恣睢海外。宿舒親見賊權軍眾府庫,知其弱少不足憑恃,是以決計斬賊之使。又高句麗、濊貊與淵為仇,並為寇鈔。今外失吳援,內有胡寇,心知國家能從陸道,勢不得不懷惶懼之心。因斯之時,宜遣使示以禍福。奉車都尉鬷弘,武皇帝時始奉使命,開通道路。文皇帝即位,欲通使命,遣弘將妻子還歸鄉里,賜其車、牛,絹百匹。弘以受恩,歸死國朝,無有還意,乞留妻子,身奉使命。公孫康遂稱臣妾。以弘奉使稱意,賜爵關內侯。弘性果烈,乃心於國,夙夜拳拳,念自竭效。冠族子孫,少好學問,博通書記,多所關涉,口論速捷,辯而不俗,附依典誥,若出胸臆,加仕本郡,常在人右,彼方士人素所敬服。若當遣使,以為可使弘行。弘乃自舊土,習其國俗,為說利害,辯足以動其意,明足以見其事,才足以行之,辭足以見信。若其計從,雖酈生之降齊王,陸賈之說尉佗,亦無以遠過也。欲進遠路,不宜釋騏驥;將已篤疾,不宜廢扁鵲。願察愚言也。」   〔四〕 吳書曰:魏遣使者傅容、聶夔拜淵為樂浪公。淵計吏從洛陽還,語淵曰:「使者左駿伯,使皆擇勇力者,非凡人也。」淵由是疑怖。容、夔至,住學館中。淵先以步騎圍之,乃入受拜。容、夔大怖,由是還洛言狀。   〔五〕 魏書曰:淵知此變非獨出儉,遂為備。遣使謝吳,自稱燕王,求為與國。然猶令官屬上書自直于魏曰:「大司馬長史臣郭昕、參軍臣柳浦等七百八十九人言:奉被今年七月己卯詔書,伏讀懇切,精魄散越,不知身命所當投措!昕等伏自惟省,螻蟻小醜,器非時用,遭值千載,被受公孫淵祖考以來光明之德,惠澤沾渥,滋潤榮華,無寸尺之功,有負乘之累;遂蒙褒獎,登名天府,並以駑蹇附龍託驥,紆青拖紫,飛騰雲梯,感恩惟報,死不擇地。臣等聞明君在上,聽政采言,人臣在下,得無隱情,是以因緣訴讓,冒犯愬冤。郡在藩表,密邇不羈,平昔三州,轉輸費調,以供賞賜,歲用累億,虛耗中國。然猶跋扈,虔劉邊陲,烽火相望,羽檄相逮,城門晝閉,路無行人,州郡兵戈,奔散覆沒。淵祖父度初來臨郡,承受荒殘,開日月之光,建神武之略,聚烏合之民,掃地為業,威震燿于殊俗,德澤被于群生。遼土之不壞,實度是賴。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向不遭度,則郡早為丘墟,而民係於虜廷矣。遺風餘愛,永存不朽。度既薨殂,吏民感慕,欣戴子康,尊而奉之。康踐統洪緒,克壯徽猷,文昭武烈,邁德種仁;乃心京輦,翼翼虔恭,佐國平亂,效績紛紜,功隆事大,勳藏王府。度、康當值武皇帝休明之會,合策名之計,夾輔漢室,降身委質,卑己事魏。匪處小厭大,畏而服焉,乃慕託高風,懷仰盛懿也。武皇帝亦虛心接納,待以不次,功無巨細,每不見忘。又命之曰:『海北土地,割以付君,世世子孫,實得有之。』皇天后土,實聞德音。臣庶小大,豫在下風,奉以周旋,不敢失墜。淵生有蘭石之姿,少含愷悌之訓,允文允武,忠惠且直;生民欽仰,莫弗懷愛。淵纂戎祖考,君臨萬民,為國以禮,淑化流行,獨見先睹,羅結遐方,勤王之義,視險如夷,世載忠亮,不隕厥名。孫權慕義,不遠萬里,連年遣使,欲自結援,雖見絕殺,不念舊怨,纖纖往來,求成恩好。淵執節彌固,不為利迴,守志匪石,確乎彌堅。猶懼丹心未見保明,乃卑辭厚幣,誘致權使,梟截獻馘,以示無二。吳雖在遠,水道通利,舉帆便至,無所隔限。淵不顧敵讎之深,念存人臣之節,絕彊吳之歡,昭事魏之心,靈祇明鑒,普天咸聞。陛下嘉美洪烈,懿茲武功,誕錫休命,寵亞齊、魯,下及陪臣,普受介福。誠以天覆之恩,當卒終始,得竭股肱,永保祿位,不虞一旦,橫被殘酷。惟育養之厚,念積累之效,悲思不遂,痛切見棄,舉國號咷,拊膺泣血。夫三軍所伐,蠻夷戎狄,驕逸不虔,於是致武,不聞義國反受誅討。蓋聖王之制,五服之域,有不供職,則脩文德,而又不至,然後征伐。淵小心翼翼,恪恭于位,勤事奉上,可謂勉矣。盡忠竭節,還被患禍。小弁之作,離騷之興,皆由此也。就或佞邪,盜言孔甘,猶當清覽,憎而知善;讒巧似直,惑亂聖聽,尚望文告,使知所由。若信有罪,當垂三宥;若不改寤,計功減降,當在八議。而潛軍伺襲,大兵奄至,舞戈長驅,衝擊遼土。犬馬惡死,況於人類!吏民昧死,挫辱王師。淵雖冤枉,方臨危殆,猶恃聖恩,悵然重奔,冀必姦臣矯制,妄肆威虐,乃謂臣等曰:『漢安帝建光元年,遼東屬國都尉龐奮,受三月乙未詔書,曰收幽州刺史馮煥、玄菟太守姚光。推案無乙未詔書,遣侍御史幽州(牧)〔收〕考姦臣矯制者。今刺史或儻謬承矯制乎?』臣等議:以為刺史興兵,搖動天下,殆非矯制,必是詔命。淵乃俛仰歎息,自傷無罪。深惟土地所以養人,竊慕古公杖策之岐,乃欲投冠釋紱,逝歸林麓。臣等維持,誓之以死,屯守府門,不聽所執。而七營虎士,五部蠻夷,各懷素飽,不謀同心,奮臂大呼,排門遁出。近郊農民,釋其耨鎛,伐薪制梃,改案為櫓,奔馳赴難,軍旅行成,雖蹈湯火,死不顧生。淵雖見孤棄,怨而不怒,比遣敕軍,勿得干犯,及手書告語,懇惻至誠。而吏士凶悍,不可解散,期於畢命,投死無悔。淵懼吏士不從教令,乃躬馳騖,自往化解,僅乃止之。一飯之惠,匹夫所死,況淵累葉信結百姓,恩著民心。自先帝初興,爰暨陛下,榮淵累葉,豐功懿德,策名褒揚,辯著廊廟,勝衣舉履,誦詠明文,以為口實。埋而掘之,古人所恥。小白、重耳,衰世諸侯,猶慕著信,以隆霸業。詩美文王作孚萬邦,論語稱仲尼去食存信;信之為德,固亦大矣。今吳、蜀共帝,鼎足而居,天下搖蕩,無所統一,臣等每為陛下懼此危心。淵據金城之固,仗和睦之民,國殷兵彊,可以橫行。策名委質,守死善道,忠至義盡,為九州表。方今二敵闚𨵦,未知孰定,是之不戒,而淵是害。茹柔吐剛,非王者之道也。臣等雖鄙,誠竊恥之。若無天乎,臣一郡吉凶,尚未可知;若云有天,亦何懼焉!臣等聞仕於家者,二世則主之,三世則君之。臣等生於荒裔之土,出於圭竇之中,無大援於魏,世隸於公孫氏,報生與賜,在於死力。昔蒯通言直,漢祖赦其誅;鄭詹辭順,晉文原其死。臣等頑愚,不達大節,苟執一介,披露肝膽,言逆龍鱗,罪當萬死。惟陛下恢崇撫育,亮其控告,使疏遠之臣,永有保持。」   〔六〕 漢晉春秋曰:公孫淵自立,稱紹漢元年。聞魏人將討,復稱臣於吳,乞兵北伐以自救。吳人欲戮其使,羊茞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淵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蓋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權曰:「善」。乃勒兵大出。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戚,共存亡,雖隕于中原,吾所甘心也。」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也。」   初,淵家數有怪,犬冠幘絳衣上屋,炊有小兒蒸死甑中。襄平北巿生肉,長圍各數尺,有頭目口喙,無手足而動搖。占曰:「有形不成,有體無聲,其國滅亡。」始度以中平六年據遼東,至淵三世,凡五十年而滅。〔一〕   〔一〕 魏略曰:始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聞淵劫奪恭位,謂淵終不可保,數自表聞,欲令國家討淵。帝以淵已秉權,故因而撫之。及淵叛,遂以國法繫晃。晃雖有前言,冀不坐,然內以骨肉,知淵破則己從及。淵首到,晃自審必死,與其子相對啼哭。時上亦欲活之,而有司以為不可,遂殺之。   張燕,常山真定人也,本姓褚。黃巾起,燕合聚少年為群盜,在山澤閒轉攻,還真定,眾萬餘人。博陵張牛角亦起眾,自號將兵從事,與燕合。燕推牛角為帥,俱攻廮陶。牛角為飛矢所中。被創且死,令眾奉燕,告曰:「必以燕為帥。」牛角死,眾奉燕,故改姓張。燕剽捍捷速過人,故軍中號曰飛燕。其後人眾寢廣,常山、趙郡、中山、上黨、河內諸山谷皆相通,其小帥孫輕、王當等,各以部眾從燕,眾至百萬,號曰黑山。靈帝不能征,河北諸郡被其害。燕遣人至京都乞降,拜燕平難中郎將。〔一〕是後,董卓遷天子於長安,天下兵數起,燕遂以其眾與豪傑相結。袁紹與公孫瓚爭冀州,燕遣將杜長等助瓚,與紹戰,為紹所敗,人眾稍散,太祖將定冀州,燕遣使求佐王師,拜平北將軍;率眾詣鄴,封安國亭侯,邑五百戶。燕薨,子方嗣。方薨,子融嗣。〔二〕   〔一〕 九州春秋曰:張角之反也,黑山、白波、黃龍、左校、牛角、五鹿、羝根、苦蝤、劉石、平漢、大洪、司隸、緣城、羅市、雷公、浮雲、飛燕、白爵、楊鳳、于毒等各起兵,大者二三萬,小者不減數千。靈帝不能討,乃遣使拜楊鳳為黑山校尉,領諸山賊,得舉孝廉計吏。後遂彌漫,不可復數。典略曰:黑山、黃巾諸帥,本非冠蓋,自相號字,謂騎白馬者為張白騎,謂輕捷者為張飛燕,謂聲大者為張雷公,其饒鬚者則自稱于羝根,其眼大者自稱李大目。張璠漢紀云:又有左校、郭大賢、左髭丈八三部也。   〔二〕 陸機晉惠帝起居注曰:門下通事令史張林,飛燕之曾孫。林與趙王倫為亂,未及周年,位至尚書令、衛將軍,封郡公。尋為倫所殺。   張繡,武威祖厲人,驃騎將軍濟族子也。邊章、韓遂為亂涼州,金城麴勝襲殺祖厲長劉雋。繡為縣吏,閒伺殺勝,郡內義之。遂招合少年,為邑中豪傑。董卓敗,濟與李傕等擊呂布,為卓報仇。語在卓傳。繡隨濟,以軍功稍遷至建忠將軍,封宣威侯。濟屯弘農,士卒飢餓,南攻穰,為流矢所中死。繡領其眾,屯宛,與劉表合。太祖南征,軍淯水,繡等舉眾降。太祖納濟妻,繡恨之。太祖聞其不悅,密有殺繡之計。計漏,繡掩襲太祖。太祖軍敗,二子沒。繡還保穰,〔一〕太祖比年攻之,不克。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繡從賈詡計,復以眾降。語在詡傳。繡至,太祖執其手,與歡宴,為子均取繡女,拜揚武將軍。官渡之役,繡力戰有功,遷破羌將軍。從破袁譚於南皮,復增邑凡二千戶。是時天下戶口減耗,十裁一在,諸將封未有滿千戶者,而繡特多。從征烏丸于柳城,未至,薨,諡曰定侯。〔二〕子泉嗣,坐與魏諷謀反誅,國除。   〔一〕 傅子曰:繡有所親胡車兒,勇冠其軍。太祖愛其驍健,手以金與之。繡聞而疑太祖欲因左右刺之,遂反。吳書曰:繡降,(凌統)用賈詡計,乞徙軍就高道,道由太祖屯中。繡又曰:「車少而重,乞得使兵各被甲。」太祖信繡,皆聽之。繡乃嚴兵入屯,掩太祖。太祖不備,故敗。   〔二〕 魏略曰:五官將數因請會,發怒曰:「君殺吾兄,何忍持面視人邪!」繡心不自安,乃自殺。   張魯字公祺,沛國豐人也。祖父陵,客蜀,學道鵠鳴山中,造作道書以惑百姓,從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號米賊。陵死,子衡行其道。衡死,魯復行之。益州牧劉焉以魯為督義司馬,與別部司馬張脩將兵擊漢中太守蘇固,魯遂襲脩殺之,奪其眾。焉死,子璋代立,以魯不順,盡殺魯母家室。魯遂據漢中,以鬼道教民,自號「師君」。其來學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號「祭酒」。各領部眾,多者為治頭大祭酒。皆教以誠信不欺詐,有病自首其過,大都與黃巾相似。諸祭酒皆作義舍,如今之亭傳。又置義米肉,縣於義舍,行路者量腹取足;若過多,鬼道輒病之。犯法者,三原,然後乃行刑。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民夷便樂之。雄據巴、漢垂三十年。〔一〕漢末,力不能征,遂就寵魯為鎮民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貢獻而已。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魯為漢寧王。魯功曹巴西閻圃諫魯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上匡天子,則為桓、文,次及竇融,不失富貴。今承制署置,勢足斬斷,不煩於王。願且不稱,勿為禍先。」魯從之。韓遂、馬超之亂,關西民從子午谷奔之者數萬家。   〔一〕 典略曰:熹平中,妖賊大起,三輔有駱曜。光和中,東方有張角,漢中有張脩。駱曜教民緬匿法,角為太平道,脩為五斗米道。太平道者,師持九節杖為符祝,教病人叩頭思過,因以符水飲之,得病或日淺而愈者,則云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則為不信道。脩法略與角同,加施靜室,使病者處其中思過。又使人為姦令祭酒,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習,號為姦令。為鬼吏,主為病者請禱。請禱之法,書病人姓名,說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謂之三官手書。使病者家出米五斗以為常,故號曰五斗米師。實無益于治病,但為淫妄,然小人昏愚,競共事之。後角被誅,脩亦亡。及魯在漢中,因其民信行脩業,遂增飾之。教使作義舍,以米肉置其中以止行人;又教使自隱,有小過者,當治道百步,則罪除;又依月令,春夏禁殺;又禁酒。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臣松之謂張脩應是張衡,非典略之失,則傳寫之誤。   建安二十年,太祖乃自散關出武都征之,至陽平關。魯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肯,率眾數萬人拒關堅守。太祖攻破之,遂入蜀。〔一〕魯聞陽平已陷,將稽顙〔歸降〕,圃又曰:「今以迫往,功必輕;不如依(杜灌)〔杜濩〕赴朴胡相拒,然後委質,功必多。」於是乃奔南山入巴中。左右欲悉燒寶貨倉庫,魯曰:「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達。今之走,避銳鋒,非有惡意。寶貨倉庫,國家之有。」遂封藏而去。太祖入南鄭,甚嘉之。又以魯本有善意,遣人慰喻。魯盡將家出,太祖逆拜魯鎮南將軍,待以客禮,封閬中侯,邑萬戶。封魯五子及閻圃等皆為列侯。〔二〕為子彭祖取魯女。魯薨,諡之曰原侯。子富嗣。〔三〕   〔一〕 魏名臣奏載董昭表曰:「武皇帝承涼州從事及武都降人之辭,說張魯易攻,陽平城下南北山相遠,不可守也,信以為然。及往臨履,不如所聞,乃歎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陽平山上諸屯,既不時拔,士卒傷夷者多。武皇帝意沮,便欲拔軍截山而還,遣故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呼山上兵還。會前軍未還,夜迷惑,誤入賊營,賊便退散。侍中辛毗、劉曄等在兵後,語惇、褚,言『官兵已據得賊要屯,賊已散走』。猶不信之。惇前自見,乃還白武皇帝,進兵定之,幸而克獲。此近事,吏士所知。」又楊暨表曰:「武皇帝始征張魯,以十萬之眾,身親臨履,指授方略,因就民麥以為軍糧。張衛之守,蓋不足言。地險守易,雖有精兵虎將,勢不能施。對兵三日,欲抽軍還,言『作軍三十年,一朝持與人,如何』。此計已定,天祚大魏,魯守自壞,因以定之。」世語曰:魯遣五官掾降,弟衛橫山築陽平城以拒,王師不得進。魯走巴中。軍糧盡,太祖將還。西曹掾東郡郭諶曰:「不可。魯已降,留使既未反,衛雖不同,偏攜可攻。縣軍深入,以進必克,退必不免。」太祖疑之。夜有野麋數千突壞衛營,軍大驚。夜,高祚等誤與衛眾遇,祚等多鳴鼓角會眾。衛懼,以為大軍見掩,遂降。   〔二〕 臣松之以為張魯雖有善心,要為敗而後降,今乃寵以萬戶,五子皆封侯,過矣。習鑿齒曰:魯欲稱王,而閻圃諫止之,今封圃為列侯。夫賞罰者,所以懲惡勸善也,苟其可以明軌訓於物,無遠近幽深矣。今閻圃諫魯勿王,而太祖追封之,將來之人孰不思順!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謂與!若乃不明於此而重燋爛之功,豐爵厚賞止於死戰之士,則民利於有亂,俗競於殺伐,阻兵仗力,干戈不戢矣。太祖之此封,可謂知賞罰之本,雖湯武居之,無以加也。魏略曰:黃初中,增圃爵邑,在禮請中。後十餘歲病死。晉書云:西戎司馬閻纘,圃孫也。   〔三〕 魏略曰:劉雄鳴者,藍田人也。少以采藥射獵為事,常居覆車山下,每晨夜,出行雲霧中,以識道不迷,而時人因謂之能為雲霧。郭、李之亂,人多就之。建安中,附屬州郡,州郡表薦為小將。馬超等反,不肯從,超破之。後詣太祖,太祖執其手謂之曰:「孤方入關,夢得一神人,即卿邪!」乃厚禮之,表拜為將軍,遣令迎其部黨。部黨不欲降,遂劫以反,諸亡命皆往依之,有眾數千人,據武關道口。太祖遣夏侯淵討破之,雄鳴南奔漢中。漢中破,窮無所之,乃復歸降。太祖捉其鬚曰:「老賊,真得汝矣!」復其官,徙勃海。時又有程銀、侯選、李堪,皆河東人也,興平之亂,各有眾千餘家。建安十六年,並與馬超合。超破走,堪臨陳死。銀、選南入漢中,漢中破,詣太祖降,皆復官爵。   評曰:公孫瓚保京,坐待夷滅。度殘暴而不節,淵仍業以載凶,秪足覆其族也。陶謙昏亂而憂死,張楊授首於臣下,皆擁據州郡,曾匹夫之不若,固無可論者也。燕、繡、魯舍群盜,列功臣,去危亡,保宗祀,則於彼為愈焉。 ## 三國志卷九 魏書九 諸夏侯曹傳第九   夏侯惇字元讓,沛國譙人,夏侯嬰之後也。年十四,就師學,人有辱其師者,惇殺之,由是以烈氣聞。太祖初起,惇常為裨將,從征伐。太祖行奮武將軍,以惇為司馬,別屯白馬,遷折衝校尉,領東郡太守。太祖征陶謙,留惇守濮陽。張邈叛迎呂布,太祖家在鄄城,惇輕軍往赴,適與布會,交戰。布退還,遂入濮陽,襲得惇軍輜重。遣將偽降,共執持惇,責以寶貨,惇軍中震恐。惇將韓浩乃勒兵屯惇營門,召軍吏諸將,皆案甲當部不得動,諸營乃定。遂詣惇所,叱持質者曰:「汝等凶逆,乃敢執劫大將軍,復欲望生邪!且吾受命討賊,寧能以一將軍之故,而縱汝乎?」因涕泣謂惇曰:「當奈國法何!」促召兵擊持質者。持質者惶遽叩頭,言「我但欲乞資用去耳」!浩數責,皆斬之。惇既免,太祖聞之,謂浩曰:「卿此可為萬世法。」乃著令,自今已後有持質者,皆當并擊,勿顧質。由是劫質者遂絕〔一〕。   〔一〕 孫盛曰:案光武紀,建武九年,盜劫陰貴人母弟,吏以不得拘質迫盜,盜遂殺之也。然則合擊者,乃古制也。自安、順已降,政教陵遲,勢質不避王公,而有司莫能遵奉國憲者,浩始復斬之,故魏武嘉焉。   太祖自徐州還,惇從征呂布,為流矢所中,傷左目。〔一〕復領陳留、濟陰太守,加建武將軍,封高安鄉侯。時大旱,蝗蟲起,惇乃斷太壽水作陂,身自負土,率將士勸種稻,民賴其利。轉領河南尹。太祖平河北,為大將軍後拒。鄴破,遷伏波將軍,領尹如故,使得以便宜從事,不拘科制。建安十二年,錄惇前後功,增封邑千八百戶,并前二千五百戶。二十一年,從征孫權還,使惇都督二十六軍,留居巢。賜伎樂名倡,令曰:「魏絳以和戎之功,猶受金石之樂,況將軍乎!」二十四年,太祖軍(擊破呂布軍)于摩陂,召惇常與同載,特見親重,出入臥內,諸將莫得比也。拜前將軍,〔二〕督諸軍還壽春,徙屯召陵。文帝即王位,拜惇大將軍,數月薨。   〔一〕 魏略曰:時夏侯淵與惇俱為將軍,軍中號惇為盲夏侯。惇惡之,照鏡恚怒,輒撲鏡于地。   〔二〕 魏書曰:時諸將皆受魏官號,惇獨漢官,乃上疏自陳不當不臣之禮。太祖曰:「吾聞太上師臣,其次友臣。夫臣者,貴德之人也,區區之魏,而臣足以屈君乎?」惇固請,乃拜為前將軍。   惇雖在軍旅,親迎師受業。性清儉,有餘財輒以分施,不足資之於官,不治產業。諡曰忠侯。子充嗣。帝追思惇功,欲使子孫畢侯,分惇邑千戶,賜惇七子二孫爵皆關內侯。惇弟廉及子楙素自封列侯。初,太祖以女妻楙,即清河公主也。楙歷位侍中尚書、安西鎮東將軍,假節。〔一〕充薨,子廙嗣。廙薨,子劭嗣。〔二〕   〔一〕 魏略曰:楙字子林,惇中子也。文帝少與楙親,及即位,以為安西將軍、持節,承夏侯淵處都督關中。楙性無武略,而好治生。至太和二年,明帝西征,人有白楙者,遂召還為尚書。楙在西時,多畜伎妾,公主由此與楙不和。其後群弟不遵禮度,楙數切責,弟懼見治,乃共搆楙以誹謗,令主奏之,有詔收楙。帝意欲殺之,以問長水校尉京兆段默,默以為「此必清河公主與楙不睦,出于譖搆,冀不推實耳。且伏波與先帝有定天下之功,宜加三思」。帝意解,曰:「吾亦以為然。」乃發詔推問為公主作表者,果其群弟子臧、子江所搆也。   〔二〕 晉陽秋曰:泰始二年,高安鄉侯夏侯佐卒,惇之孫也,嗣絕。詔曰:「惇,魏之元功,勳書竹帛。昔庭堅不祀,猶或悼之,況朕受禪于魏,而可以忘其功臣哉!宜擇惇近屬劭封之。」   韓浩者,河內人。(及)沛國史渙與浩俱以忠勇顯。浩至中護軍,渙至中領軍,皆掌禁兵,封列侯。〔一〕   〔一〕 魏書曰:韓浩字元嗣。漢末起兵,縣近山藪,多寇,浩聚徒眾為縣藩衛。太守王匡以為從事,將兵拒董卓于盟津。時浩舅杜陽為河陰令,卓執之,使招浩,浩不從。袁術聞而壯之,以為騎都尉。夏侯惇聞其名,請與相見,大奇之,使領兵從征伐。時大議損益,浩以為當急田。太祖善之,遷護軍。太祖欲討柳城,領軍史渙以為道遠深入,非完計也,欲與浩共諫。浩曰:「今兵勢彊盛,威加四海,戰勝攻取,無不如志,不以此時遂除天下之患,將為後憂。且公神武,舉無遺策,吾與君為中軍主,不宜沮眾。」遂從破柳城,改其官為中護軍,置長史、司馬。從討張魯,魯降。議者以浩智略足以綏邊,欲留使都督諸軍,鎮漢中。太祖曰:「吾安可以無護軍?」乃與俱還。其見親任如此。及薨,太祖愍惜之。無子,以養子榮嗣。史渙字公劉。少任俠,有雄氣。太祖初起,以客從,行中軍校尉,從征伐,常監諸將,見親信,轉拜中領軍。十四年薨。子靜嗣。   夏侯淵字妙才,惇族弟也。太祖居家,曾有縣官事,淵代引重罪,太祖營救之,得免。〔一〕太祖起兵,以別部司馬、騎都尉從,遷陳留、潁川太守。及與袁紹戰于官渡,行督軍校尉。紹破,使督兗、豫、徐州軍糧;時軍食少,淵傳饋相繼,軍以復振。昌狶反,遣于禁擊之,未拔,復遣淵與禁并力,遂擊狶,降其十餘屯,狶詣禁降。淵還,拜典軍校尉。〔二〕濟南、樂安黃巾徐和、司馬俱等攻城,殺長吏,淵將泰山、齊、平原郡兵擊,大破之,斬和,平諸縣,收其糧穀以給軍士。十四年,以淵為行領軍。太祖征孫權還,使淵督諸將擊廬江叛者雷緒,緒破,又行征西護軍,督徐晃擊太原賊,攻下二十餘屯,斬賊帥商曜,屠其城。從征韓遂等,戰於渭南。又督朱靈平隃糜、汧氐。與太祖會安定,降楊秋。   〔一〕 魏略曰:時兗、豫大亂,淵以饑乏,棄其幼子,而活亡弟孤女。   〔二〕 魏書曰:淵為將,赴急疾,常出敵之不意,故軍中為之語曰:「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十七年,太祖乃還鄴,以淵行護軍將軍,督朱靈、路招等屯長安,擊破南山賊劉雄,降其眾。圍遂、超餘黨梁興於鄠,拔之,斬興,封博昌亭侯。馬超圍涼州刺史韋康於冀,淵救康,未到,康敗。去冀二百餘里,超來逆戰,軍不利。汧氐反,淵引軍還。十九年,趙衢、尹奉等謀討超,姜敘起兵鹵城以應之。衢等譎說超,使出擊敘,於後盡殺超妻子。超奔漢中,還圍祁山。敘等急求救,諸將議者欲須太祖節度。淵曰:「公在鄴,反覆四千里,比報,敘等必敗,非攻急也。」遂行,使張郃督步騎五千在前,從陳倉狹道入,淵自督糧在後。郃至渭水上,超將氐羌數千逆郃。未戰,超走,郃進軍收超軍器械。淵到,諸縣皆已降。韓遂在顯親,淵欲襲取之,遂走。淵收遂軍糧,追至略陽城,去遂二十餘里,諸將欲攻之,或言當攻興國氐。淵以為遂兵精,興國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擊長離諸羌。長離諸羌多在遂軍,必歸救其家。若〔捨〕羌獨守則孤,救長離則官兵得與野戰,可必虜也。淵乃留督將守輜重,輕兵步騎到長離,攻燒羌屯,斬獲甚眾。諸羌在遂軍者,各還種落。遂果救長離,與淵軍對陳。諸將見遂眾,惡之,欲結營作塹乃與戰。淵曰:「我轉鬥千里,今復作營塹,則士眾罷弊,不可久。賊雖眾,易與耳。」乃鼓之,大破遂軍,得其旌麾,還略陽,進軍圍興國。氐王千萬逃奔馬超,餘眾降。轉擊高平屠各,皆散走,收其糧穀牛馬。乃假淵節。   初,枹罕宋建因涼州亂,自號河首平漢王。太祖使淵帥諸將討建。淵至,圍枹罕,月餘拔之,斬建及所置丞相已下。淵別遣張郃等平河關,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諸羌盡降,隴右平。太祖下令曰:「宋建造為亂逆三十餘年,淵一舉滅之,虎步關右,所向無前。仲尼有言:『吾與爾不如也。』」二十一年,增封三百戶,并前八百戶。還擊武都氐羌下辯,收氐穀十餘萬斛。太祖西征張魯,淵等將涼州諸將侯王已下,與太祖會休亭。太祖每引見羌、胡,以淵畏之。會魯降,漢中平,以淵行都護將軍,督張郃、徐晃等平巴郡。太祖還鄴,留淵守漢中,即拜淵征西將軍。二十三年,劉備軍陽平關,淵率諸將拒之,相守連年。二十四年正月,備夜燒圍鹿角。淵使張郃護東圍,自將輕兵護南圍。備挑郃戰,郃軍不利。淵分所將兵半助郃,為備所襲,淵遂戰死。諡曰愍侯。   初,淵雖數戰勝,太祖常戒曰:「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為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   淵妻,太祖內妹。長子衡,尚太祖弟海陽哀侯女,恩寵特隆。衡襲爵,轉封安寧亭侯。黃初中,賜中子霸,太和中,賜霸四弟,爵皆關內侯。霸,正始中為討蜀護軍右將軍,進封博昌亭侯,素為曹爽所厚。聞爽誅,自疑,亡入蜀。以淵舊勳赦霸子,徙樂浪郡。〔一〕霸弟威,官至兗州刺史。〔二〕威弟惠,樂安太守。〔三〕惠弟和,河南尹。〔四〕衡薨,子績嗣,為虎賁中郎將。績薨,子褒嗣。   〔一〕 魏略曰:霸字仲權。淵為蜀所害,故霸常切齒,欲有報蜀意。黃初中為偏將軍。子午之役,霸召為前鋒,進至興勢圍,安營在曲谷中。蜀人望知其是霸也,指下兵攻之。霸手戰鹿角間,賴救至,然後解。後為右將軍,屯隴西,其養士和戎,並得其歡心。至正始中,代夏侯儒為征蜀護軍,統屬征西。時征西將軍夏侯玄,於霸為從子,而玄於曹爽為外弟。及司馬宣王誅曹爽,遂召玄,玄來東。霸聞曹爽被誅而玄又徵,以為禍必轉相及,心既內恐;又霸先與雍州刺史郭淮不和,而淮代玄為征西,霸尤不安,故遂奔蜀。南趨陰平而失道,入窮谷中,糧盡,殺馬步行,足破,臥巖石下,使人求道,未知何之。蜀聞之,乃使人迎霸。初,建安五年,時霸從妹年十三四,在本郡,出行樵採,為張飛所得。飛知其良家女,遂以為妻,產息女,為劉禪皇后。故淵之初亡,飛妻請而葬之。及霸入蜀,禪與相見,釋之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閒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指其兒子以示之曰:「此夏侯氏之甥也。」厚加爵寵。   〔二〕 世語曰:威字季權,任俠。貴歷荊、兗二州刺史。子駿,并州刺史。次莊,淮南太守。莊子湛,字孝若,以才博文章,至南陽相、散騎常侍。莊,晉景陽皇后姊夫也。由此一門侈盛於時。   〔三〕 文章敘錄曰:惠字稚權,幼以才學見稱,善屬奏議。歷散騎黃門侍郎,與鍾毓數有辯駮,事多見從。遷燕相、樂安太守。年三十七卒。   〔四〕 世語曰:和字義權,清辯有才論。歷河南尹、太常。淵第三子稱,第五子榮。從孫湛為其序曰:「稱字叔權。自孺子而好合聚童兒,為之渠帥,戲必為軍旅戰陳之事,有違者輒嚴以鞭捶,眾莫敢逆。淵陰奇之,使讀項羽傳及兵書,不肯,曰:『能則自為耳,安能學人?』年十六,淵與之田,見奔虎,稱驅馬逐之,禁之不可,一箭而倒。名聞太祖,太祖把其手喜曰:『我得汝矣!』與文帝為布衣之交,每讌會,氣陵一坐,辯士不能屈。世之高名者多從之游。年十八卒。弟榮,字幼權。幼聰惠,七歲能屬文,誦書日千言,經目輒識之。文帝聞而請焉。賓客百餘人,人一奏刺,悉書其鄉邑名氏,世所謂爵里刺也,客示之,一寓目,使之遍談,不謬一人。帝深奇之。漢中之敗,榮年十三,左右提之走,不肯,曰:『君親在難,焉所逃死!』乃奮劍而戰,遂沒陳。」   曹仁字子孝,太祖從弟也。〔一〕少好弓馬弋獵。後豪傑並起,仁亦陰結少年,得千餘人,周旋淮、泗之間,遂從太祖為別部司馬,行厲鋒校尉。太祖之破袁術,仁所斬獲頗多。從征徐州,仁常督騎,為軍前鋒。別攻陶謙將呂由,破之,還與大軍合彭城,大破謙軍。從攻費、華、即墨、開陽,謙遣別將救諸縣,仁以騎擊破之。太祖征呂布,仁別攻句陽,拔之,生獲布將劉何。太祖平黃巾,迎天子都許,仁數有功,拜廣陽太守。太祖器其勇略,不使之郡,以議郎督騎。太祖征張繡,仁別徇旁縣,虜其男女三千餘人。太祖軍還,為繡所追,軍不利,士卒喪氣,仁率厲將士甚奮,太祖壯之,遂破繡。   〔一〕 魏書曰:仁祖褒,潁川太守。父熾,侍中、長水校尉。   太祖與袁紹久相持於官渡,紹遣劉備徇濦彊諸縣,多舉眾應之。自許以南,吏民不安,太祖以為憂。仁曰:「南方以大軍方有目前急,其勢不能相救,劉備以彊兵臨之,其背叛固宜也。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也。」太祖善其言,遂使將騎擊備,破走之,仁盡復收諸叛縣而還。紹遣別將韓荀鈔斷西道,仁擊荀於雞洛山,大破之。由是紹不敢復分兵出。復與史渙等鈔紹運車,燒其糧穀。   河北既定,從圍壺關。太祖令曰:「城拔,皆坑之。」連月不下。仁言於太祖曰:「圍城必示之活門,所以開其生路也。今公告之必死,將人自為守。且城固而糧多,攻之則士卒傷,守之則引日久;今頓兵堅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虜,非良計也。」太祖從之,城降。於是錄仁前後功,封都亭侯。   從平荊州,以仁行征南將軍,留屯江陵,拒吳將周瑜。瑜將數萬眾來攻,前鋒數千人始至,仁登城望之,乃募得三百人,遣部曲將牛金逆與挑戰。賊多,金眾少,遂為所圍。長史陳矯俱在城上,望見金等垂沒,左右皆失色。仁意氣奮怒甚,謂左右取馬來,矯等共援持之。謂仁曰:「賊眾盛,不可當也。假使棄數百人何苦,而將軍以身赴之!」仁不應,遂被甲上馬,將其麾下壯士數十騎出城。去賊百餘步,迫溝,矯等以為仁當住溝上,為金形勢也,仁徑渡溝直前,衝入賊圍,金等乃得解。餘眾未盡出,仁復直還突之,拔出金兵,亡其數人,賊眾乃退。矯等初見仁出,皆懼,及見仁還,乃歎曰:「將軍真天人也!」三軍服其勇。太祖益壯之,轉封安平亭侯。   太祖討馬超,以仁行安西將軍,督諸將拒潼關,破超渭南。蘇伯、田銀反,以仁行驍騎將軍,都督七軍討銀等,破之。復以仁行征南將軍,假節,屯樊,鎮荊州。侯音以宛叛,略傍縣眾數千人,仁率諸軍攻破音,斬其首,還屯樊,即拜征南將軍。關羽攻樊,時漢水暴溢,于禁等七軍皆沒,禁降羽。仁人馬數千人守城,城不沒者數板。羽乘船臨城,圍數重,外內斷絕,糧食欲盡,救兵不至。仁激厲將士,示以必死,將士感之皆無二。徐晃救至,水亦稍減,晃從外擊羽,仁得潰圍出,羽退走。   仁少時不脩行檢,及長為將,嚴整奉法令,常置科於左右,案以從事。鄢陵侯彰北征烏丸,文帝在東宮,為書戒彰曰:「為將奉法,不當如征南邪!」及即王位,拜仁車騎將軍,都督荊、揚、益州諸軍事,進封陳侯,增邑二千,并前三千五百戶。追賜仁父熾諡曰陳穆侯,置守冢十家。後召還屯宛。孫權遣將陳邵據襄陽,詔仁討之。仁與徐晃攻破邵,遂入襄陽,使將軍高遷等徙漢南附化民於漢北,文帝遣使即拜仁大將軍。又詔仁移屯臨潁,遷大司馬,復督諸軍據烏江,還屯合肥。黃初四年薨,諡曰忠侯。〔一〕子泰嗣,官至鎮東將軍,假節,轉封甯陵侯。泰薨,子初嗣。又分封泰弟楷、範,皆為列侯,而牛金官至後將軍。   〔一〕 魏書曰:仁時年五十六。傅子曰:曹大司馬之勇,賁、育弗加也。張遼其次焉。   仁弟純,〔一〕初以議郎參司空軍事,督虎豹騎從圍南皮。袁譚出戰,士卒多死。太祖欲緩之,純曰:「今千里蹈敵,進不能克,退必喪威;且縣師深入,難以持久。彼勝而驕,我敗而懼,以懼敵驕,必可克也。」太祖善其言,遂急攻之,譚敗。純麾下騎斬譚首。及北征三郡,純部騎獲單于蹋頓。以前後功封高陵亭侯,邑三百戶。從征荊州,追劉備於長阪,獲其二女輜重,收其散卒。進降江陵,從還譙。建安十五年薨。文帝即位,追諡曰威侯。〔二〕子演嗣,官至領軍將軍,正元中進封平樂鄉侯。演薨,子亮嗣。   〔一〕 英雄記曰:純字子和。年十四而喪父,與同產兄仁別居。承父業,富於財,僮僕人客以百數,純綱紀督御,不失其理,鄉里咸以為能。好學問,敬愛學士,學士多歸焉,由是為遠近所稱。年十八,為黃門侍郎。二十,從太祖到襄邑募兵,遂常從征戰。   〔二〕 魏書曰:純所督虎豹騎,皆天下驍銳,或從百人將補之,太祖難其帥。純以選為督,撫循甚得人心。及卒,有司白選代,太祖曰:「純之比,何可復得!吾獨不中督邪?」遂不選。   曹洪字子廉,太祖從弟也。〔一〕太祖起義兵討董卓,至滎陽,為卓將徐榮所敗。太祖失馬,賊追甚急,洪下,以馬授太祖,太祖辭讓,洪曰:「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遂步從到汴水,水深不得渡,洪循水得船,與太祖俱濟,還奔譙。揚州刺史陳溫素與洪善,洪將家兵千餘人,就溫募兵,得廬江上甲二千人,東到丹楊復得數千人,與太祖會龍亢。太祖征徐州,張邈舉兗州叛迎呂布。時大饑荒,洪將兵在前,先據東平、范,聚糧穀以繼軍。太祖討邈、布於濮陽,布破走,遂據東阿,轉擊濟陰、山陽、中牟、陽武、京、密十餘縣,皆拔之。以前後功拜鷹揚校尉,遷揚武中郎將。天子都許,拜洪諫議大夫。別征劉表,破表別將於舞陽、陰葉、堵陽、博望,有功,遷厲鋒將軍,封國明亭侯。累從征伐,拜都護將軍。文帝即位,為衛將軍,遷驃騎將軍,進封野王侯,益邑千戶,并前二千一百戶,位特進;後徙封都陽侯。   〔一〕 魏書曰:洪伯父鼎為尚書令,任洪為蘄春長。   始,洪家富而性吝嗇,文帝少時假求不稱,常恨之,遂以舍客犯法,下獄當死。群臣並救莫能得。卞太后謂郭后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廢后矣。」於是泣涕屢請,乃得免官削爵土。〔一〕洪先帝功臣,時人多為觖望。明帝即位,拜後將軍,更封樂城侯,邑千戶,位特進,復拜驃騎將軍。太和六年薨,諡曰恭侯。子馥,嗣侯。初,太祖分洪戶封子震列侯。洪族父瑜,脩慎篤敬,官至衛將軍,封列侯。   〔一〕 魏略曰:文帝收洪,時曹真在左右,請之曰:「今誅洪,洪必以真為譖也。」帝曰:「我自治之,卿何豫也?」會卞太后責怒帝,言「梁、沛之間,非子廉無有今日」。詔乃釋之。猶尚沒入其財產。太后又以為言,後乃還之。初,太祖為司空時,以己率下,每歲發調,使本縣平貲。于時譙令平洪貲財與公家等,太祖曰:「我家貲那得如子廉耶!」文帝在東宮,嘗從洪貸絹百匹,洪不稱意。及洪犯法,自分必死,既得原,喜,上書謝曰:「臣少不由道,過在人倫,長竊非任,遂蒙含貸。性無檢度知足之分,而有豺狼無厭之質,老惛倍貪,觸突國網,罪迫三千,不在赦宥,當就辜誅,棄諸市朝,猶蒙天恩,骨肉更生。臣仰視天日,愧負靈神,俯惟愆闕,慚愧怖悸,不能雉經以自裁割,謹塗顏闕門,拜章陳情。」   曹休字文烈,太祖族子也。天下亂,宗族各散去鄉里。休年十餘歲,喪父,獨與一客擔喪假葬,攜將老母,渡江至吳。〔一〕以太祖舉義兵,易姓名轉至荊州,閒行北歸,見太祖。太祖謂左右曰:「此吾家千里駒也。」使與文帝同止,見待如子。常從征伐,使領虎豹騎宿衛。劉備遣將吳蘭屯下辯,太祖遣曹洪征之,以休為騎都尉,參洪軍事。太祖謂休曰:「汝雖參軍,其實帥也。」洪聞此令,亦委事於休。備遣張飛屯固山,欲斷軍後。眾議狐疑,休曰:「賊實斷道者,當伏兵潛行。今乃先張聲勢,此其不能也。宜及其未集,促擊蘭,蘭破則飛自走矣。」洪從之,進兵擊蘭,大破之,飛果走。太祖拔漢中,諸軍還長安,拜休中領軍。文帝即王位,為領軍將軍,錄前後功,封東陽亭侯。夏侯惇薨,以休為鎮南將軍,假節都督諸軍事,車駕臨送,上乃下輿執手而別。孫權遣將屯歷陽,休到,擊破之,又別遣兵渡江,燒賊蕪湖營數千家。遷征東將軍,領揚州刺史,進封安陽鄉侯。〔二〕帝征孫權,以休為征東大將軍,假黃鉞,督張遼等及諸州郡二十餘軍,擊權大將呂範等於洞浦,破之。拜揚州牧。明帝即位,進封長平侯。吳將審德屯皖,休擊破之,斬德首,吳將韓綜、翟丹等前後率眾詣休降。增邑四百,并前二千五百戶,遷大司馬,都督揚州如故。太和二年,帝為二道征吳,遣司馬宣王從漢水下,(督休)〔休督〕諸軍向尋陽。賊將偽降,休深入,戰不利,退還宿石亭。軍夜驚,士卒亂,棄甲兵輜重甚多。休上書謝罪,帝遣屯騎校尉楊暨慰諭,禮賜益隆。休因此癰發背薨,諡曰壯侯。子肇嗣。〔三〕   〔一〕 魏書曰:休祖父嘗為吳郡太守。休於太守舍,見壁上祖父畫像,下榻拜涕泣,同坐者皆嘉歎焉。   〔二〕 魏書曰:休喪母至孝。帝使侍中奪喪服,使飲酒食肉,休受詔而形體益憔悴。乞歸譙葬母,帝復遣越騎校尉薛喬奉詔節其憂哀,使歸家治喪,一宿便葬,葬訖詣行在所。帝見,親自寬慰之。其見愛重如此。   〔三〕 世語曰:肇字長思。   肇有當世才度,為散騎常侍、屯騎校尉。明帝寢疾,方與燕王宇等屬以後事。帝意尋變,詔肇以侯歸第。正始中薨。追贈衛將軍。子興嗣。初,文帝分休戶三百封肇弟纂為列侯,後為殄吳將軍,薨,追贈前將軍。〔一〕   〔一〕 張隱文士傳曰:肇孫攄,字顏遠,少厲志操,博學有才藻。仕晉,辟公府,歷洛陽令,有能名。大司馬齊王冏輔政,攄與齊人左思俱為記室督。從中郎出為襄陽太守、征南司馬。值天下亂,攄討賊向吳,戰敗死。   曹真字子丹,太祖族子也。太祖起兵,真父邵募徒眾,為州郡所殺。〔一〕太祖哀真少孤,收養與諸子同,使與文帝共止。常獵,為虎所逐,顧射虎,應聲而倒。太祖壯其鷙勇,使將虎豹騎。討靈丘賊,拔之,封靈壽亭侯。以偏將軍將兵擊劉備別將於下辯,破之,拜中堅將軍。從至長安,領中領軍。是時,夏侯淵沒於陽平,太祖憂之。以真為征蜀護軍,督徐晃等破劉備別將高詳於陽平。太祖自至漢中,拔出諸軍,使真至武都迎曹洪等還屯陳倉。文帝即王位,以真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錄前後功,進封東鄉侯。張進等反於酒泉,真遣費曜討破之,斬進等。黃初三年還京都,以真為上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鉞。與夏侯尚等征孫權,擊牛渚屯,破之。轉拜中軍大將軍,加給事中。七年,文帝寢疾,真與陳群、司馬宣王等受遺詔輔政。明帝即位,進封邵陵侯,〔二〕遷大將軍。   〔一〕 魏略曰:真本姓秦,養曹氏。或云其父伯南夙與太祖善。興平末,袁術部黨與太祖攻劫,太祖出,為寇所追,走入秦氏,伯南開門受之。寇問太祖所在,答云:「我是也。」遂害之。由此太祖思其功,故變其姓。魏書曰:邵以忠篤有才智,為太祖所親信。初平中,太祖興義兵,邵募徒眾,從太祖周旋。時豫州刺史黃琬欲害太祖,太祖避之而邵獨遇害。   〔二〕 臣松之案:真父名邵。封邵陵侯,若非書誤,則事不可論。   諸葛亮圍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反應亮。帝遣真督諸軍軍郿,遣張郃擊亮將馬謖,大破之。安定民楊條等略吏民保月支城,真進軍圍之。條謂其眾曰:「大將軍自來,吾願早降耳。」遂自縛出。三郡皆平。真以亮懲於祁山,後出必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王生守陳倉,治其城。明年春,亮果圍陳倉,已有備而不能克。增邑,并前二千九百戶。四年,朝洛陽,遷大司馬,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真以「蜀連出侵邊境,宜遂伐之。數道並入,可大克也」。帝從其計。真當發西討,帝親臨送。真以八月發長安,從子午道南入。司馬宣王泝漢水,當會南鄭。諸軍或從斜谷道,或從武威入。會大霖雨三十餘日,或棧道斷絕,詔真還軍。   真少與宗人曹遵、鄉人朱讚並事太祖。遵、讚早亡,真愍之,乞分所食邑封遵、讚子。詔曰:「大司馬有叔向撫孤之仁,篤晏平久要之分。君子成人之美,聽分真邑賜遵、讚子爵關內侯,各百戶。」真每征行,與將士同勞苦,軍賞不足,輒以家財班賜,士卒皆願為用。真病還洛陽,帝自幸其第省疾。真薨,諡曰元侯。子爽嗣。帝追思真功,詔曰:「大司馬蹈履忠節,佐命二祖,內不恃親戚之寵,外不驕白屋之士,可謂能持盈守位,勞謙其德者也。其悉封真五子羲、訓、則、彥、皚皆為列侯。」初,文帝分真邑二百戶,封真弟彬為列侯。   爽字昭伯,少以宗室謹重,明帝在東宮,甚親愛之。及即位,為散騎侍郎,累遷城門校尉,加散騎常侍,轉武衛將軍,寵待有殊。帝寢疾,乃引爽入臥內,拜大將軍,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與太尉司馬宣王並受遺詔輔少主。明帝崩,齊王即位,加爽侍中,改封武安侯,邑萬二千戶,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丁謐畫策,使爽白天子,發詔轉宣王為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欲令尚書奏事,先來由己,得制其輕重也。〔一〕爽弟羲為中領軍,訓武衛將軍,彥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南陽何晏、鄧颺、李勝、沛國丁謐、東平畢軌咸有聲名,進趣於時,明帝以其浮華,皆抑黜之;及爽秉政,乃復進敘,任為腹心。颺等欲令爽立威名於天下,勸使伐蜀,爽從其言,宣王止之不能禁。正始五年,爽乃西至長安,大發卒六七萬人,從駱谷入。是時,關中及氐、羌轉輸不能供,牛馬騾驢多死,民夷號泣道路。入谷行數百里,賊因山為固,兵不得進。爽參軍楊偉為爽陳形勢,宜急還,不然將敗。〔二〕颺與偉爭於爽前,偉曰:「颺、勝將敗國家事,可斬也。」爽不悅,乃引軍還。〔三〕   〔一〕 魏書曰:爽使弟羲為表曰:「臣亡父真,奉事三朝,入備冢宰,出為上將。先帝以臣肺腑遺緒,獎飭拔擢,典兵禁省,進無忠恪積累之行,退無羔羊自公之節。先帝聖體不豫,臣雖奔走,侍疾嘗藥,曾無精誠翼日之應,猥與太尉懿俱受遺詔,且慚且懼,靡所厎告。臣聞虞舜序賢,以稷、契為先,成湯褒功,以伊、呂為首,審選博舉,優劣得所,斯誠輔世長民之大經,錄勳報功之令典,自古以來,未之或闕。今臣虛闇,位冠朝首,顧惟越次,中心愧惕,敢竭愚情,陳寫至實。夫天下之達道者三,謂德、爵、齒也。懿本以高明中正,處上司之位,名足鎮眾,義足率下,一也。包懷大略,允文允武,仍立征伐之勳,遐邇歸功,二也。萬里旋旆,親受遺詔,翼亮皇家,內外所向,三也。加之耆艾,紀綱邦國,體練朝政;論德則過於吉甫、樊仲;課功則踰於方叔、召虎:凡此數者,懿實兼之。臣抱空名而處其右,天下之人將謂臣以宗室見私,知進而不知退。陛下岐嶷,克明克類,如有以察臣之言,臣以為宜以懿為太傅、大司馬,上昭陛下進賢之明,中顯懿身文武之實,下使愚臣免於謗誚。」於是帝使中書監劉放令孫資為詔曰:「昔吳漢佐光武,有征定四方之功,為大司馬,名稱于今。太尉體履正直,功蓋海內,先帝本以前後欲更其位者輒不彌久,是以遲遲不施行耳。今大將軍薦太尉宜為大司馬,既合先帝本旨,又放推讓,進德尚勳,乃欲明賢良、辯等列、順長少也。雖旦、奭之屬,宗師呂望,念在引領以處其下,何以過哉!朕甚嘉焉。朕惟先帝固知君子樂天知命,纖芥細疑,不足為忌,當顧柏人彭亡之文,故用低佪,有意未遂耳!斯亦先帝敬重大臣,恩愛深厚之至也。昔成王建保傅之官,近漢顯宗以鄧禹為太傅,皆所以優崇雋乂,必有尊也。其以太尉為太傅。」   〔二〕 世語曰:偉字世英,馮翊人。明帝治宮室,偉諫曰:「今作宮室,斬伐生民墓上松柏,毀壞碑獸石柱,辜及亡人,傷孝子心,不可以為後世之法則。」   〔三〕 漢晉春秋曰:司馬宣王謂夏侯玄曰:「春秋責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幾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平路勢至險,蜀已先據;若進不獲戰,退見徼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玄懼,言於爽,引軍退。費禕進兵據三嶺以截爽,爽爭嶮苦戰,僅乃得過。所發牛馬運轉者,死失略盡,羌、胡怨嘆,而關右悉虛耗矣。   初,爽以宣王年德並高,恆父事之,不敢專行。及晏等進用,咸共推戴,說爽以權重不宜委之於人。乃以晏、颺、謐為尚書,晏典選舉,軌司隸校尉,勝河南尹,諸事希復由宣王。宣王遂稱疾避爽〔一〕。晏等專政,共分割洛陽、野王典農部桑田數百頃,及壞湯沐地以為產業,承勢竊取官物,因緣求欲州郡。有司望風,莫敢忤旨。晏等與廷尉盧毓素有不平,因毓吏微過,深文致毓法,使主者先收毓印綬,然後奏聞。其作威如此。爽飲食車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妻妾盈後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及將吏、師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以為伎樂。詐作詔書,發才人五十七人送鄴臺,使先帝婕妤教習為伎。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晏等會其中,飲酒作樂。羲深以為大憂,數諫止之。又著書三篇,陳驕淫盈溢之致禍敗,辭旨甚切,不敢斥爽,託戒諸弟以示爽。爽知其為己發也,甚不悅。羲或時以諫喻不納,涕泣而起。宣王密為之備。九年冬,李勝出為荊州刺史,往詣宣王。宣王稱疾困篤,示以羸形。勝不能覺,謂之信然。〔二〕   〔一〕 初,宣王以爽魏之肺腑,每推先之,爽以宣王名重,亦引身卑下,當時稱焉。丁謐、畢軌等既進用,數言于爽曰:「宣王有大志而甚得民心,不可以推誠委之。」由是爽恆猜防焉。禮貌雖存,而諸所興造,皆不復由宣王。宣王力不能爭,且懼其禍,故避之。   〔二〕 魏末傳曰:爽等令勝辭宣王,并伺察焉。宣王見勝,勝自陳無他功勞,橫蒙特恩,當為本州,詣閤拜辭,不悟加恩,得蒙引見。宣王令兩婢侍邊,持衣,衣落;復上指口,言渴求飲,婢進粥,宣王持盃飲粥,粥皆流出沾胸。勝愍然,為之涕泣,謂宣王曰:「今主上尚幼,天下恃賴明公。然眾情謂明公方舊風疾發,何意尊體乃爾!」宣王徐更寬言,才令氣息相屬,說:「年老沈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胡,好善為之,恐不復相見,如何!」勝曰:「當還忝本州,非并州也。」宣王乃復陽為昏謬,曰:「君方到并州,努力自愛!」錯亂其辭,狀如荒語。勝復曰:「當忝荊州,非并州也。」宣王乃若微悟者,謂勝曰:「懿年老,意荒忽,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刺史,盛德壯烈,好建功勳。今當與君別,自顧氣力轉微,後必不更會,因欲自力,設薄主人,生死共別。令師、昭兄弟結君為友,不可相舍去,副懿區區之心。」因流涕哽咽。勝亦長嘆,答曰:「輒當承教,須待敕命。」勝辭出,與爽等相見,說:「太傅語言錯誤,口不攝杯,指南為北。又云吾當作并州,吾答言當還為荊州,非并州也。徐徐與語,有識人時,乃知當還為荊州耳。又欲設主人祖送。不可舍去,宜須待之。」更向爽等垂淚云:「太傅患不可復濟,令人愴然。」   十年正月,車駕朝高平陵,爽兄弟皆從。〔一〕宣王部勒兵馬,先據武庫,遂出屯洛水浮橋。奏爽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二祖亦屬臣以後事,(為念)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黃門令董箕等,才人侍疾者,皆所聞知。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歷世舊人皆復斥出,欲置新人以樹私計;根據槃互,縱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侯伺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但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枉言?昔趙高極意,秦氏以滅;呂、霍早斷,漢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鑒,臣受命之時也。太尉臣濟、尚書令臣孚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二〕   〔一〕 世語曰:爽兄弟先是數俱出游,桓範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並出,若有閉城門,誰復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由此不復並行。至是乃盡出也。   〔二〕 世語曰:初,宣王勒兵從闕下趨武庫,當爽門,人逼車住。爽妻劉怖,出至廳事,謂帳下守督曰:「公在外。今兵起,如何?」督曰:「夫人勿憂。」乃上門樓,引弩注箭欲發。將孫謙在後牽止之曰:「天下事未可知!」如此者三,宣王遂得過去。   爽得宣王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一〕大司農沛國桓範聞兵起,不應太后召,矯詔開平昌門,拔取劍戟,略將門候,南奔爽。宣王知,曰:「範畫策,爽必不能用範計。」範說爽使車駕幸許昌,招外兵。爽兄弟猶豫未決,範重謂羲曰:「當今日,卿門戶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持質一人,尚欲望活,今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者?」羲猶不能納。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說爽,使早自歸罪。爽於是遣允、泰詣宣王,歸罪請死,乃通宣王奏事。〔二〕遂免爽兄弟,以侯還第。〔三〕   〔一〕 干寶晉紀曰:爽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甲兵數千人以為衛。魏末傳曰:宣王語弟孚,陛下在外不可露宿,促送帳幔、太官食具詣行在所。   〔二〕 干寶晉書曰:桓範出赴爽,宣王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世語曰:宣王使許允、陳泰解語爽,蔣濟亦與書達宣王之旨,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爽信之,罷兵。魏氏春秋曰:爽既罷兵,曰:「我不失作富家翁。」範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矣!」   〔三〕 魏末傳曰:爽兄弟歸家,敕洛陽縣發民八百人,使尉部圍爽第四角,角作高樓,令人在上望視爽兄弟舉動。爽計窮愁悶,持彈到後園中,樓上人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還廳事上,與兄弟共議,未知宣王意深淺,作書與宣王曰:「賤子爽哀惶恐怖,無狀招禍,分受屠滅,前遣家人迎糧,于今未反,數日乏匱,當煩見餉,以繼旦夕。」宣王得書大驚,即答書曰:「初不知乏糧,甚懷踧踖。令致米一百斛,并肉脯、鹽豉、大豆。」尋送。爽兄弟不達變數,即便喜歡,自謂不死。   初,張當私以所擇才人張、何等與爽。疑其有姦,收當治罪。當陳爽與晏等陰謀反逆,並先習兵,須三月中欲發,於是收晏等下獄。會公卿朝臣廷議,以為「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將而必誅』。爽以支屬,世蒙殊寵,親受先帝握手遺詔,託以天下,而包藏禍心,蔑棄顧命,乃與晏、颺及當等謀圖神器,範黨同罪人,皆為大逆不道」。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範、當等,皆伏誅,夷三族。〔一〕嘉平中,紹功臣世,封真族孫熙為新昌亭侯,邑三百戶,以奉真後。〔二〕   〔一〕 魏略曰:鄧颺字玄茂,鄧禹後也。少得士名於京師。明帝時為尚書郎,除洛陽令,坐事免,拜中郎,又入兼中書郎。初,颺與李勝等為浮華友,及在中書,浮華事發,被斥出,遂不復用。正始初,乃出為潁川太守,轉大將軍長史,遷侍中尚書。颺為人好貨,前在內職,許臧艾授以顯官,艾以父妾與颺,故京師為之語曰:「以官易婦鄧玄茂。」每所薦達,多如此比。故何晏選舉不得人,頗由颺之不公忠,遂同其罪,蓋由交友非其才。丁謐,字彥靖。父斐,字文侯。初,斐隨太祖,太祖以斐鄉里,特饒愛之。斐性好貨,數請求犯法,輒得原宥。為典軍校尉,總攝內外,每所陳說,多見從之。建安末,從太祖征吳。斐隨行,自以家牛羸困,乃私易官牛,為人所白,被收送獄,奪官。其後太祖問斐曰:「文侯,印綬所在?」斐亦知見戲,對曰:「以易餅耳。」太祖笑,顧謂左右曰:「東曹毛掾數白此家,欲令我重治,我非不知此人不清,良有以也。我之有斐,譬如人家有盜狗而善捕鼠,盜雖有小損,而完我囊貯。」遂復斐官,聽用如初。後數歲,病亡。謐少不肯交游,但博觀書傳。為人沈毅,頗有才略。太和中,常住鄴,借人空屋,居其中。而諸王亦欲借之,不知謐已得,直開門入。謐望見王,交腳臥而不起,而呼其奴客曰:「此何等人?促呵使去。」王怒其無禮,還具上言。明帝收謐,繫鄴獄,以其功臣子,原出。後帝聞其有父風,召拜度支郎中。曹爽宿與相親,時爽為武衛將軍,數為帝稱其可大用。會帝崩,爽輔政,乃拔謐為散騎常侍,遂轉尚書。謐為人外似疏略,而內多忌。其在臺閣,數有所彈駮,臺中患之,事不得行。又其意輕貴,多所忽略,雖與何晏、鄧颺等同位,而皆少之,唯以勢屈於爽。爽亦敬之,言無不從。故于時謗書,謂「臺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一狗憑默作疽囊。」三狗,謂何、鄧、丁也。默者,爽小字也。其意言三狗皆欲嚙人,而謐尤甚也。奏使郭太后出居別宮,及遣樂安王使北詣鄴,又遣文欽令還淮南,皆謐之計。司馬宣王由是特深恨之。畢軌,字昭先。父字子禮,建安中為典農校尉。軌以才能,少有名聲。明帝在東宮時,軌在文學中。黃初末,出為長史。明帝即位,入為黃門郎,子尚公主,居處殷富。遷并州刺史。其在并州,名為驕豪。時雜虜數為暴,害吏民,軌輒出軍擊鮮卑軻比能,失利。中護軍蔣濟表曰:「畢軌前失,既往不咎,但恐是後難可以再。凡人材有長短,不可彊成。軌文雅志意,自為美器。今失并州,換置他州,若入居顯職,不毀其德,於國事實善。此安危之要,唯聖恩察之。」至正始中,入為中護軍,轉侍中尚書,遷司隸校尉。素與曹爽善,每言於爽,多見從之。李勝字公昭。父休字子朗,有智略。張魯前為鎮北將軍,休為司馬,家南鄭。時漢中有甘露降,子朗見張魯精兵數萬人,有四塞之固,遂建言赤氣久衰,黃家當興,欲魯舉號,魯不聽。會魯破,太祖以其勸魯內附,賜爵關內侯,署散官騎從,詣鄴。至黃初中,仕歷上黨、鉅鹿二郡太守,後以年老還,拜議郎。勝少游京師,雅有才智,與曹爽善。明帝禁浮華,而人白勝堂有四窗八達,各有主名。用是被收,以其所連引者多,故得原,禁錮數歲。帝崩,曹爽輔政,勝為洛陽令。夏侯玄為征西將軍,以勝為長史。玄亦宿與勝厚。駱谷之役,議從勝出,由是司馬宣王不悅於勝。累遷滎陽太守、河南尹。勝前後所宰守,未嘗不稱職,為尹歲餘,廳事前屠蘇壞,令人更治之,小材一枚激墮,正撾受符吏石虎頭,斷之。後旬日,遷為荊州刺史,未及之官而敗也。桓範字元則,世為冠族。建安末,入丞相府。延康中,為羽林左監。以有文學,與王象等典集皇覽。明帝時為中領軍尚書,遷征虜將軍、東中郎將,使持節都督青、徐諸軍事,治下邳。與徐州刺史鄭岐爭屋,引節欲斬岐,為岐所奏,不直,坐免還。復為兗州刺吏,怏怏不得意。又聞當轉為冀州牧。是時冀州統屬鎮北,而鎮北將軍呂昭才實仕進,本在範後。範謂其妻仲長曰:「我寧作諸卿,向三公長跪耳,不能為呂子展屈也。」其妻曰:「君前在東,坐欲擅斬徐州刺史,眾人謂君難為作下,今復羞為呂屈,是復難為作上也。」範忿其言觸實,乃以刀環撞其腹。妻時懷孕,遂墮胎死。範亦竟稱疾,不赴冀州。正始中拜大司農。範前在臺閣,號為曉事,及為司農,又以清省稱。範嘗抄撮漢書中諸雜事,自以意斟酌之,名曰世要論。蔣濟為太尉,嘗與範會社下,群卿列坐有數人,範懷其所撰,欲以示濟,謂濟當虛心觀之。範出其書以示左右,左右傳之示濟,濟不肯視,範心恨之。因論他事,乃發怒謂濟曰:「我祖薄德,公輩何似邪?」濟性雖彊毅,亦知範剛毅,睨而不應,各罷。範於沛郡,仕次在曹真後。于時曹爽輔政,以範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敬之,然不甚親也。及宣王起兵,閉城門,以範為曉事,乃指召之,欲使領中領軍。範欲應召,而其子諫之,以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疑有頃,兒又促之。範欲去而司農丞吏皆止範。範不從,乃突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範舉吏也,範呼之,舉手中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範呵之,言「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範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範南見爽,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徵四方以自輔。爽疑,羲又無言。範自謂羲曰:「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倒矣!」俱不言。範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中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謂諸從駕群臣曰:「我度太傅意,亦不過欲令我兄弟向己也。我獨有以不合于遠近耳!」遂進謂帝曰:「陛下作詔免臣官,報皇太后令。」範知爽首免而己必坐唱義也。範乃曰:「老子今茲坐卿兄弟族矣!」爽等既免,帝還宮,遂令範隨從。到洛水浮橋北,望見宣王,下車叩頭而無言。宣王呼範姓曰:「桓大夫何為爾邪!」車駕入宮,有詔範還復位。範詣闕拜章謝,待報。會司蕃詣鴻臚自首,具說範前臨出所道。宣王乃忿然曰:「誣人以反,於法何應?」主者曰:「科律,反受其罪。」乃收範於闕下。時人持範甚急,範謂部官曰:「徐之,我亦義士耳。」遂送廷尉。世語曰:初,爽夢二虎銜雷公,雷公若二升碗,放著庭中。爽惡之,以問占者,靈臺丞馬訓曰:「憂兵。」訓退,告其妻曰:「爽將以兵亡,不出旬日。」漢晉春秋曰:安定皇甫謐以九年冬夢至洛陽,自廟出,見車騎甚眾,以物呈廟云:「誅大將軍曹爽。」寤而以告其邑人,邑人曰:「君欲作曹人之夢乎!朝無公孫彊如何?且爽兄弟典重兵,又權尚書事,誰敢謀之?」謐曰:「爽無叔振鐸之請,苟失天機則離矣,何恃于彊?昔漢之閻顯,倚母后之尊,權國威命,可謂至重矣,閹人十九人一旦尸之,況爽兄弟乎?」世語曰:初,爽出,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事,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爽誅,擢為御史中丞。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灌,捨此以至東巿乎?」爽不從。有司奏綜導爽反,宣王曰:「各為其主也。」宥之,以為尚書郎。芝字世英,扶風人也。以後仕進至特進光祿大夫。綜字初伯,後為安東將軍司馬文王長史。臣松之案:夏侯湛為芝銘及干寶晉紀並云爽既誅,宣王即擢芝為并州刺史,以綜為安東參軍。與世語不同。   〔二〕 干寶晉紀曰:蔣濟以曹真之勳力,不宜絕祀,故以熙為後。濟又病其言之失信于爽,發病卒。   晏,何進孫也。母尹氏,為太祖夫人。晏長于宮省,又尚公主,少以才秀知名,好老莊言,作道德論及諸文賦著述凡數十篇。〔一〕   〔一〕 晏字平叔。魏略曰:「太祖為司空時,納晏母并收養晏,其時秦宜祿兒阿蘇亦隨母在公家,並見寵如公子。蘇即朗也。蘇性謹慎,而晏無所顧憚,服飾擬於太子,故文帝特憎之,每不呼其姓字,嘗謂之為「假子」。晏尚主,又好色,故黃初時無所事任。及明帝立,頗為冗官。至正始初,曲合于曹爽,亦以才能,故爽用為散騎侍郎,遷侍中尚書。晏前以尚主,得賜爵為列侯,又其母在內,晏性自喜,動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晏為尚書,主選舉,其宿與之有舊者,多被拔擢。魏末傳曰:晏婦金鄉公主,即晏同母妹。公主賢,謂其母沛王太妃曰:「晏為惡日甚,將何保身?」母笑曰:「汝得無妒晏邪!」俄而晏死。有一男,年五六歲,宣王遣人錄之。晏母歸藏其子王宮中,向使者搏頰,乞白活之,使者具以白宣王。宣王亦聞晏婦有先見之言,心常嘉之;且為沛王故,特原不殺。魏氏春秋曰:初,夏侯玄、何晏等名盛於時,司馬景王亦預焉。晏嘗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初,宣王使晏與治爽等獄。晏窮治黨與,冀以獲宥。宣王曰:「凡有八族。」晏疏丁、鄧等七姓。宣王曰:「未也。」晏窮急,乃曰:「豈謂晏乎!」宣王曰:「是也。」乃收晏。臣松之案:魏末傳云晏取其同母妹為妻,此搢紳所不忍言,雖楚王之妻(嫂)〔媦〕,不是甚也已。設令此言出于舊史,猶將莫之或信,況底下之書乎!案諸王公傳,沛王出自杜夫人所生。晏母姓尹,公主若與沛王同生,焉得言與晏同母?皇甫謐列女傳曰:爽從弟文叔,妻譙郡夏侯文寧之女,名令女。文叔早死,服闋,自以年少無子,恐家必嫁己,乃斷髮以為信。其後,家果欲嫁之,令女聞,即復以刀截兩耳,居止常依爽。及爽被誅,曹氏盡死。令女叔父上書與曹氏絕婚,彊迎令女歸。時文寧為梁相,憐其少,執義,又曹氏無遺類,冀其意沮,迺微使人諷之。令女歎且泣曰:「吾亦惟之,許之是也。」家以為信,防之少懈。令女於是竊入寢室,以刀斷鼻,蒙被而臥。其母呼與語,不應,發被視之,血流滿床席。舉家驚惶,奔往視之,莫不酸鼻。或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辛苦迺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宣王聞而嘉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名顯于世。   夏侯尚字伯仁,淵從子也。文帝與之親友。〔一〕太祖定冀州,尚為軍司馬,將騎從征伐,後為五官將文學。魏國初建,遷黃門侍郎。代郡胡叛,遣鄢陵侯彰征討之,以尚參彰軍事,定代地,還。太祖崩于洛陽,尚持節,奉梓宮還鄴。并錄前功,封平陵亭侯,拜散騎常侍,遷中領軍。文帝踐阼,更封平陵鄉侯,遷征南將軍,領荊州刺史,假節都督南方諸軍事。尚奏:「劉備別軍在上庸,山道險難,彼不我虞,若以奇兵潛行,出其不意,則獨克之勢也。」遂勒諸軍擊破上庸,平三郡九縣,遷征南大將軍。孫權雖稱藩,尚益脩攻討之備,權後果有貳心。黃初三年,車駕幸宛,使尚率諸軍與曹真共圍江陵。權將諸葛瑾與尚軍對江,瑾渡入江中渚,而分水軍于江中。尚夜多持油船,將步騎萬餘人,於下流潛渡,攻瑾諸軍,夾江燒其舟船,水陸並攻,破之。城未拔,會大疫,詔敕尚引諸軍還。益封六百戶,并前千九百戶,假鉞,進為牧。荊州殘荒,外接蠻夷,而與吳阻漢水為境,舊民多居江南。尚自上庸通道,西行七百餘里,山民蠻夷多服從者,五六年間,降附數千家。五年,徙封昌陵鄉侯。尚有愛妾嬖幸,寵奪適室;適室,曹氏女也,故文帝遣人絞殺之。尚悲感,發病恍惚,既葬埋妾,不勝思見,復出視之。文帝聞而恚之曰:「杜襲之輕薄尚,良有以也。」然以舊臣,恩寵不衰。六年,尚疾篤,還京都,帝數臨幸,執手涕泣。尚薨,諡曰悼侯。〔二〕子玄嗣。又分尚戶三百,賜尚弟子奉爵關內侯。   〔一〕 魏書曰:尚有籌畫智略,文帝器之,與為布衣之交。   〔二〕 魏書載詔曰:「尚自少侍從,盡誠竭節,雖云異姓,其猶骨肉,是以入為腹心,出當爪牙。智略深敏,謀謨過人,不幸早殞,命也奈何!贈征南大將軍、昌陵侯印綬。」   玄字太初。少知名,弱冠為散騎黃門侍郎。嘗進見,與皇后弟毛曾並坐,玄恥之,不悅形之於色。明帝恨之,左遷為羽林監。正始初,曹爽輔政。玄,爽之姑子也。累遷散騎常侍、中護軍。〔一〕   〔一〕 世語曰:玄世名知人,為中護軍,拔用武官,參戟牙門,無非俊傑,多牧州典郡。立法垂教,于今皆為後式。   太傅司馬宣王問以時事,玄議以為:「夫官才用人,國之柄也,故銓衡專於臺閣,上之分也,孝行存乎閭巷,優劣任之鄉人,下之敘也。夫欲清教審選,在明其分敘,不使相涉而已。何者?上過其分,則恐所由之不本,而干勢馳騖之路開;下踰其敘,則恐天爵之外通,而機權之門多矣。夫天爵下通,是庶人議柄也;機權多門,是紛亂之原也。自州郡中正品度官才之來,有年載矣,緬緬紛紛,未聞整齊,豈非分敘參錯,各失其要之所由哉!若令中正但考行倫輩,倫輩當行均,斯可官矣。何者?夫孝行著於家門,豈不忠恪於在官乎?仁恕稱於九族,豈不達於為政乎?義斷行於鄉黨,豈不堪於事任乎?三者之類,取於中正,雖不處其官名,斯任官可知矣。行有大小,比有高下,則所任之流,亦渙然明別矣。奚必使中正干銓衡之機於下,而執機柄者有所委仗於上,上下交侵,以生紛錯哉?且臺閣臨下,考功校否,眾職之屬,各有官長,旦夕相考,莫究於此;閭閻之議,以意裁處,而使匠宰失位,眾人驅駭,欲風俗清靜,其可得乎?天臺縣遠,眾所絕意。所得至者,更在側近,孰不脩飾以要所求?所求有路,則脩己家門者,已不如自達于鄉黨矣。自達鄉黨者,已不如自求之於州邦矣。苟開之有路,而患其飾真離本,雖復嚴責中正,督以刑罰,猶無益也。豈若使各帥其分,官長則各以其屬能否獻之臺閣,臺閣則據官長能否之第,參以鄉閭德行之次,擬其倫比,勿使偏頗。中正則唯考其行跡,別其高下,審定輩類,勿使升降。臺閣總之,如其所簡,或有參錯,則其責負自在有司。官長所第,中正輩擬,比隨次率而用之,如其不稱,責負在外。然則內外相參,得失有所,互相形檢,孰能相飾?斯則人心定而事理得,庶可以靜風俗而審官才矣。」又以為:「古之建官,所以濟育群生,統理民物也,故為之君長以司牧之。司牧之主,欲一而專,一則官任定而上下安,專則職業脩而事不煩。夫事簡業脩,上下相安而不治者,未之有也。先王建萬國,雖其詳未可得而究,然分疆畫界,各守土境,則非重累羈絆之體也。下考殷、周五等之敘,徒有小大貴賤之差,亦無君官臣民而有二統互相牽制者也。夫官統不一,則職業不脩;職業不脩,則事何得而簡?事之不簡,則民何得而靜?民之不靜,則邪惡並興,而姦偽滋長矣。先王達其如此,故專其職司而一其統業。始自秦世,不師聖道,私以御職,姦以待下;懼宰官之不脩,立監牧以董之,畏督監之容曲,設司察以糾之;宰牧相累,監察相司,人懷異心,上下殊務。漢承其緒,莫能匡改。魏室之隆,日不暇及,五等之典,雖難卒復,可麤立儀準以一治制。今之長吏,皆君吏民,橫重以郡守,累以刺史。若郡所攝,唯在大較,則與州同,無為再重。宜省郡守,但任刺史;刺史職存則監察不廢,郡吏萬數,還親農業,以省煩費,豐財殖穀,一也。大縣之才,皆堪郡守,是非之訟,每生意異,順從則安,直己則爭。夫和羹之美,在於合異,上下之益,在能相濟,順從乃安,此琴瑟一聲也,蕩而除之,則官省事簡,二也。又幹郡之吏,職監諸縣,營護黨親,鄉邑舊故,如有不副,而因公掣頓,民之困弊,咎生于此,若皆并合,則亂原自塞,三也。今承衰弊,民人彫莈,賢才鮮少,任事者寡,郡縣良吏,往往非一,郡受縣成,其劇在下,而吏之上選,郡當先足,此為親民之吏,專得底下,吏者民命,而常頑鄙,今如并之,吏多選清良者造職,大化宣流,民物獲寧,四也。制使萬戶之縣,名之郡守,五千以上,名之都尉,千戶以下,令長如故,自長以上,考課遷用,轉以能升,所牧亦增,此進才效功之敘也,若經制一定,則官才有次,治功齊明,五也。若省郡守,縣皆徑達,事不擁隔,官無留滯,三代之風,雖未可必,簡一之化,庶幾可致,便民省費,在於此矣。」又以為:「文質之更用,猶四時之迭興也,王者體天理物,必因弊而濟通之,時彌質則文之以禮,時泰侈則救之以質。今承百王之末,秦漢餘流,世俗彌文,宜大改之以易民望。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從大將軍以上,皆得服綾錦、羅綺、紈素、金銀飾鏤之物,自是以下,雜綵之服,通于賤人,雖上下等級,各示有差,然朝臣之制,已得侔至尊矣,玄黃之采,已得通於下矣。欲使市不鬻華麗之色,商不通難得之貨,工不作彫刻之物,不可得也。是故宜大理其本,準度古法,文質之宜,取其中則,以為禮度。車輿服章,皆從質樸,禁除末俗華麗之事,使幹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復有錦綺之飾,無兼采之服,纖巧之物,自上以下,至于樸素之差,示有等級而已,勿使過一二之覺。若夫功德之賜,上恩所特加,皆表之有司,然後服用之。夫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樸素之教興於本朝,則彌侈之心自消於下矣。」   宣王報書曰:「審官擇人,除重官,改服制,皆大善。禮鄉閭本行,朝廷考事,大指如所示。而中間一相承習,卒不能改。秦時無刺史,但有郡守長吏。漢家雖有刺史,奉六條而已,故刺史稱傳車,其吏言從事,居無常治,吏不成臣,其後轉更為官司耳。昔賈誼亦患服制,漢文雖身服弋綈,猶不能使上下如意。恐此三事,當待賢能然後了耳。」玄又書曰:「漢文雖身衣弋綈,而不革正法度,內外有僭擬之服,寵臣受無限之賜,由是觀之,似指立在身之名,非篤齊治制之意也。今公侯命世作宰,追蹤上古,將隆至治,抑末正本,若制定於上,則化行於眾矣。夫當宜改之時,留殷勤之心,令發之日,下之應也猶響尋聲耳,猶垂謙謙,曰『待賢能』,此伊周不正殷姬之典也。竊未喻焉。」   頃之,為征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一〕與曹爽共興駱谷之役,時人譏之。爽誅,徵玄為大鴻臚,數年徙太常。玄以爽抑絀,內不得意。中書令李豐雖宿為大將軍司馬景王所親待,然私心在玄,遂結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謀欲以玄輔政。豐既內握權柄,子尚公主,又與緝俱馮翊人,故緝信之。豐陰令弟兗州刺史翼求入朝,欲使將兵入,并力起。會翼求朝,不聽。嘉平六年二月,當拜貴人,豐等欲因御臨軒,諸門有陛兵,誅大將軍,以玄代之,以緝為驃騎將軍。豐密語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宂從僕射劉賢等曰:「卿諸人居內,多有不法,大將軍嚴毅,累以為言,張當可以為誡。」鑠等皆許以從命。〔二〕大將軍微聞其謀,請豐相見,豐不知而往,即殺之。〔三〕事下有司,收玄、緝、鑠、敦、賢等送廷尉。〔四〕廷尉鍾毓奏:「豐等謀迫脅至尊,擅誅冢宰,大逆無道,請論如法。」於是會公卿朝臣廷尉議,咸以為「豐等各受殊寵,典綜機密,緝承外戚椒房之尊,玄備世臣,並居列位,而包藏禍心,搆圖凶逆,交關閹豎,授以姦計,畏憚天威,不敢顯謀,乃欲要君脅上,肆其詐虐,謀誅良輔,擅相建立,將以傾覆京室,顛危社稷。毓所正皆如科律,報毓施行」。詔書:「齊長公主,先帝遺愛,原其三子死命。」於是豐、玄、緝、敦、賢等皆夷三族,〔五〕其餘親屬徙樂浪郡。玄格量弘濟,臨斬東巿,顏色不變,舉動自若,時年四十六。〔六〕正元中,紹功臣世,封尚從孫本為昌陵亭侯,邑三百戶,以奉尚後。   〔一〕 魏略曰:玄既遷,司馬景王代為護軍。護軍總統諸將,任主武官選舉,前後當此官者,不能止貨賂。故蔣濟為護軍時,有謠言「欲求牙門,當得千匹;百人督,五百匹」。宣王與濟善,閒以問濟,濟無以解之,因戲曰:「洛中市買,一錢不足則不行。」遂相對歡笑。玄代濟,故不能止絕人事。及景王之代玄,整頓法令,人莫犯者。   〔二〕 魏書曰:玄素貴,以爽故廢黜,居常怏怏不得意。中書令李豐與玄及后父光祿大夫張緝陰謀為亂,緝與豐同郡,傾巧人也,以東莞太守召,為后家,亦不得意,故皆同謀。初,豐自以身處機密,息韜又以列侯給事中,尚齊長公主,有內外之重,心不自安。密謂韜曰:「玄既為海內重人,加以當大任,年時方壯而永見廢,又親曹爽外弟,於大將軍有嫌。吾得玄書,深以為憂。緝有才用,棄兵馬大郡,還坐家巷。各不得志,欲使汝以密計告之。」緝嘗病創臥,豐遣韜省病,韜屏人語緝曰:「韜尚公主,父子在機近,大將軍秉事,常恐不見明信,太常亦懷深憂。君侯雖有后父之尊,安危未可知,皆與韜家同慮者也,韜父欲與君侯謀之。」緝默然良久曰:「同舟之難,吾焉所逃?此大事,不捷即禍及宗族。」韜於是往報豐。密語黃門監蘇鑠等,蘇鑠等答豐:「惟君侯計。」豐言曰:「今拜貴人,諸營兵皆屯門。陛下臨軒,因此便共迫脅,將群寮人兵,就誅大將軍。卿等當共密白此意。」鑠等曰;「陛下儻不從人,奈何?」豐等曰:「事有權宜,臨時若不信聽,便當劫將去耳。那得不從?」鑠等許諾。豐曰:「此族滅事,卿等密之。事成,卿等皆當封侯常侍也。」豐復密以告玄、緝。緝遣子邈與豐相結,同謀起事。世語曰:豐遣子韜以謀報玄,玄曰「宜詳之耳」,而不以告也。   〔三〕 世語曰:大將軍聞豐謀,舍人王羕請以命請豐。「豐若無備,情屈勢迫,必來,若不來,羕一人足以制之;若知謀泄,以眾挾輪,長戟自衛,徑入雲龍門,挾天子登淩雲臺,臺上有三千人仗,鳴鼓會眾,如此,羕所不及也」。大將軍乃遣羕以車迎之。豐見劫迫,隨羕而至。魏氏春秋曰:大將軍責豐,豐知禍及,遂正色曰:「卿父子懷姦,將傾社稷,惜吾力劣,不能相禽滅耳!」大將軍怒,使勇士以刀環築豐腰,殺之。魏略曰:豐字安國,故衛尉李義子也。黃初中,以父任召隨軍。始為白衣時,年十七八,在鄴下名為清白,識別人物,海內翕然,莫不注意。後隨軍在許昌,聲稱日隆。其父不願其然,遂令閉門,敕使斷客。初,明帝在東宮,豐在文學中。及即尊位,得吳降人,問「江東聞中國名士為誰」?降人云:「聞有李安國者是。」時豐為黃門郎,明帝問左右安國所在,左右以豐對。帝曰:「豐名乃被于吳越邪?」後轉騎都尉、給事中。帝崩後,為永寧太僕,以名過其實,能用少也。正始中,遷侍中尚書僕射。豐在臺省,常多託疾,時臺制,疾滿百日當解祿,豐疾未滿數十日,輒暫起,已復臥,如是數歲。初,豐子韜以選尚公主,豐雖外辭之,內不甚憚也。豐弟翼及偉,仕數歲間,並歷郡守。豐嘗於人中顯誡二弟,言當用榮位為〔囗〕。及司馬宣王久病,偉為二千石,荒于酒,亂新平、扶風二郡而豐不召,眾人以為恃寵。曹爽專政,豐依違二公間,無有適莫,故于時有謗書曰:「曹爽之勢熱如湯,太傅父子冷如漿,李豐兄弟如游光。」其意以為豐雖外示清淨,而內圖事,有似於游光也。及宣王奏誅爽,住車闕下,與豐相聞,豐怖,遽氣索,足委地不能起。至嘉平四年宣王終後,中書令缺,大將軍諮問朝臣:「誰可補者?」或指向豐。豐雖知此非顯選,而自以連婚國家,思附至尊,因伏不辭,遂奏用之。豐為中書二歲,帝比每獨召與語,不知所說。景王知其議己,請豐,豐不以實告,乃殺之。其事祕。豐前後仕歷二朝,不以家計為意,仰俸廩而已。韜雖尚公主,豐常約敕不得有所侵取,時得賜錢帛,輒以外施親族;及得賜宮人,多與子弟,而豐皆以與諸外甥。及死後,有司籍其家,家無餘積。魏氏春秋曰:夜送豐尸付廷尉,廷尉鍾毓不受,曰:「非法官所治也。」以其狀告,且敕之,乃受。帝怒,將問豐死意,太后懼,呼帝入,乃止。遣使收翼。世語曰:翼後妻,散騎常侍荀廙姊,謂翼曰:「中書事發,可及書未至赴吳,何為坐取死亡!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誰?」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與同死生者,去亦不免。」翼曰:「二兒小,吾不去。今但從坐,身死,二兒必免。」果如翼言。翼子斌,楊駿外甥也。晉惠帝初,為河南尹,與駿俱死,見晉書。   〔四〕 世語曰:玄至廷尉,不肯下辭。廷尉鍾毓自臨治玄。玄正色責毓曰:「吾當何辭?卿為令史責人也,卿便為吾作。」毓以其名士,節高不可屈,而獄當竟,夜為作辭,令與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視,頷之而已。毓弟會,年少於玄,玄不與交,是日於毓坐狎玄,玄不受。孫盛雜語曰:玄在囹圄,會因欲狎而友玄,玄正色曰:「鍾君何相偪如此也!」   〔五〕 魏書曰:豐子韜,以尚主,賜死獄中。   〔六〕 魏略曰:玄自從西還,不交人事,不蓄華妍。魏氏春秋曰:初,夏侯霸將奔蜀,呼玄欲與之俱。玄曰:「吾豈苟存自客於寇虜乎?」遂還京師。太傅薨,許允謂玄曰:「無復憂矣。」玄歎曰:「士宗,卿何不見事乎?此人猶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玄嘗著樂毅、張良及本無肉刑論,辭旨通遠,咸傳于世。玄之執也,衛將軍司馬文王流涕請之,大將軍曰:「卿忘會趙司空葬乎?」先是,司空趙儼薨,大將軍兄弟會葬,賓客以百數,玄時後至,眾賓客咸越席而迎,大將軍由是惡之。臣松之案:曹爽以正始五年伐蜀,時玄已為關中都督,至十年,爽誅滅後,方還洛耳。案少帝紀,司空趙儼以六年亡,玄則無由得會儼葬,若云玄入朝,紀、傳又無其事。斯近妄不實。   初,中領軍高陽許允與豐、玄親善。先是有詐作尺一詔書,以玄為大將軍,允為太尉,共錄尚書事。有何人天未明乘馬以詔版付允門吏,曰「有詔」,因便馳走。允即投書燒之,不以開呈司馬景王。後豐等事覺,徙允為鎮北將軍,假節督河北諸軍事。未發,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道死。〔一〕   〔一〕 魏略曰:允字士宗,世冠族。父據,仕歷典農校尉、郡守。允少與同郡崔贊俱發名於冀州,召入軍。明帝時為尚書選曹郎,與陳國袁侃對,同坐職事,皆收送獄,詔旨嚴切,當有死者,正直者為重。允謂侃曰:「卿,功臣之子,法應八議,不憂死也。」侃知其指,乃為受重。允刑竟復吏,出為郡守,稍遷為侍中尚書中領軍。允聞李豐等被收,欲往見大將軍,已出門,回遑不定,中道還取蔥,豐等已收訖。大將軍聞允前遽,怪之曰:「我自收豐等,不知士大夫何為匆匆乎?」是時朝臣遽者多耳,而眾人咸以為意在允也。會鎮北將軍劉靜卒,朝廷以允代靜。已受節傳,出止外舍。大將軍與允書曰:「鎮北雖少事,而都典一方,念足下震華鼓,建朱節,歷本州,此所謂著繡晝行也。」允心甚悅,與臺中相聞,欲易其鼓吹旌旗。其兄子素頗聞眾人說允前見嫌意,戒允「但當趣耳,用是為邪」!允曰:「卿俗士不解,我以榮國耳,故求之。」帝以允當出,乃詔會群臣,群臣皆集,帝特引允以自近;允前為侍中,顧當與帝別,涕泣歔欷。會訖,罷出,詔促允令去。會有司奏允前擅以廚錢穀乞諸俳及其官屬,故遂收送廷尉,考問竟,(故)減死徙邊。允以嘉平六年秋徙,妻子不得自隨,行道未到,以其年冬死。魏氏春秋曰:允為吏部郎,選郡守。明帝疑其所用非次,召入,將加罪。允妻阮氏跣出,謂曰:「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允頷之而入。帝怒詰之,允對曰:「某郡太守雖限滿文書先至,年限在後,〔某守雖後〕,日限在前。」帝前取事視之,乃釋遣出。望其衣敗,曰:「清吏也。」賜之。允之出為鎮北也,喜謂其妻曰:「吾知免矣!」妻曰:「禍見於此,何免之有?」允善相印,將拜,以印不善,使更刻之,如此者三。允曰:「印雖始成而已被辱。」問送印者,果懷之而墜于廁。相印書曰:「相印法本出陳長文,長文以語韋仲將,印工楊利從仲將受法,以語許士宗。利以法術占吉凶,十可中八九。仲將問長文『從誰得法』?長文曰:『本出漢世,有相印、相笏經,又有鷹經、牛經、馬經。印工宗養以法語程申伯,是故有一十二家相法傳于世。』」允妻阮氏賢明而醜,允始見愕然,交禮畢,無復入意。妻遣婢覘之,云「有客姓桓」,妻曰:「是必桓範,將勸使入也。」既而範果勸之。允入,須臾便起,妻捉裾留之。允顧謂婦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士有百行,君有其幾?」許曰:「皆備。」婦曰:「士有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知其非凡,遂雅相親重。生二子,奇、猛,少有令聞。允後為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神色不變,曰:「早知爾耳。」門生欲藏其子,婦曰:「無預諸兒事。」後移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藝德能及父,當收。兒以語母,母答:「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會語,便自無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多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命,具以狀對,卒免其禍,皆母之教也。雖會之識鑒,而輸賢婦之智也。果慶及後嗣,追封子孫而已。世語曰:允二子:奇字子泰,猛字子豹,並有治理才學。晉元康中,奇為司隸校尉,猛幽州刺史。傅暢晉諸公贊曰:猛禮樂儒雅,當時最優。奇子遐,字思祖,以清尚稱,位至侍中。猛子式,字儀祖,有才幹,至濮陽內史、平原太守。   清河王經亦與允俱稱冀州名士。甘露中為尚書,坐高貴鄉公事誅。始經為郡守,經母謂經曰:「汝田家子,今仕至二千石,物太過不祥,可以止矣。」經不能從,歷二州刺史,司隸校尉,終以致敗〔一〕。允友人同郡崔贊,亦嘗以處世太盛戒允云。〔二〕   〔一〕 世語曰:經字(彥偉)〔彥緯〕,初為江夏太守。大將軍曹爽附絹二十匹令交市于吳,經不發書,棄官歸。母問歸狀,經以實對。母以經典兵馬而擅去,對送吏杖經五十,爽聞,不復罪。經為司隸校尉,辟河內向雄為都官從事,王業之出,不申經(竟)〔意〕以及難。經刑於東市,雄哭之,感動一市。刑及經母,雍州故吏皇甫晏以家財收葬焉。漢晉春秋曰:經被收,辭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曰:「人誰不死?往所以不止汝者,恐不得其所也。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哉?」晉武帝太始元年詔曰:「故尚書王經,雖身陷法辟,然守志可嘉。門戶堙沒,意常愍之,其賜經孫郎中。」   〔二〕 荀綽冀州記曰:贊子洪,字良伯,清恪有匪躬之志,為晉吏部尚書、大司農。   評曰:夏侯、曹氏,世為婚姻,故惇、淵、仁、洪、休、尚、真等並以親舊肺腑,貴重于時,左右勳業,咸有效勞。爽德薄位尊,沈溺盈溢,此固大易所著,道家所忌也。玄以規格局度,世稱其名,然與曹爽中外繾綣;榮位如斯,曾未聞匡弼其非,援致良才。舉茲以論,焉能免之乎! ## 三國志卷十 魏書十 荀彧荀攸賈詡傳第十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當漢順、桓之閒,知名當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一〕   〔一〕 續漢書曰:淑有高才,王暢、李膺皆以為師,為朗陵侯相,號稱神君。張璠漢紀曰:淑博學有高行,與李固、李膺同志友善,拔李昭於小吏,友黃叔度于幼童,以賢良方正徵,對策譏切梁氏,出補朗陵侯相,卒官。八子:儉、緄、靖、燾、詵、爽、肅、旉。音敷。爽字慈明,幼好學,年十二,通春秋、論語,耽思經典,不應徵命,積十數年。董卓秉政,復徵爽,爽欲遁去,吏持之急。詔下郡,即拜平原相。行至苑陵,又追拜光祿勳。視事三日,策拜司空。爽起自布衣,九十五日而至三公。淑舊居西豪里,縣令苑康曰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署其里為高陽里。靖字叔慈,亦有至德,名幾亞爽,隱居終身。皇甫謐逸士傳:或問許子將,靖與爽孰賢?子將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   彧年少時,南陽何顒異之,曰:「王佐才也。」〔一〕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衝,宜亟去之,無久留。」鄉人多懷土猶豫,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立,莫有隨者,彧獨將宗族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待彧以上賓之禮。彧弟諶及同郡辛評、郭圖,皆為紹所任。彧度紹終不能成大事,時太祖為奮武將軍,在東郡,初平二年,彧去紹從太祖。太祖大悅曰:「吾之子房也。」以為司馬,時年二十九。是時,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問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亂終,無能為也。」卓遣李傕等出關東,所過虜略,至潁川、陳留而還。鄉人留者多見殺略。明年,太祖領兗州牧,後為鎮東將軍,彧常以司馬從。興平元年,太祖征陶謙,任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布矣。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豫州刺史郭貢帥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彧,彧將往。惇等曰:「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與程昱計,使說范、東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還擊布濮陽,布東走。二年夏,太祖軍乘氏,大饑,人相食。   〔一〕 典略曰:中常侍唐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轉以與彧。父緄慕衡勢,為彧娶之。彧為論者所譏。臣松之案:漢紀云唐衡以桓帝延熹七年死,計彧于時年始二歲,則彧婚之日,衡之沒久矣。慕勢之言為不然也。臣松之又以為緄八龍之一,必非苟得者也,將有逼而然,何云慕勢哉?昔鄭忽以違齊致譏,雋生以拒霍見美,致譏在於失援,見美嘉其慮遠,並無交至之害,故得各全其志耳。至於閹豎用事,四海屏氣;左悺、唐衡,殺生在口。故于時諺云「左迴天,唐獨坐」,言威權莫二也。順之則六親以安,忤違則大禍立至;斯誠以存易亡,蒙恥期全之日。昔蔣詡姻于王氏,無損清高之操,緄之此婚,庸何傷乎!   陶謙死,太祖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壞,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閒勒兵收熟麥,約食畜穀,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後南結揚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採。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衛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敗,將懼而結親,相為表裏。今東方皆以收麥,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萬之眾未戰而自困耳。〔一〕前討徐州,威罰實行,〔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願將軍熟慮之。」太祖乃止。大收麥,復與布戰,分兵平諸縣。布敗走,兗州遂平。   〔一〕 臣松之以為于時徐州未平,兗州又叛,而云十萬之眾,雖是抑抗之言,要非寡弱之稱。益知官渡之役,不得云兵不滿萬也。   〔二〕 曹瞞傳云:自京師遭董卓之亂,人民流移東出,多依彭城閒。遇太祖至,坑殺男女數萬口於泗水,水為不流。陶謙帥其眾軍武原,太祖不得進。引軍從泗南攻取慮、睢陵、夏丘諸縣,皆屠之;雞犬亦盡,墟邑無復行人。   建安元年,太祖擊破黃巾。漢獻帝自河東還洛陽。太祖議奉迎都許,或以山東未平,韓暹、楊奉新將天子到洛陽,北連張楊,未可卒制。彧勸太祖曰:「昔〔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高祖東伐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禦難于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車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傑,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雖有逆節,必不能為累,明矣。韓暹、楊奉其敢為害!若不時定,四方生心,後雖慮之,無及。」太祖遂至洛陽,奉迎天子都許。天子拜太祖大將軍,進彧為漢侍中,守尚書令。常居中持重,〔一〕太祖雖征伐在外,軍國事皆與彧籌焉。〔二〕太祖問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彧言「荀攸、鍾繇」。先是,彧言策謀士,進戲志才。志才卒,又進郭嘉。太祖以彧為知人,諸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揚州,韋康為涼州,後敗亡。〔三〕   〔一〕 典略曰:彧折節下士,坐不累席。其在臺閣,不以私欲撓意。彧有群從一人,才行實薄,或謂彧:「以君當事,不可不以某為議郎邪?」彧笑曰:「官者所以表才也,若如來言,眾人其謂我何邪!」其持心平正皆類此。   〔二〕 典略曰:彧為人偉美。又平原禰衡傳曰:衡字正平,建安初,自荊州北游許都,恃才傲逸,臧否過差,見不如己者不與語,人皆以是憎之。唯少府孔融高貴其才,上書薦之曰:「淑質貞亮,英才卓犖。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心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衡時年二十四。是時許都雖新建,尚饒人士。衡嘗書一刺懷之,字漫滅而無所適。或問之曰:「何不從陳長文、司馬伯達乎?」衡曰:「卿欲使我從屠沽兒輩也!」又問曰:「當今許中,誰最可者?」衡曰:「大兒有孔文舉,小兒有楊德祖。」又問:「曹公、荀令君、趙盪寇皆足蓋世乎?」衡稱曹公不甚多;又見荀有儀容,趙有腹尺,因答曰:「文若可借面弔喪,稚長可使監廚請客。」其意以為荀但有貌,趙健啖肉也。於是眾人皆切齒。衡知眾不悅,將南還荊州。裝束臨發,眾人為祖道,先設供帳於城南,自共相誡曰:「衡數不遜,今因其後到,以不起報之。」及衡至,眾人皆坐不起,衡乃號咷大哭。眾人問其故,衡曰:「行屍柩之間,能不悲乎?」衡南見劉表,表甚禮之。將軍黃祖屯夏口,祖子射與衡善,隨到夏口。祖嘉其才,每在坐,席有異賓,介使與衡談。後衡驕蹇,答祖言徘優饒言,祖以為罵己也,大怒,顧伍伯捉頭出。左右遂扶以去,拉而殺之。臣松之以本傳不稱彧容貌,故載典略與衡傳以見之。又潘勗為彧碑文,稱彧「瑰姿奇表」。張衡文士傳曰:孔融數薦衡于太祖,欲與相見,而衡疾惡之,意常憤懣。因狂疾不肯往,而數有言論。太祖聞其名,圖欲辱之,乃錄為鼓(吏)〔史〕。後至八月朝,大宴,賓客並會。時鼓(吏)〔史〕擊鼓過,皆當脫其故服,易著新衣。次衡,衡擊為漁陽參撾,容態不常,音節殊妙。坐上賓客聽之,莫不慷慨。過不易衣,吏呵之,衡乃當太祖前,以次脫衣,裸身而立,徐徐乃著褌帽畢,復擊鼓參撾,而顏色不怍。太祖大笑,告四坐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至今有漁陽參撾,自衡造也。融深責數衡,并宣太祖意,欲令與太祖相見。衡許之,曰:「當為卿往。」至十月朝,融先見太祖,說「衡欲求見」。至日晏,衡著布單衣,(疏巾)〔綀布〕履,坐太祖營門外,以杖捶地,數罵太祖。太祖敕外廄急具精馬三匹,并騎二人,謂融曰:「禰衡豎子,乃敢爾!孤殺之無異於雀鼠,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今日殺之,人將謂孤不能容。今送與劉表,視卒當何如?」乃令騎以衡置馬上,兩騎扶送至南陽。傅子曰:衡辯于言而剋于論,見荊州牧劉表日,所以自結于表者甚至,表悅之以為上賓。衡稱表之美盈口,而論表左右不廢繩墨。於是左右因形而譖之,曰:「衡稱將軍之仁,西伯不過也,唯以為不能斷;終不濟者,必由此也。」是言實指表智短,而非衡所言也。表不詳察,遂疏衡而逐之。衡以交絕于劉表,智窮于黃祖,身死名滅,為天下笑者,譖之者有形也。   〔三〕 三輔決錄〔注〕曰:象字文則,京兆人。少聰博,有膽智。以督軍御史中丞詣揚州討袁術,會術病卒,因以為揚州刺史。建安五年,為孫策廬江太守李術所殺,時年三十八。象同郡趙岐作三輔決錄,恐時人不盡其意,故隱其書,唯以示象。康字元將,亦京兆人。孔融與康父端書曰:「前日元將來,淵才亮茂,雅度弘毅,偉世之器也。昨日仲將又來,懿性貞實,文敏篤誠,保家之主也。不意雙珠,近出老蚌,甚珍貴之。」端從涼州牧徵為太僕,康代為涼州刺史,時人榮之。後為馬超所圍,堅守歷時,救軍不至,遂為超所殺。仲將名誕,見劉邵傳。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紹內懷不服。紹既并河朔,天下畏其彊。太祖方東憂呂布,南拒張繡,而繡敗太祖軍於宛。紹益驕,與太祖書,其辭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動靜變於常,眾皆謂以失利於張繡故也。鍾繇以問彧,彧曰:「公之聰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慮。」則見太祖問之,太祖乃以紹書示彧,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彧曰:「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彊,苟非其人,雖彊易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紹貌外寬而內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紹遲重少決,失在後機,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此謀勝也。紹御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眾,其實難用,公法令既明,賞罰必行,士卒雖寡,皆爭致死,此武勝也。紹憑世資,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美,行己謹儉,而與有功者無所恡惜,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咸願為用,此德勝也。夫以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誰敢不從?紹之彊其何能為!」太祖悅。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中,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關中將帥以十數,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彊。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鍾繇可屬以西事。則公無憂矣。」   三年,太祖既破張繡,東禽呂布,定徐州,遂與袁紹相拒。孔融謂彧曰:「紹地廣兵彊;田豐、許攸,智計之士也,為之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也,任其事;顏良、文醜,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後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縱也,不縱,攸必為變。顏良、文醜,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禽也。」五年,與紹連戰。太祖保官渡,紹圍之。太祖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引紹。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閒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太祖乃住。遂以奇兵襲紹別屯,斬其將淳于瓊等,紹退走。審配以許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紹;顏良、文醜臨陣授首;田豐以諫見誅: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穀東平之安民,糧少,不足與河北相支,欲因紹新破,以其閒擊討劉表。彧曰:「今紹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承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太祖復次于河上。紹病死。太祖渡河,擊紹子譚、尚,而高幹、郭援侵略河東,關右震動,鍾繇帥馬騰等擊破之。語在繇傳。八年,太祖錄彧前後功,表封彧為萬歲亭侯。〔一〕九年,太祖拔鄴,領冀州牧。或說太祖「宜復古置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大,天下服矣。」太祖將從之,彧言曰:「若是,則冀州當得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并之地,所奪者眾。前日公破袁尚,禽審配,海內震駭,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眾也;今使分屬冀州,將皆動心。且人多說關右諸將以閉關之計;今聞此,以為必以次見奪。一旦生變,雖有(善守)〔守善〕者,轉相脅為非,則袁尚得寬其死,而袁譚懷貳,劉表遂保江、漢之間,天下未易圖也。願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後修復舊京,南臨荊州,責貢之不入,則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太祖遂寢九州議。   〔一〕 彧別傳載太祖表曰:「臣聞慮為功首,謀為賞本,野績不越廟堂,戰多不踰國勳。是故典阜之錫,不後營丘,蕭何之土,先於平陽。珍策重計,古今所尚。侍中守尚書令彧,積德累行,少長無悔,遭世紛擾,懷忠念治。臣自始舉義兵,周游征伐,與彧戮力同心,左右王略,發言授策,無施不效。彧之功業,臣由以濟,用披浮雲,顯光日月。陛下幸許,彧左右機近,忠恪祗順,如履薄冰,研精極銳,以撫庶事。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宜享高爵,以彰元勳。」彧固辭無野戰之勞,不通太祖表。太祖與彧書曰:「與君共事已來,立朝廷,君之相為匡弼,君之相為舉人,君之相為建計,君之相為密謀,亦以多矣。夫功未必皆野戰也,願君勿讓。」彧乃受。   是時荀攸常為謀主。彧兄衍以監軍校尉守鄴,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高幹密遣兵謀襲鄴,衍逆覺,盡誅之,以功封列侯〔一〕。太祖以女妻彧長子惲,後稱安陽公主。彧及攸並貴重,皆謙沖節儉,祿賜散之宗族知舊,家無餘財。十二年,復增彧邑千戶,合二千戶。〔二〕   〔一〕 荀氏家傳曰:衍字休若,彧第三兄。彧第四兄諶,字友若,事見袁紹傳。陳群與孔融論汝、潁人物,群曰:「荀文若、公達、休若、友若、仲豫,當今並無對。」衍子紹,位至太僕。紹子融,字伯雅,與王弼、鍾會俱知名,為洛陽令,參大將軍軍事,與弼、會論易、老義,傳於世。諶子閎,字仲茂,為太子文學掾。時有甲乙疑論,閎與鍾繇、王朗、袁渙議各不同。文帝與繇書曰「袁、王國士,更為唇齒,荀閎勁悍,往來銳師,真君侯之勍敵,左右之深憂也。」終黃門侍郎。閎從孫(惲)〔煇〕字景文,太子中庶子,亦知名。與賈充共定音律,又作易集解。仲豫名悅,郎陵長儉之少子,彧從父兄也。張璠漢紀稱悅清虛沈靜,善於著述。建安初為祕書監侍中,被詔刪漢書作漢紀三十篇,因事以明臧否,致有典要;其書大行于世。   〔二〕 彧別傳曰:太祖又表曰:「昔袁紹侵入郊甸,戰於官渡。時兵少糧盡,圖欲還許,書與彧議,彧不聽臣。建宜住之便,恢進討之規,更起臣心,易其愚慮,遂摧大逆,覆取其眾。此彧睹勝敗之機,略不世出也。及紹破敗,臣糧亦盡,以為河北未易圖也,欲南討劉表。彧復止臣,陳其得失,臣用反旆,遂吞凶族,克平四州。向使臣退於官渡,紹必鼓行而前,有傾覆之形,無克捷之勢。後若南征,委棄兗、豫,利既難要,將失本據。彧之二策,以亡為存,以禍致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也。是以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捷。前所賞錄,未副彧巍巍之勳,乞重平議,疇其戶邑。」彧深辭讓,太祖報之曰:「君之策謀,非但所表二事。前後謙沖,欲慕魯連先生乎?此聖人達節者所不貴也。昔介子推有言『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君密謀安眾,光顯於孤者以百數乎!以二事相還而復辭之,何取謙亮之多邪!」太祖欲表彧為三公,彧使荀攸深讓,至于十數,太祖乃止。   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顯出宛、葉而閒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密以諮彧。彧以為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會征孫權,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諡曰敬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一〕   〔一〕 魏氏春秋曰:太祖饋彧食,發之乃空器也,於是飲藥而卒。咸熙二年,贈彧太尉。彧別傳曰:彧自為尚書令,常以書陳事,臨薨,皆焚毀之,故奇策密謀不得盡聞也。是時征役草創,制度多所興復,彧嘗言于太祖曰:「昔舜分命禹、稷、契、皋陶以揆庶績,教化征伐,並時而用。及高祖之初,金革方殷,猶舉民能善教訓者,叔孫通習禮儀於戎旅之閒,世祖有投戈講藝、息馬論道之事,君子無終食之閒違仁。今公外定武功,內興文學,使干戈戢睦,大道流行,國難方弭,六禮俱治,此姬旦宰周之所以速平也。既立德立功,而又兼立言,誠仲尼述作之意;顯制度於當時,揚名於後世,豈不盛哉!若須武事畢而後制作,以稽治化,於事未敏。宜集天下大才通儒,考論六經,刊定傳記,存古今之學,除其煩重,以一聖真,並隆禮學,漸敦教化,則王道兩濟。」彧從容與太祖論治道,如此之類甚眾,太祖常嘉納之。彧德行周備,非正道不用心,名重天下,莫不以為儀表,海內英雋咸宗焉。司馬宣王常稱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從聞見,逮百數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前後所舉者,命世大才,邦邑則荀攸、鍾繇、陳群,海內則司馬宣王,及引致當世知名郗慮、華歆、王朗、荀悅、杜襲、辛毗、趙儼之儔,終為卿相,以十數人。取士不以一揆,戲志才、郭嘉等有負俗之譏,杜畿簡傲少文,皆以智策舉之,終各顯名。荀攸後為魏尚書令,亦推賢進士。太祖曰:「二荀令之論人,久而益信,吾沒世不忘。」鍾繇以為顏子既沒,能備九德,不貳其過,唯荀彧然。或問繇曰:「君雅重荀君,比之顏子,自以不及,可得聞乎?」曰:「夫明君師臣,其次友之。以太祖之聰明,每有大事,常先諮之荀君,是則古師友之義也。吾等受命而行,猶或不盡,相去顧不遠邪!」獻帝春秋曰:董承之誅,伏后與父完書,言司空殺董承,帝方為報怨。完得書以示彧,彧惡之,久隱而不言。完以示妻弟樊普,普封以呈太祖,太祖陰為之備。彧後恐事覺,欲自發之,因求使至鄴,勸太祖以女配帝。太祖曰:「今朝廷有伏后,吾女何得以配上,吾以微功見錄,位為宰相,豈復賴女寵乎!」彧曰:「伏后無子,性又凶邪,往常與父書,言辭醜惡,可因此廢也。」太祖曰:「卿昔何不道之?」彧陽驚曰:「昔已嘗為公言也。」太祖曰:「此豈小事而吾忘之!」彧又驚曰:「誠未語公邪!昔公在官渡與袁紹相持,恐增內顧之念,故不言爾。」太祖曰:「官渡事後何以不言?」彧無對,謝闕而已。太祖以此恨彧,而外含容之,故世莫得知。至董昭建立魏公之議,彧意不同,欲言之於太祖。及齎璽書犒軍,飲饗禮畢,彧留請閒。太祖知彧欲言封事,揖而遣之,彧遂不得言。彧卒於壽春,壽春亡者告孫權,言太祖使彧殺伏后,彧不從,故自殺。權以露布於蜀,劉備聞之,曰:「老賊不死,禍亂未已。」臣松之案獻帝春秋云彧欲發伏后事而求使至鄴,而方誣太祖云「昔已嘗言」。言既無徵,迴託以官渡之虞,俛仰之閒,辭情頓屈,雖在庸人,猶不至此,何以玷累賢哲哉!凡諸云云,皆出自鄙俚,可謂以吾儕之言而厚誣君子者矣。袁暐虛罔之類,此最為甚也。   子惲,嗣侯,官至虎賁中郎將。初,文帝與平原侯植並有擬論,文帝曲禮事彧。及彧卒,惲又與植善,而與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惲。惲早卒,子甝、霬,音翼。以外甥故猶寵待。惲弟俁,御史中丞,俁弟詵,大將軍從事中郎,皆知名,早卒。〔一〕詵弟顗,咸熙中為司空。〔二〕惲子甝,嗣為散騎常侍,進爵廣陽鄉侯,年三十薨。子頵嗣。〔三〕霬官至中領軍,薨,諡曰貞侯,追贈驃騎將軍。子愷嗣。霬妻,司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與親善。咸熙中,開建五等,霬以著勳前朝,改封愷南頓子。〔四〕   〔一〕 荀氏家傳曰:惲字長倩,俁字叔倩,詵字曼倩,俁子寓,字景伯。世語曰:寓少與裴楷、王戎、杜默俱有名京邑,仕晉,位至尚書,名見顯著。子羽嗣,位至尚書。   〔二〕 晉陽秋曰:顗字景倩,幼為姊夫陳群所異。博學洽聞,意思慎密。司馬宣王見顗,奇之,曰:「荀令君之子也。近見袁侃,亦曜卿之子也。」擢拜散騎侍郎。顗佐命晉室,位至太尉,封臨淮康公。嘗難鍾會「易無互體」,見稱於世。顗弟粲,字奉倩。何劭為粲傳曰:粲字奉倩,粲諸兄並以儒術論議,而粲獨好言道,常以為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粲兄俁難曰:「易亦云聖人立象以盡意,繫辭焉以盡言,則微言胡為不可得而聞見哉?」粲答曰:「蓋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繫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繫表者也;斯則象外之意,繫表之言,固蘊而不出矣。」及當時能言者不能屈也。又論父彧不如從兄攸。彧立德高整,軌儀以訓物,而攸不治外形,慎密自居而已。粲以此言善攸,諸兄怒而不能迴也。太和初,到京邑與傅嘏談。嘏善名理而粲尚玄遠,宗致雖同,倉卒時或有格而不相得意。裴徽通彼我之懷,為二家騎驛,頃之,粲與嘏善。夏侯玄亦親。常謂嘏、玄曰:「子等在世塗間,功名必勝我,但識劣我耳!」嘏難曰:「能盛功名者,識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餘者邪?」粲曰:「功名者,志局之所獎也。然則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識之所獨濟也。我以能使子等為貴,然未必齊子等所為也。」粲常以婦人者,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為主。驃騎將軍曹洪女有美色,粲於是娉焉,容服帷帳甚麗,專房歡宴。歷年後,婦病亡,未殯,傅嘏往喭粲;粲不哭而神傷。嘏問曰:「婦人才色並茂為難。子之娶也,遺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難再得!顧逝者不能有傾國之色,然未可謂之易遇。」痛悼不能已,歲餘亦亡,時年二十九。粲簡貴,不能與常人交接,所交皆一時俊傑。至葬夕,赴者裁十餘人,皆同時知名士也,哭之,感動路人。   〔三〕 荀氏家傳曰:頵字溫伯,為羽林右監,早卒。頵子崧,字景猷。晉陽秋稱崧少有志操,雅好文學,孝義和愛,在朝恪勤,位至左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崧子羨,字令則,清和有才。尚公主,少歷顯位,年二十八為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在任十年,遇疾解職,卒於家,追贈驃騎將軍。羨孫伯子,今御史中丞也。   〔四〕 荀氏家傳曰:愷,晉武帝時為侍中。于寶晉紀曰:武帝使侍中荀顗、和嶠俱至東宮,觀察太子。顗還稱太子德識進茂,而嶠云聖質如初。孫盛曰「遣荀勗」,其餘語則同。臣松之案和嶠為侍中,荀顗亡沒久矣。荀勗位亞台司,不與嶠同班,無緣方稱侍中。二書所云,皆為非也。考其時位,愷寔當之。愷位至征西大將軍。愷兄憺,少府。弟悝,護軍將軍,追贈車騎大將軍。   荀攸字公達,彧從子也。祖父曇,廣陵太守。〔一〕攸少孤。及曇卒,故吏張權求守曇墓。攸年十三,疑之,謂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將有姦!」衢寤,乃推問,果殺人亡命。由是異之〔二〕。何進秉政,徵海內名士攸等二十餘人。攸到,拜黃門侍郎。董卓之亂,關東兵起,卓徙都長安。攸與議郎鄭泰、何顒、侍中种輯、越騎校尉伍瓊等謀曰:「董卓無道,甚於桀紂,天下皆怨之,雖資彊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殽、函,輔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事垂就而覺,收顒、攸繫獄,顒憂懼自殺,〔三〕攸言語飲食自若,會卓死得免。〔四〕棄官歸,復辟公府,舉高第,遷任城相,不行。攸以蜀漢險固,人民殷盛,乃求為蜀郡太守,道絕不得至,駐荊州。   〔一〕 荀氏家傳曰:曇字元智。兄昱,字伯脩。張璠漢紀稱昱、曇並傑俊有殊才。昱與李膺、王暢、杜密等號為八俊,位至沛相。攸父彝,州從事。彝於彧為從祖兄弟。   〔二〕 魏書曰:攸年七八歲,衢曾醉,誤傷攸耳;而攸出入遊戲,常避護不欲令衢見。衢後聞之,乃驚其夙智如此。荀氏家傳曰:衢子祈,字伯旗,與族父愔俱著名。祈與孔融論肉刑,愔與孔融論聖人優劣,並在融集。祈位至濟陰太守;愔後徵有道,至丞相祭酒。   〔三〕 張璠漢紀曰:顒字伯求,少與郭泰、賈彪等遊學洛陽,泰等與同風好。顒顯名太學,於是中朝名臣太傅陳蕃、司隸李膺等皆深接之。及黨事起,顒亦名在其中,乃變名姓亡匿汝南間,所至皆交結其豪桀。顒既奇太祖而知荀彧,袁紹慕之,與為奔走之友。是時天下士大夫多遇黨難,顒常歲再三私入洛陽,從紹計議,為諸窮窘之士解釋患禍。而袁術亦豪俠,與紹爭名。顒未常造術,術深恨之。漢末名士錄曰:術常於眾坐數顒三罪,曰:「王德彌先覺雋老,名德高亮,而伯求疏之,是一罪也。許子遠凶淫之人,性行不純,而伯求親之,是二罪也。郭、賈寒窶,無他資業,而伯求肥馬輕裘,光耀道路,是三罪也。」陶丘洪曰:「王德彌大賢而短於濟時,許子遠雖不純而赴難不憚濡足。伯求舉善則以德彌為首,濟難則以子遠為宗。且伯求嘗為虞偉高手刃復仇,義名奮發。其怨家積財巨萬,文馬百駟,而欲使伯求羸牛疲馬,頓伏道路,此為披其胸而假仇敵之刃也。」術意猶不平。後與南陽宗承會於闕下,術發怒曰:「何伯求,凶德也,吾當殺之。」承曰:「何生英俊之士,足下善遇之,使延令名於天下。」術乃止。後黨禁除解,辟司空府。每三府掾屬會議,顒策謀有餘,議者皆自以為不及。遷北軍中候,董卓以為長史。後荀彧為尚書令,遣人迎叔父司空爽喪,使并置顒尸,而葬之於爽冢傍。   〔四〕 魏書云攸使人說卓得免,與此不同。   太祖迎天子都許,遺攸書曰:「方今天下大亂,智士勞心之時也,而顧觀變蜀漢,不已久乎!」於是徵攸為汝南太守,入為尚書。太祖素聞攸名,與語大悅,謂荀彧,鍾繇曰:「公達,非常人也,吾得與之計事,天下當何憂哉!」以為軍師。建安三年,從征張繡。攸言於太祖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彊,然繡以遊軍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勢必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若急之,其勢必相救。」太祖不從,遂進軍之穰,與戰。繡急,表果救之。軍不利。太祖謂攸曰:「不用君言至是。」乃設奇兵復戰,大破之。   是歲,太祖自宛征呂布,〔一〕至下邳,布敗退固守,攻之不拔,連戰,士卒疲,太祖欲還。攸與郭嘉說曰:「呂布勇而無謀,今三戰皆北,其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夫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宮謀之未定,進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城潰,生禽布。   〔一〕 魏書曰:議者云表、繡在後而還襲呂布,其危必也。攸以為表、繡新破,勢不敢動。布驍猛,又恃袁術,若縱橫淮、泗間,豪傑必應之。今乘其初叛,眾心未一,往可破也。太祖曰:「善。」比行,布以敗劉備,而臧霸等應之。   後從救劉延於白馬,攸畫策斬顏良。語在武紀。太祖拔白馬還,遣輜重循河而西。袁紹渡河追,卒與太祖遇。諸將皆恐,說太祖還保營,攸曰:「此所以禽敵,奈何去之!」太祖目攸而笑。遂以輜重餌賊,賊競奔之,陳亂。乃縱步騎擊,大破之,斬其騎將文醜,太祖遂與紹相拒於官渡。軍食方盡,攸言於太祖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𦳣銳而輕敵,擊可破也。」〔一〕太祖曰:「誰可使?」攸曰:「徐晃可。」乃遣晃及史渙邀擊破走之,燒其輜重。會許攸來降,言紹遣淳于瓊等將萬餘兵迎運糧,將驕卒惰,可要擊也。眾皆疑。唯攸與賈詡勸太祖。太祖乃留攸及曹洪守。太祖自將攻破之,盡斬瓊等。紹將張郃、高覽燒攻櫓降,紹遂棄軍走。郃之來,洪疑不敢受,攸謂洪曰:「郃計不用,怒而來,君何疑?」乃受之。   〔一〕 臣松之案諸書,韓𦳣或作韓猛,或云韓若,未詳孰是。   七年,從討袁譚、尚於黎陽。明年,太祖方征劉表,譚、尚爭冀州。譚遣辛毗乞降請救,太祖將許之,以問群下。群下多以為表彊,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閒,其無四方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遘惡,此勢不兩全。若有所并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太祖曰:「善。」乃許譚和親,遂還擊破尚。其後譚叛,從斬譚於南皮。冀州平,太祖表封攸曰:「軍師荀攸,自初佐臣,無征不從,前後克敵,皆攸之謀也。」於是封陵樹亭侯。十二年,下令大論功行封,太祖曰:「忠正密謀,撫寧內外,文若是也。公達其次也。」增邑四百,并前七百戶,〔一〕轉為中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令。   〔一〕 魏書曰:太祖自柳城還,過攸舍,稱述攸前後謀謨勞勳,曰:「今天下事略已定矣,孤願與賢士大夫共饗其勞。昔高祖使張子房自擇邑三萬戶,今孤亦欲君自擇所封焉。」   攸深密有智防,自從太祖征伐,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一〕太祖每稱曰:「公達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彊,不伐善,無施勞,智可及,愚不可及,雖顏子、甯武不能過也。」文帝在東宮,太祖謂曰:「荀公達,人之師表也,汝當盡禮敬之。」攸曾病,世子問病,獨拜床下,其見尊異如此。攸與鍾繇善,繇言:「我每有所行,反覆思惟,自謂無以易;以咨公達,輒復過人意。」公達前後凡畫奇策十二,唯繇知之。繇撰集未就,會薨,故世不得盡聞也。〔二〕攸從征孫權,道薨。太祖言則流涕。〔三〕   〔一〕 魏書曰:攸姑子辛韜曾問攸說太祖取冀州時事。攸曰:「佐治為袁譚乞降,王師自往平之,吾何知焉?」自是韜及內外莫敢復問軍國事也。   〔二〕 臣松之案:攸亡後十六年,鍾繇乃卒,撰攸奇策,亦有何難?而年造八十,猶云未就,遂使攸從征機策之謀不傳於世,惜哉!   〔三〕 魏書曰:時建安十九年,攸年五十八。計其年大彧六歲。魏書載太祖令曰:「孤與荀公達周游二十餘年,無毫毛可非者。」又曰:「荀公達真賢人也,所謂『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孔子稱『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公達即其人也。」傅子曰:或問近世大賢君子,答曰:「荀令君之仁,荀軍師之智,斯可謂近世大賢君子矣。荀令君仁以立德,明以舉賢,行無諂贖,謀能應機。孟軻稱『五百年而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命世者』,其荀令君乎!太祖稱『荀令君之進善,不進不休,荀軍師之去惡,不去不止』也。」   長子緝,有攸風,早沒。次子適嗣,無子,絕。黃初中,紹封攸孫彪為陵樹亭侯,邑三百戶,後轉封丘陽亭侯。正始中,追諡攸曰敬侯。   賈詡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也。少時人莫知,唯漢陽閻忠異之,謂詡有良、平之奇。〔一〕察孝廉為郎,疾病去官,西還至汧,道遇叛氐,同行數十人皆為所執。詡曰:「我段公外孫也,汝別埋我,我家必厚贖之。」時太尉段熲,昔久為邊將,威震西土,故詡假以懼氐。氐果不敢害,與盟而送之,其餘悉死。詡實非段甥,權以濟事,咸此類也。   〔一〕 九州春秋曰:中平元年,車騎將軍皇甫嵩既破黃巾,威震天下。閻忠時罷信都令,說嵩曰:「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故聖人常順時而動,智者必因機以發。今將軍遭難得之運,蹈易解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享大名乎?」嵩曰:「何謂也?」忠曰:「天道無親,百姓與能,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賞。今將軍授鉞於初春,收功於末冬,兵動若神,謀不再計,旬月之間,神兵電掃,攻堅易於折枯,摧敵甚於湯雪,七州席卷,屠三十六(萬)方,夷黃巾之師,除邪害之患,或封戶刻石,南向以報德,威震本朝,風馳海外。是以群雄迴首,百姓企踵,雖湯武之舉,未有高於將軍者。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將何以圖安?」嵩曰:「心不忘忠,何為不安?」忠曰:「不然。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利,拒蒯通之忠,忽鼎跱之勢,利劍已揣其喉,乃歎息而悔,所以見烹於兒女也。今主勢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指麾可以振風雲,叱吒足以興雷電;赫然奮發,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前附,振武以臨後服;徵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震響於後,蹈蹟漳河,飲馬孟津,舉天網以網羅京都,誅閹宦之罪,除群怨之積忿,解久危之倒懸。如此則攻守無堅城,不招必影從,雖兒童可使奮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況厲智能之士,因迅風之勢,則大功不足合,八方不足同也。功業已就,天下已順,乃燎于上帝,告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以制,移神器於己家,推亡漢以定祚,實神機之至決,風發之良時也。夫木朽不彫,世衰難佐,將軍雖欲委忠難佐之朝,彫畫朽敗之木,猶逆阪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權宦群居,同惡如市,主上不自由,詔命出左右。如有至聰不察,機事不先,必嬰後悔,亦無及矣。」嵩不從,忠乃亡去。英雄記曰:涼州賊王國等起兵,共劫忠為主,統三十六部,號車騎將軍。忠感慨發病而死。   董卓之入洛陽,詡以太尉掾為平津都尉,遷討虜校尉。卓婿中郎將牛輔屯陝,詡在輔軍。卓敗,輔又死,眾恐懼,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欲解散,閒行歸鄉里。詡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眾單行,即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率眾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若不濟,走未後也。」眾以為然。傕乃西攻長安。語在卓傳。〔一〕後詡為左馮翊,傕等欲以功侯之,詡曰:「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固辭不受。又以為尚書僕射,詡曰:「尚書僕射,官之師長,天下所望,詡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縱詡昧于榮利,奈國朝何!」乃更拜詡尚書,典選舉,多所匡濟,傕等親而憚之。〔二〕會母喪去官,拜光祿大夫。傕、汜等鬥長安中,〔三〕傕復請詡為宣義將軍。〔四〕傕等和,出天子,祐護大臣,詡有力焉。〔五〕天子既出,詡上還印綬。是時將軍段煨屯華陰,〔六〕與詡同郡,遂去傕託煨。詡素知名,為煨軍所望。煨內恐其見奪,而外奉詡禮甚備,詡愈不自安。   〔一〕 臣松之以為傳稱「仁人之言,其利溥哉」!然則不仁之言,理必反是。夫仁功難著,而亂源易成,是故有禍機一發而殃流百世者矣。當是時,元惡既梟,天地始開,致使厲階重結,大梗殷流,邦國遘殄悴之哀,黎民嬰周餘之酷,豈不由賈詡片言乎?詡之罪也,一何大哉!自古兆亂,未有如此之甚。   〔二〕 獻帝紀曰:郭汜、樊稠與傕互相違戾,欲鬥者數矣。詡輒以道理責之,頗受詡言。魏書曰:詡典選舉,多選舊名以為令僕,論者以此多詡。   〔三〕 獻帝紀曰:傕等與詡議,迎天子置其營中。詡曰:「不可。脅天子,非義也。」傕不聽。張繡謂詡曰:「此中不可久處,君胡不去?」詡曰:「吾受國恩,義不可背。卿自行,我不能也。」   〔四〕 獻帝紀曰:傕時召羌、胡數千人,先以御物繒綵與之,又許以宮人婦女,欲令攻郭汜。羌、胡數來闚省門,曰:「天子在中邪!李將軍許我宮人美女,今皆安在?」帝患之,使詡為之方計。詡乃密呼羌、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爵重寶,於是皆引去。傕由此衰弱。   〔五〕 獻帝紀曰:天子既東,而李傕來追,王師敗績。司徒趙溫、太常王偉、衛尉周忠、司隸榮邵皆為傕所嫌,欲殺之。詡謂傕曰:「此皆天子大臣,卿奈何害之?」傕乃止。   〔六〕 典略稱煨在華陰時,脩農事,不虜略。天子東還,煨迎道貢遺周急。獻帝紀曰:後以煨為大鴻臚光祿大夫,建安十四年,以壽終。   張繡在南陽,詡陰結繡,繡遣人迎詡。詡將行,或謂詡曰:「煨待君厚矣,君安去之?」詡曰:「煨性多疑,有忌詡意,禮雖厚,不可恃,久將為所圖。我去必喜,又望吾結大援於外,必厚吾妻子。繡無謀主,亦願得詡,則家與身必俱全矣。」詡遂往,繡執子孫禮,煨果善視其家。詡說繡與劉表連和。〔一〕太祖比征之,一朝引軍退,繡自追之。詡謂繡曰:「不可追也,追必敗。」繡不從,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詡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必勝。」繡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亟往必利。」繡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戰,果以勝還。問詡曰:「繡以精兵追退軍,而公曰必敗;退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驗也?」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軍雖新退,曹公必自斷後;追兵雖精,將既不敵,彼士亦銳,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無失策,力未盡而退,必國內有故;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縱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亦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繡乃服。是後,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紹遣人招繡,并與詡書結援。繡欲許之,詡顯於繡坐上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驚懼曰:「何至於此!」竊謂詡曰:「若此,當何歸?」詡曰:「不如從曹公。」繡曰:「袁彊曹弱,又與曹為讎,從之如何?」詡曰:「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彊盛,我以少眾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眾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繡從之,率眾歸太祖。太祖見之,喜,執詡手曰:「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表詡為執金吾,封都亭侯,遷冀州牧。冀州未平,留參司空軍事。袁紹圍太祖於官渡,太祖糧方盡,問詡計焉出,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有此四勝而半年不定者,但顧萬全故也。必決其機,須臾可定也。」太祖曰:「善。」乃并兵出,圍擊紹三十餘里營,破之。紹軍大潰,河北平。太祖領冀州牧,徙詡為太中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荊州,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太祖不從,軍遂無利。〔二〕太祖後與韓遂、馬超戰於渭南,超等索割地以和,并求任子。詡以為可偽許之。又問詡計策,詡曰:「離之而已。」太祖曰:「解。」一承用詡謀。語在武紀。卒破遂、超,詡本謀也。   〔一〕 傅子曰:詡南見劉表,表以客禮待之。詡曰:「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見事變,多疑無決,無能為也。」   〔二〕 臣松之以為詡之此謀,未合當時之宜。于時韓、馬之徒尚狼顧關右,魏武不得安坐郢都以威懷吳會,亦已明矣。彼荊州者,孫、劉之所必爭也。荊人服劉主之雄姿,憚孫權之武略,為日既久,誠非曹氏諸將所能抗禦。故曹仁守江陵,敗不旋踵,何撫安之得行,稽服之可期?將此既新平江、漢,威懾揚、越,資劉表水戰之具,藉荊楚楫櫂之手,實震蕩之良會,廓定之大機。不乘此取吳,將安俟哉?至於赤壁之敗,蓋有運數。實由疾疫大興,以損淩厲之鋒,凱風自南,用成焚如之勢。天實為之,豈人事哉?然則魏武之東下,非失算也。詡之此規,為無當矣。魏武後克平張魯,蜀中一日數十驚,劉備雖斬之而不能止,由不用劉曄之計,以失席卷之會,斤石既差,悔無所及,即亦此事之類也。世咸謂劉計為是,即愈見賈言之非也。   是時,文帝為五官將,而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文帝使人問詡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文帝從之,深自砥礪。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太祖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於是太子遂定。詡自以非太祖舊臣,而策謀深長,懼見猜疑,闔門自守,退無私交,男女嫁娶,不結高門,天下之論智計者歸之。   文帝即位,以詡為太尉,〔一〕進爵魏壽鄉侯,增邑三百,并前八百戶。又分邑二百,封小子訪為列侯。以長子穆為駙馬都尉。帝問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阻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議見兵勢,據險守要,汎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文帝不納。後興江陵之役,士卒多死。詡年七十七,薨,諡曰肅侯。子穆嗣,歷位郡守。穆薨,子模嗣。〔二〕   〔一〕 魏略曰:文帝得詡之對太祖,故即位首登上司。荀勗別傳曰:晉司徒闕,武帝問其人於勗。答曰:「三公具瞻所歸,不可用非其人。昔魏文帝用賈詡為三公,孫權笑之。」   〔二〕 世語曰:模,晉惠帝時為散騎常侍、護軍將軍,模子胤,胤弟龕,從弟疋,皆至大官,並顯於晉也。   評曰: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風,然機鑒先識,未能充其志也。〔一〕荀攸、賈詡,庶乎算無遺策,經達權變,其良、平之亞歟!〔二〕   〔一〕 世之論者,多譏彧協規魏氏,以傾漢祚;君臣易位,實彧之由。雖晚節立異,無救運移;功既違義,識亦疚焉。陳氏此評,蓋亦同乎世識。臣松之以為斯言之作,誠未得其遠大者也。彧豈不知魏武之志氣,非衰漢之貞臣哉?良以于時王道既微,橫流已極,雄豪虎視,人懷異心,不有撥亂之資,仗順之略,則漢室之亡忽諸,黔首之類殄矣。夫欲翼讚時英,一匡屯運,非斯人之與而誰與哉?是故經綸急病,若救身首,用能動于嶮中,至于大亨,蒼生蒙舟航之接,劉宗延二紀之祚,豈非荀生之本圖,仁恕之遠致乎?及至霸業既隆,翦漢跡著,然後亡身殉節,以申素情,全大正於當年,布誠心於百代,可謂任重道遠,志行義立。謂之未充,其殆誣歟!   〔二〕 臣松之以為列傳之體,以事類相從。張子房青雲之士,誠非陳平之倫。然漢之謀臣,良、平而已。若不共列,則餘無所附,故前史合之,蓋其宜也。魏氏如詡之儔,其比幸多,詡不編程、郭之篇,而與二荀並列;失其類矣。且攸、詡之為人,其猶夜光之與蒸燭乎!其照雖均,質則異焉。今荀、賈之評,共同一稱,尤失區別之宜也。 ## 三國志卷十一 魏書十一 袁張涼國田王邴管傳第十一   袁渙字曜卿,陳郡扶樂人也。父滂,為漢司徒。〔一〕當時諸公子多越法度,而渙清靜,舉動必以禮。郡命為功曹,郡中姦吏皆自引去。後辟公府,舉高第,遷侍御史。除譙令,不就。劉備之為豫州,舉渙茂才。後避地江、淮間,為袁術所命。術每有所咨訪,渙常正議,術不能抗,然敬之不敢不禮也。頃之,呂布擊術於阜陵,渙往從之,遂復為布所拘留。布初與劉備和親,後離隙。布欲使渙作書詈辱備,渙不可,再三彊之,不許。布大怒,以兵脅渙曰:「為之則生,不為則死。」渙顏色不變,笑而應之曰:「渙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使彼固君子邪,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邪,將復將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渙他日之事劉將軍,猶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布慚而止。   〔一〕 袁宏漢紀曰:滂字公熙,純素寡欲,終不言人之短。當權寵之盛,或以同異致禍,滂獨中立於朝,故愛憎不及焉。   布誅,渙得歸太祖。〔一〕渙言曰:「夫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義,兼撫其民而除其害。夫然,故可與之死而可與之生。自大亂以來十數年矣,民之欲安,甚於倒懸,然而暴亂未息者,何也?意者政失其道歟!渙聞明君善于救世,故世亂則齊之以義,時偽則鎮之以樸;世異事變,治國不同,不可不察也。夫制度損益,此古今之不必同者也。若夫兼愛天下而反之於正,雖以武平亂而濟之以德,誠百王不易之道也。公明哲超世,古之所以得其民者,公既勤之矣,今之所以失其民者,公既戒之矣,海內賴公,得免於危亡之禍,然而民未知義,其惟公所以訓之,則天下幸甚!」太祖深納焉。拜為沛南部都尉。   〔一〕 袁氏世紀曰:布之破也,陳群父子時亦在布之軍,見太祖皆拜。渙獨高揖不為禮,太祖甚嚴憚之。時太祖又給眾官車各數乘,使取布軍中物,唯其所欲。眾人皆重載,唯渙取書數百卷。資糧而已,眾人聞之,大慚。渙謂所親曰:「脫我以行陳,令軍發足以為行糧而已,不以此為我有。由是厲名也,大悔恨之。」太祖益以此重焉。   是時新募民開屯田,民不樂,多逃亡。渙白太祖曰:「夫民安土重遷,不可卒變,易以順行,難以逆動,宜順其意,樂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彊。」太祖從之,百姓大悅。遷為梁相。渙每敕諸縣:「務存鰥寡高年,表異孝子貞婦。常談曰『世治則禮詳,世亂則禮簡』,全在斟酌之閒耳。方今雖擾攘,難以禮化,然在吾所以為之。」為政崇教訓,恕思而後行,外溫柔而內能斷。〔一〕以病去官,百姓思之。後徵為諫議大夫、丞相軍祭酒。前後得賜甚多,皆散盡之,家無所儲,終不問產業,乏則取之於人,不為皦察之行,然時人服其清。   〔一〕 魏書曰:穀熟長呂岐善朱淵、爰津,遣使行學還,召用之,與相見,出署淵師友祭酒,津決疑祭酒。淵等因各歸家,不受署。岐大怒,將吏民收淵等,皆杖殺之,議者多非焉。渙教勿劾,主簿孫徽等以為「淵等罪不足死,長吏無專殺之義,孔子稱『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謂之師友而加大戮,刑名相伐,不可以訓。」渙教曰:「主簿以不請為罪,此則然矣。謂淵等罪不足死,則非也。夫師友之名,古今有之。然有君之師友,有士大夫之師友。夫君置師友之官者,所以敬其臣也;有罪加於刑焉,國之法也。今不論其罪而謂之戮師友,斯失之矣。主簿取弟子戮師之名,而加君誅臣之實,非其類也。夫聖哲之治,觀時而動,故不必循常,將有權也。閒者世亂,民陵其上,雖務尊君卑臣,猶或未也,而反長世之過,不亦謬乎!」遂不劾。   魏國初建,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渙言於太祖曰:「今天下大難已除,文武並用,長久之道也。以為可大收篇籍,明先聖之教,以易民視聽,使海內斐然向風,則遠人不服可以文德來之。」太祖善其言。時有傳劉備死者,群臣皆賀;渙以嘗為備舉吏,獨不賀。居官數年卒,太祖為之流涕,賜穀二千斛,一教「以太倉穀千斛賜郎中令之家」,一教「以垣下穀千斛與曜卿家」,外不解其意。教曰:「以太倉穀者,官法也;以垣下穀者,親舊也。」又帝聞渙昔拒呂布之事,問渙從弟敏:「渙勇怯何如?」敏對曰:「渙貌似和柔,然其臨大節,處危難,雖賁育不過也。」渙子侃,亦清粹閒素,有父風,歷位郡守尚書。〔一〕   〔一〕 袁氏世紀曰:渙有四子,侃、宇、奧、準。侃字公然,論議清當,柔而不犯,善與人交。在廢興之間,人之所趣務者,常謙退不為也。時人以是稱之。歷位黃門選部郎,號為清平。稍遷至尚書,早卒。宇字宣厚,精辯有機理,好道家之言,少被病,未官而卒,奧字公榮,行足以厲俗,言約而理當,終於光祿勳。準字孝尼,忠信公正,不恥下問,唯恐人之不勝已。以世事多險,故常恬退而不敢求進。著書十餘萬言,論治世之務,為易、周官、詩傳,及論五經滯義,聖人之微言,以傳於世。此準之自序也。荀綽九州記稱準有雋才,泰始中為給事中。袁氏子孫世有名位,貴達至今。   初,渙從弟霸,公恪有功幹,魏初為大司農,及同郡何夔並知名於時。而霸子亮,夔子曾,與侃復齊聲友善。亮貞固有學行,疾何晏、鄧颺等,著論以譏切之,位至河南尹、尚書。〔一〕霸弟徽,以儒素稱。遭天下亂,避難交州。司徒辟,不至。〔二〕徽弟敏,有武藝而好水功,官至河隄謁者。   〔一〕 晉諸公贊曰:亮子粲,字儀祖,文學博識,累為儒官,至尚書。   〔二〕 袁宏漢紀曰:初,天下將亂,渙慨然歎曰:「漢室陵遲,亂無日矣。苟天下擾攘,逃將安之?若天未喪道,民以義存,唯彊而有禮,可以庇身乎!」徽曰:「古人有言:『知機其神乎』!見機而作,君子所以元吉也。天理盛衰,漢其亡矣!夫有大功必有大事,此又君子之所深識,退藏於密者也。且兵革既興,外患必眾,徽將遠跡山海,以求免身。」及亂作,各行其志。   張範,字公儀,河內脩武人也。祖父歆,為漢司徒。父延,為太尉。太傅袁隗欲以女妻範,範辭不受。性恬靜樂道,忽於榮利,徵命無所就。弟承,字公先,亦知名,以方正徵,拜議郎,遷伊闕都尉。董卓作亂,承欲合徒眾與天下共誅卓。承弟昭時為議郎,適從長安來,謂承曰:「今欲誅卓,眾寡不敵,且起一朝之謀,戰阡陌之民,士不素撫,兵不練習,難以成功。卓阻兵而無義,固不能久;不若擇所歸附,待時而動,然後可以如志。」承然之,乃解印綬閒行歸家,與範避地揚州。袁術備禮招請,範稱疾不往,術不彊屈也。遣承與相見,術問曰:「昔周室陵遲,則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漢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廣,士民之眾,欲徼福齊桓,擬跡高祖,何如?」承對曰:「在德不在彊。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若苟僭擬,干時而動,眾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悅。是時,太祖將征冀州,術復問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數千,敵十萬之眾,可謂不量力矣!子以為何如?」承乃曰:「漢德雖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挾天子以令天下,雖敵百萬之眾可也。」術作色不懌,承去之。   太祖平冀州,遣使迎範。範以疾留彭城,遣承詣太祖,太祖表以為諫議大夫。範子陵及承子戩為山東賊所得,範直詣賊請二子,賊以陵還範。範謝曰:「諸君相還兒厚矣。夫人情雖愛其子,然吾憐戩之小,請以陵易之。」賊義其言,悉以還範。太祖自荊州還,範得見於陳,以為議郎,參丞相軍事,甚見敬重。太祖征伐,常令範及邴原留,與世子居守。太祖謂文帝:「舉動必諮此二人。」世子執子孫禮。救恤窮乏,家無所餘,中外孤寡皆歸焉。贈遺無所逆,亦終不用,及去,皆以還之。建安十七年卒。魏國初建,承以丞相參軍祭酒領趙郡太守,政化大行。太祖將西征,徵承參軍事,至長安,病卒。〔一〕   〔一〕 魏書曰:文帝即位,以範子參為郎中。承孫邵,晉中護軍,與舅楊駿俱被誅。事見晉書。   涼茂字伯方,山陽昌邑人也。少好學,論議常據經典,以處是非。太祖辟為司空掾,舉高第,補侍御史。時泰山多盜賊,以茂為泰山太守,旬月之間,襁負而至者千餘家。〔一〕轉為樂浪太守。公孫度在遼東,擅留茂,不遣之官,然茂終不為屈。度謂茂及諸將曰:「聞曹公遠征,鄴無守備,今吾欲以步卒三萬,騎萬匹,直指鄴,誰能禦之?」諸將皆曰:「然。」〔二〕又顧謂茂曰:「於君意何如?」茂答曰:「比者海內大亂,社稷將傾,將軍擁十萬之眾,安坐而觀成敗,夫為人臣者,固若是邪!曹公憂國家之危敗,愍百姓之苦毒,率義兵為天下誅殘賊,功高而德廣,可謂無二矣。以海內初定,民始安集,故未責將軍之罪耳!而將軍乃欲稱兵西向,則存亡之效,不崇朝而決。將軍其勉之!」諸將聞茂言,皆震動。良久,度曰:「涼君言是也。」後徵遷為魏郡太守、甘陵相,所在有績。文帝為五官將,茂以選為長史,遷左軍師。魏國初建,遷尚書僕射,後為中尉奉常。文帝在東宮,茂復為太子太傅,甚見敬禮。卒官。〔三〕   〔一〕 博物記曰:襁,織縷為之,廣八寸,長尺二,以約小兒於背上,負之而行。   〔二〕 臣松之案此傳云公孫度聞曹公遠征,鄴無守備,則太祖定鄴後也。案度傳,度以建安九年卒,太祖亦以此年定鄴,自後遠征,唯有北征柳城耳。征柳城之年,度已不復在矣。   〔三〕 英雄記曰:茂名在八友中。   國淵字子尼,樂安蓋人也。師事鄭玄。〔一〕後與邴原、管寧等避亂遼東。〔二〕既還舊土,太祖辟為司空掾屬,每於公朝論議,常直言正色,退無私焉。太祖欲廣置屯田,使淵典其事。淵屢陳損益,相土處民,計民置吏,明功課之法,五年中倉廩豐實,百姓競勸樂業。太祖征關中,以淵為居府長史,統留事。田銀、蘇伯反河間,銀等既破,後有餘黨,皆應伏法。淵以為非首惡,請不行刑。太祖從之,賴淵得生者千餘人。破賊文書,舊以一為十,及淵上首級,如其實數。太祖問其故,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欲以大武功,且示民聽也。河間在封域之內,銀等叛逆,雖克捷有功,淵竊恥之。」太祖大悅,遷魏郡太守。   〔一〕 玄別傳曰:淵始未知名,玄稱之曰:「國子尼,美才也,吾觀其人,必為國器。」   〔二〕 魏書曰:淵篤學好古,在遼東,常講學於山巖,士人多推慕之,由此知名。   時有投書誹謗者,太祖疾之,欲必知其主。淵請留其本書,而不宣露。其書多引二京賦,淵敕功曹曰:「此郡既大,今在都輦,而少學問者。其簡開解年少,欲遣就師。」功曹差三人,臨遣引見,訓以「所學未及,二京賦,博物之書也,世人忽略,少有其師,可求能讀者從受之。」又密喻旨。旬日得能讀者,遂往受業。吏因請使作箋,比方其書,與投書人同手。收攝案問,具得情理。遷太僕。居列卿位,布衣蔬食,祿賜散之舊故宗族,以恭儉自守,卒官。〔一〕   〔一〕 魏書曰:太祖以其子泰為郎。   田疇字子泰,右北平無終人也。好讀書,善擊劍。初平元年,義兵起,董卓遷帝于長安。幽州牧劉虞歎曰:「賊臣作亂,朝廷播蕩,四海俄然,莫有固志。身備宗室遺老,不得自同於眾。今欲奉使展效臣節,安得不辱命之士乎?」眾議咸曰:「田疇雖年少,多稱其奇。」疇時年二十二矣。虞乃備禮請與相見,大悅之,遂署為從事,具其車騎。將行,疇曰:「今道路阻絕,寇虜縱橫,稱官奉使,為眾所指名。願以私行,期於得達而已。」虞從之。疇乃歸,自選其家客與年少之勇壯慕從者二十騎俱往。虞自出祖而遣之。〔一〕既取道,疇乃更上西關,出塞,傍北方,直趣朔方,循閒徑去,遂至長安致命。詔拜騎都尉。疇以為天子方蒙塵未安,不可以荷佩榮寵,固辭不受。朝廷高其義。三府並辟,皆不就。得報,馳還,未至,虞已為公孫瓚所害。疇至,謁祭虞墓,陳發章表,哭泣而去。瓚聞之大怒,購求獲疇,謂曰:「汝何自哭劉虞墓,而不送章報於我也?」疇答曰:「漢室衰穨,人懷異心,唯劉公不失忠節。章報所言,於將軍未美,恐非所樂聞,故不進也。且將軍方舉大事以求所欲,既滅無罪之君,又讎守義之臣,誠行此事,則燕、趙之士將皆蹈東海而死耳,豈忍有從將軍者乎!」瓚壯其對,釋不誅也。拘之軍下,禁其故人莫得與通。或說瓚曰:「田疇義士,君弗能禮,而又囚之,恐失眾心。」瓚乃縱遣疇。   〔一〕 先賢行狀曰:疇將行,引虞密與議。疇因說虞曰:「今帝主幼弱,姦臣擅命,表上須報,懼失事機。且公孫瓚阻兵安忍,不早圖之,必有後悔。」虞不聽。   疇得北歸,率舉宗族他附從數百人,掃地而盟曰:「君仇不報,吾不可以立於世!」遂人徐無山中,營深險平敞地而居,躬耕以養父母。百姓歸之,數年閒至五千餘家。疇謂其父老曰:「諸君不以疇不肖,遠來相就。眾成都邑,而莫相統一,恐非久安之道,願推擇其賢長者以為之主。」皆曰:「善。」同僉推疇。疇曰:「今來在此,非苟安而已,將圖大事,復怨雪恥。竊恐未得其志,而輕薄之徒自相侵侮,偷快一時,無深計遠慮。疇有愚計,願與諸君共施之,可乎?」皆曰:「可。」疇乃為約束相殺傷、犯盜、諍訟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餘條。又制為婚姻嫁娶之禮,興舉學校講授之業,班行其眾,眾皆便之,至道不拾遺。北邊翕然服其威信,烏丸、鮮卑並各遣譯使致貢遺,疇悉撫納,令不為寇。袁紹數遣使招命,又即授將軍印,因安輯所統,疇皆拒不(當)〔受〕。紹死,其子尚又辟焉,疇終不行。   疇常忿烏丸昔多賊殺其郡冠蓋,有欲討之意而力未能。建安十二年,太祖北征烏丸,未至,先遣使辟疇,又命田豫喻指。疇戒其門下趣治嚴。門人謂曰:「昔袁公慕君,禮命五至,君義不屈;今曹公使一來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疇笑而應之曰:「此非君所識也。」遂隨使者到軍,署司空戶曹掾,引見諮議。明日出令曰:「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即舉茂才,拜為蓨令,不之官,隨軍次無終。時方夏水雨,而濱海洿下,濘滯不通,虜亦遮守蹊要,軍不得進。太祖患之,以問疇。疇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久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達于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將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備,蹋頓之首可不戰而禽也。」太祖曰:「善。」乃引軍還,而署大木表于水側路傍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復進軍。」虜候騎見之,誠以為大軍去也。太祖令疇將其眾為鄉導,上徐無山,出盧龍,歷平岡,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餘里,虜乃驚覺。單于身自臨陳,太祖與交戰,遂大斬獲,追奔逐北,至柳城。軍還入塞,論功行封,封疇亭侯,邑五百戶。〔一〕疇自以始為居難,率眾循逃,志義不立,反以為利,非本意也,固讓。太祖知其至心,許而不奪。〔二〕   〔一〕 先賢行狀載太祖表論疇功曰:「文雅優備,忠武又著,和於撫下,慎於事上,量時度理,進退合義。幽州始擾,胡、漢交萃,蕩析離居,靡所依懷。疇率宗人避難於無終山,北拒盧龍,南守要害,清靜隱約,耕而後食,人民化從,咸共資奉。及袁紹父子威力加於朔野,遠結烏丸,與為首尾,前後召疇,終不陷撓。後臣奉命,軍次易縣,疇長驅自到,陳討胡之勢,猶廣武之建燕策,薛公之度淮南。又使部曲持臣露布,出誘胡眾,漢民或因亡來,烏丸聞之震蕩。王旅出塞,塗由山中九百餘里,疇帥兵五百,啟導山谷,遂滅烏丸,蕩平塞表。疇文武有效,節義可嘉,誠應寵賞,以旌其美。」   〔二〕 魏書載太祖令曰:「昔伯成棄國,夏后不奪,將欲使高尚之士,優賢之主,不止於一世也。其聽疇所執。」   遼東斬送袁尚首,令「三軍敢有哭之者斬」。疇以嘗為尚所辟,乃往弔祭。太祖亦不問。〔一〕疇盡將其家屬及宗人三百餘家居鄴。太祖賜疇車馬穀帛,皆散之宗族和知。從征荊州還,太祖追念疇功殊美,恨前聽疇之讓,曰:「是成一人之志,而虧王法大制也。」於是乃復以前爵封疇。〔二〕疇上疏陳誠,以死自誓。太祖不聽,欲引拜之,至于數四,終不受。有司劾疇狷介違道,苟立小節,宜免官加刑。太祖重其事,依違者久之。乃下世子及大臣博議,世子以疇同於子文辭祿,申胥逃賞,宜勿奪以優其節。尚書令荀彧、司隸校尉鍾繇亦以為可聽。〔三〕太祖猶欲侯之。疇素與夏侯惇善,太祖語惇曰:「且往以情喻之,自從君所言,無告吾意也。」惇就疇宿,如太祖所戒。疇揣知其指,不復發言。惇臨去,乃拊疇背曰:「田君,主意殷勤,曾不能顧乎!」疇答曰:「是何言之過也!疇,負義逃竄之人耳,蒙恩全活,為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塞,以易賞祿哉?縱國私疇,疇獨不愧於心乎?將軍雅知疇者,猶復如此,若必不得已,請願效死刎首於前。」言未卒,涕泣橫流。惇具答太祖。太祖喟然知不可屈,乃拜為議郎。年四十六卒。子又早死。文帝踐阼,高疇德義,賜疇從孫續爵關內侯,以奉其嗣。   〔一〕 臣松之以為田疇不應袁紹父子之命,以其非正也。故盡規魏祖,建盧龍之策。致使袁尚奔迸,授首遼東,皆疇之由也。既以明其為賊,胡為復弔祭其首乎?若以嘗被辟命,義在其中,則不應為人設謀,使其至此也。疇此舉止,良為進退無當,與王脩哭袁譚,貌同而心異也。   〔二〕 先賢行狀載太祖命曰:「蓨令田疇,至節高尚,遭值州里戎夏交亂,引身深山,研精味道,百姓從之,以成都邑。袁賊之盛,命召不屈。慷慨守志,以徼真主。及孤奉詔征定河北,遂服幽都,將定胡寇,時加禮命。疇即受署,陳建攻胡蹊路所由,率齊山民,一時向化,開塞導送,供承使役,路近而便,令虜不意。斬蹋頓于白狼,遂長驅于柳城,疇有力焉。及軍入塞,將圖其功,表封亭侯,食邑五百,而疇懇惻,前後辭賞。出入三載,歷年未賜,此為成一人之高,甚違王典,失之多矣。宜從表封,無久留吾過。」   〔三〕 魏書載世子議曰:「昔薳敖逃祿,傳載其美,所以激濁世,勵貪夫,賢於尸祿素餐之人也。故可得而小,不可得而毀。至于田疇,方斯近矣。免官加刑,於法為重。」魏略載教曰:「昔夷、齊棄爵而譏武王,可謂愚闇,孔子猶以為『求仁得仁』。疇之所守,雖不合道,但欲清高耳。使天下悉如疇志,即墨翟兼愛尚同之事,而老聃使民結繩之道也。外議雖善,為復使令司隸以決之。」魏書載荀彧議,以為「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期于為善而已。故匹夫守志,聖人各因而成之」。鍾繇以為「原思辭粟,仲尼不與,子路拒牛,謂之止善,雖可以激清勵濁,猶不足多也。疇雖不合大義,有益推讓之風,宜如世子議。」臣松之案呂氏春秋:「魯國之法,魯人有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貢贖人而辭不取金,孔子曰:『賜失之矣。自今以來魯人不贖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矣。』」案此語不與繇所引者相應,未詳為繇之事誤邪,而事將別有所出〔耳〕?   王脩字叔治,北海營陵人也。年七歲喪母。母以社日亡,來歲鄰里社,脩感念母,哀甚。鄰里聞之,為之罷社。年二十,游學南陽,止張奉舍。奉舉家得疾病,無相視者,脩親隱恤之,病愈乃去。初平中,北海孔融召以為主簿,守高密令。高密孫氏素豪俠,人客數犯法。民有相劫者,賊入孫氏,吏不能執。脩將吏民圍之,孫氏拒守,吏民畏憚不敢近。脩令吏民:「敢有不攻者與同罪。」孫氏懼,乃出賊。由是豪彊懾服。舉孝廉,脩讓邴原,融不聽。〔一〕時天下亂,遂不行。頃之,郡中有反者。脩聞融有難,夜往奔融。賊初發,融謂左右曰:「能冒難來,唯王脩耳!」言終而脩至。復署功曹。時膠東多賊寇,復令脩守膠東令。膠東人公沙盧宗彊,自為營塹,不肯應發調。脩獨將數騎徑入其門,斬盧兄弟,公沙氏驚愕莫敢動。脩撫慰其餘,由是寇少止。融每有難,脩雖休歸在家,無不至。融常賴脩以免。   〔一〕 融集有融答脩教曰:「原之賢也,吾已知之矣。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堯不能用,舜實舉之。原可謂不患無位之士。以遺後賢,不亦可乎!」脩重辭,融答曰:「掾清身絜己,歷試諸難,謀而鮮過,惠訓不倦。余嘉乃勳,應乃懿德,用升爾于王庭,其可辭乎!」   袁譚在青州,辟脩為治中從事,別駕劉獻數毀短脩。後獻以事當死,脩理之,得免。時人益以此多焉。袁紹又辟脩除即墨令,後復為譚別駕。紹死,譚、尚有隙。尚攻譚,譚軍敗,脩率吏民往救譚。譚喜曰:「成吾軍者,王別駕也。」譚之敗,劉詢起兵漯陰,諸城皆應。譚歎息曰:「今舉州背叛,豈孤之不德邪!」脩曰:「東萊太守管統雖在海表,此人不反。必來。」後十餘日,統果棄其妻子來赴譚,妻子為賊所殺,譚更以統為樂安太守。譚復欲攻尚,脩諫曰:「兄弟還相攻擊,是敗亡之道也。」譚不悅,然知其志節。後又問脩:「計安出?」脩曰:「夫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鬥而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若是者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屬有讒人,固將交鬥其間,以求一朝之利,願明使君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禦四方,可以橫行天下。」譚不聽,遂與尚相攻擊,請救於太祖。太祖既破冀州,譚又叛。太祖遂引軍攻譚于南皮。脩時運糧在樂安,聞譚急,將所領兵及諸從事數十人往赴譚。至高密,聞譚死,下馬號哭曰:「無君焉歸?」遂詣太祖,乞收葬譚屍。太祖欲觀脩意,默然不應。脩復曰:「受袁氏厚恩,若得收斂譚屍,然後就戮,無所恨。」太祖嘉其義,聽之。〔一〕以脩為督軍糧,還樂安。譚之破,諸城皆服,唯管統以樂安不從命。太祖命脩取統首,脩以統亡國之忠臣,因解其縛,使詣太祖。太祖悅而赦之。袁氏政寬,在職勢者多畜聚。太祖破鄴,籍沒審配等家財物貲以萬數。及破南皮,閱脩家,穀不滿十斛,有書數百卷。太祖歎曰:「士不妄有名。」乃禮辟為司空掾,行司金中郎將,遷魏郡太守。為治,抑彊扶弱,明賞罰,百姓稱之。〔二〕魏國既建,為大司農郎中令。太祖議行肉刑,脩以為時未可行,太祖採其議。徙為奉尚。其後嚴才反,與其徒屬數十人攻掖門。脩聞變,召車馬未至,便將官屬步至宮門。太祖在銅爵臺望見之,曰:「彼來者必王叔治也。」相國鍾繇謂脩:「舊,京城有變,九卿各居其府。」脩曰:「食其祿,焉避其離?居府雖舊,非赴難之義。」頃之,病卒官。子忠,官至東萊太守、散騎常侍。初,脩識高柔于弱冠,異王基于幼童,終皆遠至,世稱其知人。〔三〕   〔一〕 傅子曰:太祖既誅袁譚,梟其首,令曰:「敢哭之者戮及妻子。」於是王叔治、田子泰相謂曰:「生受辟命,亡而不哭,非義也。畏死忘義,何以立世?」遂造其首而哭之,哀動三軍。軍正白行其戮,太祖曰:「義士也。」赦之。臣松之案田疇傳,疇為袁尚所辟,不被譚命。傅子合而言之,有違事實。   〔二〕 魏略曰:脩為司金中郎將,陳黃白異議,因奏記曰:「脩聞枳棘之林,無梁柱之質;涓流之水,無洪波之勢。是以在職七年,忠讜不昭於時,功業不見於事,欣於所受,俯慚不報,未嘗不長夜起坐,中飯釋餐。何者?力少任重,不堪而懼也。謹貢所議如左。」太祖甚然之,乃與脩書曰:「君澡身浴德,流聲本州,忠能成績,為世美談,名實相副,過人甚遠。孤以心知君,至深至熱,非徒耳目而已也。察觀先賢之論,多以鹽鐵之利,足贍軍國之用。昔孤初立司金之官,念非屈君,餘無可者。故與君教曰:『昔遏父陶正,民賴其器用,及子媯滿,建侯于陳;近桑弘羊,位至三公。此君元龜之兆先告者也』,是孤用君之本言也,或恐眾人未曉此意。自是以來,在朝之士,每得一顯選,常舉君為首,及聞袁軍師眾賢之議,以為不宜越君。然孤執心將有所厎,以軍師之職,閒於司金,至於建功,重於軍師。孤之精誠,足以達君;君之察孤,足以不疑。但恐傍人淺見,以蠡測海,為蛇畫足,將言前後百選,輒不用之,而使此君沉滯冶官。張甲李乙,尚猶先之,此主人意待之不優之效也。孤懼有此空聲冒實,淫鼃亂耳。假有斯事,亦庶鍾期不失聽也;若其無也,過備何害?昔宣帝察少府蕭望之才任宰相,故復出之,令為馮翊。從正卿往,似於左遷。上使侍中宣意曰:『君守平原日淺,故復試君三輔,非有所間也。』孤揆先主中宗之意,誠備此事。既君崇勳業以副孤意。公叔文子與君俱升,獨何人哉!」後無幾而遷魏郡太守。   〔三〕 王隱晉書曰:脩一子,名儀,字朱表,高亮雅直。司馬文王為安東,儀為司馬。東關之敗,文王曰:「近日之事,誰任其咎?」儀曰:「責在軍師。」文王怒曰:「司馬欲委罪於孤邪?」遂殺之。子裦,字偉元。少立操尚,非禮不動。身長八尺四寸,容貌絕異。痛父不以命終,絕世不仕。立屋墓側,以教授為務。旦夕常至墓前拜,輒悲號斷絕。墓前有一柏樹,裦常所攀援,涕泣所著,樹色與凡樹不同。讀詩至「哀哀父母,生我勞悴」,未嘗不反覆流涕,泣下沾襟。家貧躬耕,計口而田,度身而蠶。諸生有密為裦刈麥者,裦遂棄之;自是莫敢復佐刈者。裦門人為本縣所役,求裦為屬,裦曰:「卿學不足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蔭卿,屬之何益?且吾不捉筆已四十年。」乃步擔乾飯,兒負鹽豉,門徒從者千餘人。安丘令以為見己,整衣出迎之於門。裦乃下道至土牛,磬折而立。云:「門生為縣所役,故來送別。」執手涕泣而去。令即放遣諸生,一縣以為恥。同縣管彥,少有才力,未知名,裦獨以為當自達,常友愛之;男女各始生,共許為婚。彥果為西夷校尉。裦後更以女嫁人,彥弟馥問裦,裦曰:「吾薄志畢願,山藪自數,姊妹皆遠,吉凶斷絕,以此自誓。賢兄子葬父於帝都,此則洛陽之人也,豈吾欲婚之本指邪?」馥曰:「嫂,齊人也。當還臨淄。」裦曰:「安有葬父河南,隨(妻)〔母〕還齊!用意如此,何婚之有?」遂不婚。邴春者,根矩之後也。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負笈游學,身不停家,鄉邑翕然,以為能係其先也。裦以為春性險狹,慕名意多,終必不成,及後春果無學業,流離遠外,有識以此歸之。裦常以為人所行,其當歸於善道,不可以己所能而責人所不能也。有致遺者,皆不受。及洛都傾覆,寇賊蜂起,裦宗親悉欲移江東,裦戀墳壠。賊大盛,乃南達泰山郡。裦思土不肯去,賊害之。漢晉春秋曰:裦與濟南劉兆字延世,俱以不仕顯名。裦以父為文王所濫殺,終身不應徵聘,未嘗西向坐,以示不臣於晉也。魏略純固傳以脂習、王脩、龐淯、文聘、成公英、郭憲、單固七人為一傳。其脩、淯、聘三人自各有傳,成公英別見張既傳,單固見王淩傳,餘習、憲二人列于脩傳後也。脂習字元升,京兆人也。中平中仕郡,公府辟,舉高第,除太醫令。天子西遷及東詣許昌,習常隨從。與少府孔融親善。太祖為司空,威德日盛,而融故以舊意,書疏倨傲。習常責融,欲令改節,融不從。會融被誅,當時許中百官先與融親善者,莫敢收恤,而習獨往撫而哭之曰:「文舉,卿捨我死,我當復與誰語者?」哀歎無已。太祖聞之,收習,欲理之,尋以其事直見原,徙許東土橋下。習後見太祖,陳謝前愆。太祖呼其字曰:「元升,卿故慷慨!」因問其居處,以新移徙,賜穀百斛。至黃初,詔欲用之,以其年老,然嘉其敦舊,有欒布之節,賜拜中散大夫。還家,年八十餘卒。郭憲字幼簡,西平人,為其郡右姓。建安中為郡功曹,州辟不就,以仁篤為一郡所歸。至十七年,韓約失眾,從羌中還,依憲。眾人多欲取約以徼功,而憲皆責怒之,言:「人窮來歸我,云何欲危之?」遂擁護厚遇之。其後約病死,而田樂、陽逵等就斬約頭,當送之。逵等欲條疏憲名,憲不肯在名中,言我尚不忍生圖之,豈忍取死人以要功乎?逵等乃止。時太祖方攻漢中,在武都,而逵等送約首到。太祖宿聞憲名,及視條疏,怪不在中,以問逵等,逵具以情對。太祖歎其志義,乃并表列與逵等並賜爵關內侯,由是名震隴右。黃初元年病亡。正始初,國家追嘉其事,復賜其子爵關內侯。   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虛人也。少與管寧俱以操尚稱,州府辟命皆不就。黃巾起,原將家屬入海,住鬱洲山中。時孔融為北海相,舉原有道。原以黃巾方盛,遂至遼東,與同郡劉政俱有勇略雄氣。遼東太守公孫度畏惡欲殺之,盡收捕其家,政得脫。度告諸縣:「敢有藏政者與同罪。」政窘急,往投原,〔一〕原匿之月餘,時東萊太史慈當歸,原因以政付之。既而謂度曰:「將軍前日欲殺劉政,以其為己害。今政已去,君之害豈不除哉!」度曰:「然。」原曰:「君之畏政者,以其有智也。今政已免,智將用矣,尚奚拘政之家?不若赦之,無重怨。」度乃出之。原又資送政家,皆得歸故郡。原在遼東,一年中往歸原居者數百家,游學之士,教授之聲,不絕。   〔一〕 魏氏春秋曰:政投原曰:「窮鳥入懷。」原曰:「安知斯懷之可入邪?」   後得歸,太祖辟為司空掾。原女早亡,時太祖愛子倉舒亦沒,太祖欲求合葬,原辭曰:「合葬,非禮也。原之所以自容於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訓典而不易也。若聽明公之命,則是凡庸也,明公焉以為哉?」太祖乃止,徙署丞相徵事。〔一〕崔琰為東曹掾,記讓曰:「徵事邴原、議郎張範,皆秉德純懿,志行忠方,清靜足以厲俗,貞固足以幹事,所謂龍翰鳳翼,國之重寶。舉而用之,不仁者遠。」代涼茂為五官將長史,閉門自守,非公事不出。太祖征吳,原從行,卒。〔二〕   〔一〕 獻帝起居注曰:建安十五年,初置徵事二人,原與平原王烈俱以選補。   〔二〕 原別傳曰:原十一而喪父,家貧,早孤。鄰有書舍,原過其旁而泣。師問曰:「童子何悲?」原曰:「孤者易傷,貧者易感。夫書者,必皆具有父兄者,一則羨其不孤,二則羨其得學,心中惻然而為涕零也。」師亦哀原之言而為之泣曰:「欲書可耳!」答曰:「無錢資。」師曰:「童子苟有志,我徒相教,不求資也。」於是遂就書。一冬之間,誦孝經、論語。自在童齔之中,嶷然有異。及長,金玉其行。欲遠游學,詣安丘孫崧。崧辭曰:「君鄉里鄭君,君知之乎?」原答曰:「然。」崧曰:「鄭君學覽古今,博聞彊識,鉤深致遠,誠學者之師模也。君乃舍之,躡屣千里,所謂以鄭為東家丘者也。君似不知而曰然者,何?」原曰:「先生之說,誠可謂苦藥良鍼矣;然猶未達僕之微趣也。人各有志,所規不同,故乃有登山而採玉者,有入海而採珠者,豈可謂登山者不知海之深,入海者不知山之高哉!君謂僕以鄭為東家丘,君以僕為西家愚夫邪?」崧辭謝焉。又曰:「兗、豫之士,吾多所識,未有若君者;當以書相分。」原重其意,難辭之,持書而別。原心以為求師啟學,志高者通,非若交游待分而成也。書何為哉?乃藏書於家而行。原舊能飲酒,自行之後,八九年間,酒不向口。單步負笈,苦身持力,至陳留則師韓子助,潁川則宗陳仲弓,汝南則交范孟博,涿郡則親盧子幹。臨別,師友以原不飲酒,會米肉送原。原曰:「本能飲酒,但以荒思廢業,故斷之耳。今當遠別,因見貺餞,可一飲讌。」於是共坐飲酒,終日不醉。歸以書還孫崧,解不致書之意。後為郡所召,署功曹主簿。時魯國孔融在郡,教選計當任公卿之才,乃以鄭玄為計掾,彭璆為計吏,原為計佐。融有所愛一人,常盛嗟歎之。後恚望,欲殺之,朝吏皆請。時其人亦在坐,叩頭流血,而融意不解。原獨不為請。融謂原曰:「眾皆請而君何獨不?」原對曰:「明府於某,本不薄也,常言歲終當舉之,此所謂『吾一子』也。如是,朝吏受恩未有在某前者矣,而今乃欲殺之。明府愛之,則引而方之於子,憎之,則推之欲危其身。原愚,不知明府以何愛之?以何惡之?」融曰:「某生于微門,吾成就其兄弟,拔擢而用之;某今孤負恩施。夫善則進之,惡則誅之,固君道也。往者應仲遠為泰山太守,舉一孝廉,旬月之閒而殺之。夫君人者,厚薄何常之有!」原對曰:「仲遠舉孝廉,殺之,其義焉在?夫孝廉,國之俊選也。舉之若是,則殺之非也;若殺之是,則舉之非也。詩云:『彼己之子,不遂其媾。』蓋譏之也。語云:『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仲遠之惑甚矣。明府奚取焉?」融乃大笑曰:「吾直戲耳!」原又曰:「君子於其言,出乎身,加乎民;言行,君子之樞機也。安有欲殺人而可以為戲者哉?」融無以答。是時漢朝陵遲,政以賄成,原乃將家人入鬱洲山中。郡舉有道,融書喻原曰:「脩性保貞,清虛守高,危邦不入,久潛樂土。王室多難,西遷鎬京。聖朝勞謙,疇咨雋乂。我徂求定,策命懇惻。國之將隕,嫠不恤緯,家之將亡,緹縈跋涉,彼匹婦也,猶執此義。實望根矩,仁為己任,授手援溺,振民於難。乃或晏晏居息,莫我肯顧,謂之君子,固如此乎!根矩,根矩,可以來矣!」原遂到遼東。遼東多虎,原之邑落獨無虎患。原嘗行而得遺錢,拾以繫樹枝,此錢既不見取,而繫錢者愈多。問其故,答者謂之神樹。原惡其由己而成淫祀,乃辨之,於是里中遂斂其錢以為社供。後原欲歸鄉里,止於三山。孔融書曰:「隨會在秦,賈季在翟,諮仰靡所,歎息增懷。頃知來至,近在三山。詩不云乎,『來歸自鎬,我行永久』。今遣五官掾,奉問榜人舟楫之勞,禍福動靜告慰。亂階未已,阻兵之雄,若棋弈爭梟。」原於是遂復反還。積十餘年,後乃遁還。南行已數日,而度甫覺。度知原之不可復追也,因曰:「邴君所謂雲中白鶴,非鶉鷃之網所能羅矣。又吾自遣之,勿復求也。」遂免危難。自反國土,原於是講述禮樂,吟咏詩書,門徒數百,服道數十。時鄭玄博學洽聞,註解典籍,故儒雅之士集焉。原亦自以高遠清白,頤志澹泊,口無擇言,身無擇行,故英偉之士向焉。是時海內清議,云青州有邴、鄭之學。魏太祖為司空,辟原署東閤祭酒。太祖北伐三郡單于,還住昌國,燕士大夫。酒酣,太祖曰:「孤反,鄴守諸君必將來迎,今日明旦,度皆至矣。其不來者,獨有邴祭酒耳!」言訖未久,而原先至。門下通謁,太祖大驚喜,攬履而起,遠出迎原曰:「賢者誠難測度!孤謂君將不能來,而遠自屈,誠副饑虛之心。」謁訖而出,軍中士大夫詣原者數百人。太祖怪而問之,時荀文若在坐,對曰:「獨可省問邴原耳!」太祖曰:「此君名重,乃亦傾士大夫心?」文若曰:「此一世異人,士之精藻,公宜盡禮以待之。」太祖曰:「固孤之宿心也。」自是之後,見敬益重。原雖在軍歷署,常以病疾,高枕里巷,終不當事,又希會見。河內張範,名公之子也,其志行有與原符,甚相親敬。令曰:「邴原名高德大,清規邈世,魁然而峙,不為孤用。聞張子頗欲學之,吾恐造之者富,隨之者貧也。」魏太子為五官中郎將,天下向慕,賓客如雲,而原獨守道持常,自非公事不妄舉動。太祖微使人從容問之,原曰:「吾聞國危不事冢宰,君去不奉世子,此典制也。」於是乃轉五官長史,令曰:「子弱不才,懼其難正,貪欲相屈,以匡勵之。雖云利賢,能不恧恧!」太子燕會,眾賓百數十人,太子建議曰:「君父各有篤疾,有藥一丸,可救一人,當救君邪,父邪?」眾人紛紜,或父或君。時原在坐,不與此論。太子諮之于原,原悖然對曰:「父也。」太子亦不復難之。   是後大鴻臚鉅鹿張泰、河南尹扶風龐迪以清賢稱,〔一〕永寧太僕東郡張閣以簡質聞。〔二〕   〔一〕 荀綽冀州記曰:鉅鹿張貔,字邵虎。祖父泰,字伯陽,有名於魏。父邈,字叔遼,遼東太守。著名自然好學論,在嵇康集。為人弘深有遠識,恢恢然,使求之者莫之能測也。宦歷二(官)〔宮〕,元康初為城陽太守,未行而卒。   〔二〕 杜恕著家戒稱閣曰:「張子臺,視之似鄙樸人,然其心中不知天地閒何者為美,何者為好,敦然似如與陰陽合德者。作人如此,自可不富貴,然而患禍當何從而來?世有高亮如子臺者,皆多力慕,體之不如也。」   管寧字幼安,北海朱虛人也。〔一〕年十六喪父,中表愍其孤貧,咸共贈賵,悉辭不受,稱財以送終。長八尺,美須眉。與平原華歆、同縣邴原相友,俱游學於異國,並敬善陳仲弓。天下大亂,聞公孫度令行於海外,遂與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遼東。度虛館以候之。既往見度,乃廬於山谷。時避難者多居郡南,而寧居北,示無遷志,後漸來從之。太祖為司空,辟寧,度子康絕命不宣。〔二〕   〔一〕 傅子曰:齊相管仲之後也。昔田氏有齊而管氏去之,或適魯,或適楚。漢興有管少卿為燕令,始家朱虛,世有名節,九世而生寧。   〔二〕 傅子曰:寧往見度,語惟經典,不及世事。還乃因山為廬,鑿坏為室。越海避難者,皆來就之而居,旬月而成邑。遂講詩、書,陳俎豆,飾威儀,明禮讓,非學者無見也。由是度安其賢,民化其德。邴原性剛直,清議以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寧謂原曰:「潛龍以不見成德,言非其時,皆招禍之道也。」密遣令西還。度庶子康代居郡,外以將軍太守為號,而內實有王心,卑己崇禮,欲官寧以自鎮輔,而終莫敢發言,其敬憚如此。皇甫謐高士傳曰:寧所居屯落,會井汲者,或男女雜錯,或爭井鬥鬩。寧患之,乃多買器,分置井傍,汲以待之,又不使知。來者得而怪之,問知寧所為,乃各相責,不復鬥訟。鄰有牛暴寧田者,寧為牽牛著涼處,自為飲食,過於牛主。牛主得牛,大慚,若犯嚴刑。是以左右無鬥訟之聲,禮讓移于海表。   王烈者,字彥方,於時名聞在原、寧之右。辭公孫度長史,商賈自穢。太祖命為丞相掾,徵事,未至,卒於海表。〔一〕   〔一〕 先賢行狀曰:烈通識達道,秉義不回。以潁川陳太丘為師,二子為友。時潁川荀慈明、賈偉節、李元禮、韓元長皆就陳君學,見烈器業過人,歎服所履,亦與相親。由是英名著於海內。道成德立,還歸舊廬,遂遭父喪,泣淚三年。遇歲饑饉,路有餓殍,烈乃分釜庚之儲,以救邑里之命。是以宗族稱孝,鄉黨歸仁。以典籍娛心,育人為務,遂建學校,敦崇庠序。其誘人也,皆不因其性氣,誨之以道,使之從善遠惡。益者不自覺,而大化隆行,皆成寶器。門人出入,容止可觀,時在市井,行步有異,人皆別之。州閭成風,咸競為善。時國中有盜牛者,牛主得之。盜者曰:「我邂逅迷惑,從今已後將為改過。子既已赦宥,幸無使王烈聞之。」人有以告烈者,烈以布一端遺之。或問:「此人既為盜,畏君聞之,反與之布,何也?」烈曰:「昔秦穆公,人盜其駿馬食之,乃賜之酒。盜者不愛其死,以救穆公之難。今此盜人能悔其過,懼吾聞之,是知恥惡。知恥惡,則善心將生,故與布勸為善也。」閒年之中,行路老父擔重,人代擔行數十里,欲至家,置而去,問姓名,不以告。頃之,老父復行,失劍於路。有人行而遇之,欲置而去,懼後人得之,劍主於是永失,欲取而購募,或恐差錯,遂守之。至暮,劍主還見之,前者代擔人也。老父攬其袂,問曰:「子前者代吾擔,不得姓名,今子復守吾劍于路,未有若子之仁,請子告吾姓名,吾將以告王烈。」乃語之而去。老父以告烈,烈曰:「世有仁人,吾未之見。」遂使人推之,乃昔時盜牛人也。烈歎曰:「韶樂九成,虞賓以和:人能有感,乃至於斯也!」遂使國人表其閭而異之。時人或訟曲直,將質於烈,或至塗而反,或望廬而還,皆相推以直,不敢使烈聞之。時國主皆親驂乘適烈私館,疇諮政令。察孝廉,三府並辟,皆不就。會董卓作亂,避地遼東,躬秉農器,編於四民,布衣蔬食,不改其樂。東域之人,奉之若君。時衰世弊,識真者少,朋黨之人,互相讒謗。自避世在東國者,多為人所害,烈居之歷年,未嘗有患。使遼東強不淩弱,眾不暴寡,商賈之人,市不二價。太祖累徵召,遼東為解而不遣。以建安二十三年寢疾,年七十八而終。   中國少安,客人皆還,唯寧晏然若將終焉。黃初四年,詔公卿舉獨行君子,司徒華歆薦寧。文帝即位,徵寧,遂將家屬浮海還郡,公孫恭送之南郊,加贈服物。自寧之東也,度、康、恭前後所資遺,皆受而藏諸。既已西渡,盡封還之。〔一〕詔以寧為太中大夫,固辭不受。〔二〕明帝即位,太尉華歆遜位讓寧,〔三〕遂下詔曰:「太中大夫管寧,耽懷道德,服膺六藝,清虛足以侔古,廉白可以當世。曩遭王道衰缺,浮海遁居,大魏受命,則襁負而至,斯蓋應龍潛升之道,聖賢用舍之義。而黃初以來,徵命屢下,每輒辭疾,拒違不至。豈朝廷之政,與生殊趣,將安樂山林,往而不能反乎!夫以姬公之聖,而耇德不降,則鳴鳥弗聞。〔四〕以秦穆之賢,猶思詢乎黃髮。況朕寡德,曷能不願聞道于子大夫哉!今以寧為光祿勳。禮有大倫,君臣之道,不可廢也。望必速至,稱朕意焉。」又詔青州刺史曰:「寧抱道懷貞,潛翳海隅,比下徵書,違命不至,盤桓利居,高尚其事。雖有素履幽人之貞,而失考父茲恭之義,使朕虛心引領歷年,其何謂邪?徒欲懷安,必肆其志,不惟古人亦有翻然改節以隆斯民乎!日逝月除,時方已過,澡身浴德,將以曷為?仲尼有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哉!』其命別駕從事郡丞掾,奉詔以禮發遣寧詣行在所,給安車、吏從、茵蓐、道上廚食,上道先奏。」寧稱草莽臣上疏曰:「臣海濱孤微,罷農無伍,祿運幸厚。橫蒙陛下纂承洪緒,德侔三皇。化溢有唐。久荷渥澤,積祀一紀,不能仰答陛下恩養之福。沈委篤痾,寢疾彌留,逋違臣隸顛倒之節,夙宵戰怖,無地自厝。臣元年十一月被公車司馬令所下州郡,八月甲申詔書徵臣,更賜安車、衣被、茵蓐,以禮發遣,光寵並臻,優命屢至,怔營竦息,悼心失圖。思自陳聞,申展愚情,而明詔抑割,不令稍脩章表,是以鬱滯,訖于今日。誠謂乾覆,恩有紀極,不意靈潤,彌以隆赫。奉今年二月被州郡所下三年十二月辛酉詔書,重賜安車、衣服,別駕從事與郡功曹以禮發遣,又特被璽書,以臣為光祿勳,躬秉勞謙,引喻周、秦,損上益下。受詔之日,精魄飛散,靡所投死。臣重自省揆,德非園、綺而蒙安車之榮,功無竇融而蒙璽封之寵,楶梲駑下,荷棟梁之任,垂沒之命,獲九棘之位,懼有朱博鼓妖之眚。又年疾日侵,有加無損,不任扶輿進路以塞元責。望慕閶闔,徘徊闕庭,謹拜章陳情,乞蒙哀省,抑恩聽放,無令骸骨填于衢路。」自黃初至于青龍,徵命相仍,常以八月賜牛酒。詔書問青州刺史程喜:「寧為守節高乎,審老疾尪頓邪?」喜上言:「寧有族人管貢為州吏,與寧鄰比,臣常使經營消息。貢說:『寧常著皁帽、布襦蔥、布裙,隨時單複,出入閨庭,能自任杖,不須扶持。四時祠祭,輒自力強,改加衣服,著絮巾,故在遼東所有白布單衣,親薦饌饋,跪拜成禮。寧少而喪母,不識形象,常特加觴,泫然流涕。又居宅離水七八十步,夏時詣水中澡灑手足,闚於園圃。』臣揆寧前後辭讓之意,獨自以生長潛逸,耆艾智衰,是以棲遲,每執謙退。此寧志行所欲必全,不為守高。」〔五〕   〔一〕 傅子曰:是時康又已死,嫡子不立而立弟恭,恭懦弱,而康孽子淵有雋才。寧曰:「廢嫡立庶,下有異心,亂之所由起也。」乃將家屬乘海即受徵。寧在遼東,積三十七年乃歸,其後淵果襲奪恭位,叛國家而南連吳,僭號稱王,明帝使相國宣文侯征滅之。遼東之死者以萬計,如寧所籌。寧之歸也,海中遇暴風,船皆沒,唯寧乘船自若。時夜風晦冥,船人盡惑,莫知所泊。望見有火光,輒趣之,得島。島無居人,又無火燼,行人咸異焉,以為神光之祐也。皇甫謐曰:「積善之應也。」   〔二〕 傅子曰:寧上書天子,且以疾辭,曰:「臣聞傅說發夢,以感殷宗,呂尚啟兆,以動周文,以通神之才悟於聖主,用能匡佐帝業,克成大勳。臣之器朽,實非其人。雖貪清時,釋體蟬蛻。內省頑病,日薄西山。唯陛下聽野人山藪之願,使一老者得盡微命。」書奏,帝親覽焉。   〔三〕 傅子曰:司空陳群又薦寧曰:「臣聞王者顯善以消惡,故湯舉伊尹,不仁者遠。伏見徵士北海管寧,行為世表,學任人師,清儉足以激濁,貞正足以矯時。前雖徵命,禮未優備。昔司空荀爽,家拜光祿,先儒鄭玄,即授司農,若加備禮,庶必可致。至延西序,坐而論道,必能昭明古今,有益大化。」   〔四〕 尚書君奭曰:「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鄭玄曰:「耇,老也。造,成也。詩云:『小子有造。』老成德之人,不降志與我並在位,則鳴鳥之聲不得聞,況乃曰有能德格於天者乎!言必無也。鳴鳥謂鳳也。」   〔五〕 高士傳曰:管寧自越海及歸,常坐一木榻,積五十餘年,未嘗箕股,其榻上當膝處皆穿。   正始二年,太僕陶丘一、永寧衛尉孟觀、侍中孫邕、中書侍郎王基薦寧曰:   臣聞龍鳳隱耀,應德而臻,明哲潛遁,俟時而動。是以鸞鷟鳴岐,周道隆興,四皓為佐,漢帝用康。伏見太中大夫管寧,應二儀之中和,總九德之純懿,含章素質,冰絜淵清,玄虛澹泊,與道逍遙;娛心黃老,游志六藝,升堂入室,究其閫奧,韜古今於胸懷,包道德之機要。中平之際,黃巾陸梁,華夏傾蕩,王綱弛頓。遂避時難,乘桴越海,羈旅遼東三十餘年。在乾之姤,匿景藏光,嘉遁養浩,韜韞儒墨,潛化傍流,暢于殊俗。   黃初四年,高祖文皇帝疇諮群公,思求雋乂,故司徒華歆舉寧應選,公車特徵,振翼遐裔,翻然來翔。行遇屯厄,遭罹疾病,即拜太中大夫。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登為光祿勳。寧疾彌留,未能進道。今寧舊疾已瘳,行年八十,志無衰倦。環堵篳門,偃息窮巷,飯鬻餬口,并日而食,吟詠詩書,不改其樂。困而能通,遭難必濟,經危蹈險,不易其節,金聲玉色,久而彌彰。揆其終始,殆天所祚,當贊大魏,輔亮雍熙。兗職有闕,群下屬望。昔高宗刻象,營求賢哲,周文啟龜,以卜良佐。況寧前朝所表,名德已著,而久棲遲,未時引致,非所以奉遵明訓,繼成前志也。陛下踐阼,纂承洪緒。聖敬日躋,超越周成。每發德音,動諮師傅。若繼二祖招賢故典,賓禮雋邁,以廣緝熙,濟濟之化,侔于前代。   寧清高恬泊,擬跡前軌,德行卓絕,海內無偶。歷觀前世玉帛所命,申公、枚乘、周黨、樊英之儔,測其淵源,覽其清濁,未有厲俗獨行若寧者也。誠宜束帛加璧,備禮徵聘,仍授几杖,延登東序,敷陳墳素,坐而論道,上正璇璣,協和皇極,下阜群生,彝倫攸敘,必有可觀,光益大化。若寧固執匪石,守志箕山,追跡洪崖,參蹤巢、許。斯亦聖朝同符唐、虞,優賢揚歷,垂聲千載。〔一〕雖出處殊塗,俯仰異體,至於興治美俗,其揆一也。   〔一〕 今文尚書曰「優賢揚歷」,謂揚其所歷試。左思魏都賦曰:「優賢著于揚歷」也。   於是特具安車蒲輪,束帛加璧聘焉。會寧卒,時年八十四。拜子邈郎中,後為博士。初,寧妻先卒,知故勸更娶,寧曰:「每省曾子、王駿之言,意常嘉之,豈自遭之而違本心哉?」〔一〕   〔一〕 傅子曰:寧以衰亂之時,世多妄變氏族者,違聖人之制,非禮命姓之意,故著氏姓論以原本世系,文多不載。每所居姻親、知舊、鄰里有困窮者,家儲雖不盈擔石,必分以贍救之。與人子言,教以孝;與人弟言,訓以悌;言及人臣,誨以忠。貌甚恭,言甚順,觀其行,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然,甚柔而溫,因其事而導之於善,是以漸之者無不化焉。寧之亡,天下知與不知,聞之無不嗟歎。醇德之所感若此,不亦至乎!   時鉅鹿張臶,字子明,潁川胡昭,字孔明,亦養志不仕。臶少游太學,學兼內外,後歸鄉里。袁紹前後辟命,不應,移居上黨。并州牧高幹表除樂平令,不就,徙循常山,門徒且數百人,遷居任縣。太祖為丞相,辟,不詣。太和中,詔求隱學之士能消災復異者,郡累上臶,發遣,老病不行。廣平太守盧毓到官三日,綱紀白承前致版謁臶。毓教曰:「張先生所謂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諸侯者也。此豈版謁所可光飾哉!」但遣主簿奉書致羊酒之禮。青龍四年辛亥詔書:「張掖郡玄川溢涌,激波奮蕩,寶石負圖,狀像靈龜,宅于川西,嶷然磐峙,倉質素章,麟鳳龍馬,煥炳成形,文字告命,粲然著明。太史令高堂隆上言:古皇聖帝所未嘗蒙,實有魏之禎命,東序之世寶。」〔一〕事頒天下。任令于綽連齎以問臶,臶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已往,禎祥先見而後廢興從之。漢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興徵祥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禎瑞也。」正始元年,戴鵀之鳥,巢臶門陰。臶告門人曰:「夫戴鵀陽鳥,而巢門陰,此凶祥也。」乃援琴歌詠,作詩二篇,旬日而卒,時年一百五歲。是歲,廣平太守王肅至官,教下縣曰:「前在京都,聞張子明,來至問之,會其已亡,致痛惜之。此君篤學隱居,不與時競,以道樂身。昔絳縣老人屈在泥塗,趙孟升之,諸侯用睦。愍其耄勤好道,而不蒙榮寵,書到,遣吏勞問其家,顯題門戶,務加殊異,以慰既往,以勸將來。」   〔一〕 尚書顧命篇曰:「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注曰:「河圖,圖出於河,帝王聖者之所受。」   胡昭始避地冀州,亦辭袁紹之命,遁還鄉里。太祖為司空丞相,頻加禮辟。昭往應命,既至,自陳一介野生,無軍國之用,歸誠求去。太祖曰:「人各有志,出處異趣,勉卒雅尚,義不相屈。」昭乃轉居陸渾山中,躬耕樂道,以經籍自娛。閭里敬而愛之。〔一〕建安二十三年,陸渾長張固被書調丁夫,當給漢中。百姓惡憚遠役,並懷擾擾。民孫狼等因興兵殺縣主簿,作為叛亂,縣邑殘破。固率將十餘吏卒,依昭住止,招集遺民,安復社稷。狼等遂南附關羽。羽授印給兵,還為寇賊,到陸渾南長樂亭,自相約誓,言:「胡居士賢者也,一不得犯其部落。」一川賴昭,咸無怵惕。天下安輯,徙宅宜陽。〔二〕正始中,驃騎將軍趙儼、尚書黃休、郭彝、散騎常侍荀顗、鍾毓、太僕庾嶷、〔三〕弘農太守何楨等〔四〕遞薦昭曰:「天真高絜,老而彌篤。玄虛靜素,有夷、皓之節。宜蒙徵命,以勵風俗。」〔五〕至嘉平二年,公車特徵,會卒,年八十九。拜子纂郎中。初,昭善史書,與鍾繇、邯鄲淳、衛覬、韋誕並有名,尺牘之跡,動見模楷焉。〔六〕   〔一〕 高士傳曰:初,晉宣帝為布衣時,與昭有舊。同郡周生等謀害帝,昭聞而步陟險,邀生于崤、澠之間,止生,生不肯。昭泣與結誠,生感其義,乃止。昭因與斫棗樹共盟而別。昭雖有陰德於帝,口終不言,人莫知之。信行著於鄉黨。建安十六年,百姓聞馬超叛,避兵入山者千餘家,飢乏,漸相劫略,昭常遜辭以解之,是以寇難消息,眾咸宗焉。故其所居部落中,三百里無相侵暴者。   〔二〕 高士傳曰:幽州刺史杜恕嘗過昭所居草廬之中,言事論理,辭意謙敬,恕甚重焉。太尉蔣濟辟,不就。   〔三〕 案庾氏譜:嶷字劭然,潁川人。子䨹字玄默,晉尚書、陽翟子。嶷弟遁,字德先,太中大夫。遁胤嗣克昌,為世盛門。侍中峻、河南尹純,皆遁之子,豫州牧長史顗,遁之孫,太尉文康公亮、司空冰皆遁之曾孫,貴達至今。   〔四〕 文士傳曰:楨字元幹,廬江人,有文學器幹,容貌甚偉。歷幽州刺史、廷尉,入晉為尚書光祿大夫。楨子龕,後將軍;勗,車騎將軍;惲,豫州刺史;其餘多至大官。自後累世昌阜,司空文穆公充,惲之孫也,貴達至今。   〔五〕 高士傳曰:朝廷以戎車未息,徵命之事,且須後之,昭以故不即徵。後顗、休復與庾嶷薦昭,有詔訪於本州評議。侍中韋誕駁曰:「禮賢徵士,王政之所重也,古者考行於鄉。今顗等位皆常伯納言,嶷為卿佐,足以取信。附下罔上,忠臣之所不行也。昭宿德耆艾,遺逸山林,誠宜嘉異。」乃從誕議也。   〔六〕 傅子曰:胡徵君怡怡無不愛也,雖僕隸,必加禮焉。外同乎俗,內秉純絜,心非其好,王公不能屈,年八十而不倦於書籍者,吾於胡徵君見之矣。時有隱者焦先,河東人也。魏略曰:先字孝然。中平末,白波賊起。時先年二十餘,與同郡侯武陽相隨。武陽年小,有母,先與相扶接,避白波,東客揚州取婦。建安初來西還,武陽詣大陽占戶,先留陝界。至十六年,關中亂。先失家屬,獨竄於河渚間,食草飲水,無衣履。時大陽長朱南望見之,謂為亡士,欲遣船捕取。武陽語縣:「此狂癡人耳!」遂注其籍。給廩,日五升。後有疫病,人多死者,縣常使埋藏,童兒豎子皆輕易之。然其行不踐邪徑,必循阡陌;及其捃拾,不取大穗;飢不苟食,寒不苟衣,結草以為裳,科頭徒跣。每出,見婦人則隱翳,須去乃出。自作一瓜牛廬,淨掃其中。營木為床,布草蓐其上。至天寒時,搆火以自炙,呻吟獨語。飢則出為人客作,飽食而已,不取其直。又出於道中,邂逅與人相遇,輒下道藏匿。或問其故,常言「草茅之人,與狐兔同群」。不肯妄語。太和、青龍中,嘗持一杖南渡淺河水,輒獨云未可也,由是人頗疑其不狂。至嘉平中,太守賈穆初之官,故過其廬。先見穆再拜。穆與語,不應;與食,不食。穆謂之曰:「國家使我來為卿作君,我食卿,卿不肯食,我與卿語,卿不應我,如是,我不中為卿作君,當去耳!」先乃曰:「寧有是邪?」遂不復語。其明年,大發卒將伐吳。有竊問先:「今討吳何如?」先不肯應,而謬歌曰:「祝衄祝衄,非魚非肉,更相追逐,本心為當殺牂羊,更殺其羖䍽邪!」郡人不知其謂。會諸軍敗,好事者乃推其意,疑牂羊謂吳,羖䍽謂魏,於是後人僉謂之隱者也。議郎河東董經特嘉異節,與先非故人,密往觀之。經到,乃奮其白鬚,為如與之有舊者,謂曰:「阿先闊乎!念共避白波時不?」先熟視而不言。經素知其昔受武陽恩,因復曰:「念武陽不邪?」先乃曰:「已報之矣。」經又復挑欲與語,遂不肯復應。後歲餘病亡,時年八十九矣。高士傳曰:世莫知先所出。或言生乎漢末,自陝居大陽,無父母兄弟妻子。見漢室衰,乃自絕不言。及魏受禪,常結草為廬於河之湄,獨止其中。冬夏恆不著衣,臥不設席,又無草蓐,以身親土,其體垢污皆如泥漆,五形盡露,不行人間。或數日一食,欲食則為人賃作,人以衣衣之,乃使限功受直,足得一食輒去,人欲多與,終不肯取,亦有數日不食時。行不由邪徑,目不與女子逆視。口未嘗言,雖有驚急,不與人語。遺以食物皆不受。河東太守杜恕嘗以衣服迎見,而不與語。司馬景王聞而使安定太守董經因事過視,又不肯語,經以為大賢。其後野火燒其廬,先因露寢。遭冬雪大至,先袒臥不移,人以為死,就視如故,不以為病,人莫能審其意。度年可百歲餘乃卒。或問皇甫謐曰:「焦先何人?」曰:「吾不足以知之也。考之於表,可略而言矣。夫世之所常趣者榮味也,形之所不可釋者衣裳也,身之所不可離者室宅也,口之所不能已者言語也,心之不可絕者親戚也。今焦先棄榮味,釋衣服,離室宅,絕親戚,閉口不言,曠然以天地為棟宇,闇然合至道之前,出群形之表,入玄寂之幽,一世之人不足以挂其意,四海之廣不能以回其顧,妙乎與夫三皇之先者同矣。結繩已來,未及其至也,豈群言之所能髣彿,常心之所得測量哉!彼行人所不能行,堪人所不能堪,犯寒暑不以傷其性,居曠野不以恐其形,遭驚急不以迫其慮,離榮愛不以累其心,損視聽不以汙其耳目,舍足於不損之地,居身於獨立之處,延年歷百,壽越期頤,雖上識不能尚也。自羲皇已來,一人而已矣!」魏氏春秋曰:故梁州刺史耿黼以先為「仙人也」,北海傅玄謂之「性同禽獸」,並為之傳,而莫能測之。魏略又載扈累及寒貧者。累字伯重,京兆人也。初平中,山東人有青牛先生者,字正方,客三輔。曉知星曆、風角、鳥情。常食青葙芫華。年似如五六十者,人或親識之,謂其已百餘歲矣。初,累年四十餘,隨正方遊學,人謂之得其術。有婦,無子。建安十六年,三輔亂,又隨正方南入漢中。漢中壞,正方入蜀,累與相失,隨徙民詣鄴,遭疾疫喪其婦。至黃初元年,又徙詣洛陽,遂不復娶婦。獨居道側,以壇磚為障,施一廚床,食宿其中。晝日潛思,夜則仰視星宿,吟詠內書。人或問之,閉口不肯言。至嘉平中,年八九十,裁若四五十者。縣官以其孤老,給廩日五升。五升不足食,頗行傭作以裨糧,糧盡復出,人與不取。食不求美,衣弊縕,後一二年病亡。寒貧者,本姓石,字德林,安定人也。建安初,客三輔。是時長安有宿儒欒文博者,門徒數千,德林亦就學,始精詩、書。後好內事,於眾輩中最玄默。至十六年,關中亂,南入漢中。初不治產業,不畜妻孥,常讀老子五千文及諸內書,晝夜吟詠。到二十五年,漢中破,隨眾還長安,遂癡愚不復識人。食不求味,冬夏常衣弊布連結衣。體如無所勝,目如無所見。獨居窮巷小屋,無親里。人與之衣食,不肯取。郡縣以其鰥窮,給廩日五升,食不足,頗行乞,乞不取多。人問其姓字,又不肯言,故因號之曰寒貧也。或素有與相知者,往存恤之,輒拜跪,由是人謂其不癡。車騎將軍郭淮以意氣呼之,問其所欲,亦不肯言。淮因與脯糒及衣,不取其衣,取其脯一朐、糒一升而止。臣松之案魏略云:焦先及楊沛,並作瓜牛廬,止其中。以為瓜當作蝸;蝸牛,螺蟲之有角者也,俗或呼為黃犢。先等作圜舍,形如蝸牛蔽,故謂之蝸牛廬。莊子曰:「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謂此物也。   評曰:袁渙、邴原、張範躬履清蹈,進退以道,〔一〕蓋是貢禹、兩龔之匹。涼茂、國淵亦其次也。張承名行亞範,可謂能弟矣。田疇抗節,王脩忠貞,足以矯俗;管寧淵雅高尚,確然不拔;張臶、胡昭闔門守靜,不營當世:故并錄焉。   〔一〕 臣松之以為蹈猶履也,「躬履清蹈」,近非言乎! ## 三國志卷十二 魏書十二 崔毛徐何邢鮑司馬傳第十二   崔琰字季珪,清河東武城人也。少樸訥,好擊劍,尚武事。年二十三,鄉移為正,始感激,讀論語、韓詩。至年二十九,乃結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學未期,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時穀糴縣乏,玄罷謝諸生。琰既受遣,而寇盜充斥,西道不通。于是周旋青、徐、兗、豫之郊,東下壽春,南望江、湖。自去家四年乃歸,以琴書自娛。   大將軍袁紹聞而辟之。時士卒橫暴,掘發丘隴,琰諫曰:「昔孫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雖湯武不能以戰勝。』今道路暴骨,民未見德,宜敕郡縣掩骼埋胔,示憯怛之愛,追文王之仁。」紹以為騎都尉。後紹治兵黎陽,次于延津,琰復諫曰:「天子在許,民望助順,不如守境述職,以寧區宇。」紹不聽,遂敗于官渡。及紹卒,二子交爭,爭欲得琰。琰稱疾固辭,由是獲罪,幽于囹圄,賴陰夔、陳琳營救得免。   太祖破袁氏,領冀州牧,辟琰為別駕從事,謂琰曰:「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眾,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為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太祖改容謝之。于時賓客皆伏失色。   太祖征并州,留琰傅文帝於鄴。世子仍出田獵,變易服乘,志在驅逐。琰書諫曰:「蓋聞盤于游田,書之所戒,魯隱觀魚,春秋譏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經之明義。殷鑒夏后,詩稱不遠,子卯不樂,禮以為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彊,公子寬放,盤游滋侈,義聲不聞,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羆壯士,墮於吞噬之用,固所以擁徒百萬,跨有河朔,無所容足也。今邦國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況公親御戎馬,上下勞慘,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經國之高略,內鑒近戒,外揚遠節,深惟儲副,以身為寶。而猥襲虞旅之賤服,忽馳騖而陵險,志雉兔之小娛,忘社稷之為重,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眾望,不令老臣獲罪於天。」世子報曰:「昨奉嘉命,惠示雅數,欲使燔翳捐褶,翳已壞矣,褶亦去焉。後有此比,蒙復誨諸。」   太祖為丞相,琰復為東西曹掾屬徵事。初授東曹時,教曰:「君有伯夷之風,史魚之直,貪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厲,斯可以率時者已。故授東曹,往踐厥職。」魏國初建,拜尚書。時未立太子,臨菑侯植有才而愛。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訪於外。唯琰露板答曰:「蓋聞春秋之義,立子以長,加五官將仁孝聰明,宜承正統。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婿也。太祖貴其公亮,喟然歎息,〔一〕遷中尉。   〔一〕 世語曰:植妻衣繡,太祖登臺見之,以違制命,還家賜死。   琰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鬚長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憚焉。〔一〕琰嘗薦鉅鹿楊訓,雖才好不足,而清貞守道,太祖即禮辟之。後太祖為魏王,訓發表稱贊功伐,褒述盛德。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偽,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與訓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琰本意譏論者好譴呵而不尋情理也。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太祖怒曰:「諺言『生女耳』,『耳』非佳語。『會當有變時』,意指不遜。」於是罰琰為徒隸,使人視之,辭色不撓。太祖令曰:「琰雖見刑,而通賓客,門若市人,對賓客虯鬚直視,若有所瞋。」遂賜琰死。〔二〕   〔一〕 先賢行狀曰:琰清忠高亮,雅識經遠,推方直道,正色於朝。魏氏初載,委授銓衡,總齊清議,十有餘年。文武群才,多所明拔。朝廷歸高,天下稱平。   〔二〕 魏略曰:人得琰書,以裹幘籠,行都道中。時有與琰宿不平者,遙見琰名著幘籠,從而視之,遂白之。太祖以為琰腹誹心謗,乃收付獄,髡刑輸徒。前所白琰者又復白之云:「琰為徒,虯鬚直視,心似不平。」時太祖亦以為然,遂欲殺之。乃使清公大吏往經營琰,敕吏曰:「三日期消息。」琰不悟,後數日,吏故白琰平安。公忿然曰:「崔琰必欲使孤行刀鋸乎!」吏以是教告琰,琰謝吏曰:「我殊不宜,不知公意至此也!」遂自殺。   始琰與司馬朗善,晉宣王方壯,琰謂朗曰:「子之弟,聰哲明允,剛斷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一〕朗以為不然,而琰每秉此論。琰從弟林,少無名望,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終必遠至。」涿郡孫禮、盧毓始入軍府,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剛簡能斷,盧清警明理,百鍊不消,皆公才也。」後林、禮、毓咸至鼎輔。及琰友人公孫方、宋階早卒,琰撫其遺孤,恩若己子。其鑒識篤義,類皆如此。〔二〕   〔一〕 臣松之案:「跱」或作「特」,竊謂「英特」為是也。   〔二〕 魏略曰:明帝時,崔林嘗與司空陳群共論冀州人士,稱琰為首。群以「智不存身」貶之。林曰:「大丈夫為有邂逅耳,即如卿諸人,良足貴乎!」   初,太祖性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一〕南陽許攸、〔二〕婁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三〕而琰最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四〕   〔一〕 融字文舉。續漢書曰:融,孔子二十世孫也。高祖父尚,鉅鹿太守。父宙,太山都尉。融幼有異才。時河南尹李膺有重名,敕門下簡通賓客,非當世英賢及通家子孫弗見也。融年十餘歲,欲觀其為人,遂造膺門,語門者曰:「我,李君通家子孫也。」膺見融,問曰:「高明父祖,嘗與僕周旋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則融與君累世通家也。」眾坐奇之,僉曰:「異童子也。」太中大夫陳煒後至,同坐以告煒,煒曰:「人小時了了者,大亦未必奇也。」融答曰:「即如所言,君之幼時,豈實慧乎!」膺大笑,顧謂曰:「高明長大,必為偉器。」山陽張儉,以中正為中常侍侯覽所忿疾,覽為刊章下州郡捕儉。儉與融兄裦有舊,亡投裦。遇裦出,時融年十六,儉以其少不告也。融知儉長者,有窘迫色,謂曰:「吾獨不能為君主邪!」因留舍藏之。後事泄,國相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登時收融及裦送獄。融曰:「保納藏舍者融也,融當坐之。」裦曰:「彼來求我,罪我之由,非弟之過,我當坐之。」兄弟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詔書令裦坐焉。融由是名震遠近,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並以俊秀,為後進冠蓋。融持論經理不及讓等,而逸才宏博過之。司徒大將軍辟舉高第,累遷北軍中候、虎賁中郎將、北海相,時年三十八。承黃巾殘破之後,修復城邑,崇學校,設庠序,舉賢才,顯儒士。以彭璆為方正,邴原為有道,王脩為孝廉。告高密縣為鄭玄特立一鄉,名為鄭公鄉。又國人無後,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木而殯葬之。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令配食縣社。其禮賢如此。在郡六年,劉備表融領青州刺史。建安元年,徵還為將作大匠,遷少府。每朝會訪對,輒為議主,諸卿大夫寄名而已。司馬彪九州春秋曰:融在北海,自以智能優贍,溢才命世,當時豪俊皆不能及。亦自許大志,且欲舉軍曜甲,與群賢要功,自於海岱結殖根本,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事方伯、赴期會而已。然其所任用,好奇取異,皆輕剽之才。至于稽古之士,謬為恭敬,禮之雖備,不與論國事也。高密鄭玄,稱之鄭公,執子孫禮。及高談教令,盈溢官曹,辭氣溫雅,可玩而誦。論事考實,難可悉行。但能張磔網羅,其自理甚疏。租賦少稽,一朝殺五部督郵。姦民污吏,猾亂朝市,亦不能治。幽州精兵亂,至徐州,卒到城下,舉國皆恐。融直出說之,令無異志。遂與別校謀夜覆幽州,幽州軍敗,悉有其眾。無幾時,還復叛亡。黃巾將至,融大飲醇酒,躬自上馬,禦之淶水之上。寇令上部與融相拒,兩翼徑涉水,直到所治城。城潰,融不得入,轉至南縣,左右稍叛。連年傾覆,事無所濟,遂不能保鄣四境,棄郡而去。後徙徐州,以北海相自還領青州刺史,治郡北陲。欲附山東,外接遼東,得戎馬之利,建樹根本,孤立一隅,不與共也。于時曹、袁、公孫共相首尾,戰士不滿數百,穀不至萬斛。王子法、劉孔慈凶辯小才,信為腹心。左丞祖、劉義遜清雋之士,備在坐席而已,言此民望,不可失也。丞祖勸融自託彊國,融不聽而殺之。義遜棄去。遂為袁譚所攻,自春至夏,城小寇眾,流矢雨集。然融憑几安坐,讀書論議自若。城壞眾亡,身奔山東,室家為譚所虜。張璠漢紀曰:融在郡八年,僅以身免。帝初都許,融以為宜略依舊制,定王畿,正司隸所部為千里之封,乃引公卿上書言其義。是時天下草創,曹、袁之權未分,融所建明,不識時務。又天性氣爽,頗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而融書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堯不飲千鍾,無以成其聖。且桀紂以色亡國,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雖寬容,而內不能平。御史大夫郗慮知旨,以法免融官。歲餘,拜太中大夫。雖居家失勢,而賓客日滿其門,愛才樂酒,常歎曰:「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虎賁士有貌似蔡邕者,融每酒酣,輒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續漢書曰:太尉楊彪與袁術婚姻,術僭號,太祖與彪有隙,因是執彪,將殺焉。融聞之,不及朝服,往見太祖曰:「楊公累世清德,四葉重光,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袁氏之罪乎?易稱『積善餘慶』,但欺人耳。」太祖曰:「國家之意也。」融曰:「假使成王欲殺召公,則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纓緌搢紳之士所以瞻仰明公者,以明公聰明仁智,輔相漢朝,舉直措枉,致之雍熙耳。今橫殺無辜,則海內觀聽,誰不解體?孔融魯國男子,明日便當褰衣而去,不復朝矣。」太祖意解,遂理出彪。魏氏春秋曰:袁紹之敗也,融與太祖書曰:「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太祖以融學博,謂書傳所紀。後見,問之,對曰:「以今度之,想其當然耳!」十三年,融對孫權使,有訕謗之言,坐棄市。二子年八歲,時方弈棋,融被收,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見執,不起何也?」二子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遂俱見殺。融有高名清才,世多哀之。太祖懼遠近之議也,乃令曰:「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採其虛名,少於核實,見融浮豔,好作變異,眩其誑詐,不復察其亂俗也。此州人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以為父母與人無親,譬若缻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饑饉,而父不肖,寧贍活餘人。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理,雖肆市朝,猶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諸軍將校掾屬,皆使聞見。」世語曰:融二子,皆齠齔。融見收,顧謂二子曰:「何以不辭?」二子俱曰:「父尚如此,復何所辭!」以為必俱死也。臣松之以為世語云融二子不辭,知必俱死,猶差可安。如孫盛之言,誠所未譬。八歲小兒,能玄了禍福,聰明特達,卓然既遠,則其憂樂之情,宜其有過成人,安有見父收執而曾無變容,弈棋不起,若在暇豫者乎?昔申生就命,言不忘父,不以己身將死而廢念父之情也。父安猶尚若茲,而況於顛沛哉?盛以此為美談,無乃賊夫人之子與!蓋由好奇情多,而不知言之傷理。   〔二〕 魏略曰:攸字子遠,少與袁紹及太祖善。初平中隨紹在冀州,嘗在坐席言議。官渡之役,諫紹勿與太祖相攻,語在紹傳。紹自以彊盛,必欲極其兵勢。攸知不可為謀,乃亡詣太祖。紹破走,及後得冀州,攸有功焉。攸自恃勳勞,時與太祖相戲,每在席,不自限齊,至呼太祖小字,曰:「某甲,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太祖笑曰:「汝言是也。」然內嫌之。其後從行出鄴東門,顧謂左右曰:「此家非得我,則不得出入此門也。」人有白者,遂見收之。   〔三〕 魏略曰:婁圭字子伯,少與太祖有舊。初平中在荊州北界合眾,後詣太祖。太祖以為大將,不使典兵,常在坐席言議。及河北平定,隨在冀州。其後太祖從諸子出游,子伯時亦隨從。子伯顧謂左右曰:「此家父子,如今日為樂也。」人有白者,太祖以為有腹誹意,遂收治之。吳書曰:子伯少有猛志,嘗歎息曰:「男兒居世,會當得數萬兵千匹騎著後耳!」儕輩笑之。後坐藏亡命,被繫當死,得踰獄出,捕者追之急,子伯乃變衣服如助捕者,吏不能覺,遂以得免。會天下義兵起,子伯亦合眾與劉表相依。後歸曹公,遂為所用,軍國大計常與焉。劉表亡,曹公向荊州。表子琮降,以節迎曹公,諸將皆疑詐,曹公以問子伯。子伯曰:「天下擾攘,各貪王命以自重,今以節來,是必至誠。」曹公曰:「大善。」遂進兵。寵秩子伯,家累千金,曰:「婁子伯富樂于孤,但勢不如孤耳!」從破馬超等,子伯功為多。曹公常歎曰:「子伯之計,孤不及也。」後與南郡習授同載,見曹公出,授曰:「父子如此,何其快耶!」子伯曰:「居世間,當自為之,而但觀他人乎!」授乃白之,遂見誅。魚豢曰:古人有言曰:「得鳥者,羅之一目也,然張一目之羅,終不得鳥矣。鳥能遠飛,遠飛者,六翮之力也,然無眾毛之助,則飛不遠矣。」以此推之,大魏之作,雖有功臣,亦未必非茲輩胥附之由也。   〔四〕 世語曰:琰兄孫諒,字士文,以簡素稱,仕晉為尚書大鴻臚。荀綽冀州記云諒即琰之孫也。   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也。少為縣吏,以清公稱。將避亂荊州,未至,聞劉表政令不明,遂往魯陽。太祖臨兗州,辟為治中從事。玠語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廢業,饑饉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今袁紹、劉表,雖士民眾彊,皆無經遠之慮,未有樹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太祖敬納其言,轉幕府功曹。   太祖為司空丞相,玠嘗為東曹掾,與崔琰並典選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務以儉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太祖歎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復何為哉!」文帝為五官將,親自詣玠,屬所親眷。玠答曰:「老臣以能守職,幸得免戾,今所說人非遷次,是以不敢奉命。」大軍還鄴,議所并省。玠請謁不行,時人憚之,咸欲省東曹。乃共白曰:「舊西曹為上,東曹為次,宜省東曹。」太祖知其情,令曰:「日出於東,月盛於東,凡人言方,亦復先東,何以省東曹?」遂省西曹。初,太祖平柳城,班所獲器物,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曰:「君有古人之風,故賜君古人之服。」玠居顯位,常布衣蔬食,撫育孤兄子甚篤,賞賜以振施貧族,家無所餘。遷右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僕射,復典選舉。〔一〕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玠密諫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滅國。廢立大事,非所宜聞。」後群僚會,玠起更衣,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謂國之司直,我之周昌也。」   〔一〕 先賢行狀曰:玠雅亮公正,在官清恪。其典選舉,拔貞實,斥華偽,進遜行,抑阿黨。諸宰官治民功績不著而私財豐足者,皆免黜停廢,久不選用。于時四海翕然,莫不勵行。至乃長吏還者,垢面羸衣,常乘柴車。軍吏入府,朝服徒行。人擬壺飧之絜,家象濯纓之操,貴者無穢欲之累,賤者絕姦貨之求,吏絜于上,俗移乎下,民到于今稱之。   崔琰既死,玠內不悅。後有白玠者:「出見黥面反者,其妻子沒為官奴婢,玠言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太祖大怒,收玠付獄。大理鍾繇詰玠曰:「自古聖帝明王,罪及妻子。書云:『左不共左,右不共右,予則孥戮女。』司寇之職,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稿。漢律,罪人妻子沒為奴婢,黥面。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於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雖歷百世,猶有黥面供官,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并罪之辜。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而當致旱?案典謀,急恆寒若,舒恆燠若,寬則亢陽,所以為旱。玠之吐言,以為寬邪,以為急也?急當陰霖,何以反旱?成湯聖世,野無生草,周宣令主,旱魃為虐。亢旱以來,積三十年,歸咎黥面,為相值不?衛人伐邢,師興而雨,罪惡無徵,何以應天?玠譏謗之言,流於下民,不悅之聲,上聞聖聽。玠之吐言,勢不獨語,時見黥面,凡為幾人?黥面奴婢,所識知邪?何緣得見,對之歎言?時以語誰?見答云何?以何日月?於何處所?事已發露,不得隱欺,具以狀對。」玠曰:「臣聞蕭生縊死,困於石顯;賈子放外,讒在絳、灌;白起賜劍於杜郵;晁錯致誅於東市;伍員絕命於吳都:斯數子者,或妒其前,或害其後。臣垂齠執簡,累勤取官,職在機近,人事所竄。屬臣以私,無勢不絕,語臣以冤,無細不理。人情淫利,為法所禁,法禁于利,勢能害之。青蠅橫生,為臣作謗,謗臣之人,勢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宣子平理。命舉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書之。臣不言此,無有時、人。說臣此言,必有徵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即刑之日,方之安駟之贈;賜劍之來,比之重賞之惠。謹以狀對。」時桓階、和洽進言救玠。玠遂免黜,卒于家。〔一〕太祖賜棺器錢帛,拜子機郎中。   〔一〕 孫盛曰:魏武於是失政刑矣。易稱「明折庶獄」,傳有「舉直措枉」,庶獄明則國無怨民,枉直當則民無不服,未有徵青蠅之浮聲,信浸潤之譖訴,可以允釐四海,惟清緝熙者也。昔者漢高獄蕭何,出復相之,玠之一責,永見擯放,二主度量,豈不殊哉!   徐奕字季才,東莞人也。避難江東,孫策禮命之。奕改姓名,微服還本郡。太祖為司空,辟為掾屬,從西征馬超。超破,軍還。時關中新服,未甚安,留奕為丞相長史,鎮撫西京,西京稱其威信。轉為雍州刺史,復還為東曹屬。丁儀等見寵於時,並害之,而奕終不為動。〔一〕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征孫權,徙為留府長史,謂奕曰:「君之忠亮,古人不過也,然微太嚴。昔西門豹佩韋以自緩,夫能以柔弱制剛彊者,望之於君也。今使君統留事,孤無復還顧之憂也。」魏國既建,為尚書,復典選舉,遷尚書令。   〔一〕 魏書曰:或謂奕曰:「夫以史魚之直,孰與蘧伯玉之智?丁儀方貴重,宜思所以下之。」奕曰:「以公明聖,儀豈得久行其偽乎!且姦以事君者,吾所能禦也,子寧以他規我。」傅子曰:武皇帝,至明也。崔琰、徐奕,一時清賢,皆以忠信顯於魏朝;丁儀閒之,徐奕失位而崔琰被誅。   太祖征漢中,魏諷等謀反,中尉楊俊左遷。太祖歎曰:「諷所以敢生亂心,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姦防謀者故也。安得如諸葛豐者,使代俊乎!」桓階曰:「徐奕其人也。」太祖乃以奕為中尉,手令曰:「昔楚有子玉,文公為之側席而坐;汲黯在朝,淮南為之折謀。詩稱『邦之司直』,君之謂與!」在職數月,疾篤乞退,拜諫議大夫,卒。〔一〕   〔一〕 魏書曰:文帝每與朝臣會同,未嘗不嗟歎,思奕之為人。奕無子,詔以其族子統為郎,以奉奕後。   何夔字叔龍,陳郡陽夏人也。曾祖父熙,漢安帝時官至車騎將軍。〔一〕夔幼喪父,與母兄居,以孝友稱。長八尺三寸,容貌矜嚴。〔二〕避亂淮南。後袁術至壽春,辟之,夔不應,然遂為術所留。久之,術與橋蕤俱攻圍蘄陽,蘄陽為太祖固守。術以夔彼郡人,欲脅令說蘄陽。夔謂術謀臣李業曰:「昔柳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斯言何為至于我哉』!」遂遁匿灊山。術知夔終不為己用,乃止。術從兄山陽太守遺母,夔從姑也,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   〔一〕 華嶠漢書曰:熙字孟孫,少有大志,不拘小節。身長八尺五寸,體貌魁梧,善為容儀。舉孝廉,為謁者,贊拜殿中,音動左右。和帝(佳)〔偉〕之,歷位司隸校尉、大司農。永初三年,南單于與烏丸俱反,以熙行車騎將軍征之,累有功。烏丸請降,單于復稱臣如舊。會熙暴疾卒。   〔二〕 魏書曰:漢末閹宦用事,夔從父衡為尚書,有直言,由是在黨中,諸父兄皆禁錮。夔歎曰:「天地閉,賢人隱。」故不應宰司之命。   建安二年,夔將還鄉里,度術必急追,乃閒行得免,明年到本郡。頃之,太祖辟為司空掾屬。時有傳袁術軍亂者,太祖問夔曰;「君以為信不?」夔對曰:「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術無信順之實,而望天人之助,此不可以得志於天下。夫失道之主,親戚叛之,而況於左右乎!以夔觀之,其亂必矣。」太祖曰;「為國失賢則亡。君不為術所用;亂,不亦宜乎!」太祖性嚴,掾屬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藥,誓死無辱,是以終不見及。〔一〕出為城父令。〔二〕遷長廣太守。郡濱山海,黃巾未平,豪傑多背叛,袁譚就加以官位。長廣縣人管承,徒眾三千餘家,為寇害。議者欲舉兵攻之。夔曰:「承等非生而樂亂也,習於亂,不能自還,未被德教,故不知反善。今兵迫之急,彼恐夷滅,必并力戰。攻之既未易拔,雖勝,必傷吏民,不如徐喻以恩德,使容自悔,可不煩兵而定。」乃遣郡丞黃珍往,為陳成敗,承等皆請服。夔遣吏成弘領校尉,長廣縣丞等郊迎奉牛酒,詣郡。矣平賊從錢,眾亦數千,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東牟人王營,眾三千餘家,脅昌陽縣為亂。夔遣吏王欽等,授以計略,使離散之。旬月皆平定。   〔一〕 孫盛曰:夫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是以上下休嘉,道光化洽。公府掾屬,古之造士也,必擢時雋,搜揚英逸,得其人則論道之任隆,非其才則覆餗之患至。苟有疵釁,刑黜可也。加其捶扑之罰,肅以小懲之戒,豈「導之以德,齊之以禮」之謂與!然士之出處,宜度德投趾;可不之節,必審於所蹈。故高尚之徒,抗心於青雲之表,豈王侯之所能臣,名器之所羈紲哉!自非此族,委身世塗,否泰榮辱,制之由時,故箕子安於孥戮,柳下夷於三黜,蕭何、周勃亦在縲紲,夫豈不辱,君命故也。夔知時制,而甘其寵,挾藥要君,以避微恥。詩云「唯此褊心」,何夔其有焉。放之,可也;宥之,非也。   〔二〕 魏書曰:自劉備叛後,東南多變。太祖以陳群為酇令,夔為城父令,諸縣皆用名士以鎮撫之,其後吏民稍定。   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又收租稅綿絹。夔以郡初立,近以師旅之後,不可卒繩以法,乃上言曰:「自喪亂已來,民人失所,今雖小安,然服教日淺。所下新科,皆以明罰敕法,齊一大化也。所領六縣,疆域初定,加以饑饉,若一切齊以科禁,恐或有不從教者。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則非觀民設教隨時之意也。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隨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然後齊之以法,則無所不至矣。」太祖從其言。徵還,參丞相軍事。海賊郭祖寇暴樂安、濟南界,州郡苦之。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拜樂安太守。到官數月,諸城悉平。   入為丞相東曹掾。夔言於太祖曰:「自軍興以來,制度草創,用人未詳其本,是以各引其類,時忘道德。夔聞以賢制爵,則民慎德;以庸制祿,則民興功。以為自今所用,必先核之鄉閭,使長幼順敘,無相踰越。顯忠直之賞,明公實之報,則賢不肖之分,居然別矣。又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使有司別受其負。在朝之臣,時受教與曹並選者,各任其責。上以觀朝臣之節,下以塞爭競之源,以督群下,以率萬民,如是則天下幸甚。」太祖稱善。魏國既建,拜尚書僕射〔一〕。文帝為太子,以涼茂為太傅,夔為少傅;特命二傅與尚書東曹並選太子諸侯官屬。茂卒,以夔代茂。每月朔,太傅入見太子,太子正法服而禮焉;他日無會儀。夔遷太僕,太子欲與辭,宿戒供,夔無往意;乃與書請之,夔以國有常制,遂不往。其履正如此。然於節儉之世,最為豪汰。文帝踐阼,封成陽亭侯,邑三百戶。疾病,屢乞遜位。詔報曰:「蓋禮賢親舊,帝王之常務也。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勳焉,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今君疾雖未瘳,神明聽之矣。君其即安,以順朕意。」薨,諡曰靖侯。子曾嗣,咸熙中為司徒。〔二〕   〔一〕 魏書曰:時丁儀兄弟方進寵,儀與夔不合。尚書傅巽謂夔曰:「儀不相好已甚,子友毛玠,玠等儀已害之矣。子宜少下之!」夔曰:「為不義適足害其身,焉能害人?且懷姦佞之心,立於明朝,其得久乎!」夔終不屈志,儀後果以凶偽敗。   〔二〕 干寶晉紀曰:曾字穎考。正元中為司隸校尉。時毌丘儉孫女適劉氏,以孕繫廷尉。女母荀,為武衛將軍荀顗所表活,既免,辭詣廷尉,乞為官婢以贖女命。曾使主簿程咸為議,議曰:「大魏承奏、漢之弊,未及革制。所以追戮已出之女,誠欲殄醜類之族也。若已產育,則成他家之母。於防則不足懲奸亂之源,於情則傷孝子之思,男不御罪於他族,而女獨嬰戮於二門,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臣以為在室之女,可從父母之刑,既醮之婦,使從夫家之戮。」朝廷從之,乃定律令。晉諸公贊曰:曾以高雅稱,加性純孝,位至太宰,封朗陵縣公。年八十餘薨,諡曰元公。子邵嗣。邵字敬祖,才識深博,有經國體儀。位亦至太宰,諡康公。子蕤嗣。邵庶兄遵,字思祖,有幹能。少經清職,終於太僕。遵子綏,字伯蔚,亦以幹事稱。永嘉中為尚書,為司馬越所殺。傅子稱曾及荀顗曰:「以文王之道事其親者,其潁昌何侯乎!其荀侯乎!古稱曾、閔,今曰荀、何。內盡其心以事其親,外崇禮讓以接天下。孝子,百世之宗;仁人,天下之令也。有能行仁孝之道者,君子之儀表矣。」   邢顒、字子昂,河間鄚人也。舉孝廉,司徒辟,皆不就。易姓字,適右北平,從田疇游。積五年,而太祖定冀州。顒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餘年,海內鼎沸,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里。田疇曰:「邢顒,民之先覺也。」乃見太祖,求為鄉導以克柳城。   太祖辟顒為冀州從事,時人稱之曰:「德行堂堂邢子昂。」除廣宗長,以故將喪棄官。有司舉正,太祖曰:「顒篤於舊君,有一致之節。」勿問也。更辟司空掾,除行唐令,勸民農桑,風化大行。入為丞相門下督,遷左馮翊,病,去官。是時,太祖諸子高選官屬,令曰:「侯家吏,宜得淵深法度如邢顒輩。」遂以為平原侯植家丞。顒防閑以禮,無所屈撓,由是不合。庶子劉楨書諫植曰:「家丞邢顒,北土之彥,少秉高節,玄靜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楨誠不足同貫斯人,並列左右。而楨禮遇殊特,顒反疏簡,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近不肖,禮賢不足,採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為上招謗,其罪不小,以此反側。」後參丞相軍事,轉東曹掾。初,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丁儀等並贊翼其美。太祖問顒,顒對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願殿下深重察之!」太祖識其意,後遂以為太子少傅,遷太傅。文帝踐阼,為侍中尚書僕射,賜爵關內侯,出為司隸校尉,徙太常。黃初四年薨。子友嗣。〔一〕   〔一〕 晉諸公贊曰:顒曾孫喬,字曾伯。有體量局幹,美於當世。歷清職。元康中,與劉渙俱為尚書吏部郎,稍遷至司隸校尉。   鮑勛字叔業,泰山平陽人也,漢司隸校尉鮑宣九世孫。宣後嗣有從上黨徙泰山者,遂家焉。勛父信,靈帝時為騎都尉,大將軍何進遣東募兵。後為濟北相,協規太祖,身以遇害。語在董卓傳、武帝紀。〔一〕建安十七年,太祖追錄信功,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二〕辟勛丞相掾。〔三〕   〔一〕 魏書曰:信父丹,官至少府侍中,世以儒雅顯。少有大節,寬厚愛人,沈毅有謀。大將軍何進辟拜騎都尉,遣歸募兵,得千餘人,還到成皋而進已遇害。信至京師,董卓亦始到。信知卓必為亂,勸袁紹襲卓,紹畏卓不敢發。語在紹傳。信乃引軍還鄉里,收徒眾二萬,騎七百,輜重五千餘乘。是歲,太祖始起兵於己吾,信與弟韜以兵應太祖。太祖與袁紹表信行破虜將軍,韜裨將軍。時紹眾最盛,豪傑多向之。信獨謂太祖曰:「夫略不世出,能總英雄以撥亂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雖彊必斃。君殆天之所啟!」遂深自結納,太祖亦親異焉。汴水之敗,信被瘡,韜在陳戰亡。紹劫奪韓馥位,遂據冀州。信言於太祖曰:「奸臣乘釁,蕩覆王室,英雄奮節,天下嚮應者,義也。今紹為盟主,因權專利,將自生亂,是復有一卓也。若抑之,則力不能制,祗以遘難,又何能濟?且可規大河之南,以待其變。」太祖善之。太祖為東郡太守,表信為濟北相。會黃巾大眾入州界,劉岱欲與戰,信止之,岱不從,遂敗。語在武紀。太祖以賊恃勝而驕,欲設奇兵挑擊之於壽張。先與信出行戰地,後步軍未至,而卒與賊遇,遂接戰。信殊死戰,以救太祖,太祖僅得潰圍出,信遂沒,時年四十一。雖遭亂起兵,家本修儒,治身至儉,而厚養將士,居無餘財,士以此歸之。   〔二〕 魏書曰:邵有父風,太祖嘉之,加拜騎都尉,使持節。邵薨,子融嗣。   〔三〕 魏書曰:勛清白有高節,知名於世。   二十二年,立太子,以勛為中庶子。徙黃門侍郎,出為魏郡西部都尉。太子郭夫人弟為曲周縣吏,斷盜官布,法應棄市。太祖時在譙,太子留鄴,數手書為之請罪。勛不敢擅縱,具列上。勛前在東宮,守正不撓,太子固不能悅,及重此事,恚望滋甚。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密敕中尉奏免勛官。久之,拜侍御史。延康元年,太祖崩,太子即王位,勛以駙馬都尉兼侍中。   文帝受禪,勛每陳「今之所急,唯在軍農,寬惠百姓。臺榭苑囿,宜以為後。」文帝將出游獵,勛停車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聖惻隱,有同古烈。臣冀當繼蹤前代,令萬世可則也。如何在諒闇之中,修馳騁之事乎!臣冒死以聞,唯陛下察焉。」帝手毀其表而競行獵,中道頓息,問侍臣曰:「獵之為樂,何如八音也?」侍中劉曄對曰:「獵勝於樂。」勛抗辭曰:「夫樂,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萬邦咸乂。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況獵,暴華蓋於原野,傷生育之至理,櫛風沐雨,不以時隙哉?昔魯隱觀漁於棠,春秋譏之。雖陛下以為務,愚臣所不願也。」因奏:「劉曄佞諛不忠,阿順陛下過戲之言。昔梁丘據取媚於遄臺,曄之謂也。請有司議罪以清皇廟。」帝怒作色,罷還,即出勛為右中郎將。   黃初四年,尚書令陳群、僕射司馬宣王並舉勛為宮正,宮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百寮嚴憚,罔不肅然。六年秋,帝欲征吳,群臣大議,勛面諫曰:「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吳、蜀脣齒相依,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聖躬蹈危,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幾至傾覆,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費千金,中國虛耗,令黠虜玩威,臣竊以為不可。」帝益忿之,左遷勛為治書執法。   帝從壽春還,屯陳留郡界。太守孫邕見,出過勛。時營壘未成,但立標埒,邕邪行不從正道,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勛以塹壘未成,解止不舉。大軍還洛陽,曜有罪,勛奏絀遣,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詔曰:「勛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駮:「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勛無活分,而汝等敢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姦,當令十鼠同穴。」太尉鍾繇、司徒華歆、鎮軍大將軍陳群、侍中辛毗、尚書衛臻、守廷尉高柔等並表「勛父信有功於太祖」,求請勛罪。帝不許,遂誅勛。勛內行既脩,廉而能施,死之日,家無餘財。後二旬,文帝亦崩,莫不為勛歎恨。   司馬芝字子華,河內溫人也。少為書生,避亂荊州,於魯陽山遇賊,同行者皆棄老弱走,芝獨坐守老母。賊至,以刃臨芝,芝叩頭曰:「母老,唯在諸君!」賊曰:「此孝子也,殺之不義。」遂得免害,以鹿車推載母。居南方十餘年,躬耕守節。   太祖平荊州,以芝為菅長。時天下草創,多不奉法。郡主簿劉節,舊族豪俠,賓客千餘家,出為盜賊,入亂吏治。頃之,芝差節客王同等為兵,掾史據白:「節家前後未嘗給繇,若至時藏匿,必為留負。」芝不聽,與節書曰:「君為大宗,加股肱郡,而賓客每不與役,既眾庶怨望,或流聲上聞。今(條)〔調〕同等為兵,幸時發遣。」兵已集郡,而節藏同等,因令督郵以軍興詭責縣,縣掾史窮困,乞代同行。芝乃馳檄濟南,具陳節罪。太守郝光素敬信芝,即以節代同行,青州號芝「以郡主簿為兵」。遷廣平令。征虜將軍劉勳,貴寵驕豪,又芝故郡將,賓客子弟在界數犯法。勳與芝書,不著姓名,而多所屬託,芝不報其書,一皆如法。後勳以不軌誅,交關者皆獲罪,而芝以見稱。〔一〕   〔一〕 魏略曰:勳字子臺,瑯邪人。中平末,為沛國建平長,與太祖有舊。後為廬江太守,為孫策所破,自歸太祖,封列侯,遂從在散伍議中。勳兄為豫州刺史,病亡。兄子威,又代從政。勳自恃與太祖有宿,日驕慢,數犯法,又誹謗。為李申成所白,收治,并免威官。   遷大理正。有盜官練置都廁上者,吏疑女工,收以付獄。芝曰:「夫刑罪之失,失在苛暴。今贓物先得而後訊其辭,若不勝掠,或至誣服。誣服之情,不可以折獄。且簡而易從,大人之化也。不失有罪,庸世之治耳。今宥所疑,以隆易從之義,不亦可乎!」太祖從其議。歷甘陵、沛、陽平太守,所在有績。黃初中,入為河南尹,抑彊扶弱,私請不行。會內官欲以事託芝,不敢發言,因芝妻伯父董昭。昭猶憚芝,不為通。芝為教與群下曰:「蓋君能設教,不能使吏必不犯也。吏能犯教,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夫設教而犯,君之劣也;犯教而聞,吏之禍也。君劣於上,吏禍於下,此政事所以不理也。可不各勉之哉!」於是下吏莫不自勵。門下循行嘗疑門幹盜簪,幹辭不符,曹執為獄。芝教曰:「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自非離婁,鮮能不惑。就其實然,循行何忍重惜一簪,輕傷同類乎!其寢勿問。」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頃之,特進曹洪乳母當,與臨汾公主侍者共事無澗神〔一〕繫獄。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芝不通,輒敕洛陽獄考竟,而上疏曰:「諸應死罪者,皆當先表須報。前制書禁絕淫祀以正風俗,今當等所犯妖刑,辭語始定,黃門吳達詣臣,傳太皇太后令。臣不敢通,懼有救護,速聞聖聽,若不得已,以垂宿留。由事不早竟,是臣之罪,是以冒犯常科,輒敕縣考竟,擅行刑戮,伏須誅罰。」帝手報曰:「省表,明卿至心,欲奉詔書,以權行事,是也。此乃卿奉詔之意,何謝之有?後黃門復往,慎勿通也。」芝居官十一年,數議科條所不便者。其在公卿閒,直道而行。會諸王來朝,與京都人交通,坐免。   〔一〕 臣松之案:無澗,山名,在洛陽東北。   後為大司農。先是諸典農各部吏民,末作治生,以要利入。芝奏曰:「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務農重穀。王制:『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管子區言以積穀為急。方今二虜未滅,師旅不息,國家之要,惟在穀帛。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專以農桑為業。建安中,天下倉廩充實,百姓殷足。自黃初以來,聽諸典農治生,各為部下之計,誠非國家大體所宜也。夫王者以海內為家,故傳曰:『百姓不足,君誰與足!』富足之田,在於不失天時而盡地力。今商旅所求,雖有加倍之顯利,然於一統之計,已有不貲之損,不如墾田益一畝之收也。夫農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種,耘鋤條桑,耕熯種麥,穫刈築場,十月乃畢。治廩繫橋,運輸租賦,除道理梁,墐塗室屋,以是終歲,無日不為農事也。今諸典農,各言『留者為行者宗田計,課其力,勢不得不爾。不有所廢,則當素有餘力。』臣愚以為不宜復以商事雜亂,專以農桑為務,於國計為便。」明帝從之。   每上官有所召問,常先見掾史,為斷其意故,教其所以答塞之狀,皆如所度。芝性亮直,不矜廉隅。與賓客談論,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無異言。卒於官,家無餘財,自魏迄今為河南尹者莫及芝。   芝亡,子岐嗣,從河南丞轉廷尉正,遷陳留相。梁郡有繫囚,多所連及,數歲不決。詔書徙獄于岐屬縣,縣請豫治牢具。岐曰:「今囚有數十,既巧詐難符,且已倦楚毒,其情易見。豈當復久處囹圄邪!」及囚室,詰之,皆莫敢匿詐,一朝決竟,遂超為廷尉。是時大將軍爽專權,尚書何晏、鄧颺等為之輔翼。南陽圭泰嘗以言迕指,考繫廷尉。颺訊獄,將致泰重刑。岐數颺曰:「夫樞機大臣,王室之佐,既不能輔化成德,齊美古人,而乃肆其私忿,枉論無辜。使百姓危心,非此焉在?」颺於是慚怒而退。岐終恐久獲罪,以疾去官。居家未期而卒,年三十五。子肇嗣。〔一〕   〔一〕 肇,晉太康中為冀州刺史、尚書,見(百官志)〔百官名〕。   評曰:徐奕、何夔、邢顒貴尚峻厲,為世名人。毛玠清公素履,司馬芝忠亮不傾,庶乎不吐剛茹柔。崔琰高格最優,鮑勛秉正無虧,而皆不免其身,惜哉!大雅貴「既明且哲」,虞書尚「直而能溫」,自非兼才,疇克備諸! ## 三國志卷十三 魏書十三 鍾繇華歆王朗傳第十三   鍾繇字元常,潁川長社人也。〔一〕嘗與族父瑜俱至洛陽,道遇相者,曰:「此童有貴相,然當厄於水,努力慎之!」行未十里,度橋,馬驚,墮水幾死。瑜以相者言中,益貴繇,而供給資費,使得專學。舉孝廉,〔二〕除尚書郎、陽陵令,以疾去。辟三府,為廷尉正、黃門侍郎。是時,漢帝在西京,李傕、郭汜等亂長安中,與關東斷絕。太祖領兗州牧,始遣使上書。〔三〕傕、汜等以為「關東欲自立天子,今曹操雖有使命,非其至實」,議留太祖使,拒絕其意。繇說傕、汜等曰:「方今英雄並起,各矯命專制,唯曹兗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將來之望也。」傕、汜等用繇言,厚加答報,由是太祖使命遂得通。太祖既數聽荀彧之稱繇,又聞其說傕、汜,益虛心。後傕脅天子,繇與尚書郎韓斌同策謀。天子得出長安,繇有力焉。拜御史中丞,遷侍中尚書僕射,并錄前功封東武亭侯。   〔一〕 先賢行狀曰:鍾皓字季明,溫良篤慎,博學詩律,教授門生千有餘人,為郡功曹。時太丘長陳寔為西門亭長,皓深獨敬異。寔少皓十七歲,常禮待與同分義。會辟公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君?」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可用。」寔曰:「鍾君似不察人為意,不知何獨識我?」皓為司徒掾,公出,道路泥濘,導從惡其相灑,去公車絕遠。公椎軾言:「司徒今日為獨行耳!」還府向閤,鈴下不扶,令揖掾屬,公奮手不顧。時舉府掾屬皆投劾出,皓為西曹掾,即開府門分布曉語已出者,曰:「臣下不能得自直於君,若司隸舉繩墨,以公失宰相之禮,又不勝任,諸君終身何所任邪?」掾屬以故皆止。都官果移西曹掾,問空府去意,皓召都官吏,以見掾屬名示之,乃止。前後九辟三府,遷南鄉、林慮長,不之官。時郡中先輩為海內所歸者,蒼梧太守定陵陳稚叔、故黎陽令潁陰荀淑及皓。少府李膺常宗此三人,曰:「荀君清識難尚,陳、鍾至德可師。」膺之姑為皓兄之妻,生子覲,與膺年齊,並有令名。覲又好學慕古,有退讓之行。為童幼時,膺祖太尉脩言:「覲似我家性,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于刑戮者也。」復以膺妹妻之。覲辟州宰,未嘗屈就。膺謂覲曰:「孟軻以為人無好惡是非之心,非人也。弟於人何太無皂白邪!」覲嘗以膺之言白皓,皓曰:「元禮,祖公在位,諸父並盛,韓公之甥,故得然耳。國武子好招人過,以為怨本,今豈其時!保身全家,汝道是也。」覲早亡,膺雖荷功名,位至卿佐,而卒隕身世禍。皓年六十九,終於家。皓二子迪、敷,並以黨錮不仕。繇則迪之孫。   〔二〕 謝承後漢書曰:南陽陰脩為潁川太守,以旌賢擢俊為務,舉五官掾張仲方正,察功曹鍾繇、主簿荀彧、主記掾張禮、賊曹掾杜祐、孝廉荀攸、計吏郭圖為吏,以光國朝。   〔三〕 世語曰:太祖遣使從事王必致命天子。   時關中諸將馬騰、韓遂等,各擁彊兵相與爭。太祖方有事山東,以關右為憂。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諸軍,委之以後事,特使不拘科制。繇至長安,移書騰、遂等,為陳禍福,騰、遂各遣子入侍。太祖在官渡,與袁紹相持,繇送馬二千餘匹給軍。太祖與繇書曰:「得所送馬,甚應其急。關右平定,朝廷無西顧之憂,足下之勳也。昔蕭何鎮守關中,足食成軍,亦適當爾。」其後匈奴單于作亂平陽,繇帥諸軍圍之,未拔;而袁尚所置河東太守郭援到河東,眾甚盛。諸將議欲釋之去,繇曰:「袁氏方彊,援之來,關中陰與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顧吾威名故耳。若棄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誰非寇讎?縱吾欲歸,其得至乎!此為未戰先自敗也。且援剛愎好勝,必易吾軍,若渡汾為營,及其未濟擊之,可大克也。」張既說馬騰會擊援,騰遣子超將精兵逆之。援至,果輕渡汾,眾止之,不從。濟水未半,擊,大破之,〔一〕斬援,降單于。語在既傳。其後河東衛固作亂,與張晟、張琰及高幹等並為寇,繇又率諸將討破之。〔二〕自天子西遷,洛陽人民單盡,繇徙關中民,又招納亡叛以充之,數年間民戶稍實。太祖征關中,得以為資,表繇為前軍師。   〔一〕 司馬彪戰略曰:袁尚遣高幹、郭援將兵數萬人,與匈奴單于寇河東,遣使與馬騰、韓遂等連和,騰等陰許之。傅幹說騰曰:「古人有言『順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誅暴亂,法明國治,上下用命,有義必賞,無義必罰,可謂順道矣。袁氏背王命,驅胡虜以陵中國,寬而多忌,仁而無斷,兵雖彊,實失天下心,可謂逆德矣。今將軍既事有道,不盡其力,陰懷兩端,欲以坐觀成敗,吾恐成敗既定,奉辭責罪,將軍先為誅首矣。」於是騰懼。幹曰:「智者轉禍為福。今曹公與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獨制河東,曹公雖有萬全之計,不能禁河東之不危也。將軍誠能引兵討援,內外擊之,其勢必舉。是將軍一舉,斷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將軍。將軍功名,竹帛不能盡載也。唯將軍審所擇!」騰曰:「敬從教。」於是遣子超將精兵萬餘人,并將遂等兵,與繇會擊援等,大破之。   〔二〕 魏略曰:詔徵河東太守王邑。邑以天下未定,心不願徵,而吏民亦戀邑,郡掾衛固及中郎將范先等各詣繇求乞邑。而詔已拜杜畿為太守,畿已入界。繇不聽先等,促邑交符。邑佩印綬,徑從河北詣許自歸。繇時治在洛陽,自以威禁失督司之法,乃上書自劾曰;「臣前上言故鎮北將軍領河東太守安陽亭侯王邑巧辟治官,犯突科條,事當推劾,檢實姦詐。被詔書當如所糾。以其歸罪,故加寬赦。又臣上言吏民大小,各懷顧望,謂邑當還,拒太守杜畿,今皆反悔,共迎畿之官。謹案文書,臣以空虛,被蒙拔擢,入充近侍,兼典機衡,忝膺重任,總統偏方。既無德政以惠民物,又無威刑以檢不恪,至使邑違犯詔書,郡掾衛固誑迫吏民,訟訴之言,交驛道路,漸失其禮,不虔王命。今雖反悔,醜聲流聞,咎皆由繇威刑不攝。臣又疾病,前後歷年,氣力日微,尸素重祿,曠廢職任,罪明法正。謹按侍中守司隸校尉東武亭侯鍾繇,幸得蒙恩,以斗筲之才,仍見拔擢,顯從近密,銜命督使。明知詔書深疾長吏政教寬弱,檢下無刑,久病淹滯,眾職荒頓,法令失張。邑雖違科,當必繩正法,既舉文書,操彈失理,至乃使邑遠詣闕廷。隳忝使命,挫傷爪牙。而固誑迫吏民,拒畿連月,今雖反悔,犯順失正,海內兇赫,罪一由繇威刑闇弱。又繇久病,不任所職,非繇大臣當所宜為。繇輕慢憲度,不畏詔令,不與國同心,為臣不忠,無所畏忌,大為不敬。又不承用詔書,奉詔不謹。又聰明蔽塞,為下所欺,弱不勝任。數罪謹以劾,臣請法車徵詣廷尉治繇罪,大鴻臚削爵土。臣久嬰篤疾,涉夏盛劇,命縣呼吸,不任部官。輒以文書付功曹從事馬適議,免冠徒跣,伏須罪誅。」詔不聽。   魏國初建,為大理,遷相國。文帝在東宮,賜繇五熟釜,為之銘曰:「於赫有魏,作漢藩輔。厥相惟鍾,實幹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處。百寮師師,楷茲度矩。」〔一〕數年,坐西曹掾魏諷謀反,策罷就第。〔二〕文帝即王位,復為大理。及踐阼,改為廷尉,進封崇高鄉侯。遷太尉,轉封平陽鄉侯。時司徒華歆、司空王朗,並先世名臣。文帝罷朝,謂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偉人也,後世殆難繼矣!」〔三〕明帝即位,進封定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八百戶,遷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時華歆亦以高年疾病,朝見皆使載輿車,虎賁舁上殿就坐。是後三公有疾,遂以為故事。   〔一〕 魏略曰:繇為相國,以五熟釜鼎範因太子鑄之,釜成,太子與繇書曰:「昔有黃三鼎,周之九寶,咸以一體使調一味,豈若斯釜五味時芳?蓋鼎之烹飪,以饗上帝,以養聖賢,昭德祈福,莫斯之美。故非大人,莫之能造;故非斯器,莫宜盛德。今之嘉釜,有逾茲美。夫周之尸臣,宋之考父,衛之孔悝,晉之魏顆,彼四臣者,並以功德勒名鍾鼎。今執事寅亮大魏,以隆聖化。堂堂之德,於斯為盛。誠太常之所宜銘,彝器之所宜勒。故作斯銘,勒之釜口,庶可贊揚洪美,垂之不朽。」臣松之按漢書郊祀志,孝宣時,美陽得鼎,京兆尹張敞上議曰:「按鼎有刻書曰:『王命尸臣,官此栒邑。(尸主事之臣栒音荀幽地)賜爾鸞旂,黼黻琱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此殆周之所以褒賜大臣,(子孫)大臣子孫刻銘其先功,藏之于宮廟也。」考父銘見左氏傳,孔悝銘在禮記,事顯故不載。國語曰:「昔克潞之役,秦來圖敗晉功,魏顆以其身追秦師于輔氏,親止杜回;其勒銘于景鍾,至于今不遺類,其子孫不可不興也。」太子所稱四銘者也。魏略曰:後太祖征漢中,太子在孟津,聞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難公言。密使臨菑侯轉因人說之,繇即送之。太子與繇書曰:「夫玉以比德君子,見美詩人。晉之垂棘,魯之璵璠,宋之結綠,楚之和璞,價越萬金,貴重都城,有稱疇昔,流聲將來。是以垂棘出晉,虞、虢雙禽;和璧入秦,相如抗節。竊見玉書,稱美玉白若截肪,黑譬純漆,赤擬雞冠,黃侔蒸栗。側聞斯語,未睹厥狀。雖德非君子,義無詩人,高山景行,私所慕仰。然四寶邈焉以遠,秦、漢未聞有良匹。是以求之曠年,未遇厥真,私願不果,飢渴未副。近見南陽宗惠叔稱君侯昔有美玦,聞之驚喜,笑與抃俱。當自白書,恐傳言未審,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轉言鄙旨。乃不忽遺,厚見周稱,鄴騎既到,寶玦初至,捧跪發匣,爛然滿目。猥以矇鄙之姿,得觀希世之寶,不煩一介之使,不損連城之價,既有秦昭章臺之觀,而無藺生詭奪之誑。嘉貺益腆,敢不欽承!」繇報書曰:「昔忝近任,并得賜玦。尚方耆老,頗識舊物。名其符采。必得處所。以為執事有珍此者,是以鄙之,用未奉貢。幸而紆意,實以悅懌。在昔和氏,殷勤忠篤,而繇待命,是懷愧恥。」   〔二〕 魏略曰:孫權稱臣,斬送關羽。太子書報繇,繇答書曰:「臣同郡故司空荀爽言:『人當道情,愛我者一何可愛!憎我者一何可憎!』顧念孫權,了更嫵媚。」太子又書曰:「得報,知喜南方。至于荀公之清談,孫權之嫵媚,執書嗢噱,不能離手。若權復黠,當折以汝南許劭月旦之評。權優游二國,俯仰荀、許,亦已足矣。」   〔三〕 陸氏異林曰:繇嘗數月不朝會,意性異常,或問其故,云:「常有好婦來,美麗非凡。」問者曰:「必是鬼物,可殺之。」婦人後往,不即前,止戶外。繇問何以,曰:「公有相殺意。」繇曰:「無此。」乃勤勤呼之,乃入。繇意恨,有不忍之心,然猶斫之傷髀。婦人即出,以新綿拭血竟路。明日使人尋跡之,至一大冢,木中有好婦人,形體如生人,著白練衫,丹繡裲襠,傷左髀,以裲襠中綿拭血。叔父清河太守說如此。清河,陸雲也。   初,太祖下令,使平議死刑可宮割者。繇以為「古之肉刑,更歷聖人,宜復施行,以代死刑。」議者以為非悅民之道,遂寢。及文帝臨饗群臣,詔謂「大理欲復肉刑,此誠聖王之法。公卿當善共議。」議未定,會有軍事,復寢。太和中,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繼蹤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聖德,固天所縱,墳典之業,一以貫之。是以繼世,仍發明詔,思復古刑,為一代法。連有軍事,遂未施行。陛下遠追二祖遺意,惜斬趾可以禁惡,恨入死之無辜,使明習律令,與群臣共議。出本當右趾而入大辟者,復行此刑。書云:『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此言堯當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審問於下民之有辭者也。若今蔽獄之時,訊問三槐、九棘、群吏、萬民,使如孝景之令,其當棄巿,欲斬右趾者許之。其黥、劓、左趾、宮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能有姦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雖斬其足,猶任生育。今天下人少于孝文之世,下計所全,歲三千人。張蒼除肉刑,所殺歲以萬計。臣欲復肉刑,歲生三千人。子貢問能濟民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誠行之,斯民永濟。」書奏,詔曰:「太傅學優才高,留心政事,又於刑理深遠。此大事,公卿群僚善共平議。」司徒王朗議,以為「繇欲輕減大辟之條,以增益刖刑之數,此即起偃為豎,化屍為人矣。然臣之愚,猶有未合微異之意。夫五刑之屬,著在科律,自有減死一等之法,不死即為減。施行已久,不待遠假斧鑿于彼肉刑,然後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慘酷,是以廢而不用。不用已來,歷年數百。今復行之,恐所減之文未彰于萬民之目,而肉刑之問已宣于寇讎之耳,非所以來遠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輕之死罪,使減死之髡、刖。嫌其輕者,可倍其居作之歲數。內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無以刖易釱駭耳之聲。」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且寢。〔一〕   〔一〕 袁宏曰:夫民心樂全而不能常全,蓋利用之物懸於外,而嗜慾之情動於內也。於是有進取貪競之行,希求放肆之事。進取不已,不能充其嗜慾,則苟且僥倖之所生也;希求無厭,無以愜其慾,則姦偽忿怒之所興也。先王知其如此,而欲救其弊,或先德化以陶其心;其心不化,然後加以刑辟。書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而敬敷五教。蠻夷猾夏,寇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然則德、刑之設,參而用之者也。三代相因,其義詳焉。周禮:「使墨者守門,劓者守關,宮者守內,刖者守囿。」此肉刑之制可得而論者也。荀卿亦云,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夫殺人者死,而相殺者不已,是大辟可以懲未殺,不能使天下無殺也。傷人者刑,而害物者不息,是黥、劓可以懼未刑,不能使天下無刑也。故將欲止之,莫若先以德化。夫罪過彰著,然後入于刑辟,是將殺人者不必死,欲傷人者不必刑。縱而弗化,則陷於刑辟。故刑之所制,在於不可移之地。禮教則不然,明其善惡,所以潛勸其情,消之於未殺也;示之恥辱,所以內愧其心,治之於未傷也。故過微而不至於著,罪薄而不及於刑。終入罪辟者,非教化之所得也,故雖殘一物之生,刑一人之體,是除天下之害,夫何傷哉!率斯道也,風化可以漸淳,刑罰可以漸少,其理然也。苟不能化其心,而專任刑罰,民失義方,動罹刑網,求世休和,焉可得哉?周之成、康,豈按三千之文而致刑錯之美乎?蓋德化漸漬,致斯有由也。漢初懲酷刑之弊,務寬厚之論,公卿大夫,相與恥言人過。文帝登朝,加以玄默。張武受賂,賜金以愧其心;吳王不朝,崇禮以訓其失。是以吏民樂業,風流篤厚,斷獄四百,幾致刑措,豈非德刑兼用已然之效哉?世之欲言刑罰之用,不先德教之益,失之遠矣。今大辟之罪,與古同制。免死已下,不過五歲,既釋鉗鎖,復得齒于人倫。是以民無恥惡,數為姦盜,故刑徒多而亂不治也。苟教之所去,罰當其罪,一離刀鋸,沒身不齒,鄰里且猶恥之,而況于鄉黨乎?而況朝廷乎?如此,則夙沙、趙高之儔,無施其惡矣。古者察其言,觀其行,而善惡彰焉。然則君子之去刑辟,固已遠矣。過誤不幸,則八議之所宥也。若夫卞和、史遷之冤,淫刑之所及也。苟失其道,或不免於大辟,而況肉刑哉!漢書:「斬右趾及殺人先自言告,吏坐受賕,守官物而即盜之,皆棄巿。」此班固所謂當生而令死者也。今不忍刻截之慘,而安剿絕之悲,此最治體之所先,有國所宜改者也。   太和四年,繇薨。帝素服臨弔,諡曰成侯。〔一〕子毓嗣。初,文帝分毓戶邑,封繇弟演及子劭、孫豫列侯。   〔一〕 魏書曰:有司議諡,以為繇昔為廷尉,辨理刑獄,決嫌明疑,民無怨者,由于、張之在漢也。詔曰:「太傅功高德茂,位為師保,論行賜諡,常先依此,兼敘廷尉于、張之德耳。」乃策諡曰成侯。   毓字稚叔。年十四為散騎侍郎,機捷談笑,有父風。太和初,蜀相諸葛亮圍祁山,明帝欲西征,毓上疏曰:「夫策貴廟勝,功尚帷幄,不下殿堂之上,而決勝千里之外。車駕宜鎮守中土,以為四方威勢之援。今大軍西征,雖有百倍之威,於關中之費,所損非一。且盛暑行師,詩人所重,實非至尊動軔之時也。」遷黃門侍郎。時大興洛陽宮室,車駕便幸許昌,天下當朝正許昌。許昌偪狹,於城南以氈為殿,備設魚龍曼延,民罷勞役。毓諫,以為「水旱不時,帑藏空虛,凡此之類,可須豐年。」又上「宜復關內開荒地,使民肆力於農。」事遂施行。正始中,為散騎(侍郎)〔常侍〕。大將軍曹爽盛夏興軍伐蜀,蜀拒守,軍不得進。爽方欲增兵,毓與書曰:「竊以為廟勝之策,不臨矢石;王者之兵,有征無戰。誠以干戚可以服有苗,退舍足以納原寇,不必縱吳漢于江關,騁韓信於井陘也。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蓋自古之政。惟公侯詳之!」爽無功而還。後以失爽意,徙侍中,出為魏郡太守。爽既誅,入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聽君父已沒,臣子得為理謗,及士為侯,其妻不復配嫁,毓所創也。   正元中,毌丘儉、文欽反,毓持節至揚、豫州班行赦令,告諭士民,還為尚書。諸葛誕反,大將軍司馬文王議自詣壽春討誕。會吳大將孫壹率眾降,或以為「吳新有釁,必不能復出軍。東兵已多,可須後問」。毓以為「夫論事料敵,當以己度人。今誕舉淮南之地以與吳國,孫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過三百。吳之所失,蓋為無幾。若壽春之圍未解,而吳國之內轉安,未可必其不出也。」大將軍曰:「善。」遂將毓行。〔一〕淮南既平,為青州刺史,加後將軍,遷都督徐州諸軍事,假節,又轉都督荊州。景元四年薨,追贈車騎將軍,諡曰惠侯。子駿嗣。毓弟會,自有傳。   〔一〕 臣松之以為諸葛誕舉淮南以與吳,孫壹率三百人以歸魏,謂吳有釁,本非有理之言。毓之此議,蓋何足稱耳!   華歆字子魚,平原高唐人也。高唐為齊名都,衣冠無不游行市里。歆為吏,休沐出府,則歸家闔門。議論持平,終不毀傷人。〔一〕同郡陶丘洪亦知名,自以明見過歆。時王芬與豪傑謀廢靈帝。語在武紀。〔二〕芬陰呼歆、洪共定計,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廢立大事,伊、霍之所難。芬性疏而不武,此必無成,而禍將及族。子其無往!」洪從歆言而止。後芬果敗,洪乃服。舉孝廉,除郎中,病,去官。靈帝崩,何進輔政,徵河南鄭泰、潁川荀攸及歆等。歆到,為尚書郎。董卓遷天子長安,歆求出為下邽令,病不行,遂從藍田至南陽。〔三〕時袁術在穰,留歆。歆說術使進軍討卓,術不能用。歆欲棄去,會天子使太傅馬日磾安集關東,日磾辟歆為掾。東至徐州,詔即拜歆豫章太守,以為政清靜不煩,吏民感而愛之。〔四〕孫策略地江東,歆知策善用兵,乃幅巾奉迎。策以其長者,待以上賓之禮。〔五〕後策死。太祖在官渡,表天子徵歆。孫權欲不遣,歆謂權曰:「將軍奉王命,始交好曹公,分義未固,使僕得為將軍效心,豈不有益乎?今空留僕,是為養無用之物,非將軍之良計也。」權悅,乃遣歆。賓客舊人送之者千餘人,贈遺數百金。歆皆無所拒,密各題識,至臨去,悉聚諸物,謂諸賓客曰:「本無拒諸君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單車遠行,將以懷璧為罪,願賓客為之計。」眾乃各留所贈,而服其德。   〔一〕 魏略曰:歆與北海邴原、管寧俱游學,三人相善,時人號三人為「一龍」,歆為龍頭,原為龍腹,寧為龍尾。臣松之以為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華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當為尾。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後也。   〔二〕 魏書稱芬有大名於天下。   〔三〕 華嶠譜敘曰:歆少以高行顯名。避西京之亂,與同志鄭泰等六七人,閒步出武關。道遇一丈夫獨行,願得俱,皆哀欲許之。歆獨曰:「不可。今已在危險之中,禍福患害,義猶一也。無故受人,不知其義。既以受之,若有進退,可中棄乎!」眾不忍,卒與俱行。此丈夫中道墮井,皆欲棄之。歆曰:「已與俱矣,棄之不義。」相率共還出之,而後別去。眾乃大義之。   〔四〕 魏略曰:揚州刺史劉繇死,其眾願奉歆為主。歆以為因時擅命,非人臣之宜。眾守之連月,卒謝遣之,不從。   〔五〕 胡沖吳歷曰:孫策擊豫章,先遣虞翻說歆。歆答曰:「歆久在江表,常欲北歸;孫會稽來,吾便去也。」翻還報策,策乃進軍。歆葛巾迎策,策謂歆曰:「府君年德名望,遠近所歸;策年幼稚,宜脩子弟之禮。」便向歆拜。華嶠譜敘曰:孫策略有揚州,盛兵徇豫章,一郡大恐。官屬請出郊迎,教曰:「無然。」策稍進,復白發兵,又不聽。及策至,一府皆造閣,請出避之。乃笑曰:「今將自來,何遽避之?」有頃,門下白曰:「孫將軍至。」請見,乃前與歆共坐,談議良久,夜乃別去。義士聞之,皆長歎息而心自服也。策遂親執子弟之禮,禮為上賓。是時四方賢士大夫避地江南者甚眾,皆出其下,人人望風。每策大會,坐上莫敢先發言,歆時起更衣,則論議讙譁。歆能劇飲,至石餘不亂,眾人微察,常以其整衣冠為異,江南號之曰「華獨坐」。虞溥江表傳曰:孫策在椒丘,遣虞翻說歆。翻既去,歆請功曹劉壹入議。壹勸歆住城,遣檄迎軍。歆曰:「吾雖劉刺史所置,上用,猶是剖符吏也。今從卿計,恐死有餘責矣。」壹曰:「王景興既漢朝所用,且爾時會稽人眾盛彊,猶見原恕,明府何慮?」於是夜逆作檄,明旦出城,遣吏齎迎。策便進軍,與歆相見,待以上賓,接以朋友之禮。孫盛曰:夫大雅之處世也,必先審隱顯之期,以定出處之分,否則括囊以保其身,泰則行義以達其道。歆既無夷、皓韜邈之風,又失王臣匪躬之操,故撓心於邪儒之說,交臂於陵肆之徒,位奪於一豎,節墮於當時。昔許、蔡失位,不得列於諸侯;州公實來,魯人以為賤恥。方之於歆,咎孰大焉!   歆至,拜議郎,參司空軍事,入為尚書,轉侍中,代荀彧為尚書令。太祖征孫權,表歆為軍師。魏國既建,為御史大夫。文帝即王位,拜相國,封安樂鄉侯。及踐阼,改為司徒。〔一〕歆素清貧,祿賜以振施親戚故人,家無擔石之儲。公卿嘗並賜沒入生口,唯歆出而嫁之。帝歎息,〔二〕下詔曰:「司徒,國之雋老,所與和陰陽理庶事也。今大官重膳,而司徒蔬食,甚無謂也。」特賜御衣,及為其妻子男女皆作衣服。〔三〕三府議:「舉孝廉,本以德行,不復限以試經。」歆以為「喪亂以來,六籍墮廢,當務存立,以崇王道。夫制法者,所以經盛衰。今聽孝廉不以經試,恐學業遂從此而廢。若有秀異,可特徵用。患於無其人,何患不得哉?」帝從其言。   〔一〕 魏書曰:文帝受禪,歆登壇相儀,奉皇帝璽綬,以成受命之禮。華嶠譜敘曰:文帝受禪,朝臣三公已下並受爵位;歆以形色忤時,徙為司徒,而不進爵。魏文帝久不懌,以問尚書令陳群曰:「我應天受禪,百辟群后,莫不人人悅喜,形于聲色,而相國及公獨有不怡者,何也?」群起離席長跪曰:「臣與相國曾臣漢朝,心雖悅喜,義形其色,亦懼陛下實應且憎。」帝大悅,遂重異之。   〔二〕 孫盛曰:盛聞慶賞威刑,必宗於主,權宜宥怒,出自人君。子路私饋,仲尼毀其食器;田氏盜施,春秋著以為譏。斯褒貶之成言,已然之顯義也。孥戮之家,國刑所肅,受賜之室,乾施所加,若在哀矜,理無偏宥。歆居股肱之任。同元首之重,則當公言皇朝,以彰天澤,而默受嘉賜,獨為君子,既犯作福之嫌,又違必去之義,可謂匹夫之仁,蹈道則未也。魏書曰:歆性周密,舉動詳慎。常以為人臣陳事,務以諷諫合道為貴,就有所言,不敢顯露,故其事多不見載。華嶠譜敘曰:歆淡於財欲,前後寵賜,諸公莫及,然終不殖產業。陳群常歎曰:「若華公,可謂通而不泰,清而不介者矣。」傅子曰:敢問今之君子?曰:「袁郎中積德行儉,華太尉積德居順,其智可及也,其清不可及也。事上以忠,濟下以仁,晏嬰、行父何以加諸?」   〔三〕 魏書曰:又賜奴婢五十人。   黃初中,詔公卿舉獨行君子,歆舉管寧,帝以安車徵之。明帝即位,進封博平侯,增邑五百戶,并前千三百戶,轉拜太尉。〔一〕歆稱病乞退,讓位於寧。帝不許。臨當大會,乃遣散騎常侍繆襲奉詔喻指曰:「朕新蒞庶事,一日萬幾,懼聽斷之不明。賴有德之臣,左右朕躬,而君屢以疾辭位。夫量主擇君,不居其朝,委榮棄祿,不究其位,古人固有之矣,顧以為周公、伊尹則不然。絜身徇節,常人為之,不望之於君。君其力疾就會,以惠予一人。將立席几筵,命百官總己,以須君到,朕然後御坐。」又詔襲:「須歆必起,乃還。」歆不得已,乃起。   〔一〕 列異傳曰:歆為諸生時,嘗宿人門外。主人婦夜產。有頃,兩吏詣門,便辟易卻,相謂曰:「公在此。」躊躇良久,一吏曰:「籍當定,奈何得住?」乃前向歆拜,相將入。出並行,共語曰:「當與幾歲?」一人曰:「當三歲。」天明,歆去。後欲驗其事,至三歲,故往問兒消息,果已死。歆乃自知當為公。臣松之按晉陽秋說魏舒少時寄宿事,亦如之。以為理無二人俱有此事,將由傳者不同。今寧信列異。   太和中,遣曹真從子午道伐蜀,車駕東幸許昌。歆上疏曰:「兵亂以來,過踰二紀。大魏承天受命,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宜弘一代之治,紹三王之跡。雖有二賊負險延命,苟聖化日躋,遠人懷德,將襁負而至。夫兵不得已而用之,故戢而時動。臣誠願陛下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為後事。且千里運糧,非用兵之利;越險深入,無獨克之功。如聞今年徵役,頗失農桑之業。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離土之心,則天下幸甚,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臣備位宰相,老病日篤,犬馬之命將盡,恐不復奉望鑾蓋,不敢不竭臣子之懷,唯陛下裁察!」帝報曰:「君深慮國計,朕甚嘉之。賊憑恃山川,二祖勞於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為不一探取,無由自弊,是以觀兵以闚其釁。若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時秋大雨,詔真引軍還。太和五年,歆薨,諡曰敬侯。〔一〕子表嗣。初,文帝分歆戶邑,封歆弟緝列侯。表,咸熙中為尚書。〔二〕   〔一〕 魏書云:歆時年七十五。   〔二〕 華嶠譜敘曰:歆有三子。表字偉容,年二十餘為散騎侍郎。時同僚諸郎共平尚書事,年少,並兼厲鋒氣,要(君)〔召〕名譽。尚書事至,或有不便,故遺漏不視,及傳書者去,即入深文論駮。惟表不然,事來有不便,輒與尚書共論盡其意,主者固執,不得已,然後共奏議。司空(陳泰)〔陳群〕等以此稱之。仕晉,歷太子少傅、太常。稱疾致仕,拜光祿大夫。性清淡,常慮天下退理。司徒李胤、司隸(王密)〔王弘〕等常稱曰:「若此人者,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中子博,歷三縣內史,治有名跡。少子周,黃門侍郎、常山太守,博學有文思。中年遇疾,終于家。表有三子。長子廙,字長駿。晉諸公贊曰:廙有文翰,歷位尚書令、太子少傅,追贈光祿大夫開府。嶠字叔駿,有才學,撰後漢書,世稱為良史。為祕書監、尚書。澹字玄駿,最知名,為河南尹。廙三子。昆字敬倫,清粹有檢,為尚書。薈字敬叔。世語稱薈貴正。恆字敬則,以通理稱。昆,尚書;薈,河南尹;恆,左光祿大夫開府。澹子軼,字彥夏。有當世才志,為江州刺史。   王郎字景興,東海(郡)〔郯〕人也。以通經,拜郎中,除菑丘長。師太尉楊賜,賜薨,棄官行服。舉孝廉,辟公府,不應。徐州刺史陶謙察朗茂才。時漢帝在長安,關東兵起,朗為謙治中,與別駕趙昱等說謙曰:「春秋之義,求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王命。」謙乃遣昱奉章至長安。天子嘉其意,拜謙安東將軍。以昱為廣陵太守,朗會稽太守。〔一〕孫策渡江略地。朗功曹虞翻以為力不能拒,不如避之。朗自以身為漢吏,宜保城邑,遂舉兵與策戰,敗績,浮海至東冶。策又追擊,大破之。朗乃詣策。策以〔朗〕儒雅,詰讓而不害。〔二〕雖流移窮困,朝不謀夕,而收卹親舊,分多割少,行義甚著。   〔一〕 朗家傳曰:會稽舊祀秦始皇,刻木為像,與夏禹同廟。朗到官,以為無德之君,不應見祀,於是除之。居郡四年,惠愛在民。   〔二〕 獻帝春秋曰:孫策率軍如閩、越討朗。朗泛舟浮海,欲走交州,為兵所逼,遂詣軍降。策令使者詰朗曰:「問逆賊故會稽太守王朗:朗受國恩當官,云何不惟報德,而阻兵安忍?大軍征討,幸免梟夷,不自掃屏,復聚黨眾,屯住郡境。遠勞王誅,卒不悟順。捕得云降,庶以欺詐,用全首領,得爾與不,具以狀對。」朗稱禽虜,對使者曰:「朗以瑣才,誤竊朝私,受爵不讓,以遘罪網。前見征討,畏死苟免。因治人物,寄命須臾。又迫大兵,惶怖北引。從者疾患,死亡略盡。獨與老母,共乘一欐。流矢始交,便棄欐就俘,稽顙自首於征役之中。朗惶惑不達,自稱降虜。緣前迷謬,被詰慚懼。朗愚淺駑怯,畏威自驚。又無良介,不早自歸。於破亡之中,然後委命下隸。身輕罪重,死有餘辜。申脰就鞅,蹴足入絆,叱吒聽聲,東西惟命。」   太祖表徵之,朗自曲阿展轉江海,積年乃至。〔一〕拜諫議大夫,參司空軍事。〔二〕魏國初建,以軍祭酒領魏郡太守,遷少府、奉常、大理。務在寬恕,罪疑從輕。鍾繇明察當法,俱以治獄見稱〔三〕。   〔一〕 朗被徵未至。孔融與朗書曰:「世路隔塞,情問斷絕,感懷增思。前見章表,知尋湯武罪己之跡,自投東裔同鯀之罰,覽省未周,涕隕潸然。主上寬仁,貴德宥過。曹公輔政,思賢並立。策書屢下,殷勤款至。知櫂舟浮海,息駕廣陵,不意黃熊突出羽淵也。談笑有期,勉行自愛!」漢晉春秋曰:孫策之始得朗也,譴讓之。使張昭私問朗,朗誓不屈,策忿而不敢害也,留置曲阿。建安三年,太祖表徵朗,策遣之。太祖問曰:「孫策何以得至此邪?」朗曰:「策勇冠一世,有雋才大志。張子布,民之望也,北面而相之。周公瑾,江淮之傑,攘臂而為其將。謀而有成,所規不細,終為天下大賊,非徒狗盜而已。」   〔二〕 朗家傳曰:朗少與沛國名士劉陽交友。陽為莒令,年三十而卒,故後世鮮聞。初,陽以漢室漸衰,知太祖有雄才,恐為漢累,意欲除之而事不會。及太祖貴,求其嗣子甚急。其子惶窘,走伏無所。陽親舊雖多,莫敢藏者。朗乃納受積年,及從會稽還,又數開解。太祖久乃赦之,陽門戶由是得全。   〔三〕 魏略曰:太祖請同會,啁朗曰:「不能效君昔在會稽折秔米飯也。」朗仰而歎曰:「宜適難值!」太祖問:「云何?」朗曰:「如朗昔者,未可折而折;如明公今日,可折而不折也。」太祖以孫權稱臣遣貢諮朗,朗答曰:「孫權前牋,自詭躬討虜以補前愆,後疏稱臣,以明無二。牙獸屈膝,言鳥告歡,明珠、南金,遠珍必至。情見乎辭,效著乎功。三江五湖,為治於魏,西吳東越,化為國民。鄢、郢既拔,荊門自開。席卷巴、蜀,形勢已成。重休累慶,雜沓相隨。承旨之日,撫掌擊節。情之畜者,辭不能宣。」   文帝即王位,遷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上疏勸育民省刑曰:「兵起已來三十餘年,四海盪覆,萬國殄瘁。賴先王芟除寇賊,扶育孤弱,遂令華夏復有綱紀。鳩集兆民,于茲魏土,使封鄙之內,雞鳴狗吠,達於四境,蒸庶欣欣,喜遇升平。今遠方之寇未賓,兵戎之役未息,誠令復除足以懷遠人,良宰足以宣德澤,阡陌咸修,四民殷熾,必復過於曩時而富於平日矣。易稱敕法,書著祥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慎法獄之謂也。昔曹相國以獄市為寄,路溫舒疾治獄之吏。夫治獄者得其情,則無冤死之囚;丁壯者得盡地力,則無饑饉之民;窮老者得仰食倉廩,則無餧餓之殍;嫁娶以時,則男女無怨曠之恨;胎養必全,則孕者無自傷之哀;新生必復,則孩者無不育之累;壯而後役,則幼者無離家之思;二毛不戎,則老者無頓伏之患。醫藥以療其疾,寬繇以樂其業,威罰以抑其強,恩仁以濟其弱,賑貸以贍其乏。十年之後,既笄者必盈巷。二十年之後,勝兵者必滿野矣。」   及文帝踐阼,改為司空,進封樂平鄉侯。〔一〕時帝頗出游獵,或昏夜還宮。朗上疏曰:「夫帝王之居,外則飾周衛,內則重禁門,將行則設兵而後出幄,稱警而後踐墀,張弧而後登輿,清道而後奉引,遮列而後轉轂,靜室而後息駕,皆所以顯至尊,務戒慎,垂法教也。近日車駕出臨捕虎,日昃而行,及昏而反,違警蹕之常法,非萬乘之至慎也。」帝報曰:「覽表,雖魏絳稱虞箴以諷晉悼,相如陳猛獸以戒漢武,未足以喻。方今二寇未殄,將帥遠征,故時入原野以習戎備。至於夜還之戒,已詔有司施行。」〔二〕   〔一〕 魏名臣奏載朗節省奏曰:「詔問所宜損益,必謂東京之事也。若夫西京雲陽、汾陰之大祭,千有五百之群,祀通天之臺,入阿房之宮,齋必百日,養犧五載,牛則三千,其重玉則七千;其器,文綺以飾重席,童女以蹈舞綴;釀酎必貫三時而後成,樂人必三千四百而後備;內宮美人數至近千,學官博士〔弟子〕七千餘人;中廄則騑騄駙馬六萬餘匹,外牧則扈養三萬而馬十之;執金吾從騎六百,走卒倍焉;太常行陵幸車千乘,太官賜官奴婢六千,長安城內治民為政者三千,中二千石蔽罪斷刑者二十有五獄。政充事猥,威儀繁富,隆於三代,近過禮中。夫所以極奢者,大抵多受之於秦餘。既違繭栗愨誠之本,掃地簡易之指,又失替質而損文、避泰而從約之趣。豈夫當今隆興盛明之時,祖述堯舜之際,割奢務儉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詳刑慎罰之教,所宜希慕哉?及夫寢廟日一太牢之祀,郡國並立宗廟之法,丞相御史大夫官屬吏從之數,若此之輩,既已屢改於哀、平之前,不行光武之後矣。謹按圖牒所改奏,在天地及五帝、六宗、宗廟、社稷,既已因前代之兆域矣。夫天地則掃地而祭,其餘則皆壇而埒之矣。明堂所以祀上帝,靈臺所以觀天文,辟雍所以脩禮樂,太學所以集儒林,高禖所以祈休祥,又所以察時務,揚教化。稽古先民,開誕慶祚,舊時皆在國之陽,並高棟夏屋,足以(肆)〔肄〕饗射,望雲物。七郊雖尊祀尚質,猶皆有門宇便坐,足以避風雨。可須軍罷年豐,以漸脩治。舊時虎賁羽林五營兵,及衛士并合,雖且萬人,或商賈惰游子弟,或農野謹鈍之人;雖有乘制之處,不講戎陳,既不簡練,又希更寇,雖名實不副,難以備急。有警而後募兵,軍行而後運糧,或乃兵既久屯,而不務營佃,不脩器械,無有貯聚,一隅馳羽檄,則三面並荒擾,此亦漢氏近世之失而不可式者也。當今諸夏已安,而巴蜀在畫外。雖未得偃武而弢甲,放馬而戢兵,宜因年之大豐,遂寄軍政於農事。吏士小大,並勤稼穡,止則成井里於廣野,動則成校隊於六軍,省其暴繇,贍其衣食。易稱『悅以使民,民忘其勞;悅以犯難,民忘其死』,今之謂矣。糧畜於食,勇畜於勢,雖坐曜烈威而眾未動,畫外之蠻,必復稽顙以求改往而效用矣。若畏威效用,不戰而定,則賢於交兵而後威立,接刃而後功成遠矣。若姦凶不革,遂迷不反,猶欲以其所虐用之民,待大魏投命報養之士,然後徐以前歌後舞樂征之眾,臨彼倒戟折矢樂服之群,伐腐摧枯,未足以為喻。」   〔二〕 王朗集載朗為大理時上主簿趙郡張登:「昔為本縣主簿,值黑山賊圍郡,登與縣長王雋帥吏兵七十二人直往赴救,與賊交戰,吏兵散走。雋殆見害,登手格一賊,以全雋命。又守長夏逸,為督郵所枉,登身受考掠,理逸之罪。義濟二君。宜加顯異。」太祖以所急者多,未遑擢敘。至黃初初,朗又與太尉鍾繇連名表聞,兼稱登在職勤勞。詔曰:「登忠義彰著,在職功勤。名位雖卑,直亮宜顯。饔膳近任,當得此吏。今以登為太官令。」   初,建安末,孫權始遣使稱藩,而與劉備交兵。詔議「當興師與吳并取蜀不」?朗議曰:「天子之軍,重於華、岱,誠宜坐曜天威,不動若山。假使權親與蜀賊相持,搏戰曠日,智均力敵,兵不速決,當須軍興以成其勢者,然後宜選持重之將,承寇賊之要,相時而後動,擇地而後行,一舉更無餘事。今權之師未動,則助吳之軍無為先征。且雨水方盛,非行軍動眾之時。」帝納其計。黃初中,鵜鶘集靈芝池,詔公卿舉獨行君子。朗薦光祿大夫楊彪,且稱疾,讓位於彪。帝乃為彪置吏卒,位次三公。詔曰:「朕求賢於君而未得,君乃翻然稱疾,非徒不得賢,更開失賢之路,增玉鉉之傾。無乃居其室出其言不善,見違於君子乎!君其勿有後辭。」朗乃起。   孫權欲遣子登入侍,不至。是時車駕徙許昌,大興屯田,欲舉軍東征。朗上疏曰:「昔南越守善,嬰齊入侍,遂為冢嗣,還君其國。康居驕黠,情不副辭,都護奏議以為宜遣侍子,以黜無禮。且吳濞之禍,萌於子入,隗囂之叛,亦不顧子。往者聞權有遣子之言而未至,今六軍戒嚴,臣恐輿人未暢聖旨,當謂國家慍於登之逋留,是以為之興師。設師行而登乃至,則為所動者至大,所致者至細,猶未足以為慶。設其傲狠,殊無入志,懼彼輿論之未暢者,並懷伊邑。臣愚以為宜敕別征諸將,各明奉禁令,以慎守所部。外曜烈威,內廣耕稼,使泊然若山,澹然若淵,勢不可動,計不可測。」是時,帝以成軍遂行,權子不至,車駕臨江而還。〔一〕   〔一〕 魏書曰:車駕既還,詔三公曰:「三世為將,道家所忌。窮兵黷武,古有成戒。況連年水旱,士民損耗,而功作倍於前,勞役兼於昔,進不滅賊,退不和民。夫屋漏在上,知之在下,然迷而知反,失道不遠,過而能改,謂之不過。今將休息,棲備高山,沉權九淵,割除擯棄,投之畫外。車駕當以今月中旬到譙,淮、漢眾軍,亦各還反,不臘西歸矣。」   明帝即位,進封蘭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二百戶。使至鄴省文昭皇后陵,見百姓或有不足。是時方營修宮室,朗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恩詔屢布,百姓萬民莫不欣欣。臣頃奉使北行,往反道路,聞眾徭役,其可得蠲除省減者甚多。願陛下重留日昃之聽,以計制寇。昔大禹將欲拯天下之大患,故乃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用能盡有九州,弼成五服。句踐欲廣其禦兒之疆,〔一〕馘夫差於姑蘇,故亦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用能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取威中國,定霸華夏。漢之文、景亦欲恢弘祖業,增崇洪緒,故能割意於百金之臺,昭儉於弋綈之服,內減太官而不受貢獻,外省徭賦而務農桑,用能號稱升平,幾致刑錯。孝武之所以能奮其軍勢,拓其外境,誠因祖考畜積素足,故能遂成大功。霍去病,中才之將,猶以匈奴未滅,不治第宅。明卹遠者略近,事外者簡內。自漢之初及其中興,皆於金革略寢之後,然後鳳闕猥閌,德陽並起。今當建始之前足用列朝會,崇華之後足用序內官,華林、天淵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閶闔之象魏,使足用列遠人之朝貢者,脩城池,使足用絕踰越,成國險,其餘一切,且須豐年。一以勤耕農為務,習戎備為事,則國無怨曠,戶口滋息,民充兵彊,而寇戎不賓,緝熙不足,未之有也。」轉為司徒。   〔一〕 禦兒,吳界邊戍之地名。   時屢失皇子,而後宮就館者少,朗上疏曰:「昔周文十五而有武王,遂享十子之祚,以廣諸姬之胤。武王既老而生成王,成王是以鮮於兄弟。此二王者,各樹聖德,無以相過,比其子孫之祚,則不相如。蓋生育有早晚,所產有眾寡也。陛下既德祚兼彼二聖,春秋高於姬文育武之時矣,而子發未舉於椒蘭之奧房,藩王未繁於掖庭之眾室。以成王為喻,雖未為晚,取譬伯邑,則不為夙。周禮六宮內官百二十人,而諸經常說,咸以十二為限,至於秦漢之末,或以千百為數矣。然雖彌猥,而就時於吉館者或甚鮮,明『百斯男』之本,誠在於一意,不但在於務廣也。老臣慺慺,願國家同祚於軒轅之五五,而未及周文之二五,用為伊邑。且少小常苦被褥泰溫,泰溫則不能便柔膚弱體,是以難可防護,而易用感慨。若常令少小之縕袍,不至於甚厚,則必咸保金石之性,而比壽於南山矣。」帝報曰:「夫忠至者辭篤,愛重者言深。君既勞思慮,又手筆將順,三復德音,欣然無量。朕繼嗣未立,以為君憂,欽納至言,思聞良規。」朗著易、春秋、孝經、周官傳,奏議論記,咸傳於世。〔一〕太和二年薨,諡曰成侯。子肅嗣。初,文帝分朗戶邑,封一子列侯,朗乞封兄子詳。   〔一〕 魏略曰:朗本名嚴,後改為朗。魏書曰:朗高才博雅,而性嚴整慷慨,多威儀,恭儉節約,自婚姻中表禮贄無所受。常譏世俗有好施之名,而不卹窮賤,故用財以周急為先。   肅字子雍。年十八,從宋忠讀太玄,而更為之解。〔一〕黃初中,為散騎黃門侍郎。太和三年,拜散騎常侍。四年,大司馬曹真征蜀,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塗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為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阪峻滑,眾逼而不展,糧縣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真發已踰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而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兆民知聖上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後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於是遂罷。又上疏:「宜遵舊禮,為大臣發哀,薦果宗廟。」事皆施行。又上疏陳政本曰:「除無事之位,損不急之祿,止因食之費,并從容之官;使官必有職,職任其事,事必受祿,祿代其耕,乃往古之常式,當今之所宜也。官寡而祿厚,則公家之費鮮,進仕之志勸。各展才力,莫相倚仗。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能之與否,簡在帝心。是以唐、虞之設官分職,申命公卿,各以其事,然後惟龍為納言,猶今尚書也,以出內帝命而已。夏、殷不可得而詳。甘誓曰『六事之人』,明六卿亦典事者也。周官則備矣,五日視朝,公卿大夫並進,而司士辨其位焉。其記曰:『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及漢之初,依擬前代,公卿皆親以事升朝。故高祖躬追反走之周昌,武帝遙可奉奏之汲黯,宣帝使公卿五日一朝,成帝始置尚書五人。自是陵遲,朝禮遂闕。可復五日視朝之儀,使公卿尚書各以事進。廢禮復興,光宣聖緒,誠所謂名美而實厚者也。」   〔一〕 肅父朗與許靖書云:肅生於會稽。   青龍中,山陽公薨,漢主也。肅上疏曰:「昔唐禪虞,虞禪夏,皆終三年之喪,然後踐天子之尊。是以帝號無虧,君禮猶存。今山陽公承順天命,允答民望,進禪大魏,退處賓位。公之奉魏,不敢不盡節。魏之待公,優崇而不臣。既至其薨,櫬斂之制,輿徒之飾,皆同之於王者,是故遠近歸仁,以為盛美。且漢總帝皇之號,號曰皇帝。有別稱帝,無別稱皇,則皇是其差輕者也。故當高祖之時,土無二王,其父見在而使稱皇,明非二王之嫌也。況今以贈終,可使稱皇以配其諡。」明帝不從使稱皇,乃追諡曰漢孝獻皇帝。〔一〕   〔一〕 孫盛曰:化合神者曰皇,德合天者曰帝。是故三皇創號,五帝次之。然則皇之為稱,妙於帝矣。肅謂為輕,不亦謬乎!臣松之以為上古謂皇皇后帝,次言三、五,先皇後帝,誠如盛言。然漢氏諸帝,雖尊父為皇,其實則貴而無位,高而無民,比之於帝,得不謂之輕乎!魏因漢禮,名號無改。孝獻之崩,豈得遠考古義?肅之所云,蓋就漢制而為言耳。謂之為謬,乃是譏漢,非難肅也。   後肅以常侍領祕書監,兼崇文觀祭酒。景初間,宮室盛興,民失農業,期信不敦,刑殺倉卒。肅以疏曰:「大魏承百王之極,生民無幾,干戈未戢,誠宜息民而惠之以安靜遐邇之時也。夫務畜積而息疲民,在於省徭役而勤稼穡。今宮室未就,功業未訖,運漕調發,轉相供奉。是以丁夫疲於力作,農者離其南畝,種穀者寡,食穀者眾,舊穀既沒,新穀莫繼。斯則有國之大患,而非備豫之長策也。今見作者三四萬人,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內足以列六宮,顯陽之殿,又向將畢,惟泰極已前,功夫尚大,方向盛寒,疾疢或作。誠願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深愍役夫之疲勞,厚矜兆民之不贍,取常食廩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悅以即事,勞而不怨矣。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為少。當一歲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餘,使皆即農,無窮之計也。倉有溢粟,民有餘力:以此興功,何功不立?以此行化,何化不成?夫信之於民,國家大寶也。仲尼曰:『自古皆有死,民非信不立。』夫區區之晉國,微微之重耳,欲用其民,先示以信,是故原雖將降,顧信而歸,用能一戰而霸,于今見稱。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為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其目前之利,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為自今以後,儻復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若有事以次,寧復更發,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眾庶不知,謂為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鈞其死也,無使汙于宮掖而為遠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賢重之。孟軻稱殺一無辜以取天下,仁者不為也。漢時有犯蹕驚乘輿馬者,廷尉張釋之奏使罰金,文帝怪其輕,而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之,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臣以為大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於為己,而輕於為君,不忠之甚也。周公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言猶不戲,而況行之乎?故釋之之言不可不察,周公之戒不可不法也。」又陳「諸鳥獸無用之物,而有芻穀人徒之費,皆可蠲除。」   帝嘗問曰:「漢桓帝時,白馬令李雲上書言:『帝者,諦也。是帝欲不諦。』當何得不死?」肅對曰:「但為言失逆順之節。原其本意,皆欲盡心,念存補國。且帝者之威,過於雷霆,殺一匹夫,無異螻蟻。寬而宥之,可以示容受切言,廣德宇於天下。故臣以為殺之未必為是也。」帝又問:「司馬遷以受刑之故,內懷隱切,著史記非貶孝武,令人切齒。」對曰:「司馬遷記事,不虛美,不隱惡。劉向、揚雄服其善敘事,有良史之才,謂之實錄。漢武帝聞其述史記,取孝景及己本紀覽之,於是大怒,削而投之。於今此兩紀有錄無書。後遭李陵事,遂下遷蠶室。此為隱切在孝武,而不在於史遷也。」   正始元年,出為廣平太守。公事徵還,拜議郎。頃之,為侍中,遷太常。時大將軍曹爽專權,任用何晏、鄧颺等。肅與太尉蔣濟、司農桓範論及時政,肅正色曰:「此輩即弘恭、石顯之屬,復稱說邪!」爽聞之,戒何晏等曰:「當共慎之!公卿已比諸君前世惡人矣。」坐宗廟事免。後為光祿勳。時有二魚長尺,集于武庫之屋,有司以為吉祥。肅曰:「魚生於淵而亢於屋,介鱗之物失其所也。邊將其殆有棄甲之變乎?」其後果有東關之敗。徙為河南尹。嘉平六年,持節兼太常,奉法駕,迎高貴鄉公于元城。是歲,白氣經天,大將軍司馬景王問肅其故,肅答曰:「此蚩尤之旗也,東南其有亂乎?君若脩己以安百姓,則天下樂安者歸德,唱亂者先亡矣。」明年春,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景王謂肅曰:「霍光感夏侯勝之言,始重儒學之士,良有以也。安國寧主,其術焉在?」肅曰:「昔關羽率荊州之眾,降于禁於漢濱,遂有北向爭天下之志。後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羽士眾一旦瓦解。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但急往禦衛,使不得前,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景王從之,遂破儉、欽。後遷中領軍,加散騎常侍,增邑三百,并前二千二百戶。甘露元年薨,門生縗絰者以百數。追贈衛將軍,諡曰景侯。子惲嗣。惲薨,無子,國絕。景元四年,封肅子恂為蘭陵侯。咸熙中,開建五等,以肅著勳前朝,改封恂為氶子。〔一〕   〔一〕 世語曰:恂字(子良大)〔良夫〕,有通識,在朝忠正。歷河南尹、侍中,所居有稱。乃心存公,有匪躬之節。鬲令袁毅餽以駿馬,知其貪財,不受。毅竟以黷貨而敗。建立二學,崇明五經,皆恂所建。卒時年四十餘,贈車騎將軍。肅女適司馬文王,即文明皇后,生晉武帝、齊獻王攸。晉諸公贊曰:恂兄弟八人。其達者,虔字恭祖,以功幹見稱,位至尚書。弟愷,字君夫,少有才力而無行檢,與衛尉石崇友善,俱以豪侈競於世,終於後將軍。虔子康、隆,仕亦宦達,為後世所重。   初,肅善賈、馬之學,而不好鄭氏,采會同異,為尚書、詩、論語、三禮、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傳,皆列於學官。其所論駮朝廷典制、郊祀、宗廟、喪紀、輕重,凡百餘篇。時樂安孫叔然,〔一〕受學鄭玄之門,人稱東州大儒。徵為祕書監,不就。肅集聖證論以譏短玄,叔然駮而釋之,及作周易、春秋例,毛詩、禮記、春秋三傳、國語、爾雅諸注,又注書十餘篇。自魏初徵士燉煌周生烈,〔二〕明帝時大司農弘農董遇等,亦歷注經傳,頗傳於世。〔三〕   〔一〕 臣松之案叔然與晉武帝同名,故稱其字。   〔二〕 臣松之案此人姓周生,名烈。何晏論語集解有烈義例,餘所著述,見晉武帝中經簿。   〔三〕 魏略曰:遇字季直,性質訥而好學。興平中,關中擾亂,與兄季中依將軍段煨。采稆負販,而常挾持經書,投閒習讀。其兄笑之而遇不改。及建安初,王綱小設,郡舉孝廉,稍遷黃門侍郎。是時,漢帝委政太祖,遇旦夕侍講,為天子所愛信。至二十二年,許中百官矯制,遇雖不與謀,猶被錄詣鄴,轉為宂散。常從太祖西征,道由孟津,過弘農王冢。太祖疑欲謁,顧問左右,左右莫對,遇乃越第進曰:「春秋之義,國君即位未踰年而卒,未成為君。弘農王即阼既淺,又為暴臣所制,降在藩國,不應謁。」太祖乃過。黃初中,出為郡守。明帝時,入為侍中、大司農。數年,病亡。初,遇善治老子,為老子作訓注。又善左氏傳,更為作朱墨別異。人有從學者,遇不肯教,而云「必當先讀百遍」。言「讀書百遍而義自見」。從學者云:「苦渴無日。」遇言「當以三餘」。或問三餘之意,遇言「冬者歲之餘,夜者日之餘,陰雨者時之餘也」。由是諸生少從遇學,無傳其朱墨者。世語曰:遇子綏,位至祕書監,亦有才學。齊王冏功臣董艾,即綏之子也。魏略以遇及賈洪、邯鄲淳、薛夏、隗禧、蘇林、樂詳等七人為儒宗,其序曰:「從初平之元,至建安之末,天下分崩,人懷苟且,綱紀既衰,儒道尤甚。至黃初元年之後,新主乃復,始掃除太學之灰炭,補舊石碑之缺壞,備博士之員錄,依漢甲乙以考課。申告州郡,有欲學者,皆遣詣太學。太學始開,有弟子數百人。至太和、青龍中,中外多事,人懷避就。雖性非解學,多求詣太學。太學諸生有千數,而諸博士率皆麄疏,無以教弟子。弟子本亦避役,竟無能習學,冬來春去,歲歲如是。又雖有精者,而臺閣舉格太高,加不念統其大義,而問字指墨法點注之間,百人同試,度者未十。是以志學之士,遂復陵遲,而末求浮虛者各競逐也。正始中,有詔議圜丘,普延學士。是時郎官及司徒領吏二萬餘人,雖復分布,見在京師者尚且萬人,而應書與議者略無幾人。又是時朝堂公卿以下四百餘人,其能操筆者未有十人,多皆相從飽食而退。嗟夫!學業沈隕,乃至於此。是以私心常區區貴乎數公者,各處荒亂之際,而能守志彌敦者也。」賈洪字叔業,京兆新豐人也。好學有才,而特精於春秋左傳。建安初,仕郡,舉計掾,應州辟。時州中自參軍事以下百餘人,唯洪與馮翊嚴苞(交)〔文〕通才學最高。洪歷守三縣令,所在輒開除廄舍,親授諸生。後馬超反,超劫洪,將詣華陰,使作露布。洪不獲已,為作之。司徒鍾繇在東,識其文,曰:「此賈洪作也。」及超破走,太祖召洪署軍謀掾。猶以其前為超作露布文,故不即敘。晚乃出為陰泉長。延康中,轉為白馬王相。善能談戲。王彪亦雅好文學,常師宗之,過於三卿。數歲病亡,亡時年五十餘,時人為之恨仕不至二千石。而嚴苞亦歷守二縣,黃初中,以高才入為祕書丞,數奏文賦,文帝異之。出為西平太守,卒官。薛夏字宣聲,天水人也。博學有才。天水舊有姜、閻、任、趙四姓,常推於郡中,而夏為單家,不為降屈。四姓欲共治之,夏乃游逸,東詣京師。太祖宿聞其名,甚禮遇之。後四姓又使囚遙引夏,關移潁川,收捕繫獄。時太祖已在冀州,聞夏為本郡所質,撫掌曰:「夏無罪也。漢陽兒輩直欲殺之耳!」乃告潁川使理出之,召署軍謀掾。文帝又嘉其才,黃初中為祕書丞,帝每與夏推論書傳,未嘗不終日也。每呼之不名,而謂之薛君。夏居甚貧,帝又顧其衣薄,解所御服袍賜之。其後征東將軍曹休來朝,時帝方與夏有所咨論,而外啟休到,帝引入。坐定,帝顧夏言之於休曰:「此君,祕書丞天水薛宣聲也,宜共談。」其見遇如此。尋欲用之,會文帝崩。至太和中,嘗以公事移蘭臺。蘭臺自以臺也,而祕書署耳,謂夏為不得移也,推使當有坐者。夏報之曰:「蘭臺為外臺,祕書為內閣,臺、閣,一也,何不相移之有?」蘭臺屈無以折。自是之後,遂以為常。後數歲病亡,敕其子無還天水。隗禧字子牙,京兆人也。世單家。少好學。初平中,三輔亂,禧南客荊州,不以荒擾,擔負經書,每以採稆餘日,則誦習之。太祖定荊州,召署軍謀掾。黃初中,為譙王郎中。王宿聞其儒者,常虛心從學。禧亦敬恭以授王,由是大得賜遺。以病還,拜郎中。年八十餘,以老處家,就之學者甚多。禧既明經,又善星官,常仰瞻天文,歎息謂魚豢曰:「天下兵戈尚猶未息,如之何?」豢又常從問左氏傳,禧答曰:「欲知幽微莫若易,人倫之紀莫若禮,多識山川草木之名莫若詩,左氏直相斫書耳,不足精意也。」豢因從問詩,禧說齊、韓、魯、毛四家義,不復執文,有如諷誦。又撰作諸經解數十萬言,未及繕寫而得聾,後數歲病亡也。其邯鄲淳事在王粲傳,蘇林事在劉邵、高堂隆傳,樂詳事在杜畿傳。魚豢曰:學之資於人也,其猶藍之染於素乎!故雖仲尼,猶曰「吾非生而知之者」,況凡品哉!且世人所以不貴學者,必見夫有「誦詩三百而不能專對於四方」故也。余以為是則下科耳,不當顧中庸以上,材質適等,而加之以文乎!今此數賢者,略余之所識也。檢其事能,誠不多也。但以守學不輟,乃上為帝王所嘉,下為國家名儒,非由學乎?由是觀之,學其胡可以已哉!   評曰:鍾繇開達理幹,華歆清純德素,王朗文博富贍,誠皆一時之俊偉也。魏氏初祚,肇登三司,盛矣夫!王肅亮直多聞,能析薪哉!〔一〕   〔一〕 劉寔以為肅方於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榮貴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財物而治身不穢,此三反也。 ## 三國志卷十四 魏書十四 程郭董劉蔣劉傳第十四   程昱字仲德,東郡東阿人也。長八尺三寸,美鬚髯。黃巾起,縣丞王度反應之,燒倉庫。縣令踰城走,吏民負老幼東奔渠丘山。昱使人偵視度,度等得空城不能守,出城西五六里止屯。昱謂縣中大姓薛房等曰:「今度等得城郭不能居,其勢可知。此不過欲虜掠財物,非有堅甲利兵攻守之志也。今何不相率還城而守之?且城高厚,多穀米,今若還求令,共堅守,度必不能久,攻可破也。」房等以為然。吏民不肯從,曰:「賊在西,但有東耳。」昱謂房等:「愚民不可計事。」乃密遣數騎舉幡于東山上,令房等望見,大呼言「賊已至」,便下山趣城,吏民奔走隨之,求得縣令,遂共城守。度等來攻城,不能下,欲去。昱率吏民開城門急擊之,度等破走。東阿由此得全。   初平中,兗州刺史劉岱辟昱,昱不應。是時岱與袁紹、公孫瓚和親,紹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從事范方將騎助岱。後紹與瓚有隙。瓚擊破紹軍,乃遣使語岱,令遣紹妻子,使與紹絕。別敕范方:「若岱不遣紹家,將騎還。吾定紹,將加兵于岱。」岱議連日不決,別駕王彧白岱:「程昱有謀,能斷大事。」岱乃召見昱,問計,昱曰:「若棄紹近援而求瓚遠助,此假人於越以救溺子之說也。夫公孫瓚,非袁紹之敵也。今雖壞紹軍,然終為紹所禽。夫趣一朝之權而不慮遠計,將軍終敗。」岱從之。范方將其騎歸,未至,瓚大為紹所破。岱表昱為騎都尉,昱辭以疾。   劉岱為黃巾所殺。太祖臨兗州,辟昱。昱將行,其鄉人謂曰:「何前後之相背也!」昱笑而不應。太祖與語,說之,以昱守壽張令。太祖征徐州,使昱與荀彧留守鄄城。張邈等叛迎呂布,郡縣響應,唯鄄城、范、東阿不動。布軍降者,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又使氾嶷取范,吏民皆恐。彧謂昱曰:「今兗州反,唯有此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非有以深結其心,三城必動。君,民之望也,歸而說之,殆可!」昱乃歸,過范,說其令靳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英雄並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此智者所詳擇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似能有為,然以君觀之,布何如人哉!夫布,麤中少親,剛而無禮,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勢假合,不能相君也。兵雖眾,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東阿,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二心。」時氾嶷已在縣,允乃見嶷,伏兵刺殺之,歸勒兵守。〔一〕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昱至東阿,東阿令棗祗已率厲吏民,拒城堅守。又兗州從事薛悌與昱協謀,卒完三城,以待太祖。太祖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乃表昱為東平相,屯范。〔二〕   〔一〕 徐眾評曰:允於曹公,未成君臣。母,至親也,於義應去。昔王陵母為項羽所拘,母以高祖必得天下,因自殺以固陵志。明心無所係,然後可得成事人盡死之節。衛公子開方仕齊,積年不歸,管仲以為不懷其親,安能愛君,不可以為相。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允宜先救至親。徐庶母為曹公所得,劉備乃遣庶歸,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二〕 魏書曰:昱少時常夢上泰山,兩手捧日。昱私異之,以語荀彧。及兗州反,賴昱得完三城。於是彧以昱夢白太祖。太祖曰:「卿當終為吾腹心。」昱本名立,太祖乃加其上「日」,更名昱也。   太祖與呂布戰于濮陽,數不利。蝗蟲起,乃各引去。於是袁紹使人說太祖連和,欲使太祖遷家居鄴。太祖新失兗州,軍食盡,將許之。時昱使適還,引見,因言曰:「竊聞將軍欲遣家,與袁紹連和,誠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不然何慮之不深也!夫袁紹據燕、趙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濟也。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將軍以龍虎之威,可為韓、彭之事邪?今兗州雖殘,尚有三城。能戰之士,不下萬人。以將軍之神武,與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業可成也。願將軍更慮之!」太祖乃止。〔一〕   〔一〕 魏略載昱說太祖曰:「昔田橫,齊之世族,兄弟三人更王,據千里之(齊)〔地〕,擁百萬之眾,與諸侯並南面稱孤。既而高祖得天下,而橫顧為降虜。當此之時,橫豈可為心哉!」太祖曰:「然。此誠丈夫之至辱也。」昱曰:「昱愚,不識大旨,以為將軍之志,不如田橫。田橫,齊一壯士耳,猶羞為高祖臣。今聞將軍欲遣家往鄴,將北面而事袁紹。夫以將軍之聰明神武,而反不羞為袁紹之下,竊為將軍恥之!」其後語與本傳略同。   天子都許,以昱為尚書。兗州尚未安集,復以昱為東中郎將,領濟陰太守,都督兗州事。劉備失徐州,來歸太祖。昱說太祖殺備,太祖不聽。語在武紀。後又遣備至徐州要擊袁術,昱與郭嘉說太祖曰:「公前日不圖備,昱等誠不及也。今借之以兵,必有異心。」太祖悔,追之不及。會術病死,備至徐州,遂殺車冑,舉兵背太祖。頃之,昱遷振威將軍。袁紹在黎陽,將南渡。時昱有七百兵守鄄城,太祖聞之,使人告昱,欲益二千兵。昱不肯,曰:「袁紹擁十萬眾,自以所向無前。今見昱兵少,必輕易不來攻。若益昱兵,過則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兩損其勢。願公無疑!」太祖從之。紹聞昱兵少,果不往。太祖謂賈詡曰:「程昱之膽,過于賁、育。」昱收山澤亡命,得精兵數千人,乃引軍與太祖會黎陽,討袁譚、袁尚。譚、尚破走,拜昱奮武將軍,封安國亭侯。太祖征荊州,劉備奔吳。論者以為孫權必殺備,昱料之曰:「孫權新在位,未為海內所憚。曹公無敵於天下,初舉荊州,威震江表,權雖有謀,不能獨當也。劉備有英名,關羽、張飛皆萬人敵也,權必資之以禦我。難解勢分,備資以成,又不可得而殺也。」權果多與備兵,以禦太祖。是後中夏漸平,太祖拊昱背曰:「兗州之敗,不用君言,吾何以至此?」宗人奉牛酒大會,昱曰:「知足不辱,吾可以退矣。」乃自表歸兵,闔門不出。〔一〕   〔一〕 魏書曰:太祖征馬超,文帝留守,使昱參軍事。田銀、蘇伯等反河間,遣將軍賈信討之。賊有千餘人請降,議者皆以為宜如舊法,昱曰:「誅降者,謂在擾攘之時,天下雲起,故圍而後降者不赦,以示威天下,開其利路,使不至於圍也。今天下略定,且在邦域之中,此必降之賊,殺之無所威懼,非前日誅降之意。臣以為不可誅也;縱誅之,宜先啟聞。」眾議者曰:「軍事有專,無請。」昱不答。文帝起入,特引見昱曰:「君有所不盡邪?」昱曰:「凡專命者,謂有臨時之急,呼吸之間者耳。今此賊制在賈信之手,無朝夕之變。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文帝曰:「君慮之善。」即白太祖,太祖果不誅。太祖還,聞之甚說,謂昱曰:「君非徒明於軍計,又善處人父子之間。」   昱性剛戾,與人多迕。人有告昱謀反,太祖賜待益厚。魏國既建,為衛尉,與中尉邢貞爭威儀,免。文帝踐阼,復為衛尉,進封安鄉侯,增邑三百戶,并前八百戶。分封少子延及孫曉列侯。方欲以為公,會薨,帝為流涕,追贈車騎將軍,諡曰肅侯。〔一〕子武嗣。武薨,子克嗣。克薨,子良嗣。   〔一〕 魏書曰:昱時年八十。世語曰:初,太祖乏食,昱略其本縣,供三日糧,頗雜以人脯,由是失朝望,故位不至公。   曉,嘉平中為黃門侍郎。〔一〕時校事放橫,曉上疏曰:「周禮云:『設官分職,以為民極。』春秋傳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愚不得臨賢,賤不得臨貴。於是並建聖哲,樹之風聲。明試以功,九載考績。各脩厥業,思不出位。故欒書欲拯晉侯,其子不聽;死人橫於街路,邴吉不問。上不責非職之功,下不務分外之賞,吏無兼統之勢,民無二事之役,斯誠為國要道,治亂所由也。遠覽典志,近觀秦漢,雖官名改易,職司不同,至于崇上抑下,顯分明例,其致一也。初無校事之官干與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業草創,眾官未備,而軍旅勤苦,民心不安,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取其一切耳,然檢御有方,不至縱恣也。此霸世之權宜,非帝王之正典。其後漸蒙見任,復為疾病,轉相因仍,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宮廟,下攝眾司,官無局業,職無分限,隨意任情,唯心所適。法造於筆端,不依科詔;獄成於門下,不顧覆訊。其選官屬,以謹慎為粗疏,以謥詷為賢能。其治事,以刻暴為公嚴,以循理為怯弱。外則託天威以為聲勢,內則聚群姦以為腹心。大臣恥與分勢,含忍而不言,小人畏其鋒芒,鬱結而無告。至使尹模公于目下肆其奸慝;罪惡之著,行路皆知,纖惡之過,積年不聞。既非周禮設官之意,又非春秋十等之義也。今外有公卿將校總統諸署,內有侍中尚書綜理萬機,司隸校尉督察京輦,御史中丞董攝宮殿,皆高選賢才以充其職,申明科詔以督其違。若此諸賢猶不足任,校事小吏,益不可信。若此諸賢各思盡忠,校事區區,亦復無益。若更高選國士以為校事,則是中丞司隸重增一官耳。若如舊選,尹模之奸今復發矣。進退推算,無所用之。昔桑弘羊為漢求利,卜式以為獨烹弘羊,天乃可雨。若使政治得失必感天地,臣恐水旱之災,未必非校事之由也。曹恭公遠君子,近小人,國風託以為刺。衛獻公舍大臣,與小臣謀,定姜謂之有罪。縱令校事有益於國,以禮義言之,尚傷大臣之心,況姦回暴露,而復不罷,是兗闕不補,迷而不返也。」於是遂罷校事官。曉遷汝南太守,年四十餘薨。〔二〕   〔一〕 世語曰:曉字季明,有通識。   〔二〕 曉別傳曰:曉大著文章多亡失,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   郭嘉字奉孝,潁川陽翟人也。〔一〕初,北見袁紹,謂紹謀臣辛評、郭圖曰:「夫智者審于量主,故百舉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好謀無決,欲與共濟天下大難,定霸王之業,難矣!」於是遂去之。先是時,潁川戲志才,籌畫士也,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與荀彧書曰:「自志才亡後,莫可與計事者。汝、潁固多奇士,誰可以繼之?」 彧薦嘉。召見,論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業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表為司空軍祭酒。〔二〕   〔一〕 傅子曰:嘉少有遠量。漢末天下將亂。自弱冠匿名跡,密交結英雋,不與俗接,故時人多莫知,惟識達者奇之。年二十七,辟司徒府。   〔二〕 傅子曰:太祖謂嘉曰:「本初擁冀州之眾,青、并從之,地廣兵彊,而數為不遜。吾欲討之,力不敵,如何?」對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漢祖唯智勝;項羽雖彊,終為所禽。嘉竊料之,紹有十敗,公有十勝,雖兵彊,無能為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一也。紹以逆動,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二也。漢末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寬,故不攝,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勝三也。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公外易簡而內機明,用人無疑,唯才所宜,不間遠近,此度勝四也。紹多謀少決,失在後事,公策得輒行,應變無窮,此謀勝五也。紹因累世之資,高議揖讓以收名譽,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公以至心待人,推誠而行,不為虛美,以儉率下,與有功者無所吝,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用,此德勝六也。紹見人飢寒,恤念之形于顏色,其所不見,慮或不及也,所謂婦人之仁耳,公於目前小事,時有所忽,至於大事,與四海接,恩之所加,皆過其望,雖所不見,慮之所周,無不濟也,此仁勝七也。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公御下以道,浸潤不行,此明勝八也。紹是非不可知,公所是進之以禮,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勝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軍人恃之,敵人畏之,此武勝十也。」太祖笑曰:「如卿所言,孤何德以堪之也!」嘉又曰:「紹方北擊公孫瓚,可因其遠征,東取呂布。不先取布,若紹為寇,布為之援,此深害也。」太祖曰:「然。」   征呂布,三戰破之,布退固守。時士卒疲倦,太祖欲引軍還,嘉說太祖急攻之,遂禽布。語在荀攸傳。〔一〕   〔一〕 傅子曰:太祖欲引軍還,嘉曰:「昔項籍七十餘戰,未嘗敗北,一朝失勢而身死國亡者,恃勇無謀故也。今布每戰輒破,氣衰力盡,內外失守。布之威力不及項籍,而困敗過之,若乘勝攻之,此成禽也。」太祖曰:「善。」魏書曰:劉備來奔,以為豫州牧。或謂太祖曰:「備有英雄志,今不早圖,後必為患。」太祖以問嘉,嘉曰:「有是。然公提劍起義兵,為百姓除暴,推誠仗信以招俊傑,猶懼其未也。今備有英雄名,以窮歸己而害之,是以害賢為名,則智士將自疑,回心擇主,公誰與定天下?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不可不察!」太祖笑曰:「君得之矣。」傅子曰:初,劉備來降,太祖以客禮待之,使為豫州牧。嘉言于太祖曰:「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張飛、關羽者,皆萬人之敵也,為之死用。嘉觀之,備終不為人下,其謀未可測也。古人有言:『一日縱敵,數世之患。』宜早為之所。」是時,太祖奉天子以號令天下,方招懷英雄以明大信,未得從嘉謀。會太祖使備要擊袁術,嘉與程昱俱駕而諫太祖曰:「放備,變作矣!」時備已去,遂舉兵以叛。太祖恨不用嘉之言。案魏書所云,與傅子正反也。   孫策轉鬥千里,盡有江東,聞太祖與袁紹相持於官渡,將渡江北襲許。眾聞皆懼,嘉料之曰:「策新并江東,所誅皆英豪雄傑,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輕而無備,雖有百萬之眾,無異於獨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敵耳。以吾觀之,必死於匹夫之手。」策臨江未濟,果為許貢客所殺。〔一〕   〔一〕 傅子曰:太祖欲速征劉備,議者懼軍出,袁紹擊其後,進不得戰而退失所據。語在武紀。太祖疑,以問嘉。嘉勸太祖曰:「紹性遲而多疑,來必不速。備新起,眾心未附,急擊之必敗。此存亡之機,不可失也。」太祖曰:「善。」遂東征備。備敗奔紹,紹果不出。臣松之案武紀,決計征備,量紹不出,皆出自太祖。此云用嘉計,則為不同。又本傳稱(自)嘉料孫策輕佻,必死於匹夫之手,誠為明於見事。然自非上智,無以知其死在何年也。今正以襲許年死,此蓋事之偶合。   從破袁紹,紹死,又從討譚、尚于黎陽,連戰數克。諸將欲乘勝遂攻之,嘉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有郭圖、逢紀為之謀臣,必交鬥其間,還相離也。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後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若征劉表者,以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太祖曰:「善。」乃南征。軍至西平,譚、尚果爭冀州。譚為尚軍所敗,走保平原,遣辛毗乞降。太祖還救之,遂從定鄴。又從攻譚於南皮,冀州平。封嘉洧陽亭侯。〔一〕   〔一〕 傅子曰:河北既平,太祖多辟召青、冀、幽、并知名之士,漸臣使之,以為省事掾屬。皆嘉之謀也。   太祖將征袁尚及三郡烏丸,諸下多懼劉表使劉備襲許以討太祖,嘉曰:「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烏丸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覬覦之計,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談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太祖遂行。至易,嘉言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輜重多,難以趣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輜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太祖乃密出盧龍塞,直指單于庭。虜卒聞太祖至,惶怖合戰。大破之,斬蹋頓及名王已下。尚及兄熙走遼東。   嘉深通有算略,達於事情。太祖曰:「唯奉孝為能知孤意。」年三十八,自柳城還,疾篤,太祖問疾者交錯。及薨,臨其喪,哀甚,謂荀攸等曰:「諸君年皆孤輩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後事屬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乃表曰:「軍祭酒郭嘉,自從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議,臨敵制變。臣策未決,嘉輒成之。平定天下,謀功為高。不幸短命,事業未終。追思嘉勳,實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戶,并前千戶。」〔一〕諡曰貞侯。子奕嗣。〔二〕   〔一〕 魏書載太祖表曰:「臣聞褒忠寵賢,未必當身,念功惟績,恩隆後嗣。是以楚宗孫叔,顯封厥子;岑彭既沒,爵及支庶。故軍祭酒郭嘉,忠良淵淑,體通性達。每有大議,發言盈庭,執中處理,動無遺策。自在軍旅,十有餘年,行同騎乘,坐共幄席,東禽呂布,西取眭固,斬袁譚之首,平朔土之眾,踰越險塞,盪定烏丸,震威遼東,以梟袁尚。雖假天威,易為指麾,至於臨敵,發揚誓命,凶逆克殄,勳實由嘉。方將表顯,短命早終。上為朝廷悼惜良臣,下自毒恨喪失奇佐。宜追增嘉封,并前千戶,褒亡為存,厚往勸來也。」   〔二〕 魏書稱奕通達見理。奕字伯益,見王昶家誡。   後太祖征荊州還,於巴丘遇疾疫,燒船,歎曰:「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一〕初,陳群非嘉不治行檢,數廷訴嘉,嘉意自若。太祖愈益重之,然以群能持正,亦悅焉。〔一〕奕為太子文學,早薨。子深嗣。深薨,子獵嗣。〔三〕   〔一〕 傅子曰:太祖又云:「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二〕 傅子曰:太祖與荀彧書,追傷嘉曰:「郭奉孝年不滿四十,相與周旋十一年,阻險艱難,皆共罹之。又以其通達,見世事無所凝滯,欲以後事屬之,何意卒爾失之,悲痛傷心。今表增其子滿千戶,然何益亡者,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人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奈何奈何!」又與彧書曰:「追惜奉孝,不能去心。其人見時事兵事,過絕於人。又人多畏病,南方有疫,常言『吾往南方,則不生還』。然與共論計,云當先定荊。此為不但見計之忠厚,必欲立功分,棄命定。事人心乃爾,何得使人忘之!」   〔三〕 世語曰:嘉孫敞,字泰中,有才識,位散騎常侍。   董昭字公仁,濟陰定陶人也。舉孝廉,除廮陶長、柏人令,袁紹以為參軍事。紹逆公孫瓚于界橋,鉅鹿太守李邵及郡冠蓋,以瓚兵彊,皆欲屬瓚。紹聞之,使昭領鉅鹿。問:「禦以何術?」對曰:「一人之微,不能消眾謀,欲誘致其心,唱與同議,及得其情,乃當權以制之耳。計在臨時,未可得言。」時郡右姓孫伉等數十人專為謀主,驚動吏民。昭至郡,偽作紹檄告郡云:「得賊羅候安平張吉辭,當攻鉅鹿,賊故孝廉孫伉等為應,檄到收行軍法,惡止其身,妻子勿坐。」昭案檄告令,皆即斬之。一郡惶恐,乃以次安慰,遂皆平集。事訖白紹,紹稱善。會魏郡太守栗攀為兵所害,紹以昭領魏郡太守。時郡界大亂,賊以萬數,遣使往來,交易市買。昭厚待之,因用為間,乘虛掩討,輒大克破。二日之中,羽檄三至。   昭弟訪,在張邈軍中。邈與紹有隙,紹受讒將致罪於昭。昭欲詣漢獻帝,至河內,為張楊所留。因楊上還印綬,拜騎都尉。時太祖領兗州,遣使詣楊,欲令假塗西至長安,楊不聽。昭說楊曰:「袁、曹雖為一家,勢不久群。曹今雖弱,然實天下之英雄也,當故結之。況今有緣,宜通其上事,并表薦之;若事有成,永為深分。」楊於是通太祖上事,表薦太祖。昭為太祖作書與長安諸將李傕、郭汜等,各隨輕重致殷勤。楊亦遣使詣太祖。太祖遺楊犬馬金帛,遂與西方往來。天子在安邑,昭從河內往,詔拜議郎。   建安元年,太祖定黃巾于許,遣使詣河東。會天子還洛陽,韓暹、楊奉、董承及楊各違戾不和。昭以奉兵馬最彊而少黨援,作太祖書與奉曰:「吾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反之舊都,翼佐之功,超世無疇,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眾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支,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奉得書喜悅,語諸將軍曰:「兗州諸軍近在許耳,有兵有糧,國家所當依仰也。」遂共表太祖為鎮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昭遷符節令。   太祖朝天子於洛陽,引昭並坐,問曰:「今孤來此,當施何計?」昭曰:「將軍興義兵以誅暴亂,入朝天子,輔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諸將,人殊意異,未必服從,今留匡弼,事勢不便,惟有移駕幸許耳。然朝廷播越,新還舊京,遠近跂望,冀一朝獲安。今復徙駕,不厭眾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算其多者。」太祖曰:「此孤本志也。楊奉近在梁耳,聞其兵精,得無為孤累乎?」昭曰:「奉少黨援,將獨委質。鎮東、費亭之事,皆奉所定,又聞書命申束,足以見信。宜時遣使厚遺答謝,以安其意。說『京都無糧,欲車駕暫幸魯陽,魯陽近許,轉運稍易,可無縣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慮,必不見疑,比使往來,足以定計。奉何能為累!」太祖曰:「善。」即遣使詣奉。徙大駕至許。奉由是失望,與韓暹等到定陵鈔暴。太祖不應,密往攻其梁營,降誅即定。奉、暹失眾,東降袁術。三年,昭遷河南尹。時張楊為其將楊醜所殺,楊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城守待紹救。太祖令昭單身入城,告喻洪、尚等,即日舉眾降。以昭為冀州牧。   太祖令劉備拒袁術,昭曰:「備勇而志大,關羽、張飛為之羽翼,恐備之心未可得論也!」太祖曰:「吾已許之矣。」備到下邳,殺徐州刺史車冑,反。太祖自征備,徙昭為徐州牧。袁紹遣將顏良攻東郡,又徙昭為魏郡太守,從討良。良死後,進圍鄴城。袁紹同族春卿為魏郡太守,在城中,其父元長在揚州,太祖遣人迎之。昭書與春卿曰:「蓋聞孝者不背親以要利,仁者不忘君以徇私,志士不探亂以徼幸,智者不詭道以自危。足下大君,昔避內難,南游百越,非疏骨肉,樂彼吳會,智者深識,獨或宜然。曹公愍其守志清恪,離群寡儔,故特遣使江東,或迎或送,今將至矣。就令足下處偏平之地,依德義之主,居有泰山之固,身為喬松之偶,以義言之,猶宜背彼向此,舍民趣父也。且邾儀父始與隱公盟,魯人嘉之,而不書爵,然則王所未命,爵尊不成,春秋之義也。況足下今日之所託者乃危亂之國,所受者乃矯誣之命乎?苟不逞之與群,而厥父之不恤,不可以言孝。忘祖宗所居之本朝,安非正之奸職,難可以言忠。忠孝並替,難以言智。又足下昔日為曹公所禮辟,夫戚族人而疏所生,內所寓而外王室,懷邪祿而叛知己,遠福祚而近危亡,棄明義而收大恥,不亦可惜邪!若能翻然易節,奉帝養父,委身曹公,忠孝不墜,榮名彰矣。宜深留計,早決良圖。」鄴既定,以昭為諫議大夫。後袁尚依烏丸蹋頓,太祖將征之。患軍糧難致,鑿平虜、泉州二渠入海通運,昭所建也。太祖表封千秋亭侯,轉拜司空軍祭酒。   後昭建議:「宜脩古建封五等。」太祖曰:「建設五等者,聖人也,又非人臣所制,吾何以堪之?」昭曰:「自古以來,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也。今明公恥有慚德而未盡善,樂保名節而無大責,德美過於伊、周,此至德之所極也。然太甲、成王未必可遭,今民難化,甚於殷、周,處大臣之勢,使人以大事疑己,誠不可不重慮也。明公雖邁威德,明法術,而不定其基,為萬世計,猶未至也。定基之本,在地與人,宜稍建立,以自藩衛。明公忠節穎露,天威在顏,耿弇床下之言,朱英無妄之論,不得過耳。昭受恩非凡,不敢不陳。」〔一〕後太祖遂受魏公、魏王之號,皆昭所創。   〔一〕 獻帝春秋曰:昭與列侯諸將議,以丞相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書與荀彧曰:「昔周旦、呂望,當姬氏之盛,因二聖之業,輔翼成王之幼,功勳若彼,猶受上爵,錫土開宇。末世田單,驅彊齊之眾,報弱燕之怨,收城七十,迎復襄王;襄王加賞于單,使東有掖邑之封,西有菑上之虞。前世錄功,濃厚如此。今曹公遭海內傾覆,宗廟焚滅,躬擐甲冑,周旋征伐,櫛風沐雨,且三十年,芟夷群凶,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劉氏奉祀。方之曩者數公,若太山之與丘垤,豈同日而論乎?今徒與列將功臣,並侯一縣,此豈天下所望哉!」   及關羽圍曹仁於樊,孫權遣使辭以「遣兵西上,欲掩取羽。江陵、公安累重,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軍之圍,不救自解。乞密不漏,令羽有備。」太祖詰群臣,群臣咸言宜當密之。昭曰:「軍事尚權,期於合宜。宜應權以密,而內露之。羽聞權上,若還自護,圍則速解,便獲其利。可使兩賊相對銜持,坐待其弊。祕而不露,使權得志,非計之上。又,圍中將吏不知有救,計糧怖懼,儻有他意,為難不小。露之為便。且羽為人彊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太祖曰:「善。」即敕救將徐晃以權書射著圍裏及羽屯中,圍裏聞之,志氣百倍。羽果猶豫。權軍至,得其二城,羽乃破敗。   文帝即王位,拜昭將作大匠。及踐阼,遷大鴻臚,進封右鄉侯。二年,分邑百戶,賜昭弟訪爵關內侯,徙昭為侍中。三年,征東大將軍曹休臨江在洞浦口,自表:「願將銳卒虎步江南,因敵取資,事必克捷;若其無臣,不須為念。」帝恐休便渡江,驛馬詔止。時昭侍側,因曰:「竊見陛下有憂色,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難,就休有此志,勢不獨行,當須諸將。臧霸等既富且貴,無復他望,但欲終其天年,保守祿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倖?苟霸等不進,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敕渡之詔,猶必沉吟,未便從命也。」是後無幾,暴風吹賊船,悉詣休等營下,斬首獲生,賊遂迸散。詔敕諸軍促渡。軍未時進,賊救船遂至。   大駕幸宛,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等攻江陵,未拔。時江水淺狹,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作浮橋,南北往來,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而用兵畏敵,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常然之數。平地無險,猶尚艱難,就當深入,還道宜利,兵有進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橋而濟,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狹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賊頻攻橋,誤有漏失,渚中精銳,非魏之有,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慼之,忘寢與食,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豈不惑哉!加江水向長,一旦暴增,何以防禦?就不破賊,尚當自完。奈何乘危,不以為懼?事將危矣,惟陛下察之!」帝悟昭言,即詔尚等促出。賊兩頭並前,官兵一道引去,不時得泄,將軍石建、高遷僅得自免。軍出旬日,江水暴長。帝曰:「君論此事,何其審也!正使張、陳當之,何以復加。」五年,徙封成都鄉侯,拜太常。其年,徙光祿大夫、給事中。從大駕東征,七年還,拜太僕。明帝即位,進爵樂平侯,邑千戶,轉衛尉。分邑百戶,賜一子爵關內侯。   太和四年,行司徒事,六年,拜真。昭上疏陳末流之弊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貴尚敦樸忠信之士,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以其毀教亂治,敗俗傷化也。近魏諷則伏誅建安之末,曹偉則斬戮黃初之始。伏惟前後聖詔,深疾浮偽,欲以破散邪黨,常用切齒;而執法之吏皆畏其權勢,莫能糾擿,毀壞風俗,侵欲滋甚。竊見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游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脩為首,乃以趨勢游利為先。合黨連群,互相褒歎,以毀訾為罰戮,用黨譽為爵賞,附己者則歎之盈言,不附者則為作瑕釁。至乃相謂『今世何憂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羅之不博耳;又何患其不知己矣,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耳。』又聞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職家人,冒之出入,往來禁奧,交通書疏,有所探問。凡此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雖諷、偉之罪,無以加也。」帝於是發切詔,斥免諸葛誕、鄧颺等。昭年八十一薨,諡曰定侯。子冑嗣。冑歷位郡守、九卿。   劉曄字子揚,淮南成德人,漢光武子阜陵王延後也。父普,母脩,產渙及曄。渙九歲,曄七歲,而母病困。臨終,戒渙、曄以「普之侍人,有諂害之性。身死之後,懼必亂家。汝長大能除之,則吾無恨矣。」曄年十三,謂兄渙曰:「亡母之言,可以行矣。」渙曰:「那可爾!」曄即入室殺侍者,徑出拜墓。舍內大駕,白普。普怒,遣人追曄。曄還拜謝曰:「亡母顧命之言,敢受不請擅行之罰。」普心異之,遂不責也。汝南許劭名知人,避地揚州,稱曄有佐世之才。   揚士多輕俠狡桀,有鄭寶、張多、許乾之屬,各擁部曲。寶最驍果,才力過人,一方所憚。欲驅略百姓越赴江表,以曄高族名人,欲彊逼曄使唱導此謀。曄時年二十餘,心內憂之,而未有緣。會太祖遣使詣州,有所案問。曄往見,為論事勢,要將與歸,駐止數日。寶果從數百人齎牛酒來候使,曄令家僮將其眾坐中門外,為設酒飯;與寶於內宴飲。密勒健兒,令因行觴而斫寶。寶性不甘酒,視候甚明,觴者不敢發。曄因自引取佩刀斫殺寶,斬其首以令其軍,云:「曹公有令,敢有動者,與寶同罪。」眾皆驚怖,走還營。營有督將精兵數千,懼其為亂,曄即乘寶馬,將家僮數人,詣寶營門,呼其渠帥,喻以禍福,皆叩頭開門內曄。曄撫慰安懷,咸悉悅服,推曄為主。曄睹漢室漸微,己為支屬,不欲擁兵,遂委其部曲與廬江太守劉勳。勳怪其故,曄曰:「寶無法制,其眾素以鈔略為利,僕宿無資,而整齊之,必懷怨難久,故相與耳。」時勳兵彊于江、淮之間。孫策惡之,遣使卑辭厚幣,以書說勳曰:「上繚宗民,數欺下國,忿之有年矣。擊之,路不便,願因大國伐之。上繚甚實,得之可以富國,請出兵為外援。」勳信之,又得策珠寶、葛越,喜悅。外內盡賀,而曄獨否。勳問其故,對曰:「上繚雖小,城堅池深,攻難守易,不可旬日而舉,則兵疲於外,而國內虛。策乘虛而襲我,則後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於敵,退無所歸。若軍必出,禍今至矣。」勳不從。興兵伐上繚,策果襲其後。勳窮踧,遂奔太祖。   太祖至壽春,時廬江界有山賊陳策,眾數萬人,臨險而守。先時遣偏將致誅,莫能禽克。太祖問群下,可伐與不?咸云:「山峻高而谿谷深隘,守易攻難;又無之不足為損,得之不足為益。」曄曰:「策等小豎,因亂赴險,遂相依為彊耳,非有爵命威信相伏也。往者偏將資輕,而中國未夷,故策敢據險以守。今天下略定,後伏先誅。夫畏死趨賞,愚知所同,故廣武君為韓信畫策,謂其威名足以先聲後實而服鄰國也。豈況明公之德,東征西怨,先開賞募,大兵臨之,令宣之日,軍門啟而虜自潰矣。」太祖笑曰:「卿言近之!」遂遣猛將在前,大軍在後,至則克策,如曄所度。太祖還,辟曄為司空倉曹掾。〔一〕   〔一〕 傅子曰:太祖徵曄及蔣濟、胡質等五人,皆揚州名士。每舍亭傳,未曾不講,所以見重;內論國邑先賢、禦賊固守、行軍進退之宜,外料敵之變化、彼我虛實、戰爭之術,夙夜不解。而曄獨臥車中,終不一言。濟怪而問之,曄答曰:「對明主非精神不接,精神可學而得乎?」及見太祖,太祖果問揚州先賢,賊之形勢。四人爭對,待次而言,再見如此,太祖每和悅,而曄終不一言。四人笑之。後一見太祖止無所復問,曄乃設遠言以動太祖,太祖適知便止。若是者三。其旨趣以為遠言宜徵精神,獨見以盡其機,不宜於猥坐說也。太祖已探見其心矣,坐罷,尋以四人為令,而授曄以心腹之任;每有疑事,輒以函問曄,至一夜數十至耳。   太祖征張魯,轉曄為主簿。既至漢中,山峻難登,軍食頗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國耳,何能為有無?吾軍少食,不如速還。」便自引歸,令曄督後諸軍,使以次出。曄策魯可克,加糧道不繼,雖出,軍猶不能皆全,馳白太祖:「不如致攻。」遂進兵,多出弩以射其營。魯奔走,漢中遂平。曄進曰:「明公以步卒五千,將誅董卓,北破袁紹,南征劉表,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威震天下,勢慴海外。今舉漢中,蜀人望風,破膽失守,推此而前,蜀可傳檄而定。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恃也。今破漢中,蜀人震恐,其勢自傾。以公之神明,因其傾而壓之,無不克也。若小緩之,諸葛亮明於治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既定,據險守要,則不可犯矣。今不取,必為後憂。」太祖不從,〔一〕大軍遂還。曄自漢中還,為行軍長史,兼領軍。延康元年,蜀將孟達率眾降。達有容止才觀,文帝甚器愛之,使達為新城太守,加散騎常侍。曄以為「達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術,必不能感恩懷義。新城與吳、蜀接連,若有變態,為國生患。」文帝竟不易,後達終于叛敗。〔二〕   〔一〕 傅子曰:居七日,蜀降者說:「蜀中一日數十驚,備雖斬之而不能安也。」太祖延問曄曰:「今尚可擊不?」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   〔二〕 傅子曰:初,太祖時,魏諷有重名,自卿相以下皆傾心交之。其後孟達去劉備歸文帝,論者多稱有樂毅之量。曄一見諷、達而皆云必反,卒如其言。   黃初元年,以曄為侍中,賜爵關內侯。詔問群臣令料劉備當為關羽出報吳不。眾議咸云:「蜀,小國耳,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緣復出。」曄獨曰:「蜀雖狹弱,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彊,勢必用眾以示其有餘。且關羽與備,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後備果出兵擊吳。吳悉國應之,而遣使稱藩。朝臣皆賀,獨曄曰:「吳絕在江、漢之表,無內臣之心久矣。陛下雖齊德有虞,然醜虜之性,未有所感。因難求臣,必難信也。彼必外迫內困,然後發此使耳,可因其窮,襲而取之。夫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不可不察也。」備軍敗退,吳禮敬轉廢,帝欲興眾伐之,曄以為「彼新得志,上下齊心,而阻帶江湖,必難倉卒。」帝不聽。〔一〕五年,幸廣陵泗口,命荊、揚州諸軍並進。會群臣,問:「權當自來不?」咸曰:「陛下親征,權恐怖,必舉國而應。又不敢以大眾委之臣下,必自將而來。」曄曰:「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重牽己,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必勒兵待事,未有進退也。」大駕停住積日,權果不至,帝乃旋師。云:「卿策之是也。當念為吾滅二賊,不可但知其情而已。」   〔一〕 傅子曰:孫權遣使求降,帝以問曄。曄對曰:「權無故求降,必內有急。權前襲殺關羽,取荊州四郡,備怒,必大興師伐之。外有彊寇,眾心不安,又恐中國承其釁而伐之,故委地求降,一以卻中國之兵,二則假中國之援,以彊其眾而疑敵人。權善用兵,見策知變,其計必出於此。今天下三分,中國十有其八。吳、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國之利也。今還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興師,徑渡江襲其內。蜀攻其外,我襲其內,吳之亡不出旬月矣。吳亡則蜀孤。若割吳半,蜀固不能久存,況蜀得其外,我得其內乎!」帝曰:「人稱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來者心,必以為懼,其殆不可!孤何不且受吳降,而襲蜀之後乎?」對曰:「蜀遠吳近,又聞中國伐之,便還軍,不能止也。今備已怒,故興兵擊吳,聞我伐吳,知吳必亡,必喜而進與我爭割吳地,必不改計抑怒救吳,必然之勢也。」帝不聽,遂受吳降,即拜權為吳王。曄又進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兼其八,威震海內,陛下受禪即真,德合天地,聲暨四遠,此實然之勢,非卑臣頌言也。權雖有雄才,故漢驃騎將軍南昌侯耳,官輕勢卑。士民有畏中國心,不可彊迫與成所謀也。不得已受其降,可進其將軍號,封十萬戶侯,不可即以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階耳,其禮秩服御相亂也。彼直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義也。我信其偽降,就封殖之,崇其位號,定其君臣,是為虎傅翼也。權既受王位,卻蜀兵之後,外盡禮事中國,使其國內皆聞之,內為無禮以怒陛下。陛下赫然發怒,興兵討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國,不愛珍貨重寶,隨時貢獻,不敢失臣禮也,無故伐我,必欲殘我國家,俘我民人子女以為僮隸僕妾。』吳民無緣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戰加十倍矣。」又不從。遂即拜權為吳王。權將陸議大敗劉備,殺其兵八萬餘人,備僅以身免。權外禮愈卑,而內行不順,果如曄言。   明帝即位,進爵東亭侯,邑三百戶。詔曰:「尊嚴祖考,所以崇孝表行也;追本敬始,所以篤教流化也。是以成湯、文、武,實造商、周,詩、書之義,追尊稷、契,歌頌有娀、姜嫄之事,明盛德之源流,受命所由興也。自我魏室之承天序,既發跡於高皇、太皇帝,而功隆于武皇、文皇帝。至于高皇之父處士君,潛脩德讓,行動神明,斯乃乾坤所福饗,光靈所從來也。而精神幽遠,號稱罔記,非所謂崇孝重本也。其令公卿已下,會議號諡。」曄議曰:「聖帝孝孫之欲褒崇先祖,誠無量已。然親疏之數,遠近之降,蓋有禮紀,所以割斷私情,克成公法,為萬世式也。周王所以上祖后稷者,以其佐唐有功,名在祀典故也。至於漢氏之初,追諡之義,不過其父。上比周室,則大魏發跡自高皇始;下論漢氏,則追諡之禮不及其祖。此誠往代之成法,當今之明義也。陛下孝思中發,誠無已已,然君舉必書,所以慎於禮制也。以為追尊之義,宜齊高皇而已。」尚書衛臻與曄議同,事遂施行。遼東太守公孫淵奪叔父位,擅自立,遣使表狀。曄以為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故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後淵竟反。   曄在朝,略不交接時人。或問其故,曄答曰:「魏室即阼尚新,智者知命,俗或未咸。僕在漢為支葉,於魏備腹心,寡偶少徒,於宜未失也。」太和六年,以疾拜太中大夫。有閒,為大鴻臚,在位二年遜位,復為太中大夫,薨。諡曰景侯。子宇嗣。〔一〕少子陶,亦高才而薄行,官至平原太守。〔二〕   〔一〕 傅子曰:曄事明皇帝,又大見親重。帝將伐蜀,朝臣內外皆曰「不可」。曄入與帝議,因曰「可伐」;出與朝臣言,因曰「不可伐」。曄有膽智,言之皆有形。中領軍楊暨,帝之親臣,又重曄,持不可伐蜀之議最堅,每從內出,輒過曄,曄講不可之意。後暨從駕行天淵池,帝論伐蜀事,暨切諫。帝曰:「卿書生,焉知兵事!」暨謙謝曰:「臣出自儒生之末,陛下過聽,拔臣群萃之中,立之六軍之上,臣有微心,不敢不盡言。臣言誠不足采,侍中劉曄先帝謀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曄與吾言蜀可伐。」暨曰:「曄可召質也。」詔召曄至,帝問曄,終不言。後獨見,曄責帝曰:「伐國,大謀也,臣得與聞大謀,常恐眯夢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詭道也,軍事未發,不厭其密也。陛下顯然露之,臣恐敵國已聞之矣。」於是帝謝之。曄見出,責暨曰:「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隨之,須可制而後牽,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謝之。曄能應變持兩端如此。或惡曄于帝曰:「曄不盡忠,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曄言,皆反意而問之,若皆與所問反者,是曄常與聖意合也。復每問皆同者,曄之情必無所逃矣。」帝如言以驗之,果得其情,從此疏焉。曄遂發狂,出為大鴻臚,以憂死。諺曰「巧詐不如拙誠」,信矣。以曄之明智權計,若居之以德義,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賢,何以加諸?獨任才智,不與世士相經緯,內不推心事上,外困於俗,卒不能自安於天下,豈不惜哉!   〔二〕 王弼傳曰:淮南人劉陶,善論縱橫,為當時所推。傅子曰:陶字季冶,善名稱,有大辯。曹爽時為選部郎,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當此之時,其人意陵青雲,謂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其然?智者圖國;天下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玄以其言大惑,不復詳難也。謂之曰:「天下之質,變無常也。今見卿窮!」爽之敗,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干寶晉紀曰:毌丘儉之起也,大將軍以問陶,陶答依違。大將軍怒曰:「卿平生與吾論天下事,至于今日而更不盡乎?」乃出為平原太守,又追殺之。   蔣濟字子通,楚國平阿人也。仕郡計吏、州別駕。建安十三年,孫權率眾圍合肥。時大軍征荊州,遇疾疫,唯遣將軍張喜單將千騎,過領汝南兵以解圍,頗復疾疫。濟乃密白刺史偽得喜書,云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一部得入城,二部為賊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城用得全。明年使於譙,太祖問濟曰:「昔孤與袁本初對官渡,徙燕、白馬民,民不得走,賊亦不敢鈔。今欲徙淮南民,何如?」濟對曰:「是時兵弱賊彊,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紹,北拔柳城,南向江、漢,荊州交臂,威震天下,民無他志。然百姓懷土,實不樂徙,懼必不安。」太祖不從,而江、淮間十餘萬眾,皆驚走吳。後濟使詣鄴,太祖迎見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賊,乃更驅盡之。」拜濟丹陽太守。大軍南征還,以溫恢為揚州刺史,濟為別駕。令曰:「季子為臣,吳宜有君。今君還州,吾無憂矣。」民有誣告濟為謀叛主率者,太祖聞之,指前令與左將軍于禁、沛相封仁等曰:「蔣濟寧有此事!有此事,吾為不知人也。此必愚民樂亂,妄引之耳。」促理出之。辟為丞相主簿西曹屬。令曰:「舜舉皋陶,不仁者遠;臧否得中,望于賢屬矣。」關羽圍樊、襄陽。太祖以漢帝在許,近賊,欲徙都。司馬宣王及濟說太祖曰:「于禁等為水所沒,非戰攻之失,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外親內疏,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太祖如其言。權聞之,即引兵西襲公安、江陵。羽遂見禽。   文帝即王位,轉為相國長史。及踐阼,出為東中郎將。濟請留,詔曰:「高祖歌曰『安得猛士守四方』!天下未寧,要須良臣以鎮邊境。如其無事,乃還鳴玉,未為後也。」濟上萬機論,帝善之。入為散騎常侍。時有詔,詔征南將軍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恩施足死,惠愛可懷。作威作福,殺人活人。」尚以示濟。濟既至,帝問曰;「卿所聞見天下風教何如?」濟對曰:「未有他善,但見亡國之語耳。」帝忿然作色而問其故,濟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書之明誡。『天子無戲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於是帝意解,遣追取前詔。黃初三年,與大司馬曹仁征吳,濟別襲羨谿。仁欲攻濡須洲中,濟曰:「賊據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為自內地獄,危亡之道也。」仁不從,果敗。仁薨,復以濟為東中郎將,代領其兵。詔曰:「卿兼資文武,志節慷慨,常有超越江湖吞吳會之志,故復授將率之任。」頃之,徵為尚書。車駕幸廣陵,濟表水道難通,又上三州論以諷帝。帝不從,於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議者欲就留兵屯田,濟以為東近湖,北臨淮,若水盛時,賊易為寇,不可安屯。帝從之,車駕即發。還到精湖,水稍盡,盡留船付濟。船本歷適數百里中,濟更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斷湖水,皆引後船,一時開遏入淮中。帝還洛陽,謂濟曰:「事不可不曉。吾前決謂分半燒船于山陽池中,卿於後致之,略與吾俱至譙。又每得所陳,實入吾意。自今討賊計畫,善思論之。」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大司馬曹休帥軍向皖,濟表以為「深入虜地,與權精兵對,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後,臣未見其利也。」軍至皖,吳出兵安陸,濟又上疏曰:「今賊示形於西,必欲并兵圖東,宜急詔諸軍往救之。」會休軍已敗,盡棄器仗輜重退還。吳欲塞夾石,遇救兵至,是以官軍得不沒。遷為中護軍。時中書監、令號為專任,濟上疏曰:「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在下,則眾心慢上,勢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於大臣,願無忘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於大臣,至於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云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眾臣見其能推移於事,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因當內設自完,以此眾語,私招所交,為之內援。若此,臧否毀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復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並觀,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將改曲易調,遠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跡,豈近習而已哉!然人君猶不可悉天下事以適己明,當有所付。三官任一臣,非周公旦之忠,又非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機敗官之弊。當今柱石之士雖少,至于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並驅策,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詔曰:「夫骨鯁之臣,人主之所仗也。濟才兼文武,服勤盡節,每軍國大事,輒有奏議,忠誠奮發,吾甚壯之。」就遷為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一〕   〔一〕 司馬彪戰略曰:太和六年,明帝遣平州刺史田豫乘海渡,幽州刺史王雄陸道,并攻遼東。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制,是驅使為賊。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已』。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考,不乏職貢。議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儻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豫行竟無成而還。   景初中,外勤征役,內務宮室,怨曠者多,而年穀饑儉。濟上疏曰:「陛下方當恢崇前緒,光濟遺業,誠未得高枕而治也。今雖有十二州,至于民數,不過漢時一大郡。二賊未誅,宿兵邊陲,且耕且戰,怨曠積年。宗廟宮室,百事草創,農桑者少,衣食者多,今其所急,唯當息耗百姓,不至甚弊。弊攰之民,儻有水旱,百萬之眾,不為國用。凡使民必須農隙,不奪其時。夫欲大興功之君,先料其民力而燠休之。句踐養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彊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不攻不滅,不事即侵,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也。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專心討賊,臣以為無難矣。又歡娛之耽,害于精爽;神太用則竭,形太勞則弊。願大簡賢妙,足以充『百斯男』者。其冗散未齒,且悉分出,務在清靜。」詔曰:「微護軍,吾弗聞斯言也。」〔一〕   〔一〕 漢晉春秋曰:公孫淵聞魏將來討,復稱臣于孫權,乞兵自救。帝問濟:「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以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能,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於我,我之不克,冀折後事已耳。然沓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持,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能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齊王即位,徙為領軍將軍,進爵昌陵亭侯,〔一〕遷太尉。初,侍中高堂隆論郊祀事,以魏為舜後,推舜配天。濟以為舜本姓媯,其苗曰田,非曹之先,著文以追詰隆。〔二〕是時,曹爽專政,丁謐、鄧颺等輕改法度。會有日蝕變,詔群臣問其得失,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于其朋;齊侯問災,晏嬰對以布惠;魯君問異,臧孫答以緩役。應天塞變,乃實人事。今二賊未滅,將士暴露已數十年,男女怨曠,百姓貧苦。夫為國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于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于治,適足傷民,望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以隨太傅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誅曹爽等,進封都鄉侯,邑七百戶。濟上疏曰:「臣忝寵上司,而爽敢苞藏禍心,此臣之無任也。太傅奮獨斷之策,陛下明其忠節,罪人伏誅,社稷之福也。夫封寵慶賞,必加有功。今論謀則臣不先知,語戰則非臣所率,而上失其制,下受其弊。臣備宰司,民所具瞻,誠恐冒賞之漸自此而興,推讓之風由此而廢。」固辭,不許。〔三〕是歲薨,諡曰景侯。〔四〕子秀嗣。秀薨,子凱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濟著勳前朝,改封凱為下蔡子。   〔一〕 列異傳曰:濟為領軍,其婦夢見亡兒涕泣曰:「死生異路,我生時為卿相子孫,今在地下為泰山伍伯,憔悴困辱,不可復言。今太廟西謳士孫阿,今見召為泰山令,願母為白侯,屬阿令轉我得樂處。」言訖,母忽然驚寤,明日以白濟。濟曰:「夢為爾耳,不足怪也。」明日暮,復夢曰:「我來迎新君,止在廟下。未發之頃,暫得來歸。新君明日日中當發,臨發多事,不復得歸,永辭於此。侯氣彊,難感悟,故自訴於母,願重啟侯,何惜不一試驗之?」遂道阿之形狀,言甚備悉。天明,母重啟侯:「雖云夢不足怪,此何太適?適亦何惜不一驗之?」濟乃遣人詣太廟下,推問孫阿,果得之,形狀證驗悉如兒言。濟涕泣曰:「幾負吾兒!」於是乃見孫阿,具語其事。阿不懼當死,而喜得為泰山令,惟恐濟言不信也。曰:「若如節下言,阿之願也。不知賢子欲得何職?」濟曰:「隨地下樂者與之。」阿曰:「輒當奉教。」乃厚賞之,言訖遣還。濟欲速知其驗,從領軍門至廟下,十步安一人,以傳阿消息。辰時傳阿心痛,巳時傳阿劇,日中傳阿亡。濟泣曰:「雖哀吾兒之不幸,且喜亡者有知。」後月餘,兒復來語母曰:「已得轉為錄事矣。」   〔二〕 臣松之案蔣濟立郊議稱曹騰碑文云「曹氏族出自邾」,魏書述曹氏胤緒亦如之。魏武作家傳,自云曹叔振鐸之後。故陳思王作武帝誄曰:「於穆武皇,冑稷胤周。」此其不同者也。及至景初,明帝從高堂隆議,謂魏為舜後,後魏為禪晉文,稱「昔我皇祖有虞」,則其異彌甚。尋濟難隆,及與尚書繆襲往反,並有理據,文多不載。濟亦未能定氏族所出,但謂「魏非舜後而橫祀非族,降黜太祖,不配正天,皆為繆妄」。然于時竟莫能正。濟又難:鄭玄注祭法云「有虞以上尚德,禘郊祖宗,配用有德,自夏已下,稍用其姓氏」。濟曰:「夫虯龍神於獺,獺自祭其先,不祭虯龍也。騏驎白虎仁於豺,豺自祭其先,不祭騏虎也。如玄之說,有虞已上,豺獺之不若邪?臣以為祭法所云,見疑學者久矣,鄭玄不考正其違而就通其義。」濟豺獺之譬,雖似俳諧,然其義旨,有可求焉。   〔三〕 孫盛曰:蔣濟之辭邑,可謂不負心矣。語曰「不為利回,不為義疚」,蔣濟其有焉。   〔四〕 世語曰:初,濟隨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濟書與曹爽,言宣王旨「惟免官而已」,爽遂誅滅。濟病其言之失信,發病卒。   劉放字子棄,涿郡人,漢廣陽順王子西鄉侯宏後也。歷郡綱紀,舉孝廉。遭世大亂,時漁陽王松據其土,放往依之。太祖克冀州,放說松曰:「往者董卓作逆,英雄並起,阻兵擅命,人自封殖,惟曹公能拔拯危亂,翼戴天子,奉辭伐罪,所向必克。以二袁之彊,守則淮南冰消,戰則官渡大敗;乘勝席卷,將清河朔,威刑既合,大勢以見。速至者漸福,後服者先亡,此乃不俟終日馳騖之時也。昔黥布棄南面之尊,仗劍歸漢,誠識廢興之理,審去就之分也。將軍宜投身委命,厚自結納。」松然之。會太祖討袁譚於南皮,以書招松,松舉雍奴、泉州、安次以附之。放為松答太祖書,其文甚麗。太祖既善之,又聞其說,由是遂辟放。建安十年,與松俱至。太祖大悅,謂放曰:「昔班彪依竇融而有河西之功,今一何相似也!」乃以放參司空軍事,歷主簿記室,出為郃陽、祋祤、祋音都活反。祤音詡。贊令。   魏國既建,與太原孫資俱為祕書郎。先是,資亦歷縣令,參丞相軍事。〔一〕文帝即位,放、資轉為左右丞。數月,放徙為令。黃初初,改祕書為中書,以放為監,資為令,各加給事中;放賜爵關內侯,資為關中侯,遂掌機密。三年,放進爵魏壽亭侯,資關內侯。明帝即位,尤見寵任,同加散騎常侍;進放爵西鄉侯,資樂陽亭侯。〔二〕太和末,吳遣將周賀浮海詣遼東,招誘公孫淵。帝欲邀討之,朝議多以為不可。惟資決行策,果大破之,進爵左鄉侯。〔三〕放善為書檄,三祖詔命有所招喻,多放所為。青龍初,孫權與諸葛亮連和,欲俱出為寇。邊候得權書,放乃改易其辭,往往換其本文而傅合之,與征東將軍滿寵,若欲歸化,封以示亮。亮騰與吳大將步騭等,騭等以見權。權懼亮自疑,深自解說。是歲,俱加侍中、光祿大夫。〔四〕景初二年,遼東平定,以參謀之功,各進爵,封本縣,放方城侯,資中都侯。   〔一〕 資別傳曰:資字彥龍。幼而岐嶷,三歲喪二親,長於兄嫂。講業太學,博覽傳記,同郡王允一見而奇之。太祖為司空,又辟資。會兄為鄉人所害,資手刃報讎,乃將家屬避地河東,故遂不應命。尋復為本郡所命,以疾辭。友人河東賈逵謂資曰:「足下抱逸群之才,值舊邦傾覆,主將殷勤,千里延頸,宜崇古賢桑梓之義。而久盤桓,拒違君命,斯猶曜和璧於秦王之庭,而塞以連城之價耳。竊為足下不取也!」資感其言,遂往應之。到署功曹,舉計吏。尚書令荀彧見資,嘆曰:「北州承喪亂已久,謂其賢智零落,今日乃復見孫計君乎!」表留以為尚書郎。辭以家難,得還河東。   〔二〕 資別傳曰:諸葛亮出在南鄭,時議者以為可因發大兵,就討之,帝意亦然,以問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後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又武皇帝聖於用兵,察蜀賊棲於山巖,視吳虜竄於江湖,皆橈而避之,不責將士之力,不爭一朝之忿,誠所謂見勝而戰,知難而退也。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道既險阻,計用精兵又轉運鎮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凡用十五六萬人,必當復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費力廣大,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力役參倍。但以今日見兵,分命大將據諸要險,威足以震攝彊寇,鎮靜疆埸,將士虎睡,百姓無事。數年之間,中國日盛,吳蜀二虜必自罷弊。」帝由是止。時吳人彭綺又舉義江南,議者以為因此伐之,必有所克。帝問資,資曰:「鄱陽宗人前後數有舉義者,眾弱謀淺,旋輒乖散。昔文皇帝嘗密論賊形勢,言洞浦殺萬人,得船千萬,數日間船人復會;江陵被圍歷月,權裁以千數百兵住東門,而其土地無崩解者。是有法禁,上下相奉持之明驗也。以此推綺,懼未能為權腹心大疾也。」綺果尋敗亡。   〔三〕 魏氏春秋曰:烏丸校尉田豫帥西部鮮卑泄歸尼等出塞,討軻比能、智鬱築鞬,破之,還至馬邑故城,比能帥三萬騎圍豫。帝聞之,計未有所出,如中書省以問監、令。令孫資對曰:「上谷太守閻志,柔弟也,為比能素所歸信。令馳詔使說比能,可不勞師而自解矣。」帝從之,比能果釋豫而還。   〔四〕 資別傳曰:是時,孫權、諸葛亮號稱劇賊,無歲不有軍征。而帝總攝群下,內圖禦寇之計,外規廟勝之畫,資皆管之。然自以受腹心,常讓事於帝曰:「動大眾,舉大事,宜與群下共之;既以示明,且於探求為廣。」既朝臣會議,資奏當其是非,擇其善者推成之,終不顯己之德也。若眾人有譴過及愛憎之說,輒復為請解,以塞譖潤之端。如征東將軍滿寵、涼州刺史徐邈,並有譖毀之者,資皆盛陳其素行,使卒無纖介。寵、邈得保其功名者,資之力也。初,資在邦邑,名出同類之右。鄉人司空掾田豫、梁相宗豔皆妒害之,而楊豐黨附豫等,專為資構造謗端,怨隙甚重。資既不以為言,而終無恨意。豫等慚服,求釋宿憾,結為婚姻。資謂之曰:「吾無憾心,不知所釋。此為卿自薄之,卿自厚之耳!」乃為長子宏取其女。及當顯位,而田豫老疾在家。資遇之甚厚,又致其子於本郡,以為孝廉。而楊豐子後為尚方吏,帝以職事譴怒,欲致之法,資請活之。其不念舊惡如此。   其年,帝寢疾,欲以燕王宇為大將軍,及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共輔政。宇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見放、資,入臥內,問曰:「燕王正爾為?」放、資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曹爽可代宇不?」放、資因贊成之。又深陳宜速召太尉司馬宣王,以綱維皇室。帝納其言,即以黃紙授放作詔。放、資既出,帝意復變,詔止宣王勿使來。尋更見放、資曰:「我自召太尉,而曹肇等反使吾止之,幾敗吾事!」命更為詔,帝獨召爽與放、資俱受詔命,遂免宇、獻、肇、朗官。太尉亦至,登床受詔,然後帝崩。〔一〕齊王即位,以放、資決定大謀,增邑三百,放并前千一百,資千戶;封愛子一人亭侯,次子騎都尉,餘子皆郎中。正始元年,更加放左光祿大夫,資右光祿大夫,金印紫綬,儀同三司。六年,放轉驃騎,資衛將軍,領監、令如故。七年,復封子一人亭侯,各年老遜位,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二〕曹爽誅後,復以資為侍中,領中書令。嘉平二年,放薨,諡曰敬侯。子正嗣。〔三〕資復遜位歸第,就拜驃騎將軍,轉侍中,特進如故。三年薨,諡曰貞侯。子宏嗣。   〔一〕 世語曰:放、資久典機任,獻、肇心內不平。殿中有雞棲樹,二人相謂:「此亦久矣,其能復幾?」指謂放、資。放、資懼,乃勸帝召宣王。帝作手詔,令給使辟邪至,以授宣王。宣王在汲,獻等先詔令於軹關西還長安,辟邪又至,宣王疑有變,呼辟邪具問,乃乘追鋒車馳至京師。帝問放、資:「誰可與太尉對者?」放曰:「曹爽。」帝曰:「堪其事不?」爽在左右,流汗不能對。放躡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曹肇弟纂為大將軍司馬,燕王頗失指。肇出,纂見,驚曰:「上不安,云何悉共出?宜還。」已暮,放、資宣詔宮門,不得復內肇等,罷燕王。肇明日至門,不得入,懼,詣延尉,以處事失宜免。帝謂獻曰:「吾已差,便出。」獻流涕而出,亦免。案世語所云樹置先後,與本傳不同。資別傳曰:帝詔資曰:「吾年稍長,又歷觀書傳中,皆歎息無所不念。圖萬年後計,莫過使親人廣據職勢,兵任又重。今射聲校尉缺,久欲得親人,誰可用者?」資曰:「陛下思深慮遠,誠非愚臣所及。書傳所載,皆聖聽所究,向使漢高不知平、勃能安劉氏,孝武不識金、霍付屬以事,殆不可言!文皇帝始召曹真還時,親詔臣以重慮,及至晏駕,陛下即阼,猶有曹休外內之望,賴遭日月,御勒不傾,使各守分職,纖介不間。以此推之,親臣貴戚,雖當據勢握兵,宜使輕重素定。若諸侯典兵,力均衡平,寵齊愛等,則不相為服;不相為服,則意有異同。今五營所領見兵,常不過數百,選授校尉,如其輩類,為有疇匹。至於重大之任,能有所維綱者,宜以聖恩簡擇,如平、勃、金、霍、劉章等一二人,漸殊其威重,使相鎮固,於事為善。」帝曰:「然。如卿言,當為吾遠慮所圖。今日可參平、勃,侔金、霍,雙劉章者,其誰哉?」資曰:「臣聞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唐虞之聖,凡所進用,明試以功。陳平初事漢祖,絳、灌等謗平有受金盜嫂之罪。周勃以吹簫引彊,始事高祖,亦未知名也;高祖察其行跡,然後知可付以大事。霍光給事中二十餘年,小心謹慎,乃見親信。日磾夷狄,以至孝質直,特見擢用,左右尚曰『妄得一胡兒而重貴之』。平、勃雖安漢嗣,其終,勃被反名,平劣自免於呂須之讒。上官桀、桑弘羊與霍光爭權,幾成禍亂。此誠知人之不易,為臣之難也。又所簡擇,當得陛下所親,當得陛下所信,誠非愚臣之所能識別。」臣松之以為孫、劉于時號為專任,制斷機密,政事無不綜。資、放被託付之問,當安危所斷,而更依違其對,無有適莫。受人親任,理豈得然?案本傳及諸書並云放、資稱贊曹爽,勸召宣王,魏室之亡,禍基於此。資之別傳,出自其家,欲以是言掩其大失,然恐負國之玷,終莫能磨也。   〔二〕 資別傳曰:大將軍爽專事,多變易舊章。資歎曰:「吾累世蒙寵,加以豫聞屬託,今縱不能匡弼時事,可以坐受素餐之祿邪?」遂固稱疾。九年二月,乃賜詔曰:「君掌機密三十餘年,經營庶事,勳著前朝。暨朕統位,動賴良謀。是以曩者增崇寵章,同之三事,外帥群官,內望讜言。屬以年耆疾篤,上還印綬,前後鄭重,辭旨懇切。天地以大順成德,君子以善恕成仁,重以職事,違奪君志;今聽所執,賜錢百萬,使兼光祿勳少府親策詔君養疾于第。君其勉進醫藥,頤神和氣,以永無疆之祚。置舍人官騎,加以日秩肴酒之膳焉。」   〔三〕 臣松之案頭責子羽曰:士卿劉許字文生,正之弟也。與張華六人,並稱文辭可觀,意思詳序。晉惠帝世,許為越騎校尉。   放才計優資,而自脩不如也。放、資既善承順主上,又未嘗顯言得失,抑辛毗而助王思,以是獲譏於世。然時因群臣諫諍,扶贊其義,并時密陳損益,不專導諛言云。及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放、資著勳前朝,改封正方城子,宏離石子。〔一〕   〔一〕 案孫氏譜:宏為南陽太守。宏子楚,字子荊。晉陽秋曰:楚鄉人王濟,豪俊公子也,為本州大中正。訪問關求楚品狀,濟曰:「此人非卿所能名。」自狀之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位至討虜護軍、馮翊太守。楚子洵,潁川太守。洵子盛,字安國,給事中,祕書監。盛從父弟綽,字興公,廷尉正。楚及盛、綽,並有文藻,盛又善言名理,諸所論著,並傳於世。   評曰:程昱、郭嘉、董昭、劉曄、蔣濟才策謀略,世之奇士,雖清治德業,殊於荀攸,而籌畫所料,是其倫也。劉放文翰,孫資勤慎,並管喉舌,權聞當時,雅亮非體,是故譏諛之聲,每過其實矣。 ## 三國志卷十五 魏書十五 劉司馬梁張溫賈傳第十五   劉馥字元穎,沛國相人也。避亂揚州,建安初,說袁術將戚寄、秦翊,使率眾與俱詣太祖。太祖悅之,司徒辟為掾。後孫策所置廬江太守李述攻殺揚州刺史嚴象,廬江梅乾、雷緒、陳蘭等聚眾數萬在江、淮間,郡縣殘破。太祖方有袁紹之難,謂馥可任以東南之事,遂表為揚州刺史。   馥既受命,單馬造合肥空城,建立州治,南懷緒等,皆安集之,貢獻相繼。數年中恩化大行,百姓樂其政,流民越江山而歸者以萬數。於是聚諸生,立學校,廣屯田,興治芍陂及(茹)〔茄〕陂、七門、吳塘諸堨以溉稻田,官民有畜。又高為城壘,多積木石,編作草苫數千萬枚,益貯魚膏數千斛,為戰守備。   建安十三年卒。孫權率十萬眾攻圍合肥城百餘日,時天連雨,城欲崩,於是以苫蓑覆之,夜然脂照城外,視賊所作而為備,賊以破走。揚州士民益追思之,以為雖董安于之守晉陽,不能過也。及陂塘之利,至今為用。   馥子靖,黃初中從黃門侍郎遷廬江太守,詔曰:「卿父昔為彼州,今卿復據此郡,可謂克負荷者也。」轉在河內,遷尚書,賜爵關內侯,出為河南尹。散騎常侍應璩書與靖曰:「入作納言,出臨京任。富民之術,日引月長。藩落高峻,絕穿窬之心。五種別出,遠水火之災。農器必具,無失時之闕。蠶麥有苫備之用,無雨濕之虞。封符指期,無流連之吏。鰥寡孤獨,蒙廩振之實。加之以明擿幽微,重之以秉憲不撓;有司供承王命,百里垂拱仰辦。雖昔趙、張、三王之治,未足以方也。」靖為政類如此。初雖如碎密,終於百姓便之,有馥遺風。母喪去官,後為大司農衛尉,進封廣陸亭侯,邑三百戶。上疏陳儒訓之本曰:「夫學者,治亂之軌儀,聖人之大教也。自黃初以來,崇立太學二十餘年,而寡有成者,蓋由博士選輕,諸生避役,高門子弟,恥非其倫,故無學者。雖有其名而無其人,雖設其教而無其功。宜高選博士,取行為人表,經任人師者,掌教國子。依遵古法,使二千石以上子孫,年從十五,皆入太學。明制黜陟榮辱之路;其經明行修者,則進之以崇德;荒教廢業者,則退之以懲惡;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浮華交游,不禁自息矣。闡弘大化,以綏未賓;六合承風,遠人來格。此聖人之教,致治之本也。」後遷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靖以為「經常之大法,莫善於守防,使民夷有別」。遂開拓邊守,屯據險要。又修廣戾陵渠大堨,水溉灌薊南北;三更種稻,邊民利之。嘉平六年薨,追贈征北將軍,進封建成鄉侯,諡曰景侯。子熙嗣。〔一〕   〔一〕 晉陽秋曰:劉弘字叔和,熙之弟也。弘與晉世祖同年,居同里,以舊恩屢登顯位。自靖至弘,世不曠名,而有政事才。晉西朝之末,弘為車騎大將軍開府,荊州刺史,假節都督荊、交、廣州諸軍事,封新城郡公。其在江、漢,值王室多難,得專命一方,盡其器能。推誠群下,厲以公義,簡刑獄,務農桑。每有興發,手書郡國,丁寧款密,故莫不感悅,顛倒奔赴,咸曰「得劉公一紙書,賢於十部從事也」。時帝在長安,命弘得選用宰守。徵士武陵伍朝高尚其事,牙門將皮初有勳江漢,弘上朝為零陵太守,初為襄陽太守。詔書以襄陽顯郡,初資名輕淺,以弘婿夏侯陟為襄陽。弘曰:「夫統天下者當與天下同心,治一國者當與一國推實。吾統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後為治哉!」乃表「陟姻親,舊制不得相監臨事,初勳宜見酬」。報聽之,眾益服其公當。廣漢太守辛冉以天子蒙塵,四方雲擾,進從橫計於弘。弘怒斬之,時人莫不稱善。晉諸公贊曰:于時天下雖亂,荊州安全。弘有劉景升保有江漢之志,不附太傅司馬越。越甚銜之。會弘病卒。子璠,北中郎將。   司馬朗字伯達,河內溫人也。〔一〕九歲,人有道其父字者,朗曰:「慢人親者,不敬其親者也。」客謝之。十二,試經為童子郎,監試者以其身體壯大,疑朗匿年,劾問。朗曰:「朗之內外,累世長大,朗雖稚弱,無仰高之風,損年以求早成,非志所為也。」監試者異之。後關東兵起,故冀州刺史李邵家居野王,近山險,欲徙居溫。朗謂邵曰:「脣齒之喻,豈唯虞、虢,溫與野王即是也;今去彼而居此,是為避朝亡之期耳。且君,國人之望也,今寇未至而先徙,帶山之縣必駭,是搖動民之心而開姦宄之原也,竊為郡內憂之。」邵不從。邊山之民果亂,內徙,或為寇鈔。   〔一〕 司馬彪序傳曰:朗祖父雋,字元異,博學好古,倜儻有大度。長八尺三寸,腰帶十圍,儀狀魁岸,與眾有異,鄉黨宗族咸景附焉。位至潁川太守。父防,字建公,性質直公方,雖閒居宴處,威儀不忒。雅好漢書名臣列傳,所諷誦者數十萬言。少仕州郡,歷官洛陽令、京兆尹,以年老轉拜騎都尉。養志閭巷,闔門自守。諸子雖冠成人,不命曰進不敢進,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問不敢言,父子之間肅如也。年七十一,建安二十四年終。有子八人,朗最長,次即晉宣皇帝也。   是時董卓遷天子都長安,卓因留洛陽。朗父防為治書御史,當徙西,以四方雲擾,乃遣朗將家屬還本縣。或有告朗欲逃亡者,執以詣卓,卓謂朗曰:「卿與吾亡兒同歲,幾大相負!」朗因曰:「明公以高世之德,遭陽九之會,清除群穢,廣舉賢士,此誠虛心垂慮,將興至治也。威德以隆,功業以著,而兵難日起,州郡鼎沸,郊境之內,民不安業,捐棄居產,流亡藏竄,雖四關設禁,重加刑戮,猶不絕息,此朗之所以於邑也。願明公監觀往事,少加三思,即榮名並於日月,伊、周不足侔也。」卓曰:「吾亦悟之,卿言有意!」〔一〕   〔一〕 臣松之案朗此對,但為稱述卓功德,未相箴誨而已。了不自申釋,而卓便云「吾亦悟之,卿言有意」!客主之辭如為不相酬塞也。   朗知卓必亡,恐見留,即散財物以賂遺卓用事者,求歸鄉里。到謂父老曰;「董卓悖逆,為天下所讎,此忠臣義士奮發之時也。郡與京都境壤相接,洛東有成皋,北界大河,天下興義兵者若未得進,其勢必停於此。此乃四分五裂戰爭之地,難以自安,不如及道路尚通,舉宗東到黎陽。黎陽有營兵,趙威孫鄉里舊婚,為監營謁者,統兵馬,足以為主。若後有變,徐復觀望未晚也。」父老戀舊,莫有從者,惟同縣趙咨,將家屬俱與朗往焉。後數月,關東諸州郡起兵,眾數十萬,皆集滎陽及河內。諸將不能相一,縱兵鈔掠,民人死者且半。久之,關東兵散,太祖與呂布相持於濮陽,朗乃將家還溫。時歲大饑,人相食,朗收恤宗族,教訓諸弟,不為衰世解業。   年二十二,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成皋令,以病去,復為堂陽長。其治務寬惠,不行鞭杖,而民不犯禁。先時,民有徙充都內者,後縣調當作船,徙民恐其不辦,乃相率私還助之,其見愛如此。遷元城令,入為丞相主簿。朗以為天下土崩之勢,由秦滅五等之制,而郡國無蒐狩習戰之備故也。今雖五等未可復行,可令州郡並置兵,外備四夷,內威不軌,於策為長。又以為宜復井田。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業,難中奪之,是以至今。今承大亂之後,民人分散,土業無主,皆為公田,宜及此時復之。議雖未施行,然州郡領兵,朗本意也。遷兗州刺史,政化大行,百姓稱之。雖在軍旅,常麤衣惡食,儉以率下。雅好人倫典籍,鄉人李覿等盛得名譽,朗常顯貶下之;後覿等敗,時人服焉。鍾繇、王粲著論云:「非聖人不能致太平。」朗以為「伊、顏之徒雖非聖人,使得數世相承,太平可致」。〔一〕建安二十二年,與夏侯惇、臧霸等征吳。到居巢,軍士大疫,朗躬巡視,致醫藥。遇疾卒,時年四十七。遺命布衣幅巾,斂以時服,州人追思之。〔二〕明帝即位,封朗子遺昌武亭侯,邑百戶。朗弟孚又以子望繼朗後。遺薨,望子洪嗣。〔三〕   〔一〕 魏書曰:文帝善朗論,命祕書錄其文。孫盛曰:繇既失之,朗亦未為得也。昔「湯舉伊尹,而不仁者遠矣」。易稱「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由此而言,聖人之與大賢,行藏道一,舒卷斯同,御世垂風,理無降異;升泰之美,豈俟積世哉?「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又曰「不踐跡,亦不入于室」。數世之論,其在斯乎!方之大賢,固有間矣。   〔二〕 魏書曰:朗臨卒,謂將士曰;「刺史蒙國厚恩,督司萬里,微功未效,而遭此疫癘,既不能自救,辜負國恩。身沒之後,其布衣幅巾,斂以時服,勿違吾志也。」   〔三〕 晉諸公贊曰:望字子初,孚之長子。有才識,早知名。咸熙中位至司徒,入晉封義陽王,遷太尉、大司馬。時孚為太宰,父子居上公位,自中代以來未之有也。洪字孔業,封河間王。   初朗所與俱徙趙咨,官至太常,為世好士。〔一〕   〔一〕 咨字君初。子酆字子〔仲〕,晉驃騎將軍,封東平陵公。並見百官名(志)。   梁習字子虞,陳郡柘人也,為郡綱紀。太祖為司空,辟召為漳長,累轉乘氏、海西、下邳令,所在有治名。還為西曹令史,遷為屬。并土新附,習以別部司馬領并州刺史。時承高幹荒亂之餘,胡狄在界,張雄跋扈,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擁眾,作為寇害,更相扇動,往往棋跱。習到官,誘諭招納,皆禮召其豪右,稍稍薦舉,使詣幕府;豪右已盡,乃次發諸丁彊以為義從;又因大軍出征,分請以為勇力。吏兵已去之後,稍移其家,前後送鄴,凡數萬口;其不從命者,興兵致討,斬首千數,降附者萬計。單于恭順,名王稽顙,部曲服事供職,同於編戶。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貢達名士,咸顯於世,語在常林傳。太祖嘉之,賜爵關內侯,更拜為真。長老稱詠,以為自所聞識,刺史未有及習者。建安十八年,州并屬冀州,更拜議郎、西部都督從事,統屬冀州,總故部曲。又使於上黨取大材供鄴宮室。習表置屯田都尉二人,領客六百夫,於道次耕種菽粟,以給人牛之費。後單于入侍,西北無虞,習之績也。〔一〕文帝踐阼,復置并州,復為刺史,進封申門亭侯,邑百戶;政治常為天下最。太和二年,徵拜大司農。習在州二十餘年,而居處貧窮,無方面珍物,明帝異之,禮賜甚厚。四年,薨,子施嗣。   〔一〕 魏略曰:鮮卑大人育延,常為州所畏,而一旦將其部落五千餘騎詣習,求互市。習念不聽則恐其怨,若聽到州下,又恐為所略,於是乃許之往與會空城中交市。遂敕郡縣,自將治中以下軍往就之。市易未畢,市吏收縛一胡。延騎皆驚,上馬彎弓圍習數重,吏民惶怖不知所施。習乃徐呼市吏,問縛胡意,而胡實侵犯人。習乃使譯呼延,延到,習責延曰:「汝胡自犯法,吏不侵汝,汝何為使諸騎驚駭邪?」遂斬之,餘胡破膽不敢動。是後無寇虜。至二十二年,太祖拔漢中,諸軍還到長安,因留騎督太原烏丸王魯昔,使屯池陽,以備盧水。昔有愛妻,住在晉陽。昔既思之,又恐遂不得歸,乃以其部五百騎叛還并州,留其餘騎置山谷間,而單騎獨入晉陽,盜取其妻。已出城,州郡乃覺;吏民又畏昔善射,不敢追。習乃令從事張景,募鮮卑使逐昔。昔馬負其妻,重騎行遲,未及與其眾合,而為鮮卑所射死。始太祖聞昔叛,恐其為亂於北邊;會聞已殺之,大喜,以習前後有策略,封為關內侯。   初,濟陰王思與習俱為西曹令史。思因直日白事,失太祖指。太祖大怒,教召主者,將加重辟。時思近出,習代往對,已被收執矣,思乃馳還,自陳己罪,罪應受死。太祖歎習之不言,思之識分,曰:「何意吾軍中有二義士乎?」〔一〕後同時擢為刺史,思領豫州。思亦能吏,然苛碎無大體,官至九卿,封列侯。〔二〕   〔一〕 臣松之以為習與王思,同寮而已,親非骨肉,義非刎頸,而以身代思,受不測之禍。以之為義,無乃乖先哲之雅旨乎!史遷云:「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故君子不為苟存,不為苟亡。若使思不引分,主不加恕,則所謂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習之死義者,豈其然哉!   〔二〕 魏略苛吏傳曰:思與薛悌、郤嘉俱從微起,官位略等。三人中,悌差挾儒術,所在名為閒省。嘉與思事行相似。文帝詔曰:「薛悌駁吏,王思、郤嘉純吏也,各賜關內侯,以報其勤。」思為人雖煩碎,而曉練文書,敬賢禮士,傾意形勢,亦以是顯名。正始中,為大司農,年老目瞑,瞋怒無度,下吏嗷然不知何據。性少信,時有吏父病篤,近在外舍,自白求假。思疑其不實,發怒曰:「世有思婦病母者,豈此謂乎!」遂不與假。吏父明日死,思無恨意。其為刻薄類如此。思又性急,嘗執筆作書,蠅集筆端,驅去復來,如是再三。思恚怒,自起逐蠅不能得,還取筆擲地,蹋壞之。時有丹陽施畏、魯郡倪顗、南陽胡業亦為刺史、郡守,時人謂之苛暴。又有高陽劉類,歷位宰守,苛慝尤其,以善修人事,不廢於世。嘉平中,為弘農太守。吏二百餘人,不與休假,專使為不急。過無輕重,輒捽其頭,又亂杖撾之,牽出復入,如是數四。乃使人掘地求錢,所在市里,皆有孔穴。又外託簡省,每出行,陽敕督郵不得使官屬曲修禮敬,而陰識不來者,輒發怒中傷之。性又少信,每遣大吏出,輒使小吏隨覆察之,白日常自於牆壁間闚閃,夜使幹廉察諸曹,復以幹不足信,又遣鈴下及奴婢使轉相檢驗。嘗案行,宿止民家。民家二狗逐豬,豬驚走,頭插柵間,號呼良久。類以為外之吏擅共飲食,不復徵察,便使伍百曳五官掾孫弼入,頓頭責之。弼以實對,類自愧不詳,因託問以他事。民尹昌,年垂百歲,聞類出行,當經過,謂其兒曰:「扶我迎府君,我欲陳恩。」兒扶昌在道左,類望見,呵其兒曰:「用是死人,使來見我。」其視人無禮,皆此類也。舊俗,民謗官長者有三不肯,謂遷、免與死也。類在弘農,吏民患之,乃題其門曰:「劉府君有三不肯。」類雖聞之,猶不能自改。其後安東將軍司馬文王西征,路經弘農,弘農人告類荒耄不任宰郡,乃召入為五官中郎將。   張既字德容,馮翊高陵人也。年十六,為郡小吏。〔一〕後歷右職,舉孝廉,不行。太祖為司空,辟,未至,舉茂才,除新豐令,治為三輔第一。袁尚拒太祖於黎陽,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及匈奴單于取平陽,發使西與關中諸將合從。司隸校尉鍾繇遣既說將軍馬騰等,既為言利害,騰等從之。騰遣子超將兵萬餘人,與繇會擊幹、援,大破之,斬援首。幹及單于皆降。其後幹復舉并州反。河內張晟眾萬餘人無所屬,寇崤、澠間,河東衛固、弘農張琰各起兵以應之。太祖以既為議郎,參繇軍事,使西徵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晟等,破之。斬琰、固首,幹奔荊州。封既武始亭侯。太祖將征荊州,而騰等分據關中。太祖復遣既喻騰等,令釋部曲求還。騰已許之而更猶豫,既恐為變,乃移諸縣促儲偫,二千石郊迎。騰不得已,發東。太祖表騰為衛尉,子超為將軍,統其眾。後超反,既從太祖破超於華陰,西定關右。以既為京兆尹,招懷流民,興復縣邑,百姓懷之。魏國既建,為尚書,出為雍州刺史。太祖謂既曰:「還君本州,可謂衣繡晝行矣。」從征張魯,別從散關入討叛氐,收其麥以給軍食。魯降,既說太祖拔漢中民數萬戶以實長安及三輔。其後與曹洪破吳蘭於下辯,又與夏侯淵〔討〕宋建,別攻臨洮、狄道,平之。是時,太祖徙民以充河北,隴西、天水、南安民相恐動,擾擾不安,既假三郡人為將吏者休課,使治屋宅,作水碓,民心遂安。太祖將拔漢中守,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問既。既曰:「可勸使北出就穀以避賊,前至者厚其寵賞,則先者知利,後必慕之。」太祖從其策,乃自到漢中引出諸軍,令既之武都,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二〕   〔一〕 魏略曰:既世單家,(富)為人有容儀。少小工書疏,為郡門下小吏,而家富。自惟門寒,念無以自達,乃常畜好刀筆及版奏,伺諸大吏有乏者輒給與,以是見識焉。   〔二〕 三輔決錄注曰:既為兒童,(為)郡功曹游殷察異之,引既過家,既敬諾。殷先歸,敕家具設賓饌。及既至,殷妻笑曰:「君其悖乎!張德容童昏小兒,何異客哉!」殷曰:「卿勿怪,乃方伯之器也。」殷遂與既論霸王之略。饗訖,以子楚託之;既謙不受,殷固託之,既以殷邦之宿望,難違其旨,乃許之。殷先與司隸校尉胡軫有隙,軫誣搆殺殷。殷死月餘,軫得疾患,自說但言「伏罪,伏罪,游功曹將鬼來」。於是遂死。于時關中稱曰:「生有知人之明,死有貴神之靈。」子楚字仲允,為蒲阪令。太祖定關中時,漢興郡缺,太祖以問既,既稱楚才兼文武,遂以為漢興太守。後轉隴西。魏略曰:楚為人慷慨,歷位宰守,所在以恩德為治,不好刑殺。太和中,諸葛亮出隴右,吏民騷動。天水、南安太守各棄郡東下,楚獨據隴西,召會吏民,謂之曰:「太守無恩德。今蜀兵至,諸郡吏民皆已應之,此亦諸卿富貴之秋也。太守本為國家守郡,義在必死,卿諸人便可取太守頭持往。」吏民皆涕淚,言「死生當與明府同,無有二心」。楚復言:「卿曹若不願,我為卿畫一計。今東二郡已去,必將寇來,但可共堅守。若國家救到,寇必去,是為一郡守義,人人獲爵寵也。若官救不到,蜀攻日急,爾乃取太守以降,未為晚也。」吏民遂城守。而南安果將蜀兵,就攻隴西。楚聞賊到,乃遣長史馬顒出門設陳,而自於城上曉謂蜀帥,言:「卿能斷隴,使東兵不上,一月之中,則隴西吏人不攻自服;卿若不能,虛自疲弊耳。」使顒鳴鼓擊之,蜀人乃去。後十餘日,諸軍上隴,諸葛亮破走。南安、天水皆坐應亮破滅,兩郡守各獲重刑,而楚以功封列侯,長史掾屬皆賜拜。帝嘉其治,詔特聽朝,引上殿。楚為人短小而大聲,自為吏,初不朝覲,被詔登階,不知儀式。帝令侍中贊引,呼「隴西太守前」,楚當言「唯」,而大應稱「諾」。帝顧之而笑,遂勞勉之。罷會,自表乞留宿衛,拜駙馬都尉。楚不學問,而性好遊遨音樂。乃畜歌者,琵琶、箏、簫,每行來將以自隨。所在樗蒲、投壺,歡欣自娛。數歲,復出為北地太守,年七十餘卒。   是時,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麴演等並舉郡反,自號將軍,更相攻擊。俊遣使送母及子詣太祖為質,求助。太祖問既,既曰:「俊等外假國威,內生傲悖,計定勢足,後即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兩存而鬥之,猶卞莊子之刺虎,坐收其斃也。」太祖曰:「善。」歲餘,鸞遂殺俊,武威王祕又殺鸞。是時不置涼州,自三輔拒西域,皆屬雍州。文帝即王位,初置涼州,以安定太守鄒岐為刺史。張掖張進執郡守舉兵拒岐,黃華、麴演各逐故太守,舉兵以應之。既進兵為護羌校尉蘇則聲勢,故則得以有功。既進爵都鄉侯。涼州盧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擾。帝憂之,曰:「非既莫能安涼州。」乃召鄒岐,以既代之。詔曰:「昔賈復請擊郾賊,光武笑曰:『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卿謀略過人,今則其時。以便宜從事,勿復先請。」遣護軍夏侯儒、將軍費曜等繼其後。既至金城,欲渡河,諸將守以為「兵少道險,未可深入」。既曰:「道雖險,非井陘之隘,夷狄烏合,無左車之計,今武威危急,赴之宜速。」遂渡河。賊七千餘騎逆拒軍於鸇陰口,既揚聲軍由鸇陰,乃潛由且次出至武威。胡以為神,引還顯美。既已據武威,曜乃至,儒等猶未達。既勞賜將士,欲進軍擊胡。諸將皆曰:「士卒疲倦,虜眾氣銳,難與爭鋒。」既曰:「今軍無見糧,當因敵為資。若虜見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則道險窮餓,兵還則出候寇鈔。如此,兵不得解,所謂『一日縱敵,患在數世』也。」遂前軍顯美。胡騎數千,因大風欲放火燒營,將士皆恐。既夜藏精卒三千人為伏,使參軍成公英督千餘騎挑戰,敕使陽退。胡果爭奔之,因發伏截其後,首尾進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萬數。〔一〕帝甚悅,詔曰:「卿踰河歷險,以勞擊逸,以寡勝眾,功過南仲,勤踰吉甫。此勳非但破胡,乃永寧河右,使吾長無西顧之念矣。」徙封西鄉侯,增邑二百,并前四百戶。   〔一〕 魏略曰:成公英,金城人也。中平末,隨韓約為腹心。建安中,約從華陰破走,還湟中,部黨散去,唯英獨從。典略曰:韓遂在湟中,其婿閻行欲殺遂以降,夜攻遂,不下。遂歎息曰:「丈夫困厄,禍起婚姻乎!」謂英曰:「今親戚離叛,人眾轉少,當從羌中西南詣蜀耳。」英曰:「興軍數十年,今雖罷敗,何有棄其門而依於人乎!」遂曰:「吾年老矣,子欲何施?」英曰:「曹公不能遠來,獨夏侯爾。夏侯之眾,不足以追我,又不能久留;且息肩於羌中,以須其去。招呼故人,綏會羌、胡,猶可以有為也。」遂從其計,時隨從者男女尚數千人。遂宿有恩於羌,羌衛護之。及夏侯淵還,使閻行留後。乃合羌、胡數萬將攻行,行欲走,會遂死,英降太祖。太祖見英甚喜,以為軍師,封列侯。從行出獵,有三鹿走過前,公命英射之,三發三中,皆應弦而倒。公抵掌謂之曰:「但韓文約可為盡節,而孤獨不可乎?」英乃下馬而跪曰:「不欺明公。假使英本主人在,實不來此也。」遂流涕哽咽。公嘉其敦舊,遂親敬之。延康、黃初之際,河西有逆謀。詔遣英佐涼州平隴右,病卒。魏略曰:閻行,金城人也,後名豔,字彥明。少有健名,始為小將,隨韓約。建安初,約與馬騰相攻擊。騰子超亦號為健。行嘗刺超,矛折,因以折矛撾超項,幾殺之。至十四年,為約所使詣太祖,太祖厚遇之,表拜犍為太守。行因請令其父入宿衛,西還見約,宣太祖教云:「謝文約:卿始起兵時,自有所逼,我所具明也。當早來,共匡輔國朝。」行因謂約曰:「行亦為將軍,興軍以來三十餘年,民兵疲瘁,所處又狹,宜早自附。是以前在鄴,自啟當令老父詣京師,誠謂將軍亦宜遣一子,以示丹赤。」約曰:「且可復觀望數歲中!」後遂遣其子,與行父母俱東。會約西討張猛,留行守舊營,而馬超等結反謀,舉約為都督。及約還,超謂約曰:「前鍾司隸任超使取將軍,關東人不可復信也。今超棄父,以將軍為父,將軍亦當棄子,以超為子。」行諫約,不欲令與超合。約謂行曰:「今諸將不謀而同,似有天數。」乃東詣華陰。及太祖與約交馬語,行在其後,太祖望謂行曰:「當念作孝子。」及超等破走,行隨約還金城。太祖聞行前意,故但誅約子孫在京師者。乃手書與行曰:「觀文約所為,使人笑來。吾前後與之書,無所不說,如此何可復忍!卿父諫議,自平安也。雖然,牢獄之中,非養親之處,且又官家亦不能久為人養老也。」約聞行父獨在,欲使并遇害,以一其心,乃強以少女妻行,行不獲已。太祖果疑行。會約使行別領西平郡。遂勒其部曲,與約相攻擊。行不勝,乃將家人東詣太祖。太祖表拜列侯。   酒泉蘇衡反,與羌豪鄰戴及丁令胡萬餘騎攻邊縣。既與夏侯儒擊破之,衡及鄰戴等皆降。遂上疏請與儒治左城,築鄣塞,置烽候、邸閣以備胡。〔一〕西羌恐,率眾二萬餘落降。其後西平麴光等殺其郡守,諸將欲擊之,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軍臨之,吏民羌胡必謂國家不別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為援,今先使羌胡鈔擊,重其賞募,所虜獲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勢,內離其交,必不戰而定。」乃檄告諭諸羌,為光等所詿誤者原之;能斬賊帥送首者當加封賞。於是光部黨斬送光首,其餘咸安堵如故。   〔一〕 魏略曰:儒字俊林,夏侯尚從弟。初為鄢陵侯彰驍騎司馬,(宣王)〔囗囗〕為征南將軍、都督荊、豫州。正始二年,朱然圍樊城,城中守將乙修等求救甚急。儒進屯鄧塞,以兵少不敢進,但作鼓吹,設導從,去然六七里,翱翔而還,使修等遙見之,數數如是。月餘,及太傅到,乃俱進,然等走。時謂儒為怯,或以為曉以少疑眾,得聲救之宜。儒猶以此召還,為太僕。   既臨二州十餘年,政惠著聞,其所禮辟扶風龐延、天水楊阜、安定胡遵、酒泉龐淯、燉煌張恭、周生烈等,終皆有名位。〔一〕黃初四年薨。詔曰:「昔荀桓子立勳翟土,晉侯賞以千室之邑;馮異輸力漢朝,光武封其二子。故涼州刺史張既,能容民畜眾,使群羌歸土,可謂國之良臣。不幸薨隕,朕甚愍之,其賜小子翁歸爵關內侯。」明帝即位,追諡曰肅侯。子緝嗣。   〔一〕 魏略曰:初,既為郡小吏,功曹徐英嘗自鞭既三十。英字伯濟,馮翊著姓,建安初為蒲阪令。英性剛爽,自見族氏勝既,於鄉里名行在前,加以前辱既,雖知既貴顯,終不肯求於既。既雖得志,亦不顧計本原,猶欲與英和。嘗因醉欲親狎英,英故抗意不納。英由此遂不復進用。故時人善既不挾舊怨,而壯英之不撓。   緝以中書郎稍遷東莞太守。嘉平中,女為皇后,徵拜光祿大夫,位特進,封妻向為安城鄉君。緝與中書令李豐同謀,誅。語在夏侯玄傳。〔一〕   〔一〕 魏略曰:緝字敬仲,太和中為溫令,名有治能。會諸葛亮出,緝上便宜,詔以問中書令孫資,資以為有籌略,遂召拜騎都尉,遣參征蜀軍。軍罷,入為尚書郎,以稱職為明帝所識。帝以為緝之材能,多所堪任,試呼相者相之。相者云:「不過二千石。」帝曰:「何材如是而位止二千石乎?」及在東莞,領兵數千人。緝性吝於財而矜於勢,一旦以女徵去郡,還坐里舍,悒悒躁擾。數為國家陳擊吳、蜀形勢,又嘗對司馬大將軍料諸葛恪雖得勝於邊土,見誅不久。大將軍問其故,緝云:「威震其主,功蓋一國,欲不死可得乎?」及恪從合肥還,吳果殺之。大將軍聞恪死,謂眾人曰:「諸葛恪多輩耳!近張敬仲縣論恪,以為必見殺,今果然如此。敬仲之智為勝恪也。」緝與李豐通家,又居相側近。豐時取急出,子藐往見之,有所咨道。豐被收,事與緝連,遂收送廷尉,賜死獄中,其諸子皆并誅。緝孫殷,晉永興中為梁州刺史,見晉書。   溫恢字曼基,太原祁人也。父恕,為涿郡太守,卒。恢年十五,送喪還歸鄉里,內足於財。恢曰:「世方亂,安以富為?」一朝盡散,振施宗族。州里高之,比之郇越。舉孝廉,為廩丘長,鄢陵、廣川令,彭城、魯相,所在見稱。入為丞相主簿,出為揚州刺史。太祖曰:「甚欲使卿在親近,顧以為不如此州事大。故書云:『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得無當得蔣濟為治中邪?」時濟見為丹楊太守,乃遣濟還州。又語張遼、樂進等曰:「揚州刺史曉達軍事,動靜與共咨議。」   建安二十四年,孫權攻合肥,是時諸州皆屯戍。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閒雖有賊,不足憂,而畏征南方有變。今水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銳,乘利而進,必將為患。」於是有樊城之事。詔書召潛及豫州刺史呂貢等,潛等緩之。恢密語潛曰:「此必襄陽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為急會者,不欲驚動遠眾。一二日必有密書促卿進道,張遼等又將被召。遼等素知王意,後召前至,卿受其責矣!」潛受其言,置輜重,更為輕裝速發,果被促令。遼等尋各見召,如恢所策。   文帝踐阼,以恢為侍中,出為魏郡太守。數年,遷涼州刺史,持節領護羌校尉。道病卒,時年四十五。詔曰:「恢有柱石之質,服事先帝,功勤明著。及為朕執事,忠於王室,故授之以萬里之任,任之以一方之事。如何不遂,吾甚愍之!」賜恢子生爵關內侯。生早卒,爵絕。   恢卒後,汝南孟建為涼州刺史,有治名,官至征東將軍。〔一〕   〔一〕 魏略曰:建字公威,少與諸葛亮俱游學。亮後出祁山,答司馬宣王書,使杜子緒宣意於公威也。   賈逵字梁道,河東襄陵人也。自為兒童,戲弄常設部伍,祖父習異之,曰:「汝大必為將率。」口授兵法數萬言。〔一〕初為郡吏,守絳邑長。郭援之攻河東,所經城邑皆下,逵堅守,援攻之不拔,乃召單于并軍急攻之。城將潰,絳父老與援要,不害逵。絳人既潰,援聞逵名,欲使為將,以兵劫之,逵不動。左右引逵使叩頭,逵叱之曰:「安有國家長吏為賊叩頭!」援怒,將斬之。絳吏民聞將殺逵,皆乘城呼曰:「負要殺我賢君,寧俱死耳!」左右義逵,多為請,遂得免。〔二〕初,逵過皮氏,曰:「爭地先據者勝。」及圍怎,知不免,乃使人閒行送印綬歸郡,且曰「急據皮氏」。援既并絳眾,將進兵。逵恐其先得皮氏,乃以他計疑援謀人祝奧,援由是留七日。郡從逵言,故得無敗。〔三〕   〔一〕 魏略曰:逵世為著姓,少孤家貧,冬常無蔥,過其妻兄柳孚宿,其明無何,著孚蔥去,故時人謂之通健。   〔二〕 魏略曰:援捕得逵,逵不肯拜,謂援曰:「王府君臨郡積年,不知足下曷為者也?」援怒曰:「促斬之。」諸將覆護,乃囚於壺關,閉著土窖中,以車輪蓋上,使人固守。方將殺之,逵從窖中謂守者曰:「此閒無健兒邪,而當使義士死此中乎?」時有祝公道者,與逵非故人,而適聞其言,憐其守正危厄,乃夜盜往引出,折械遣去,不語其姓名。   〔三〕 孫資別傳曰:資舉河東計吏,到許,薦於相府曰:「逵在絳邑,帥厲吏民,與賊郭援交戰,力盡而敗,為賊所俘,挺然直志,顏辭不屈;忠言聞於大眾,烈節顯於當時,雖古之直髮、據鼎,罔以加也。其才兼文武,誠時之利用。」魏略曰:郭援破後,逵乃知前出己者為祝公道。公道,河南人也。後坐他事,當伏法。逵救之,力不能解,為之改服焉。   後舉茂才,除澠池令。高幹之反,張琰將舉兵以應之。逵不知其謀,往見琰。聞變起,欲還,恐見執,乃為琰畫計,如與同謀者,琰信之。時縣寄治蠡城,城塹不固,逵從琰求兵脩城。諸欲為亂者皆不隱其謀,故逵得盡誅之。遂脩城拒琰。琰敗,逵以喪祖父去官,司徒辟為掾,以議郎參司隸軍事。太祖征馬超,至弘農,曰「此西道之要」,以逵領弘農太守。召見計事,大悅之,謂左右曰:「使天下二千石悉如賈逵,吾何憂?」其後發兵,逵疑屯田都尉藏亡民。都尉自以不屬郡,言語不順。逵怒,收之,數以罪,撾折腳,坐免。然太祖心善逵,以為丞相主簿。〔一〕太祖征劉備,先遣逵至斜谷觀形勢。道逢水衡,載囚人數十車,逵以軍事急,輒竟重者一人,皆放其餘。太祖善之,拜諫議大夫,與夏侯尚並掌軍計。太祖崩洛陽,逵典喪事。〔二〕時鄢陵侯彰行越騎將軍,從長安來赴,問逵先王璽綬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鄴,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遂奉梓宮還鄴。   〔一〕 魏略曰:太祖欲征吳而大霖雨,三軍多不願行。太祖知其然,恐外有諫者,教曰:「今孤戒嚴,未知所之,有諫者死。」逵受教,謂其同寮三主簿曰:「今實不可出,而教如此,不可不諫也。」乃建諫草以示三人,三人不獲已,皆署名,入白事。太祖怒,收逵等。當送獄,取造意者,逵即言「我造意」,遂走詣獄。獄吏以逵主簿也,不即著械。謂獄吏曰:「促械我。尊者且疑我在近職,求緩於卿,今將遣人來察我。」逵著械適訖,而太祖果遣家中人就獄視逵。既而教曰:「逵無惡意,原復其職。」始,逵為諸生,略覽大義,取其可用。最好春秋左傳,及為牧守,常自課讀之,月常一遍。逵前在弘農,與典農校尉爭公事,不得理,乃發憤生癭,後所病稍大,自啟願欲令醫割之。太祖惜逵忠,恐其不活,教「謝主簿,吾聞『十人割癭九人死』」。逵猶行其意,而癭愈大。逵本名衢,後改為逵。   〔二〕 魏略曰:時太子在鄴,鄢陵侯未到,士民頗苦勞役,又有疾癘,於是軍中騷動。群寮恐天下有變,欲不發喪。逵建議為不可祕,乃發哀,令內外皆入臨,臨訖,各安敘不得動。而青州軍擅擊鼓相引去。眾人以為宜禁止之,不從者討之。逵以為「方大喪在殯,嗣王未立,宜因而撫之」。乃為作長檄,告所在給其廩食。   文帝即王位,以鄴縣戶數萬在都下,多不法,乃以逵為鄴令。月餘,遷魏郡太守。〔一〕大軍出征,復為丞相主簿祭酒。逵嘗坐人為罪,王曰:「叔向猶十世宥之,況逵功德親在其身乎?」從至黎陽,津渡者亂行,逵斬之,乃整。至譙,以逵為豫州刺史。〔二〕是時天下初復,州郡多不攝。逵曰:「州本以御史出監諸郡,以六條詔書察長吏二千石已下,故其狀皆言嚴能鷹揚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靜寬仁有愷悌之德也。今長吏慢法,盜賊公行,州知而不糾,天下復何取正乎?」兵曹從事受前刺史假,逵到官數月,乃還;考竟其二千石以下阿縱不如法者,皆舉奏免之。帝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當以豫州為法。賜爵關內侯。   〔一〕 魏略曰:初,魏郡官屬頗以公事期會有所急切,會聞逵當為郡,舉府皆詣縣門外。及遷書到,逵出門,而郡官屬悉當門,謁逵於車下。逵抵掌曰:「詣治所,何宜如是!」   〔二〕 魏略曰:逵為豫州。逵進曰:「臣守天門,出入六年,天門始開,而臣在外。唯殿下為兆民計,無違天人之望。」   州南與吳接,逵明斥候,繕甲兵,為守戰之備,賊不敢犯。外修軍旅,內治民事,遏鄢、汝,造新陂,又斷山溜長谿水,造小弋陽陂,又通運渠二百餘里,所謂賈侯渠者也。黃初中,與諸將並征吳,破呂範於洞浦,進封陽里亭侯,加建威將軍。明帝即位,增邑二百戶,并前四百戶。時孫權在東關,當豫州南,去江四百餘里。每出兵為寇,輒西從江夏,東從廬江。國家征伐,亦由淮、沔。是時州軍在項,汝南、弋陽諸郡,守境而已。權無北方之虞,東西有急,并軍相救,故常少敗。逵以為宜開直道臨江,若權自守,則二方無救;若二方無救,則東關可取。乃移屯潦口,陳攻取之計,帝善之。   吳將張嬰、王崇率眾降。太和二年,帝使逵督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等四軍,從西陽直向東關,曹休從皖,司馬宣王從江陵。逵至五將山,休更表賊有請降者,求深入應之。詔宣王駐軍,逵東與休合進。逵度賊無東關之備,必并軍於皖;休深入與賊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並進,行二百里,得生賊,言休戰敗,權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路絕於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後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鼓為疑兵,賊見逵軍,遂退。逵據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黃初中,文帝欲假逵節,休曰:「逵性剛,素侮易諸將,不可為督。」帝乃止。及夾石之敗,微逵,休軍幾無救也。〔一〕   〔一〕 魏略曰:休怨逵進遲,乃呵責逵,遂使主者敕豫州刺史往拾棄仗。逵恃心直,謂休曰:「本為國家作豫州刺史,不來相為拾棄仗也。」乃引軍還。遂與休更相表奏,朝廷雖知逵直,猶以休為宗室任重,兩無所非也。魏書云:休猶挾前意,欲以後期罪逵,逵終無言,時人益以此多逵。習鑿齒曰:夫賢人者,外身虛己,內以下物,嫌忌之名,何由而生乎?有嫌忌之名者,必與物為對,存勝負於己身者也。若以其私憾敗國殄民,彼雖傾覆,於我何利?我苟無利,乘之曷為?以是稱說,臧獲之心耳。今忍其私忿而急彼之憂,冒難犯危而免之於害,使功顯於明君,惠施於百姓,身登於君子之塗,義愧於敵人之心,雖豺虎猶將不覺所復,而況於曹休乎?然則濟彼之危,所以成我之勝,不計宿憾,所以服彼之心,公義既成,私利亦弘,可謂善爭矣。在於未能忘勝之流,不由於此而能濟勝者,未之有也。   會病篤,謂左右曰:「受國厚恩,恨不斬孫權以下見先帝。喪事一不得有所脩作。」薨,諡曰肅侯。〔一〕子充嗣。豫州吏民追思之,為刻石立祠。青龍中,帝東征,乘輦入逵祠,詔曰:「昨過項,見賈逵碑像,念之愴然。古人有言,患名之不立,不患年之不長。逵存有忠勳,沒而見思,可謂死而不朽者矣。其布告天下,以勸將來。」〔二〕充,咸熙中為中護軍。〔三〕   〔一〕 魏書曰:逵時年五十五。   〔二〕 魏略曰:甘露二年,車駕東征,屯項,復入逵祠下,詔曰:「逵沒有遺愛,歷世見祠。追聞風烈,朕甚嘉之。昔先帝東征,亦幸于此,親發德音,褒揚逵美,徘徊之心,益有慨然!夫禮賢之義,或掃其墳墓,或脩其門閭,所以崇敬也。其掃除祠堂,有穿漏者補治之。」   〔三〕 晉諸公贊曰:充字公閭,甘露中為大將軍長史。高貴鄉公之難,司馬文王賴充以免。為晉室元功之臣,位至太宰,封魯公。諡曰武公。魏略列傳以逵及李孚、楊沛三人為一卷,今列孚、沛二人繼逵後耳。孚字子憲,鉅鹿人也。興平中,本郡人民饑困。孚為諸生,當種薤,欲以成計。有從索者,亦不與一莖,亦不自食,故時人謂能行意。後為吏。建安中,袁尚領冀州,以孚為主簿。後尚與其兄譚爭鬥,尚出軍詣平原,留別駕審配守鄴城,孚隨尚行。會太祖圍鄴,尚還欲救鄴。行未到,尚疑鄴中守備少,復欲令配知外動止,與孚議所遣。孚答尚言:「今使小人往,恐不足以知外內,且恐不能自達。孚請自往。」尚問孚:「當何所得?」孚曰:「聞鄴圍甚堅,多人則覺,以為直當將三騎足矣。」尚從其計。孚自選溫信者三人,不語所之,皆敕使具脯糧,不得持兵仗,各給快馬。遂辭尚來南,所在止亭傳。及到梁淇,使從者斫問事杖三十枚,繫著馬邊,自著平上幘,將三騎,投暮詣鄴下。是時大將軍雖有禁令,而芻牧者多。故孚因此夜到,以鼓一中,自稱都督,歷北圍,循表而東,從東圍表,又循圍而南,步步呵責守圍將士,隨輕重行其罰。遂歷太祖營前,徑南過,從南圍角西折,當章門,復責怒守圍者,收縛之。因開其圍,馳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繩引,孚得入。配等見孚,悲喜,鼓譟稱萬歲。守圍者以狀聞,太祖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復得出。」孚事訖欲得還,而顧外圍必急,不可復冒。謂己使命當速反,乃陰心計,請配曰:「今城中穀少,無用老弱為也,不如驅出之以省穀也。」配從其計,乃復夜簡別得數千人,皆使持白幡,從三門並出降。又使人人持火,孚乃無何將本所從作降人服,隨輩夜出。時守圍將士,聞城中悉降,火光照曜。但共觀火,不復視圍。孚出北門,遂從西北角突圍得去。其明,太祖聞孚已得出,抵掌笑曰:「果如吾言也。」孚比見尚,尚甚歡喜。會尚不能救鄴,破走至中山,而袁譚又追擊尚,尚走。孚與尚相失,遂詣譚,復為譚主簿,東還平原。太祖進攻譚,譚戰死。孚還城,城中雖必降,尚擾亂未安。孚權宜欲得見太祖,乃騎詣牙門,稱冀州主簿李孚欲口白密事。太祖見之,孚叩頭謝。太祖問其所白,孚言「今城中彊弱相陵,心皆不定,以為宜令新降為內所識信者宣傳明教。」公謂孚曰:「卿便還宣之。」孚跪請教,公曰:「便以卿意宣也。」孚還入城,宣教「各安故業,不得相侵陵。」城中以安,乃還報命,公以孚為良足用也。會為所閒,裁署宂散。出守解長,名為嚴能。稍遷至司隸校尉,時年七十餘矣,其於精斷無衰,而術略不損於故。終於陽平太守。孚本姓馮,後改為李。楊沛字孔渠,馮翊萬年人也。初平中,為公府令史,以牒除為新鄭長。興平末,人多飢窮,沛課民益畜乾椹,收䝁豆,閱其有餘以補不足,如此積得千餘斛,藏在小倉。會太祖為兗州刺史,西迎天子,所將千餘人皆無糧。過新鄭,沛謁見,乃皆進乾椹。太祖甚喜。及太祖輔政,遷沛為長社令。時曹洪賓客在縣界,徵調不肯如法,沛先撾折其腳,遂殺之。由此太祖以為能。累遷九江、東平、樂安太守,並有治跡。坐與督軍爭鬥,髡刑五歲。輸作未竟,會太祖出征在譙,聞鄴下頗不奉科禁,乃發教選鄴令,當得嚴能如楊沛比,故沛從徒中起為鄴令。已拜,太祖見之,問曰:「以何治鄴?」沛曰:「竭盡心力,奉宣科法。」太祖曰:「善。」顧謂坐席曰:「諸君,此可畏也。」賜其生口十人,絹百匹,既欲以勵之,且以報乾椹也。沛辭去,未到鄴,而軍中豪右曹洪、劉勳等畏沛名,遣家(馳騎)〔騎馳〕告子弟,使各自檢敕。沛為令數年,以功能轉為護羌都尉。十六年,馬超反,大軍西討,沛隨軍,都督孟津渡事。太祖已南過,其餘未畢,而中黃門前渡,忘持行軒,私北還取之,從吏求小船,欲獨先渡。吏呵不肯,黃門與吏爭言。沛問黃門:「有疏邪?」黃門云:「無疏。」沛怒曰:「何知汝不欲逃邪?」遂使人捽其頭,與杖欲捶之,而逸得去,衣幘皆裂壞,自訴于太祖。太祖曰:「汝不死為幸矣。」由是聲名益振。及關中破,代張既領京兆尹。黃初中,儒雅並進,而沛本以事能見用,遂以議郎宂散里巷。沛前後宰歷城守,不以私計介意,又不肯以事貴人,故身退之後,家無餘積。治疾於家,借舍從兒,無他奴婢。後占河南(夕)〔几〕陽亭部荒田二頃,起瓜牛廬,居止其中,其妻子凍餓。沛病亡,鄉人親友及故吏民為殯葬也。   評曰:自漢季以來,刺史總統諸郡,賦政于外,非若曩時司察之而已。太祖創基,迄終魏業,此皆其流稱譽有名實者也。咸精達事機,威恩兼著,故能肅齊萬里,見述于後也。 ## 三國志卷十六 魏書十六 任蘇杜鄭倉傳第十六   任峻字伯達,河南中牟人也。漢末擾亂,關東皆震。中牟令楊原愁恐,欲棄官走。峻說原曰:「董卓首亂,天下莫不側目,然而未有先發者,非無其心也,勢未敢耳。明府若能唱之,必有和者。」原曰:「為之奈何?」峻曰:「今關東有十餘縣,能勝兵者不減萬人,若權行河南尹事,總而用之,無不濟矣。」原從其計,以峻為主簿。峻乃為原表行尹事,使諸縣堅守,遂發兵。會太祖起關東,入中牟界,眾不知所從,峻獨與同郡張奮議,舉郡以歸太祖。峻又別收宗族及賓客家兵數百人,願從太祖。太祖大悅,表峻為騎都尉,妻以從妹,甚見親信。太祖每征伐,峻常居守以給軍。是時歲飢旱,軍食不足,羽林監潁川棗祗建置屯田,太祖以峻為典農中郎將,〔募百姓屯田於許下,得穀百萬斛,郡國列置田官〕,數年中所在積粟,倉廩皆滿。官渡之戰,太祖使峻典軍器糧運。賊數寇鈔絕糧道,乃使千乘為一部,十道方行,為複陳以營衛之,賊不敢近。軍國之饒,起於棗祗而成於峻。〔一〕太祖以峻功高,乃表封為都亭侯,邑三百戶,遷長水校尉。   〔一〕 魏武故事載令曰:「故陳留太守棗祗,天性忠能。始共舉義兵,周旋征討。後袁紹在冀州,亦貪祗,欲得之。祗深附託於孤,使領東阿令。呂布之亂,兗州皆叛,惟范、東阿完在,由祗以兵據城之力也。後大軍糧乏,得東阿以繼,祗之功也。及破黃巾定許,得賊資業。當興立屯田,時議者皆言當計牛輸穀,佃科以定。施行後,祗白以為僦牛輸穀,大收不增穀,有水旱災除,大不便。反覆來說,孤猶以為當如故,大收不可復改易。祗猶執之,孤不知所從,使與荀令君議之。時故軍祭酒侯聲云:『科取官牛,為官田計。如祗議,於官便,於客不便。』聲懷此云云,以疑令君。祗猶自信,據計畫還白,執分田之術。孤乃然之,使為屯田都尉,施設田業。其時歲則大收,後遂因此大田,豐足軍用,摧滅群逆,克定天下,以隆王室。祗興其功,不幸早沒,追贈以郡,猶未副之。今重思之,祗宜受封,稽留至今,孤之過也。祗子處中,宜加封爵,以祀祗為不朽之事。」文士傳曰:祗本姓棘,先人避難,易為棗。孫據,字道彥,晉冀州刺史。據子嵩,字臺產,散騎常侍。並有才名,多所著述。嵩兄腆,字玄方,襄陽太守,亦有文采。   峻寬厚有度而見事理,每有所陳,太祖多善之。於饑荒之際,收卹朋友孤遺,中外貧宗,周急繼乏,信義見稱。建安九年薨,太祖流涕者久之。子先嗣。先薨,無子,國除。文帝追錄功臣,諡峻曰成侯。復以峻中子覽為關內侯。   蘇則字文師,扶風武功人也。少以學行聞,舉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起家為酒泉太守,轉安定、武都,〔一〕所在有威名。太祖征張魯,過其郡,見則悅之,使為軍導。魯破,則綏定下辯諸氐,通河西道,徙為金城太守。是時喪亂之後,吏民流散飢窮,戶口損耗,則撫循之甚謹。外招懷羌胡,得其牛羊,以養貧老。與民分糧而食,旬月之間,流民皆歸,得數千家。乃明為禁令,有干犯者輒戮,其從教者必賞。親自教民耕種,其歲大豐收,由是歸附者日多。李越以隴西反,則率羌胡圍越,越即請服。太祖崩,西平麴演叛,稱護羌校尉。則勒兵討之。演恐,乞降。文帝以其功,加則護羌校尉,賜爵關內侯。〔二〕   〔一〕 魏書曰:則剛直疾惡,常慕汲黯之為人。魏略曰:則世為著姓,興平中,三輔亂,飢窮,避難北地。客安定,依富室師亮。亮待遇不足,則慨然歎曰:「天下會安,當不久爾,必還為此郡守,折庸輩士也。」後與馮翊吉茂等隱於郡南太白山中,以書籍自娛。及為安定太守,而師亮等皆欲逃走。則聞之,豫使人解語,以禮報之。   〔二〕 魏名臣奏載文帝令問雍州刺史張既曰:「試守金城太守蘇則,既有綏民平夷之功,聞又出軍西定湟中,為河西作聲勢,吾甚嘉之。則之功效,為可加爵邑未邪?封爵重事,故以問卿。密白意,且勿宣露也。」既答曰:「金城郡,昔為韓遂所見屠剝,死喪流亡,或竄戎狄,或陷寇亂,戶不滿五百。則到官,內撫彫殘,外鳩離散,今見戶千餘。又梁燒雜種羌,昔與遂同惡,遂斃之後,越出障塞。則前後招懷,歸就郡者三千餘落,皆卹以威恩,為官效用。西平麴演等倡造邪謀,則尋出軍,臨其項領,演即歸命送質,破絕賊糧。則既有恤民之效,又能和戎狄,盡忠效節。遭遇聖明,有功必錄。若則加爵邑,誠足以勸忠臣,勵風俗也。」   後演復結旁郡為亂,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進、華皆自稱太守以應之。又武威三種胡並寇鈔,道路斷絕。武威太守毌丘興告急於則。時雍、涼諸豪皆驅略羌胡以從進等,郡人咸以為進不可當。又將軍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亦受詔不得西度。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與羌豪帥謀曰:「今賊雖盛,然皆新合,或有脅從,未必同心;因釁擊之,善惡必離,離而歸我,我增而彼損矣。既獲益眾之實,且有倍氣之勢,率以進討,破之必矣。若待大軍,曠日持久,善人無歸,必合於惡,善惡既合,勢難卒離。雖有詔命,違而合權,專之可也。」於是昭等從之,乃發兵救武威,降其三種胡,與興擊進於張掖。演聞之,將步騎三千迎則,辭來助軍,而實欲為變。則誘與相見,因斬之,出以徇軍,其黨皆散走。則遂與諸軍圍張掖,破之,斬進及其支黨,眾皆降。演軍敗,華懼,出所執乞降,河西平。乃還金城。進封都亭侯,邑三百戶。   徵拜侍中,與董昭同寮。昭嘗枕則膝臥,則推下之,曰:「蘇則之膝,非佞人之枕也。」初,則及臨菑侯植聞魏氏代漢,皆發服悲哭,文帝聞植如此,而不聞則也。帝在洛陽,嘗從容言曰:「吾應天而禪,而聞有哭者,何也?」則謂為見問,鬚髯悉張,欲正論以對。侍中傅巽掐音苦洽反。則曰:「不謂卿也。」於是乃止。〔一〕文帝問則曰:「前破酒泉、張掖,西域通使,燉煌獻徑寸大珠,可復求市益得不?」則對曰:「若陛下化洽中國,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帝默然。後則從行獵,槎桎拔,失鹿,帝大怒,踞胡床拔刀,悉收督吏,將斬之。則稽首曰:「臣聞古之聖王不以禽獸害人,今陛下方隆唐堯之化,而以獵戲多殺群吏,愚臣以為不可。敢以死請!」帝曰:「卿,直臣也。」遂皆赦之。然以此見憚。黃初四年,左遷東平相。未至,道病薨,諡曰剛侯。子怡嗣。怡薨,無子,弟愉襲封。愉,咸熙中為尚書。〔二〕   〔一〕 魏略曰:舊儀,侍中親省起居,故俗謂之執虎子。始則同郡吉茂者,是時仕甫歷縣令,遷為宂散。茂見則,嘲之曰:「仕進不止執虎子。」則笑曰:「我誠不能效汝蹇蹇驅鹿車馳也。」初,則在金城,聞漢帝禪位,以為崩也,乃發喪;後聞其在,自以不審,意頗默然。臨菑侯植自傷失先帝意,亦怨激而哭。其後文帝出游,追恨臨菑,顧謂左右曰:「人心不同,當我登大位之時,天下有哭者。」時從臣知帝此言,有為而發也,而則以為為己。欲下馬謝。侍中傅巽目之,乃悟。孫盛曰:夫士不事其所非,不非其所事,趣舍出處,而豈徒哉!則既策名新朝,委質異代,而方懷二心生忿,欲奮爽言,豈大雅君子去就之分哉?詩云:「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士之二三,猶喪妃偶,況人臣乎?   〔二〕 愉字休豫,歷位太常光祿大夫,見晉百官名。山濤啟事稱愉忠篤有智意。臣松之案愉子紹,字世嗣,為吳王師。石崇妻,紹之女兄也。紹有詩在金谷集。紹弟慎,左衛將軍。   杜畿字伯侯,京兆杜陵人也。〔一〕少孤,繼母苦之,以孝聞。年二十,為郡功曹,守鄭縣令。縣囚繫數百人,畿親臨獄,裁其輕重,盡決遣之,雖未悉當,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也。舉孝廉,除漢中府丞。會天下亂,遂棄官客荊州,建安中乃還。荀彧進之太祖,〔二〕太祖以畿為司空司直,遷護羌校尉,使持節,領西平太守。〔三〕   〔一〕 傅子曰:畿,漢御史大夫杜延年之後。延年父周,自南陽徙茂陵,延年徙杜陵,子孫世居焉。   〔二〕 傅子曰:畿自荊州還,後至許,見侍中耿紀,語終夜。尚書令荀彧與紀比屋,夜聞畿言,異之,旦遣人謂紀曰:「有國士而不進,何以居位?」既見畿,知之如舊相識者,遂進畿於朝。   〔三〕 魏略曰:畿少有大志。在荊州數歲,繼母亡後,以三輔開通,負其母喪北歸。道為賊所劫略,眾人奔走,畿獨不去。賊射之,畿請賊曰:「卿欲得財耳,今我無物,用射我何為邪?」賊乃止。畿到鄉里,京兆尹張時,河東人也,與畿有舊,署為功曹。嘗嫌其闊達,不助留意於諸事,言此家疏誕,不中功曹也。畿竊云:「不中功曹,中河東守也。」   太祖既定河北,而高幹舉并州反。時河東太守王邑被徵,河東人衛固、范先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幹通謀。太祖謂荀彧曰:「關西諸將,恃險與馬,征必為亂。張晟寇殽、澠間,南通劉表,固等因之,吾恐其為害深。河東被山帶河,四鄰多變,當今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蕭何、寇恂以鎮之。」彧曰:「杜畿其人也。」〔一〕於是追拜畿為河東太守。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畿至不得渡。太祖遣夏侯惇討之,未至。或謂畿曰:「宜須大兵。」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為亂也。今兵迫之急,欲為善者無主,必懼而聽於固。固等勢專,必以死戰。討之不勝,四鄰應之,天下之變未息也;討之而勝,是殘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顯絕王命,外以請故君為名,必不害新君。吾單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郖津度。郖音豆。〔二〕范先欲殺畿以威眾。〔三〕且觀畿去就,於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餘人,畿舉動自若。於是固曰:「殺之無損,徒有惡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謂衛固、范先曰:「衛、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君臣有定義,成敗同之,大事當共平議。」以固為都督,行丞事,領功曹;將校吏兵三千餘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雖陽事畿,不以為意。固欲大發兵,畿患之,說固曰:「夫欲為非常之事,不可動眾心。今大發兵,眾必擾,不如徐以貲募兵。」固以為然,從之,遂為貲調發,數十日乃定,諸將貪多應募而少遣兵。又入喻固等曰:「人情顧家,諸將掾吏,可分遣休息,急緩召之不難。」固等惡逆眾心,又從之。於是善人在外,陰為己援;惡人分散,各還其家,則眾離矣。會白騎攻東垣,高幹入濩澤,上黨諸縣殺長吏,弘農執郡守,固等密調兵未至。畿知諸縣附己,因出,單將數十騎,赴張辟拒守,吏民多舉城助畿者,比數十日,得四千餘人。固等與幹、晟共攻畿,不下,略諸縣,無所得。會大兵至,幹、晟敗,固等伏誅,其餘黨與皆赦之,使復其居業。   〔一〕 傅子曰:彧稱畿勇足以當大難,智能應變,其可試之。   〔二〕 魏略曰:初,畿與衛固少相狎侮,固嘗輕畿。畿嘗與固博而爭道,畿嘗謂固曰:「仲堅,我今作河東也。」固褰衣罵之。及畿之官,而固為郡功曹。張時故任京兆。畿迎司隸,與時會華陰,時、畿相見,於儀當各持版。時歎曰:「昨日功曹,今為郡將也!」   〔三〕 傅子曰:先云:「既欲為虎而惡食人肉,失所以為虎矣。今不殺,必為後患。」   是時天下郡縣皆殘破,河東最先定,少耗減。畿治之,崇寬惠,與民無為。民嘗辭訟,有相告者,畿親見為陳大義,遣令歸諦思之,若意有所不盡,更來詣府。鄉邑父老自相責怒曰:「有君如此,奈何不從其教?」自是少有辭訟。班下屬縣,舉孝子、貞婦、順孫,復其繇役,隨時慰勉之。漸課民畜牸牛、草馬,下逮雞豚犬豕,皆有章程。百姓勤農,家家豐實。畿乃曰:「民富矣,不可不教也。」於是冬月修戎講武,又開學宮,親自執經教授,郡中化之。〔一〕   〔一〕 魏略曰:博士樂詳,由畿而升。至今河東特多儒者,則畿之由矣。   韓遂、馬超之叛也,弘農、馮翊多舉縣邑以應之。河東雖與賊接,民無異心。太祖西征至蒲阪,與賊夾渭為軍,軍食一仰河東。及賊破,餘畜二十餘萬斛。太祖下令曰:「河東太守杜畿,孔子所謂『禹,吾無閒然矣』。增秩中二千石。」太祖征漢中,遣五千人運,運者自率勉曰:「人生有一死,不可負我府君。」終無一人逃亡,其得人心如此。〔一〕魏國既建,以畿為尚書。事平,更有令曰:「昔蕭何定關中,寇恂平河內,卿有其功,閒將授卿以納言之職;顧念河東吾股肱郡,充實之所,足以制天下,故且煩卿臥鎮之。」畿在河東十六年,常為天下最。   〔一〕 杜氏新書曰:平虜將軍劉勳,為太祖所親,貴震朝廷。嘗從畿求大棗,畿拒以他故。後勳伏法,太祖得其書,歎曰:「杜畿可謂『不媚於灶』者也。」稱畿功美,以下州郡,曰:「昔仲尼之於顏子,每言不能不歎,既情愛發中,又宜率馬以驥。今吾亦冀眾人仰高山,慕景行也。」   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徵為尚書。及踐阼,進封豐樂亭侯。邑百戶,〔一〕守司隸校尉。帝征吳,以畿為尚書僕射,統留事。其後帝幸許昌,畿復居守。受詔作御樓船,於陶河試船,遇風沒。帝為之流涕。〔二〕詔曰:「昔冥勤其官而水死,稷勤百穀而山死。〔三〕故尚書僕射杜畿,於孟津試船,遂至覆沒,忠之至也。朕甚愍焉。」追贈太僕,諡曰戴侯。子恕嗣。〔四〕   〔一〕 魏略曰:初畿在郡,被書錄寡婦。是時他郡或有已自相配嫁,依書皆錄奪,啼哭道路。畿但取寡者,故所送少;及趙儼代畿而所送多。文帝問畿:「前君所送何少,今何多也?」畿對曰:「臣前所錄皆亡者妻,今儼送生人婦也。」帝及左右顧而失色。   〔二〕 魏氏春秋曰:初,畿嘗見童子謂之曰:「司命使我召子。」畿固請之,童子曰:「今將為君求相代者。君其慎勿言!」言卒,忽然不見。至此二十年矣,畿乃言之。其日而卒,時年六十二。   〔三〕 韋昭國語注稱毛詩傳曰:「冥,契六世孫也,為夏水官,勤於其職而死於水。稷、周棄也,勤播百穀,死於黑水之山。」   〔四〕 傅子曰:畿與太僕李恢、東安太守郭智有好。恢子豐交結英雋,以才智顯於天下。智子沖有內實而無外觀,州里弗稱也。畿為尚書僕射,二人各脩子孫禮見畿。既退,畿歎曰:「孝懿無子;非徒無子,殆將無家。君謀為不死也,其子足繼其業。」時人皆以畿為誤。恢死後,豐為中書令,父子兄弟皆誅;沖為代郡太守,卒繼父業;世乃服畿知人。魏略曰李豐父名義,與此不同,義蓋恢之別名也。   恕字務伯,太和中為散騎黃門侍郎。〔一〕恕推誠以質,不治飾,少無名譽。及在朝,不結交援,專心向公。每政有得失,常引綱維以正言,於是侍中辛毗等器重之。   〔一〕 杜氏新書曰:恕少與馮翊李豐俱為父任,總角相善。及各成人,豐砥礪名行以要世譽,而恕誕節直意,與豐殊趣。豐竟馳名一時,京師之士多為之游說。而當路者或以豐名過其實,而恕被褐懷玉也。由此為豐所不善。恕亦任其自然,不力行以合時。豐以顯仕朝廷,恕猶居家自若。明帝以恕大臣子,擢拜散騎侍郎,數月,轉補黃門侍郎。   時公卿以下大議損益,恕以為「古之刺史,奉宣六條,以清靜為名,威風著稱,今可勿令領兵,以專民事。」俄而鎮北將軍呂昭又領冀州,〔一〕乃上疏曰:   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安民之術,在於豐財。豐財者,務本而節用也。方今二賊未滅。戎車亟駕,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然搢紳之儒,橫加榮慕,搤腕抗論,以孫、吳為首,州郡牧守,咸共忽恤民之術,脩將率之事。農桑之民,競干戈之業,不可謂務本。帑藏歲虛而制度歲廣,民力歲衰而賦役歲興,不可謂節用。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喪亂之弊,計其戶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然而二方僭逆,北虜未賓,三邊遘難,繞天略匝;所以統一州之民,經營九州之地,其為艱難,譬策羸馬以取道里,豈可不加意愛惜其力哉?以武皇帝之節儉,府藏充實,猶不能十州擁兵;郡且二十也。今荊、揚、青、徐、幽、并、雍、涼緣邊諸州皆有兵矣,其所恃內充府庫外制四夷者,惟兗、豫、司、冀而已。臣前以州郡典兵,則專心軍功,不勤民事,宜別置將守,以盡治理之務;而陛下復以冀州寵秩呂昭。冀州戶口最多,田多墾闢,又有桑棗之饒,國家徵求之府,誠不當復任以兵事也。若以北方當須鎮守,自可專置大將以鎮安之。計所置吏士之費,與兼官無異。然昭於人才尚復易;中朝苟乏人,兼才者勢不獨多。以此推之,知國家以人擇官,不為官擇人也。官得其人,則政平訟理;政平故民富貴,訟理故囹圄空虛。陛下踐阼,天下斷獄百數十人,歲歲增多,至五百餘人矣。民不益多,法不益峻。以此推之,非政教陵遲,牧守不稱之明效歟?往年牛死,通率天下十能損二;麥不半收,秋種未下。若二賊游魂於疆埸,飛芻輓粟,千里不及。究此之術,豈在彊兵乎?武士勁卒愈多,愈多愈病耳。夫天下猶人之體,腹心充實,四支雖病,終無大患;今兗、豫、司、冀亦天下之腹心也。是以愚臣慺慺,實願四州之牧守,獨脩務本之業,以堪四支之重。然孤論難持,犯欲難成,眾怨難積,疑似難分,故累載不為明主所察。凡言此者,類皆疏賤;疏賤之言,實未易聽。若使善策必出於親貴,親貴固不犯四難以求忠愛,此古今之所常患也。   〔一〕 世語曰:昭字子展,東平人。長子巽,字長悌,為相國掾,有寵於司馬文王。次子安,字仲悌,與嵇康善,與康俱被誅。次子粹,字季悌,河南尹。粹子預,字景虞,御史中丞。   時又大議考課之制,以考內外眾官。恕以為用不盡其人,雖才且無益,所存非所務,所務非世要。上疏曰:   書稱「明試以功,三考黜陟」,誠帝王之盛制。使有能者當其官,有功者受其祿,譬猶烏獲之舉千鈞,良、樂之選驥足也。雖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臣誠以為其法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法為,綴京房之本旨,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風,興濟濟之治,臣以為未盡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後察舉,試辟公府,為親民長吏,轉以功次補郡守者,或就增秩賜爵,此最考課之急務也。臣以為便當顯其身,用其言,使具為課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賞,施必行之罰。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也。   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內職大臣,納言補闕,無善不紀,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機至眾,誠非一明所能遍照。故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業,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辨課可以致雍熙者哉!且布衣之交,猶有務信誓而蹈水火,感知己而披肝膽,徇聲名而立節義者;況於束帶立朝,致位卿相,所務者非特匹夫之信,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所狥者豈聲名而已乎!   諸蒙寵祿受重任者,不徒欲舉明主於唐、虞之上而已;身亦欲廁稷、契之列。是以古人不患於念治之心不盡,患於自任之意不足,此誠人主使之然也。唐、虞之君,委任稷、契、夔、龍而責成功,及其罪也,殛鯀而放四凶。今大臣親奉明詔,給事目下,其有夙夜在公,恪勤特立,當官不撓貴勢,執平不阿所私,危言危行以處朝廷者,自明主所察也。若尸祿以為高,拱默以為智,當官苟在於免負,立朝不忘於容身,絜行遜言以處朝廷者,亦明主所察也。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公義不脩而私議成俗,雖仲尼為謀,猶不能盡一才,又況於世俗之人乎!今之學者,師商、韓而上法術,競以儒家為迂闊,不周世用,此最風俗之流弊,創業者之所致慎也。   後考課竟不行。〔一〕   〔一〕 杜氏新書曰:時李豐為常侍,黃門郎袁侃見轉為吏部郎,荀俁出為東郡太守,三人皆恕之同班友善。   樂安廉昭以才能拔擢,頗好言事。恕上疏極諫曰:   伏見尚書郎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坐判問。又云「諸當坐者別奏」。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亦不敢以處重為恭,意至懇惻。臣竊憫然為朝廷惜之!夫聖人不擇世而興,不易民而治,然而生必有賢智之佐者,蓋進之以道,率之以禮故也。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莫不遠得百姓之歡心,近盡群臣之智力。誠使今朝任職之臣皆天下之選,而不能盡其力,不可謂能使人;若非天下之選,亦不可謂能官人。陛下憂勞萬機,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豈非股肱不稱之明效歟?原其所由,非獨臣有不盡忠,亦主有不能使。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斯則古人之明驗矣。今臣言一朝皆不忠,是誣一朝也;然其事類,可推而得。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實,而軍事未息,至乃斷四時之賦衣,薄御府之私穀,帥由聖意,舉朝稱明,與聞政事密勿大臣,寧有懇懇憂此者乎?   騎都尉王才、幸樂人孟思所為不法,振動京都,而其罪狀發於小吏,公卿大臣初無一言。自陛下踐阼以來,司隸校尉、御史中丞寧有舉綱維以督奸宄,使朝廷肅然者邪?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朝廷乏賢佐,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坐待來世之雋乂乎!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然而奉上之節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責不專,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親臣不必忠。何者?以其居無嫌之地而事得自盡也。今有疏者毀人不實其所毀,而必曰私報所憎,譽人不實其所譽,而必曰私愛所親,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非獨毀譽有之,政事損益,亦皆有嫌。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篤厲有道之節,使之自同古人,望與竹帛耳。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臣懼大臣遂將容身保位,坐觀得失,為來世戒也!   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以」,不言賢愚,明皆當世用也。堯數舜之功,稱去四凶,不言大小,有罪則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智,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行則從華輦,親對詔問,所陳必達,則群臣之行,能否皆可得而知;忠能者進,闇劣者退,誰敢依違而不自盡?以陛下之聖明,親與群臣論議政事,使群臣人得自盡,人自以為親,人思所以報,賢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軍事,詔書常曰:「誰當憂此者邪?吾當自憂耳。」近詔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後私即自辦也。」伏讀明詔,乃知聖思究盡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人之能否,實有本性,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未必為有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聖賢並世,終不能以此為治也。   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人事請屬之不絕,聽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選司徒更惡吏以守寺門;威禁由之,實未得為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猶見舉奏,章劾紛紛。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而有司嘿爾,望風希指,甚於受屬。選舉不以實,人事之大者也。〔一〕嘉有親戚之寵,躬非社稷重臣,猶尚如此;以今況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伊尹之制,與惡吏守門,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納,何患於奸不削滅,而養若昭等乎!   夫糾擿奸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必以違眾忤世為奉公,密行白人為盡節,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誠顧道理而弗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則人主之所最病者,陛下將何樂焉,胡不絕其萌乎!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率皆天下淺薄無行義者,其意務在於適人主之心而已,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陛下何不試變業而示之,彼豈執其所守以違聖意哉?夫人臣得人主之心,安業也;處尊顯之官,榮事也;食千鍾之祿,厚實也。人臣雖愚,未有不樂此而喜干迕者也,迫於道,自彊耳。誠以為陛下當憐而佑之,少委任焉,如何反錄昭等傾側之意,而忽若人者乎?今者外有伺隙之寇,內有貧曠之民,陛下當大計天下之損益,政事之得失,誠不可以怠也。   恕在朝八年,其論議亢直,皆此類也。   〔一〕 臣松之案大將軍,司馬宣王也。晉書云:「宣王第五弟,名通,為司隸從事。」疑恕所云狂悖者。通子順,封龍陽亭侯。晉初受禪,以不達天命,守節不移,削爵土,徙武威。   出為弘農太守,數歲轉趙相,〔一〕以疾去官。〔二〕起家為河東太守,歲餘,遷淮北都督護軍,復以疾去。恕所在,務存大體而已,其樹惠愛,益得百姓歡心,不及於畿。頃之,拜御史中丞。恕在朝廷,以不得當世之和,故屢在外任。復出為幽州刺史,加建威將軍,使持節,護烏丸校尉。時征北將軍程喜屯薊,尚書袁侃等戒恕曰:「程申伯處先帝之世,傾田國讓於青州。足下今俱杖節,使共屯一城,宜深有以待之。」而恕不以為意。至官未期,有鮮卑大人兒,不由關塞,徑將數十騎詣州,州斬所從來小子一人,無表言上。喜於是劾奏恕,下廷尉,當死。以父畿勤事水死,免為庶人,徙章武郡,是歲嘉平元年。〔三〕恕倜儻任意,而思不防患,終致此敗。   〔一〕 魏略曰:恕在弘農,寬和有惠愛。及遷,以孟康代恕為弘農。康字公休,安平人。黃初中,以於郭后有外屬,并受九親賜拜,遂轉為散騎侍郎。是時,散騎皆以高才英儒充其選,而康獨緣妃嬙雜在其間,故于時皆共輕之,號為阿九。康既(無)才敏,因在宂官,博讀書傳,後遂有所彈駮,其文義雅而切要,眾人乃更加意。正始中,出為弘農,領典農校尉。康到官,清己奉職,嘉善而矜不能,省息獄訟,緣民所欲,因而利之。郡領吏二百餘人,涉春遣休,常四分遣一。事無宿諾,時出案行,皆豫敕督郵平水,不得令屬官遣人探候,修設曲敬。又不欲煩損吏民,常豫敕吏卒,行各持鐮,所在自刈馬草,不止亭傳,露宿樹下,又所從常不過十餘人。郡帶道路,其諸過賓客,自非公法無所出給;若知舊造之,自出於家。康之始拜,眾人雖知其有志量,以其未嘗宰牧,不保其能也;而康恩澤治能乃爾,吏民稱歌焉。嘉平末,從渤海太守徵入為中書令,後轉為監。   〔二〕 杜氏新書曰:恕遂去京師,營宜陽一泉塢,因其壘塹之固,小大家焉。明帝崩時,人多為恕言者。   〔三〕 杜氏新書曰:喜欲恕折節謝己,諷司馬宋權示之以微意。恕答權書曰:「況示委曲。夫法天下事,以善意相待,無不致快也;以不善意相待,無不致嫌隙也。而議者言,凡人天性皆不善,不當待以善意,更墮其調中。僕得此輩,便欲歸蹈滄海乘桴耳,不能自諧在其間也。然以年五十二,不見廢棄,頗亦遭明達君子亮其本心;若不見亮,使人刳心著地,正與數斤肉相似,何足有所明,故終不自解說。程征北功名宿著,在僕前甚多,有人出征北乎!若令下官事無大小,咨而後行,則非上司彈繩之意;若咨而不從,又非上下相順之宜。故推一心,任一意,直而行之耳。殺胡之事,天下謂之是邪,是僕諧也;呼為非邪,僕自受之,無所怨咎。程征北明之亦善,不明之亦善,諸君子自共為其心耳,不在僕言也。」喜於是遂深文劾恕。   初,恕從趙郡還,陳留阮武亦從清河太守徵,俱自薄廷尉。謂恕曰:「相觀才性可以由公道而持之不厲,器能可以處大官而求之不順,才學可以述古今而志之不一,此所謂有其才而無其用。今向閒暇,可試潛思,成一家言。」在章武,遂著體論八節。〔一〕又著興性論一篇,蓋興於為己也。四年,卒於徙所。   〔一〕 杜氏新書曰:以為人倫之大綱,莫重於君臣;立身之基本,莫大於言行;安上理民,莫精於政法;勝殘去殺,莫善於用兵。夫禮也者,萬物之體也,萬物皆得其體,無有不善,故謂之體論。   甘露二年,河東樂詳年九十餘,上書訟畿之遺績,朝廷感焉。詔封恕子預為豐樂亭侯,邑百戶。〔一〕   〔一〕 魏略曰:樂詳字文載。少好學,建安初,詳聞公車司馬令南郡謝該善左氏傳,乃從南陽步〔涉〕詣〔許,從〕該問疑難諸要,今左氏樂氏問七十二事,詳所撰也。所問既了而歸鄉里,時杜畿為太守,亦甚好學,署詳文學祭酒,使教後進,於是河東學業大興。至黃初中,徵拜博士。于時太學初立,有博士十餘人,學多褊狹,又不熟悉,略不親教,備員而已。惟詳五業並授,其或難解,質而不解,詳無慍色,以杖畫地,牽譬引類,至忘寢食,以是獨擅名於遠近。詳學既精悉,又善推步三五,別受詔與太史典定律曆。太和中,轉拜騎都尉。詳學優能少,故歷三世,竟不出為宰守。至正始中,以年老罷歸於舍,本國宗族歸之,門徒數千人。   恕奏議論駮皆可觀,掇其切世大事著于篇。〔一〕   〔一〕 杜氏新書曰:恕弟理,字務仲。少而機察精要,畿奇之,故名之曰理。年二十一而卒。弟寬,字務叔。清虛玄靜,敏而好古。以名臣門戶,少長京師,而篤志博學,絕於世務,其意欲探賾索隱,由此顯名,當塗之士多交焉。舉孝廉,除郎中。年四十二而卒。經傳之義,多所論駮,皆草創未就,惟刪集禮記及春秋左氏傳解,今存于世。預字元凱,司馬宣王女婿。王隱晉書稱預智謀淵博,明於理亂,常稱「德者非所以企及,立功立言,所庶幾也」。大觀群典,謂公羊、穀梁,詭辨之言。又非先儒說左氏未究丘明意,而橫以二傳亂之。乃錯綜微言,著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又參考眾家,謂之釋例,又作盟會圖、春秋長曆,備成一家之學,至老乃成。尚書郎摯虞甚重之,曰:「左丘明本為春秋作傳,而左傳遂自孤行;釋例本為傳設,而所發明何但左傳,故亦孤行。」預有大功名於晉室,位至征南大將軍,開府,封當陽侯,食邑八千戶。子錫,字世嘏,尚書左丞。晉諸公贊曰:嘏有器局。預從兄斌,字世將,亦有才望,為黃門郎,為趙王倫所枉殺。嘏子乂,字洪治。少有令名,為丹陽丞,早卒。阮武者,亦拓落大才也。案阮氏譜:武父諶,字士信,徵辟無所就,造三禮圖傳於世。杜氏新書曰:武字文業,闊達博通,淵雅之士。位止清河太守。武弟炳,字叔文,河南尹。精意醫術,撰藥方一部。炳子坦,字弘舒,晉太子少傅,平東將軍。坦弟柯,字士度。荀綽兗州記曰:坦出紹伯父,亡,次兄當襲爵,父愛柯,言名傳之,遂承封。時幼小,不能讓,及長悔恨,遂幅巾而居,後雖出身,未嘗釋也。性純篤閑雅,好禮無違,存心經誥,博學洽聞。選為濮陽王文學,遷領軍長史,喪官。王衍時為領軍,哭之甚慟。   鄭渾字文公,河南開封人也。高祖父眾,眾父興,皆為名儒〔一〕。渾兄泰,與荀攸等謀誅董卓,為揚州刺史,卒。〔二〕渾將泰小子袤避難淮南,袁術賓禮甚厚。渾知術必敗。時華歆為豫章太守,素與泰善,渾乃渡江投歆。太祖聞其篤行,召為掾,復遷下蔡長、邵陵令。天下未定,民皆剽輕,不念產殖;其生子無以相活,率皆不舉。渾所在奪其漁獵之具,課使耕桑,又兼開稻田,重去子之法。民初畏罪,後稍豐給,無不舉贍;所育男女,多以鄭為字。辟為丞相掾屬,遷左馮翊。   〔一〕 續漢書曰:興字少贛,諫議大夫。眾字子師,大司農。   〔二〕 張璠漢紀曰:泰字公業。少有才略,多謀計,知天下將亂,陰交結豪傑。家富於財,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舉孝廉,三府辟,公車徵,皆不就。何進輔政,徵用名士,以泰為尚書侍郎,加奉車都尉。進將誅黃門,欲召董卓為助,泰謂進曰:「董卓彊忍寡義,志欲無饜,若借之朝政,授之大事,將肆其心以危朝廷。以明公之威德,據阿衡之重任,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待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其鑒不遠。」又為陳時之要務,進不能用,乃棄官去。謂潁川人荀攸曰:「何公未易輔也。」進尋見害,卓果專權,廢帝。關東義兵起,卓會議大發兵,群寮咸憚卓,莫敢忤旨。泰恐其彊,益將難制,乃曰:「夫治在德,不在兵也。」卓不悅曰:「如此,兵無益邪?」眾人莫不變容,為泰震慄。泰乃詭辭對曰:「非以無益,以山東不足加兵也。今山東議欲起兵,州郡相連,人眾相動,非不能也。然中國自光武以來,無雞鳴狗吠之警,百姓忘戰日久;仲尼有言『不教民戰,是謂棄之』,雖眾不能為害,一也。明公出自西州,少為國將,閑習軍事,數踐戰場,名稱當世;以此威民,民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體長婦人;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能清談高論,噓枯吹生,無軍帥之才,負霜露之勤;臨鋒履刃,決敵雌雄,皆非明公敵,三也。察山東之士,力能跨馬控弦,勇等孟賁,捷齊慶忌,信有聊城之守,策有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責以成功,未聞有其人者,四也。就有其人,王爵不相加,婦姑位不定,各恃眾怙力,將人人棋跱,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率徒旅進,五也。關西諸郡,北接上黨、太原、馮翊、扶風、安定,自頃以來,數與胡戰,婦女載戟挾矛,弦弓負矢,況其悍夫;以此當山東忘戰之民,譬驅群羊向虎狼,其勝可必,六也。且天下之權勇,今見在者不過并、涼、匈奴、屠各、湟中、義從、八種西羌,皆百姓素所畏服,而明公權以為爪牙,壯夫震慄,況小醜乎!七也。又明公之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旋日久,自三原、硤口以來,恩信醇著,忠誠可遠任,智謀可特使,以此當山東解(合)〔后〕之虛誕,實不相若,八也。夫戰有三亡: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政平,討夷凶宦,忠義克立;以三德待於三亡,奉辭伐罪,誰人敢禦?九也。東州有鄭康成,學該古今,儒生之所以集;北海邴根矩,清高直亮,群士之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案典校之彊弱,燕、趙、齊、梁非不盛,終見滅於秦,吳、楚七國非不眾,而不敢踰滎陽,況今德政之赫赫,股肱之邦良,欲造亂以徼不義者,必不相然讚,成其凶謀,十也。若十事少有可采,無事徵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以輕威重。」卓乃悅,以泰為將軍,統諸軍擊關東。或謂卓曰:「鄭泰智略過人,而結謀山東,今資之士馬,使就其黨,竊為明公懼之。」卓收其兵馬,留拜議郎。後又與王允謀共誅卓,泰脫身自武關走,東歸。後將軍袁術以為揚州刺史,未至官,道卒,時年四十一。   時梁興等略吏民五千餘家為寇鈔,諸縣不能禦,皆恐懼,寄治郡下。議者悉以為當移就險,渾曰:「興等破散,竄在山阻。雖有隨者,率脅從耳。今當廣開降路,宣喻恩信。而保險自守,此示弱也。」乃聚斂吏民,治城郭,為守禦之備。遂發民逐賊,明賞罰,與要誓,其所得獲,十以七賞。百姓大悅,皆願捕賊,多得婦女、財物。賊之失妻子者,皆還求降。渾責其得他婦女,然後還其妻子,於是轉相寇盜,黨與離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喻,出者相繼,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興等懼,將餘眾聚鄜城。太祖使夏侯淵就助郡擊之,渾率吏民前登,斬興及其支黨。又賊靳富等,脅將夏陽長、邵陵令并其吏民入磑山,渾復討擊破富等,獲二縣長吏,將其所略還。及趙青龍者,殺左內史程休,渾聞,遣壯士就梟其首。前後歸附四千餘家,由是山賊皆平,民安產業。轉為上黨太守。   太祖征漢中,以渾為京兆尹。渾以百姓新集,為制移居之法,使兼複者與單輕者相伍,溫信者與孤老為比,勤稼穡,明禁令,以發奸者。由是民安於農,而盜賊止息。及大軍入漢中,運轉軍糧為最。又遣民田漢中,無逃亡者。太祖益嘉之,復入為丞相掾。文帝即位,為侍御史,加駙馬都尉,遷陽平、沛郡二太守。郡界下溼,患水澇,百姓飢乏。渾於蕭、相二縣界,興陂遏,開稻田。郡人皆以為不便,渾曰:「地勢洿下,宜溉灌,終有魚稻經久之利,此豐民之本也。」遂躬率吏民,興立功夫,一冬間皆成。比年大收,頃畝歲增,租入倍常,民賴其利,刻石頌之,號曰鄭陂。轉為山陽、魏郡太守,其治放此。又以郡下百姓,苦乏材木,乃課樹榆為籬,並益樹五果;榆皆成藩,五果豐實。入魏郡界,村落齊整如一,民得財足用饒。明帝聞之,下詔稱述,布告天下,遷將作大匠。渾清素在公,妻子不免於飢寒。及卒,以子崇為郎中。〔一〕   〔一〕 晉陽秋曰:泰子袤,字林叔。泰與華歆、荀攸善。見袤曰:「鄭公業為不亡矣。」初為臨菑侯文學,稍遷至光祿大夫。泰始七年,以袤為司空,固辭不受,終於家。子默,字思玄。晉諸公贊曰:默遵守家業,以篤素稱,位至太常。默弟質、舒、詡,皆為卿。默子球,清直有理識,尚書右僕射、領選。球弟豫,為尚書。   倉慈字孝仁,淮南人也。始為郡吏。建安中,太祖開募屯田於淮南,以慈為綏集都尉。黃初末,為長安令,清約有方,吏民畏而愛之。太和中,遷燉煌太守。郡在西陲,以喪亂隔絕,曠無太守二十歲,大姓雄張,遂以為俗。前太守尹奉等,循故而已,無所匡革。慈到,抑挫權右,撫恤貧羸,甚得其理。舊大族田地有餘,而小民無立錐之土;慈皆隨口割賦,稍稍使畢其本直。先是屬城獄訟眾猥,縣不能決,多集治下;慈躬往省閱,料簡輕重,自非殊死,但鞭杖遣之,一歲決刑曾不滿十人。又常日西域雜胡欲來貢獻,而諸豪族多逆斷絕;既與貿遷,欺詐侮易,多不得分明。胡常怨望,慈皆勞之。欲詣洛者,為封過所,欲從郡還者,官為平取,輒以府見物與共交市,使吏民護送道路,由是民夷翕然稱其德惠。數年卒官,吏民悲感如喪親戚,圖畫其形,思其遺像。及西域諸胡聞慈死,悉共會聚於戊己校尉及長吏治下發哀,或有以刀畫面,以明血誠,又為立祠,遙共祠之。〔一〕   〔一〕 魏略曰:天水王遷,承代慈,雖循其跡,不能及也。金城趙基承遷後,復不如遷。至嘉平中,安定皇甫隆代基為太守。初,燉煌不甚曉田,常灌溉滀水,使極濡洽,然後乃耕。又不曉作耬犁,用水,及種,人牛功力既費,而收穀更少。隆到,教作耬犁,又教衍溉,歲終率計,其所省庸力過半,得穀加五。又燉煌俗,婦人作裙,攣縮如羊腸,用布一匹;隆又禁改之,所省復不訾。故燉煌人以為隆剛斷嚴毅不及於慈,至於勤恪愛惠,為下興利,可以亞之。   自太祖迄于咸熙,魏郡太守陳國吳瓘、清河太守樂安任燠、京兆太守濟北顏斐、弘農太守太原令狐邵、濟南相魯國孔乂,或哀矜折獄,或推誠惠愛,或治身清白,或擿姦發伏,咸為良二千石。〔一〕   〔一〕 瓘、煥事行無所見。魏略曰:顏斐字文林。有才學。丞相召為太子洗馬,黃初初轉為黃門侍郎,後為京兆太守。始,京兆從馬超破後,民人多不專於農殖,又歷數四二千石,取解目前,亦不為民作久遠計。斐到官,乃令屬縣整阡陌,樹桑果。是時民多無車牛。斐又課民以閒月取車材,使轉相教匠作車。又課民無牛者,令畜豬狗,賣以買牛。始者民以為煩,一二年閒,家家有丁車、大牛。又起文學,聽吏民欲讀書者,復其小徭。又於府下起菜園,使吏役閒鉏治。又課民當輸租時,車牛各因便致薪兩束,為冬寒冰炙筆硯。於是風化大行,吏不煩民,民不求吏。京兆與馮翊、扶風接界,二郡道路既穢塞,田疇又荒萊,人民饑凍,而京兆皆整頓開明,豐富常為雍州十郡最。斐又清己,仰奉而已,於是吏民恐其遷轉也。至青龍中,司馬宣王在長安立軍市,而軍中吏士多侵侮縣民,斐以白宣王。宣王乃發怒召軍市候,便於斐前杖一百。時長安典農與斐共坐,以為斐宜謝,乃私推築斐。斐不肯謝,良久乃曰:「斐意觀明公受分陝之任,乃欲一齊眾庶,必非有所左右也。而典農竊見推築,欲令斐謝;假令斐謝,是更為不得明公意也。」宣王遂嚴持吏士。自是之後,軍營、郡縣各得其分。後數歲,遷為平原太守,吏民啼泣遮道,車不得前,步步稽留,十餘日乃出界,東行至崤而疾困。斐素心戀京兆,其家人從者見斐病甚,勸之,言:「平原當自勉勵作健。」斐曰:「我心不願平原,汝曹等呼我,何不言京兆邪?」遂卒,還平原。京兆聞之,皆為流涕,為立碑,於今稱頌之。令狐邵字孔叔。父仕漢,為烏丸校尉。建安初,袁氏在冀州,邵去本郡家居鄴。九年,暫出到武安毛城中。會太祖破鄴,遂圍毛城。城破,執邵等輩十餘人,皆當斬。太祖閱見之,疑其衣冠也,問其祖考,而識其父,乃解放,署軍謀掾。仍歷宰守,後徙丞相主簿,出為弘農太守。所在清如冰雪,妻子希至官省;舉善而教,恕以待人,不好獄訟,與下無忌。是時,郡無知經者,乃歷問諸吏,有欲遠行就師,輒假遣,令詣河東就樂詳學經,粗明乃還,因設文學。由是弘農學業轉興。至黃初初,徵拜羽林郎,遷虎賁中郎將,三歲,病亡。始,邵族子愚,為白衣時,常有高志,眾人謂愚必榮令狐氏,而邵獨以為「愚性倜儻,不修德而願大,必滅我宗」。愚聞邵言,其心不平。及邵為虎賁郎將,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歷,所在有名稱。愚見邵,因從容言次,微激之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愚今竟云何邪?」邵熟視而不答也。然私謂其妻子曰:「公治性度猶如故也。以吾觀之,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久當坐之不邪?將逮汝曹耳!」邵沒之後,十餘年間,愚為兗州刺史,果與王淩謀廢立,家屬誅滅。邵子華,時為弘農郡丞,以屬疏得不坐。案孔氏譜:孔乂字元雋,孔子之後。曾祖疇,字元矩,陳相。漢桓帝立老子廟於苦縣之賴鄉,畫孔子象於壁;疇為陳相,立孔子碑於像前,今見存。乂父祖皆二千石,乂為散騎常侍,上疏規諫。語在三少帝紀。至大鴻臚。子恂字士信,晉平東將軍衛尉也。   評曰:任峻始興義兵,以歸太祖,闢土殖穀,倉庾盈溢,庸績致矣。蘇則威以平亂,既政事之良,又矯矯剛直,風烈足稱。杜畿寬猛克濟,惠以康民。鄭渾、倉慈,恤理有方。抑皆魏代之名守乎!恕屢陳時政,經論治體,蓋有可觀焉。 ## 三國志卷十七 魏書十七 張樂于張徐傳第十七   張遼字文遠,雁門馬邑人也。本聶壹之後,以避怨變姓。少為郡吏。漢末,并州刺史丁原以遼武力過人,召為從事,使將兵詣京都。何進遣詣河北募兵,得千餘人。還,進敗,以兵屬董卓。卓敗,以兵屬呂布,遷騎都尉。布為李傕所敗,從布東奔徐州,領魯相,時年二十八。太祖破呂布於下邳,遼將其眾降,拜中郎將,賜爵關內侯。數有戰功,遷裨將軍。袁紹破,別遣遼定魯國諸縣。與夏侯淵圍昌豨於東海,數月糧盡,議引軍還,遼謂淵曰:「數日已來,每行諸圍,豨輒屬目視遼。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計猶豫,故不力戰。遼欲挑與語,儻可誘也?」乃使謂豨曰:「公有命,使遼傳之。」豨果下與遼語,遼為說「太祖神武,方以德懷四方,先附者受大賞」。豨乃許降。遼遂單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歡喜,隨詣太祖。太祖遣豨還,責遼曰:「此非大將法也。」遼謝曰:「以明公威信著於四海,遼奉聖旨,豨必不敢害故也。」從討袁譚、袁尚於黎陽,有功,行中堅將軍。從攻尚於鄴,尚堅守不下。太祖還許,使遼與樂進拔陰安,徙其民河南。復從攻鄴,鄴破,遼別徇趙國、常山,招降緣山諸賊及黑山孫輕等。從攻袁譚,譚破,別將徇海濱,破遼東賊柳毅等。還鄴,太祖自出迎遼,引共載,以遼為盪寇將軍。復別擊荊州,定江夏諸縣,還屯臨潁,封都亭侯。從征袁尚於柳城,卒與虜遇,遼勸太祖戰,氣甚奮,太祖壯之,自以所持麾授遼。遂擊,大破之,斬單于蹋頓。〔一〕   〔一〕 傅子曰:太祖將征柳城,遼諫曰:「夫許,天子之會也。今天子在許,公遠北征,若劉表遣劉備襲許,據之以號令四方,公之勢去矣。」太祖策表必不能任備,遂行也。   時荊州未定,復遣遼屯長社。臨發,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遼謂左右曰:「勿動。是不一營盡反,必有造變者,欲以動亂人耳。」乃令軍中,其不反者安坐。遼將親兵數十人,中陳而立。有頃定,即得首謀者殺之。陳蘭、梅成以氐六縣叛,太祖遣于禁、臧霸等討成,遼督張郃、牛蓋等討蘭。成偽降禁,禁還。成遂將其眾就蘭,轉入灊山。灊中有天柱山,高峻二十餘里,道險狹,步徑裁通,蘭等壁其上。遼欲進,諸將曰:「兵少道險,難用深入。」遼曰:「此所謂一與一,勇者得前耳。」遂進到山下安營,攻之,斬蘭、成首,盡虜其眾。太祖論諸將功,曰:「登天山,履峻險,以取蘭、成,盪寇功也。」增邑,假節。   太祖既征孫權還,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合肥。太祖征張魯,教與護軍薛悌,署函邊曰「賊至乃發」。俄而權率十萬眾圍合肥,乃共發教,教曰:「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諸將皆疑。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何疑?」李典亦與遼同。於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饗將士,明日大戰。平旦,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陳,殺數十人,斬二將,大呼自名,衝壘入,至權麾下。權大驚,眾不知所為,走登高冢,以長戟自守。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望見遼所將眾少,乃聚圍遼數重。遼左右麾圍,直前急擊,圍開,遼將麾下數十人得出,餘眾號呼曰:「將軍棄我乎!」遼復還突圍,拔出餘眾。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旦戰至日中,吳人奪氣,還修守備,眾心乃安,諸將咸服。權守合肥十餘日,城不可拔,乃引退。遼率諸軍追擊,幾復獲權。太祖大壯遼,拜征東將軍。〔一〕建安二十一年,太祖復征孫權,到合肥,循行遼戰處,歎息者良久。乃增遼兵,多留諸軍,徙屯居巢。   〔一〕 孫盛曰;夫兵固詭道,奇正相資,若乃命將出征,推轂委權,或賴率然之形,或憑掎角之勢,群帥不和,則棄師之道也。至於合肥之守,縣弱無援,專任勇者則好戰生患,專任怯者則懼心難保。且彼眾我寡,必懷貪墯;以致命之兵,擊貪墯之卒,其勢必勝;勝而後守,守則必固。是以魏武推選方員,參以同異,為之密教,節宣其用;事至而應,若合符契,妙矣夫!   關羽圍曹仁於樊,會權稱藩,召遼及諸軍悉還救仁。遼未至,徐晃已破關羽,仁圍解。遼與太祖會摩陂。遼軍至,太祖乘輦出勞之,還屯陳郡。文帝即王位,轉前將軍。〔一〕分封兄汎及一子列侯。孫權復叛,遣遼還屯合肥,進遼爵都鄉侯。給遼母輿車,及兵馬送遼家詣屯,敕遼母至,導從出迎。所督諸軍將吏皆羅拜道側,觀者榮之。文帝踐阼,封晉陽侯,增邑千戶,并前二千六百戶。黃初二年,遼朝洛陽宮,文帝引遼會建始殿,親問破吳意狀。帝歎息顧左右曰:「此亦古之召虎也。」為起第舍,又特為遼母作殿,以遼所從破吳軍應募步卒,皆為虎賁。孫權復稱藩。遼還屯雍丘,得疾。帝遣侍中劉曄將太醫視疾,虎賁問消息,道路相屬。疾未瘳,帝迎遼就行在所,車駕親臨,執其手,賜以御衣,太官日送御食。疾小差,還屯。孫權復叛,帝遣遼乘舟,與曹休至海陵,臨江。權甚憚焉,敕諸將:「張遼雖病,不可當也,慎之!」是歲,遼與諸將破權將呂範。遼病篤,遂薨于江都。帝為流涕,諡曰剛侯。子虎嗣。六年,帝追念遼、典在合肥之功,詔曰:「合肥之役,遼、典以步卒八百,破賊十萬,自古用兵,未之有也。使賊至今奪氣,可謂國之爪牙矣。其分遼、典邑各百戶,賜一子爵關內侯。」虎為偏將軍,薨。子統嗣。   〔一〕 魏書曰:王賜遼帛千匹,穀萬斛。   樂進字文謙,陽平衛國人也。容貌短小,以膽烈從太祖,為帳下吏。遣還本郡募兵,得千餘人,還為軍假司馬、陷陳都尉。從擊呂布於濮陽,張超於雍丘,橋莅於苦,皆先登有功,封廣昌亭侯。從征張繡於安眾,圍呂布於下邳,破別將,擊眭固於射犬,攻劉備於沛,皆破之,拜討寇校尉。渡河攻獲嘉,還,從擊袁紹於官渡,力戰,斬紹將淳于瓊。從擊譚、尚於黎陽,斬其大將嚴敬,行遊擊將軍。別擊黃巾,破之,定樂安郡。從圍鄴,鄴定,從擊袁譚於南皮,先登,入譚東門。譚敗,別攻雍奴,破之。建安十一年,太祖表漢帝,稱進及于禁、張遼曰:「武力既弘,計略周備,質忠性一,守執節義,每臨戰攻,常為督率,奮強突固,無堅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又遣別征,統御師旅,撫眾則和,奉令無犯,當敵制決,靡有遺失。論功紀用,宜各顯寵。」於是禁為虎威;進,折衝;遼,盪寇將軍。   進別征高幹,從北道入上黨,回出其後。幹等還守壺關,連戰斬首。幹堅守未下,會太祖自征之,乃拔。太祖征管承,軍淳于,遣進與李典擊之。承破走,逃入海島,海濱平,荊州未服,遣屯陽翟。後從平荊州,留屯襄陽,擊關羽、蘇非等,皆走之,南郡諸郡山谷蠻夷詣進降。又討劉備臨沮長杜普、旌陽長梁大,皆大破之。後從征孫權,假進節。太祖還,留進與張遼、李典屯合肥,增邑五百,并前凡千二百戶。以進數有功,分五百戶,封一子列侯;進遷右將軍。建安二十三年薨,諡曰威侯。子綝嗣。綝果毅有父風,官至揚州刺史。諸葛誕反,掩襲殺綝,詔悼惜之,追贈衛尉,諡曰愍侯。子肇嗣。   于禁字文則,泰山鉅平人也。黃巾起,鮑信招合徒眾,禁附從焉。及太祖領兗州,禁與其黨俱詣為都伯,屬將軍王朗。朗異之,薦禁才任大將軍。太祖召見與語,拜軍司馬,使將兵詣徐州,攻廣威,拔之,拜陷陳都尉。從討呂布於濮陽,別破布二營於城南,又別將破高雅於須昌。從攻壽張、定陶、離狐,圍張超於雍丘,皆拔之。從征黃巾劉辟、黃邵等,屯版梁,邵等夜襲太祖營,禁帥麾下擊破之,斬(辟)邵等,盡降其眾。遷平虜校尉。從圍橋蕤於苦,斬蕤等四將。從至宛,降張繡。繡復叛,太祖與戰不利,軍敗,還舞陰。是時軍亂,各閒行求太祖,禁獨勒所將數百人,且戰且引,雖有死傷不相離。虜追稍緩,禁徐整行隊,鳴鼓而還。未至太祖所,道見十餘人被創裸走,禁問其故,曰:「為青州兵所劫。」初,黃巾降,號青州兵,太祖寬之,故敢因緣為略。禁怒,令其眾曰:「青州兵同屬曹公,而還為賊乎!」乃討之,數之以罪。青州兵遽走詣太祖自訴。禁既至,先立營壘,不時謁太祖。或謂禁:「青州兵已訴君矣,宜促詣公辨之。」禁曰:「今賊在後,追至無時,不先為備,何以待敵?且公聰明,譖訴何緣!」徐鑿塹安營訖,乃入謁,具陳其狀。太祖悅,謂禁曰:「淯水之難,吾其急也,將軍在亂能整,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將,何以加之!」於是錄禁前後功,封益壽亭侯。復從攻張繡於穰,禽呂布於下邳,別與史渙、曹仁攻眭固於射犬,破斬之。   太祖初征袁紹,紹兵盛,禁願為先登。太祖壯之,乃遣步卒二千人,使禁將,守延津以拒紹,太祖引軍還官渡。劉備以徐州叛,太祖東征之。紹攻禁,禁堅守,紹不能拔。復與樂進等將步騎五千,擊紹別營,從延津西南緣河至汲、獲嘉二縣,焚燒保聚三十餘屯,斬首獲生各數千,降紹將何茂、王摩等二十餘人。太祖復使禁別將屯原武,擊紹別營於杜氏津,破之。遷裨將軍,後從還官渡。太祖與紹連營,起土山相對。紹射營中,士卒多死傷,軍中懼。禁督守土山,力戰,氣益奮。紹破,遷偏將軍。冀州平。昌豨復叛,遣禁征之。禁急進攻豨;豨與禁有舊,詣禁降。諸將皆以為豨已降,當送詣太祖,禁曰:「諸君不知公常令乎!圍而後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節也。豨雖舊友,禁可失節乎!」自臨與豨決,隕涕而斬之。是時太祖軍淳于,聞而歎曰:「豨降不詣吾而歸禁,豈非命耶!」益重禁。〔一〕東海平,拜禁虎威將軍。後與臧霸等攻梅成,張遼、張郃等討陳蘭。禁到,成舉眾三千餘人降。既降復叛,其眾奔蘭。遼等與蘭相持,軍食少,禁運糧前後相屬,遼遂斬蘭、成。增邑二百戶,并前千二百戶。是時,禁與張遼、樂進、張郃、徐晃俱為名將,太祖每征伐,咸遞行為軍鋒,還為後拒;而禁持軍嚴整,得賊財物,無所私入,由是賞賜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眾心。太祖常恨朱靈,欲奪其營。以禁有威重,遣禁將數十騎,齎令書,徑詣靈營奪其軍,靈及其部眾莫敢動;乃以靈為禁部下督,眾皆震服,其見憚如此。遷左將軍,假節鉞,分邑五百戶,封一子列侯。   〔一〕 臣松之以為圍而後降,法雖不赦;囚而送之,未為違命。禁曾不為舊交希冀萬一,而肆其好殺之心,以戾眾人之議,所以卒為降虜,死加惡諡,宜哉。   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長安,使曹仁討關羽於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雨,漢水溢,平地水數丈,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望水,無所回避,羽乘大船就攻禁等,禁遂降,惟龐德不屈節而死。太祖聞之,哀歎者久之,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德邪!」會孫權禽羽,獲其眾,禁復在吳。文帝踐阼,權稱藩,遣禁還。帝引見禁,鬚髮皓白,形容憔悴,泣涕頓首。帝慰諭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一〕拜為安遠將軍。欲遣使吳,先令北詣鄴謁高陵。帝使豫於陵屋畫關羽戰克、龐德憤怒、禁降服之狀。禁見,慚恚發病薨。子圭嗣封益壽亭侯。諡禁曰厲侯。   〔一〕 魏書載制曰:「昔荀林父敗績于邲,孟明喪師於殽,秦、晉不替,使復其位。其後晉獲狄土,秦霸西戎,區區小國,猶尚若斯,而況萬乘乎?樊城之敗,水災暴至,非戰之咎,其復禁等官。」   張郃字雋乂,河間鄚人也。漢末應募討黃巾,為軍司馬,屬韓馥。馥敗,以兵歸袁紹。紹以郃為校尉,使拒公孫瓚。瓚破,郃功多,遷寧國中郎將。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一〕紹遣將淳于瓊等督運屯烏巢,太祖自將急擊之。郃說紹曰:「曹公兵精,往必破瓊等;瓊等破,則將軍事去矣,宜急引兵救之。」郭圖曰:「郃計非也。不如攻其本營,勢必還,此為不救而自解也。」郃曰:「曹公營固,攻之必不拔,若瓊等見禽,吾屬盡為虜矣。」紹但遣輕騎救瓊,而以重兵攻太祖營,不能下。太祖果破瓊等,紹軍潰。圖慚,又更譖郃曰:「郃快軍敗,出言不遜。」郃懼,乃歸太祖。〔二〕   〔一〕 漢晉春秋曰:郃說紹曰:「公雖連勝,然勿與曹公戰也,密遣輕騎鈔絕其南,則兵自敗矣。」紹不從之。   〔二〕 臣松之案武紀及袁紹傳並云袁紹使張郃、高覽攻太祖營,郃等聞淳于瓊破,遂來降,紹眾於是大潰。是則緣郃等降而後紹軍壞也。至如此傳,為紹軍先潰,懼郭圖之譖,然後歸太祖,為參錯不同矣。   太祖得郃甚喜,謂曰:「昔子胥不早寤,自使身危,豈若微子去殷、韓信歸漢邪?」拜郃偏將軍,封都亭侯。授以眾,從攻鄴,拔之。又從擊袁譚於渤海,別將軍圍雍奴,大破之。從討柳城,與張遼俱為軍鋒,以功遷平狄將軍。別征東萊,討管承,又與張遼討陳蘭、梅成等,破之。從破馬超、韓遂於渭南。圍安定,降楊秋。與夏侯淵討鄜賊梁興及武都氐。又破馬超,平宋建。太祖征張魯,先遣郃督諸軍討興和氐王竇茂。太祖從散關入漢中,又先遣郃督步卒五千於前通路。至陽平,魯降,太祖還,留郃與夏侯淵等守漢中,拒劉備。郃別督諸軍,降巴東、巴西二郡,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為備將張飛所拒,引還南鄭。拜盪寇將軍。劉備屯陽平,郃屯廣石。備以精卒萬餘,分為十部,夜急攻郃。郃率親兵搏戰,備不能克。其後備於走馬谷燒都圍,淵救火,從他道與備相遇,交戰,短兵接刃。淵遂沒,郃還陽平。〔一〕當是時,新失元帥,恐為備所乘,三軍皆失色。淵司馬郭淮乃令眾曰:「張將軍,國家名將,劉備所憚;今日事急,非張將軍不能安也。」遂推郃為軍主。郃出,勒兵安陳,諸將皆受郃節度,眾心乃定。太祖在長安,遣使假郃節。太祖遂自至漢中,劉備保高山不敢戰。太祖乃引出漢中諸軍,郃還屯陳倉。   〔一〕 魏略曰:淵雖為都督,劉備憚郃而易淵。及殺淵,備曰:「當得其魁,用此何為邪!」   文帝即王位,以郃為左將軍,進爵都鄉侯。及踐阼,進封鄚侯。詔郃與曹真討安定盧水胡及東羌,召郃與真並朝許宮,遣南與夏侯尚擊江陵。郃別督諸軍渡江,取洲上屯塢。明帝即位,遣南屯荊州,與司馬宣王擊孫權別將劉阿等,追至祁口,交戰,破之。諸葛亮出祁山。加郃位特進,遣督諸軍,拒亮將馬謖於街亭。謖依阻南山,不下據城。郃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南安、天水、安定郡反應亮,郃皆破平之。詔曰:「賊亮以巴蜀之眾,當虓虎之師。將軍被堅執銳,所向克定,朕甚嘉之。益邑千戶,并前四千三百戶。」司馬宣王治水軍於荊州,欲順沔入江伐吳,詔郃督關中諸軍往受節度。至荊州,會冬水淺,大船不得行,乃還屯方城。諸葛亮復出,急攻陳倉,帝驛馬召郃到京都。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遣南北軍士三萬及分遣武衛、虎賁使衛郃,因問郃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縣軍無穀,不能久攻,對曰:「比臣未到,亮已走矣;屈指計亮糧不至十日。」郃晨夜進至南鄭,亮退。詔郃還京都,拜征西車騎將軍。   郃識變數,善處營陳,料戰勢地形,無不如計,自諸葛亮皆憚之。郃雖武將而愛樂儒士,嘗薦同鄉卑湛經明行修,詔曰:「昔祭遵為將,奏置五經大夫,居軍中,與諸生雅歌投壺。今將軍外勒戎旅,內存國朝。朕嘉將軍之意,今擢湛為博士。」   諸葛亮復出祁山,詔郃督諸將西至略陽,亮還保祁山,郃追至木門,與亮軍交戰,飛矢中郃右膝,薨,〔一〕諡曰壯侯。子雄嗣。郃前後征伐有功,明帝分郃戶,封郃四子列侯。賜小子爵關內侯。   〔一〕 魏略曰:亮軍退,司馬宣王使郃追之,郃曰:「軍法,圍城必開出路,歸軍勿追。」宣王不聽。郃不得已,遂進。蜀軍乘高布伏,弓弩亂發,矢中郃髀。   徐晃字公明,河東楊人也。為郡吏,從車騎將軍楊奉討賊有功,拜騎都尉。李傕、郭汜之亂長安也,晃說奉,令與天子還洛陽,奉從其計。天子渡河至安邑,封晃都亭侯。及到洛陽,韓暹、董承日爭鬥,晃說奉令歸太祖;奉欲從之,後悔。太祖討奉於梁,晃遂歸太祖。   太祖授晃兵,使擊卷、卷音墟權反。原武賊,破之,拜裨將軍。從征呂布,別降布將趙庶、李鄒等。與史渙斬眭固於河內。從破劉備,又從破顏良,拔白馬,進至延津,破文醜,拜偏將軍。與曹洪擊濦彊賊祝臂,破之,又與史渙擊袁紹運車於故市,功最多,封都亭侯。太祖既圍鄴,破邯鄲,易陽令韓範偽以城降而拒守,太祖遣晃攻之。晃至,飛矢城中,為陳成敗。範悔,晃輒降之。既而言於太祖曰:「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今日滅易陽,明日皆以死守,恐河北無定時也。願公降易陽以示諸城,則莫不望風。」太祖善之。別討毛城,設伏兵掩擊,破三屯。從破袁譚於南皮,討平原叛賊,克之。從征蹋頓,拜橫野將軍。從征荊州,別屯樊,討中廬、臨沮、宜城賊。又與滿寵討關羽於漢津,與曹仁擊周瑜於江陵。十五年,討太原反者,圍大陵,拔之,斬賊帥商曜。韓遂、馬超等反關右,遣晃屯汾陰以撫河東,賜牛酒,令上先人墓。太祖至潼關,恐不得渡,召問晃。晃曰:「公盛兵於此,而賊不復別守蒲阪,知其無謀也。今假臣精兵〔一〕渡蒲阪津,為軍先置,以截其裏,賊可擒也。」太祖曰:「善。」使晃以步騎四千人渡津。作塹柵未成,賊梁興夜將步騎五千餘人攻晃,晃擊走之,太祖軍得渡。遂破超等,使晃與夏侯淵平隃麋、汧諸氐,與太祖會安定。太祖還鄴,使晃與夏侯淵平鄜、夏陽餘賊,斬梁興,降三千餘戶。從征張魯。別遣晃討攻櫝、仇夷諸山氐,皆降之。遷平寇將軍。解將軍張順圍。擊賊陳福等三十餘屯,皆破之。   〔一〕 臣松之云:案晃于時未應稱臣,傳寫者誤也。   太祖還鄴,留晃與夏侯淵拒劉備於陽平。備遣陳式等十餘營絕馬鳴閣道,晃別征破之,賊自投山谷,多死者。太祖聞,甚喜,假晃節,令曰:「此閣道,漢中之險要咽喉也。劉備欲斷絕外內,以取漢中。將軍一舉,克奪賊計,善之善者也。」太祖遂自至陽平,引出漢中諸軍。復遣晃助曹仁討關羽,屯宛。會漢水暴隘,于禁等沒。羽圍仁於樊,又圍將軍呂常於襄陽。晃所將多新卒,以羽難與爭鋒,遂前至陽陵陂屯。太祖復還,遣將軍徐商、呂建等詣晃,令曰:「須兵馬集至,乃俱前。」賊屯偃城。晃到,詭道作都塹,示欲截其後,賊燒屯走。晃得偃城,兩面連營,稍前,去賊圍三丈所。未攻,太祖前後遣殷署、朱蓋等凡十二營詣晃。賊圍頭有屯,又別屯四冢。晃揚聲當攻圍頭屯,而密攻四冢。羽見四冢欲壞,自將步騎五千出戰,晃擊之,退走,遂追陷與俱入圍,破之,或自投沔水死。太祖令曰:「賊圍塹鹿角十重,將軍致戰全勝,遂陷賊圍,多斬首虜。吾用兵三十餘年,及所聞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長驅徑入敵圍者也。且樊、襄陽之在圍,過於莒、即墨,將軍之功,踰孫武、穰苴。」晃振旅還摩陂,太祖迎晃七里,置酒大會。太祖舉卮酒勸晃,且勞之曰:「全樊、襄陽,將軍之功也。」時諸軍皆集,太祖案行諸營,士卒咸離陳觀,而晃軍營整齊,將士駐陳不動。太祖歎曰:「徐將軍可謂有周亞夫之風矣。」   文帝即王位,以晃為右將軍,進封逯鄉侯。及踐阼,進封楊侯。與夏侯尚討劉備於上庸,破之。以晃鎮陽平,徙封陽平侯。明帝即位,拒吳將諸葛瑾於襄陽。增邑二百,并前三千一百戶。病篤,遺令斂以時服。   性儉約畏慎,將軍常遠斥候,先為不可勝,然後戰,追奔爭利,士不暇食。常歎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常以功自效,何用私譽為!」終不廣交援。太和元年薨,諡曰壯侯。子蓋嗣。蓋薨,子霸嗣。明帝分晃戶,封晃子孫二人列侯。   初,清河朱靈為袁紹將。太祖之征陶謙,紹使靈督三營助太祖,戰有功。紹所遣諸將各罷歸,靈曰:「靈觀人多矣,無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復何之?」遂留不去。所將士卒慕之,皆隨靈留。靈後遂為好將,名亞晃等,至後將軍,封高唐亭侯。〔一〕   〔一〕 九州春秋曰:初,清河季雍以鄃叛袁紹而降公孫瓚,瓚遣兵衛之。紹遣靈攻之。靈家在城中,瓚將靈母弟置城上,誘呼靈。靈望城涕泣曰:「丈夫一出身與人,豈復顧家耶!」遂力戰拔之,生擒雍而靈家皆死。魏書曰:靈字文博。太祖既平冀州,遣靈將新兵五千人騎千匹守許南。太祖戒之曰:「冀州新兵,數承寬緩,暫見齊整,意尚怏怏。卿名先有威嚴,善以道寬之,不然即有變。」靈至陽翟,中郎將程昂等果反,即斬昂,以狀聞。太祖手書曰:「兵中所以為危險者,外對敵國,內有姦謀不測之變。昔鄧禹中分光武軍西行,而有宗歆、馮愔之難,後將二十四騎還洛陽,禹豈以是減損哉?來書懇惻,多引咎過,未必如所云也。」文帝即位,封靈鄃侯,增其戶邑。詔曰:「將軍佐命先帝,典兵歷年,威過方、邵,功踰絳、灌。圖籍所美,何以加焉?朕受天命,帝有海內,元功之將,社稷之臣,皆朕所與同福共慶,傳之無窮者也。今封隃侯。富貴不歸故鄉,如夜行衣繡。若平常所志,願勿難言。」靈謝曰:「高唐,宿所願。」於是更封高唐侯,薨,諡曰威侯。   評曰:太祖建茲武功,而時之良將,五子為先。于禁最號毅重,然弗克其終。張郃以巧變為稱,樂進以驍果顯名,而鑒其行事,未副所聞。或注記有遺漏,未如張遼、徐晃之備詳也。 ## 三國志卷十八 魏書十八 二李臧文呂許典二龐閻傳第十八   李典字曼成,山陽鉅野人也。典從父乾,有雄氣,合賓客數千家在乘氏。初平中,以眾隨太祖,破黃巾於壽張,又從擊袁術,征徐州。呂布之亂,太祖遣乾還乘氏,慰勞諸縣。布別駕薛蘭、治中李封招乾,欲俱叛,乾不聽,遂殺乾。太祖使乾子整將乾兵,與諸將擊蘭、封。蘭、封破,從平兗州諸縣有功,稍遷青州刺史。整卒,典徙潁陰令,為中郎將,將整軍,〔一〕遷離狐太守。   〔一〕 魏書曰:典少好學,不樂兵事,乃就師讀春秋左氏傳,博觀群書。太祖善之,故試以治民之政。   時太祖與袁紹相拒官渡,典率宗族及部曲輸穀帛供軍。紹破,以典為裨將軍,屯安民。太祖擊譚、尚於黎陽,使典與程昱等以船運軍糧。會尚遣魏郡太守高蕃將兵屯河上,絕水道,太祖敕典、昱:「若船不得過,下從陸道。」典與諸將議曰:「蕃軍少甲而恃水,有懈怠之心,擊之必克。軍不內御;苟利國家,專之可也,宜亟擊之。」昱亦以為然。遂北渡河,攻蕃,破之,水道得通。劉表使劉備北侵,至葉,太祖遣典從夏侯惇拒之。備一旦燒屯去,惇率諸軍追擊之,典曰:「賊無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狹窄,草木深,不可追也。」惇不聽,與于禁追之,典留守。惇等果入賊伏裏,戰不利,典往救,備望見救至,乃散退。從圍鄴,鄴定,與樂進圍高幹於壺關,擊管承於長廣,皆破之。遷捕虜將軍,封都亭侯。典宗族部曲三千餘家,居乘氏,自請願徙詣魏郡。太祖笑曰:「卿欲慕耿純邪?」典謝曰:「典駑怯功微,而爵寵過厚,誠宜舉宗陳力;加以征伐未息,宜實郊遂之內,以制四方,非慕純也。」遂徙部曲宗族萬三千餘口居鄴。太祖嘉之,遷破虜將軍。與張遼、樂進屯合肥,孫權率眾圍之,遼欲奉教出戰。進、典、遼皆素不睦,遼恐其不從,典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乃率眾與遼破走權。增邑百戶,并前三百戶。   典好學問,貴儒雅,不與諸將爭功。敬賢士大夫,恂恂若不及,軍中稱其長者。年三十六薨,子禎嗣。文帝踐阼,追念合肥之功,增禎邑百戶,賜典一子爵關內侯,邑百戶;諡典曰愍侯。   李通字文達,江夏平春人也。〔一〕以俠聞於江、汝之間。與其郡人陳恭共起兵於朗陵,眾多歸之。時有周直者,眾二千餘家,與恭、通外和內違。通欲圖殺直而恭難之。通知恭無斷,乃獨定策,與直克會,酒酣殺直。眾人大擾,通率恭誅其黨帥,盡并其營。後恭妻弟陳郃,殺恭而據其眾。通攻破郃軍,斬郃首以祭恭墓。又生禽黃巾大帥吳霸而降其屬。遭歲大饑,通傾家振施,與士分糟糠,皆爭為用,由是盜賊不敢犯。   〔一〕 魏略曰:通小字萬億。   建安初,通舉眾詣太祖於許。拜通振威中郎將,屯汝南西界。太祖討張繡,劉表遣兵以助繡,太祖軍不利。通將兵夜詣太祖,太祖得以復戰,通為先登,大破繡軍。拜裨將軍,封建功侯。分汝南二縣,以通為陽安都尉。通妻伯父犯法,朗陵長趙儼收治,致之大辟。是時殺生之柄,決於牧守,通妻子號泣以請其命。通曰:「方與曹公戮力,義不以私廢公。」嘉儼執憲不阿,與為親交。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紹遣使拜通征南將軍,劉表亦陰招之,通皆拒焉。通親戚部曲流涕曰:「今孤危獨守,以失大援,亡可立而待也,不如亟從紹。」通按劍以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紹雖彊盛,而任使無方,終為之虜耳。吾以死不貳。」即斬紹使,送印綬詣太祖。又擊郡賊瞿恭、江宮、沈成等,皆破殘其眾,送其首。遂定淮、汝之地。改封都亭侯,拜汝南太守。時賊張赤等五千餘家聚桃山,通攻破之。劉備與周瑜圍曹仁於江陵,別遣關羽絕北道。通率眾擊之,下馬拔鹿角入圍,且戰且前,以迎仁軍,勇冠諸將。通道得病薨,時年四十二。追增邑二百戶,并前四百戶。文帝踐阼,諡曰剛侯。詔曰:「昔袁紹之難,自許、蔡以南,人懷異心。通秉義不顧,使攜貳率服,朕甚嘉之。不幸早薨,子基雖已襲爵,未足酬其庸勳。基兄緒,前屯樊城,又有功。世篤其勞,其以基為奉義中郎將,緒平虜中郎將,以寵異焉〔一〕。」   〔一〕 王隱晉書曰:緒子秉,字玄冑,有雋才,為時所貴,官至秦州刺史。秉嘗答司馬文王問,因以為家誡曰:「昔侍坐於先帝,時有三長吏俱見。臨辭出,上曰:『為官長當清,當慎,當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並受詔。既出,上顧謂吾等曰:『相誡敕正當爾不?』侍坐眾賢,莫不贊善。上又問曰:『必不得已,於斯三者何先?』或對曰:『清固為本。』次復問吾,對曰:『清慎之道,相須而成,必不得已,慎乃為大。夫清者不必慎,慎者必自清,亦由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是以易稱括囊無咎,藉用白茅,皆慎之至也。』上曰:『卿言得之耳。可舉近世能慎者誰乎?』諸人各未知所對,吾乃舉故太尉荀景倩、尚書董仲連、僕射王公仲並可謂為慎。上曰:『此諸人者,溫恭朝夕,執事有恪,亦各其慎也。然天下之至慎,其惟阮嗣宗乎!每與之言,言及玄遠,而未曾評論時事,臧否人物,真可謂至慎矣。』吾每思此言,亦足以為明誡。凡人行事,年少立身,不可不慎,勿輕論人,勿輕說事,如此則悔吝何由而生,患禍無從而至矣。」秉子重,字茂曾。少知名,歷位吏部郎、平陽太守。晉諸公贊曰:重以清尚稱。相國趙王倫以重望取為右司馬。重以倫將為亂,辭疾不就。倫逼之不已,重遂不復自活,至於困篤,扶曳受拜,數日卒,贈散騎常侍。重二弟,尚字茂仲,矩字茂約,永嘉中並典郡;矩至江州刺史。重子式,字景則,官至侍中。   臧霸字宣高,泰山華人也。父戒,為縣獄掾,據法不聽太守欲所私殺。太守大怒,令收戒詣府,時送者百餘人。霸年十八,將客數十人徑於費西山中要奪之,送者莫敢動,因與父俱亡命東海,由是以勇壯聞。黃巾起,霸從陶謙擊破之,拜騎都尉。遂收兵於徐州,與孫觀、吳敦、尹禮等並聚眾,霸為帥,屯於開陽。太祖之討呂布也,霸等將兵助布。既禽布,霸自匿。太祖募索得霸,見而悅之,使霸招吳敦、尹禮、孫觀、觀兄康等,皆詣太祖。太祖以霸為琅邪相,敦利城、禮東莞、觀北海、康城陽太守,割青、徐二州,委之於霸。太祖之在兗州,以徐翕、毛暉為將。兗州亂,翕、暉皆叛。後兗州定,翕、暉亡命投霸。太祖語劉備,令語霸送二人首。霸謂備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為此也。霸受公生全之恩,不敢違命。然王霸之君可以義告,願將軍為之辭。」備以霸言白太祖,太祖歎息,謂霸曰:「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願也。」乃皆以翕、暉為郡守。時太祖方與袁紹相拒,而霸數以精兵入青州,故太祖得專事紹,不以東方為念。太祖破袁譚於南皮,霸等會賀。霸因求遣子弟及諸將父兄家屬詣鄴,太祖曰:「諸君忠孝,豈復在是!昔蕭何遣子弟入侍,而高祖不拒,耿純焚室輿櫬以從,而光武不逆,吾將何以易之哉!」東州擾攘,霸等執義征暴,清定海岱,功莫大焉,皆封列侯。霸為都亭侯,加威虜將軍。又與于禁討昌豨,與夏侯淵討黃巾餘賊徐和等,有功,遷徐州刺史。沛國(公)武周為下邳令,霸敬異周,身詣令舍。部從事總詷不法,周得其罪,便收考竟,霸益以善周。從討孫權,先登,再入巢湖,攻居巢,破之。張遼之討陳蘭,霸別遣至皖,討吳將韓當,使權不得救蘭。當遣兵逆霸,霸與戰於逢龍,當復遣兵邀霸於夾石,與戰破之,還屯舒。權遣數萬人乘船屯舒口,分兵救蘭,聞霸軍在舒,遁還。霸夜追之,比明,行百餘里,邀賊前後擊之。賊窘急,不得上船,赴水者甚眾。由是賊不得救蘭,遼遂破之。霸從討孫權於濡須口,與張遼為前鋒,行遇霖雨,大軍先及,水遂長,賊船稍進,將士皆不安。遼欲去,霸止之曰:「公明於利鈍,寧肯捐吾等邪?」明日果有令。遼至,以語太祖。太祖善之,拜揚威將軍,假節。後權乞降,太祖還,留霸與夏侯惇等屯居巢。   文帝即王位,遷鎮東將軍,進爵武安鄉侯,都督青州諸軍事。及踐阼,進封開陽侯,徙封良成侯。與曹休討吳賊,破呂範於洞浦,徵為執金吾,位特進。每有軍事,帝常咨訪焉。〔一〕明帝即位,增邑五百,并前三千五百戶。薨,諡曰威侯。子艾嗣。〔二〕艾官至青州刺史、少府。艾薨,諡曰恭侯。子權嗣。霸前後有功,封子三人列侯,賜一人爵關內侯。〔三〕   〔一〕 魏略曰:霸一名奴寇。孫觀名嬰子。吳敦名黯奴。尹禮名盧兒。建安二十四年,霸遣別軍在洛。會太祖崩,霸所部及青州兵,以為天下將亂,皆鳴鼓擅去。文帝即位,以曹休都督青、徐,霸謂休曰:「國家未肯聽霸耳!若假霸步騎萬人,必能橫行江表。」休言之於帝,帝疑霸軍前擅去,今意壯乃爾!遂東巡,因霸來朝而奪其兵。   〔二〕 魏書曰:艾少以才理稱,為黃門郎,歷位郡守。   〔三〕 霸一子舜,字太伯,晉散騎常侍,見武帝百官名。此百官名,不知誰所撰也,皆有題目,稱舜「才穎條暢,識贊時宜」也。   而孫觀亦至青州刺史,假節,從太祖討孫權,戰被創,薨。子毓嗣,亦至青州刺史。〔一〕   〔一〕 魏書曰:孫觀字仲臺,泰山人。與臧霸俱起,討黃巾,拜騎都尉。太祖破呂布,使霸招觀兄弟,皆厚遇之。與霸俱戰伐,觀常為先登,征定青、徐群賊,功次於霸,封呂都亭侯。康亦以功封列侯。與太祖會南皮,遣子弟入居鄴,拜觀偏將軍,遷青州刺史。從征孫權於濡須口,假節。攻權,為流矢所中,傷左足,力戰不顧,太祖勞之曰:「將軍被創深重,而猛氣益奮,不當為國愛身乎?」轉振威將軍,創甚,遂卒。   文聘字仲業,南陽宛人也,為劉表大將,使禦北方。表死,其子琮立。太祖征荊州,琮舉州降,呼聘欲與俱,聘曰:「聘不能全州,當待罪而已。」太祖濟漢,聘乃詣太祖,太祖問曰:「來何遲邪?」聘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土境,生不負於孤弱,死無愧於地下,而計不得已,以至於此。實懷悲慚,無顏早見耳。」遂欷歔流涕。太祖為之愴然曰:「仲業,卿真忠臣也。」厚禮待之。授聘兵,使與曹純追討劉備於長阪。太祖先定荊州,江夏與吳接,民心不安,乃以聘為江夏太守,使典北兵,委以邊事,賜爵關內侯。〔一〕與樂進討關羽於尋口,有功,進封延壽亭侯,加討逆將軍。又攻羽輜重於漢津,燒其船於荊城。文帝踐阼,進爵長安鄉侯,假節。與夏侯尚圍江陵,使聘別屯沔口,止石梵,自當一隊,禦賊有功,遷後將軍,封新野侯。孫權以五萬眾自圍聘於石陽,甚急,聘堅守不動,權住二十餘日乃解去。聘追擊破之。〔二〕增邑五百戶,并前千九百戶。   〔一〕 孫盛曰:資父事君,忠孝道一。臧霸少有孝烈之稱,文聘著垂泣之誠,是以魏武一面,委之以二方之任,豈直壯武見知於倉卒之間哉!   〔二〕 魏略曰:孫權嘗自將數萬眾卒至。時大雨,城柵崩壞,人民散在田野,未及補治。聘聞權到,不知所施,乃思惟莫若潛默可以疑之。乃敕城中人使不得見,又自臥舍中不起。權果疑之,語其部黨曰:「北方以此人忠臣也,故委之以此郡,今我至而不動,此不有密圖,必當有外救。」遂不敢攻而去。魏略此語,與本傳反。   聘在江夏數十年,有威恩,名震敵國,賊不敢侵。分聘戶邑封聘子岱為列侯,又賜聘從子厚爵關內侯。聘薨,諡曰壯侯。岱又先亡,聘養子休嗣。卒,子武嗣。   嘉平中,譙郡桓禺為江夏太守,清儉有威惠,名亞於聘。   呂虔字子恪,任城人也。太祖在兗州,聞虔有膽策,以為從事,將家兵守湖陸。(襄陵)〔襄賁〕校尉杜松部民炅母等作亂,與昌豨通。太祖以虔代松。虔到,招誘炅母渠率及同惡數十人,賜酒食。簡壯士伏其側,虔察炅母等皆醉,使伏兵盡格殺之。撫其餘眾,群賊乃平。太祖以虔領泰山太守。郡接山海,世亂,聞民人多藏竄。袁紹所置中郎將郭祖、公孫犢等數十輩,保山為寇,百姓苦之。虔將家兵到郡,開恩信,祖等黨屬皆降服,諸山中亡匿者盡出安土業。簡其彊者補戰士,泰山由是遂有精兵,冠名州郡。濟南黃巾徐和等,所在劫長吏,攻城邑。虔引兵與夏侯淵會擊之,前後數十戰,斬首獲生數千人。太祖使督青州諸郡兵以討東萊群賊李條等,有功。太祖令曰:「夫有其志,必成其事,蓋烈士之所徇也。卿在郡以來,禽姦討暴,百姓獲安,躬蹈矢石,所征輒克。昔寇恂立名於汝、潁,耿弇建策於青、兗,古今一也。」舉茂才,加騎都尉,典郡如故。虔在泰山十數年,甚有威惠。文帝即王位,加裨將軍,封益壽亭侯,遷徐州刺史,加威虜將軍。請琅邪王祥為別駕,民事一以委之,世多其能任賢。〔一〕討利城叛賊,斬獲有功。明帝即位,徙封萬年亭侯,增邑二百,并前六百戶。虔薨,子翻嗣。翻薨,子桂嗣。   〔一〕 孫盛雜語曰:祥字休徵。性至孝,後母苛虐,每欲危害祥,祥色養無怠。盛寒之月,後母曰:「吾思食生魚。」祥脫衣,將剖冰求之,(有)少〔頃〕,堅冰解,下有魚躍出,因奉以供,時人以為孝感之所致也。供養三十餘年,母終乃仕,以淳誠貞粹見重於時。王隱晉書曰:祥始出仕,年過五十矣,稍遷至司隸校尉。高貴鄉公入學,以祥為三老,遷司空太尉。司馬文王初為晉王,司空荀顗要祥盡敬,祥不從。語在三少帝紀。晉武踐阼,拜祥為太保,封雎陵公。泰始四年,年八十九薨。祥弟覽,字玄通,光祿大夫。晉諸公贊稱覽率素有至行。覽子孫繁衍,頗有賢才相係,奕世之盛,古今少比焉。   許褚字仲康,譙國譙人也。長八尺餘,腰大十圍,容貌雄毅,勇力絕人。漢末,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共堅壁以禦寇。時汝南葛陂賊萬餘人攻褚壁,褚眾少不敵,力戰疲極。兵矢盡,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斗者置四隅。褚飛石擲之,所值皆摧碎。賊不敢進。糧乏,偽與賊和,以牛與賊易食,賊來取牛,牛輒奔還。褚乃出陳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餘步。賊眾驚,遂不敢取牛而走。由是淮、汝、陳、梁間,聞皆畏憚之。   太祖徇淮、汝,褚以眾歸太祖。太祖見而壯之曰:「此吾樊噲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衛。諸從褚俠客,皆以為虎士。從征張繡,先登,斬首萬計,遷校尉。從討袁紹於官渡。時常從士徐他等謀為逆,以褚常侍左右,憚之不敢發。伺褚休下日,他等懷刀入。褚至下舍心動,即還侍。他等不知,入帳見褚,大驚愕。他色變,褚覺之,即擊殺他等。太祖益親信之,出入同行,不離左右。從圍鄴,力戰有功,賜爵關內侯。從討韓遂、馬超於潼關。太祖將北渡,臨濟河,先渡兵,獨與褚及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超將步騎萬餘人,來奔太祖軍,矢下如雨。褚白太祖,賊來多,今兵渡已盡,宜去,乃扶太祖上船。賊戰急,軍爭濟,船重欲沒。褚斬攀船者,左手舉馬鞍蔽太祖。船工為流矢所中死,褚右手並泝船,僅乃得渡。是日,微褚幾危。其後太祖與遂、超等單馬會語,左右皆不得從,唯將褚。超負其力,陰欲前突太祖,素聞褚勇,疑從騎是褚。乃問太祖曰:「公有虎侯者安在?」太祖顧指褚,褚瞋目盼之。超不敢動,乃各罷。後數日會戰,大破超等,褚身斬首級,遷武衛中郎將。武衛之號,自此始也。軍中以褚力如虎而癡,故號曰虎癡;是以超問虎侯,至今天下稱焉,皆謂其姓名也。   褚性謹慎奉法,質重少言。曹仁自荊州來朝謁,太祖未出,入與褚相見於殿外。仁呼褚入便坐語,褚曰:「王將出。」便還入殿,仁意恨之。或以責褚曰:「征南宗室重臣,降意呼君,君何故辭?」褚曰:「彼雖親重,外藩也。褚備內臣,眾談足矣,入室何私乎?」太祖聞,愈愛待之,遷中堅將軍。太祖崩,褚號泣歐血。文帝踐阼,進封萬歲亭侯,遷武衛將軍,都督中軍宿衛禁兵,甚親近焉。初,褚所將為虎士者從征伐,太祖以為皆壯士也,同日拜為將,其後以功為將軍封侯者數十人,都尉、校尉百餘人,皆劍客也。明帝即位,進〔封〕牟鄉侯,邑七百戶,賜子爵一人關內侯。褚薨,諡曰壯侯。子儀嗣。褚兄定,亦以軍功(封)為振威將軍,都督徼道虎賁。太和中,帝思褚忠孝,下詔褒贊,復賜褚子孫二人爵關內侯。儀為鍾會所殺。泰始初,子綜嗣。   典韋,陳留己吾人也。形貌魁梧,旅力過人,有志節任俠。襄邑劉氏與睢陽李永為讎,韋為報之。永故富春長,備衛甚謹。韋乘車載雞酒,偽為候者,門開,懷匕首入殺永,并殺其妻,徐出,取車上刀戟,步(出)〔去〕。永居近巿,一巿盡駭。追者數百,莫敢近。行四五里,遇其伴,轉戰得脫。由是為豪傑所識。初平中,張邈舉義兵,韋為士,屬司馬趙寵。牙門旗長大,人莫能勝,韋一手建之,寵異其才力。後屬夏侯惇,數斬首有功,拜司馬。太祖討呂布於濮陽。布有別屯在濮陽西四五十里,太祖夜襲,比明破之。未及還,會布救兵至,三面掉戰。時布身自搏戰,自旦至日昳數十合,相持急。太祖募陷陳,韋先占,將應募者數十人,皆重衣兩鎧,棄楯,但持長矛撩戟。時西面又急,韋進當之,賊弓弩亂發,矢至如雨,韋不視,謂等人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懼,疾言「虜至矣」!韋手持十餘戟,大呼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眾退。會日暮,太祖乃得引去。拜韋都尉,引置左右,將親兵數百人,常繞大帳。韋既壯武,其所將皆選卒,每戰鬥,常先登陷陳。遷為校尉。性忠至謹重,常晝立侍終日,夜宿帳左右,稀歸私寢。好酒食,飲噉兼人,每賜食於前,大飲長歠,左右相屬,數人益乃供,太祖壯之。韋好持大雙戟與長刀等,軍中為之語曰:「帳下壯士有典君,提一雙戟八十斤。」   太祖征荊州,至宛,張繡迎降。太祖甚悅,延繡及其將帥,置酒高會。太祖行酒,韋持大斧立後,刃徑尺,太祖所至之前,韋輒舉斧目之。竟酒,繡及其將帥莫敢仰視。後十餘日,繡反,襲太祖營,太祖出戰不利,輕騎引去。韋戰於門中,賊不得入。兵遂散從他門並入。時韋校尚有十餘人,皆殊死戰,無不一當十。賊前後至稍多,韋以長戟左右擊之,一叉入,輒十餘矛摧。左右死傷者略盡。韋被數十創,短兵接戰,賊前搏之。韋雙挾兩賊擊殺之,餘賊不敢前。韋復前突賊,殺數人,創重發,瞋目大罵而死。賊乃敢前,取其頭,傳觀之,覆軍就視其軀。太祖退住舞陰,聞韋死,為流涕,募閒取其喪,親自臨哭之,遣歸葬襄邑,拜子滿為郎中。車駕每過,常祠以中牢。太祖思韋,拜滿為司馬,引自近。文帝即王位,以滿為都尉,賜爵關內侯。   龐德字令明,南安狟道人也。狟音桓。少為郡吏州從事。初平中,從馬騰擊反羌叛氐。數有功,稍遷至校尉。建安中,太祖討袁譚、尚於黎陽,譚遣郭援、高幹等略取河東,太祖使鍾繇率關中諸將討之。德隨騰子超拒援、幹於平陽,德為軍鋒,進攻援、幹,大破之,親斬援首。〔一〕拜中郎將,封都亭侯。後張白騎叛於弘農,德復隨騰征之,破白騎於兩殽間。每戰,常陷陳卻敵,勇冠騰軍。後騰徵為衛尉,德留屬超。太祖破超於渭南,德隨超亡入漢陽,保冀城。後復隨超奔漢中,從張魯。太祖定漢中,德隨眾降。太祖素聞其驍勇,拜立義將軍,封關門亭侯,邑三百戶。   〔一〕 魏略曰:德手斬一級,不知是援。戰罷之後,眾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援,鍾繇之甥。德晚後於鞬中出一頭,繇見之而哭。德謝繇,繇曰:「援雖我甥,乃國賊也。卿何謝之?」   侯音、衛開等以宛叛,德將所領與曹仁共攻拔宛,斬音、開,遂南屯樊,討關羽。樊下諸將以德兄在漢中,頗疑之。〔一〕德常曰:「我受國恩,義在效死。我欲身自擊羽。今年我不殺羽,羽當殺我。」後親與羽交戰,射羽中額。時德常乘白馬,羽軍謂之白馬將軍,皆憚之。仁使德屯樊北十里,會天霖雨十餘日,漢水暴溢,樊下平地五六丈,德與諸將避水上堤。羽乘船攻之,以大船四面射隄上。德被甲持弓,箭不虛發。將軍董衡、部曲將董超等欲降,德皆收斬之。自平旦力戰至日過中,羽攻益急,矢盡,短兵接戰。德謂督將成何曰:「吾聞良將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今日,我死日也。」戰益怒,氣愈壯,而水浸盛,吏士皆降。德與麾下將一人,五伯二人,彎弓傅矢,乘小船欲還仁營。水盛船覆,失弓矢,獨抱船覆水中,為羽所得,立而不跪。羽謂曰:「卿兄在漢中,我欲以卿為將,不早降何為?」德罵羽曰:「豎子,何謂降也!魏王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庸才耳,豈能敵邪!我寧為國家鬼,不為賊將也。」遂為羽所殺。太祖聞而悲之,為之流涕,封其二子為列侯。文帝即王位,乃遣使就德墓賜諡,策曰:「昔先軫喪元,王蠋絕脰,隕身徇節,前代美之。惟侯式昭果毅,蹈難成名,聲溢當時,義高在昔,寡人愍焉,諡曰壯侯。」又賜子會等四人爵關內侯,邑各百戶。會勇烈有父風,官至中尉將軍,封列侯。〔二〕   〔一〕 魏略曰:德從兄名柔,時在蜀。   〔二〕 王隱蜀記曰:鍾會平蜀,前後鼓吹,迎德屍喪還葬鄴,冢中身首如生。臣松之案德死於樊城,文帝即位,又遣使至德墓所,則其屍喪不應在蜀。此王隱之虛說也。   龐淯字子異,酒泉表氏人也。初以涼州從事守破羌長,會武威太守張猛反,殺刺史邯鄲商,猛令曰:「敢有臨商喪,死不赦。」淯聞之,棄官,晝夜奔走,號哭喪所訖,詣猛門,衷匕首,欲因見以殺猛。猛知其義士,敕遣不殺,由是以忠烈聞。〔一〕太守徐揖請為主簿。後郡人黃昂反,圍城。淯棄妻子,夜踰城出圍,告急於張掖、燉煌二郡。初疑未肯發兵,淯欲伏劍,二郡感其義,遂為興兵。軍未至而郡城邑已陷,揖死。淯乃收斂揖喪,送還本郡,行服三年乃還。太祖聞之,辟為掾屬。文帝踐阼,拜駙馬都尉,遷西海太守,賜爵關內侯。後徵拜中散大夫,薨。子曾嗣。   〔一〕 魏略曰:猛兵欲來縛淯,猛聞之,歎曰:「猛以殺刺史為罪。此人以至忠為名,如又殺之,何以勸一州履義之士邪!」遂使行服。典略曰:張猛字叔威,本燉煌人也。猛父奐,桓帝時仕歷郡守、中郎將、太常,遂居華陰,終因葬焉。建安初,猛仕郡為功曹,是時河西四郡以去涼州治遠,隔以河寇,上書求別置州。詔以陳留人邯鄲商為雍州刺史,別典四郡。時武威太守缺,詔又以猛父昔在河西有威名,乃以猛補之。商、猛俱西。初,猛與商同歲,每相戲侮,及共之官,行道更相責望。暨到,商欲誅猛。猛覺之,遂勒兵攻商。商治舍與猛側近,商聞兵至,恐怖登屋,呼猛字曰:「叔威,汝欲殺我耶?然我死者有知,汝亦族矣。請和解,尚可乎?」猛因呼曰;「來。」商踰屋就猛,猛因責數之,語畢,以商屬督郵。督郵錄商,閉置傳舍。後商欲逃,事覺,遂殺之。是歲建安十四年也。至十五年,將軍韓遂自上討猛,猛發兵遣軍東拒。其吏民畏遂,乃反共攻猛。初奐為武威太守時,猛方在孕。母夢帶奐印綬,登樓而歌,旦以告奐。奐訊占夢者,曰:「夫人方生男,後當復臨此郡,其必死官乎!」及猛被攻,自知必死,曰:「使死者無知則已矣,若有知,豈使吾頭東過華陰歷先君之墓乎?」乃登樓自燒而死。   初,淯外祖父趙安為同縣李壽所殺,淯舅兄弟三人同時病死,壽家喜。淯母娥自傷父讎不報,乃幃車袖劍,白日刺壽於都亭前,訖,徐詣縣,顏色不變,曰:「父讎己報,請受戮。」祿福長尹嘉解印綬縱娥,娥不肯去,遂彊載還家。會赦得免,州郡歎貴,刊石表閭〔一〕。   〔一〕 皇甫謐列女傳曰:酒泉烈女龐娥親者,表氏龐子夏之妻,祿福趙君安之女也。君安為同縣李壽所殺,娥親有男弟三人,皆欲報讎,壽深以為備。會遭災疫,三人皆死。壽聞大喜,請會宗族,共相慶賀,云:「趙氏彊壯已盡,唯有女弱,何足復憂!」防備懈弛。娥親子淯出行,聞壽此言,還以啟娥親。娥親既素有報讎之心,及聞壽言,感激愈深,愴然隕涕曰:「李壽,汝莫喜也,終不活汝!戴履天地,為吾門戶,吾三子之羞也。焉知娥親不手刃殺汝,而自儌倖邪?」陰巿名刀,挾長持短,晝夜哀酸,志在殺壽。壽為人凶豪,聞娥親之言,更乘馬帶刀,鄉人皆畏憚之。比鄰有徐氏婦,憂娥親不能制,恐逆見中害,每諫止之,曰:「李壽,男子也,凶惡有素,加今備衛在身。趙雖有猛烈之志,而彊弱不敵。邂逅不制,則為重受禍於壽,絕滅門戶,痛辱不輕也。願詳舉動,為門戶之計。」娥親曰:「父母之讎,不同天地共日月者也。李壽不死,娥親視息世閒,活復何求!今雖三弟早死,門戶泯絕,而娥親猶在,豈可假手於人哉!若以卿心況我,則李壽不可得殺;論我之心,壽必為我所殺明矣。」夜數磨礪所持刀訖,扼腕切齒,悲涕長歎,家人及鄰里咸共笑之。娥親謂左右曰:「卿等笑我,直以我女弱不能殺壽故也。要當以壽頸血污此刀刃,令汝輩見之。」遂棄家事,乘鹿車伺壽。至光和二年二月上旬,以白日清時,於都亭之前,與壽相遇,便下車扣壽馬,叱之。壽驚愕,迴馬欲走。娥親奮刀斫之,并傷其馬。馬驚,壽擠道邊溝中。娥親尋復就地斫之,探中樹蘭,折所持刀。壽被創未死,娥親因前欲取壽所佩刀殺壽,壽護刀瞋目大呼,跳梁而起。娥親迺挺身奮手,左抵其額,右樁其喉,反覆盤旋,應手而倒。遂拔其刀以截壽頭,持詣都亭,歸罪有司,徐步詣獄,辭顏不變。時祿福長漢陽尹嘉不忍論娥親,即解印綬去官,弛法縱之。娥親曰:「讎塞身死,妾之明分也。治獄制刑,君之常典也。何敢貪生以枉官法?」鄉人聞之,傾城奔往,觀者如堵焉,莫不為之悲喜慷慨嗟嘆也。守尉不敢公縱,陰語使去,以便宜自匿。娥親抗聲大言曰:「枉法逃死,非妾本心。今讎人已雪,死則妾分,乞得歸法以全國體。雖復萬死,於娥親畢足,不敢貪生為明廷負也。」尉故不聽所執,娥親復言曰:「匹婦雖微,猶知憲制。殺人之罪,法所不縱。今既犯之,義無可逃。乞就刑戮,隕身朝巿,肅明王法,娥親之願也。」辭氣愈厲,面無懼色。尉知其難奪,彊載還家。涼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劉班等並共表上,稱其烈義,刊石立碑,顯其門閭。太常弘農張奐貴尚所履,以束帛二十端禮之。海內聞之者,莫不改容贊善,高大其義。故黃門侍郎安定梁寬追述娥親,為其作傳。玄晏先生以為父母之讎,不與共天地,蓋男子之所為也。而娥親以女弱之微,念父辱之酷痛,感讎黨之凶言,奮劍仇頸,人馬俱摧,塞亡父之怨魂,雪三弟之永恨,近古已來,未之有也。詩云「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娥親之謂也。   閻溫字伯儉,天水西城人也。以涼州別駕守上邽令。馬超走奔上邽,郡人任養等舉眾迎之。溫止之,不能禁,乃馳還州。超復圍州所治冀城甚急,州乃遣溫密出,告急於夏侯淵。賊圍數重,溫夜從水中潛出。明日,賊見其跡,遣人追遮之,於顯親界得溫,執還詣超。超解其縛,謂曰:「今成敗可見,足下為孤城請救而執於人手,義何所施?若從吾言,反謂城中,東方無救,此轉禍為福之計也。不然,今為戮矣。」溫偽許之,超乃載溫詣城下。溫向城大呼曰:「大軍不過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稱萬歲。超怒數之曰:「足下不為命計邪?」溫不應。時超攻城久不下,故徐誘溫,冀其改意。復謂溫曰:「城中故人,有欲與吾同者不?」溫又不應。遂切責之,溫曰:「夫事君有死無貳,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吾豈苟生者乎?」超遂殺之。   先是,河右擾亂,隔絕不通,燉煌太守馬艾卒官,府又無丞。功曹張恭素有學行,郡人推行長史事,恩信甚著,乃遣子就東詣太祖,請太守。時酒泉黃華、張掖張進各據其郡,欲與恭(艾)并勢。就至酒泉,為華所拘執,劫以白刃。就終不回,私與恭疏曰:「大人率厲燉煌,忠義顯然,豈以就在困危之中而替之哉?昔樂羊食子,李通覆家,經國之臣,寧懷妻孥邪?今大軍垂至,但當促兵以掎之耳;願不以下流之愛,使就有恨於黃壤也。」恭即遣從弟華攻酒泉沙頭、乾齊二縣。恭又連兵尋繼華後,以為首尾之援。別遣鐵騎二百,迎吏官屬,東緣酒泉北塞,徑出張掖北河,逢迎太守尹奉。於是張進須黃華之助;華欲救進,西顧恭兵,恐急擊其後,遂詣金城太守蘇則降。就竟平安。奉得之官。黃初二年,下詔褒揚,賜恭爵關內侯,拜西域戊己校尉。數歲徵還,將授以侍臣之位,而以子就代焉。恭至燉煌,固辭疾篤。太和中卒,贈執金吾。就後為金城太守,父子著稱於西州〔一〕。   〔一〕 世語曰:就子斅,字祖文,弘毅有幹正,晉武帝世為廣漢太守。王濬在益州,受中制募兵討吳,無虎符,斅收濬從事列上,由此召斅還。帝責斅:「何不密啟而便收從事?」斅曰:「蜀漢絕遠,劉備嘗用之。輒收,臣猶以為輕。」帝善之。官至匈奴中郎將。斅子固,字元安,有斅風,為黃門郎,早卒。斅,一本作勃。魏略勇俠傳載孫賓碩、祝公道、楊阿若、鮑出等四人,賓碩雖漢人,而魚豢編之魏書,蓋以其人接魏,事義相類故也。論其行節,皆龐、閻之流。其祝公道一人,已見賈逵傳。今列賓碩等三人于後。孫賓碩者,北海人也,家素貧。當漢桓帝時,常侍左悺、唐衡等權侔人主。延熹中,衡弟為京兆虎牙都尉,秩比二千石,而統屬郡。衡弟初之官,不脩敬於京兆尹,入門不持版,郡功曹趙息呵廊下曰:「虎牙儀如屬城,何得放臂入府門?」促收其主簿。衡弟顧促取版,既入見尹,尹欲脩主人,敕外為市買。息又啟云:「(左)〔衡〕悺子弟,來為虎牙,非德選,不足為特酤買,宜隨中舍菜食而已。」及其到官,遣吏奉牋謝尹,息又敕門,言「無常見此無陰兒輩子弟邪,用其箋記為通乎?」晚乃通之,又不得即令報。衡弟皆知之,甚恚,欲滅諸趙。因書與衡,求為京兆尹,旬月之間,得為之。息自知前過,乃逃走。時息從父仲臺,見為涼州刺史,於是衡為詔徵仲臺,遣歸。遂詔中都官及郡部督郵,捕諸趙尺兒以上,及仲臺皆殺之,有藏者與同罪。時息從父岐為皮氏長,聞有家禍,因從官舍逃,走之河間,變姓字,又轉詣北海,著絮巾布蔥,常於市中販胡餅。賓碩時年二十餘,乘犢車,將騎入市。觀見岐,疑其非常人也。因問之曰:「自有餅邪,販之邪?」岐曰:「販之。」賓碩曰:「買幾錢?賣幾錢?」岐曰:「買三十,賣亦三十。」賓碩曰:「視處士之望,非似賣餅者,殆有故!」乃開車後戶,顧所將兩騎,令下馬扶上之。時岐以為是唐氏耳目也,甚怖,面失色。賓碩閉車後戶,下前襜,謂之曰:「視處士狀貌,既非販餅者,加今面色變動,即不有重怨,則當亡命。我北海孫賓碩也,闔門百口,又有百歲老母在堂,勢能相度者也,終不相負,必語我以實。」岐乃具告之。賓碩遂載岐驅歸。住車門外,先入,白母言:「今日出得死友在外,當來入拜。」乃出,延岐入,椎牛鍾酒,快相娛樂。一二日,因載著別田舍,藏置複壁中。後數歲,唐衡及弟皆死。岐乃得出,還本郡。三府並辟,展轉仕進,至郡守、刺史、太僕,而賓碩亦從此顯名於東國,仕至豫州刺史。初平末,賓碩以東方饑荒,南客荊州。至興平中,趙岐以太僕持節使安慰天下,南詣荊州,乃復與賓碩相遇,相對流涕。岐為劉表陳其本末,由是益禮賓碩。頃之,賓碩病亡,岐在南,為行喪也。楊阿若後名豐,字伯陽,酒泉人。少遊俠,常以報讎解怨為事,故時人為之號曰:「東市相斫楊阿若,西市相斫楊阿若。」至建安年中,太守徐揖誅郡中彊族黃氏。時黃昂得脫在外,乃以其家粟金數斛,募眾得千餘人以攻揖。揖城守。豐時在外,以昂為不義,乃告揖,捐妻子走詣張掖求救。會張掖又反,殺太守,而昂亦陷城殺揖,二郡合勢。昂恚豐不與己同,乃重募取豐,欲令張掖以麻繫其頭,生致之。豐遂逃走。武威太守張猛假豐為都尉,使齎檄告酒泉,聽豐為揖報讎。豐遂單騎入南羌中,合眾得千餘騎,從(樂浪)〔樂涫〕南山中出,指趨郡城。未到三十里,皆令騎下馬,曳柴揚塵。酒泉郡人望見塵起,以為東大兵到,遂破散。昂獨走出,羌捕得昂,豐謂昂曰:「卿前欲生繫我頸,今反為我所繫,云何?」昂慚謝,豐遂殺之。時黃華在東,又還領郡。豐畏華,復走依燉煌。至黃初中,河西興復,黃華降,豐乃還郡。郡舉孝廉,州表其義勇,詔即拜駙馬都尉。後二十餘年,病亡。鮑出字文才,京兆新豐人也。少遊俠。興平中,三輔亂,出與老母兄弟五人家居本縣,以飢餓,留其母守舍,相將行採蓬實,合得數升,使其二兄初、雅及其弟成持歸,為母作食,獨與小弟在後採蓬。初等到家,而噉人賊數十人已略其母,以繩貫其手掌,驅去。初等怖恐,不敢追逐。須臾,出從後到,知母為賊所略,欲追賊。兄弟皆云:「賊眾,當如何?」出怒曰:「有母而使賊貫其手,將去煮噉之,用活何為?」乃攘臂結衽獨追之,行數里及賊。賊望見出,乃共布列待之。出到,回從一頭斫賊四五人。賊走,復合聚圍出,出跳越圍斫之,又殺十餘人。時賊分布,驅出母前去。賊連擊出,不勝,乃走與前輩合。出復追擊之,還見其母與比舍嫗同貫相連,出遂復奮擊賊。賊問出曰:「卿欲何得?」出責數賊,指其母以示之,賊乃解還出母。比舍嫗獨不解,遙望出求哀。出復斫賊,賊謂出曰:「已還卿母,何為不止?」出又指求哀嫗:「此我嫂也。」賊復解還之。出得母還,遂相扶侍,客南陽。建安五年,關中始開,出來北歸,而其母不能步行,兄弟欲共輿之。出以輿車歷山險危,不如負之安穩,乃以籠盛其母,獨自負之,到鄉里。鄉里士大夫嘉其孝烈,欲薦州郡,郡辟召出,出曰:「田民不堪冠帶。」至青龍中,母年百餘歲乃終,出時年七十餘,行喪如禮,於今年八九十,才若五六十者。魚豢曰:昔孔子歎顏回,以為三月不違仁者,蓋觀其心耳,孰如孫、祝菜色於市里,顛倒於牢獄,據有實事哉?且夫濮陽周氏不敢匿跡,魯之朱家不問情實,是何也?懼禍之及,且心不安也。而太史公猶貴其竟脫季布,豈若二賢,厥義多乎?今故遠收孫、祝,而近錄楊、鮑,既不欲其泯滅,且敦薄俗。至於鮑出,不染禮教,心痛意發,起於自然,跡雖在編戶,與篤烈君子何以異乎?若夫楊阿若,少稱任俠,長遂蹈義,自西徂東,摧討逆節,可謂勇而有仁者也。   評曰:李典貴尚儒雅,義忘私隙,美矣。李通、臧霸、文聘、呂虔鎮衛州郡,並著威惠。許褚、典韋折衝左右,抑亦漢之樊噲也。龐德授命叱敵,有周苛之節。龐淯不憚伏劍,而誠感鄰國。閻溫向城大呼,齊解、路之烈焉。 ## 三國志卷十九 魏書十九 任城陳蕭王傳第十九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過人,手格猛獸,不避險阻。數從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嘗抑之曰:「汝不念讀書慕聖道,而好乘汗馬擊劍,此一夫之用,何足貴也!」課彰讀詩、書,彰謂左右曰:「丈夫一為衛、霍,將十萬騎馳沙漠,驅戎狄,立功建號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嘗問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為將。」太祖曰:「為將柰何?」對曰:「被堅執銳,臨難不顧,為士卒先;賞必行,罰必信。」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二十三年,代郡烏丸反,以彰為北中郎將,行驍騎將軍。臨發,太祖戒彰曰:「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數千騎卒至。時兵馬未集,唯有步卒千人,騎數百匹。用田豫計,固守要隙,虜乃退散。彰追之,身自搏戰,射胡騎,應弦而倒者前後相屬。戰過半日,彰鎧中數箭,意氣益厲,乘勝逐北,至于桑乾,〔一〕去代二百餘里。長史諸將皆以為新涉遠,士馬疲頓,又受節度,不得過代,不可深進,違令輕敵。彰曰:「率師而行,唯利所在,何節度乎?胡走未遠,追之必破。從令縱敵,非良將也。」遂上馬,令軍中:「後出者斬。」一日一夜與虜相及,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千數。彰乃倍常科大賜將士,將士無不悅喜。時鮮卑大人軻比能將數萬騎觀望彊弱,見彰力戰,所向皆破,乃請服。北方悉平。時太祖在長安,召彰詣行在所。彰自代過鄴,太子謂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見上,宜勿自伐,應對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歸功諸將。太祖喜,持彰鬚曰:「黃鬚兒竟大奇也!」〔二〕   〔一〕 臣松之案桑乾縣屬代郡,今北虜居之,號為索干之都。   〔二〕 魏略曰:太祖在漢中,而劉備栖於山頭,使劉封下挑戰。太祖罵曰:「賣履舍兒,長使假子拒汝公乎!待呼我黃鬚來,令擊之。」乃召彰。彰晨夜進道,西到長安而太祖已還,從漢中而歸。彰鬚黃,故以呼之。   太祖東還,以彰行越騎將軍,留長安。太祖至洛陽,得疾,驛召彰,未至,太祖崩。〔一〕文帝即王位,彰與諸侯就國。〔二〕詔曰:「先王之道,庸勳親親,並建母弟,開國承家,故能藩屏大宗,禦侮厭難。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并前萬戶。」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立為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于邸,諡曰威。〔三〕至葬,賜鑾輅、龍旂,虎賁百人,如漢東平王故事。子楷嗣,徙封中牟。五年,改封任城縣。太和六年,復改封任城國,食五縣二千五百戶。青龍三年,楷坐私遣官屬詣中尚方作禁物,削縣二千戶。正始七年,徙封濟南,三千戶。正元、景元初,連增邑,凡四千四百戶。〔四〕   〔一〕 魏略曰:彰至,謂臨菑侯植曰:「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植曰:「不可。不見袁氏兄弟乎!」   〔二〕 魏略曰:太子嗣立,既葬,遣彰之國。始彰自以先王見任有功,冀因此遂見授用,而聞當隨例,意甚不悅,不待遣而去。時以鄢陵塉薄,使治中牟。及帝受禪,因封為中牟王。是後大駕幸許昌,北州諸侯上下,皆畏彰之剛嚴;每過中牟,不敢不速。   〔三〕 魏氏春秋曰:初,彰問璽綬,將有異志,故來朝不即得見。彰忿怒暴薨。   〔四〕 楷,泰始初為崇化少府,見百官名。   陳思王植字子建。年十歲餘,誦讀詩、論及辭賦數十萬言,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柰何倩人?」時鄴銅爵臺新城,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一〕性簡易,不治威儀。輿馬服飾,不尚華麗。每進見難問,應聲而對,特見寵愛。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臨菑侯。太祖征孫權,使植留守鄴,戒之曰:「吾昔為頓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於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植既以才見異,而丁儀、丁廙、楊脩等為之羽翼。太祖狐疑,幾為太子者數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勵,飲酒不節。文帝御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並為之說,故遂定為嗣。二十二年,增置邑五千,并前萬戶。植嘗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太祖大怒,公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二〕太祖既慮終始之變,以楊脩頗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於是以罪誅脩。植益內不自安。〔三〕二十四年,曹仁為關羽所圍。太祖以植為南中郎將,行征虜將軍。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於是悔而罷之。〔四〕   〔一〕 陰澹魏紀載植賦曰「從明后而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天雲垣其既立兮,家願得而獲逞。揚仁化於宇內兮,盡肅恭於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暉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王」云云。太祖深異之。   〔二〕 魏武故事載令曰:「始者謂子建,兒中最可定大事。」又令曰:「自臨菑侯植私出,開司馬門至金門,令吾異目視此兒矣。」又令曰:「諸侯長史及帳下吏,知吾出輒將諸侯行意否?從子建私開司馬門來,吾都不復信諸侯也。恐吾適出,便復私出,故攝將行。不可恆使吾(爾)〔以〕誰為心腹也!」   〔三〕 典略曰:楊脩字德祖,太尉彪子也。謙恭才博。建安中,舉孝廉,除郎中,丞相請署倉曹屬主簿。是時,軍國多事,脩總知外內,事皆稱意。自魏太子已下,並爭與交好。又是時臨菑侯植以才捷愛幸,來意投脩,數與脩書,書曰:「數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僕少好詞賦,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於漢南,孔璋鷹揚於河朔,偉長擅名於青土,公幹振藻於海隅,德璉發跡於大魏,足下高視於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也。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盡集茲國矣。然此數子,猶不能飛翰絕跡,一舉千里也。以孔璋之才,不閑辭賦,而多自謂與司馬長卿同風,譬畫虎不成還為狗者也。前為書啁之,反作論盛道僕贊其文。夫鍾期不失聽,于今稱之。吾亦不敢妄歎者,畏後之嗤余也。世人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嘗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能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云:『卿何所疑難乎!文之佳麗,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歎此達言,以為美談。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不能錯一字。過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淵之利,乃可以議於割斷。劉季緒才不逮於作者,而好詆呵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伯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歎息乎!人各有所好尚。蘭茞蓀蕙之芳,眾人之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英之發,眾人所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今往僕少小所著詞賦一通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雲,先朝執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薄德,位為藩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頌為君子哉?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亦將採史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名山,將以傳之同好,此要之白首,豈可以今日論乎!其言之不怍,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脩答曰:「不侍數日,若彌年載,豈獨愛顧之隆,使係仰之情深邪!損辱來命,蔚矣其文。誦讀反覆,雖諷雅、頌,不復過也。若仲宣之擅江表,陳氏之跨冀域,徐、劉之顯青、豫,應生之發魏國,斯皆然矣。至如脩者,聽采風聲,仰德不暇,目周章於省覽,何惶駭於高視哉?伏惟君侯,少長貴盛,體旦、發之質,有聖善之教。遠近觀者,徒謂能宣昭懿德,光贊大業而已,不謂復能兼覽傳記,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陳,度越數子;觀者駭視而拭目,聽者傾首而聳耳;非夫體通性達,受之自然,其誰能至於此乎?又嘗親見執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於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仲尼日月,無得踰焉。脩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對鶡而辭,作暑賦彌日而不獻,見西施之容,歸憎其貌者也。伏想執事不知其然,猥受顧賜,教使刊定。春秋之成,莫能損益。呂氏、淮南,字直千金;然而弟子鉗口,市人拱手者,聖賢卓犖,固所以殊絕凡庸也。今之賦頌,古詩之流,不更孔公,風雅無別耳。脩家子雲,老不曉事,彊著一書,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徒,則皆有愆乎!君侯忘聖賢之顯跡,述鄙宗之過言,竊以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經國之大美,流千載之英聲,銘功景鍾,書名竹帛,此自雅量素所蓄也,豈與文章相妨害哉?輒受所惠,竊備矇瞍誦歌而已。敢忘惠施,以忝莊氏!季緒瑣瑣,何足以云。」其相往來,如此甚數。植後以驕縱見疏,而植故連綴脩不止,脩亦不敢自絕。至二十四年秋,公以脩前後漏泄言教,交關諸侯,乃收殺之。脩臨死,謂故人曰:「我固自以死之晚也。」其意以為坐曹植也。脩死後百餘日而太祖薨,太子立,遂有天下。初,脩以所得王髦劍奉太子,太子常服之。及即尊位,在洛陽,從容出宮,追思脩之過薄也,撫其劍,駐車顧左右曰:「此楊德祖昔所說王髦劍也。髦今焉在?」及召見之,賜髦穀帛。摯虞文章志曰:劉季緒名脩,劉表子。官至東安太守。著詩、賦、頌六篇。臣松之案呂氏春秋曰:「人有臭者,其兄弟妻子皆莫能與居,其人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悅其臭者,晝夜隨之而不能去。」此植所云「逐臭之夫」也。田巴事出魯連子,亦見皇覽,文多故不載。世語曰:脩年二十五,以名公子有才能,為太祖所器,與丁儀兄弟,皆欲以植為嗣。太子患之,以車載廢簏,內潮歌長吳質與謀。脩以白太祖,未及推驗。太子懼,告質,質曰:「何患?明日復以簏受絹車內以惑之,脩必復重白,重白必推,而無驗,則彼受罪矣。」世子從之,脩果白,而無人,太祖由是疑焉。脩與賈逵、王淩並為主簿,而為植所友。每當就植,慮事有闕,忖度太祖意,豫作答教十餘條,敕門下,教出以次答。教裁出,答已入,太祖怪其捷,推問始泄。太祖遣太子及植各出鄴城一門,密敕門不得出,以觀其所為。太子至門,不得出而還。脩先戒植:「若門不出侯,侯受王命,可斬守者。」植從之。故脩遂以交搆賜死。脩子囂,囂子準,皆知名於晉世。囂,泰始初為典軍將軍,受心膂之任,早卒。準字始丘,惠帝末為冀州刺史。荀綽冀州記曰:準見王綱不振,遂縱酒,不以官事為意,逍遙卒歲而已。成都王知準不治,猶以其為名士,惜而不責,召以為軍謀祭酒。府散停家,關東諸侯議欲以準補三事,以示懷賢尚德之舉。事未施行而卒。準子嶠字國彥,髦字士彥,並為後出之俊。準與裴頠、樂廣善,遣往見之。頠性弘方,愛嶠之有高韻,謂準曰:「嶠當及卿,然髦小減也。」廣性清淳,愛髦之有神檢,謂準曰:「嶠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準歎曰:「我二兒之優劣,乃裴、樂之優劣也。」評者以為嶠雖有高韻,而神檢不逮,廣言為得。傅暢云:「嶠似準而疏。」嶠弟俊,字惠彥,最清出。嶠、髦皆為二千石。俊,太傅掾。   〔四〕 魏氏春秋曰:植將行,太子飲焉,偪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   文帝即王位,誅丁儀、丁廙并其男口。〔一〕植與諸侯並就國。黃初二年,監國謁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后故,貶爵安鄉侯。〔二〕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戶。   〔一〕 魏略曰:丁儀字正禮,沛郡人也。父沖,宿與太祖親善,時隨乘輿。見國家未定,乃與太祖書曰:「足下平生常喟然有匡佐之志,今其時矣。」是時張楊適還河內,太祖得其書,乃引軍迎天子東詣許,以沖為司隸校尉。後數來過諸將飲,酒美不能止,醉爛腸死。太祖以沖前見開導,常德之。聞儀為令士,雖未見,欲以愛女妻之,以問五官將。五官將曰:「女人觀貌,而正禮目不便,誠恐愛女未必悅也。以為不如與伏波子楙。」太祖從之。尋辟儀為掾,到與論議,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其兩目盲,尚當與女,何況但眇?是吾兒誤我。」時儀亦恨不得尚公主,而與臨菑侯親善,數稱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儀又共贊之。及太子立,欲治儀罪,轉儀為右刺姦掾,欲儀自裁而儀不能。乃對中領軍夏侯尚叩頭求哀,尚為涕泣而不能救。後遂因職事收付獄,殺之。廙字敬禮,儀之弟也。文士傳曰:廙少有才姿,博學洽聞。初辟公府,建安中為黃門侍郎。廙嘗從容謂太祖曰:「臨菑侯天性仁孝,發於自然,而聰明智達,其殆庶幾。至於博學淵識,文章絕倫。當今天下之賢才君子,不問少長,皆願從其游而為之死,實天所以鍾福於大魏,而永授無窮之祚也。」欲以勸動太祖。太祖答曰:「植,吾愛之,安能若卿言!吾欲立之為嗣,何如?」廙曰:「此國家之所以興衰,天下之所以存亡,非愚劣瑣賤者所敢與及。廙聞知臣莫若於君,知子莫若於父。至於君不論明闇,父不問賢愚,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蓋由相知非一事一物,相盡非一旦一夕。況明公加之以聖哲,習之以人子。今發明達之命,吐永安之言,可謂上應天命,下合人心,得之於須臾,垂之於萬世者也。廙不避斧鉞之誅,敢不盡言!」太祖深納之。   〔二〕 魏書載詔曰:「植,朕之同母弟。朕於天下無所不容,而況植乎?骨肉之親,舍而不誅,其改封植。」   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上疏曰:   臣自抱釁歸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晝分而食,夜分而寢。誠以天罔不可重離,聖恩難可再恃。竊感相鼠之篇,無禮遄死之義,形影相弔,五情愧赧。以罪棄生,則違古賢「夕改」之勸,忍活苟全,則犯詩人「胡顏」之譏。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暢春風,澤如時雨。是以不別荊棘者,慶雲之惠也;七子均養者,尸鳩之仁也;舍罪責功者,明君之舉也;矜愚愛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於恩澤而不能自棄者也。   前奉詔書,臣等絕朝,心離志絕,自分黃耇無復執珪之望。不圖聖詔猥垂齒召,至止之日,馳心輦轂。僻處西館,未奉闕廷,踊躍之懷,瞻望反仄。謹拜表獻詩二篇,其辭曰:「於穆顯考,時惟武皇,受命于天,寧濟四方。朱旗所拂,九土披攘,玄化滂流,荒服來王。超商越周,與唐比蹤。篤生我皇,奕世載聰,武則肅烈,文則時雍,受禪炎漢,臨君萬邦。萬邦既化,率由舊則;廣命懿親,以藩王國。帝曰爾侯,君茲青土,奄有海濱,方周于魯,車服有輝,旗章有敘,濟濟雋乂,我弼我輔。伊予小子,恃寵驕盈,舉挂時網,動亂國經。作藩作屏,先軌是墮,傲我皇使,犯我朝儀。國有典刑,我削我絀,將寘于理,元兇是率。明明天子,時篤同類,不忍我刑,暴之朝肆,違彼執憲,哀予小子。改封兗邑,于河之濱,股肱弗置,有君無臣,荒淫之闕,誰弼予身?煢煢僕夫,于彼冀方,嗟予小子,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遺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紱。朱紱光大,使我榮華,剖符授玉,王爵是加。仰齒金璽,俯執聖策,皇恩過隆,祗承怵惕。咨我小子,頑凶是嬰,逝慚陵墓,存愧闕廷。匪敢傲德,實恩是恃,威靈改加,足以沒齒。昊天罔極,性命不圖,常懼顛沛,抱罪黃壚。願蒙矢石,建旗東嶽,庶立豪氂,微功自贖。危軀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奮戈吳、越。天啟其衷,得會京畿,遲奉聖顏,如渴如饑。心之云慕,愴矣其悲,天高聽卑,皇肯照微!」又曰:「肅承明詔,應會皇都,星陳夙駕,秣馬脂車。命彼掌徒,肅我征旅,朝發鸞臺,夕宿蘭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經彼公田,樂我稷黍。爰有樛木,重陰匪息;雖有餱糧,飢不遑食。望城不過,面邑匪游,僕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駟藹藹,揚鑣𣿖沫;流風翼衡,輕雲承蓋。涉澗之濱,緣山之隈,遵彼河滸,黃阪是階。西濟關谷,或降或升;騑驂倦路,再寢再興。將朝聖皇,匪敢晏寧;弭節長騖,指日遄征。前驅舉燧,後乘抗旌;輪不輟運,鸞無廢聲。爰暨帝室,稅此西墉;嘉詔未賜,朝覲莫從。仰瞻城閾,俯惟闕廷;長懷永慕,憂心如酲。」   帝嘉其辭義,優詔答勉之。〔一〕   〔一〕 魏略曰:初植未到關,自念有過,宜當謝帝。乃留其從官著關東,單將兩三人微行,入見清河長公主,欲因主謝。而關吏以聞,帝使人逆之,不得見。太后以為自殺也,對帝泣。會植科頭負鈇鑕,徒跣詣闕下,帝及太后乃喜。及見之,帝猶嚴顏色,不與語,又不使冠履。植伏地泣涕,太后為不樂。詔乃聽復王服。魏氏春秋曰:是時待遇諸國法峻。任城王暴薨。諸王既懷友于之痛。植及白馬王彪還國,欲同路東歸,以敘隔闊之思,而監國使者不聽。植發憤告離而作詩曰:「謁帝承明廬,逝將歸舊疆。清晨發皇邑,日夕過首陽。伊、洛曠且深,欲濟川無梁。汎舟越洪濤,怨彼東路長。回顧戀城闕,引領情內傷。大谷何寥廓,山樹鬱蒼蒼。霖雨泥我塗,流潦浩從橫。中逵絕無軌,改轍登高岡。修阪造雲日,我馬玄以黃。玄黃猶能進,我思鬱以紆。鬱紆將何念?親愛在離居。本圖相與偕,中更不克俱。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蒼蠅閒白黑,讒巧反親疏。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蹰。踟蹰亦何留,相思無終極。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歸鳥赴高林,翩翩厲羽翼。感物傷我懷,撫心長歎息。歎息亦何為,天命與我違。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歸!孤魂翔故域,靈柩寄京師。存者勿復過,亡沒身自衰。人生處一世,忽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閒,影響不能追。自顧非金石,咄吒令心悲。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殷勤。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離別永無會,執手將何時?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髮期。收涕即長塗,援筆從此辭。」   六年,帝東征,還過雍丘,幸植宮,增戶五百。太和元年,徙封浚儀。二年,復還雍丘。植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上疏求自試曰:   臣聞士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於榮親,事君貴於興國。故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仁君不能畜無用之臣。夫論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畢命之臣也。故君無虛授,臣無虛受;虛授謂之謬舉,虛受謂之尸祿,詩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辭兩國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讓燕、魯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國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際,沐浴聖澤,潛潤德教,可謂厚幸矣。而竊位東藩,爵在上列,身被輕煖,口厭百味,目極華靡,耳倦絲竹者,爵重祿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祿者,有異於此,皆以功勤濟國,輔主惠民。今臣無德可述,無功可紀,若此終年無益國朝,將挂風人「彼其」之譏。是以上慚玄冕,俯愧朱紱。   方今天下一統,九州晏如,而顧西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脫甲,謀士未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以致太和也。故啟滅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聖明統世,將欲卒文、武之功,繼成、康之隆,簡賢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鎮御四境,為國爪牙者,可謂當矣。然而高鳥未挂於輕繳,淵魚未縣於鉤餌者,恐釣射之術或未盡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擊張步,言不以賊遺於君父。故車右伏劍於鳴轂,雍門刎首於齊境,若此二士,豈惡生而尚死哉?誠忿其慢主而陵君也。〔一〕夫君之寵臣,欲以除患興利;臣之事君,必以殺身靖亂,以功報主也。昔賈誼弱冠,求試屬國,請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終軍以妙年使越,欲得長纓占其王,羈致北闕。此二臣,豈好為夸主而燿世哉?志或鬱結,欲逞其才力,輸能於明君也。昔漢武為霍去病治第,辭曰:「匈奴未滅,臣無以家為!」(固)夫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寢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為念。   伏見先武皇帝武臣宿將,年耆即世者有聞矣。雖賢不乏世,宿將舊卒,猶習戰陳,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髮之功,以報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為士卒先。雖未能禽權馘亮,庶將虜其雄率,殲其醜類,必效須臾之捷,以滅終身之愧,使名挂史筆,事列朝策。雖身分蜀境,首縣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於事,死無損於數,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於白首,此徒圈牢之養物,非臣之所志也。流聞東軍失備,師徒小衄,輟食棄餐,奮袂攘衽,撫劍東顧,而心已馳於吳會矣。   臣昔從先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伏見所以行軍用兵之勢,可謂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臨難而制變者也。志欲自效於明時,立功於聖世。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著於鼎鍾,名稱垂於竹帛,未嘗不拊心而歎息也。臣聞明主使臣,不廢有罪。故奔北敗軍之將用,秦、魯以成其功;〔二〕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三〕臣竊感先帝早崩,威王棄世,臣獨何人,以堪長久!常恐先朝露,填溝壑,墳土未乾,而身名並滅。臣聞騏驥長鳴,則伯樂照其能;盧狗悲號,則韓國知其才。是以效之齊、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試之狡兔之捷,以驗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馬之微功,竊自惟度,終無伯樂、韓國之舉,是以於邑而竊自痛者也。   夫臨搏而企竦,聞樂而竊抃者,或有賞音而識道也。昔毛遂,趙之陪隸,猶假錐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況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無慷慨死難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醜行也。干時求進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陳聞於陛下者,誠與國分形同氣,憂患共之者也。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是以敢冒其醜而獻其忠。〔四〕   〔一〕 劉向說苑曰:越甲至齊,雍門狄請死之。齊王曰:「鼓鐸之聲未聞,矢石未交,長兵未接,子何務死?知為人臣之禮邪?」雍門狄對曰:「臣聞之,昔者王田於囿,左轂鳴,車右請死之,王曰:『子何為死?』車右曰:『為其鳴吾君也。』王曰:『左轂鳴者,此工師之罪也。子何事之有焉?』車右對曰:『吾不見工師之乘,而見其鳴吾君也。』遂刎頸而死。有是乎?」王曰:「有之。」雍門狄曰:「今越甲至,其鳴吾君,豈左轂之下哉?車右可以死左轂,而臣獨不可以死越甲邪?」遂刎頸而死。是日,越人引軍而退七十里,曰:「齊王有臣,鈞如雍門狄,疑使越社稷不血食。」遂歸。齊王葬雍門狄以上卿之禮。   〔二〕 臣松之案:秦用敗軍之將,事顯,故不注。魯連與燕將書曰:「曹子為魯將,三戰三北而亡地五百里,向使曹子計不反顧,義不旋踵,刎頸而死,則亦不免為敗軍之將矣。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桓公朝天子,會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披桓公之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復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加吳、越。」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   〔三〕 臣松之案:楚莊掩絕纓之罪,事亦顯,故不書。秦穆公有赦盜馬事,趙則未聞。蓋以秦亦趙姓,故互文以避上「秦」字也。   〔四〕 魏略曰:植雖上此表,猶疑不見用,故曰「夫人貴生者,非貴其養體好服,終竟年壽也,貴在其代天而理物也。夫爵祿者,非虛張者也,有功德然後應之,當矣。無功而爵厚,無德而祿重,或人以為榮,而壯夫以為恥。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蓋功德者所以垂名也。名者不滅,士之所利,故孔子有夕死之論,孟軻有棄生之義。彼一聖一賢,豈不願久生哉?志或有不展也。是用喟然求試,必立功也。嗚呼!言之未用,欲使後之君子知吾意者也。   三年,徙封東阿。五年,復上疏求存問親戚,因致其意曰:   臣聞天稱其高者,以無不覆;地稱其廣者,以無不載;日月稱其明者,以無不照;江海稱其大者,以無不容。故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夫天德之於萬物,可謂弘廣矣。蓋堯之為教,先親後疏,自近及遠。其傳曰:「克明峻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風人詠之。昔周公弔管、蔡之不咸,廣封懿親以藩屏王室,傳曰:「周之宗盟,異姓為後。」誠骨肉之恩爽而不離,親親之義實在敦固,未有義而後其君,仁而遺其親者也。   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體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遞上,執政不廢於公朝,下情得展於私室,親理之路通,慶弔之情展,誠可謂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於臣者,人道絕緒,禁錮明時,臣竊自傷也。不敢過望交氣類,脩人事,敘人倫。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絕,吉凶之問塞,慶弔之禮廢,恩紀之違,甚於路人,隔閡之異,殊於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無朝覲之望,至於注心皇極,結情紫闥,神明知之矣。然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退唯諸王常有戚戚具爾之心,願陛下沛然垂詔,使諸國慶問,四節得展,以敘骨肉之歡恩。全怡怡之篤義。妃妾之家,膏沐之遺,歲得再通,齊義於貴宗,等惠於百司,如此,則古人之所歎,風雅之所詠,復存於聖世矣。   臣伏自惟省,無錐刀之用。及觀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為異姓,竊自料度,不後於朝士矣。若得辭遠遊,戴武弁,解朱組,佩青紱,駙馬、奉車,趣得一號,安宅京室,執鞭珥筆,出從華蓋,入侍輦轂,承答聖問,拾遺左右,乃臣丹誠之至願,不離於夢想者也。遠慕鹿鳴君臣之宴,中詠常棣匪他之誡,下思伐木友生之義,終懷蓼莪罔極之哀;每四節之會,塊然獨處,左右惟僕隸,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發義無所與展,未嘗不聞樂而拊心,臨觴而歎息也。臣伏以為犬馬之誠不能動人,譬人之誠不能動天。崩城、隕霜,臣初信之,以臣心況,徒虛語耳。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之回光,然向之者誠也。竊自比於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實在陛下。   臣聞文子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今之否隔,友于同憂,而臣獨倡言者,竊不願於聖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慘毒之懷,故柏舟有「天只」之怨,谷風有「棄予」之歎。故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於欲使陛下崇光被時雍之美,宣緝熙章明之德者,是臣慺慺之誠,竊所獨守,實懷鶴立企佇之心。敢復陳聞者,冀陛下儻發天聰而垂神聽也。   詔報曰:「蓋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惡終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極草木,則行葦之詩作;恩澤衰薄,不親九族,則角弓之章刺。今令諸國兄弟,情理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縱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義備悉矣,何言精誠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貴賤,崇親親,禮賢良,順少長,國之綱紀,本無禁固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於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訴。」   植復上疏陳審舉之義,曰:   臣聞天地協氣而萬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與不用,知與不知也。既時有舉賢之名,而無得賢之實,必各援其類而進矣。諺曰:「相門有相,將門有將。」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將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則可以匡國朝,致雍熙,稷、契、夔、龍是也;武功烈,則所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為媵臣,至賤也,呂尚之處屠釣,至陋也,及其見舉於湯武、周文,誠道合志同,玄謨神通,豈復假近習之薦,因左右之介哉。書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若夫齷齪近步,遵常守故,安足為陛下言哉?故陰陽不和,三光不暢,官曠無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責也。疆埸騷動,方隅內侵,沒軍喪眾,干戈不息者,邊將之憂也。豈可虛荷國寵而不稱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負益重,位益高者責益深,書稱「無曠庶官」,詩有「職思其憂」,此其義也。   陛下體天真之淑聖,登神機以繼統,冀聞康哉之謌,偃武行文之美。而數年以來,水旱不時,民困衣食,師徒之發,歲歲增調,加東有覆敗之軍,西有殪沒之將,至使蚌蛤浮翔於淮、泗,鼲鼬讙譁於林木。臣每念之,未嘗不輟食而揮餐,臨觴而搤腕矣。昔漢文發代,疑朝有變,宋昌曰:「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齊、楚、淮南、琅邪,此則磐石之宗,願王勿疑。」臣伏惟陛下遠覽姬文二虢之援,中慮周成召、畢之輔,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騏驥之於吳阪,可謂困矣,及其伯樂相之,孫郵御之,形體不勞而坐取千里。蓋伯樂善御馬,明君善御臣;伯樂馳千里,明君致太平;誠任賢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萬機內理,武將行師,方難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勞動鑾駕,暴露於邊境哉?   臣聞羊質虎皮,見草則悅,見豺則戰,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於此。故語曰:「患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為也。」昔樂毅奔趙,心不忘燕;廉頗在楚,思為趙將。臣生乎亂,長乎軍,又數承教于武皇帝,伏見行師用兵之要,不必取孫、吳而闇與之合。竊揆之於心,常願得一奉朝覲,排金門,蹈玉陛,列有職之臣,賜須臾之問,使臣得一散所懷,攄舒蘊積,死不恨矣。   被鴻臚所下發士息書,期會甚急。又聞豹尾已建,戎軒騖駕,陛下將復勞玉躬,擾挂神思。臣誠竦息,不遑寧處。願得策馬執鞭,首當塵露,撮風后之奇,接孫、吳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驅,畢命輪轂,雖無大益,冀有小補。然天高聽遠,情不上通,徒獨望青雲而拊心,仰高天而歎息耳。屈平曰:「國有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誅,周、召作弼;叔魚陷刑,叔向匡國。三監之釁,臣自當之;二南之輔,求必不遠。華宗貴族,藩王之中,必有應斯舉者。故傳曰:「無周公之親,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近者漢氏廣建藩王,豐則連城數十,約則饗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樹國,五等之品制之。若扶蘇之諫始皇,淳于越之難周青臣,可謂知時變矣。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當權者是矣,故謀能移主,威能懾下。豪右執政,不在親戚;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唯陛下察之。苟吉專其位,凶離其患者,異姓之臣也。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沒同其禍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   臣聞孟子曰:「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登山浮澗,寒溫燥濕,高下共之,豈得離陛下哉?不勝憤懣,拜表陳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書府,不便滅棄,臣死之後,事或可思。若有豪釐少挂聖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糾臣表之不合義者。如是,則臣願足矣。   帝輒優文答報。〔一〕   〔一〕 魏略曰:是後大發士息,及取諸國士。植以近前諸國士息已見發,其遺孤稚弱,在者無幾,而復被取,乃上書曰:「臣聞古者聖君,與日月齊其明,四時等其信,是以戮凶無重,賞善無輕,怒若驚霆,喜若時雨,恩不中絕,教無二可,以此臨朝,則臣下知所死矣。受任在萬里之外,審主之所授官,必己之所以投命,雖有構會之徒,泊然不以為懼者,蓋君臣相信之明效也。昔章子為齊將,人有告之反者,威王曰:『不然。』左右曰:『王何以明之?』王曰:『聞章子改葬死母;彼尚不欺死父,顧當叛生君乎?』此君之信臣也。昔管仲親射桓公,後幽囚從魯檻車載,使少年挽而送齊。管仲知桓公之必用己,懼魯之悔,謂少年曰:『吾為汝唱,汝為和,聲和聲,宜走。』於是管仲唱之,少年走而和之,日行數百里,宿昔而至。至則相齊,此臣之信君也。臣初受封,策書曰:『植受茲青社,封於東土,以屏翰皇家,為魏藩輔。』而所得兵百五十人,皆年在耳順,或不踰矩,虎賁官騎及親事凡二百餘人。正復不老,皆使年壯,備有不虞,檢校乘城,顧不足以自救,況皆復耄耋罷曳乎?而名為魏東藩,使屏翰王室,臣竊自羞矣。就之諸國,國有士子,合不過五百人。伏以為三軍益損,不復賴此。方外不定,必當須辦者,臣願將部曲倍道奔赴,夫妻負襁,子弟懷糧,蹈鋒履刃,以徇國難,何但習業小兒哉?愚誠以揮涕增河,鼷鼠飲海,於朝萬無損益,於臣家計甚有廢損。又臣士息前後三送,兼人已竭。惟尚有小兒,七八歲已上,十六七已還,三十餘人。今部曲皆年耆,臥在床席,非糜不食,眼不能視,氣息裁屬者,凡三十七人;疲瘵風靡,疣盲聾聵者,二十三人。惟正須此小兒,大者可備宿衛,雖不足以禦寇,粗可以警小盜;小者未堪大使,為可使耘鉏穢草,驅護鳥雀。休侯人則一事廢,一日獵則眾業散,不親自經營則功不攝;常自躬親,不委下吏而已。陛下聖仁,恩詔三至,士子給國,長不復發。明詔之下,有若皦日,保金石之恩,必明神之信,畫然自固,如天如地。定習業者並復見送,晻若晝晦,悵然失圖。伏以為陛下既爵臣百寮之右,居藩國之任,為置卿士,屋名為宮,冢名為陵,不使其危居獨立,無異於凡庶。若柏成欣於野耕,子仲樂於灌園;蓬戶茅牖,原憲之宅也;陋巷單瓢,顏子之居也:臣才不見效用,常慨然執斯志焉。若陛下聽臣悉還部曲,罷官屬,省監官,使解璽釋紱,追柏成、子仲之業,營顏淵、原憲之事,居子臧之廬,宅延陵之室。如此,雖進無成功,退有可守,身死之日,猶松、喬也。然伏度國朝終未肯聽臣之若是,固當羈絆於世繩,維繫於祿位,懷屑屑之小憂,執無已之百念,安得蕩然肆志,逍遙於宇宙之外哉?此願未從,陛下必欲崇親親,篤骨肉,潤白骨而榮枯木者,惟遂仁德以副前恩詔。」皆遂還之。   其年冬,詔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陳四縣封植為陳王,邑三千五百戶。植每欲求別見獨談,論及時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既還,悵然絕望。時法制,待藩國既自峻迫,寮屬皆賈豎下才,兵人給其殘老,大數不過二百人。又植以前過,事事復減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無歡,遂發疾薨,時年四十一。〔一〕遺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魚山,臨東阿,喟然有終焉之心,遂營為墓。子志嗣,徙封濟北王。景初中詔曰:「陳思王昔雖有過失,既克己慎行,以補前闕,且自少至終,篇籍不離於手,誠難能也。其收黃初中諸奏植罪狀,公卿已下議尚書、祕書、中書三府、大鴻臚者皆削除之。撰錄植前後所著賦頌詩銘雜論凡百餘篇,副藏內外。」志累增邑,并前九百九十戶。〔二〕   〔一〕 植常為琴瑟調歌,辭曰:「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長去本根逝,夙夜無休閒。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風起,吹我入雲閒。自謂終天路,忽焉下沉淵。驚飇接我出,故歸彼中田。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宕宕當何依,忽亡而復存。飄颻周八澤,連翩歷五山,流轉無恆處,誰知吾苦艱?願為中林草,秋隨野火燔,糜滅豈不痛,願與根荄連。」孫盛曰:異哉,魏氏之封建也!不度先王之典,不思藩屏之術,違敦睦之風,背維城之義。漢初之封,或權侔人主,雖云不度,時勢然也。魏氏諸侯,陋同匹夫,雖懲七國,矯枉過也。且魏之代漢,非積德之由,風澤既微,六合未一,而彫翦枝幹,委權異族,勢同瘣木,危若巢幕,不嗣忽諸,非天喪也。五等之制,萬世不易之典。六代興亡,曹冏論之詳矣。   〔二〕 志別傳曰:志字允恭,好學有才行。晉武帝為中撫軍,迎常道鄉公于鄴,志夜與帝相見,帝與語,從暮至旦,甚器之。及受禪,改封鄄城公。發詔以志為樂平太守,歷章武、趙郡,遷散騎常侍、國子博士,後轉博士祭酒。及齊王攸當之藩,下禮官議崇錫之典,志嘆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而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者乎?」乃建議以諫,辭旨甚切。帝大怒,免志官。後復為散騎常侍。志遭母憂,居喪盡哀,因得疾病,喜怒失常,太康九年卒,諡曰定公。   蕭懷王熊,早薨。黃初二年追封諡蕭懷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為王。青龍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千五百戶。六年薨,無子,國除。   評曰:任城武藝壯猛,有將領之氣。陳思文才富豔,足以自通後葉,然不能克讓遠防,終致攜隙。傳曰「楚則失之矣。而齊亦未為得也」,其此之謂歟!〔一〕   〔一〕 魚豢曰:諺言「貧不學儉,卑不學恭」,非人性分也,勢使然耳。此實然之勢,信不虛矣。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於疇昔,此賢之心,何緣有窺望乎?彰之挾恨,尚無所至。至於植者,〔豈能興難?〕乃令楊脩以倚注遇害,丁儀以希意族滅,哀夫!余每覽植之華采,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動心,亦良有以也。 ## 三國志卷二十 魏書二十 武文世王公傳第二十   武皇帝二十五男:卞皇后生文皇帝、任城威王彰、陳思王植、蕭懷王熊,劉夫人生豐愍王昂、相殤王鑠,環夫人生鄧哀王沖、彭城王據、燕王宇,杜夫人生沛穆王林、中山恭王袞,秦夫人生濟陽懷王玹、陳留恭王峻,尹夫人生范陽閔王矩,王昭儀生趙王幹,孫姬生臨邑殤公子上、楚王彪、剛殤公子勤,李姬生穀城殤公子乘、郿戴公子整、靈殤公子京,周姬生樊安公均,劉姬生廣宗殤公子棘,宋姬生東平靈王徽,趙姬生樂陵王茂。   豐愍王昂字子脩。弱冠舉孝廉。隨太祖南征,為張繡所害。無子。黃初二年追封,諡曰豐悼公。三年,以樊安公均子琬奉昂後,封中都公。其年徙封長子公。五年,追加昂號曰豐悼王。太和三年改昂諡曰愍王。嘉平六年,以琬襲昂爵為豐王。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二千七百戶。琬薨,諡曰恭王。子廉嗣。   相殤王鑠,早薨,太和三年追封諡。青龍元年,子愍王潛嗣,其年薨。二年,子懷王偃嗣,邑二千五百戶,四年薨。無子,國除。正元二年,以樂陵王茂子陽都鄉公竦繼鑠後。   鄧哀王沖字倉舒。少聰察岐嶷,生五六歲,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時孫權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訪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沖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稱物以載之,則校可知矣。」太祖大悅,即施行焉。時軍國多事,用刑嚴重。太祖馬鞍在庫,而為鼠所齧,庫吏懼必死,議欲面縛首罪,猶懼不免。沖謂曰:「待三日中,然後自歸。」沖於是以刀穿單衣,如鼠齧者,謬為失意,貌有愁色。太祖問之,沖對曰:「世俗以為鼠齧衣者,其主不吉。今單衣見齧,是以憂戚。」太祖曰:「此妄言耳,無所苦也。」俄而庫吏以齧鞍聞,太祖笑曰:「兒衣在側,尚齧,況鞍縣柱乎?」一無所問。沖仁愛識達,皆此類也。凡應罪戮,而為沖微所辨理,賴以濟宥者,前後數十。〔一〕太祖數對群臣稱述,有欲傳後意。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太祖親為請命。及亡,哀甚。文帝寬喻太祖,太祖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二〕言則流涕,為聘甄氏亡女與合葬,贈騎都尉印綬,命宛侯據子琮奉沖後。二十二年,封琮為鄧侯。黃初二年,追贈諡沖曰鄧哀侯,又追加號為公。〔三〕三年,進琮爵,徙封冠軍公。四年,徙封己氏公。太和五年,加沖號曰鄧哀王。景初元年,琮坐於中尚方作禁物,削戶三百,貶爵為都鄉侯。三年,復為己氏公。正始七年,轉封平陽公。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一〕 魏書曰:沖每見當刑者,輒探睹其冤枉之情而微理之。及勤勞之吏,以過誤觸罪,常為太祖陳說,宜寬宥之。辨察仁愛,與性俱生,容貌姿美,有殊於眾,故特見寵異。臣松之以「容貌姿美」一類之言,而分以為三,亦敘屬之一病也。   〔二〕 孫盛曰:春秋之義,立嫡以長不以賢。沖雖存也猶不宜立,況其既沒,而發斯言乎?詩云:「無易由言。」魏武其易之也。   〔三〕 魏書載策曰:「惟黃初二年八月丙午,皇帝曰:咨爾鄧哀侯沖,昔皇天鍾美於爾躬,俾聰哲之才,成於弱年。當永享顯祚,克成厥終。如何不祿,早世夭昏!朕承天序,享有四海,並建親親,以藩王室,惟爾不逮斯榮,且葬禮未備。追悼之懷,愴然攸傷。今遷葬于高陵,使使持節兼謁者僕射郎中陳承,追賜號曰鄧公,祠以太牢。魂而有靈,休茲寵榮。嗚呼哀哉!」魏略曰:文帝常言「家兄孝廉,自其分也。若使倉舒在,我亦無天下。」   彭城王據,建安十六年封范陽侯。二十二年,徙封宛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章陵王,其年徙封義陽。文帝以南方下濕,又以環太妃彭城人,徙封彭城。又徙封濟陰。五年,詔曰:「先王建國,隨時而制。漢祖增秦所置郡,至光武以天下損耗,并省郡縣。以今比之,益不及焉。其改封諸王,皆為縣王。」據改封定陶縣。太和六年,改封諸王,皆以郡為國,據復封彭城。景初元年,據坐私遣人詣中尚方作禁物,削縣二千戶。〔一〕三年,復所削戶邑。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六百戶。   〔一〕 魏書載璽書曰:「制詔彭城王:有司奏,王遣司馬董和,齎珠玉來到京師中尚方,多作禁物,交通工官,出入近署,踰侈非度,慢令違制,繩王以法。朕用憮然,不寧于心。王以懿親之重,處藩輔之位,典籍日陳於前,勤誦不輟於側。加雅素奉脩,恭肅敬慎,務在蹈道,孜孜不衰,豈忘率意正身,考終厥行哉?若然小疵,或謬于細人,忽不覺悟,以斯為失耳。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古人垂誥,乃至於此,故君子思心無斯須遠道焉。常慮所以累德者而去之,則德明矣;開心所以為塞者而通之,則心夷矣;慎行所以為尤者而脩之,則行全矣:三者,王之所能備也。今詔有司宥王,削縣二千戶,以彰八柄與奪之法。昔羲、文作易,著休復之語,仲尼論行,既過能改。王其改行,茂昭斯義,率意無怠。」   燕王宇字彭祖。建安十六年,封都鄉侯。二十二年,改封魯陽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下邳王。五年,改封單父縣。太和六年,改封燕王。明帝少與宇同止,常愛異之。及即位,寵賜與諸王殊。青龍三年,徵入朝。景初元年,還鄴。二年夏,復徵詣京都。冬十二月,明帝疾篤,拜宇為大將軍,屬以後事。受署四日,宇深固讓;帝意亦變,遂免宇官。三年夏,還鄴。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五百戶。常道鄉公奐,宇之子,入繼大宗。   沛穆王林,建安十六年封饒陽侯。二十二年,徙封譙。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譙王。五年,改封譙縣。七年,徙封鄄城。太和六年,改封沛。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七百戶。林薨,子緯嗣。〔一〕   〔一〕 案嵇氏譜:嵇康妻,林子之女也。   中山恭王袞,建安二十一年封平鄉侯。少好學,年十餘歲能屬文。每讀書,文學左右常恐以精力為病,數諫止之,然性所樂,不能廢也。二十二年,徙封東鄉侯,其年又改封贊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官屬皆賀,袞曰:「夫生深宮之中,不知稼穡之艱難,多驕逸之失。諸賢既慶其休,宜輔其闕。」每兄弟游娛,袞獨覃思經典。文學防輔相與言曰:「受詔察公舉錯,有過當奏,及有善,亦宜以聞,不可匿其美也。」遂共表稱陳袞美。袞聞之,大驚懼,責讓文學曰:「脩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諸君乃以上聞,是適所以增其負累也。且如有善,何患不聞,而遽共如是,是非益我者。」其戒慎如此。三年,為北海王。其年,黃龍見鄴西漳水,袞上書贊頌。詔賜黃金十斤,詔曰:「昔唐叔歸禾,東平獻頌,斯皆骨肉贊美,以彰懿親。王研精墳典,耽味道真,文雅煥炳,朕甚嘉之。王其克慎明德,以終令聞。」四年,改封贊王。七年,徙封濮陽。太和二年就國,尚約儉,教敕妃妾紡績織絍,習為家人之事。五年冬,入朝。六年,改封中山。   初,袞來朝,犯京都禁。青龍元年,有司奏袞。詔曰:「王素敬慎,邂逅至此,其以議親之典議之。」有司固執。詔削縣二,戶七百五十。〔一〕袞憂懼,戒敕官屬愈謹。帝嘉其意,二年,復所削縣。三年秋,袞得疾病,詔遣太醫視疾,殿中、虎賁齎手詔、賜珍膳相屬,又遣太妃、沛王林並就省疾。袞疾困,敕令官屬曰:「吾寡德忝寵,大命將盡。吾既好儉,而聖朝著終誥之制,為天下法。吾氣絕之日,自殯及葬,務奉詔書。昔衛大夫蘧瑗葬濮陽,吾望其墓,常想其遺風,願託賢靈以弊髮齒,營吾兆域,必往從之。禮:男子不卒婦人之手。亟以時成東堂。」堂成,名之曰遂志之堂,輿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少,未聞義方,早為人君,但知樂,不知苦;不知苦,必將以驕奢為失也。接大臣,務以禮。雖非大臣,老者猶宜答拜。事兄以敬,恤弟以慈;兄弟有不良之行,當造膝諫之。諫之不從,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若猶不改,當以奏聞,并辭國土。與其守寵罹禍,不若貧賤全身也。此亦謂大罪惡耳,其微過細故,當掩覆之。嗟爾小子,慎脩乃身,奉聖朝以忠貞,事太妃以孝敬。閨闈之內,奉令於太妃;閫閾之外,受教於沛王。無怠乃心,以慰予靈。」其年薨。詔沛王林留訖葬,使大鴻臚持節典護喪事,宗正弔祭,贈賵甚厚。凡所著文章二萬餘言,才不及陳思王而好與之侔。子孚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   〔一〕 魏書載璽書曰:「制詔中山王:有司奏,王乃者來朝,犯交通京師之禁。朕惟親親之恩,用寢吏議。然法者,所與天下共也,不可得廢。今削王縣二,戶七百五十。夫克己復禮,聖人稱仁,朝過夕改,君子與之。王其戒諸,無貳咎悔也。」   濟陽懷王玹,建安十六年封西鄉侯。早薨,無子。二十年,以沛王林子贊襲玹爵邑,早薨,無子。文帝復以贊弟壹紹玹後。黃初二年,改封濟陽侯。四年,進爵為公。太和四年,追進玹爵,諡曰懷公。六年,又進號曰懷王,追諡贊曰西鄉哀侯。壹薨,諡曰悼公。子恆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陳留恭王峻字子安,建安二十一年封郿侯。二十二年,徙封襄邑。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陳留王。五年,改封襄邑縣。太和六年,又封陳留。甘露四年薨。子澳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七百戶。   范陽閔王矩,早薨,無子。建安二十二年,以樊安公均子敏奉矩後,封臨晉侯。黃初三年追封諡矩為范陽閔公。五年,改封敏范陽王。七年,徙封句陽,太和六年,追進矩號曰范陽閔王,改封敏琅邪王。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敏薨,諡曰原王。子焜嗣。   趙王幹,建安二十年封高平亭侯。二十二年,徙封賴亭侯。其年改封弘農侯。黃初二年,進爵,徙封燕公。〔一〕三年,為河間王。五年,改封樂城縣。七年,徙封鉅鹿。太和六年,改封趙王。幹母有寵於太祖。及文帝為嗣,幹母有力。文帝臨崩,有遺詔,是以明帝常加恩意。青龍二年,私通賓客,為有司所奏,賜幹璽書誡誨之,曰:「易稱『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詩著『大車惟塵』之誡。自太祖受命創業,深睹治亂之源,鑒存亡之機,初封諸侯,訓以恭慎之至言,輔以天下之端士,常稱馬援之遺誡,重諸侯賓客交通之禁,乃使與犯妖惡同。夫豈以此薄骨肉哉?徒欲使子弟無過失之愆,士民無傷害之悔耳。高祖踐阼,祗慎萬機,申著諸侯不朝之令。朕感詩人常棣之作,嘉采菽之義,亦緣詔文曰『若有詔得詣京都』,故命諸王以朝聘之禮。而楚、中山並犯交通之禁,趙宗、戴捷咸伏其辜。近東平王復使屬官毆壽張吏,有司舉奏,朕裁削縣。(令)〔今〕有司以曹纂、王喬等因九族時節,集會王家,或非其時,皆違禁防。朕惟王幼少有恭順之素,加受先帝顧命,欲崇恩禮,延乎後嗣,況近在王之身乎?且自非聖人,孰能無過?已詔有司宥王之失。古人有言:『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弗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焉。』叔父茲率先聖之典,以纂乃先帝之遺命,戰戰兢兢,靖恭厥位,稱朕意焉。」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戶。   〔一〕 魏略曰:幹一名良。良本陳妾子,良生而陳氏死,太祖令王夫人養之。良年五歲而太祖疾困,遺令語太子曰:「此兒三歲亡母,五歲失父,以累汝也。」太子由是親待,隆於諸弟。良年小,常呼文帝為阿翁,帝謂良曰:「我,汝兄耳。」文帝又愍其如是,每為流涕。臣松之案:此傳以母貴賤為次,不計兄弟之年,故楚王彪年雖大,傳在幹後。尋朱建平傳,知彪大幹二十歲。   臨邑殤公子上,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楚王彪字朱虎。建安二十一年,封壽春侯。黃初二年,進爵,徙封汝陽公。三年,封弋陽王。其年徙封吳王。五年,改封壽春縣。七年,徙封白馬。太和五年冬,朝京都。六年,改封楚。初,彪來朝,犯禁,〔青龍〕元年,為有司所奏,詔削縣三,戶千五百。二年,大赦,復所削縣。景初三年,增戶五百,并前三千戶。嘉平元年,兗州刺史令狐愚與太尉王淩謀迎彪都許昌。語在淩傳。乃遣傅及侍御史就國案驗,收治諸相連及者。廷尉請徵彪治罪。於是依漢燕王旦故事,使兼廷尉大鴻臚持節賜彪璽書切責之,使自圖焉。〔一〕彪乃自殺。妃及諸子皆免為庶人,徙平原。彪之官屬以下及監國謁者,坐知情無輔導之義,皆伏誅。國除為淮南郡。正元元年詔曰:「故楚王彪,背國附姦,身死嗣替,雖自取之,猶哀矜焉。夫含垢藏疾,親親之道也,其封彪世子嘉為常山真定王。」景元元年,增邑,并前二千五百戶。〔二〕   〔一〕 孔衍漢魏春秋載璽書曰:「夫先王行賞不遺仇讎,用戮不違親戚,至公之義也。故周公流涕而決二叔之罪,孝武傷懷而斷昭平之獄,古今常典也。惟王,國之至親,作藩于外,不能祗奉王度,表率宗室,而謀於姦邪,乃與太尉王淩、兗州刺史令狐愚構通逆謀,圖危社稷,有悖忒之心,無忠孝之意。宗廟有靈,王其何面目以見先帝?朕深痛王自陷罪辜,既得王情,深用憮然。有司奏王當就大理,朕惟公族甸師之義,不忍肆王市朝,故遣使者賜書。王自作孽,匪由於他,燕剌之事,宜足以觀。王其自圖之!」   〔二〕 臣松之案:嘉入晉,封高邑公。元康中,與石崇俱為國子博士。嘉後為東莞太守,崇為征虜將軍,監青、徐軍事,屯於下邳,嘉以詩遺崇曰:「文武應時用,兼才在明哲。嗟嗟我石生,為國之俊傑。入侍於皇闥,出則登九列。威檢肅青、徐,風發宜吳裔。疇昔謬同位,情至過魯、衛。分離踰十載,思遠心增結。願子鑒斯誠,寒暑不踰契。」崇答曰:「昔常接羽儀,俱游青雲中,敦道訓冑子,儒化渙以融,同聲無異響,故使恩愛隆。豈惟敦初好,款分在令終。孔不陋九夷,老氏適西戎。逍遙滄海隅,可以保王躬。世事非所務,周公不足夢。玄寂令神王,是以守至沖。」王隱晉書載吏部郎李重啟云:「魏氏宗室屈滯,每聖恩所存。東莞太守曹嘉,才幹學義,不及志、翕,而良素脩潔,性業踰之;又已歷二郡。臣以為優先代之後,可以嘉為員外散騎侍郎。」   剛殤公子勤,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穀城殤公子乘,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郿戴公子整,奉從叔父郎中紹後。建安二十二年,封郿侯。二十三年薨。無子。黃初二年追進爵,諡曰戴公。以彭城王據子範奉整後。三年,封平氏侯。四年,徙封成武。太和三年,進爵為公。青龍三年薨。諡曰悼公。無後。四年,詔以範弟東安鄉公闡為郿公,奉整後。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八百戶。   靈殤公子京,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樊安公均,奉叔父薊恭公彬後。建安二十二年,封樊侯。二十四年薨。子抗嗣。黃初二年,追進公爵,諡曰安公。三年,徙封抗薊公。四年,徙封屯留公。景初元年薨,諡曰定公。子諶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千九百戶。   廣宗殤公子棘,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無後。   東平靈王徽,奉叔公朗陵哀侯玉後。建安二十二年,封歷城侯。黃初二年,進爵為公。三年,為廬江王。四年,徙封壽張王。五年,改封壽張縣。太和六年,改封東平。青龍二年,徽使官屬撾壽張縣吏,為有司所奏。詔削縣一,戶五百。其年復所削縣。正始三年薨。子翕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四百戶。〔一〕   〔一〕 臣松之案:翕入晉,封廩丘公。魏宗室之中,名次鄄城公。至泰始二年,翕遣世子琨奉表來朝。詔曰:「翕秉德履道,魏宗之良。今琨遠至,其假世子印綬,加騎都尉,賜服一具,錢十萬,隨才敘用。」翕撰解寒食散方,與皇甫謐所撰並行於世。   樂陵王茂,建安二十二年封萬歲亭侯。二十三年,改封平輿侯。黃初三年,進爵,徙封乘氏公。七年,徙封中丘。茂性傲佷,少無寵於太祖。及文帝世,又獨不王。太和元年,徙封聊城公,其年為王。詔曰:「昔象之為虐至甚,而大舜猶侯之有庳。近漢氏淮南、阜陵,皆為亂臣逆子,而猶或及身而復國,或至子而錫土。有虞建之於上古,漢文、明、章行之乎前代,斯皆敦敘親親之厚義也。聊城公茂少不閑禮教,長不務善道。先帝以為古之立諸侯也,皆命賢者,故姬姓有未必侯者,是以獨不王茂。太皇太后數以為言。如聞茂頃來少知悔昔之非,欲脩善將來。君子與其進,不保其往也。今封茂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六年,改封曲陽王。正始三年,東平靈王薨,茂稱嗌痛,不肯發哀,居處出入自若。有司奏除國土,詔削縣一,戶五百。五年,徙封樂陵,詔以茂租奉少,諸子多,復所削戶,又增戶七百。嘉平、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五千戶。   文皇帝九男:甄氏皇后生明帝,李貴人生贊哀王協,潘淑媛生北海悼王蕤,朱淑媛生東武陽懷王鑒,仇昭儀生東海定王霖,徐姬生元城哀王禮,蘇姬生邯鄲懷王邕,張姬生清河悼王貢,宋姬生廣平哀王儼。   贊哀王協,早薨。太和五年追封諡曰經殤公。青龍二年,更追改號諡。三年,子殤王尋嗣。景初三年,增戶五百,并前三千戶。正始九年薨。無子。國除。   北海悼王蕤,黃初七年,明帝即位,立為陽平縣王。太和六年,改封北海。青龍元年薨。二年,以琅邪王子贊奉蕤後,封昌鄉公。景初二年,立為饒安王。正始七年,徙封文安。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三千五百戶。   東武陽懷王鑒,黃初六年立。其年薨。青龍三年賜諡。無子。國除。   東海定王霖,黃初三年立為河東王。六年,改封館陶縣。明帝即位,以先帝遺意,愛寵霖異於諸國。而霖性麤暴,閨門之內,婢妾之間,多所殘害。太和六年,改封東海。嘉平元年薨。子啟嗣。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六千二百戶。高貴鄉公髦,霖之子也,入繼大宗。   元城哀王禮,黃初二年封秦公,以京兆郡為國。三年,改為京兆王。六年,改封元城王。太和三年薨。五年,以任城王楷子悌嗣禮後。六年,改封梁王。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五百戶。   邯鄲懷王邕,黃初二年封淮南公,以九江郡為國。三年,進為淮南王。四年,改封陳。六年,改封邯鄲。太和三年薨。五年,以任城王楷子溫嗣邕後。六年,改封魯陽。景初、正元、景元中,累增邑,并前四千四百戶。   清河悼王貢,黃初三年封。四年薨。無子。國除。   廣平哀王儼,黃初三年封。四年薨。無子。國除。   評曰:魏氏王公,既徒有國土之名,而無社稷之實,又禁防壅隔,同於囹圄;位號靡定,大小歲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義廢。為法之弊,一至于此乎!〔一〕   〔一〕 袁子曰:魏興,承大亂之後,民人損減,不可則以古始。於是封建侯王,皆使寄地,空名而無其實。王國使有老兵百餘人,以衛其國。雖有王侯之號,而乃儕為匹夫。縣隔千里之外,無朝聘之儀,鄰國無會同之制。諸侯游獵不得過三十里,又為設防輔監國之官以伺察之。王侯皆思為布衣而不能得。既違宗國藩屏之義,又虧親戚骨肉之恩。魏氏春秋載宗室曹冏上書曰:「臣聞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異姓以明賢賢。故傳曰『庸勳親親,昵近尊賢』;書曰『克明俊德,以親九族』;詩云『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由是觀之,非賢無與興功,非親無與輔治。夫親親之道,專用則其漸也微弱;賢賢之道,偏任則其弊也劫奪。先聖知其然也,故博求親疏而並用之;近則有宗盟藩衛之固,遠則有仁賢輔弼之助,盛則有與共其治,衰則有與守其土,安則有與享其福,危則有與同其禍。夫然,故能有其國家,保其社稷,歷紀長久,本枝百世也。今魏尊尊之法雖明,親親之道未備。詩不云乎,『鶺鴒在原,兄弟急難』。以斯言之,明兄弟相救於喪亂之際,同心於憂禍之間,雖有鬩牆之忿,不忘禦侮之事。何則?憂患同也。今則不然,或任而不重,或釋而不任,一旦疆埸稱警,關門反拒,股肱不扶,胸心無衛。臣竊惟此,寢不安席,思獻丹誠,貢策朱闕。謹撰合所聞,敘論成敗。論曰:昔夏、殷、周歷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夫與民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民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兼親疏而兩用,參同異而並建。是以輕重足以相鎮,親疏足以相衛,并兼路塞,逆節不生。及其衰也,桓、文帥禮;苞茅不貢,齊師伐楚;宋不城周,晉戮其宰。王綱弛而復張,諸侯傲而復肅。二霸之後,浸以陵遲。吳、楚憑江,負固方城,雖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姦情散於胸懷,逆謀消於唇吻;斯豈非信重親戚,任用賢能,枝葉碩茂,本根賴之與?自此之後,轉相攻伐;吳并於越,晉分為三,魯滅於楚,鄭兼於韓。暨于戰國,諸姬微矣,惟燕、衛獨存,然皆弱小,西迫彊秦,南畏齊、楚,憂懼滅亡,匪遑相恤。至於王赧,降為庶人,猶枝幹相持,得居虛位,海內無主,四十餘年。秦據勢勝之地,騁譎詐之術,征伐關東,蠶食九國,至於始皇,乃定天位。曠日若彼,用力若此,豈非深固根蔕不拔之道乎?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周德其可謂當之矣。秦觀周之弊,以為小弱見奪,於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棄禮樂之教,任苛刻之政;子弟無尺寸之封,功臣無立錐之地,內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藩衛,仁心不加於親戚,惠澤不流於枝葉;譬猶芟刈股肱,獨任胸腹,浮舟江海,捐棄楫櫂,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豈不悖哉!是時淳于越諫曰:『臣聞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千有餘(城)〔歲〕。今陛下君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無輔弼,何以相救?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始皇聽李斯偏說而絀其議,至於身死之日,無所寄付,委天下之重於凡夫之手,託廢立之命於姦臣之口,至令趙高之徒,誅鉏宗室。胡亥少習刻薄之教,長遭凶父之業,不能改制易法,寵任兄弟,而乃師譚申、商,諮謀趙高;自幽深宮,委政讒賊,身殘望夷,求為黔首,豈可得哉?遂乃郡國離心,眾庶潰叛,勝、廣倡之於前,劉、項弊之於後。向使始皇納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論,割裂州國,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後,報功臣之勞,士有常君,民有定主,枝葉相扶,首尾為用,雖使子孫有失道之行,時人無湯、武之賢,姦謀未發,而身已屠戮,何區區之陳、項而復得措其手足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烏集之眾,五年之中,遂成帝業。自開闢以來,其興立功勳,未有若漢祖之易也。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漢監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諸呂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諸侯彊大,盤石膠固,東牟、朱虛受命於內,齊、代、吳、楚作衛於外故也。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則天下已傳,非劉氏有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大者跨州兼郡,小者連城數十,上下無別,權侔京室,故有吳、楚七國之患。賈誼曰:『諸侯彊盛,長亂起姦。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令海內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下無背叛之心,上無誅伐之事。』文帝不從。至於孝景,猥用晁錯之計,削黜諸侯,親者怨恨,疏者震恐,吳、楚倡謀,五國從風。兆發高帝,釁鍾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於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後,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淮南三割,梁、代五分,遂以陵遲,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預政事,或以酎金免削,或以無後國除。至於成帝,王氏擅朝。劉向諫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蔭。方今同姓疏遠,母黨專政,排擯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其言深切,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歎息而不能用。至於哀、平,異姓秉權,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高拱而竊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漢宗室王侯,解印釋紱,貢奉社稷,猶懼不得為臣妾,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忠孝於惠、文之閒,而叛逆於哀、平之際也,徒權輕勢弱,不能有定耳。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禽王莽於已成,紹漢嗣於既絕,斯豈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監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踵王國之法,而徼倖無疆之期。至於桓、靈,閹豎執衡,朝無死難之臣,外無同憂之國,君孤立於上,臣弄權於下,本末不能相御,身首不能相使。由是天下鼎沸,姦凶並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為榛藪,居九州之地,而身無所安處,悲夫!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資,兼神武之略,恥王綱之廢絕,愍漢室之傾覆,龍飛譙、沛,鳳翔兗、豫,掃除凶逆,翦滅鯨鯢,迎帝西京,定都潁邑,德動天地,義感人神。漢氏奉天,禪位大魏。大魏之興,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於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閒廁其閒,與相維持,非所以彊幹弱枝,備萬一之虞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有武者必置百人之上,使夫廉高之士,畢志於衡軛之內,才能之人,恥與非類為伍,非所以勸進賢能褒異宗室之禮也。夫泉竭則流涸,根朽則葉枯;枝繁者蔭根,條落者本孤。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殭』,以扶之者眾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且墉基不可倉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皆為之有漸,建之有素。譬之種樹,久則深固其本根,茂盛其枝葉,若造次徙於山林之中,植於宮闕之下,雖壅之以黑墳,煖之以春日,猶不救於枯槁,而何暇繁育哉?夫樹猶親戚,土猶士民,建置不久,則輕下慢上,平居猶懼其離叛,危急將若之何?是以聖王安而不逸,以慮危也,存而設備,以懼亡也。故疾風卒至而無摧拔之憂,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冏,中常侍兄叔興之後,少帝族祖也。是時天子幼稚,冏冀以此論感悟曹爽,爽不能納。   。故疾風卒至而無摧拔之憂,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冏,中常侍兄叔興之後,少帝族祖也。是時天子幼稚,冏冀以此論感悟曹爽,爽不能納。 ## 三國志卷二十一 魏書二十一 王衛二劉傅傳第二十一   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曾祖父龔,祖父暢,皆為漢三公。〔一〕父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進以謙名公之冑,欲與為婚,見其二子,使擇焉。謙弗許。以疾免,卒于家。   〔一〕 張璠漢紀曰:龔字伯宗,有高名於天下。順帝時為太尉。初,山陽太守薛勤喪妻不哭,將殯,臨之曰:「幸不為夭,復何恨哉?」及龔妻卒,龔與諸子並杖行服,時人或兩譏焉。暢字叔茂,名在八俊。靈帝時為司空,以水災免,而李膺亦免歸故郡,二人以直道不容當時。天下以暢、膺為高士,諸危言危行之徒皆推宗之,願涉其流,惟恐不及。會連有災異,而言事者皆言三公非其人,宜因其變,以暢、膺代之,則禎祥必至。由是宦豎深怨之,及膺誅死而暢遂廢,終于家。   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年十七,司徒辟,詔除黃門侍郎,以西京擾亂,皆不就。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一〕表卒。粲勸表子琮,令歸太祖。〔二〕太祖辟為丞相掾,賜爵關內侯。太祖置酒漢濱,粲奉觴賀曰:「方今袁紹起河北,仗大眾,志兼天下,然好賢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劉表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士之避亂荊州者,皆海內之雋傑也;表不知所任,故國危而無輔。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車即繕其甲卒,收其豪傑而用之,以橫行天下;及平江、漢,引其賢雋而置之列位,使海內回心,望風而願治,文武並用,英雄畢力,此三王之舉也。」後遷軍謀祭酒。魏國既建,拜侍中。博物多識,問無不對。時舊儀廢弛,興造制度,粲恆典之。〔三〕   〔一〕 臣松之曰:貌寢,謂貌負其實也。通侻者,簡易也。   〔二〕 文士傳載粲說琮曰:「僕有愚計,願進之於將軍,可乎?」琮曰:「吾所願聞也。」粲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在倉卒之際,彊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當此之時,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欲為公侯。觀古今之成敗,能先見事機者,則恆受其福。今將軍自度,何如曹公邪?」琮不能對。粲復曰:「如粲所聞,曹公故人傑也。雄略冠時,智謀出世,摧袁氏於官渡,驅孫權於江外,逐劉備於隴右,破烏丸於白登,其餘梟夷蕩定者,往往如神,不可勝計。今日之事,去就可知也。將軍能聽粲計,卷甲倒戈,應天順命,以歸曹公,曹公必重德將軍。保己全宗,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粲遭亂流離,託命此州,蒙將軍父子重顧,敢不盡言!」琮納其言。臣松之案:孫權自此以前,尚與中國和同,未嘗交兵,何云「驅權於江外」乎?魏武以十三年征荊州,劉備卻後數年方入蜀,備身未嘗涉於關、隴。而於征荊州之年,便云逐備於隴右,既已乖錯;又白登在平城,亦魏武所不經,北征烏丸,與白登永不相豫。以此知張騭假偽之辭,而不覺其虛之自露也。凡騭虛偽妄作,不可覆疏,如此類者,不可勝紀。   〔三〕 摯虞決疑要注曰:漢末喪亂,絕無玉珮。魏侍中王粲識舊珮,始復作之。今之玉珮,受法於粲也。   初,粲與人共行,讀道邊碑,人問曰:「卿能闇誦乎?」曰:「能。」因使背而誦之,不失一字。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蓋局,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校,不誤一道。其彊記默識如此。性善算,作算術,略盡其理。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然正復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一〕著詩、賦、論、議垂六十篇。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時年四十一。粲二子,為魏諷所引,誅。後絕。〔二〕   〔一〕 典略曰;粲才既高,辯論應機。鍾繇、王朗等雖各為魏卿相,至於朝廷奏議,皆閣筆不能措手。   〔二〕 文章志曰:太祖時征漢中,聞粲子死,歎曰:「孤若在,不使仲宣無後。」   始文帝為五官將,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學。粲與北海徐幹字偉長、廣陵陳琳字孔璋、陳留阮瑀字元瑜、汝南應瑒字德璉、瑒,音徒哽反,一音暢。東平劉楨字公幹並見友善。   幹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一〕   〔一〕 先賢行狀曰:幹清玄體道,六行脩備,聰識洽聞,操翰成章,輕官忽祿,不耽世榮。建安中,太祖特加旌命,以疾休息。後除上艾長,又以疾不行。   琳前為何進主簿。進欲誅諸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四方猛將,並使引兵向京城,欲以劫恐太后。琳諫進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無異於鼓洪爐以燎毛髮。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違經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徵於他。大兵合聚,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祇為亂階。」進不納其言,竟以取禍。琳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太祖愛其才而不咎。   瑀少受學於蔡邕。建安中都護曹洪欲使掌書記,瑀終不為屈。太祖並以琳、瑀為司空軍謀祭酒,管記室,〔一〕軍國書檄,多琳、瑀所作也。〔二〕琳徙門下督,瑀為倉曹掾屬。   〔一〕 文士傳曰:太祖雅聞瑀名,辟之,不應,連見偪促,乃逃入山中。太祖使人焚山,得瑀,送至,召入。太祖時征長安,大延賓客,怒瑀不與語,使就技人列。瑀善解音,能鼓琴,遂撫弦而歌,因造歌曲曰:「奕奕天門開,大魏應期運。青蓋巡九州,在東西人怨。士為知己死,女為悅者玩。恩義苟敷暢,他人焉能亂?」為曲既捷,音聲殊妙,當時冠坐,太祖大悅。臣松之案魚氏典略、摯虞文章志並云瑀建安初辭疾避役,不為曹洪屈。得太祖召,即投杖而起。不得有逃入山中,焚之乃出之事也。又典略載太祖初征荊州,使瑀作書與劉備,及征馬超,又使瑀作書與韓遂,此二書今具存。至長安之前,遂等破走,太祖始以十六年得入關耳。而張騭云初得瑀時太祖在長安,此又乖戾。瑀以十七年卒,太祖十八年策為魏公,而云瑀歌舞辭稱「大魏應期運」,愈知甚妄。又其辭云「他人焉能亂」,了不成語。瑀之吐屬,必不如此。   〔二〕 典略曰:琳作諸書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頭風,是日疾發,臥讀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數加厚賜。太祖嘗使瑀作書與韓遂,時太祖適近出,瑀隨從,因於馬上具草,書成呈之。太祖攬筆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損。   瑒、楨各被太祖辟,為丞相掾屬。瑒轉為平原侯庶子,後為五官將文學。〔一〕楨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二〕咸著文賦數十篇。   〔一〕 華嶠漢書曰:瑒祖奉,字世叔。才敏善諷誦,故世稱「應世叔讀書,五行俱下」。著後序十餘篇,為世儒者。延熹中,至司隸校尉。子劭字仲遠,亦博學多識,尤好事。諸所撰述風俗通等,凡百餘篇,辭雖不典,世服其博聞。續漢書曰:劭又著中漢輯敘、漢官儀及禮儀故事,凡十一種,百三十六卷。朝廷制度,百官儀式,所以不亡者,由劭記之。官至泰山太守。劭弟珣,字季瑜,司空掾,即瑒之父。   〔二〕 文士傳曰:楨父名梁,字曼山,一名恭。少有清才,以文學見貴,終於野王令。典略曰:文帝嘗賜楨廓落帶,其後師死,欲借取以為像,因書嘲楨云:「夫物因人為貴。故在賤者之手,不御至尊之側。今雖取之,勿嫌其不反也。」楨答曰;「楨聞荊山之璞,曜元后之寶;隨侯之珠,燭眾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鼲貂之尾,綴侍臣之幘:此四寶者,伏朽石之下,潛汙泥之中,而揚光千載之上,發彩疇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於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脩也;貴者所御,賤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農夫先嘗其粒。恨楨所帶,無他妙飾,若實殊異,尚可納也。」楨辭旨巧妙皆如是,由是特為諸公子所親愛。其後太子嘗請諸文學,酒酣坐歡,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眾人咸伏,而楨獨平視。太祖聞之,乃收楨,減死輸作。   瑀以十七年卒。幹、琳、瑒、楨二十二年卒。文帝書與元城令吳質曰:「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矣。著中論二十餘篇,辭義典雅,足傳于後。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也。昔伯牙絕絃於鍾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也。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一〕」   〔一〕 典論曰:今之文人,魯國孔融、廣陵陳琳、山陽王粲、北海徐幹、陳留阮瑀、汝南應瑒、東平劉楨,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咸自以騁騏驥於千里,仰齊足而並馳。粲長於辭賦。幹時有逸氣,然非粲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至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之儔也。   自潁川邯鄲淳、〔一〕繁欽、繁,音婆。〔二〕陳留路粹、〔三〕沛國丁儀、丁廙、弘農楊脩、河內苟緯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例。〔四〕   〔一〕 魏略曰:淳一名竺,字子叔。博學有才章,又善蒼、雅、蟲、篆、許氏字指。初平時,從三輔客荊州。荊州內附,太祖素聞其名,召與相見,甚敬異之。時五官將博延英儒,亦宿聞淳名,因啟淳欲使在文學官屬中。會臨菑侯植亦求淳,太祖遣淳詣植。植初得淳甚喜,延入坐,不先與談。時天暑熱,植因呼常從取水自澡訖,傅粉。遂科頭拍袒,胡舞五椎鍛,跳丸擊劍,誦俳優小說數千言訖,謂淳曰:「邯鄲生何如邪?」於是乃更著衣幘,整儀容,與淳評說混元造化之端,品物區別之意,然後論羲皇以來賢聖名臣烈士優劣之差,次頌古今文章賦誄及當官政事宜所先後,又論用武行兵倚伏之勢。乃命廚宰,酒炙交至,坐席默然,無與伉者。及暮,淳歸,對其所知歎植之材,謂之「天人」。而于時世子未立。太祖俄有意於植,而淳屢稱植材。由是五官將頗不悅。及黃初初,以淳為博士給事中。淳作投壺賦千餘言奏之,文帝以為工,賜帛千匹。   〔二〕 典略曰:欽字休伯,以文才機辯,少得名於汝、潁。欽既長於書記,又善為詩賦。其所與太子書,記喉轉意,率皆巧麗。為丞相主簿。建安二十三年卒。   〔三〕 典略曰:粹字文蔚,少學於蔡邕。初平中,隨車駕至三輔。建安初,以高才與京兆嚴像擢拜尚書郎。像以兼有文武,出為揚州刺史。粹後為軍謀祭酒,與陳琳、阮瑀等典記室。及孔融有過,太祖使粹為奏,承指數致融罪,其大略言:「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寧,招合徒眾,欲圖不軌,言『我大聖之後也,而滅於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又云:「融為九列,不遵朝儀,禿巾微行,唐突宮掖。又與白衣禰衡言論放蕩,衡與融更相贊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也。』融答曰:『顏淵復生。』」凡說融諸如此輩,辭語甚多。融誅之後,人睹粹所作,無不嘉其才而畏其筆也。至十九年,粹轉為祕書令,從大軍至漢中,坐違禁賤請驢伏法。太子素與粹善,聞其死,為之歎惜。及即帝位,特用其子為長史。魚豢曰:尋省往者,魯連、鄒陽之徒,援譬引類,以解締結,誠彼時文辯之雋也。今覽王、繁、阮、陳、路諸人前後文旨,亦何昔不若哉?其所以不論者,時世異耳。余又竊怪其不甚見用,以問大鴻臚卿韋仲將。仲將云:「仲宣傷於肥戆,休伯都無格檢,元瑜病於體弱,孔璋實自麤疏,文尉性頗忿鷙,如是彼為,非徒以脂燭自煎糜也,其不高蹈,蓋有由矣。然君子不責備于一人,譬之朱漆,雖無楨幹,其為光澤亦壯觀也。」   〔四〕 儀、廙、脩事,並在陳思王傳。荀勖文章敘錄曰:緯字公高。少喜文學。建安中,召署軍謀掾、魏太子庶子,稍遷至散騎常侍、越騎校尉。年四十二,黃初四年卒。   瑒弟璩,璩子貞,咸以文章顯。璩官至侍中。貞咸熙中參相國軍事。〔一〕   〔一〕 文章敘錄曰:璩字休璉,博學好屬文,善為書記。文、明帝世,歷官散騎常侍。齊王即位,稍遷侍中、大將軍長史。曹爽秉政,多違法度,璩為詩以諷焉。其言雖頗諧合,多切時要,世共傳之。復為侍中,典著作。嘉平四年卒,追贈衛尉。貞字吉甫,少以才聞,能談論。正始中,夏侯玄盛有名勢,貞嘗在玄坐作五言詩,玄嘉玩之。舉高第,歷顯位。晉武帝為撫軍大將軍,以貞參軍事。晉室踐阼,遷太子中庶子、散騎常侍。又以儒學與太尉荀顗撰定新禮,事未施行。泰始五年卒。貞弟純。純子紹,永嘉中為黃門侍郎,為司馬越所殺。純弟秀。秀子詹,鎮南大將軍、江州刺史。   瑀子籍,才藻艷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欲,以莊周為模則。官至步兵校尉。〔一〕   〔一〕 籍字嗣宗。魏氏春秋曰:籍曠達不羈,不拘禮俗。性至孝,居喪雖不率常檢,而毀幾至滅性。兗州刺史王昶請與相見,終日不得與言,昶歎賞之,自以不能測也。太尉蔣濟聞而辟之,後為尚書郎、曹爽參軍,以疾歸田里。歲餘,爽誅,太傅及大將軍乃以為從事中郎。後朝論以其名高,欲顯崇之,籍以世多故,祿仕而已,聞步兵校尉缺,廚多美酒,營人善釀酒,求為校尉,遂縱酒昏酣,遺落世事。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乃歎曰:「時無英才,使豎子成名乎!」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籍少時嘗遊蘇門山,蘇門山有隱者,莫知名姓,有竹實數斛、臼杵而已。籍從之,與談太古無為之道,及論五帝三王之義,蘇門生蕭然曾不經聽。籍乃對之長嘯,清韻響亮,蘇門生逌爾而笑。籍既降,蘇門生亦嘯,若鸞鳳之音焉。至是,籍乃假蘇門先生之論以寄所懷。其歌曰:「日沒不周西,月出丹淵中,陽精蔽不見,陰光代為雄。亭亭在須臾,厭厭將復隆。富貴俯仰間,貧賤何必終。」又歎曰:「天地解兮六合開,星辰隕兮日月頹,我騰而上將何懷?」籍口不論人過,而自然高邁,故為禮法之士何曾等深所讎疾。大將軍司馬文王常保持之,卒以壽終。子渾字長成。世語曰:渾以閒澹寡欲,知名京邑。為太子庶子。早卒。   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至景元中,坐事誅。〔一〕   〔一〕 康字叔夜。案嵇氏譜:康父昭,字子遠,督軍糧治書侍御史。兄喜,字公穆,晉揚州刺史、宗正。喜為康傳曰;「家世儒學,少有雋才,曠邁不群,高亮任性,不脩名譽,寬簡有大量。學不師授,博洽多聞,長而好老、莊之業,恬靜無欲。性好服食,嘗採御上藥。善屬文論,彈琴詠詩,自足于懷抱之中。以為神仙者,稟之自然,非積學所致。至於導養得理,以盡性命,若安期、彭祖之倫,可以善求而得也;著養生篇。知自厚者所以喪其所生,其求益者必失其性,超然獨達,遂放世事,縱意於塵埃之表。撰錄上古以來聖賢、隱逸、遁心、遺名者,集為傳贊,自混沌至于管寧,凡百一十有九人,蓋求之於宇宙之內,而發之乎千載之外者矣。故世人莫得而名焉。」虞預晉書曰:康家本姓奚,會稽人。先自會稽遷于譙之銍縣,改為嵇氏,取「嵇」字之上,〔加〕「山」以為姓,蓋以志其本也。一曰銍有嵇山,家于其側,遂氏焉。魏氏春秋曰:康寓居河內之山陽縣,與之游者,未嘗見其喜慍之色。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劉伶相與友善,遊於竹林,號為七賢。鍾會為大將軍所昵,聞康名而造之。會,名公子,以才能貴幸,乘肥衣輕,賓從如雲。康方箕踞而鍛,會至,不為之禮。康問會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有所聞而來,有所見而去。」會深銜之。大將軍嘗欲辟康。康既有絕世之言,又從子不善,避之河東,或云避世。及山濤為選曹郎,舉康自代,康答書拒絕,因自說不堪流俗,而非薄湯、武。大將軍聞而怒焉。初,康與東平呂昭子巽及巽弟安親善。會巽淫安妻徐氏,而誣安不孝,囚之。安引康為證,康義不負心,保明其事,安亦至烈,有濟世志力。鍾會勸大將軍因此除之,遂殺安及康。康臨刑自若,援琴而鼓,既而歎曰:「雅音於是絕矣!」時人莫不哀之。初,康採藥於汲郡共北山中,見隱者孫登。康欲與之言,登默然不對。踰時將去,康曰:「先生竟無言乎?」登乃曰:「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及遭呂安事,為詩自責曰:「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下。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赧良朋。」康所著諸文論六七萬言,皆為世所玩詠。康別傳云:孫登謂康曰:「君性烈而才雋,其能免乎?」稱康臨終之言曰:「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固之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與盛所記不同。又晉陽秋云:康見孫登,登對之長嘯,踰時不言。康辭還,曰:「先生竟無言乎?」登曰:「惜哉!」此二書皆孫盛所述,而自為殊異如此。康集目錄曰:登字公和,不知何許人,無家屬,於汲縣北山土窟中得之。夏則編草為裳,冬則被髮自覆。好讀易鼓琴,見者皆親樂之。每所止家,輒給其衣服食飲,得無辭讓。世語曰:毌丘儉反,康有力,且欲起兵應之,以問山濤,濤曰:「不可。」儉亦已敗。臣松之案本傳云康以景元中坐事誅,而干寶、孫盛、習鑿齒諸書,皆云正元二年,司馬文王反自樂嘉,殺嵇康、呂安。蓋緣世語云康欲舉兵應毌丘儉,故謂破儉便應殺康也。其實不然。山濤為選官,欲舉康自代,康書告絕,事之明審者也。案濤行狀,濤始以景元二年除吏部郎耳。景元與正元相較七八年,以濤行狀檢之,如本傳為審。又鍾會傳亦云會作司隸校尉時誅康;會作司隸,景元中也。干寶云呂安兄巽善於鍾會,巽為相國掾,俱有寵於司馬文王,故遂抵安罪。尋文王以景元四年鍾、鄧平蜀後,始授相國位;若巽為相國掾時陷安,焉得以破毌丘儉年殺嵇、呂?此又干寶疏謬,自相違伐也。康子紹,字延祖,少知名。山濤啟以為祕書郎,稱紹平簡溫敏,有文思,又曉音,當成濟者。帝曰;「紹如此,便可以為丞,不足復為郎也。」遂歷顯位。晉諸公贊曰:紹與山濤子簡、弘農楊準同好友善,而紹最有忠正之情。以侍中從惠帝北伐成都王,王師敗績,百官皆走,惟紹獨以身扞衛,遂死於帝側。故累見褒崇,追贈太尉,諡曰忠穆公。   景初中,下邳桓威出自孤微,年十八而著渾輿經,依道以見意。從齊國門下書佐、司徒署吏,後為安成令。   吳質,濟陰人,以文才為文帝所善,官至振威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封列侯。〔一〕   〔一〕 魏略曰:質字季重,以才學通博,為五官將及諸侯所禮愛;質亦善處其兄弟之間,若前世樓君卿之游五侯矣。及河北平定(大將軍)〔五官將〕為世子,質與劉楨等並在坐席。楨坐譴之際,質出為朝歌長,後遷元城令。其後大軍西征,太子南在孟津小城,與質書曰:「季重無恙!途路雖局,官守有限,願言之懷,良不可任。足下所治僻左,書問致簡,益用增勞。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逍遙百氏,彈棋閒設,終以博弈,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騖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皦日既沒,繼以朗月,同乘並載,以游後園,輿輪徐動,賓從無聲,清風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淒然傷懷。余顧而言,茲樂難常,足下之徒,咸以為然。今果分別,各在一方。元瑜長逝,化為異物,每一念至,何時可言?方今蕤賓紀辰,景風扇物,天氣和暖,眾果具繁。時駕而游,北遵河曲,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託乘於後車,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今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行矣,自愛!」二十三年,太子又與質書曰:「歲月易得,別來行復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歎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反,未足解其勞結。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何可言邪!昔日游處,行則同輿,止則接席,何嘗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游,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復道哉!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矣。著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家之業,辭義典雅,足傳于後,此子為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閒歷觀諸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至其五言詩,妙絕當時。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也。昔伯牙絕絃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愍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也。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後生可畏,來者難誣,然吾與足下不及見也。行年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乃通夕不瞑。何時復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已三十,在軍十年,所更非一』,吾德雖不及,年與之齊。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觀瞻,何時易邪?恐永不復得為昔日游也。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游,良有以也。頃何以自娛?頗復有所造述不?東望於邑,裁書敘心。」臣松之以本傳雖略載太子此書,美辭多被刪落,今故悉取魏略所述以備其文。太子即王位,又與質書曰:「南皮之游,存者三人,烈祖龍飛,或將或侯。今惟吾子,棲遲下仕,從我游處,獨不及門。瓶罄罍恥,能無懷愧。路不云遠,今復相聞。」初,曹真、曹休亦與質等俱在渤海游處,時休、真亦以宗親並受爵封,出為列將,而質故為長史。王顧質有望,故稱二人以慰之。始質為單家,少游遨貴戚間,蓋不與鄉里相沈浮。故雖已出官,本國猶不與之士名。及魏有天下,文帝徵質,與車駕會洛陽。到,拜北中郎將,封列侯,使持節督幽、并諸軍事,治信都。太和中,入朝。質自以不為本郡所饒,謂司徒董昭曰:「我欲溺鄉里耳。」昭曰:「君且止,我年八十,不能老為君溺攢也。」世語曰:魏王嘗出征,世子及臨菑侯植並送路側。植稱述功德,發言有章,左右屬目,王亦悅焉。世子悵然自失,吳質耳曰:「王當行,流涕可也。」及辭,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咸歔欷,於是皆以植辭多華,而誠心不及也。質別傳曰:帝嘗召質及曹休歡會,命郭后出見質等。帝曰:「卿仰諦視之。」其至親如此。質黃初五年朝京師,詔上將軍及特進以下皆會質所,大官給供具。酒酣,質欲盡歡。時上將軍曹真性肥,中領軍朱鑠性瘦,質召優,使說肥瘦。真負貴,恥見戲,怒謂質曰:「卿欲以部曲將遇我邪?」驃騎將軍曹洪、輕車將軍王忠言:「將軍必欲使上將軍服肥,即自宜為瘦。」真愈恚,拔刀瞋目,言:「俳敢輕脫,吾斬爾。」遂罵坐。質案劍曰:「曹子丹,汝非屠几上肉,吳質吞爾不搖喉,咀爾不搖牙,何敢恃勢驕邪?」鑠因起曰:「陛下使吾等來樂卿耳,乃至此邪!」質顧叱之曰:「朱鑠,敢壞坐!」諸將軍皆還坐。鑠性急,愈恚,還拔劍斬地。遂便罷也。及文帝崩,質思慕作詩曰:「愴愴懷殷憂,殷憂不可居。徙倚不能坐,出入步踟躕。念蒙聖主恩,榮爵與眾殊。自謂永終身,志氣甫當舒。何意中見棄,棄我歸黃壚。煢煢靡所恃,淚下如連珠。隨沒無所益,身死名不書。慷慨自僶俛,庶幾烈丈夫。」太和四年,入為侍中。時司空陳群錄尚書事,帝初親萬機,質以輔弼大臣,安危之本,對帝盛稱「驃騎將軍司馬懿,忠智至公,社稷之臣也。陳群從容之士,非國相之才,處重任而不親事。」帝甚納之。明日,有切詔以督責群,而天下以司空不如長文,即群,言無實也。質其年夏卒。質先以怙威肆行,諡曰醜侯。質子應仍上書論枉,至正元中乃改諡威侯。應字溫舒,晉尚書。應子康,字子仲,知名於時,亦至大位。   衛覬字伯儒,河東安邑人也。少夙成,以才學稱。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茂陵令、尚書郎。太祖征袁紹,而劉表為紹援,關中諸將又中立。益州牧劉璋與表有隙,覬以治書侍御史使益州,令璋下兵以綴表軍。至長安,道路不通,覬不得進,遂留鎮關中。時四方大有還民,關中諸將多引為部曲,覬書與荀彧曰:「關中膏腴之地,頃遭荒亂,人民流入荊州者十萬餘家,聞本土安寧,皆企望思歸。而歸者無以自業,諸將各競招懷,以為部曲。郡縣貧弱,不能與爭,兵家遂彊。一旦變動,必有後憂。夫鹽,國之大寶也,自亂來散放,宜如舊置使者監賣,以其直益巿犁牛。若有歸民,以供給之。勤耕積粟,以豐殖關中。遠民聞之,必日夜競還。又使司隸校尉留治關中以為之主,則諸將日削,官民日盛,此彊本弱敵之利也。」彧以白太祖。太祖從之,始遣謁者僕射監鹽官,司隸校尉治弘農。關中服從,乃白召覬還,稍遷尚書。〔一〕魏國既建,拜侍中,與王粲並典制度。文帝即位,徙為尚書。頃之,還漢朝為侍郎,勸贊禪代之義,為文誥之詔。文帝踐阼,復為尚書,封陽吉亭侯。   〔一〕 魏書曰:初,漢朝遷移,臺閣舊事散亂。自都許之後,漸有綱紀,覬以古義多所正定。是時關西諸將,外雖懷附,內未可信。司隸校尉鍾繇求以三千兵入關,外託討張魯,內以脅取質任。太祖使荀彧問覬,覬以為「西方諸將,皆豎夫屈起,無雄天下意,苟安樂目前而已。今國家厚加爵號,得其所志,非有大故,不憂為變也。宜為後圖。若以兵入關中,當討張魯,魯在深山,道徑不通,彼必疑之;一相驚動,地險眾彊,殆難為慮!」彧以覬議呈太祖。太祖初善之,而以繇自典其任,遂從繇議。兵始進而關右大叛,太祖自親征,僅乃平之,死者萬計。太祖悔不從覬議,由是益重覬。   明帝即位,進封閺鄉侯,三百戶。閺音聞。覬奏曰:「九章之律,自古所傳,斷定刑罪,其意微妙。百里長吏,皆宜知律。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縣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弊,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轉相教授。」事遂施行。時百姓凋匱而役務方殷,覬上疏曰:「夫變情厲性,彊所不能,人臣言之既不易,人主受之又艱難。且人之所樂者富貴顯榮也,所惡者貧賤死亡也,然此四者,君上之所制也,君愛之則富貴顯榮,君惡之則貧賤死亡;順指者愛所由來,逆意者惡所從至也。故人臣皆爭順指而避逆意,非破家為國,殺身成君者,誰能犯顏色,觸忌諱,建一言,開一說哉?陛下留意察之,則臣下之情可見矣。今議者多好悅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其言征伐則比二虜於貍鼠。臣以為不然。昔漢文之時,諸侯彊大,賈誼累息以為至危。況今四海之內,分而為三,群士陳力,各為其主。其來降者,未肯言舍邪就正,咸稱迫於困急,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為異也。當今千里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弊不可復振。禮,天子之器必有金玉之飾,飲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至於凶荒,則徹膳降服。然則奢儉之節,必視世之豐約也。武皇帝之時,後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親覽也。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並用籌策,計校府庫,量入為出。深思句踐滋民之術,由恐不及,而尚方所造金銀之物,漸更增廣,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漢武信求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於露,而由尚見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制也。」覬歷漢、魏,時獻忠言,率如此。   受詔典著作,又為魏官儀,凡所撰述數十篇。好古文、鳥篆、隸草,無所不善。建安末,尚書右丞河南潘勖,〔一〕黃初時,散騎常侍河內王象,亦與覬並以文章顯。〔二〕覬薨,諡曰敬侯。子瓘嗣。瓘咸熙中為鎮西將軍。〔三〕   〔一〕 文章志曰:勖字元茂,初名芝,改名勖,後避諱。或曰勖獻帝時為尚書郎,遷右丞。詔以勖前在二千石曹,才敏兼通,明習舊事,敕并領本職,數加特賜。二十年,遷東海相。未發,留拜尚書左丞。其年病卒,時年五十餘。魏公九錫策命,勖所作也。勖子滿,平原太守,亦以學行稱。滿子尼,字正叔。尼別傳曰:尼少有清才,文辭溫雅。初應州辟,後以父老歸供養。居家十餘年,父終,晚乃出仕。尼嘗贈陸機詩,機答之,其四句曰:「猗歟潘生,世篤其藻,仰儀前文,丕隆祖考。」位終太常。尼從父岳,字安仁。岳別傳曰:岳美姿容,夙以才穎發名。其所著述,清綺絕倫。為黃門侍郎,為孫秀所殺。尼、岳文翰,並見重於世。尼從子滔,字湯仲。晉諸公贊:滔以博學才量為名。永嘉末,為河南尹,遇害。   〔二〕 王象事別見楊俊傳。   〔三〕 晉陽秋曰:瓘字伯玉。清貞有名理,少為傅嘏所知。弱冠為尚書郎,遂歷位內外,為晉尚書令、司空、太保。惠帝初輔政,為楚王瑋所害。世語曰:瓘與扶風內史燉煌索靖,並善草書。瓘子恆,字巨山,黃門侍郎。恆子玠,字叔寶,有盛名,為太子洗馬,早卒。   劉廙字恭嗣,南陽安眾人也。年十歲,戲於講堂上,潁川司馬德操拊其頭曰:「孺子,孺子,『黃中通理』,寧自知不?」廙兄望之,有名於世,荊州牧劉表辟為從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讒毀,為表所誅。望之又以正諫不合,投傳告歸。廙謂望之曰:「趙殺鳴、犢,仲尼回輪。〔一〕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塵於內,則宜模范蠡遷化於外。坐而自絕於時,殆不可也!」望之不從,尋復見害。廙懼,奔揚州,〔二〕遂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屬,轉五官將文學。文帝器之,命廙通草書。廙答書曰:「初以尊卑有踰,禮之常分也。是以貪守區區之節,不敢脩草。必如嚴命,誠知勞謙之素,不貴殊異若彼之高,而惇白屋如斯之好,苟使郭隗不輕於燕,九九不忽於齊,樂毅自至,霸業以隆。〔三〕虧匹夫之節,成巍巍之美,雖愚不敏,何敢以辭?」魏國初建,為黃門侍郎。   〔一〕 劉向新序曰:趙簡子欲專天下,謂其相曰:「趙有犢犨,晉有鐸鳴,魯有孔丘,吾殺三人者,天下可王也。」於是乃召犢犨、鐸鳴而問政焉,已即殺之。使使者聘孔子於魯,以胖牛肉迎於河上。使者謂船人曰:「孔子即上船,中河必流而殺之。」孔子至,使者致命,進胖牛之肉。孔子仰天而歎曰:「美哉水乎,洋洋乎,使丘不濟此水者,命也夫!」子路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夫犢犨、鐸鳴,晉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意之時,須而後從政,及其得意也,殺之。黃龍不反于涸澤,鳳皇不離其罻羅。故刳胎焚林,則麒麟不臻;覆巢破卵,則鳳皇不翔;竭澤而漁,則龜龍不見。鳥獸之於不仁,猶知避之,況丘乎?故虎嘯而谷風起,龍興而景雲見,擊庭鐘於外,而黃鐘應於內。夫物類之相感,精神之相應,若響之應聲,影之象形,故君子違傷其類者。今彼已殺吾類矣,何為之此乎?」於是遂回車不渡而還。   〔二〕 廙別傳載廙道路為牋謝劉表曰:「考匊過蒙分遇榮授之顯,未有管、狐、桓、文之烈,孤德隕命,精誠不遂。兄望之見禮在昔,既無堂構昭前之績,中規不密,用墜禍辟。斯乃明神弗祐,天降之災。悔吝之負,哀號靡及。廙之愚淺,言行多違,懼有浸潤三至之閒。考匊之愛已衰,望之之責猶存,必傷天慈既往之分,門戶殪滅,取笑明哲。是用迸竄,永涉川路,即日到廬江尋陽。昔鍾儀有南音之操,椒舉有班荊之思,雖遠猶邇,敢忘前施?」傅子曰:表既殺望之,荊州士人皆自危也。夫表之本心,於望之不輕也,以直迕情,而讒言得入者,以無容直之度也。據全楚之地,不能以成功者,未必不由此也。夷、叔迕武王以成名,丁公順高祖以受戮,二主之度遠也。若不遠其度,惟褊心是從,難乎以容民畜眾矣。   〔三〕 戰國策曰:有以九九求見齊桓公,桓公不納。其人曰;「九九小術,而君納之,況大於九九者?」於是桓公設庭燎之禮而見之。居無幾,隰朋自遠而至,齊遂以霸。   太祖在長安,欲親征蜀,廙上疏曰:「聖人不以智輕俗,王者不以人廢言。故能成功於千載者,必以近察遠,智周於獨斷者,不恥於下問,亦欲博采必盡於眾也。且韋弦非能言之物,而聖賢引以自匡。臣才智闇淺,願自比於韋弦。昔樂毅能以弱燕破大齊,而不能以輕兵定即墨者,夫自為計者雖弱必固,欲自潰者雖彊必敗也。自殿下起軍以來,三十餘年,敵無不破,彊無不服。今以海內之兵,百勝之威,而孫權負險於吳,劉備不賓於蜀。夫夷狄之臣,不當冀州之卒,權、備之籍,不比袁紹之業,然本初以亡,而二寇未捷,非闇弱於今而智武於昔也。斯自為計者,與欲自潰者異勢耳。故文王伐崇,三駕不下,歸而脩德,然後服之。秦為諸侯,所征必服,及兼天下,東向稱帝,匹夫大呼而社稷用隳。是力斃於外,而不卹民於內也。臣恐邊寇非六國之敵,而世不乏才,土崩之勢,此不可不察也。天下有重得,有重失:勢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得也;勢不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失也。於今之計,莫若料四方之險,擇要害之處而守之,選天下之甲卒,隨方面而歲更焉。殿下可高枕於廣夏,潛思於治國;廣農桑,事從節約,脩之旬年,則國富民安矣。」太祖遂進前而報廙曰:「非但君當知臣,臣亦當知君。今欲使吾坐行西伯之德,恐非其人也。」   魏諷反,廙弟偉為諷所引,當相坐誅。太祖令曰:「叔向不坐弟虎,古之制也。」特原不問,〔一〕徙署丞相倉曹屬。廙上疏謝曰:「臣罪應傾宗,禍應覆族。遭乾坤之靈,值時來之運,揚湯止沸,使不燋爛;起煙於寒灰之上,生華於已枯之木。物不答施於天地,子不謝生於父母,可以死效,難用筆陳。」〔二〕廙著書數十篇,及與丁儀共論刑禮,皆傳於世。文帝即王位,為侍中,賜爵關內侯。黃初二年卒。〔三〕無子。帝以弟子阜嗣。〔四〕   〔一〕 廙別傳曰:初,廙弟偉與諷善,廙戒之曰;「夫交友之美,在於得賢,不可不詳。而世之交者,不審擇人,務合黨眾,違先聖人交友之義,此非厚己輔仁之謂也。吾觀魏諷,不脩德行,而專以鳩合為務,華而不實,此直攪世沽名者也。卿其慎之,勿復與通。」偉不從,故及於難。   〔二〕 廙別傳載廙表論治道曰:「昔者周有亂臣十人,有婦人焉,九人而已,孔子稱『才難,不其然乎』!明賢者難得也。況亂弊之後,百姓凋盡,士之存者蓋亦無幾。股肱大職,及州郡督司,邊方重任,雖備其官,亦未得人也。此非選者之不用意,蓋才匱使之然耳。況於長吏以下,群職小任,能皆簡練備得其人也?其計莫如督之以法。不爾而數轉易,往來不已,送迎之煩,不可勝計。轉易之閒,輒有姦巧,既於其事不省,而為政者亦以其不得久安之故,知惠益不得成於己,而苟且之可免於患,皆將不念盡心於卹民,而夢想於聲譽,此非所以為政之本意也。今之所以為黜陟者,近頗以州郡之毀譽,聽往來之浮言耳。亦皆得其事實而課其能否也?長吏之所以為佳者,奉法也,憂公也,卹民也。此三事者,或州郡有所不便,往來者有所不安。而長吏執之不已,於治雖得計,其聲譽未為美;屈而從人,於治雖失計,其聲譽必集也。長吏皆知黜陟之在於此也,亦何能不去本而就末哉?以為長吏皆宜使小久,足使自展。歲課之能,三年總計,乃加黜陟。課之皆當以事,不得依名。事者,皆以戶口率其墾田之多少,及盜賊發興,民之亡叛者,為得負之計。如此行之,則無能之吏,脩名無益;有能之人,無名無損。法之一行,雖無部司之監,姦譽妄毀,可得而盡。」事上,太祖甚善之。   〔三〕 廙別傳云:時年四十二。   〔四〕 案劉氏譜:阜字伯陵,陳留太守。阜子喬,字仲彥。晉陽秋曰:喬有贊世志力。惠帝末,為豫州刺史。喬冑胤丕顯,貴盛至今。   劉劭字孔才,廣平邯鄲人也。建安中,為計吏,詣許。太史上言:「正旦當日蝕。」劭時在尚書令荀彧所,坐者數十人,或云當廢朝,或云宜卻會。劭曰:「梓慎、裨灶,古之良史,猶占水火,錯失天時。禮記曰諸侯旅見天子,及門不得終禮者四,日蝕在一。然則聖人垂制,不為變〔異〕豫廢朝禮者,或災消異伏,或推術謬誤也。」彧善其言。敕朝會如舊,日亦不蝕。〔一〕   〔一〕 晉永和中,廷尉王彪之與揚州刺史殷浩書曰:「太史上元日合朔,談者或有疑,應卻會與不?昔建元元年,亦元日合朔,庾車騎寫劉孔才所論以示八座。于時朝議有謂孔才所論為不得禮議,荀令從之,是勝人之一失也。何者?禮云,諸侯旅見天子,入門不得終禮而廢者四:太廟火,日蝕,后之喪,雨霑服失容。尋此四事之指,自謂諸侯雖已入門而卒暴有之,則不得終禮。非為先存其事,而徼倖史官推術錯謬,故不豫廢朝禮也。夫三辰有災,莫大日蝕,史官告譴,而無懼容,不脩豫防之禮,而廢消救之術,方大饗華夷,君臣相慶,豈是將處天災罪己之謂?且檢之事實,合朔之儀,至尊靜躬殿堂,不聽政事,冕服御坐門闥之制,與元會禮異。自不得兼行,則當權其事宜。合朔之禮,不輕於元會。元會有可卻之準,合朔無可廢之義。謂應依建元故事,卻元會。」浩從之,竟卻會。   御史大夫郗慮辟劭,會慮免,拜太子舍人,遷祕書郎。黃初中,為尚書郎、散騎侍郎。受詔集五經群書,以類相從,作皇覽。明帝即位,出為陳留太守,敦崇教化,百姓稱之。徵拜騎都尉,與議郎庾嶷、荀詵等定科令,作新律十八篇,著律略論。遷散騎常侍。時聞公孫淵受孫權燕王之號,議者欲留淵計吏,遣兵討之,劭以為「昔袁尚兄弟歸淵父康,康斬送其首,是淵先世之效忠也。又所聞虛實,未可審知。古者要荒未服,脩德而不征,重勞民也。宜加寬貸,使有以自新。」後淵果斬送權使張彌等首。劭嘗作趙都賦,明帝美之,詔劭作許都、洛都賦。時外興軍旅,內營宮室,劭作二賦,皆諷諫焉。   青龍中,吳圍合肥,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征東將軍滿寵表請中軍兵,并召休將士,須集擊之。劭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戰其地,若便進擊,不必能制。寵求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賊矣。」帝從之。兵比至合肥,賊果退還。   時詔書博求眾賢。散騎侍郎夏侯惠薦劭曰:「伏見常侍劉劭,深忠篤思,體周於數,凡所錯綜,源流弘遠,是以群才大小,咸取所同而斟酌焉。故性實之士服其平和良正,清靜之人慕其玄虛退讓,文學之士嘉其推步詳密,法理之士明其分數精比,意思之士知其沈深篤固,文章之士愛其著論屬辭,制度之士貴其化略較要,策謀之士贊其明思通微,凡此諸論,皆取適己所長而舉其支流者也。臣數聽其清談,覽其篤論,漸漬歷年,服膺彌久,實為朝廷奇其器量。以為若此人者,宜輔翼機事,納謀幃幄,當與國道俱隆,非世俗所常有也。惟陛下垂優游之聽,使劭承清閒之歡,得自盡於前,則德音上通,煇燿日新矣。」〔一〕   〔一〕 臣松之以為凡相稱薦,率多溢美之辭,能不違中者或寡矣。惠之稱劭云「玄虛退讓」及「明思通微」,近於過也。   景初中,受詔作都官考課。劭上疏曰:「百官考課,王政之大較,然而歷代弗務,是以治典闕而未補,能否混而相蒙。陛下以上聖之宏略,愍王綱之弛頹,神慮內鑒,明詔外發。臣奉恩曠然,得以啟矇,輒作都官考課七十二條,又作說略一篇。臣學寡識淺,誠不足以宣暢聖旨,著定典制。」又以為宜制禮作樂,以移風俗,著樂論十四篇,事成未上。會明帝崩,不施行。正始中。執經講學,賜爵關內侯。凡所選述,法論、人物志之類百餘篇。卒,追贈光祿勳。子琳嗣。   劭同時東海繆襲亦有才學,多所述敘,官至尚書、光祿勳。〔一〕   〔一〕 先賢行狀曰:繆斐字文雅。該覽經傳,事親色養。徵博士,六辟公府。漢帝在長安,公卿博舉名儒。時舉斐任侍中,並無所就。即襲父也。文章志曰:襲字熙伯。辟御史大夫府,歷事魏四世。正始六年,年六十卒。子悅字孔懌,晉光祿大夫。襲孫紹、播、徵、胤等,並皆顯達。   襲友人山陽仲長統,漢末為尚書郎,早卒。著昌言,詞佳可觀省。〔一〕   〔一〕 襲撰統昌言表,稱統字公理,少好學,博涉書記,贍於文辭。年二十餘,游學青、徐、并、冀之間,與交者多異之。并州刺史高幹素貴有名,招致四方游士,多歸焉。統過幹,幹善待遇之,訪以世事。統謂幹曰:「君有雄志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幹雅自多,不納統言。統去之,無幾而幹敗。并、冀之士,以是識統。大司農常林與統共在上黨,為臣道統性倜儻,敢直言,不矜小節,每列郡命召,輒稱疾不就。默語無常,時人或謂之狂。漢帝在許,尚書令荀彧領典樞機,好士愛奇,聞統名,啟召以為尚書。後參太祖軍事,復還為郎。延康元年卒,時年四十餘。統每論說古今世俗行事,發憤歎息,輒以為論,名曰昌言,凡二十四篇。   散騎常侍陳留蘇林、〔一〕光祿大夫京兆韋誕、〔二〕樂安太守譙國夏侯惠、〔三〕陳郡太守任城孫該、郎中令河東杜摯等亦著文賦,頗傳於世。〔五〕   〔一〕 魏略曰:林字孝友,博學,多通古今字指,凡諸書傳文閒危疑,林皆釋之。建安中,為五官將文學,甚見禮待。黃初中,為博士給事中。文帝作典論所稱蘇林者是也。以老歸第,國家每遣人就問之,數加賜遺。年八十餘卒。   〔二〕 文章敘錄曰:誕字仲將,太僕端之子。有文才,善屬辭章。建安中,為郡上計吏,特拜郎中,稍遷侍中中書監,以光祿大夫遜位,年七十五卒於家。初,邯鄲淳、衛覬及誕並善書,有名。覬孫恆撰四體書勢,其序古文曰:「自秦用篆書,焚燒先典,而古文絕矣。漢武帝時,魯恭王壞孔子宅,得尚書、春秋、論語、孝經,時人已不復知有古文,謂之科斗書,漢世祕藏,希得見之。魏初傳古文者,出於邯鄲淳。敬侯寫淳尚書,後以示淳,而淳不別。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經,轉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法。太康元年,汲縣民盜發魏襄王冢,得策書十餘萬言。案敬侯所書,猶有髣彿。」敬侯謂覬也。其序篆書曰:「秦時李斯號為工篆,諸山及銅人銘皆斯書也。漢建初中,扶風曹喜少異於斯而亦稱善。邯鄲淳師焉,略究其妙。韋誕師淳而不及也。太和中,誕為武都太守,以能書留補侍中,魏氏寶器銘題皆誕書云。漢末又有蔡邕采斯、喜之法,為古今雜形,然精密簡理不如淳也。」其序錄隸書,已略見武紀。又曰:「師宜官為大字,邯鄲淳為小字。梁鵠謂淳得次仲法,然鵠之用筆盡其勢矣。」其序草書曰:「漢興而有草書,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時,齊相杜度號善作篇,後有崔瑗、崔寔亦皆稱工。杜氏結字甚安而書體微瘦,崔氏甚得筆勢而結字小疏。弘農張伯英者因而而轉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書而後練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下筆必為楷則,號『匆匆不暇草』,寸紙不見遺,至今世人尤寶之,韋仲將謂之草聖。伯英弟文舒者,次伯英。又有姜孟潁、梁孔達、田彥和及韋仲將之徒,皆伯英弟子,有名於世,然殊不及文舒也。」   〔三〕 惠,淵子。事在淵傳。   〔四〕 文章敘錄曰:該字公達。彊志好學。年二十,上計掾,召為郎中。著魏書。遷博士司徒右長史,復還入著作。景元二年卒官。   〔五〕 文章敘錄曰:摯字德魯。初上笳賦,署司徒軍謀吏。後舉孝廉,除郎中,轉補校書。摯與毌丘儉鄉里相親,故為詩與儉,求仙人藥一丸,欲以感切儉求助也。其詩曰:「騏驥馬不試,婆娑槽櫪間。壯士志未伸,坎軻多辛酸。伊摯為媵臣,呂望身操竿;夷吾困商販,甯戚對牛歎;食其處監門,淮陰飢不餐;買臣老負薪,妻畔呼不還,釋之宦十年,位不增故官。才非八子倫,而與齊其患。無知不在此,袁盎未有言。被此篤病久,榮衛動不安,聞有韓眾藥,信來給一丸。」儉答曰:「鳳鳥翔京邑,哀鳴有所思。才為聖世出,德音何不怡!八子未遭遇,今者遭明時。胡康出壟畝,楊偉無根基,飛騰沖雲天,奮迅協光熙。駿驥骨法異,伯樂觀知之,但當養羽翮,鴻舉必有期。體無纖微疾,安用問良醫?聯翩輕栖集,還為燕雀嗤。韓眾藥雖良,或更不能治。悠悠千里情,薄言答嘉詩。信心感諸中,中實不在辭。」摯竟不得遷,卒於祕書。廬江何氏家傳曰:明帝時,有譙人胡康,年十五,以異才見送,又陳損益,求試劇縣。詔特引見。眾論翕然,號為神童。詔付祕書,使博覽典籍。帝以問祕書丞何禎:「康才何如?」禎答曰:「康雖有才,性質不端,必有負敗。」後果以過見譴。臣松之案:魏朝自微而顯者,不聞胡康;疑是孟康。康事見杜恕傳。楊偉見曹爽傳。   傅嘏字蘭石,北地泥陽人,傅介子之後也。伯父巽,黃初中為侍中尚書。〔一〕嘏弱冠知名,〔二〕司空陳群辟為掾。時散騎常侍劉劭作考課法,事下三府。嘏難劭論曰:「蓋聞帝制宏深,聖道奧遠,苟非其才,則道不虛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暨乎王略虧頹而曠載罔綴,微言既沒,六籍泯玷。何則?道弘致遠而眾才莫晞也。案劭考課論,雖欲尋前代黜陟之文,然其制度略以闕亡。禮之存者,惟有周典,外建侯伯,藩屏九服,內立列司,筦齊六職,土有恆貢,官有定則,百揆均在,四民殊業,故考績可理而黜陟易通也。大魏繼百王之末,承秦、漢之烈,制度之流,靡所脩采。自建安以來,至于青龍,神武撥亂,肇基皇祚,掃除凶逆,芟夷遺寇,旌旗卷舒,日不暇給。及經邦治戎,權法並用,百官群司,軍國通任,隨時之宜,以應政機。以古施今,事雜義殊,難得而通也。所以然者,制宜經遠,或不切近,法應時務,不足垂後。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實,糾勵成規,所以治末也。本綱末舉而造制未呈,國略不崇而考課是先,懼不足以料賢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昔先王之擇才,必本行於州閭,講道於庠序,行具而謂之賢,道脩則謂之能。鄉老獻賢能于王,王拜受之,舉其賢者,出使長之,科其能者,入使治之,此先王收才之義也。方今九州之民,爰及京城,未有六鄉之舉,其選才之職,專任吏部。案品狀則實才未必當,任薄伐則德行未為敘,如此則殿最之課,未盡人才。述綜王度,敷贊國式,體深義廣,難得而詳也。」   〔一〕 傅子曰:嘏祖父睿,代郡太守。父允,黃門侍郎。   〔二〕 傅子曰:是時何晏以材辯顯於貴戚之間,鄧颺好變通,合徒黨,鬻聲名於閭閻,而夏侯玄以貴臣子少有重名,為之宗主,求交於嘏而不納也。嘏友人荀粲,有清識遠心,然猶怪之。謂嘏曰:「夏侯泰初一時之傑,虛心交子,合則好成,不合則怨至。二賢不睦,非國之利,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嘏答之曰:「泰初志大其量,能合虛聲而無實才。何平叔言遠而情近,好辯而無誠,所謂利口覆邦國之人也。鄧玄茂有為而無終,外要名利,內無關鑰,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妒前無親。以吾觀此三人者,皆敗德也。遠之猶恐禍及,況昵之乎?」   正始初,除尚書郎,遷黃門侍郎。時曹爽秉政,何晏為吏部尚書,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銛巧,好利,不念務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起家拜滎陽太守,不行。太傅司馬宣王請為從事中郎。曹爽誅,為河南尹,〔一〕遷尚書。嘏常以為「秦始罷侯置守,設官分職,不與古同。漢、魏因循,以至于今。然儒生學士,咸欲錯綜以三代之禮,禮弘致遠,不應時務,事與制違,名實未附,故歷代而不至於治者,蓋由是也。欲大改定官制,依古正本,今遇帝室多難,未能革易」。   〔一〕 傅子曰:河南尹內掌帝都,外統京畿,兼古六鄉六遂之士。其民異方雜居,多豪門大族,商賈胡貊,天下四(方)會,利之所聚,而姦之所生。前尹司馬芝,舉其綱而太簡,次尹劉靜,綜其目而太密,後尹李勝,毀常法以收一時之聲。嘏立司馬氏之綱統,裁劉氏之綱目以經緯之,李氏所毀以漸補之。郡有七百吏,半非舊也。河南俗黨五官掾功曹典選職,皆授其本國人,無用異邦人者,嘏各舉其良而對用之,官曹分職,而後以次考核之。其治以德教為本,然持法有恆,簡而不可犯,見理識情,獄訟不加檟楚而得其實。不為小惠,有所薦達及大有益於民事,皆隱其端跡,若不由己出。故當時無赫赫之名,吏民久而後安之。   時論者議欲自伐吳,三征獻策各不同。詔以訪嘏,嘏對曰:「昔夫差陵齊勝晉,威行中國,終禍姑蘇;齊閔兼土拓境,闢地千里,身蹈顛覆。有始不必善終,古之明效也。孫權自破關羽并荊州之後,志盈欲滿,凶宄以極,是以宣文侯深建宏圖大舉之策。今權以死,託孤於諸葛恪。若矯權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內齊慮,有同舟之懼,雖不能終自保完,猶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外矣。而議者或欲汎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埸,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矣,君臣偽立,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惟進軍大佃,最差完牢。(隱)兵出民表,寇鈔不犯;坐食積穀,不煩運士;乘釁討襲,無遠勞費:此軍之急務也。昔樊噲願以十萬之眾,橫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今欲越長江,涉虜庭,亦向時之喻也。未若明法練士,錯計於全勝之地,振長策以禦敵之餘燼,斯必然之數也。」〔一〕後吳大將諸葛恪新破東關,乘勝揚聲欲向青、徐,朝廷將為之備。嘏議以為「淮海非賊輕行之路,又昔孫權遣兵入海,漂浪沉溺,略無孑遺,恪豈敢傾根竭本,寄命洪流,以徼乾沒乎?〔二〕恪不過遣偏率小將素習水軍者,乘海泝淮,示動青、徐,恪自并兵來向淮南耳」。後恪果圖新城,不克而歸。   〔一〕 司馬彪戰略載嘏此對,詳於本傳,今悉載之以盡其意。彪曰:嘉平四年四月,孫權死。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表請征吳。朝廷以三征計異,詔訪尚書傅嘏,嘏對曰:「昔夫差勝齊陵晉,威行中國,不能以免姑蘇之禍;齊閔辟土兼國,開地千里,不足以救顛覆之敗:有始不必善終,古事之明效也。孫權自破蜀兼平荊州之後,志盈欲滿,罪戮忠良,殊及胤嗣,元凶已極。相國宣文侯先識取亂侮亡之義,深建宏圖大舉之策。今權已死,託孤於諸葛恪。若矯權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內齊慮,有同舟之懼,雖不能終自保完,猶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表矣。昶等或欲汎舟徑渡,橫行江表,收民略地,因糧於寇;或欲四道並進,臨之以武,誘間攜貳,待其崩壞;或欲進軍大佃,偪其項領,積穀觀釁,相時而動:凡此三者,皆取賊之常計也。然施之當機,則功成名立,苟不應節,必貽後患。自治兵已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喪元帥,利存退守,若撰飾舟楫,羅船津要,堅城清野,以防卒攻,橫行之計,殆難必施。賊之為寇,幾六十年,君臣偽立,吉凶同患,若恪蠲其弊,天去其疾,崩潰之應,不可卒待。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遠,賊設羅落,又持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大眾以臨巨險,此為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三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還耕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鈔不犯,二也;招懷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羅落遠設,閒構不來,四也;賊退其守,羅落必淺,佃作易之,五也;坐食積穀,士不運輸,六也;釁隙時聞,討襲速決,七也:凡此七者,軍事之急務也。不據則賊擅便資,據之則利歸於國,不可不察也。夫屯壘相偪,形勢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偽,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斂重財匱。故『敵逸能勞之,飽能飢之』,此之謂也。然後盛眾厲兵以震之,參惠倍賞以招之,多方廣似以疑之。由不虞之道,以閒其不戒;比及三年,左提右挈,虜必冰散瓦解,安受其弊,可坐算而得也。昔漢氏歷世常患匈奴,朝臣謀士早朝晏罷,介冑之將則陳征伐,搢紳之徒咸言和親,勇奮之士思展搏噬。故樊噲願以十萬之眾橫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李信求以二十萬獨舉楚人,而果辱秦軍。今諸將有陳越江陵險,獨步虜庭,即亦向時之類也。以陛下聖德,輔相忠賢,法明士練,錯計於全勝之地,振長策以禦之,虜之崩潰,必然之數。故兵法曰:『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若釋廟勝必然之理,而行萬一不必全之路,誠愚臣之所慮也。故謂大佃而偪之計最長。」時不從嘏言。其年十一月,詔昶等征吳。五年正月,諸葛恪拒戰,大破眾軍於東關。   〔二〕 漢書張湯傳曰:湯始為小吏,乾沒,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服虔說曰:「乾沒,射成敗也。」如淳曰:「得利為乾,失利為沒。」臣松之以虔直以乾沒為射成敗,而不說乾沒之義,於理猶為未暢。淳以得利為乾,又不可了。愚謂乾讀宜為乾燥之乾。蓋謂有所徼射,不計乾燥之與沈沒而為之。   嘏常論才性同異,鍾會集而論之。〔一〕嘉平末,賜爵關內侯。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武卿亭侯。正元二年春,毌丘儉、文欽作亂。或以司馬景王不宜自行,可遣太尉孚往,惟嘏及王肅勸之。景王遂行。〔二〕以嘏守尚書僕射,俱東。儉、欽破敗,嘏有謀焉。及景王薨,嘏與司馬文王徑還洛陽,文王遂以輔政。語在鍾會傳。〔三〕會由是有自矜色,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而勳業難為也,可不慎哉!」嘏以功進封陽鄉侯,增邑六百戶,并前千二百戶。是歲薨,時年四十七,追贈太常,諡曰元侯。〔四〕子祗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嘏著勳前朝,改封祗涇原子。〔五〕   〔一〕 傅子曰:嘏既達治好正,而有清理識要,好論才性,原本精微,尠能及之。司隸校尉鍾會年甚少,嘏以明智交會。臣松之案:傅子前云嘏了夏侯之必敗,不與之交,而此云與鍾會善。愚以為夏侯玄以名重致患,釁由外至;鍾會以利動取敗,禍自己出。然則夏侯之危兆難睹,而鍾氏之敗形易照也。嘏若了夏侯之必危,而不見鍾會之將敗,則為識有所蔽,難以言通;若皆知其不終,而情有彼此,是為厚薄由于愛憎,奚豫於成敗哉?以愛憎為厚薄,又虧於雅體矣。傅子此論,非所以益嘏也。   〔二〕 漢晉春秋曰:嘏固勸景王行,景王未從。嘏重言曰:「淮、楚兵勁,而儉等負力遠鬥,其鋒未易當也。若諸將戰有利鈍,大勢一失,則公事敗矣。」是時景王新割目瘤,創甚,聞嘏言,蹶然而起曰:「我請輿疾而東。」   〔三〕 世語曰:景王疾甚,以朝政授傅嘏,嘏不敢受。及薨,嘏祕不發喪,以景王命召文王於許昌,領公軍焉。孫盛評曰:晉宣、景、文王之相魏也,權重相承,王業基矣。豈蕞爾傅嘏所宜閒廁?世語所云,斯不然矣。   〔四〕 傅子曰:初,李豐與嘏同州,少有顯名,早歷大官,內外稱之,嘏又不善也。謂同志曰:「豐飾偽而多疑,矜小失而昧於權利,若處庸庸者可也,自任機事,遭明者必死。」豐後為中書令,與夏侯玄俱禍,卒如嘏言。嘏自少與冀州刺史斐徽、散騎常侍荀甝善,徽、甝早亡。又與鎮北將軍何曾、司空陳泰、尚書僕射荀顗、後將軍鍾毓並善,相與綜朝事,俱為名臣。   〔五〕 晉諸公贊曰:祗字子莊,嘏少子也。晉永嘉中至司穴。祗子宣,字世弘。世語稱宣以公正知名,位至御史中丞。宣弟暢,字世道,祕書丞,沒在胡中。著晉諸公贊及晉公卿禮秩故事。   評曰:昔文帝、陳王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聲相應,才士並出,惟粲等六人最見名目。而粲特處常伯之官,興一代之制,然其沖虛德宇,未若徐幹之粹也。衛覬亦以多識典故,相時王之式。劉劭該覽學籍,文質周洽。劉廙以清鑒著,傅嘏用才達顯云。〔一〕   〔一〕 臣松之以為傅嘏識量名輩,寔當時高流。而此評但云「用才達顯」,既於題目為拙,又不足以見嘏之美也。 ## 三國志卷二十二 魏書二十二 桓二陳徐衛盧傳第二十二   桓階字伯緒,長沙臨湘人也。〔一〕仕郡功曹。太守孫堅舉階孝廉,除尚書郎。父喪還鄉里。會堅擊劉表戰死,階冒難詣表乞堅喪,表義而與之。後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表舉州以應紹。階說其太守張羨曰:「夫舉事而不本於義,未有不敗者也。故齊桓率諸候以尊周,晉文逐叔帶以納王。今袁氏反此,而劉牧應之,取禍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義,全福遠禍,不宜與之同也。」羨曰:「然則何向而可?」階曰:「曹公雖弱,仗義而起,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討有罪,孰敢不服?今若舉四郡保三江以待其來,而為之內應,不亦可乎!」羨曰:「善。」乃舉長沙及旁三郡以拒表,遣使詣太祖。太祖大悅。會紹與太祖連戰,軍未得南。而表急攻羨,羨病死。城陷,階遂自匿。久之,劉表辟為從事祭酒,欲妻以妻妹蔡氏。階自陳已結緍,拒而不受,因辭疾告退。   〔一〕 魏書曰:階祖父超,父勝,皆歷典州郡。勝為尚書,著名南方。   太祖定荊州,聞其為張羨謀也,異之,辟為丞相掾主簿,遷趙郡太守。魏國初建,為虎賁中郎將侍中。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階數陳文帝德優齒長,宜為儲副,公規密諫,前後懇至。〔一〕又毛玠、徐奕以剛蹇少黨,而為西曹掾丁儀所不善,儀屢言其短,賴階左右以自全保。其將順匡救,多此類也。遷尚書,典選舉。曹仁為關羽所圍,太祖遣徐晃救之,不解。太祖欲自南征,以問群下。群下皆謂:「王不亟行,今敗矣。」階獨曰:「大王以仁等為足以料事勢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遺力邪?」曰:「不。」「然則何為自往?」曰:「吾恐虜眾多,而晃等勢不便耳。」階曰:「今仁等處重圍之中而守死無貳者,誠以大王遠為之勢也。夫居萬死之地,必有死爭之心;內懷死爭,外有彊救,大王案六軍以示餘力,何憂於敗而欲自往?」太祖善其言,駐軍於摩陂。賊遂退。   〔一〕 魏書稱階諫曰:「今太子仁冠群子,名昭海內,仁聖達節,天下莫不聞;而大王甫以植而問臣,臣誠惑之。」於是太祖知階篤於守正,深益重焉。   文帝踐阼,遷尚書令,封高鄉亭侯,加侍中。階疾病,帝自臨省,謂曰:「吾方託六尺之孤,寄天下之命於卿。勉之!」徙封安樂鄉侯,邑六百戶,又賜階三子爵關內侯,祐以嗣子不封,病卒,又追贈關內侯。後階疾篤,遣使者即拜太常,薨,帝為之流涕,諡曰貞侯。子嘉嗣。以階弟纂為散騎侍郎,賜爵關內侯。嘉尚升遷亭公主,會嘉平中,以樂安太守與吳戰於東關,軍敗,沒,諡曰壯侯。子翊嗣〔一〕。   〔一〕世說曰:階孫陵,字元徽,有名於晉武帝世,至滎陽太守,卒。   陳群字長文,潁川許昌也。祖父寔,父紀,叔父諶,皆有盛名。〔一〕群為兒時,寔常奇異之,謂宗人父老曰:「此兒必興吾宗。」魯國孔融高才倨傲,年在紀、群之間,先與紀友,後與群交,更為紀拜,由是顯名。劉備臨豫州,辟群為別駕。時陶謙病死,徐州迎備,備欲往,群說備曰:「袁術尚彊,今東,必與之爭。呂布若襲將軍之後,將軍雖得徐州,事必無成。」備遂東,與袁術戰。布果襲下邳,遣兵助術,大破備軍,備恨不用群言。舉茂才,除柘令,不行,隨紀避難徐州。屬呂布破,太祖辟群為司空西曹掾屬。時有薦樂安王模、下邳周逵者,太祖辟之。群封還教,以為模、逵穢德,終必敗,太祖不聽。後模、逵皆坐姦宄誅,太祖以謝群。群薦廣陵陳矯、丹陽戴乾,太祖皆用之。後吳人叛,乾忠義死難,矯遂為名臣,世以群為知人。除蕭、贊、長平令,父卒去官。後以司徒掾舉高第,為治書侍御史,轉參丞相軍事。魏國既建,遷為御史中丞。   〔一〕 寔字仲弓、紀字元方,諶字季方。魏書曰:寔德冠當時,紀、諶並名重於世。寔為太丘長,遭黨錮,隱居荊山,遠近宗師之。靈帝崩,何進輔政,引用天下名士,徵寔,欲以為參軍,以老病,遂不屈節,諶為司空掾,早卒。紀歷位平原相、侍中、大鴻臚,著書數十篇,世謂之陳子。寔之亡也,司空荀爽、太僕令韓融並制緦麻,執子孫禮。四方至者車數千乘,自太原郭泰等無不造門。傅子曰:寔亡,天下致弔,會其葬者三萬人,制縗麻者以百數。先賢行狀曰:大將軍何進遣屬弔祠,諡曰文範先生。于時,寔、紀高名並著,而諶又配之,世號曰三君。每宰府辟命,率皆同時,羔鴈成群,丞掾交至。豫州百姓皆圖畫寔、紀、諶之形象。   時太祖議復肉刑,令曰:「安得通理君子達於古今者,使平斯事乎!昔陳鴻臚以為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正謂此也。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論乎?」群對曰:「臣父紀以為漢除肉刑而增加笞,本興仁惻而死者更眾,所謂名輕而實重者也。名輕則易犯,實重則傷民。書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易著劓、刖、滅趾之法,所以輔政助教,懲惡息殺也。且殺人償死,合於古制;至於傷人,或殘毀其體而裁翦毛髮,非其理也。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蠶室,盜者刖其足,則永無淫放穿窬之姦矣。夫三千之屬,雖未可悉復,若斯數者,時之所患,宜先施用。漢律所殺殊死之罪,仁所不及也,其餘逮死者,可以刑殺。如此,則所刑之與所生足以相貿矣。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殺之刑,是重人支體而輕人軀命也。」時鍾繇與群議同,王朗及議者多以為未可行。太祖深善繇、群言,以軍事未罷,顧眾議,故且寢。   群轉為侍中,領丞相東西曹掾。在朝無適無莫,雅杖名義,不以非道假人。文帝在東宮,深敬器焉,待以交友之禮,常歎曰:「自吾有回,門人日以親。」及即王位,封群昌武亭侯,徙為尚書。制九品官人之法,群所建也。及踐阼,遷尚書僕射,加侍中,徙尚書令,進爵穎鄉侯。帝征孫權,至廣陵,使群領中領軍。帝還,假節,都督水軍。還許昌,以群為鎮軍大將軍,領中護軍,錄尚書事。帝寢疾,群與曹真、司馬宣王等並受遺詔輔政。明帝即位,進封潁陰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三百戶,與征東大將軍曹休、中軍大將軍曹真、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並開府。頃之,為司空,故錄尚書事。   是時,帝初蒞政,群上疏曰:「詩稱『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又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道自近始,而化洽於天下。自喪亂已來,干戈未戢,百姓不識王教之本,懼其陵遲巳甚。陛下當盛魏之隆,荷二祖之業,天下想望至治,唯有以崇德布化,惠恤黎庶,則兆民幸甚。夫臣下雷同,是非相蔽,國之大患也。若不和睦則有讎黨,有讎黨則毀譽無端,毀譽無端則真偽失實,不可不深防備,有以絕其源流。」太和中,曹真表欲數道伐蜀,從斜谷入。群以為「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乏。今既無所因,且斜谷阻險,難以進退,轉運必見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士,不可不熟慮也」。帝從群議。真復表從子午道。群又陳其不便,并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群議下真,真據之遂行。會霖雨積日,群又以為宜詔真還,帝從之。   後皇女淑薨,追封諡平原懿公主。群上疏曰:「長短有命,存亡有分。故聖人制禮,或抑或致,以求厥中。防墓有不脩之儉,嬴、博有不歸之魂。夫大人動合天地,垂之無窮,又大德不踰閑,動為師表故也。八歲下殤,禮所不備,況未期月,而以成人禮送之,加為制服,舉朝素衣,朝夕哭臨,自古已來,未有此比。而乃復自往視陵,親臨祖載。願陛下抑割無益有損之事,但悉聽群臣送葬,乞車駕不行,此萬國之至望也。聞車駕欲幸摩陂,實到許昌,二宮上下,皆悉俱東,舉朝大小,莫不驚怪。或言欲以避衰,或言欲於便處移殿舍,或不知何故。臣以為吉凶有命,禍福由人,移徙求安,則亦無益。若必當移避,繕治金墉城西宮,及孟津別宮,皆可權時分止。可無舉宮暴露野次,廢損盛節蠶農之要。又賊地聞之,以為大衰。加所煩費,不可計量。且(由)吉士賢人,當盛衰,處安危,秉道信命,非徙其家以寧,鄉邑從其風化,無恐懼之心。況乃帝王萬國之主,靜則天下安,動則天下擾;行止動靜,豈可輕脫哉?」帝不聽。   青龍中,營治宮室,百姓失農時。群上疏曰:「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一〕加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且吳、蜀未滅,社稷不安。宜及其未動,講武勸農,有以待之。今舍此急而先宮室,臣懼百姓遂困,將何以應敵?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者宮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耳,豈可復興役邪?是故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群又曰:「昔漢祖唯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二〕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群臣曰:『鍾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臣,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聖聽,不及意遠矣。」帝於是有所減省。   〔一〕 臣松之案:漢書地理志云:元始二年,天下戶口最盛,汝南郡為大郡,有三十餘萬戶。則文、景之時不能如是多也。案晉太康三年地記,晉戶有三百七十七萬,吳、蜀戶不能居半。以此言之,魏雖始承喪亂,方晉亦當無乃大殊。長文之言,於是為過。   〔二〕 孫盛曰:周禮,天子之宮,有斲礱之制。然質文之飾,與時推移。漢承周、秦之弊,宜敦簡約之化,而何崇飾宮室,示侈後嗣。此乃武帝千門萬戶所以大興,豈無所復增之謂邪?況乃魏氏方有吳、蜀之難,四海罹塗炭之艱,而述蕭何之過議,以為令軌,豈不惑於大道而昧得失之辨哉?使百代之君,眩於奢儉之中,何之由矣。詩云:「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其斯之謂乎!   初,太祖時,劉廙坐弟與魏諷謀反,當誅。群言之太祖,太祖曰:「廙,名臣也,吾亦欲赦之。」乃復位。廙深德群,群曰:「夫議刑為國,非為私也;且自明主之意,吾何知焉?」其弘博不伐,皆此類也。青龍四年薨,諡曰靖侯。子泰嗣。帝追思群功德,分群戶邑,封一子列侯。〔一〕   〔一〕 魏書曰:群前後數密陳得失,每上封事,輒削其草,時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論者或譏群居位拱默,正始中詔撰群臣上書,以為名臣奏議,朝士乃見群諫事,皆歎息焉。袁子曰:或云「故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見人主之非,則勃然怒而觸之,與人言未嘗不道也,豈非所謂『王臣謇謇,匪躬之故』者歟!」答曰:「然可謂直士,忠則吾不知也。夫仁者愛人。施於君謂之忠,施於親謂之孝。忠孝者,其本一也。故仁愛之至者,君親有過,諫而不入,求之反覆,不得已而言,不忍宣也。今為人臣,見人主失道,直詆其非而播揚其惡,可謂直士,未為忠臣也。故司空陳群則不然,其談論終日,未嘗言人主之非;書數十上而外人不知。君子謂群於是乎長者矣。」   泰字玄伯。青龍中,除散騎侍郎。正始中,徙游擊將軍,為并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使持節,護匈奴中郎將,懷柔夷民,甚有威惠。京邑貴人多寄寶貨,因泰市奴婢,泰皆挂之於壁,不發其封,及徵為尚書,悉以還之。嘉平初,代郭淮為雍州刺史,加奮威將軍。蜀大將軍姜維率眾依麴山築二城,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質任等寇偪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泰謀所以禦之,泰曰:「麴城雖固,去蜀險遠,當須運糧。羌夷患維勞役,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雖其有救,山道阻險,非行兵之地也。」淮從泰計,使泰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等進兵圍之,斷其運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戰,不許,將士困窘,分糧聚雪以稽日月。維果來救,出自牛頭山,與泰相對。泰曰:「兵法貴在不戰而屈人。今絕牛頭,維無反道,則我之禽也。」敕諸軍各堅壘勿與戰,遣使白淮,欲自南渡白水,循水而東,使淮趣牛頭,截其還路,可并取維,不惟安等而已。淮善其策,進率諸軍軍洮水。維懼,遁走,安等孤縣,遂皆降。   淮薨,泰代為征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諸軍事。後年,雍州刺史王經白泰,云姜維、夏侯霸欲三道向祁山、石營、金城,求進兵為翅,使涼州軍至枹罕,討蜀護軍向祁山。泰量賊勢終不能三道,且兵勢惡分,涼州未宜越境,報經:「審其定問,知所趣向,須東西勢合乃進。」時維等將數萬人至枹罕,趣狄道。泰敕經進屯狄道,須軍到,乃規取之。泰進軍陳倉。會經所統諸軍於故關與賊戰不利,經輒渡洮。泰以經不堅據狄道,必有他變。並遣五營在前,泰率諸軍繼之。經巳與維戰,大敗,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餘皆奔散。維乘勝圍狄道。泰軍上邽,分兵守要,晨夜進前。鄧艾、胡奮、王祕亦到,即與艾、祕等分為三軍,進到隴西。艾等以為「王經精卒破衄於西,賊眾大盛,乘勝之兵既不可當,而將軍以烏合之卒,繼敗軍之後,將士失氣,隴右傾蕩。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壯士解其腕。』孫子曰:『兵有所不擊,地有所不守。』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今隴右之害,過於蝮蛇,狄道之地,非徒不守之謂。姜維之兵,是所辟之鋒。不如割險自保,觀釁待弊,然後進救,此計之得者也。」泰曰:「姜維提輕兵深入,正欲與我爭鋒原野,求一戰之利。王經當高壁深壘,挫其銳氣。今乃與戰,使賊得計,走破王經,封之狄道。若維以戰克之威,進兵東向,據櫟陽積穀之實,放兵收降,招納羌、胡,東爭關、隴,傳檄四郡,此我之所惡也。而維以乘勝之兵,挫峻城之下,銳氣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勢殊,客主不同。兵書云『脩櫓(橨榅)〔轒轀〕,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後已』。誠非輕軍遠入,維之詭謀倉卒所辦。縣軍遠僑,糧穀不繼,是我速進破賊之時也,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勢也。洮水帶其表,維等在其內,今乘高據勢,臨其項領,不戰必走。寇不可縱,圍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此?」遂進軍度高城嶺,潛行,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多舉烽火,鳴鼓角。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者至,皆憤踊。維始謂官救兵當須眾集乃發,而卒聞已至,謂有奇變宿謀,上下震懼。自軍之發隴西也,以山道深險,賊必設伏。泰詭從南道,維果三日施伏。〔一〕定軍潛行,卒出其南。維乃緣山突至,泰與交戰,維退還。涼州軍從金城南至沃干阪。泰與經共密期,當共向其還路,維等聞之,遂遁,城中將士得出。經歎曰:「糧不至旬,向不應機,舉城屠裂,覆喪一州矣。」泰慰勞將士,前後遣還,更差軍守,並治城壘,還屯上邽。   〔一〕 臣松之案:此傳云「謂救兵當須眾集,而卒聞已至,謂有奇變,上下震懼」,此則救至出於不意。若不知救至,何故伏兵深險乃經三日乎?設伏相伺,非不知之謂。此皆語之不通也。   初,泰聞經見圍,以州軍將士素皆一心,加得保城,非維所能卒傾。表上進軍晨夜速到還。眾議以經奔北,城不足自固,維若斷涼州之道,兼四郡民夷,據關、隴之險,敢能沒經軍而屠隴右。宜須大兵四集,乃致攻討。大將軍司馬文王曰:「昔諸葛亮常有此志,卒亦不能。事大謀遠,非維所任也。且城非倉卒所拔,而糧少為急,征西速救,得上策矣。」泰每以一方有事,輒以虛聲擾動天下,故希簡白上事,驛書不過六百里。司馬文王語荀顗曰:「玄伯沈勇能斷,荷方伯之重,救將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簡上事,必能辦賊故也。都督大將,不當爾邪!」   後徵泰為尚書右僕射,典選舉,加侍中光祿大夫。吳大將孫峻出淮、泗。以泰為鎮軍將軍,假節都督淮北諸軍事,詔徐州監軍已下受泰節度。峻退,軍還,轉為左僕射。諸葛誕作亂壽春,司馬文王率六軍軍丘頭,泰總署行臺。司馬景王、文王皆與泰親友,及沛國武陔亦與泰善。文王問陔曰:「玄伯何如其父司空也?」陔曰:「通雅博暢,能以天下聲教為己任者,不如也;明統簡至,立功立事,過之。」泰前後以功增邑二千六百戶,賜子弟一人亭侯,二人關內侯。景元元年薨,追贈司空。諡曰穆侯。〔一〕子恂嗣。恂薨,無嗣。弟溫紹封。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泰著勳前朝,改封溫為慎子。〔二〕   〔一〕 干寶晉紀曰:高貴鄉公之殺,司馬文王會朝臣謀其故。太常陳泰不至,使其舅荀顗召之。顗至,告以可否。泰曰:「世之論者,以泰方於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內外咸共逼之,垂涕而入。王待之曲室,謂曰:「玄伯,卿何以處我?」對曰:「誅賈充以謝天下。」文王曰:「為我更思其次。」泰曰:「泰言惟有進於此,不知其次。」文王乃不更言。魏氏春秋曰:帝之崩也,太傅司馬孚、尚書右僕射陳泰枕帝尸於股,號哭盡哀。時大將軍入于禁中,泰見之悲慟,大將軍亦對之泣,謂曰:「玄伯,其如我何?」泰曰:「獨有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大將軍久之曰:「卿更思其他。」泰曰:「豈可使泰復發後言。」遂嘔血薨。臣松之案本傳,泰不為太常,未詳干寶所由知之。孫盛改易泰言,雖為小勝。然檢盛言諸所改易,皆非別有異聞,率更自以意制,多不如舊。凡記言之體,當使若出其口。辭勝而違實,固君子所不取,況復不勝而徒長虛妄哉?案博物記曰:太丘長陳寔、寔子鴻臚紀、紀子司空群、群子泰四世,於漢、魏二朝並有重名,而其德漸漸小減。時人為其語曰:「公慚卿,卿慚長。」   〔二〕 案陳氏譜:群之後,名位遂微。諶孫佐,官至青州刺史。佐弟坦,廷尉。佐子準,太尉,封廣陵郡公。準弟戴、徵及從弟堪,並至大位。準孫逵,字林道,有譽江左,為西中郎將,追贈衛將軍。   陳矯字季弼,廣陵東陽人也。避亂江東及東城,辭孫策、袁術之命,還本郡。太守陳登請為功曹,使矯詣許,謂曰:「許下論議,待吾不足;足下相為觀察,還以見誨。」矯還曰:「聞遠近之論,頗謂明府驕而自矜。」登曰:「夫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兄弟;淵清玉絜,有禮有法,吾敬華子魚;清脩疾惡,有識有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彊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何驕之有!餘子瑣瑣,亦焉足錄哉?」登雅意如此,而深敬友矯。   郡為孫權所圍於匡奇,登令矯求救於太祖。矯說太祖曰:「鄙郡雖小,形便之國也,若蒙救援,使為外藩,則吳人剉謀,徐方永安,武聲遠震,仁愛滂流,未從之國,望風景附,崇德養威,此王業也。」太祖奇矯,欲留之。矯辭曰:「本國倒縣,本奔走告急,縱無申胥之效,敢忘弘演之義乎?」〔一〕太祖乃遣赴救。吳軍既退,登多設閒伏,勒兵追奔,大破之。   〔一〕 劉向新序曰:齊桓公求婚於衛,衛不與,而嫁於許。衛為狄所伐,桓公不救,至於國滅君死。懿公屍為狄人所食,惟有肝在。懿公有臣曰弘演,適使反,致命於肝曰:「君為其內,臣為其外。」乃刳腹內肝而死。齊桓公曰:「衛有臣若此而尚滅,寡人無有,亡無日矣!」乃救衛,定其君。   太祖辟矯為司空掾屬,除相令,征南長史,彭城、樂陵太守,魏郡西部都尉。曲周民父病,以牛禱,縣結正棄市。矯曰:「此孝子也。」表赦之。遷魏郡太守。時繫囚千數,至有歷年,矯以為周有三典之制,漢約三章之法,今惜輕重之理,而忽久繫之患,可謂謬矣。悉自覽罪狀,一時論決。大軍東征,入為丞相長史。軍還,復為魏郡,轉西曹屬。從征漢中,還為尚書。行前未到鄴,太祖崩洛陽,群臣拘常,以為太子即位,當須詔命。矯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懼。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繫遠近之望。且又愛子在側,彼此生變,則社稷危矣。」即具官備禮,一日皆辦。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位,大赦蕩然。文帝曰:「陳季弼臨大節,明略過人,信一時之俊傑也。」帝既踐阼,轉署吏部,封高陵亭侯,遷尚書令。明帝即位,進爵東鄉侯,邑六百戶。車駕嘗卒至尚書門,矯跪問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案行文書耳。」矯曰:「此自臣職分,非陛下所宜臨也。若臣不稱其職,則請就黜退。陛下宜還。」帝慚,回車而反。其亮直如此。〔一〕加侍中光祿大夫,遷司徒。景初元年薨,諡曰貞侯。〔二〕   〔一〕 世語曰:劉曄以先進見幸,因譖矯專權。矯懼,以問長子本,本不知所出。次子騫曰:「主上明聖,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過不作公耳。」後數日,帝見矯,矯又問二子,騫曰:「陛下意解,故見大人也。」既入,盡日,帝曰:「劉曄構君,朕有以跡君;朕心故已了。」以金五鉼授之,矯辭。帝曰:「豈以為小惠?君已知朕心,顧君妻子未知故也。」帝憂社稷,問矯:「司馬公忠正,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   〔二〕 魏氏春秋曰:矯本劉氏子,出嗣舅氏而婚于本族。徐宣每非之,庭議其闕。太祖惜矯才量,欲擁全之,乃下令曰:「喪亂已來,風教彫薄,謗議之言,難用褒貶。自建安五年已前,一切勿論。其以斷前誹議者,以其罪罪之。」   子本嗣,歷位郡守、九卿。所在操綱領,舉大體,能使群下自盡。有統御之才,不親小事,不讀法律而得廷尉之稱,優於司馬岐等,精練文理。遷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薨,子粲嗣。本弟騫,咸熙中為車騎將軍。〔一〕   〔一〕 案晉書曰:騫字休淵,為晉佐命功臣,至太傅,封高平郡公。   初,矯為郡功曹,使過泰山。泰山太守東郡薛悌異之,結為親友。戲謂矯曰:「以郡吏而交二千石,鄰國君屈從陪臣游,不亦可乎!」悌後為魏郡及尚書令,皆承代矯云。〔一〕   〔一〕 世語曰:悌字孝威。年二十二,以兗州從事為泰山太守。初,太祖定冀州,以悌及東平王國為左右長史,後至中領軍,並悉忠貞練事,為世吏表。   徐宣字寶堅,廣陵海西人也。避亂江東,又辭孫策之命,還本郡。與陳矯並為綱紀,二人齊名而私好不協,然俱見器於太守陳登,與登並心於太祖。海西、淮浦二縣民作亂,都尉衛彌、令梁習夜奔宣家,密送免之。太祖遣督軍扈質來討賊,以兵少不進。宣潛見責之,示以形勢,質乃進破賊。太祖辟為司空掾屬,除東緡、發干令,遷齊郡太守,入為門下督,從到壽春。會馬超作亂,大軍西征,太祖見官屬曰:「今當遠征,而此方未定,以為後憂,宜得清公大德以鎮統之。」乃以宣為左護軍,留統諸軍。還,為丞相東曹掾,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崩洛陽,群臣入殿中發哀。或言可易諸城守,用譙、沛人。宣厲聲曰:「今者遠近一統,人懷效節,何必譙、沛,而沮宿衛者心。」文帝聞曰:「所謂社稷之臣也。」帝既踐阼,為御史中丞,賜爵關內侯,徙城門校尉,旬月遷司隸校尉,轉散騎常侍。從至廣陵,六軍乘舟,風浪暴起,帝船回倒,宣病在後,陵波而前,群寮莫先至者。帝壯之,遷尚書。   明帝即位,封津陽亭侯,邑二百戶。中領軍桓範薦宣曰:「臣聞帝王用人,度世授才,爭奪之時,以策略為先,分定之後,以忠義為首。故晉文行舅犯之計而賞雍季之言,〔一〕高祖用陳平之智而託後於周勃也。竊見尚書徐宣,體忠厚之行,秉直亮之性;清雅特立,不拘世俗;確然難動,有社稷之節;歷位州郡,所在稱職。今僕射缺,宣行掌後事;腹心任重,莫宜宣者。」帝遂以宣為左僕射,後加侍中光祿大夫。車駕幸許昌,總統留事。帝還,主者奏呈文書。詔曰:「吾省與僕射何異?」竟不視。尚方令坐猥見考竟,宣上疏陳威刑大過,又諫作宮殿窮盡民力,帝皆手詔嘉納。宣曰:「七十有縣車之禮,今已六十八,可以去矣。」乃固辭疾遜位,帝終不許。青龍四年薨,遺令布衣疏巾,斂以時服。詔曰:「宣體履至實,直內方外,歷在三朝,公亮正色,有託孤寄命之節,可謂柱石臣也。常欲倚以台輔,未及登之,惜乎大命不永!其追贈車騎將軍,葬如公禮。」諡曰貞侯。子欽嗣。   〔一〕 呂氏春秋曰:昔晉文公將與楚人戰於城濮,召咎犯而問曰:「楚眾我寡,奈何而可?」咎犯對曰:「臣聞繁禮之君,不足於文,繁戰之君,不足於詐,君亦詐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澤而漁,豈不得魚,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得獸,而明年無獸。詐偽之道,雖今偷可,後將無復,非長術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敗楚人於城濮。反而為賞,雍季在上。左右諫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謀也。君用其言而後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代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代之利乎?」   衛臻字公振,陳留襄邑人也。父茲,有大節,不應三公之辟。太祖之初至陳留,茲曰:「平天下者,必此人也。」太祖亦異之,數詣茲議大事。從討董卓,戰于滎陽而卒。太祖每涉郡境,輒遣使祠焉。〔一〕夏侯惇為陳留太守,舉臻計吏,命婦出宴,臻以為「末世之俗,非禮之正」。惇怒,執臻,既而赦之。後為漢黃門侍郎。東郡朱越謀反,引臻。太祖令曰:「孤與卿君同共舉事,加欽令問。始聞越言,固自不信。及得荀令君書,具亮忠誠。」會奉詔命,聘貴人于魏,因表留臻參丞相軍事。追錄臻父舊勳,賜爵關內侯,轉為戶曹掾。文帝即王位,為散騎常侍。及踐阼,封安國亭侯。時群臣並頌魏德,多抑損前朝。臻獨明禪授之義,稱揚漢美。帝數目臻曰:「天下之珍,當與山陽共之。」遷尚書,轉侍中吏部尚書。帝幸廣陵,行中領軍,從。征軍大將軍曹休表得降賊辭,「孫權已在濡須口」。臻曰:「權恃長江,未敢抗衡,此必畏怖偽辭耳。」考核降者,果守將詐所作也。   〔一〕 先賢行狀曰:茲字子許。不為激詭之行,不徇流俗之名;明慮淵深,規略宏遠。為車騎將軍何苗所辟,司徒楊彪再加旌命。董卓作亂,漢室傾蕩,太祖到陳留,始與茲相見,遂同盟,計興武事。茲答曰:「亂生久矣,非兵無以整之。」且言「兵之興者,自今始矣」。深見廢興,首讚弘謀。合兵三千人,從太祖入滎陽,力戰終日,失利,身歿。郭林宗傳曰:「茲弱冠與同郡圈文生俱稱盛德。林宗與二人共至市,子許買物,隨價讎直,文生訾呵,減價乃取。林宗曰:「子許少欲,文生多情,此二人非徒兄弟,乃父子也。」後文生以穢貨見損,茲以烈節垂名。   明帝即位,進封康鄉侯,後轉為右僕射,典選舉,如前加侍中。中護軍蔣濟遺臻書曰:「漢祖遇亡虜為上將,周武拔漁父為太師;布衣廝養,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試而後用?」臻答曰:「古人遺智慧而任度量,須考績而加黜陟;今子同牧野於成、康,喻斷蛇於文、景,好不經之舉,開拔奇之津,將使天下馳騁而起矣。」諸葛亮寇天水,臻奏:「宜遣奇兵入散關,絕其糧道。」乃以臻為征蜀將軍,假節督諸軍事,到長安,亮退。還,復職,加光祿大夫。是時,帝方隆意於殿舍,臻數切諫。及殿中監擅收蘭臺令史,臻奏案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臻上疏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惡其勤事也,誠以所益者小,所墮者大也。臣每察校事,類皆如此,懼群司將遂越職,以至陵遲矣。」亮又出斜谷;征南上:「朱然等軍已過荊城。」臻曰:「然,吳之驍將,必下從權,且為勢以綴征南耳。」權果召然入居巢,進攻合肥。帝欲自東征,臻曰:「權外示應亮,內實觀望。且合肥城固,不足為慮。車駕可無親征,以省六軍之費。」帝到尋陽而權竟退。   幽州刺史毌丘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臻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案甲養士,未果尋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且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內脩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儉行軍遂不利。   臻遷為司空,徙司徒。正始中,進爵長垣侯,邑千戶,封一子列侯。初,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方奇貴臨菑侯。丁儀等為之羽翼,勸臻自結,臻以大義拒之。及文帝即位,東海王霖有寵,帝問臻:「平原侯何如?」臻稱明德美而終不言。曹爽輔政,使夏侯玄宣指,欲引臻入守尚書令,及為弟求婚,皆不許。固乞遜位。詔曰:「昔干木偃息,義壓彊秦;留侯頤神,不忘楚事。讜言嘉謀,望不吝焉。」賜宅一區,位特進,秩如三司。薨,追贈太尉,諡曰敬侯。子烈嗣,咸熙中為光祿勳。〔一〕   〔一〕 臣松之案舊事及傅咸集,烈終於光祿勳。烈二弟京、楷,皆二千石。楷子權,字伯輿。晉大司馬汝南王亮輔政,以權為尚書郎。傅咸與亮牋曰:「衛伯輿貴妃兄子,誠有才章,應作臺郎,然未得東宮官屬。東宮官屬,前患楊駿,親理塞路,今有伯輿,復越某作郎。一犬吠形,群犬吠聲,懼於群吠,遂至回聽。」權作左思吳都賦敘及注,敘粗有文辭,至於為注,了無所發明,直為塵穢紙墨,不合傳寫也。   盧毓字子家,涿郡涿人也。父植,有名於世。〔二〕毓十歲而孤,遇本州亂,二兄死難。當袁紹、公孫瓚交兵,幽冀饑荒,養寡嫂孤兄子,以學行見稱。文帝為五官將,召毓署門下賊曹。崔琰舉為冀州主簿。時天下草創,多逋逃,故重士亡法,罪及妻子。亡士妻白等,始適夫家數日,未與夫相見,大理奏棄巿。毓駁之曰:「夫女子之情,以接見而恩生,成婦而義重。故詩云『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我心則夷』。又禮『未廟見之婦而死,歸葬女氏之黨,以未成婦也』。今白等生有未見之悲,死有非婦之痛,而吏議欲肆之大辟,則若同牢合卺之後,罪何所加?且記曰『附從輕』,言附人之罪,以輕者為比也。又書云『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恐過重也。苟以白等皆受禮聘,已入門庭,刑之為可,殺之為重。」太祖曰:「毓執之是也。又引經典有意,使孤歎息。」由是為丞相法曹議令史,轉西曹議令史。   〔一〕 續漢書曰:植字子幹。少事馬融,與鄭玄同門相友。植剛毅有大節,常喟然有濟世之志,不苟合取容,不應州郡命召。建寧中,徵博士,出補九江太守,以病去官。作尚書章句、禮記解詁。稍遷侍中、尚書。張角起,以植為北中郎將征角,失利抵罪。頃之,復以為尚書。張讓劫少帝奔小平津,植手劍責數讓等,讓等皆放兵,垂泣謝罪,遂自殺。董卓議欲廢帝,眾莫敢對,植獨正言,語在卓傳。植以老病去位,隱居上谷軍都山,初平三年卒。太祖北征柳城,過涿郡,令告太守曰:「故北中郎將盧植,名著海內,學為儒宗,士之楷模,乃國之楨幹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閭,鄭喪子產而仲尼隕涕。孤到此州,嘉其餘風。春秋之義,賢者之後,有異於人。敬遣丞掾脩墳墓,并致薄醊,以彰厥德。」植有四子,毓最小。   魏國既建,為吏部郎。文帝踐阼,徙黃門侍郎,出為濟陰相,梁、譙二郡太守。帝以譙舊鄉,故大徙民充之,以為屯田。而譙土地墝瘠,百姓窮困,毓愍之,上表徙民於梁國就沃衍,失帝意。雖聽毓所表,心猶恨之,遂左遷毓,使將徙民為睢陽典農校尉。毓心在利民,躬自臨視,擇居美田,百姓賴之。遷安平、廣平太守,所在有惠化。   青龍二年,入為侍中。先是,散騎常侍劉劭受詔定律,未就。毓上論古今科律之意,以為法宜一正,不宜有兩端,使姦吏得容情。及侍中高堂隆數以宮室事切諫,帝不悅,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聖王恐不聞其過,故有敢諫之鼓。近臣盡規,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隆諸生,名為狂直,陛下宜容之。」在職三年,多所駁爭。詔曰:「官人秩才,聖帝所難,必須良佐,進可替否。侍中毓稟性貞固,心平體正,可謂明試有功,不懈于位者也。其以毓為吏部尚書。」使毓自選代,曰:「得如卿者乃可。」毓舉常侍鄭沖,帝曰:「文和,吾自知之,更舉吾所未聞者。」乃舉阮武、孫邕,帝於是用邕。   前此諸葛誕、鄧颺等馳名譽,有四(窗)〔聰〕八達之誚,帝疾之。時舉中書郎,詔曰:「得其人與否,在盧生耳。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毓對曰:「名不足以致異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後有名,非所當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識異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為職,但當有以驗其後。故古者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今考績之法廢,而以毀譽相進退,故真偽渾雜,虛實相蒙。」帝納其言,即詔作考課法。會司徒缺,毓舉處士管寧,帝不能用。更問其次,毓對曰:「敦篤至行,則太中大夫韓暨;亮直清方,則司隸校尉崔林;貞固純粹,則太常常林。」帝乃用暨。毓於人及選舉,先舉性行,而後言才。黃門李豐嘗以問毓,毓曰:「才所以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稱之有才而不能為善,是才不中器也。」豐等服其言。   齊王即位,賜爵關內侯。時曹爽秉權,將樹其黨,徙毓僕射,以侍中何晏代毓。頃之,出毓為廷尉,司隸畢軌又枉奏免官,眾論多訟之,乃以毓為光祿勳。爽等見收,太傅司馬宣王使毓行司隸校尉,治其獄。復為吏部尚書,加奉車都尉,封高樂亭侯,轉為僕射,故典選舉,加光祿大夫。高貴鄉公即位,進封大梁鄉侯。封一子(高)亭侯。毌丘儉作亂,大將軍司馬景王出征,毓綱紀後事,加侍中。正元三年,疾病,遜位。遷為司空,固推驃騎將軍王昶、光祿大夫王觀、司隸校尉王祥。詔使使者即授印綬,進爵封容城侯,邑二千三百戶。甘露二年薨,諡曰成侯。孫藩嗣。毓子欽、珽,咸熙中欽為尚書,珽泰山太守。〔一〕   〔一〕 世語曰:欽字子若,珽字子笏。欽泰始中為尚書僕射,領選,咸寧四年卒,追贈衛將軍,開府。虞預晉書曰:欽少居名位,不顧財利,清虛淡泊,動脩禮典。同郡張華,家單少孤,不為鄉邑所知,惟欽貴異焉。欽子浮,字子雲。晉諸公贊曰:張華博識多聞,無物不知。浮高朗經博,有美於華,起家太子舍人,病疽,截手,遂廢。朝廷器重之,就家以為國子博士,遷祭酒。永平中為祕書監。珽及子皓、志並至尚書。志子諶,字子諒。溫嶠表稱諶清出有文思。諶別傳曰:諶善著文章。洛陽傾覆,北投劉琨,琨以為司空從事中郎。琨敗,諶歸段末波。元帝之初,累召為散騎中書侍郎,不得南赴。永和六年,卒於胡(胡)中,子孫過江。妖賊帥盧循,諶之曾孫。   評曰:桓階識睹成敗,才周當世。陳群動仗名義,有清流雅望;泰弘濟簡至,允克堂構矣。魏世事統臺閣,重內輕外,故八座尚書,即古六卿之任也。陳、徐、衛、盧,久居斯位,矯、宣剛斷骨鯁,臻、毓規鑒清理,咸不忝厥職云。 ## 三國志卷二十三 魏書二十三 和常楊杜趙裴傳第二十三   和洽字陽士,汝南西平人也。舉孝廉,大將軍辟,皆不就。袁紹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洽獨以「冀州土平民彊,英桀所利,四戰之地。本初乘資,雖能彊大,然雄豪方起,全未可必也。荊州劉表無他遠志,愛人樂士,土地險阻,山夷民弱,易依倚也」。遂與親舊俱南從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從本初,辟爭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黷近,久而阽危,〔一〕必有讒慝閒其中者。」遂南度武陵。   〔一〕 臣松之案漢書文紀曰「阽於死亡」,食貨志曰「阽危若是」,注曰。「阽音鹽,如屋簷,近邊欲墮之意也。」一曰「臨危曰阽」。   太祖定荊州,辟為丞相掾屬。時毛玠、崔琰並以忠清幹事,其選用先尚儉節。洽言曰:「天下大器,在位與人,不可以一節(儉)〔檢〕也。儉素過中,自以處身則可,以此節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議,吏有著新衣、乘好車者,謂之不清;長吏過營,形容不飾,衣裘敝壞者,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故汙辱其衣,藏其輿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壺餐以入官寺。夫立教觀俗,貴處中庸,為可繼也。今崇一概難堪之行以檢殊塗,勉而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務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詭之行,則容隱偽矣。」〔一〕   〔一〕 孫盛曰:昔先王御世,觀民設教,雖質文因時,損益代用,至於車服禮秩,貴賤等差,其歸一揆。魏承漢亂,風俗侈泰,誠宜仰思古制,訓以約簡,使奢不陵肆,儉足中禮,進無蜉蝣之刺,退免採莫之譏;如此則治道隆而頌聲作矣。夫矯枉過正則巧偽滋生,以克訓下則民志險隘,非聖王所以陶化民物,閑邪存誠之道。和洽之言,於是允矣。   魏國既建,為侍中,後有白毛玠謗毀太祖,太祖見近臣,怒甚。洽陳玠素行有本,求案實其事。罷朝,太祖令曰:「今言事者白玠不但謗吾也。乃復為崔琰觖望。此損君臣恩義,妄為死友怨歎,殆不可忍也。昔蕭、曹與高祖並起微賤,致功立勳。高祖每在屈笮,二相恭順,臣道益彰,所以祚及後世也。和侍中比求實之,所以不聽,欲重參之耳。」洽對曰:「如言事者言,玠罪過深重,非天地所覆載。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倫也,以玠出群吏之中,特見拔擢,顯在首職,歷年荷寵,剛直忠公,為眾所憚,不宜有此。然人情難保,要宜考覈,兩驗其實。今聖恩垂含垢之仁,不忍致之于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疑自近始。」太祖曰:「所以不考,欲兩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對曰:「玠信有謗上之言,當肆之巿朝;若玠無此,言事者加誣大臣以誤主聽;二者不加檢覈,臣竊不安。」太祖曰:「方有軍事,安可受人言便考之邪?狐射姑刺陽處父於朝,此為君之誡也。」   太祖克張魯,洽陳便宜以時拔軍徙民,可省置守之費。太祖未納,其後竟徙民棄漢中。出為郎中令。文帝踐阼,為光祿勳,封安城亭侯。明帝即位,進封西陵鄉侯,邑二百戶。   太和中,散騎常侍高堂隆奏:「時風不至,而有休廢之氣,必有司不勤職事以失天常也。」詔書謙虛引咎,博諮異同。洽以為「民稀耕少,浮食者多。國以民為本,民以穀為命。故費一時之農,則失育命之本。是以先王務蠲煩費,以專耕農。自春夏以來,民窮於役,農業有廢,百姓囂然,時風不至,未必不由此也。消復之術,莫大於節儉。太祖建立洪業,奉師徒之費,供軍賞之用,吏士豐於資食,倉府衍於穀帛,由不飾無用之宮,絕浮華之費,方今之要,固在息省勞煩之役,損除他餘之務,以為軍戎之儲。三邊守禦,宜在備豫。料賊虛實,蓄士養眾,算廟勝之策,明攻取之謀,詳詢眾庶以求厥中。若謀不素定,輕弱小敵,軍人數舉,舉而無庸,所謂『悅武無震』,古人之誡也。」   轉為太常,清貧守約,至賣田宅以自給。明帝聞之,加賜穀帛。薨,諡曰簡侯。子(禽)〔离〕嗣。(禽)〔离〕音離。(禽)〔离〕弟(適)〔逌〕,才爽開濟,官至廷尉、吏部尚書。〔一〕   〔一〕 晉諸公贊曰:和嶠字長輿,(適)〔逌〕之子也。少知名,以雅重稱。常慕其舅夏侯玄之為人,厚自封植,嶷然不群。於黃門郎遷中書令,轉尚書。愍懷太子初立,以嶠為少保,加散騎常侍。家產豐富,擬於王公,而性至儉吝。嶠同母弟郁,素無名,嶠輕侮之,以此為損。卒於官,贈光祿大夫。郁以公彊當世,致位尚書令。   洽同郡許混者,許劭子也。清醇有鑒識,明帝時為尚書。〔一〕   〔一〕 劭字子將。汝南先賢傳曰:召陵謝子微,高才遠識,見劭年十八時,乃歎息曰:「此則希世出眾之偉人也。」劭始發明樊子昭於鬻幘之肆,出虞永賢於牧豎,召李淑才鄉閭之閒,擢郭子瑜鞍馬之吏,援楊孝祖,舉和陽士,茲六賢者,皆當世之令懿也。其餘中流之士,或舉之於淹滯,或顯之乎童齒,莫不賴劭顧歎之榮。凡所拔育,顯成令德者,不可殫記。其探擿偽行,抑損虛名,則周之單襄,無以尚也。劭宗人許栩,沉沒榮利,致位司徒。舉宗莫不匍匐栩門,承風而驅,官以賄成,惟劭不過其門。廣陵(徐孟本)〔徐孟玉〕來臨汝南,聞劭高名,請為功曹。饕餮放流,絜士盈朝。袁紹公族好名,為濮陽長,棄官來還,有副車從騎,將入郡界,紹乃歎曰:「吾之輿服,豈可使許子將見之乎?」遂單車而歸。辟公府掾,拜鄢陵令,方正徵,皆不就。避亂江南,所歷之國,必翔而後集。終于豫章,時年四十六。有子曰混,顯名魏世。   常林字伯槐,河內溫人也。年七歲,有父黨造門,問林:「伯先在否?汝何不拜!」林曰:「雖當下客,臨子字父,何拜之有?」於是咸共嘉之。〔一〕太守王匡起兵討董卓,遣諸生於屬縣微伺吏民罪負,便收之,考責錢穀贖罪,稽遲則夷滅宗族,以崇威嚴。林叔父撾客,為諸生所白,匡怒收治。舉宗惶怖,不知所責多少,懼繫者不救。林往見匡同縣胡母彪曰:「王府君以文武高才,臨吾鄙郡。鄙郡表裏山河,土廣民殷,又多賢能,惟所擇用。今主上幼沖,賊臣虎據,華夏震慄,雄才奮用之秋也。若欲誅天下之賊,扶王室之微,智者望風,應之若響,克亂在和,何征不捷。苟無恩德,任失其人,覆亡將至,何暇匡翼朝廷,崇立功名乎?君其藏之!」因說叔父見拘之意。彪即書責匡,匡原林叔父。林乃避地上黨,耕種山阿。當時旱蝗,林獨豐收,盡呼比鄰,升斗分之。,依故河間太守陳延壁。陳、馮二姓,舊族冠冕。張楊利其婦女,貪其資貨。林率其宗族,為之策謀。見圍六十餘日,卒全堡壁。   〔一〕 魏略曰:林少單貧。雖貧,自非手力,不取之於人。性好學,漢末為諸生,帶經耕鉏。其妻常自餽餉之,林雖在田野,其相敬如賓。   并州刺史高幹表為騎都尉,林辭不受。後刺史梁習薦州界名士林及楊俊、王淩、王象、荀緯,太祖皆以為縣長。林宰南和,治化有成,超遷博陵太守、幽州刺史,所在有績。文帝為五官將,林為功曹。太祖西征,田銀、蘇伯反,幽、冀扇動。文帝欲親自討之,林曰:「昔忝博陵,又在幽州,賊之形勢,可料度也。北方吏民,樂安厭亂,服化已久,守善者多。銀、伯犬羊相聚,智小謀大,不能為害。方今大軍在遠,外有彊敵,將軍為天下之鎮也,輕動遠舉,雖克不武。」文帝從之,遣將往伐,應時克滅。   出為平原太守、魏郡東部都尉,入為丞相東曹屬。魏國既建,拜尚書。文帝踐阼,遷少府,封樂陽亭侯,〔一〕轉大司農。明帝即位,進封高陽鄉侯,徙光祿勳太常。晉宣王以林鄉邑耆德,每為之拜。或謂林曰:「司馬公貴重,君宜止之。」林曰:「司馬公自欲敦長幼之敘,為後生之法。貴非吾之所畏,拜非吾之所制也。」言者踧踖而退。〔二〕時論以林節操清峻,欲致之公輔,而林遂稱疾篤。拜光祿大夫。年八十三,薨,追贈驃騎將軍,葬如公禮,諡曰貞侯。子旹嗣,為泰山太守,坐法誅。旹弟靜紹封。〔三〕   〔一〕 魏略曰:林性既清白,當官又嚴。少府寺與鴻臚對門,時崔林為鴻臚。崔性闊達,不與林同,數數聞林撾吏聲,不以為可。林夜撾吏,不勝痛,叫呼敖敖徹曙。明日,崔出門,與林車相遇,乃啁林曰:「聞卿為廷尉,爾邪?」林不覺答曰:「不也。」崔曰:「卿不為廷尉,昨夜何故考囚乎?」林大慚,然不能自止。   〔二〕 魏略曰:初,林少與司馬京兆善。太傅每見林,輒欲跪。林止之曰:「公尊貴矣,止也!」及司徒缺,太傅有意欲以林補之。案魏略此語,與本傳反。臣松之以為林之為人,不畏權貴者也。論其然否,謂本傳為是。   〔三〕 案晉書,諸葛誕反,大將軍東征,旹坐稱疾,為司馬文王所法。魏略以林及吉茂、沐並、時苗四人為清介傳。吉茂字叔暢,馮翊池陽人也,世為著姓。好書,不恥惡衣惡食,而恥一物之不知。建安初,關中始平,茂與扶風蘇則共入武功南山,隱處精思數歲。州舉茂才,除臨汾令,居官清靜,吏民不忍欺。轉為武德侯庶子。二十二年,坐其宗人吉本等起事被收。先是科禁內學及兵書,而茂皆有,匿不送官。及其被收,不知當坐本等,顧謂其左右曰:「我坐書也。」會鍾相國證茂、本服第已絕,故得不坐。後以茂為武陵太守,不之官。轉酇相,以國省,拜議郎。景初中病亡。自茂修行,從少至長,冬則被裘,夏則裋褐,行則步涉,食則茨藿,臣役妻子,室如懸磬。其或饋遺,一不肯受。雖不以此高人,亦心疾不義而貴且富者。先時國家始制九品,各使諸郡選置中正,差敘自公卿以下,至于郎吏,功德材行所任。茂同郡護羌校尉王琰,前數為郡守,不名為清白。而琰子嘉仕歷諸縣,亦復為通人。嘉時還為散騎郎,馮翊郡移嘉為中正。嘉敘茂雖在上第,而狀甚下,云:「德優能少。」茂慍曰:「痛乎,我效汝父子冠幘劫人邪!」初,茂同產兄黃,以十二年中從公府掾為長陵令。是時科禁長吏擅去官,而黃聞司徒趙溫薨,自以為故吏,違科奔喪,為司隸鍾繇所收,遂伏法。茂時為白衣,始有清名於三輔,以為兄坐追義而死,怨怒不肯哭。至歲終,繇舉茂。議者以為茂必不就,及舉既到而茂就之,故時人或以茂為畏繇,或以茂為髦士也。沐並字德信,河閒人也。少孤苦,袁紹父子時,始為名吏。有志介,嘗過姊,姊為殺雞炊黍而不留也。然為人公果,不畏彊禦,丞相召署軍謀掾。黃初中,為成皋令。校事劉肇出過縣,遣人呼縣吏,求索稿穀。是時蝗旱,官無有見。未辦之間,肇人從入並之閤下,呴呼罵吏。並怒,因躧履提刀而出,多從吏卒,欲收肇。肇覺知驅走,具以狀聞。有詔:「肇為牧司爪牙吏,而並欲收縛,無所忌憚,自恃清名邪?」遂收欲殺之。(肇)髡決減死,刑竟復吏,由是放散十餘年。至正始中,為三府長史。時吳使朱然、諸葛瑾攻圍樊城,遣船兵於峴山東斫材,牂牁人兵作食,有先熟者呼後熟者,言:「共食來。」後熟者答言:「不也。」呼者曰:「汝欲作沐德信邪?」其名流布,播於異域如此。雖自華夏,不知者以為前世人也。為長史八年,晚出為濟陰太守,召還,拜議郎。年六十餘,自慮身無常,豫作終制,戒其子以儉葬,曰:「告雲、儀等:夫禮者,生民之始教,而百世之中庸也。故力行者則為君子,不務者終為小人,然非聖人莫能履其從容也。是以富貴者有驕奢之過,而貧賤者譏於固陋,於是養生送死,苟竊非禮。由斯觀之,陽虎璵璠,甚於暴骨,桓魋石槨,不如速朽。此言儒學撥亂反正、鳴鼓矯俗之大義也,未是夫窮理盡性、陶冶變化之實論也。若能原始要終,以天地為一區,萬物為芻狗,該覽玄通,求形景之宗,同禍福之素,一死生之命,吾有慕於道矣。夫道之為物,惟恍惟忽,壽為欺魄,夭為鳧沒,身淪有無,與神消息,含悅陰陽,甘夢太極。奚以棺槨為牢,衣裳為纏?屍繫地下,長幽桎梏,豈不哀哉!昔莊周闊達,無所適莫;又楊王孫裸體,貴不久容耳。至夫末世,緣生怨死之徒,乃有含珠鱗柙,玉床象衽,殺人以狥;壙穴之內,錮以紵絮,藉以蜃炭,千載僵燥,託類神仙。於是大教陵遲,競於厚葬,謂莊子為放蕩,以王孫為戮屍,豈復識古有衣薪之鬼,而野有狐狸之胔乎哉?吾以材質滓濁,汙於清流。昔忝國恩,歷試宰守,所在無效,代匠傷指,狼跋首尾,無以雪恥。如不可求,從吾所好。今年過耳順,奄忽無常,苟得獲沒,即以吾身襲於王孫矣。上冀以贖巿朝之逋罪,下以親道化之靈祖。顧爾幼昏,未知臧否,若將逐俗,抑廢吾志,私稱從令,未必為孝;而犯魏顆聽治之賢,爾為棄父之命,誰或矜之!使死而有知,吾將屍視。」至嘉平中,病甚。臨困,又敕豫掘埳。戒氣絕,令二人舉屍即埳,絕哭泣之聲,止婦女之送,禁弔祭之賓,無設摶治粟米之奠。又戒後亡者不得入藏,不得封樹。妻子皆遵之。時苗字德冑,鉅鹿人也。少清白,為人疾惡。建安中,入丞相府。出為壽春令,令行風靡。揚州治在其縣,時蔣濟為治中。苗以初至往謁濟,濟素嗜酒,適會其醉,不能見苗。苗恚恨還,刻木為人,署曰「酒徒蔣濟」,置之牆下,旦夕射之。州郡雖知其所為不恪,然以其履行過人,無若之何。又其始之官,乘薄軬音飯。車,黃牸牛,布被囊。居官歲餘,牛生一犢。及其去,留其犢,謂主簿曰:「令來時本無此犢,犢是淮南所生有也。」群吏曰:「六畜不識父,自當隨母。」苗不聽,時人皆以為激,然由此名聞天下。還為太官令,領其郡中正,定九品,於敘人才不能寬,然紀人之短,雖在久遠,銜之不置。如所忿蔣濟者,仕進至太尉,濟不以苗前毀己為嫌,苗亦不以濟貴更屈意。為令數歲,不肅而治。遷典農中郎將。年七十餘,以正始中病亡也。   楊俊字季才,河內獲嘉人也。受學陳留邊讓,讓器異之。俊以兵亂方起,而河內處四達之衢,必為戰場,乃扶持老弱詣京、密山間,同行者百餘家。俊振濟貧乏,通共有無。宗族知故為人所略作奴僕者凡六家,俊皆傾財贖之。司馬宣王年十六七,與俊相遇,俊曰:「此非常之人也。」又司馬朗早有聲名,其族兄芝,眾未之知,惟俊言曰:「芝雖夙望不及朗,實理但有優耳。」俊轉避地并州。本郡王象,少孤特,為人僕隸,年十七八,見使牧羊而私讀書,因被箠楚。俊嘉其才質,即贖象著家,聘娶立屋,然後與別。   太祖除俊曲梁長,入為丞相掾屬,舉茂才,安陵令,遷南陽太守。宣德教,立學校,吏民稱之。徙為征南軍師。魏國既建,遷中尉。太祖征漢中,魏諷反於鄴。俊自劾詣行在所。俊以身方罪免,牋辭太子。太子不悅,曰:「楊中尉便去,何太高遠邪!」遂被書左遷平原太守。文帝踐阼,復在南陽。時王象為散騎常侍,薦俊曰:「伏見南陽太守楊俊,秉純粹之茂質,履忠肅之弘量,體仁足以育物,篤實足以動眾,克長後進,惠訓不倦,外寬內直,仁而有斷。自初彈冠,所歷垂化,再守南陽,恩德流著,殊鄰異黨,襁負而至。今境守清靜,無所展其智能,宜還本朝,宣力輦轂,熙帝之載。」   俊自少及長,以人倫自任。同郡審固、陳留衛恂本皆出自兵伍,俊資拔獎致,咸作佳士;後固歷位郡守,恂御史、縣令,其明鑒行義多此類也。初,臨菑侯與俊善,太祖適嗣未定,密訪群司。俊雖並論文帝、臨菑才分所長,不適有所據當,然稱臨菑猶美,文帝常以恨之。黃初三年,車駕至宛,以巿不豐樂,發怒收俊。尚書僕射司馬宣王、常侍王象、荀緯請俊,叩頭流血,帝不許。俊曰:「吾知罪矣。」遂自殺。眾冤痛之。〔一〕   〔一〕 世語曰:俊二孫:覽字公質,汝陰太守;猗字公彥,尚書:晉東海王越舅也。覽子沈,字宣弘,散騎常侍。魏略曰:王象字羲伯。既為俊所知拔,果有才志。建安中,與同郡荀緯等俱為魏太子所禮待。及王粲、陳琳、阮瑀、路粹等亡後,新出之中,惟象才最高。魏有天下,拜象散騎侍郎,遷為常侍,封列侯。受詔撰皇覽,使象領祕書監。象從延康元年始撰集,數歲成,藏於祕府,合四十餘部,部有數十篇,通合八百餘萬字。象既性器和厚,又文采溫雅,用是京師歸美,稱為儒宗。車駕南巡,未到宛,有詔百官不得干豫郡縣。及車駕到,而宛令不解詔旨,閉巿門。帝聞之,忿然曰:「吾是寇邪?」乃收宛令及太守楊俊。詔問尚書:「漢明帝殺幾二千石?」時象見詔文,知俊必不免。乃當帝前叩頭,流血竟面,請俊減死一等。帝不答,欲釋入禁中。象引帝衣,帝顧謂象曰:「我知楊俊與卿本末耳。今聽卿,是無我也。卿寧無俊邪?無我邪?」象以帝言切,乃縮手。帝遂入,決俊法,然後乃出。象自恨不能濟俊,遂發病死。   杜襲字子緒,潁川定陵人也。曾祖父安,祖父根,著名前世〔一〕。襲避亂荊州,劉表待以賓禮。同郡繁欽數見奇於表,襲喻之曰:「吾所以與子俱來者,徒欲龍蟠幽藪,待時鳳翔。豈謂劉牧當為撥亂之主,而規長者委身哉?子若見能不已,非吾徒也。吾其與子絕矣!」欽慨然曰:「請敬受命。」襲遂南適長沙。   〔一〕 先賢行狀曰:安年十歲,名稱鄉黨。至十三,入太學,號曰神童。既名知人,清高絕俗。洛陽令周紆數候安,安常逃避不見。時貴戚慕安高行,多有與書者,輒不發,以慮後患,常鑿壁藏書。後諸與書者果有大罪,推捕所與交通者,吏至門,安乃發壁出書,印封如故,當時皆嘉其慮遠。三府並辟,公車特徵,拜宛令。先是宛有報讎者,其令不忍致理,將與俱亡。縣中豪彊有告其處者,致捕得。安深疾惡之,到官治戮,肆之於巿。懼有司繩彈,遂自免。後徵拜巴郡太守,率身正下,以禮化俗。以病卒官,時服薄斂,素器不漆,子自將車。州郡賢之,表章墳墓。根舉孝廉,除郎中。時和熹鄧后臨朝,外戚橫恣,安帝長大,猶未歸政。根乃與同時郎上書直諫,鄧后怒,收根等伏誅。誅者皆絹囊盛,於殿上撲地。執法者以根德重事公,默語行事人,使不加力。誅訖,車載城外,根以撲輕得蘇息,遂閉目不動搖。經三日,乃密起逃竄,為宜城山中酒家客,積十五年,酒家知其賢,常厚敬待。鄧后崩,安帝謂根久死。以根等忠直,普下天下,錄見誅者子孫。根乃自出,徵詣公車,拜符節令。或問根:「往日遭難,天下同類知故不少,何至自苦歷年如此?」根答曰:「周旋人間,非絕跡之處。邂逅發露,禍及親知,故不為也。」遷濟陰太守,以德讓為政,風移俗改。年七十八以壽終,棺不加漆,斂以時服。長吏下車,常先詣安、根墓致祠。   建安初,太祖迎天子都許。襲逃還鄉里,太祖以為西鄂長。縣濱南境,寇賊縱橫。時長吏皆斂民保城郭,不得農業。野荒民困,倉庾空虛。襲自知恩結於民,乃遣老弱各分散就田業,留丁彊備守,吏民歡悅。會荊州出步騎萬人來攻城,襲乃悉召縣吏民任拒守者五十餘人,與之要誓。其親戚在外欲自營護者,恣聽遣出;皆叩頭願致死。於是身執矢石,率與戮力。吏民感恩,咸為用命。臨陳斬數百級,而襲眾死者三十餘人,其餘十八人盡被創,賊得入城。襲帥傷痍吏民決圍得出,死喪略盡,而無反背者。遂收散民,徙至摩陂營,吏民慕而從之如歸。〔一〕   〔一〕 九州春秋曰:建安六年,劉表攻西鄂,西鄂長杜子緒帥縣男女嬰城而守。時南陽功曹柏孝長亦在城中,聞兵攻聲,恐懼,入室閉戶,牽被覆頭。相攻半日,稍敢出面。其明,側立而聽。二日,往出戶問消息。至四五日,乃更負楯親鬥,語子緒曰:「勇可習也。」   司隸鍾繇表拜議郎參軍事。荀彧又薦襲,太祖以為丞相軍祭酒。魏國既建,為侍中,與王粲、和洽並用。粲彊識博聞,故太祖游觀出入,多得驂乘,至其見敬不及洽、襲。襲嘗獨見,至于夜半。粲性躁競,起坐曰:「不知公對杜襲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豈有盡邪?卿晝侍可矣,悒悒於此,欲兼之乎!」後襲領丞相長史,隨太祖到漢中討張魯。太祖還,拜襲駙馬都尉,留督漢中軍事。綏懷開導,百姓自樂出徙洛、鄴者,八萬餘口。夏侯淵為劉備所沒,軍喪元帥,將士失色。襲與張郃、郭淮糾攝諸軍事,權宜以郃為督,以一眾心,三軍遂定。太祖東還,當選留府長史,鎮守長安,主者所選多不當,太祖令曰:「釋騏驥而不乘,焉皇皇而更索?」遂以襲為留府長史,駐關中。   時將軍許攸擁部曲,不附太祖而有慢言。太祖大怒,先欲伐之。群臣多諫:「可招懷攸,共討彊敵。」太祖橫刀於膝,作色不聽。襲入欲諫,太祖逆謂之曰:「吾計以定,卿勿復言。」襲曰:「若殿下計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計非邪,雖成宜改之。殿下逆臣,令勿言之,何待下之不闡乎?」太祖曰:「許攸慢吾,如何可置乎?」襲曰:「殿下謂許攸何如人邪?」太祖曰:「凡人也。」襲曰:「夫惟賢知賢,惟聖知聖,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人將謂殿下避彊攻弱,進不為勇,退不為仁。臣聞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萬石之鍾不以莛撞起音,今區區之許攸,何足以勞神武哉?」太祖曰:「善。」遂厚撫攸,攸即歸服。時夏侯尚暱於太子,情好至密。襲謂尚非益友,不足殊待,以聞太祖。文帝初甚不悅,後乃追思。語在尚傳。其柔而不犯,皆此類也。   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及踐阼,為督軍糧御史,封武平亭侯,更為督軍糧執法,入為尚書。明帝即位,進封平陽鄉侯。諸葛亮出秦川,大將軍曹真督諸軍拒亮,徙襲為大將軍軍師,分邑百戶賜兄基爵關內侯。真薨,司馬宣王代之,襲復為軍師,增邑三百,并前五百五十戶。以疾徵還,拜太中大夫。薨,追贈少府,諡曰定侯。子會嗣。   趙儼字伯然,潁川陽翟人也。避亂荊州,與杜襲、繁欽通財同計,合為一家。太祖始迎獻帝都許,儼謂欽曰:「曹鎮東應期命世,必能匡濟華夏,吾知歸矣。」建安二年,年二十七,遂扶持老弱詣太祖,太祖以儼為朗陵長。縣多豪猾,無所畏忌。儼取其尤甚者,收縛案驗,皆得死罪。儼既囚之,乃表府解放,自是威恩並著。時袁紹舉兵南侵,遣使招誘豫州諸郡,諸郡多受其命。惟陽安郡不動,而都尉李通急錄戶調。儼見通曰:「方今天下未集,諸郡並叛,懷附者復收其綿絹,小人樂亂,能無遺恨!且遠近多虞,不可不詳也。」通曰:「紹與大將軍相持甚急,左右郡縣背叛乃爾。若綿絹不調送,觀聽者必謂我顧望,有所須待也。」儼曰:「誠亦如君慮;然當權其輕重,小緩調,當為君釋此患。」乃書與荀彧曰:「今陽安郡當送綿絹,道路艱阻,必致寇害。百姓困窮,鄰城並叛,易用傾蕩,乃一方安危之機也。且此郡人執守忠節,在險不貳。微善必賞,則為義者勸。善為國者,藏之於民。以為國家宜垂慰撫,所斂綿絹,皆俾還之。」彧報曰:「輒白曹公,公文下郡,綿絹悉以還民。」上下歡喜,郡內遂安。   入為司空掾屬主簿。〔一〕時于禁屯潁陰,樂進屯陽翟,張遼屯長社,諸將任氣,多共不協;使儼并參三軍,每事訓喻,遂相親睦。太祖征荊州,以儼領章陵太守,徙都督護軍,護于禁、張遼、張郃、朱靈、李典、路招、馮楷七軍。復為丞相主簿,遷扶風太守。太祖徙出故韓遂、馬超等兵五千餘人,使平難將軍殷署等督領,以儼為關中護軍,盡統諸軍。羌虜數來寇害,儼率署等追到新平,大破之。屯田客呂並自稱將軍,聚黨據陳倉,儼復率署等攻之,賊即破滅。   〔一〕 魏略曰:太祖北拒袁紹,時遠近無不私遺牋記,通意於紹者。儼與領陽安太守李通同治,通亦欲遣使。儼為陳紹必敗意,通乃止。及紹破走,太祖使人搜閱紹記室,惟不見通書疏,陰知儼必為之計,乃曰:「此必趙伯然也。」臣松之案魏武紀:破紹後,得許下軍中人書,皆焚之。若故使人搜閱,知其有無,則非所以安人情也。疑此語為不然。   時被書差千二百兵往助漢中守,署督送之。行者卒與室家別,皆有憂色。署發後一日,儼慮其有變,乃自追至斜谷口,人人慰勞,又深戒署。還宿雍州刺史張既舍。署軍復前四十里,兵果叛亂,未知署吉凶。而儼自隨步騎百五十人,皆與叛者同部曲,或婚姻,得此問,各驚,被甲持兵,不復自安。儼欲還,既等以為「今本營黨已擾亂,一身赴之無益,可須定問」。儼曰:「雖疑本營與叛者同謀,要當聞行者變,乃發之。又有欲善不能自定,宜及猶豫,促撫寧之。且為之元帥,既不能安輯,身受禍難,命也。」遂去。行三十里止,放馬息,盡呼所從人,喻以成敗,慰勵懇切。皆慷慨曰:「死生當隨護軍,不敢有二。」前到諸營,各召料簡諸姦結叛者八百餘人,散在原野,惟取其造謀魁率治之,餘一不問。郡縣所收送,皆放遣,乃即相率還降。儼密白:「宜遣將詣大營,請舊兵鎮守關中。」太祖遣將軍劉柱將二千人,當須到乃發遣,而事露,諸營大駭,不可安喻。儼謂諸將曰:「舊兵既少,東兵未到,是以諸營圖為邪謀。若或成變,為難不測。因其狐疑,當令早決。」遂宣言當差留新兵之溫厚者千人鎮守關中,其餘悉遣東。便見主者,內諸營兵名籍,案累重,立差別之。留者意定,與儼同心。其當去者亦不敢動,儼一日盡遣上道,因使所留千人,分布羅落之。東兵尋至,乃復脅喻,并徙千人,令相及共東,凡所全致二萬餘口。〔一〕   〔一〕 孫盛曰:盛聞為國以禮,民非信不立。周成不棄桐葉之言,晉文不違伐原之誓,故能隆刑措之道,建一匡之功。儼既詐留千人,使效心力,始雖權也。宜以信終。兵威既集,而又逼徙。信義喪矣,何以臨民?   關羽圍征南將軍曹仁於樊。儼以議郎參仁軍事南行,(遷)〔與〕平寇將軍徐晃俱前。既到,羽圍仁遂堅,餘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圍,而諸將呵責晃促救。儼謂諸將曰:「今賊圍素固,水潦猶盛。我徒卒單少,而仁隔絕不得同力,此舉適所以弊內外耳。當今不若前軍偪圍,遣諜通仁,使知外救,以勵將士。計北軍不過十日,尚足堅守。然後表裏俱發,破賊必矣。如有緩救之戮,余為諸軍當之。」諸將皆喜,便作地道,箭飛書與仁,消息數通,北軍亦至,并勢大戰。羽軍既退,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絕不通,而孫權襲取羽輜重,羽聞之,即走南還。仁會諸將議,咸曰:「今因羽危懼,必可追禽也。」儼曰:「權邀羽連兵之難,欲掩制其後,顧羽還救,恐我承其兩疲,故順辭求效,乘釁因變,以觀利鈍耳。今羽已孤迸,更宜存之以為權害。若深入追北,權則改虞於彼,將生患於我矣。王必以此為深慮。」仁乃解嚴。太祖聞羽走,恐諸將追之,果疾敕仁,如儼所策。   文帝即王位,為侍中。頃之,拜駙馬都尉,領河東太守,典農中郎將。黃初三年,賜爵關內侯。孫權寇邊,征東大將軍曹休統五州軍禦之,徵儼為軍師。權眾退,軍還,封宜土亭侯,轉為度支中郎將,遷尚書。從征吳,到廣陵,復留為征東軍師。明帝即位,進封都鄉侯,邑六百戶,監荊州諸軍事,假節。會疾,不行,復為尚書,出監豫州諸軍事,轉大司馬軍師,入為大司農。齊王即位,以儼監雍、涼諸軍事,假節,轉征蜀將軍,又遷征西將軍,都督雍、涼。正始四年,老疾求還,徵為驃騎將軍,〔一〕遷司空。薨,諡曰穆侯。子亭嗣。初,儼與同郡辛毗、陳群、杜襲並知名,號曰辛、陳、杜、趙云。   〔一〕 魏略曰:舊故四征有官廚財籍,遷轉之際,無不因緣。而儼叉手上車,發到霸上,忘持其常所服藥。雍州聞之,乃追送雜藥材數箱,儼笑曰:「人言語殊不易,我偶問所服藥耳,何用是為邪?」遂不取。   裴潛字文行,河東聞喜人也。〔一〕避亂荊州,劉表待以賓禮。潛私謂所親王粲、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遂南適長沙。太祖定荊州,以潛參丞相軍事,出歷三縣令,入為倉曹屬。太祖問潛曰:「卿前與劉備俱在荊州,卿以備才略何如?」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而不能為治也。若乘閒守險,足以為一方主。」   〔一〕 魏略曰:潛世為著姓。父茂,仕靈帝時,歷縣令、郡守、尚書。建安初,以奉使率導關中諸將討李傕有功,封列侯。潛少不脩細行,由此為父所不禮。   時代郡大亂,以潛為代郡太守。烏丸王及其大人,凡三人,各自稱單于,專制郡事。前太守莫能治正,太祖欲授潛精兵以鎮討之。潛辭曰:「代郡戶口殷眾,士馬控弦,動有萬數。單于自知放橫日久,內不自安。今多將兵往,必懼而拒境,少將則不見憚。宜以計謀圖之,不可以兵威迫也。」遂單車之郡。單于驚喜。潛撫之以靜。單于以下脫帽稽顙,悉還前後所掠婦女、器械、財物。潛案誅郡中大吏與單于為表裏者郝溫、郭端等十餘人,北邊大震,百姓歸心。在代三年,還為丞相理曹掾,太祖褒稱治代之功,潛曰:「潛於百姓雖寬,於諸胡為峻。今計者必以潛為理過嚴,而事加寬惠;彼素驕恣,過寬必弛,既弛又將攝之以法,此訟爭所由生也。以勢料之,代必復叛。」於是太祖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三單于反問至,乃遣鄢陵侯彰為驍騎將軍征之。   潛出為沛國相,遷兗州刺史。太祖次摩陂,歎其軍陳齊整,特加賞賜。文帝踐阼,入為散騎常侍。出為魏郡、潁川典農中郎將,奏通貢舉,比之郡國,由是農官進仕路泰。遷荊州刺史,賜爵關內侯。明帝即位,入為尚書。出為河南尹,轉太尉軍師、大司農,封清陽亭侯,邑二百戶。入為尚書令,奏正分職,料簡名實,出事使斷官府者百五十餘條。喪父去官,拜光祿大夫。正始五年薨,追贈太常,諡曰貞侯。〔一〕子秀嗣。遺令儉葬,墓中惟置一坐,瓦器數枚,其餘一無所設。秀,咸熙中為尚書僕射。〔二〕   〔一〕 魏略曰:時遠近皆云當為公,會病亡。始潛自感所生微賤,無舅氏,又為父所不禮,即折節仕進,雖多所更歷,清省恪然。每之官,不將妻子。妻子貧乏,織藜芘以自供。又潛為兗州時,嘗作一胡床,及其去也,留以掛柱。又以父在京師,出入薄軬車;群弟之田廬,常步行;家人小大或并日而食;其家教上下相奉,事有似於石奮。其履檢校度,自魏興少能及者。潛為人材博,有雅(要)容,然但如此而已,終無所推進,故世歸其絜而不宗其餘。   〔二〕 文章敘錄曰:秀字季彥。弘通博濟,八歲能屬文,遂知名。大將軍曹爽辟。喪父服終,推財與兄弟。年二十五,遷黃門侍郎。爽誅,以故吏免。遷衛國相,累遷散騎常侍、尚書僕射令、光祿大夫。咸熙中,晉文王始建五等,命秀典為制度,封廣川侯。晉室受禪,進左光祿大夫,改封鉅鹿公,遷司空。著易及樂論,又畫地域圖十八篇,傳行於世。盟會圖及典治官制皆未成。年四十八,泰始七年薨,諡元公,配食宗廟。少子頠,字逸民,襲封。荀綽冀州記曰:頠為人弘雅有遠識,博學稽古,履行高整,自少知名。歷位太子中庶子、侍中尚書。元康末,為尚書左僕射。趙王倫以其望重,畏而惡之,知其不與賈氏同心,猶被枉害。臣松之案陸機惠帝起居注稱「頠雅有遠量,當朝名士也」,又曰「民之望也」。頠理具淵博,贍於論難,著崇有、貴無二論,以矯虛誕之弊,文辭精富,為世名論。子嵩,字道文。荀綽稱嵩有父祖風。為中書郎,早卒。頠從父弟邈,字景聲,有雋才,為太傅司馬越從事中郎,假節監中外營諸軍事。潛少弟徽,字文季,冀州刺史。有高才遠度,善言玄妙。事見荀粲、傅嘏、王弼、管輅諸傳。徽長子黎,字伯宗,一名演,遊擊將軍。次康,字仲豫,太子左衛率。次楷,字叔則,侍中中書令、光祿大夫、開府。次綽,字季舒,黃門侍郎,早卒,追贈長水校尉。康、楷、綽皆為名士,而楷才望最重。晉諸公贊曰:康有弘量,綽以明達為稱,楷少與琅邪王戎俱為掾發名,鍾會致之大將軍司馬文王曰:「裴楷清通,王戎簡要。」文王即辟為掾,進歷顯位。謝鯤為樂廣傳,稱楷雋朗有識具,當時獨步。黎子苞,秦州刺史。康子純,黃門侍郎。次盾,徐州刺史。次郃,有器望。晉元帝為安東將軍,郃為長史,侍中王曠與司馬越書曰:「裴郃在此,雖不治事,然識量弘淹,此下人士大敬附之。」次廓,中壘將軍。楷子瓚,中書郎。次憲,豫州刺史。綽子遐,太傅主簿。瓚、遐並有盛名,早卒。晉諸公贊稱憲有清識。魏略列傳以徐福、嚴幹、李義、張既、游楚、梁習、趙儼、裴潛、韓宣、黃朗十人共卷,其既、習、儼、潛四人自有傳,徐福事在諸葛亮傳,游楚事在張既傳。餘韓等四人載之於後。嚴幹字公仲,李義字孝懿,皆馮翊東縣人也。馮翊東縣舊無冠族,故二人並單家,其器性皆重厚。當中平末,同年二十餘,幹好擊劍,義好辦護喪事。馮翊甲族桓、田、吉、郭及故侍中鄭文信等,頗以其各有器實,共紀識之。會三輔亂,人多流宕,而幹、義不去,與諸知故相浮沈,採樵自活。逮建安初,關中始開。詔分馮翊西數縣為左內史郡,治高陵;以東數縣為本郡,治臨晉。義於縣分當西屬,義謂幹曰:「西縣兒曹,不可與爭坐席,今當共作方床耳。」遂相附結,皆仕東郡為右職。司隸辟幹,不至。歲終,郡舉幹孝廉,義上計掾。義留京師,為平陵令,遷宂從僕射,遂歷顯職。逮魏封十郡,請義以為軍祭酒,又為魏尚書左僕射。及文帝即位,拜諫議大夫、執金吾衛尉,卒官。義子豐,字宣國,見夏侯玄傳。幹以孝廉拜蒲阪令,病,去官。復舉至孝,為公車司馬令。為州所請,詔拜議郎,還參州事。會以建策捕高幹,又追錄前討郭援功,封武鄉侯,遷弘農太守。及馬超反,幹郡近超,民人分散。超破,為漢陽太守。遷益州刺史,以道不通,黃初中,轉為五官中郎將。明帝時,遷永安太僕,數歲卒。始李義以直道推誠於人,故于時陳群等與之齊好。雖無他材力,而終仕進不頓躓。幹從破亂之後,更折節學問,特善春秋公羊。司隸鍾繇不好公羊而好左氏,謂左氏為太官,而謂公羊為賣餅家,故數與幹共辯析長短。繇為人機捷,善持論,而幹訥口,臨時屈無以應。繇謂幹曰:「公羊高竟為左丘明服矣。」幹曰:「直故吏為明使君服耳,公羊未肯也。」韓宣字景然,勃海人也。為人短小。建安中,丞相召署軍謀掾,宂散在鄴。嘗於鄴出入宮,於東掖門內與臨菑侯植相遇。時天新雨,地有泥潦。宣欲避之,閡潦不得去。乃以扇自障,住於道邊。植嫌宣既不去,又不為禮,乃駐車,使其常從問宣何官?宣云:「丞相軍謀掾也。」植又問曰:「應得唐突列侯否?」宣曰:「春秋之義,王人雖微,列于諸侯之上,未聞宰士而為下士諸侯禮也。」植又曰:「即如所言,為人父吏,見其子應有禮否?」宣又曰:「於禮,臣、子一例也,而宣年又長。」植知其枝柱難窮,乃釋去,具為太子言,以為辯。黃初中,為尚書郎,嘗以職事當受罰於殿前,已縛,束杖未行。文帝輦過,問:「此為誰?」左右對曰:「尚書郎勃海韓宣也。」帝追念前臨菑侯所說,乃寤曰:「是子建所道韓宣邪!」特原之,遂解其縛。時天大寒,宣前以當受杖,豫脫蔥,纏褌面縛;及其原,褌腰不下,乃趨而去。帝目而送之,笑曰:「此家有瞻諦之士也。」後出為清河、東郡太守。明帝時,為尚書大鴻臚,數歲卒。宣前後當官,在能否之間,然善以己恕人。始南陽韓暨以宿德在宣前為大鴻臚,暨為人賢,及宣在後亦稱職,故鴻臚中為之語曰:「大鴻臚,小鴻臚,前後治行曷相如。」案本志,宣名都不見,惟魏略有此傳,而世語列於名臣之流。黃朗字文達,沛郡人也。為人弘通有性實。父為本縣卒,朗感其如此,抗志游學,由是為方國及其郡士大夫所禮異。特與東平右姓王惠陽為碩交,惠陽親拜朗母於床下。朗始仕黃初中,為長吏,遷長安令,會喪母不赴,復為魏令,遷襄城典農中郎將、涿郡太守。以明帝時疾病卒。始朗為君長,自以父故,常忌不呼鈴下伍伯,而呼其姓字,至於忿怒,亦終不言。朗既仕至二千石,而惠陽亦歷長安令、酒泉太守。故時人謂惠陽外似麤疏而內堅密,能不顧朗之本末,事朗母如己母,為通度也。魚豢曰:世稱君子之德其猶龍乎,蓋以其善變也。昔長安巿儈有劉仲始者,一為巿吏所辱,乃感激,蹋其尺折之,遂行學問,經門行脩,流名海內。後以有道徵,不肯就,眾人歸其高。余以為前世偶有此耳,而今徐、嚴復參之,若皆非似龍之志也,其何能至於此哉?李推至道,張工度主,韓見識異,黃能拔萃,各著根於石上,而垂陰乎千里,亦未為易也。游翁慷慨,展布腹心,全軀保郡,見延帝王,又放陸生,優游宴戲,亦一實也。梁、趙及裴,雖張、楊不足,至於檢己,老而益明,亦難能也。   評曰:和洽清和幹理,常林素業純固,楊俊人倫行義,杜襲溫粹識統,趙儼剛毅有度,裴潛平恆貞幹,皆一世之美士也。至林能不繫心於三司,以大夫告老,美矣哉! ## 三國志卷二十四 魏書二十四 韓崔高孫王傳第二十四   韓暨字公至,南陽堵陽人也。〔一〕同縣豪右陳茂,譖暨父兄,畿至大辟。暨陽不以為言,庸賃積資,陰結死士,遂追呼尋禽茂,以首祭父墓,由是顯名。舉孝廉,司空辟,皆不就。乃變名姓,隱居避亂魯陽山中。山民合黨,欲行寇掠。暨散家財以供牛酒,請其渠帥,為陳安危。山民化之,終不為害。避袁術命召,徙居山都之山。荊州牧劉表禮辟,遂遁逃,南居孱陵界,所在見敬愛,而表深恨之。暨懼,應命,除宜城長。   〔一〕 楚國先賢傳曰:暨,韓王信之後。祖術,河東太守。父純,南郡太守。   太祖平荊州,辟為丞相士曹屬。後選樂陵太守,徙監冶謁者。舊時冶,作馬排,蒲拜反。為排以吹炭。每一熟石用馬百匹;更作人排,又費功力;暨乃因長流為水排,計其利益,三倍於前。在職七年,器用充實。制書褒歎,就加司金都尉,班亞九卿。文帝踐阼,封宜城亭侯。黃初七年,遷太常,進封南鄉亭侯,邑二百戶。   時新都洛陽,制度未備,而宗廟主祏音石。〔一〕皆在鄴都。暨奏請迎鄴四廟神主,建立洛陽廟,四時蒸嘗,親奉粢盛。崇明正禮,廢去淫祀,多所匡正。在官八年,以疾遜位。景初二年春,詔曰:「太中大夫韓暨,澡身浴德,志節高絜,年踰八十,守道彌固,可謂純篤,老而益劭者也。其以暨為司徒。」夏四月薨,遺令斂以時服,葬為土藏。諡曰恭侯。〔二〕子肇嗣。肇薨,子邦嗣。〔三〕   〔一〕 春秋傳曰:命我先人典司宗祏。注曰:「宗廟所以藏主石室者。」   〔二〕 楚國先賢傳曰:暨臨終遺言曰:「夫俗奢者,示之以儉,儉則節之以禮。歷見前代送終過制,失之甚矣。若爾曹敬聽吾言,斂以時服,葬以土藏,穿畢便葬,送以瓦器,慎勿有增益。」又上疏曰:「生有益於民,死猶不害於民。況臣備位台司,在職日淺,未能宣揚聖德以廣益黎庶。寢疾彌留,奄即幽冥。方今百姓農務,不宜勞役,乞不令洛陽吏民供設喪具。懼國典有常,使臣私願不得展從,謹冒以聞,惟蒙哀許。」帝得表嗟歎,乃詔曰:「故司徒韓暨,積德履行,忠以立朝,至於黃髮,直亮不虧。既登三事,望獲毗輔之助,如何奄忽,天命不永!曾參臨沒,易簀以禮;晏嬰尚儉,遣車降制。今司徒知命,遺言卹民,必欲崇約,可謂善始令終者也。其喪禮所設,皆如故事,勿有所闕。特賜溫明祕器,衣一稱,五時朝服,玉具劍佩。」   〔三〕 楚國先賢傳曰:邦字長林。少有才學。晉武帝時為野王令,有稱績。為新城太守,坐舉野王故吏為新城計吏,武帝大怒,遂殺邦。暨次子繇,高陽太守。繇子洪,侍御史。洪子壽,字德貞。晉諸公贊曰:自暨已下,世治素業,壽能敦尚家風,性尤忠厚。早歷清職,惠帝踐阼,為散騎常侍,遷守河南尹。病卒,贈驃騎將軍。壽妻賈充女。充無後,以壽子謐為嗣,弱冠為祕書監侍中,性驕佚而才出眾。少子蔚,亦有器望,並為趙王倫所誅。韓氏遂滅。   崔林字德儒,清河東武城人也。少時晚成,宗族莫知,惟從兄琰異之。太祖定冀州,召除鄔長,貧無車馬,單步之官。太祖征壺關,問長吏德政最者,并州刺史張陟以林對,於是擢為冀州主簿,徙署別駕、丞相掾屬。魏國既建,稍遷御史中丞。   文帝踐阼,拜尚書,出為幽州刺史。北中郎將吳質統河北軍事,涿郡太守王雄謂林別駕曰:「吳中郎將,上所親重,國之貴臣也。仗節統事,州郡莫不奉牋致敬,而崔使君初不與相聞。若以邊塞不脩斬卿,使君寧能護卿邪?」別駕具以白林,林曰:「刺史視去此州如脫屣,寧當相累邪?此州與胡虜接,宜鎮之以靜,擾之則動其逆心,特為國家生北顧憂,以此為寄。」在官一期,寇竊寢息;〔一〕猶以不事上司,左遷河閒太守,清論多為林怨也。〔二〕   〔一〕 案王氏譜:雄字元伯,太保祥之宗也。魏名臣奏載安定太守孟達薦雄曰:「臣聞明君以求賢為業,忠臣以進善為效,故易稱『拔茅連茹』,傳曰『舉爾所知』。臣不自量,竊慕其義。臣昔以人乏,謬充備部職。時涿郡太守王雄為西部從事,與臣同僚。雄天性良固,果而有謀。歷試三縣,政成人和。及在近職,奉宣威恩,懷柔有術,清慎持法。臣往年出使,經過雄郡。自說特受陛下拔擢之恩,常勵節精心,思投命為效。言辭激揚,情趣款惻。臣雖愚闇,不識真偽,以謂雄才兼資文武,忠烈之性,踰越倫輩。今涿郡領戶三千,孤寡之家,參居其半,北有守兵藩衛之固,誠不足舒雄智力,展其勤幹也。臣受恩深厚,無以報國,不勝慺慺淺見之情,謹冒陳聞。」詔曰:「昔蕭何薦韓信,鄧禹進吳漢,惟賢知賢也。雄有膽智技能文武之姿,吾宿知之。今便以參散騎之選,方使少在吾門下知指歸,便大用之矣。天下之士,欲使皆先歷散騎,然後出據州郡,是吾本意也。」雄後為幽州刺史。子渾,涼州刺史。次乂,平北將軍。司徒安豐侯戎,渾之子。太尉武陵侯衍、荊州刺史澄,皆乂之子。   〔二〕 魏名臣奏載侍中辛毗奏曰:「昔桓階為尚書令,以崔林非尚書才,遷以為河閒太守。」與此傳不同。   遷大鴻臚。龜茲王遣侍子來朝,朝廷嘉其遠至,褒賞其王甚厚。餘國各遣子來朝,閒使連屬,林恐所遣或非真的,權取疏屬賈胡,因通使命,利得印綬,而道路護送,所損滋多。勞所養之民,資無益之事,為夷狄所笑,此曩時之所患也。乃移書燉煌喻指,并錄前世待遇諸國豐約故事,使有恆常。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轉光祿勳、司隸校尉。屬郡皆罷非法除過員吏。林為政推誠,簡存大體,是以去後每輒見思。   散騎常侍劉劭作考課論,制下百僚。林議曰:「案周官考課,其文備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遲,此即考課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漢之季,其失豈在乎佐吏之職不密哉?方今軍旅,或猥或卒,備之以科條,申之以內外,增減無常,固難一矣。且萬目不張舉其綱,眾毛不整振其領。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遠。五帝三王未必如一,而各以治亂。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太祖隨宜設辟,以遺來今,不患不法古也。以為今之制度,不為疏闊,惟在守一勿失而已。若朝臣能任仲山甫之重,式是百辟,則孰敢不肅?」   景初元年,司徒、司空並缺,散騎侍郎孟康薦林曰:「夫宰相者,天下之所瞻效,誠宜得秉忠履正本德仗義之士,足為海內所師表者。竊見司隸校尉崔林,稟自然之正性,體高雅之弘量。論其所長以比古人,忠直不回則史魚之儔,清儉守約則季文之匹也。牧守州郡,所在而治,及為外司,萬里肅齊,誠台輔之妙器,袞職之良才也。」後年遂為司空,封安陽亭侯,邑六百戶。三公封列侯,自林始也。〔一〕頃之,又進封安陽鄉侯。   〔一〕 臣松之以為漢封丞相邑,為荀悅所譏。魏封三公,其失同也。   魯相上言:「漢舊立孔子廟,褒成侯歲時奉祠,辟雍行禮,必祭先師,王家出穀,春秋祭祀。今宗聖侯奉嗣,未有命祭之禮,宜給牲牢,長吏奉祀,尊為貴神。」制三府議,博士傅祗以春秋傳言立在祀典,則孔子是也。宗聖適足繼絕世,章盛德耳。至於顯立言,崇明德,則宜如魯相所上。林議以為「宗聖侯亦以王命祀,不為未有命也。周武王封黃帝、堯、舜之後,及立三恪,禹、湯之世,不列于時,復特命他官祭也。今周公已上,達於三皇,忽焉不祀,而其禮經亦存其言。今獨祀孔子者,以世近故也。以大夫之後,特受無疆之祀,禮過古帝,義踰湯、武,可謂崇明報德矣,無復重祀於非族也。」〔一〕   〔一〕 臣松之以為孟軻稱宰我之辭曰:「以予觀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又曰:「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者也。」斯非通賢之格言,商較之定準乎!雖妙極則同,萬聖猶一,然淳薄異時,質文殊用,或當時則榮,沒則已焉,是以遺風所被,寔有深淺。若乃經緯天人,立言垂制,百王莫之能違,彝倫資之以立,誠一人而已耳。周監二代,斯文為盛。然於六經之道,未能及其精致。加以聖賢不興,曠年五百,道化陵夷,憲章殆滅,若使時無孔門,則周典幾乎息矣。夫能光明先王之道,以成萬世之功,齊天地之無窮,等日月之久照,豈不有踰於群聖哉?林曾無史遷洞想之誠,梅真慷慨之志,而守其蓬心以塞明義,可謂多見其不知量也。   明帝又分林邑,封一子列侯。正始五年薨,諡曰孝侯。子述嗣。〔一〕   〔一〕 晉諸公贊曰:述弟隨,晉尚書僕射。為人亮濟。趙王倫篡位,隨與其事。倫敗,隨亦廢錮而卒。林孫瑋,性率而疏,至太子右衛率也。初,林識拔同郡王經於民伍之中,卒為名士,世以此稱之。   高柔字文惠,陳留圉人也。父靖,為蜀郡都尉。〔一〕柔留鄉里,謂邑中曰:「今者英雄並起,陳留四戰之地也。曹將軍雖據兗州,本有四方之圖,未得安坐守也。而張府君先得志於陳留,吾恐變乘閒作也,欲與諸君避之。」眾人皆以張邈與太祖善,柔又年少,不然其言。柔從兄幹,袁紹甥也,〔二〕在河北呼柔,柔舉宗從之。會靖卒於西州,時道路艱澀,兵寇縱橫,而柔冒艱險詣蜀迎喪,辛苦荼毒,無所不嘗,三年乃還。   〔一〕 陳留耆舊傳曰:靖高祖父固,不仕王莽世,為淮陽太守所害,以烈節垂名。固子慎,字孝甫。敦厚少華,有沈深之量。撫育孤兄子五人,恩義甚篤。琅邪相何英嘉其行履,以女妻焉。英即車騎將軍熙之父也。慎歷二縣令、東萊太守。老病歸家,草屋蓬戶,甕缶無儲。其妻謂之曰:「君累經宰守,積有年歲,何能不少為儲畜以遺子孫乎?」慎曰:「我以勤身清名為之基,以二千石遺之,不亦可乎!」子式,至孝,常盡力供養。永初中,螟蝗為害,獨不食式麥,圉令周彊以表州郡。太守楊舜舉式孝子,讓不行。後以孝廉為郎。次子昌,昌弟賜,並為刺史、郡守。式子弘,孝廉。弘生靖。   〔二〕 謝承後漢書曰:幹字元才。才志弘邈,文武秀出。父躬,蜀郡太守。祖賜,司隸校尉。案陳留耆舊傳及謝承書,幹應為柔從父,非從兄也。未知何者為誤。   太祖平袁氏,以柔為(管)〔菅〕長。縣中素聞其名,奸吏數人,皆自引去。柔教曰:「昔邴吉臨政,吏嘗有非,猶尚容之。況此諸吏,於吾未有失乎!其召復之。」咸還,皆自勵,咸為佳吏。高幹既降,頃之以并州叛。柔自歸太祖,太祖欲因事誅之,以為刺奸令史;處法允當,獄無留滯,辟為丞相倉曹屬。〔一〕太祖欲遣鍾繇等討張魯,柔諫,以為今猥遣大兵,西有韓遂、馬超,謂為己舉,將相扇動作逆,宜先招集三輔,三輔苟平,漢中可傳檄而定也。繇入關,遂、超等果反。   〔一〕 魏氏春秋曰:柔既處法平允,又夙夜匪懈,至擁膝抱文書而寢。太祖嘗夜微出,觀察諸吏,見柔,哀之,徐解裘覆柔而去。自是辟焉。   魏國初建,為尚書郎。轉拜丞相理曹掾,令曰:「夫治定之化,以禮為首。撥亂之政,以刑為先。是以舜流四凶族,皋陶作士。漢祖除秦苛法,蕭何定律。掾清識平當,明于憲典,勉恤之哉!」鼓吹宋金等在合肥亡逃。舊法,軍征士亡,考竟其妻子。太祖患猶不息,更重其刑。金有母妻及二弟皆給官,主者奏盡殺之。柔啟曰:「士卒亡軍,誠在可疾,然竊聞其中時有悔者。愚謂乃宜貸其妻子,一可使賊中不信,二可使誘其還心。正如前科,固已絕其意望,而猥復重之,柔恐自今在軍之士,見一人亡逃,誅將及己,亦且相隨而走,不可復得殺也。此重刑非所以止亡,乃所以益走耳。」太祖曰:「善。」即止不殺金母、弟,蒙活者甚眾。   遷為潁川太守,復還為法曹掾。時置校事盧洪、趙達等,使察群下,柔諫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今置校事,既非居上信下之旨。又達等數以憎愛擅作威福,宜檢治之。」太祖曰:「卿知達等,恐不如吾也。要能刺舉而辨眾事,使賢人君子為之,則不能也。昔叔孫通用群盜,良有以也。」達等後奸利發,太祖殺之以謝於柔。   文帝踐阼,以柔為治書侍御史,賜爵關內侯,轉加治書執法。民閒數有誹謗妖言,帝疾之,有妖言輒殺,而賞告者。柔上疏曰;「今妖言者必戮,告之者輒賞。既使過誤無反善之路,又將開凶狡之群相誣罔之漸,誠非所以息奸省訟,緝熙治道也。昔周公作誥,稱殷之祖宗,咸不顧小人之怨。在漢太宗,亦除妖言誹謗之令。臣愚以為宜除妖謗賞告之法,以隆天父養物之仁。」帝不即從,而相誣告者滋甚。帝乃下詔:「敢以誹謗相告者,以所告者罪罪之。」於是遂絕。校事劉慈等,自黃初初數年之閒,舉吏民姦罪以萬數,柔皆請懲虛實;其餘小小挂法者,不過罰金。四年,遷為廷尉。   魏初,三公無事,又希與朝政。柔上疏曰:「天地以四時成功,元首以輔弼興治;成湯仗阿衡之佐,文、武憑旦、望之力,逮至漢初,蕭、曹之儔並以元勳代作心膂,此皆明王聖主任臣於上,賢相良輔股肱於下也。今公輔之臣,皆國之棟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養高,鮮有進納,誠非朝廷崇用大臣之義,大臣獻可替否之謂也。古者刑政有疑,輒議於槐棘之下。自今之後,朝有疑議及刑獄大事,宜數以咨訪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講論得失,博盡事情,庶有裨起天聽,弘益大化。」帝嘉納焉。   帝以宿嫌,欲枉法誅治書執法鮑勛,而柔固執不從詔命。帝怒甚,遂召柔詣臺;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考竟勛,勛死乃遣柔還寺。   明帝即位,封柔延壽亭侯。時博士執經,柔上疏曰:「臣聞遵道重學,聖人洪訓;褒文崇儒,帝者明義。昔漢末陵遲,禮樂崩壞,雄戰虎爭,以戰陳為務,遂使儒林之群,幽隱而不顯。太祖初興,愍其如此,在於撥亂之際,並使郡縣立教學之官。高祖即位,遂闡其業,興復辟雍,州立課試,於是天下之士,復聞庠序之教,親俎豆之禮焉。陛下臨政,允迪叡哲,敷弘大猷,光濟先軌,雖夏啟之承基,周成之繼業,誠無以加也。然今博士皆經明行脩,一國清選,而使遷除限不過長,懼非所以崇顯儒術,帥勵怠惰也。孔子稱『舉善而教不能則勸』,故楚禮申公,學士銳精,漢隆卓茂,搢紳競慕。臣以為博士者,道之淵藪,六藝所宗,宜隨學行優劣,待以不次之位。敦崇道教,以勸學者,於化為弘。」帝納之。   後大興殿舍,百姓勞役;廣采眾女,充盈後宮;後宮皇子連夭,繼嗣未育。柔上疏曰:「二虜狡猾,潛自講肄,謀動干戈,未圖束手;宜畜養將士,繕治甲兵,以逸待之。而頃興造殿舍,上下勞擾;若使吳、蜀知人虛實,通謀并勢,復俱送死,甚不易也。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臺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況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乞罷作者,使得就農。二方平定,復可徐興。昔軒轅以二十五子,傳祚彌遠;周室以姬國四十,歷年滋多。陛下聰達,窮理盡性,而頃皇子連多夭逝,熊羆之祥又未感應。群下之心,莫不悒戚。周禮,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嬪嬙之儀,既以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復過之,聖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內官之數,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專靜為寶。如此,則螽斯之徵,可庶而致矣。」帝報曰:「知卿忠允,乃心王室,輒克昌言;他復以聞。」   時獵法甚峻。宜陽典農劉龜竊於禁內射兔,其功曹張京詣校事言之。帝匿京名,收龜付獄。柔表請告者名,帝大怒曰:「劉龜當死,乃敢獵吾禁地。送龜廷尉,廷尉便當考掠,何復請告者主名,吾豈妄收龜邪?」柔曰:「廷尉,天下之平也,安得以至尊喜怒而毀法乎?」重復為奏,辭指深切。帝意寤,乃下京名。即還訊,各當其罪。   時制,吏遭大喪者,百日後皆給役。有司徒吏解弘遭父喪,後有軍事,受敕當行,以疾病為辭。詔怒曰:「汝非曾、閔,何言毀邪?」促收考竟。柔見弘信甚羸劣,奏陳其事,宜加寬貸。帝乃詔曰:「孝哉弘也!其原之。」   初,公孫淵兄晃,為叔父恭任內侍,先淵未反,數陳其變。及淵謀逆,帝不忍巿斬,欲就獄殺之。柔上疏曰:「書稱『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此王制之明典也。晃及妻子叛逆之類,誠應梟縣,勿使遺育。而臣竊聞晃先數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苟自無言,便當巿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聽,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於宅。〔一〕   〔一〕 孫盛曰:聞五帝無誥誓之文,三王無盟祝之事,然則盟誓之文,始自三季,質任之作,起於周微。夫貞夫之一,則天地可動,機心內萌,則鷗鳥不下。況信不足焉而祈物之必附,猜生於我而望彼之必懷,何異挾冰求溫,抱炭希涼者哉?且夫要功之倫,陵肆之類,莫不背情任計,昧利忘親,縱懷慈孝之愛,或慮傾身之禍。是以周、鄭交惡,漢高請羹,隗囂捐子,馬超背父,其為酷忍如此之極也,安在其因質委誠,取任永固哉?世主若能遠覽先王閑邪之至道,近鑒狡肆徇利之凶心,勝之以解網之仁,致之以來蘇之惠,燿之以雷霆之威,潤之以時雨之施,則不恭可斂衽於一朝,炰哮可屈膝於象魏矣。何必拘厥親以來其情,逼所愛以制其命乎?苟不能然,而仗夫計術,籠之以權數,檢之以一切,雖覽一室而庶徵於四海,法生鄙局,冀或半之暫益,自不得不有不忍之刑,以遂孥戮之罰,亦猶瀆盟由乎一人,而云俾墜其師,無克遺育之言耳。豈得復引四罪不及之典,司馬牛獲宥之義乎?假令任者皆不保其父兄,輒有二三之言,曲哀其意而悉活之,則長人子危親自存之悖。子弟雖質,必無刑戮之憂,父兄雖逆,終無勦絕之慮。柔不究明此術非盛王之道,宜開張遠義,蠲此近制,而陳法內之刑以申一人之命,可謂心存小善,非王者之體。古者殺人之中,又有仁焉。刑之於獄,未為失也。臣松之以為辨章事理,貴得當時之宜,無為虛唱大言而終歸無用。浮誕之論,不切於實,猶若畫魑魅之象,而躓於犬馬之形也。質任之興,非(防)〔仿〕近世,況三方鼎峙,遼東偏遠,羈其親屬以防未然,不為非矣。柔謂晃有先言之善,宜蒙原心之宥。而盛責柔不能開張遠理,蠲此近制。不達此言竟為何謂?若云猜防為非,質任宜廢,是謂應大明先王之道,不預任者生死也。晃之為任,歷年已久,豈得於殺活之際,方論至理之本。是何異叢棘既繁,事須判決,空論刑措之美,無聞當不之實哉?其為迂闊,亦已甚矣,漢高事窮理迫,權以濟親,而總之酷忍之科,既已大有所誣。且自古以來,未有子弟妄告父兄以圖全身者,自存之悖,未之或聞。晃以兄告弟,而其事果驗。謂晃應殺,將以遏防。若言之亦死,不言亦死,豈不杜歸善之心,失正刑之中哉?若趙括之母,以先請獲免,鍾會之兄,以密言全子,古今此比,蓋為不少。晃之前言,事同斯例,而獨遇否閉,良可哀哉!   是時,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產沒官,有能覺告者厚加賞賜。柔上疏曰:「聖王之御世,莫不以廣農為務,儉用為資。夫農廣則穀積,用儉則財畜,畜財積穀而有憂患之虞者,未之有也。古者,一夫不耕,或為之饑;一婦不織,或為之寒。中閒已來,百姓供給眾役,親田者既減,加頃復有獵禁,群鹿犯暴,殘食生苗,處處為害,所傷不貲。民雖障防,力不能禦。至如滎陽左右,周數百里,歲略不收,元元之命,實可矜傷。方今天下生財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災,將無以待之。惟陛下覽先聖之所念,愍稼穡之艱難,寬放民閒,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則眾庶久濟,莫不悅豫矣。」〔一〕   〔一〕 魏名臣奏載柔上疏曰:「臣深思陛下所以不早取此鹿者,誠欲使極蕃息,然後大取以為軍國之用。然臣竊以為今鹿但有日耗,終無從得多也。何以知之?今禁地廣輪且千餘里,臣下計無慮其中有虎大小六百頭,狼有五百頭,狐萬頭。使大虎一頭三日食一鹿,一虎一歲百二十鹿,是為六百頭虎一歲食七萬二千頭鹿也。使十狼日共食一鹿,是為五百頭狼一歲共食萬八千頭鹿。鹿子始生,未能善走,使十狐一日共食一子,比至健走一月之間,是為萬狐一月共食鹿子三萬頭也。大凡一歲所食十二萬頭。其鵰鶚所害,臣置不計。以此推之,終無從得多,不如早取之為便也。」   頃之,護軍營士竇禮近出不還。營以為亡,表言逐捕,沒其妻盈及男女為官奴婢。盈連至州府,稱冤自訟,莫有省者。乃辭詣廷尉。柔問曰:「汝何以知夫不亡?」盈垂泣對曰:「夫少單特,養一老嫗為母,事甚恭謹,又哀兒女,撫視不離,非是輕狡不顧室家者也。」柔重問曰:「汝夫不與人有怨讎乎?」對曰:「夫良善,與人無讎。」又曰:「汝夫不與人交錢財乎?」對曰:「嘗出錢與同營士焦子文,求不得。」時子文適坐小事繫獄,柔乃見子文,問所坐。言次,曰:「汝頗曾舉人錢不?」子文曰:「自以單貧,初不敢舉人錢物也。」柔察子文色動,遂曰:「汝昔舉竇禮錢,何言不邪?」子文怪知事露,應對不次。柔曰:「汝已殺禮,便宜早服。」子文於是叩頭,具首殺禮本末,埋藏處所。柔便遣吏卒,承子文辭往掘禮,即得其屍。詔書復盈母子為平民。班下天下,以禮為戒。   在官二十三年,轉為太常,旬日遷司空,後徙司徒。太傅司馬宣王奏免曹爽,皇太后詔召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傅謂柔曰:「君為周勃矣。」爽誅,進封萬歲鄉侯。高貴鄉公即位,進封安國侯,轉為太尉。常道鄉公即位,增邑并前四千,前後封二子亭侯。景元四年,年九十薨,諡曰元侯。孫渾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柔等著勳前朝,改封渾昌陸子。〔一〕   〔一〕 晉諸公贊曰:柔長子雋,大將軍掾,次誕,歷三州刺史、太僕。誕放率不倫,而決烈過人。次光,字宣茂,少習家業,明練法理。晉武帝世,為黃沙御史,與中丞同,遷守廷尉,後即真。兄誕與光異操,謂光小節,常輕侮之,而光事誕愈謹。終於尚書令。追贈司空。   孫禮字德達,涿郡容城人也。太祖平幽州,召為司空軍謀掾。初喪亂時,禮與母相失,同郡馬台求得禮母,禮推家財盡以與台。台後坐法當死,禮私導令踰獄自首,既而曰:「臣無逃亡之義。」徑詣刺奸主簿溫恢。恢嘉之,具白太祖,各減死一等。   後除河間郡丞,稍遷滎陽都尉。魯山中賊數百人,保固險阻,為民作害;乃徙禮為魯相。禮至官,出俸穀,發吏民,募首級,招納降附,使還為閒,應時平泰。歷山陽、平原、平昌、琅邪太守。從大司馬曹休征吳於夾石,禮諫以為不可深入,不從而敗。遷陽平太守,入為尚書。   明帝方修宮室,而節氣不和,天下少穀。禮固爭,罷役,詔曰:「敬納讜言,促遣民作。」時李惠監作,復奏留一月,有所成訖。禮徑至作所,不復重奏,稱詔罷民,帝奇其意而不責也。   帝獵於大石山,虎趨乘輿,禮便投鞭下馬,欲奮劍斫虎,詔令禮上馬。明帝臨崩之時,以曹爽為大將軍,宜得良佐,於床下受遺詔,拜禮大將軍長史,加散騎常侍。禮亮直不撓,爽弗便也,以為揚州刺史,加伏波將軍,賜爵關內侯。吳大將全琮帥數萬眾來侵寇,時州兵休使,在者無幾。禮躬勒衛兵禦之,戰於芍陂,自旦及暮,將士死傷過半。禮犯蹈白刃,馬被數創,手秉枹鼓,奮不顧身,賊眾乃退。詔書慰勞,賜絹七百匹。禮為死事者設祀哭臨,哀號發心,皆以絹付亡者家,無以入身。   徵拜少府,出為荊州刺史,遷冀州牧。太傅司馬宣王謂禮曰:「今清河、平原爭界八年,更二刺史,靡能決之;虞、芮待文王而了,宜善令分明。」禮曰:「訟者據墟墓為驗,聽者以先老為正,而老者不可加以榎楚,又墟墓或遷就高敞,或徙避仇讎。如今所聞,雖皋陶猶將為難。若欲使必也無訟,當以烈祖初封平原時圖決之。何必推古問故,以益辭訟?昔成王以桐葉戲叔虞,周公便以封之。今圖藏在天府,便可於坐上斷也,豈待到州乎?」宣王曰:「是也。當別下圖。」禮到,案圖宜屬平原。而曹爽信清河言,下書云:「圖不可用,當參異同。」禮上疏曰:「管仲霸者之佐,其器又小,猶能奪伯氏駢邑,使沒齒無怨言。臣受牧伯之任,奉聖朝明圖,驗地著之界,界實以王翁河為限;而鄃以馬丹候為驗,詐以鳴犢河為界。假虛訟訴,疑誤臺閣。竊聞眾口鑠金,浮石沈木,三人成巿虎,慈母投其杼。今二郡爭界八年,一朝決之者,緣有解書圖畫,可得尋案擿校也。平原在兩河,向東上,其間有爵隄,爵隄在高唐西南,所爭地在高唐西北,相去二十餘里,可謂長歎息流涕者也。案解與圖奏而鄃不受詔,此臣軟弱不勝其任,臣亦何顏尸祿素餐。」輒束帶著履,駕車待放。爽見禮奏,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在家期年,眾人多以為言,除城門校尉。   時匈奴王劉靖部眾彊盛,而鮮卑數寇邊,乃以禮為并州刺史,加振武將軍,使持節,護匈奴中郎將。往見太傅司馬宣王,有忿色而無言。宣王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今當遠別,何不懽也!」禮曰:「何明公言之乖細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呂,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之勳。今社稷將危,天下兇兇,此禮之所以不悅也。」因涕泣橫流。宣王曰:「且止,忍不可忍。」爽誅後,入為司隸校尉,凡臨七郡五州,皆有威信。遷司空,封大利亭侯,邑一百戶。禮與盧毓同郡時輩,而情好不睦。為人雖互有長短,然名位略齊云。嘉平二年薨,諡曰景侯。孫元嗣。   王觀字偉臺,東郡廩丘人也。少孤貧勵志,太祖召為丞相文學掾,出為高唐、陽泉、酇、任令,所在稱治。文帝踐阼,入為尚書郎、廷尉監,出為南陽、涿郡太守。涿北接鮮卑,數有寇盜,觀令邊民十家已上,屯居,築京候。時或有不願者,觀乃假遣朝吏,使歸助子弟,不與期會,但敕事訖各還。於是吏民相率不督自勸,旬日之中,一時俱成。守禦有備,寇鈔以息。明帝即位,下詔書使郡縣條為劇、中、平者。主者欲言郡為中平,觀教曰:「此郡濱近外虜,數有寇害,云何不為劇邪?」主者曰:「若郡為外劇,恐於明府有任子。」觀曰:「夫君者,所以為民也。今郡在外劇,則於役條當有降差。豈可為太守之私而負一郡之民乎?」遂言為外劇郡,後送任子詣鄴。時觀但有一子而又幼弱。其公心如此。觀治身清素,帥下以儉,僚屬承風,莫不自勵。   明帝幸許昌,召觀為治書侍御史,典行臺獄。時多有倉卒喜怒,而觀不阿意順指。太尉司馬宣王請觀為從事中郎,遷為尚書,出為河南尹,徙少府。大將軍曹爽使材官張達斫家屋材,及諸私用之物,觀聞知,皆錄奪以沒官。少府統三尚方御府內藏玩弄之寶,爽等奢放,多有干求,憚觀守法,乃徙為太僕。司馬宣王誅爽,使觀行中領軍,據爽弟羲營,賜爵關內侯,復為尚書,加駙馬都尉。高貴鄉公即位,封中鄉亭侯。頃之,加光祿大夫,轉為右僕射。常道鄉公即位,進封陽鄉侯,增邑千戶,并前二千五百戶。遷司空,固辭,不許,遣使即第拜授。就官數日,上送印綬,輒自輿歸里舍。薨于家,遺令藏足容棺,不設明器,不封不樹。諡曰肅侯。子悝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觀著勳前朝,改封悝膠東子。   評曰:韓暨處以靜居行化,出以任職流稱;崔林簡樸知能;高柔明於法理;孫禮剛斷伉厲;王觀清勁貞白:咸克致公輔。及暨年過八十,起家就列;柔保官二十年,元老終位:比之徐邈、常林,於茲為疚矣。 ## 三國志卷二十五 魏書二十五 辛毗楊阜高堂隆傳第二十五   辛毗字佐治,潁川陽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隴西東遷。毗隨兄評從袁紹。太祖為司空,辟毗,毗不得應命。及袁尚攻兄譚於平原,譚使毗詣太祖求和。〔一〕太祖將征荊州,次于西平。毗見太祖致譚意,太祖大悅。後數日,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弊。他日置酒,毗望太祖色,知有變,以語郭嘉。嘉白太祖,太祖謂毗曰:「譚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閒其閒,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戰伐,而介冑生蟣蝨,加以旱蝗,饑饉並臻,國無囷倉,行無裹糧,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兵法稱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粟者,不能守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還救,即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弊之寇,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天以袁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脩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太祖曰:「善。」乃許譚平,次于黎陽。明年攻鄴,克之,表毗為議郎。   〔一〕 英雄記曰:譚、尚戰於外門,譚軍敗奔北。郭圖說譚曰:「今將軍國小兵少,糧匱勢弱,顯甫之來,久則不敵。愚以為可呼曹公來擊顯甫。曹公至,必先攻鄴,顯甫還救。將軍引兵而西,自鄴以北皆可虜得。若顯甫軍破,其兵奔亡,又可斂取以拒曹公。曹公遠僑而來,糧餉不繼,必自逃去。比此之際,趙國以北皆我之有,亦足與曹公為對矣。不然,不諧。」譚始不納,後遂從之。問圖:「誰可使?」圖答:「辛佐治可。」譚遂遣毗詣太祖。   久之,太祖遣都護曹洪平下辯,使毗與曹休參之,令曰:「昔高祖貪財好色,而良、平匡其過失。今佐治、文烈憂不輕矣。」軍還,為丞相長史。   文帝踐阼,遷侍中,賜爵關內侯。時議改正朔。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為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帝善而從之。   帝欲徙冀州士家十萬戶實河南。時連蝗民饑,群司以為不可,而帝意甚盛。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見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毗曰:「誠以為非也。」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得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無以食也。」帝遂徙其半。嘗從帝射雉,帝曰:「射雉樂哉!」毗曰:「於陛下甚樂,而於群下甚苦。」帝默然,後遂為之稀出。   上軍大將軍曹真征朱然于江陵,毗行軍師。還,封廣平亭侯。帝欲大興軍征吳,毗諫曰:「吳、楚之民,險而難禦,道隆後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今陛下祚有海內,夫不賓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稱帝,子陽僭號,歷年未幾,或臣或誅。何則,違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無所不服也。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夫廟算而後出軍,猶臨事而懼,況今廟算有闕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旋。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脩范蠡之養民,法管仲之寄政,則充國之屯田,明仲尼之懷遠;十年之中,彊壯未老,童齔勝戰,兆民知義,將士思奮,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毗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唯知時也。苟時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吳,至江而還。   明帝即位,進封潁鄉侯,邑三百戶。時中書監劉放、令孫資見信於主,制斷時政,大臣莫不交好,而毗不與往來。毗子敞諫曰:「今劉、孫用事,眾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塵;不然必有謗言。」毗正色曰:「主上雖未稱聰明,不為闇劣。吾之立身,自有本未。就與劉、孫不平,不過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為公而毀其高節者邪?」冗從僕射畢軌表言:「尚書僕射王思精勤舊吏,忠亮計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帝以訪放、資,放、資對曰:「陛下用思者,誠欲取其效力,不貴虛名也。毗實亮宜,然性剛而專,聖慮所當深察也。」遂不用。出為衛尉。   帝方脩殿舍,百姓勞役,毗上疏曰:「竊聞諸葛亮講武治兵,而孫權巿馬遼東,量其意指,似欲相左右。備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宮室大興,加連年穀麥不收。詩云:『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唯陛下為社稷計。」帝報曰:「二虜未滅而治宮室,直諫者立名之時也。夫王者之都,當及民勞兼辦,使後世無所復增,是蕭何為漢規摹之略也。今卿為魏重臣,亦宜解其大歸。」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臺觀,則見孟津。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禦之?」帝乃止。〔一〕   〔一〕 魏略曰:諸葛亮圍祁山,不克,引退。張郃追之,為流矢所中死。帝惜郃,臨朝而歎曰:「蜀未平而郃死,將若之何!」司空陳群曰:「郃誠良將,國所依也。」毗心以為郃雖可惜,然已死,不當內弱主意,而示外以不大也。乃持群曰:「陳公,是何言歟!當建安之末,天下不可一日無武皇帝也,及委國祚,而文皇帝受命,黃初之世,亦謂不可無文皇帝也,及委棄天下,而陛下龍興。今國內所少,豈張郃乎?」陳群曰:「亦誠如辛毗言。」帝笑曰:「陳公可謂善變矣。」臣松之以為擬人必於其倫,取譬宜引其類,故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毗欲弘廣主意,當舉若張遼之疇,安有於一將之死而可以祖宗為譬哉?非所宜言,莫過於茲,進違其類,退似諂佞,佐治剛正之體,不宜有此。魏略既已難信,習氏又從而載之,竊謂斯人受誣不少。   青龍二年,諸葛亮率眾出渭南。先是,大將軍司馬宣王數請與亮戰,明帝終不聽。是歲恐不能禁,乃以毗為大將軍軍師,使持節;六軍皆肅,準毗節度,莫敢犯違。〔一〕亮卒,復還為衛尉。薨,諡曰肅侯。子敞嗣,咸熙中為河內太守。〔二〕   〔一〕 魏略曰:宣王數數欲進攻,毗禁不聽。宣王雖能行意,而每屈於毗。   〔二〕 世語曰:敞字泰雍,官至衛尉。毗女憲英,適太常泰山羊耽,外孫夏侯湛為其傳曰:「憲英聰明有才鑒。初文帝與陳思王爭為太子,既而文帝得立,抱毗頸而喜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憲英,憲英歎曰:『太子代君主宗廟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國不可以不懼,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弟敞為大將軍曹爽參軍。司馬宣王將誅爽,因爽出,閉城門。大將軍司馬魯芝將爽府兵,犯門斬關,出城門赴爽,來呼敞俱去。敞懼,問憲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天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殆不得不爾!明皇帝臨崩,把太傅臂,以後事付之,此言猶在朝士之耳。且曹爽與太傅俱受寄託之任,而獨專權勢,行以驕奢,於王室不忠,於人道不直,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不可也。且為人死,為人任,親昵之職也,從眾而已。』敞遂出。宣王果誅爽。事定之後,敞歎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逮鍾會為鎮西將軍,憲英謂從子羊祜曰:『鍾士季何故西出?』祜曰:『將為滅蜀也。』憲英曰:『會在事縱恣,非特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祜曰:『季母勿多言。』其後會請子琇為參軍,憲英憂曰:『他日見鍾會之出,吾為國憂之矣。今日難至吾家,此國之大事,必不得止也。』琇固請司馬文王,文王不聽。憲英語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則致孝於親,出則致節於國,在職思其所司,在義思其所立,不遺父母憂患而已。軍旅之間,可以濟者,其惟仁恕乎!汝其慎之!』琇竟以全身。憲英年至七十有九,泰始五年卒。」   楊阜字義山,天水冀人也。〔一〕以州從事為牧韋端使詣許,拜安定長史。阜還,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失後事,今雖彊,終不能成大業。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機無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長史非其好,遂去官。而端徵為太僕,其子康代為刺史,辟阜為別駕。察孝廉,辟丞相府,州表留參軍事。   〔一〕 魏略曰:阜少與同郡尹奉次曾、趙昂偉章俱發名,偉章、次曾與阜俱為涼州從事。   馬超之戰敗渭南也,走保諸戎。太祖追至安定,而蘇伯反河間,將引軍東還。阜時奉使,言於太祖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軍還,不嚴為之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太祖善之,而軍還倉卒,為備不周。超率諸戎渠帥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盡兼隴右之眾,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餘人,攻城。阜率國士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使從弟岳於城上作偃月營,與超接戰,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州遣別駕閻溫循水潛出求救,為超所殺,於是刺史、太守失色,始有降超之計。阜流涕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田單之守,不固於此也。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阜以死守之。」遂號哭。刺史、太守卒遣人請和,開城門迎超。超入,拘岳於冀,使楊昂殺刺史、太守。   阜內有報超之志,而未得其便。頃之,阜以喪妻求葬假。阜外兄姜敘屯歷城。阜少長敘家,見敘母及敘,說前在冀中時事,歔欷悲甚。敘曰:「何為乃爾?」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超彊而無義,多釁易圖耳。」敘母慨然,敕敘從阜計。計定,外與鄉人姜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武都人李俊、王靈結謀,定討超約,使從弟謨至冀語岳,并結安定梁寬、南安趙衢、龐恭等。約誓既明,十七年九月,與敘起兵於鹵城。超聞阜等兵起,自將出。而衢、寬等解岳,閉冀城門,討超妻子。超襲歷城,得敘母。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怒,殺之。阜與超戰,身被五創,宗族昆弟死者七人。超遂南奔張魯。   隴右平定,太祖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阜爵關內侯。阜讓曰:「阜君存無扞難之功,君亡無死節之效,於義當絀,於法當誅;超又不死,無宜苟荷爵祿。」太祖報曰:「君與群賢共建大功,西土之人以為美談。子貢辭賞,仲尼謂之止善。君其剖心以順國命。姜敘之母,勸敘早發,明智乃爾,雖楊敞之妻蓋不過此。賢哉,賢哉!良史記錄,必不墜於地矣。」〔一〕   〔一〕 皇甫謐列女傳曰:姜敘母者,天水姜伯奕之母也。建安中,馬超攻冀,害涼州刺史韋康,州人悽然,莫不感憤。敘為撫夷將軍,擁兵屯歷。敘姑子楊阜,故為康從事,同等十餘人,皆略屬超,陰相結為康報仇,未有閒。會阜妻死,辭超寧歸西,因過至歷,候敘母,說康被害及冀中之難,相對泣良久。姜敘舉室感悲,敘母曰:「咄!伯奕,韋使君遇難,豈一州之恥,亦汝之負,豈獨義山哉?汝無顧我,事淹變生。人誰不死?死國,忠義之大者。但當速發,我自為汝當之,不以餘年累汝也。」因敕敘與阜參議,許諾,分人使語鄉里尹奉、趙昂及安定梁寬等,令敘先舉兵叛超,超怒,必自來擊敘,寬等因從後閉門。約誓以定,敘遂進兵入鹵,昂、奉守祁山。超聞,果自出擊敘,寬等從後閉冀門,超失據。過鹵,敘守鹵。超因進至歷,歷中見超往,以為敘軍還。又傳聞超以走奔漢中,故歷無備。及超入歷,執敘母,母怒罵超。超被罵大怒,即殺敘母及其子,燒城而去。阜等以狀聞,太祖甚嘉之,手令褒揚,語如本傳。臣松之案:謐稱阜為敘姑子,而本傳云敘為阜外兄,與今名內外為不同。謐又載趙昂妻曰:趙昂妻異者,故益州刺史天水趙偉璋妻,王氏女也。昂為羌道令,留異在西。會同郡梁雙反,攻破西城,害異兩男。異女英,年六歲,獨與異在城中。異見兩男已死,又恐為雙所侵,引刀欲自刎,顧英而歎曰:「身死爾棄,當誰恃哉!吾聞西施蒙不絜之服,則人掩鼻,況我貌非西施乎?」乃以溷糞涅麻而被之,尠食瘠形,自春至冬。雙與州郡和,異竟以是免難。昂遣吏迎之,未至三十里,止謂英曰:「婦人無符信保傅,則不出房闈。昭姜沈流,伯姬待燒,每讀其傳,心壯其節。今吾遭亂不能死,將何以復見諸姑?所以偷生不死,惟憐汝耳。今官舍已近,吾去汝死矣。」遂飲毒藥而絕。時適有解毒藥良湯,撅口灌之,良久迺蘇。建安中,昂轉參軍事,徙居冀。會馬超攻冀,異躬著布韝,佐昂守備,又悉脫所佩環、黼黻以賞戰士。及超攻急,城中飢困,刺史韋康素仁,愍吏民傷殘,欲與超和。昂諫不聽,歸以語異,異曰:「君有爭臣,大夫有專利之義;專不為非也。焉知救兵不到關隴哉?當共勉卒高勳,全節致死,不可從也。」比昂還,康與超和。超遂背約害康,又劫昂,質其嫡子月於南鄭。欲要昂以為己用,然心未甚信。超妻楊聞異節行,請與讌終日。異欲信昂於超以濟其謀,謂楊曰:「昔管仲入齊,立九合之功;由余適秦,穆公成霸。方今社稷初定,治亂在於得人,涼州士馬,迺可與中夏爭鋒,不可不詳也。」楊深感之,以為忠於己,遂與異重相接結。昂所以得信於超,全功免禍者,異之力也。及昂與楊阜等結謀討超,告異曰:「吾謀如是,事必萬全,當奈月何?」異厲聲應曰:「忠義立於身,雪君父之大恥,喪元不足為重,況一子哉?夫項託、顏淵,豈復百年,貴義存耳。」昂曰:「善。」遂共閉門逐超,超奔漢中,從張魯得兵還。異復與昂保祁山,為超所圍,三十日救兵到,乃解。超卒殺異子月。凡自冀城之難,至于祁山,昂出九奇,異輒參焉。   太祖征漢中,以阜為益州刺史。還,拜金城太守,未發,轉武都太守。郡濱蜀漢,阜請依龔遂故事,安之而已。會劉備遣張飛、馬超等從沮道趣下辯,而氐雷定等七部萬餘落反應之。太祖遣都護曹洪禦超等,超等退還。洪置酒大會,令女倡著羅縠之衣,蹋鼓,一坐皆笑。阜厲聲責洪曰:「男女之別,國之大節,何有於廣坐之中裸女人形體!雖桀、紂之亂,不甚於此。」遂奮衣辭出。洪立罷女樂,請阜還坐,肅然憚焉。   及劉備取漢中以逼下辯,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恐吏民戀土。阜威信素著,前後徙民、氐,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徙郡小槐里,百姓襁負而隨之。為政舉大綱而已,下不忍欺也。文帝問侍中劉曄等:「武都太守何如人也?」皆稱阜有公輔之節。未及用,會帝崩。在郡十餘年,徵拜城門校尉。   阜常見明帝著繡剋,被縹綾半褎,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   遷將作大匠。時初治宮室,發美女以充後庭,數出入弋獵。秋,大雨震電,多殺鳥雀。阜上疏曰:「臣聞明主在上,群下盡辭。堯、舜聖德,求非索諫;大禹勤功,務卑宮室;成湯遭旱,歸咎責己;周文刑於寡妻,以御家邦;漢文躬行節儉,身衣弋綈:此皆能昭令問,貽厥孫謀者也。伏惟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盪之惡政。所謂善治者,務儉約、重民力也;所謂惡政者,從心恣欲,觸情而發也。惟陛下稽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及季世所以衰弱至于泯滅,近覽漢末之變,足以動心誡懼矣。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其能邪?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願陛下動則三思,慮而後行,重慎出入,以往鑒來,言之若輕,成敗甚重。頃者天雨,又多卒暴雷電非常,至殺鳥雀。天地神明,以王者為子也,政有不當,則見災譴。克己內訟,聖人所記。惟陛下慮患無形之外,慎萌纖微之初,法漢孝文出惠帝美人,令得自嫁;頃所調送小女,遠聞不令,宜為後圖。諸所繕治,務從約節。書曰:『九族既睦,協和萬國。』事思厥宜,以從中道,精心計謀,省息費用。吳、蜀以定,爾乃上安下樂,九親熙熙。如此以往,祖考心歡,堯舜其猶病諸。今宜開大信於天下,以安眾庶,以示遠人。」時雍丘王植怨於不齒,藩國至親,法禁峻密,故阜又陳九族之義焉。詔報曰:「閒得密表,先陳往古明王聖主,以諷闇政,切至之辭,款誠篤實。退思補過,將順匡救,備至悉矣。覽思苦言,吾甚嘉之。」   後遷少府。是時大司馬曹真伐蜀,遇雨不進。阜上疏曰:「昔文王有赤烏之符,而猶日昃不暇食;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而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陛下宜深有以專精應答,側席而坐,思示遠以德,綏邇以儉。閒者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以積日矣。轉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以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圖。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使六軍困於山谷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主兵之道也。武王還師,殷卒以亡,知天期也。今年凶民饑,宜發明詔損膳減服,技巧珍玩之物,皆可罷之。昔邵信臣為少府於無事之世,而奏罷浮食;今者軍用不足,益宜節度。」帝即召諸軍還。   後詔大議政治之不便於民者,阜議以為:「致治在於任賢,興國在於務農。若舍賢而任所私,此忘治之甚者也。廣開宮館,高為臺榭,以妨民務,此害農之甚者也。百工不敦其器,而競作奇巧,以合上欲,此傷本之甚者也。孔子曰:『苛政甚於猛虎。』今守功文俗之吏,為政不通治體,苟好煩苛,此亂民之甚者也。當今之急,宜去四甚,並詔公卿郡國,舉賢良方正敦樸之士而選用之,此亦求賢之一端也。」   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帝聞而愈敬憚阜。   帝愛女淑,未期而夭,帝痛之甚,追封平原公主,立廟洛陽,葬於南陵。將自臨送,阜上疏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帝不從。   帝既新作許宮,又營洛陽宮殿觀閣。阜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彫弊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紂為傾宮、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高高在上,實監后德。慎守天位,以承祖考,巍巍大業,猶恐失之。不夙夜敬止,允恭卹民,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侈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易曰:『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閴其無人。』王者以天下為家,言豐屋之禍,至於家無人也。方今二虜合從,謀危宗廟,十萬之軍,東西奔赴,邊境無一日之娛;農夫廢業,民有饑色。陛下不以是為憂,而營作宮室,無有已時。使國亡而臣可以獨存,臣又不言也;〔一〕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于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天子感其忠言,手筆詔答。每朝廷會議,阜常侃然以天下為己任。數諫爭,不聽,乃屢乞遜位,未許。會卒,家無餘財。孫豹嗣。   〔一〕 臣松之以為忠至之道,以亡己為理。是以匡救其惡,不為身計。而阜表云「使國亡而臣可以獨存,臣又不言也」,此則發憤為己,豈為國哉?斯言也,豈不傷讜烈之義,為一表之病乎!   高堂隆字升平,泰山平陽人,魯高堂生後也。少為諸生,泰山太守薛悌命為督郵。郡督軍與悌爭論,名悌而呵之。隆按劍叱督軍曰:「昔魯定見侮,仲尼歷階;趙彈秦箏,相如進缶。臨臣名君,義之所討也。」督軍失色,悌驚起止之。後去吏,避地濟南。   建安十八年,太祖召為丞相軍議掾,後為歷城侯徽文學,轉為相。徽遭太祖喪,不哀,反游獵馳騁;隆以義正諫,甚得輔導之節。黃初中,為堂陽長,以選為平原王傅。王即尊位,是為明帝。以隆為給事中、博士、駙馬都尉。帝初踐阼,群臣或以為宜響會,隆曰:「唐、虞有遏密之哀,高宗有不言之思,是以至德雍熙,光于四海。」以為不宜為會,帝敬納之。遷陳留太守。犢民酉牧,年七十餘,有至行,舉為計曹掾;帝嘉之,特除郎中以顯焉。徵隆為散騎常侍,賜爵關內侯。〔一〕   〔一〕 魏略曰:太史上漢曆不及天時,因更推步弦望朔晦,為太和曆。帝以隆學問優深,於天文又精,乃詔使隆與尚書郎楊偉、太史待詔駱祿參共推校。偉、祿是太史,隆故據舊曆更相劾奏,紛紜數歲,偉稱祿得日蝕而月晦不盡,隆不得日蝕而月晦盡,詔從太史。隆所爭雖不得,而遠近猶知其精微也。   青龍中,大治殿舍,西取長安大鐘。隆上疏曰;「昔周景王不儀刑文、武之明德,忽公旦之聖制,既鑄大錢,又作大鐘,單穆公諫而弗聽,泠州鳩對而弗從,遂迷不反,周德以衰,良史記焉,以為永鑒。然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盪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是日,帝幸上方,隆與卞蘭從。帝以隆表授蘭,使難隆曰:「興衰在政,樂何為也?化之不明,豈鐘之罪?」隆曰:「夫禮樂者,為治之大本也。故簫韶九成,鳳皇來儀,雷鼓六變,天神以降,政是以平,刑是以錯,和之至也。新聲發響,商辛以隕,大鐘既鑄,周景以弊,存亡之機,恆由斯作,安在廢興之不階也?君舉必書,古之道也,作而不法,何以示後?聖王樂聞其闕,故有箴規之道;忠臣願竭其節,故有匪躬之義也。」帝稱善。   遷侍中,猶領太史令。崇華殿災,詔問隆:「此何咎?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隆對曰:「夫災變之發,皆所以明教誡也,惟率禮脩德,可以勝之。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高其臺,天火為災。』此人君苟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上天降鑒,故譴告陛下;陛下宜增崇人道,以答天意。昔太戊有桑穀生於朝,武丁有雊雉登於鼎,皆聞災恐懼,側身脩德,三年之後,遠夷朝貢,故號曰中宗、高宗。此則前代之明鑒也。今案舊占,災火之發,皆以臺榭宮室為誡。然今宮室之所以充廣者,實由宮人猥多之故。宜簡擇留其淑懿,如周之制,罷省其餘。此則祖己之所以訓高宗,高宗之所以享遠號也。」詔問隆:「吾聞漢武帝時,柏梁災,而大起宮殿以厭之,其義云何?」隆對曰:「臣聞西京柏梁既災,越巫陳方,建章是經,以厭火祥;乃夷越之巫所為,非聖賢之明訓也。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充巫蠱(也)衛太子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孔子曰:『災者脩類應行,精祲相感,以戒人君。』是以聖主睹災責躬,退而脩德,以消復之。今宜罷散民役。宮室之制,務從約節,內足以待風雨,外足以講禮儀。清埽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萐莆、嘉禾必生此地,以報陛下虔恭之德。豈可疲民之力,竭民之財!實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帝遂復崇華殿,時郡國有九龍見,故改曰九龍殿。   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隆,對曰:「詩云『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今興宮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宮室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不可不深防,不可不深慮。夏、商之季,皆繼體也,不欽承上天之明命,惟讒諂是從,廢德適欲,故其亡也忽焉。太戊、武丁,睹災竦懼,祗承天戒,故其興也勃焉。今若休罷百役,儉以足用,增崇德政,動遵帝則,除普天之所患,興兆民之所利,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殷宗轉禍為福而已哉!臣備腹心,苟可以繁祉聖躬,安存社稷,臣雖灰身破族,猶生之年也。豈憚忤逆之災,而令陛下不聞至言乎?」於是帝改容動色。   是歲,有星孛于大辰。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宮室,則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咸云宮人之用,與興戎軍國之費,所盡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輿人作頌,則嚮以五福,民怒吁嗟,則威以六極,言天之賞罰,隨民言,順民心也。是以臨政務在安民為先,然後稽古之化,格于上下,自古及今,未嘗不然也。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玉臺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之宮室,實違禮度,乃更建立九龍,華飾過前。天彗章灼,始起於房心,犯帝坐而干紫微,此乃皇天子愛陛下,是以發教戒之象,始卒皆於尊位,殷勤鄭重,欲必覺寤陛下;斯乃慈父懇切之訓,宜崇孝子祗聳之禮,以率先先下,以昭示後昆,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時軍國多事,用法深重。隆上疏曰:「夫拓跡垂統,必俟聖明,輔世匡治,亦須良佐,用能庶績其凝而品物康乂也。夫移風易俗,宣明道化,使四表同風,回首面內,德教光熙,九服慕義,固非俗吏之所能也。今有司務糾刑書,不本大道,是以刑用而不措,俗弊而不敦。宜崇禮樂,班敘明堂,修三雍、大射、養老,營建郊廟,尊儒士,舉逸民,表章制度,改正朔,易服色,布愷悌,尚儉素,然後備禮封禪,歸功天地,使雅頌之聲盈于六合,緝熙之化混于後嗣。斯蓋至治之美事,不朽之貴業也。然九域之內,可揖讓而治,尚何憂哉!不正其本而救其末,譬猶棼絲,非政理也。可命群公卿士通儒,造具其事,以為典式。」隆又以為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自古帝王所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故三春稱王,明三統也。於是敷演舊章,奏而改焉。帝從其議,改青龍五年春三月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   遷光祿勳。帝愈增崇宮殿,彫飾觀閣,鑿太行之石英,采穀城之文石,起景陽山於芳林之園,建昭陽殿於太極之北,鑄作黃龍鳳皇奇偉之獸,飾金墉、陵雲臺、陵霄闕。百役繁興,作者萬數,公卿以下至于學生,莫不展力,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而遼東不朝。悼皇后崩。天作淫雨,冀州水出,漂沒民物。隆上疏切諫曰:   蓋「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然則士民者,乃國家之鎮也;穀帛者,乃士民之命也。穀帛非造化不育,非人力不成。是以帝耕以勸農,后桑以成服,所以昭事上帝,告虔報施也。昔在伊唐,世值陽九厄運之會,洪水滔天,使鯀治之,績用不成,乃舉文命,隨山刊木,前後歷年二十二載。災眚之甚,莫過於彼,力役之興,莫久於此,堯、舜君臣,南面而已。禹敷九州,庶士庸勳,各有等差,君子小人,物有服章。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是以有國有家者,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嫗煦養育,故稱「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上下勞役,疾病凶荒,耕稼者寡,饑饉荐臻,無以卒歲;宜加愍卹,以救其困。   臣觀在昔書籍所載,天人之際,未有不應也。是以古先哲王,畏上天之明命,循陰陽之逆順,矜矜業業,惟恐有違。然後治道用興,德與神符,災異既發,懼而脩政,未有不延期流祚者也。爰及末葉,闇君荒主,不崇先王之令軌,不納正士之直言,以遂其情志,恬忽變戒,未有不尋踐禍難,至於顛覆者也。   天道既著,請以人道論之。夫六情五性,同在於人,嗜欲廉貞,各居其一。及其動也,交爭于心。欲彊質弱,則縱濫不禁;精誠不制,則放溢無極。夫情之所在,非好則美,而美好之集,非人力不成,非穀帛不立。情苟無極,則人不堪其勞,物不充其求。勞求並至,將起禍亂。故不割情,無以相供。仲尼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由此觀之,禮義之制,非苟拘分,將以遠害而興治也。   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乃據險乘流,跨有士眾,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備)〔禪〕並脩德政,復履清儉,輕省租賦,不治玩好,動咨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並為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徵賦,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勃然忿其困我無辜之民,而欲速加之誅,其次,豈不幸彼疲弊而取之不難乎?苟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遠矣。   且秦始皇不築道德之基,而築阿房之宮,不憂蕭牆之變,而脩長城之役。當其君臣為此計也,亦欲立萬世之業,使子孫長有天下,豈意一朝匹夫大呼,而天下傾覆哉?故臣以為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將至於敗,則弗為之矣。是以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將亡,然後至於不亡。昔漢文帝稱為賢主,躬行約儉,惠下養民,而賈誼方之,以為天下倒縣,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歎息者三。況今天下彫弊,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彊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   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廩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祿賜穀帛,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周禮,(天)〔大〕府掌九(伐)〔賦〕之(則)〔財〕,以給九式之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不相干乘而用各足。各足之後,乃以式貢之餘,供王玩好。又上用財,必考于司會。會音膾。今陛下所與共坐廊廟治天下者,非三司九列,則臺閣近臣,皆腹心造膝,宜在無諱。若見豐省而不敢以告,從命奔走,惟恐不勝,是則具臣,非鯁輔也。昔李斯教秦二世曰:「為人主而不恣瞿,命之曰天下桎梏。」二世用之,秦國以覆,斯亦滅族。是以史遷議其不正諫,而為世誡。   書奏,帝覽焉,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   隆疾篤,口占上疏曰: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寢疾病,有增無損,常懼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誠,豈惟曾子,願陛下少垂省覽!渙然改往事之過謬,勃然興來事之淵塞,使神人嚮應,殊方慕義,四靈效珍,玉衡曜精,則三王可邁,五帝可越,非徒繼體守文而已也。   臣常疾世主莫不思紹堯、舜、湯、武之治,而蹈踵桀、紂、幽、厲之跡,莫不蚩笑季世惑亂亡國之主,而不登踐虞、夏、殷、周之軌。悲夫!以若所為,求若所致,猶緣木求魚,煎水作冰,其不可得,明矣。尋觀三代之有天下也,聖賢相承,歷載數百,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萬國咸寧,九有有截;鹿臺之金,巨橋之粟,無所用之,仍舊南面,夫何為哉!然癸、辛之徒,恃其旅力,知足以拒諫,才足以飾非,諂諛是尚,臺觀是崇,淫樂是好,倡優是說,作靡靡之樂,安濮上之音。上天不蠲,眷然回顧,宗國為墟,(不)〔下〕夷于隸,紂縣白旗,桀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冑也。且當六國之時,天下殷熾,秦既兼之,不脩聖道,乃構阿房之宮,築長城之守,矜夸中國,威服百蠻,天下震竦,道路以目;自謂本枝百葉,永垂洪暉,豈寤二世而滅,社稷崩圮哉?近漢孝武乘文、景之福,外攘夷狄,內興宮殿,十餘年閒,天下囂然。乃信越巫,懟天遷怒,起建章之宮,千門萬戶,卒致江充妖蠱之變,至於宮室乖離,父子相殘,殃咎之毒,禍流數世。   臣觀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鎮撫皇畿,翼亮帝室。昔周之東遷,晉、鄭是依,漢呂之亂,實賴朱虛,斯蓋前代之明鑒。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歷,下有怨歎,掇錄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臣百疾所鍾,氣力稍微,輒自輿出,歸還里舍,若遂沈淪,魂而有知,結草以報。   詔曰:「生廉追伯夷,直過史魚,執心堅白,謇謇匪躬,如何微疾未除,退身里舍?昔邴吉以陰德,疾除而延壽;貢禹以守節,疾篤而濟愈。生其彊飯專精以自持。」隆卒,遺令薄葬,斂以時服。〔一〕   〔一〕 習鑿齒曰:高堂隆可謂忠臣矣。君侈每思諫其惡,將死不忘憂社稷,正辭動於昏主,明戒驗於身後,謇諤足以勵物,德音沒而彌彰,可不謂忠且智乎!詩云:「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又曰:「曾是莫聽,大命以傾。」其高堂隆之謂也。   初,太和中,中護軍蔣濟上疏曰「宜遵古封禪」。詔曰:「聞濟斯言,使吾汗出流足。」事寢歷歲,後遂議脩之,使隆撰其禮儀。帝聞隆沒,歎息曰:「天不欲成吾事,高堂生舍我亡也。」子琛嗣爵。   始,景初中,帝以蘇林、秦靜等並老,恐無能傳業者。乃詔曰:「昔先聖既沒,而其遺言餘教,著於六藝。六藝之文,禮又為急,弗可斯須離者也。末俗背本,所由來久。故閔子譏原伯之不學,荀卿醜秦世之坑儒,儒學既廢,則風化曷由興哉?方今宿生巨儒,並各年高,教訓之道,孰為其繼?昔伏生將老,漢文帝嗣以晁錯;穀梁寡疇,宣帝承以十郎。其科郎吏高才解經義者三十人,從光祿勳隆、散騎常侍林、博士靜,分受四經三禮,主者具為設課試之法。夏侯勝有言:『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今學者有能究極經道,則爵祿榮寵,不期而至。可不勉哉!」數年,隆等皆卒,學者遂廢。   初,任城棧潛,太祖世歷縣令,〔一〕嘗督守鄴城。時文帝為太子,耽樂田獵,晨出夜還。潛諫曰:「王公設險以固其國,都城禁衛,用戒不虞。大雅云:『宗子維城,無俾城壞。』又曰:『猶之未遠,是用大諫。』若逸于遊田,晨出昏歸,以一日從禽之娛,而忘無垠之釁,愚竊惑之。」太子不悅,然自後游出差簡。黃初中,文帝將立郭貴嬪為皇后,潛上疏諫,語在后妃傳。明帝時,眾役並興,戚屬疏斥,潛上疏曰:「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覆燾群生,熙育兆庶,故方制四海匪為天子,裂土分疆匪為諸侯也。始自三皇,爰暨唐、虞,咸以博濟加于天下,醇德以洽,黎元賴之。三王既微,降逮于漢,治日益少,喪亂弘多,自時厥後,亦罔克乂。太祖濬哲神武,芟除暴亂,克復王綱,以開帝業。文帝受天門命,廓恢皇基,踐阼七載,每事未遑。陛下聖德,纂承洪緒,宜崇晏晏,與民休息。而方隅匪寧,征夫遠戍,有事海外,縣旌萬里,六軍騷動,水陸轉運,百姓舍業,日費千金。大興殿舍,功作萬計,徂來之松,刊山窮谷,怪石珷玞,浮于河、淮,都圻之內,盡為甸服,當供稿秸銍粟之調,而為苑囿擇禽之府,盛林莽之穢,豐鹿兔之藪;傷害農功,地繁茨棘,災疫流行,民物大潰,上減和氣,嘉禾不植。臣聞文王作豐,經始勿亟,百姓子來,不日而成。靈沼、靈囿,與民共之。今宮觀崇侈,彫鏤極妙,忘有虞之總期,思殷辛之瓊室,禁地千里,舉足投網,麗擬阿房,役百乾谿,臣恐民力彫盡,下不堪命也。昔秦據殽函以制六合,自以德高三皇,功兼五帝,欲號諡至萬葉,而二世顛覆,願為黔首,由枝幹既(杌)〔扤〕,本實先拔也。蓋聖王之御世也,克明俊德,庸勳親親;俊乂在官,則功業可隆,親親顯用,則安危同憂;深根固本,並為幹翼,雖歷盛衰,內外有輔。昔成王幼沖,未能蒞政,周、呂、召、畢,並在左右;今既無衛侯、康叔之監,分陝所任,又非旦、奭。東宮未建,天下無副。願陛下留心關塞,永保無極,則海內幸甚。」後為燕中尉,辭疾不就,卒。   〔一〕 潛字彥皇,見應璩書林。   評曰:辛毗、楊阜,剛亮公直,正諫匪躬,亞乎汲黯之高風焉。高堂隆學業脩明,志在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歟! ## 三國志卷二十六 魏書二十六 滿田牽郭傳第二十六   滿寵字伯寧,山陽昌邑人也。年十八,為郡督郵。時郡內李朔等各擁部曲,害于平民,太守使寵糾焉。朔等請罪,不復鈔略。守高平令。縣人張苞為郡督郵,貪穢受取,干亂吏政。寵因其來在傳舍,率吏卒出收之,詰責所犯,即日考竟,遂棄官歸。   太祖臨兗州,辟為從事。及為大將軍,辟署西曹屬,為許令。時曹洪宗室親貴,有賓客在界,數犯法,寵收治之。洪書報寵,寵不聽。洪白太祖,太祖召許主者。寵知將欲原,乃速殺之。太祖喜曰:「當事不當爾邪?」故太尉楊彪收付縣獄,尚書令荀彧、少府孔融等並屬寵:「但當受辭,勿加考掠。」寵一無所報,考訊如法。數日,求見太祖,言之曰:「楊彪考訊無他辭語。當殺者宜先彰其罪;此人有名海內,若罪不明,必大失民望,竊為明公惜之。」太祖即日赦出彪。初,彧、融聞考掠彪,皆怒,及因此得了,更善寵。〔一〕   〔一〕 臣松之以為楊公積德之門,身為名臣,縱有愆負,猶宜保祐,況淫刑所濫,而可加其楚掠乎?若理應考訊,荀、孔二賢豈其妄有相請屬哉?寵以此為能,酷吏之用心耳。雖有後善,何解前虐?   時袁紹盛於河朔,而汝南紹之本郡,門生賓客布在諸縣,擁兵拒守。太祖憂之,以寵為汝南太守。寵募其服從者五百人,率攻下二十餘壁,誘其未降渠帥,於坐上殺十餘人,一時皆平。得戶二萬,兵二千人,令就田業。   建安十三年,從太祖征荊州。大軍還,留寵行奮威將軍,屯當陽。孫權數擾東陲,復召寵還為汝南太守,賜爵關內侯。關羽圍襄陽,寵助征南將軍曹仁屯樊城拒之,而左將軍于禁等軍以霖雨水長為羽所沒。羽急攻樊城,樊城得水,往往崩壞,眾皆失色。或謂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圍未合,乘輕船夜走,雖失城,尚可全身。」寵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自許以南,百姓擾擾,羽所以不敢遂進者,恐吾軍掎其後耳。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復國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寵乃沈白馬,與軍人盟誓。會徐晃等救至,寵力戰有功,羽遂退。進封安昌亭侯。文帝即王位,遷揚武將軍。破吳於江陵有功,更拜伏波將軍,屯新野。大軍南征,到精湖,寵帥諸軍在前,與賊隔水相對。寵敕諸將曰:「今夕風甚猛,賊必來燒軍,宜為其備。」諸軍皆警。夜半,賊果遣十部伏夜來燒,寵掩擊破之,進封南鄉侯。黃初三年,假寵節鉞。五年,拜前將軍。明帝即位,進封昌邑侯。太和二年,領豫州刺史。三年春,降人稱吳大嚴,揚聲欲詣江北獵,孫權欲自出。寵度其必襲西陽而為之備,權聞之,退還。秋,使曹休從廬江南入合肥,令寵向夏口。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窪地也。若入無彊口,宜深為之備。」寵表未報,休遂深入。賊果從無彊口斷夾石,要休還路。休戰不利,退走。會朱靈等從後來斷道,與賊相遇。賊驚走,休軍乃得還。是歲休薨,寵以前將軍代都督揚州諸軍事。汝南兵民戀慕,大小相率,奔隨道路,不可禁止。護軍表上,欲殺其為首者。詔使寵將親兵千人自隨,其餘一無所問。四年,拜寵征東將軍。其冬,孫權揚聲欲至合肥,寵表召兗、豫諸軍,皆集。賊尋退還,被詔罷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非本意也,此必欲偽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虛,掩不備也,表不罷兵。後十餘日,權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其明年,吳將孫布遣人詣揚州求降,辭云:「道遠不能自致,乞兵見迎。」刺史王淩騰布書,請兵馬迎之。寵以為必詐,不與兵,而為淩作報書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多則事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臨時節度其宜。」寵會被書當入朝,敕留府長史:「若淩欲往迎,勿與兵也。」淩於後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擊,督將迸走,死傷過半。初,寵與淩共事不平,淩支黨毀寵疲老悖謬,故明帝召之。既至,體氣康彊,見而遣還。〔一〕寵屢表求留,詔報曰:「昔廉頗彊食,馬援據鞍,今君未老而自謂已老,何與廉、馬之相背邪?其思安邊境,惠此中國。」   〔一〕 世語曰:王淩表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給事中郭謀曰:「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餘年,有勳方岳。及鎮淮南,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將為所闚。可令還朝,問以方事以察之。」帝從之。寵既至,進見,飲酒至一石不亂。帝慰勞之,遣還。   明年,吳將陸遜向廬江,論者以為宜速赴之。寵曰:「廬江雖小,將勁兵精,守則經時。又賊舍船二百里來,後尾空縣,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但恐走不可及耳。」整軍趨楊宜口。賊聞大兵東下,即夜遁。時權歲有來計。青龍元年,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當先破賊大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於計為便。」護軍將軍蔣濟議,以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劫略無限,必以淮北為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子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以弱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卻內,此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水,擇利而動,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矣。」尚書趙咨以寵策為長,詔遂報聽。其年,權自出,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二十日不敢下船。寵謂諸將曰:「權得吾移城,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伏肥城隱處以待之。權果上岸耀兵,寵伏軍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明年,權自將號十萬,至合肥新城。寵馳往赴,募壯士數十人,折松為炬,灌以麻油,從上風放火,燒賊攻具,射殺權弟子孫泰。賊於是引退。三年春,權遣兵數千家佃於江北。至八月,寵以為田向收熟,男女布野,其屯衛兵去城遠者數百里,可掩擊也。遣長吏督三軍循江東下,摧破諸屯,焚燒穀物而還。詔美之,因以所獲盡為將士賞。   景初二年,以寵年老徵還,遷為太尉。寵不治產業,家無餘財。詔曰:「君典兵在外,專心憂公,有行父、祭遵之風。賜田十頃,穀五百斛,錢二十萬,以明清忠儉約之節焉。」寵前後增邑,凡九千六百戶,封子孫二人亭侯。正始三年薨,諡曰景侯。子偉嗣。偉以格度知名,官至衛尉。〔一〕   〔一〕 世語曰:偉字公衡。偉子長武,有寵風,年二十四,為大將軍掾。高貴鄉公之難,以掾守閶闔掖門,司馬文王弟安陽亭侯幹欲入。幹妃,偉妹也。長武謂幹曰:「此門近,公且來,無有入者,可從東掖門。」幹遂從之。文王問幹入何遲,幹言其故。參軍王羨亦不得入,恨之。既而羨因王左右啟王,滿掾斷門不內人,宜推劾。壽春之役,偉從文王至許,以疾不進。子從,求還省疾,事定乃從歸,由此內見恨。收長武考死杖下,偉免為庶人。時人冤之。偉弟子奮,晉元康中至尚書令、司隸校尉。寵、偉、長武、奮,皆長八尺。荀綽冀州記曰:奮性清平,有識檢。晉諸公贊曰:奮體量通雅,有寵風也。   田豫字國讓,漁陽雍奴人也。劉備之奔公孫瓚也,豫時年少,自託於備,備甚奇之。備為豫州刺史,豫以母老求歸,備涕泣與別,曰:「恨不與君共成大事也。」   公孫瓚使豫守東州令,瓚將王門叛瓚,為袁紹將萬餘人來攻。眾懼欲降。豫登城謂門曰:「卿為公孫所厚而去,意有所不得已也;今還作賊,乃知卿亂人耳。夫挈瓶之智,守不假器,吾既受之矣;何不急攻乎?」門慚而退。瓚雖知豫有權謀而不能任也。瓚敗而鮮于輔為國人所推,行太守事,素善豫,以為長史。時雄傑並起,輔莫知所從。豫謂輔曰:「終能定天下者,必曹氏也。宜速歸命,無後禍期。」輔從其計,用受封寵。太祖召豫為丞相軍謀掾,除潁陰、朗陵令,遷弋陽太守,所在有治。   鄢陵侯彰征代郡,以豫為相。軍次易北,虜伏騎擊之,軍人擾亂,莫知所為。豫因地形,回車結圜陳,弓弩持滿於內,疑兵塞其隙。胡不能進,散去。追擊,大破之,遂前平代,皆豫策也。   遷南陽太守。先時,郡人侯音反,眾數千人在山中為群盜,大為郡患。前太守收其黨與五百餘人,表奏皆當死。豫悉見諸繫囚,慰諭,開其自新之路,一時破械遣之。諸囚皆叩頭,願自效,即相告語,群賊一朝解散,郡內清靜。具以狀上,太祖善之。   文帝初,北狄彊盛,侵擾邊塞,乃使豫持節護烏丸校尉,牽招、解雋并護鮮卑。自高柳以東,濊貊以西,鮮卑數十部,比能、彌加、素利割地統御,各有分界;乃共要誓,皆不得以馬與中國市。豫以戎狄為一,非中國之利,乃先搆離之,使自為讎敵,互相攻伐。素利違盟,出馬千匹與官,為比能所攻,求救於豫。豫恐遂相兼并,為害滋深,宜救善討惡,示信眾狄。單將銳卒,深入虜庭,胡人眾多,鈔軍前後,斷截歸路。豫乃進軍,去虜十餘里結屯營,多聚牛馬糞然之,從他道引去。胡見煙火不絕,以為尚在,去,行數十里乃知之。追豫到馬城,圍之十重,豫密嚴,使司馬建旌旗,鳴鼓吹,將步騎從南門出,胡人皆屬目往赴之。豫將精銳自北門出,鼓譟而起,兩頭俱發,出虜不意,虜眾散亂,皆棄弓馬步走,追討二十餘里,僵尸蔽地。又烏丸王骨進桀黠不恭,豫因出塞案行,單將麾下百餘騎入進部。進逆拜,遂使左右斬進,顯其罪惡以令眾。眾皆怖慴不敢動,便以進弟代進。自是胡人破膽,威震沙漠。山賊高艾,眾數千人,寇鈔,為幽、冀害,豫誘使鮮卑素利部斬艾,傳首京都。封豫長樂亭侯。為校尉九年,其御夷狄,恆摧抑兼并,乖散彊猾。凡逋亡姦宄,為胡作計不利官者,豫皆構刺攪離,使凶邪之謀不遂,聚居之類不安。事業未究,而幽州刺史王雄支黨欲令雄領烏丸校尉,毀豫亂邊,為國生事。遂轉豫為汝南太守,加殄夷將軍。   太和末,公孫淵以遼東叛,帝欲征之而難其人,中領軍楊暨舉豫應選。〔一〕乃使豫以本官督青州諸軍,假節,往討之。會吳賊遣使與淵相結,帝以賊眾多,又以渡海,詔豫使罷軍。豫度賊船垂還,歲晚風急,必畏漂浪,東隨無岸,當赴成山。成山無藏船之處,輒便循海,案行地勢,及諸山島,徼截險要,列兵屯守。自入成山,登漢武之觀。賊還,果遇惡風,船皆觸山沈沒,波蕩著岸,無所蒙竄,盡虜其眾。初,諸將皆笑於空地待賊,及賊破,競欲與謀,求入海鉤取浪船。豫懼窮虜死戰,皆不聽。初,豫以太守督青州,青州刺史程喜內懷不服,軍事之際,多相違錯。喜知帝寶愛明珠,乃密上:「豫雖有戰功而禁令寬弛,所得器仗珠金甚多,放散皆不納官。」由是功不見列。   〔一〕 臣松之案:暨字休先,滎陽人,事見劉曄傳。暨子肇,晉荊州刺史。山濤啟事稱肇有才能。肇子潭字道元,次歆字公嗣,潭子彧字長文,次經字仲武,皆見潘岳集。   後孫權號十萬眾攻新城,征東將軍滿寵欲率諸軍救之。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徒投射小利,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又大軍相向,當使難知,不當使自畫也。」豫輒上狀,天子從之。會賊遁走。後吳復來寇,豫往拒之,賊即退。諸軍夜驚,云:「賊復來!」豫臥不起,令眾「敢動者斬」。有頃,竟無賊。   景初末,增邑三百,并前五百戶。正始初,遷使持節護匈奴中郎將,加振威將軍,領并州刺史。外胡聞其威名,相率來獻。州界寧肅,百姓懷之。徵為衛尉。屢乞遜位,太傅司馬宣王以為豫克壯,書喻未聽。豫書答曰:「年過七十而以居位,譬猶鐘鳴漏盡而夜行不休,是罪人也。」遂固稱疾篤。拜太中大夫,食卿祿。年八十二薨。子彭祖嗣。〔一〕   〔一〕 魏略曰:豫罷官歸,居魏縣。會汝南遣健步詣征北,感豫宿恩,過拜之。豫為殺雞炊黍,送詣至陌頭,謂之曰:「罷老,苦汝來過。無能有益,若何?」健步愍其貧羸,流涕而去,還為故吏民說之。汝南為具資數千匹,遣人餉豫,豫一不受。會病亡,戒其妻子曰:「葬我必於西門豹〔祠〕邊。」妻之難之,言:「西門豹古之神人,那可葬於其邊乎?」豫言:「豹所履行與我敵等耳,使死而有靈,必與我善。」妻子從之。汝南聞其死也,悲之,既為畫像,又就為立碑銘。   豫清儉約素,賞賜皆散之將士。每胡、狄私遺,悉簿藏官,不入家;家常貧匱。雖殊類,咸高豫節。〔一〕嘉平六年,下詔褒揚,賜其家錢穀。語在徐邈傳。   〔一〕 魏略曰:鮮卑素利等數來客見,多以牛馬遺豫;豫轉送官。胡以為前所與豫物顯露,不如持金。乃密懷金三十斤,謂豫曰:「願避左右,我欲有所道。」豫從之,胡因跪曰:「我見公貧,故前後遺公牛馬,公輒送官,今密以此上公,可以為家資。」豫張袖受之,答其厚意。胡去之後,皆悉付外,具以狀聞。於是詔褒之曰:「昔魏絳開懷以納戎〔賂〕,今卿舉袖以受狄金,朕甚嘉焉。」乃即賜絹五百匹。豫得賜,分以其半藏小府,後胡復來,以半與之。   牽招字子經,安平觀津人也。年十餘歲,詣同縣樂隱受學。後隱為車騎將軍何苗長史,招隨卒業。值京都亂,苗、隱見害,招俱與隱門生史路等觸蹈鋒刃,共殯斂隱屍,送喪還歸。道遇寇鈔,路等皆悉散走。賊欲斫棺取釘,招垂淚請赦。賊義之,乃釋而去。由此顯名。   冀州牧袁紹辟為督軍從事,兼領烏丸突騎。紹舍人犯令,招先斬乃白,紹奇其意而不見罪也。紹卒,又事紹子尚。建安九年,太祖圍鄴。尚遣招至上黨,督致軍糧。未還,尚破走,到中山。時尚外兄高幹為并州刺史,招以并州左有恆山之險,右有大河之固,帶甲五萬,北阻彊胡,勸幹迎尚,并力觀變。幹既不能,而陰欲害招。招聞之,閒行而去,道隔不得追尚,遂東詣太祖。太祖領冀州,辟為從事。   太祖將討袁譚,而柳城烏丸欲出騎助譚。太祖以招嘗領烏丸,遣詣柳城。到,值峭王嚴,以五千騎當遣詣譚。又遼東太守公孫康自稱平州牧,遣使韓忠齎單于印綬往假峭王。峭王大會群長,忠亦在坐。峭王問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為單于;今曹公復言當更白天子,假我真單于;遼東復持印綬來。如此,誰當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間違錯,天子命曹公代之,言當白天子,更假真單于,是也。遼東下郡,何得擅稱拜假也?」忠曰:「我遼東在滄海之東,擁兵百萬,又有扶餘、濊貊之用;當今之勢,彊者為右,曹操獨何得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寧靜四海,汝君臣頑嚚,今恃險遠,背違王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方當屠戮,何敢慢易咎毀大人?」便捉忠頭頓築,拔刀欲斬之。峭王驚怖,徒跣抱招,以救請忠,左右失色。招乃還坐,為峭王等說成敗之效,禍福所歸,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便辭遼東之使,罷所嚴騎。   太祖滅譚於南皮,署招軍謀掾,從討烏丸。至柳城,拜護烏丸校尉。還鄴,遼東送袁尚首,縣在馬市,招睹之悲感,設祭頭下。太祖義之,舉為茂才。從平漢中,太祖還,留招為中護軍。事罷,還鄴,拜平虜校尉,將兵督青、徐州郡諸軍事,擊東萊賊,斬其渠率,東土寧靜。   文帝踐阼,拜招使持節護鮮卑校尉,屯昌平。是時,邊民流散山澤,又亡叛在鮮卑中者,處有千數。招廣布恩信,招誘降附。建義中郎將公孫集等,率將部曲,咸各歸命;使還本郡。又懷來鮮卑素利、彌加等十餘萬落,皆令款塞。   大軍欲征吳,召招還,至,值軍罷,拜右中郎將,出為雁門太守。郡在邊陲,雖有候望之備,而寇鈔不斷。招既教民戰陳,又表復烏丸五百餘家租調,使備鞍馬,遠遣偵候。虜每犯塞,勒兵逆擊,來輒摧破,於是吏民膽氣日銳,荒野無虞。又搆閒離散,使虜更相猜疑。鮮卑大人步度根、泄歸泥等與軻比能為隙,將部落三萬餘家詣郡附塞。敕令還擊比能,殺比能弟苴羅侯,及叛烏丸歸義侯王同、王寄等,大結怨讎。是以招自出,率將歸泥等討比能於雲中故郡,大破之。招通河西鮮卑附頭等十餘萬家,繕治陘北故上館城,置屯戍以鎮內外,夷虜大小,莫不歸心,諸叛亡雖親戚不敢藏匿,咸悉收送。於是野居晏閉,寇賊靜息。招乃簡選有才識者,詣太學受業,還相授教,數年中庠序大興。郡所治廣武,井水鹹苦,民皆擔輦遠汲流水,往返七里。招準望地勢,因山陵之宜,鑿原開渠,注水城內,民賴其益。   明帝即位,賜爵關內侯。太和二年,護烏丸校尉田豫出塞,為軻比能所圍於故馬邑城,移招求救。招即整勒兵馬,欲赴救豫。并州以常憲禁招,招以為節將見圍,不可拘於吏議,自表輒行。又並馳布羽檄,稱陳形勢,云當西北掩取虜家,然後東行,會誅虜身。檄到,豫軍踴躍。又遺一通於虜蹊要,虜即恐怖,種類離散。軍到故平城,便皆潰走。比能復大合騎來,到故平州塞北。招潛行撲討,大斬首級。招以蜀虜諸葛亮數出,而比能狡猾,能相交通,表為防備,議者以為縣遠,未之信也。會亮時在祁山,果遣使連結比能。比能至故北地石城,與相首尾。帝乃詔招,使從便宜討之。時比能已還漠南,招與刺史畢軌議曰:「胡虜遷徙無常。若勞師遠追,則遲速不相及。若欲潛襲,則山溪艱險,資糧轉運,難以密辦。可使守新興、雁門二牙門,出屯陘北,外以鎮撫,內令兵田,儲畜資糧,秋冬馬肥,州郡兵合,乘釁征討,計必全克。未及施行,會病卒。招在郡十二年,威風遠振。其治邊之稱,次于田豫,百姓追思之。而漁陽傅容在雁門有名績,繼招後,在遼東又有事功云。   招子嘉嗣。次子弘,亦猛毅有招風,以隴西太守隨鄧艾伐蜀有功,咸熙中為振威護軍。嘉與晉司徒李胤同母,早卒。〔一〕   〔一〕 按晉書:弘後為揚州、涼州刺史,以果烈死事於邊。嘉子秀,字成叔。荀綽冀州記曰:秀有雋才,性豪俠有氣,弱冠得美名。於太康中為衛瓘、崔洪、石崇等所提攜,以新安令博士為司空從事中郎。與帝舅黃門侍郎王愷素相輕侮。愷諷司隸荀愷,令都官誣奏秀夜在道中載高平國守士田興妻。秀即表訴被誣陷之由,論愷穢行,文辭尤厲。于時朝臣雖多證明,秀名譽由是而損。後張華請為長史,稍遷至尚書。河間王以秀為平北將軍,假節,在馮翊遇害。世人玩其辭賦,惜其材幹。   郭淮字伯濟,太原陽曲人也。〔一〕建安中舉孝廉,除平原府丞。文帝為五官將,召淮署為門下賊曹,轉為丞相兵曹議令史,從征漢中。太祖還,留征西將軍夏侯淵拒劉備,以淮為淵司馬。淵與備戰,淮時有疾不出。淵遇害,軍中擾擾,淮收散卒,推盪寇將軍張郃為軍主,諸營乃定。其明日,備欲渡漢水來攻。諸將議眾寡不敵,備便乘勝,欲依水為陳以拒之。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敵,非算也。不如遠水為陳,引而致之,半濟而後擊,備可破也。」既陳,備疑不渡,淮遂堅守,示無還心。以狀聞,太祖善之,假郃節,復以淮為司馬。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轉為鎮西長史。又行征羌護軍,護左將軍張郃、冠軍將軍楊秋討山賊鄭甘、盧水叛胡,皆破平之。關中始定,民得安業。   〔一〕 按郭氏譜:淮祖全,大司農;父縕,雁門太守。   黃初元年,奉使賀文帝踐阼,而道路得疾,故計遠近為稽留。及群臣歡會,帝正色責之曰:「昔禹會諸侯於塗山,防風後至,便行大戮。今溥天同慶而卿最留遲,何也?」淮對曰:「臣聞五帝先教導民以德,夏后政衰,始用刑辟。今臣遭唐虞之世,是以自知免於防風之誅也。」帝悅之,擢領雍州刺史,封射陽亭侯,五年為真。安定羌大帥辟蹏反,討破降之。每羌、胡來降,淮輒先使人推問其親理,男女多少,年歲長幼;及見,一二知其款曲,訊問周至,咸稱神明。   太和二年,蜀相諸葛亮出祁山,遣將軍馬謖至街亭,高詳屯列柳城。張郃擊謖,淮攻詳營,皆破之。又破隴西名羌唐蹏於枹罕,加建威將軍。五年,蜀出鹵城。是時,隴右無穀,議欲關中大運,淮以威恩撫循羌、胡,家使出穀,平其輸調,軍食用足,轉揚武將軍。青龍二年,諸葛亮出斜谷,並田于蘭坑。是時司馬宣王屯渭南;淮策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蕩民、夷,此非國之利也。」宣王善之,淮遂屯北原。塹壘未成,蜀兵大至,淮逆擊之。後數日,亮盛兵西行,諸將皆謂欲攻西圍,淮獨以為此見形於西,欲使官兵重應之,必攻陽遂耳。其夜果攻陽遂,有備不得上。   正始元年,蜀將羌維出隴西。淮遂進軍,追至彊中,維退,遂討羌迷當等,按撫柔氐三千餘落,拔徙以實關中。遷左將軍。涼州休屠胡梁元碧等,率種落二千餘家附雍州。淮奏請使居安定之高平,為民保障,其後因置(西川)〔西州〕都尉。轉拜前將軍,領州如故。   五年,夏侯玄伐蜀,淮督諸軍為前鋒。淮度勢不利,輒拔軍出,故不大敗。還假淮節。八年,隴西、南安、金城、西平諸羌餓何、燒戈、伐同、蛾遮塞等相結叛亂,攻圍城邑,南招蜀兵,涼州名胡治無戴復叛應之。討蜀護軍夏侯霸督諸軍屯為翅。淮軍始到狄道,議者僉謂宜先討定枹罕,內平惡羌,外折賊謀。淮策維必來攻霸,遂入渢中,轉南迎霸。維果攻為翅,會淮軍適至,維遁退。進討叛羌,斬餓何、燒戈,降服者萬餘落。九年,遮塞等屯河關、白土故城,據河拒軍。淮見形上流,密於下渡兵據白土城,擊,大破之。治無戴圍武威,家屬留在西海。淮進軍趨西海,欲掩取其累重,會無戴折還,與戰於龍夷之北,破走之。令居惡虜在石頭山之西,當大道止,斷絕王使。淮還過討,大破之。姜維出石營,從彊川,乃西迎治無戴,留陰平太守廖化於成重山築城,斂破羌保質。淮欲分兵取之。諸將以維眾西接彊胡,化以據險,分軍兩持,兵勢轉弱,進不制維,退不拔化,非計也,不如合而俱西,及胡、蜀未接,絕其內外,此伐交之兵也。淮曰:「今往取化,出賊不意,維必狼顧。比維自致,足以定化,且使維疲於奔命。兵不遠西,而胡交自離,此一舉而兩全之策也。」乃別遣夏侯霸等追維於沓中,淮自率諸軍就攻化等。維果馳還救化,皆如淮計。進封都鄉侯。   嘉平元年,遷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是歲,與雍州刺史陳泰協策,降蜀牙門將句安等於翅上。二年,詔曰:「昔漢川之役,幾至傾覆。淮臨危濟難,功書王府。在關右三十餘年,外征寇虜,內綏民夷。比歲以來,摧破廖化,禽虜句安,功績顯著,朕甚嘉之。今以淮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持節、都督如故。」進封陽曲侯,邑凡二千七百八十戶,分三百戶,封一子亭侯。〔一〕正元二年薨,追贈大將軍,諡曰貞侯。子統嗣。統官至荊州刺史,薨。子正嗣。咸熙中,開建五等,以淮著勳前朝,改封汾陽子。〔二〕   〔一〕 世語曰:淮妻,王淩之妹。淩誅,妹當從坐,御史往收。督將及羌、胡渠帥數千人叩頭請淮表留妻,淮不從。妻上道,莫不流涕,人人扼腕,欲劫留之。淮五子叩頭流血請淮,淮不忍視,乃命左右追妻。於是追者數千騎,數日而還。淮以書白司馬宣王曰:「五子哀母,不惜其身;若無其母,是無五子;無五子,亦無淮也。今輒追還,若於法未通,當受罪於主者,覲展在近。」書至,宣王亦宥之。   〔二〕 晉諸公贊曰:淮弟配,字仲南,有重名,位至城陽太守。斐秀、賈充皆配女婿。子展,字泰舒。有器度幹用,歷職著績,終於太僕。次弟豫,字泰寧,相國參軍,知名,早卒。女適王衍。配弟鎮,字季南,謁者僕射。鎮子奕,字泰業。山濤啟事稱奕高簡有雅量,歷位雍州刺史、尚書。   評曰:滿寵立志剛毅,勇而有謀。田豫居身清白,規略明練。牽招秉義壯烈,威績顯著。郭淮方策精詳,垂問秦、雍。而豫位止小州,招終於郡守,未盡其用也。 ## 三國志卷二十七 魏書二十七 徐胡二王傳第二十七   徐邈字景山,燕國薊人也。太祖平河朔,召為丞相軍謀掾,試守奉高令,入為東曹議令史。魏國初建,為尚書郎。時科禁酒,而邈私飲至於沈醉。校事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邈性脩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後領隴西太守,轉為南安。文帝踐阼,歷譙相,平陽、安平太守,潁川典農中郎將,所在著稱,賜爵關內侯。車駕幸許昌,問邈曰:「頗復中聖人不?」邈對曰:「昔子反斃於穀陽,御叔罰於飲酒,臣嗜同二子,不能自懲,時復中之。然宿瘤以醜見傳,而臣以醉見識。」帝大笑,顧左右曰:「名不虛立。」遷撫軍大將軍軍師。   明帝以涼州絕遠,南接蜀寇,以邈為涼州刺史,使持節領護羌校尉。至,值諸葛亮出祁山,隴右三郡反,邈輒遣參軍及金城太守等擊南安賊,破之。河右少雨,常苦乏穀,邈上脩武威、酒泉鹽池以收虜穀,又廣開水田,募貧民佃之,家家豐足,倉庫盈溢。乃支度州界軍用之餘,以市金帛犬馬,通供中國之費。以漸收斂民閒私仗,藏之府庫。然後率以仁義,立學明訓,禁厚葬,斷淫祀,進善黜惡,風化大行,百姓歸心焉。西域流通,荒戎入貢,皆邈勳也。討叛羌柯吾有功,封都亭侯,邑三百戶,加建威將車。邈與羌、胡從事,不問小過;若犯大罪,先告部帥,使知,應死者乃斬以徇,是以信服畏威。賞賜皆散與將士,無入家者,妻子衣食不充;天子聞而嘉之,隨時供給其家。彈邪繩枉,州界肅清。   正始元年,還為大司農。遷為司隸校尉,百寮敬憚之。公事去官。後為光祿大夫,數歲即拜司空,邈歎曰:「三公論道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嘉平元年,年七十八,以大夫薨于家,用公禮葬,諡曰穆侯。子武嗣。六年,朝廷追思清節之士,詔曰:「夫顯賢表德,聖王所重;舉善而教,仲尼所美。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衛尉田豫皆服職前朝,歷事四世,出統戎馬,入贊庶政,忠清在公,憂國忘私,不營產業,身沒之後,家無餘財,朕甚嘉之。其賜邈等家穀二千斛,錢三十萬,布告天下。」邈同郡韓觀曼游,有鑒識器幹,與邈齊名,而在孫禮、盧毓先,為豫州刺史,甚有治功,卒官。〔一〕盧欽著書,稱邈曰:「徐公志高行絜,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絜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在涼州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等用事,貴清素之士,于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倣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   〔一〕 魏名臣奏載黃門侍郎杜恕表,稱:「韓觀、王昶,信有兼才,高官重任,不但三州。」   胡質字文德,楚國壽春人也。少與蔣濟、朱績俱知名於江、淮間,仕州郡。蔣濟為別駕,使見太祖。太祖問曰:「胡通達,長者也,寧有子孫不?」濟曰:「有子曰質,規模大略不及於父,至於精良綜事過之。」〔一〕太祖即召質為頓丘令。縣民郭政通於從妹,殺其夫程他,郡吏馮諒繫獄為證。政與妹皆耐掠隱抵,諒不勝痛,自誣,當反其罪。質至官,察其情色,更詳其事,檢驗具服。   〔一〕 案胡氏譜:通達名敏,以方正徵。   入為丞相東曹議令史,州請為治中。將軍張遼與其護軍武周有隙。遼見刺史溫恢求請質,質辭以疾。遼出謂質曰:「僕委意於君,何以相辜如此?」質曰:「古人之交也,取多知其不貪,奔北知其不怯,聞流言而不信,故可終也。武伯南身為雅士,往者將軍稱之不容於口,今以睚眥之恨,乃成嫌隙。睚,五賣反。眥,士賣反。況質才薄,豈能終好?是以不願也。」遼感言,復與周平。〔一〕   〔一〕 虞預晉書曰:周字伯南,沛國竹邑人。位至光祿大夫。子陔,字元夏。陔及二弟韶、茂,皆總角見稱,並有器望,雖鄉人諸父,未能覺其多少。時同郡劉公榮,名知人,嘗造周。周謂曰:「卿有知人之明,欲使三兒見卿,卿為目高下,以效郭、許之聽可乎?」公榮乃自詣陔兄弟,與共言語,觀其舉動。出語周曰:「君三子皆國士也。元夏器量最優,有輔佐之風,展力仕宦,可為亞公。叔夏、季夏,不減常伯、納言也。」陔少出仕宦,歷職內外,泰始初為吏部尚書,遷左僕射、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卒於官。陔以在魏已為大臣,本非佐命之數,懷遜讓,不得已而居位,故在官職,無所荷任,夙夜思恭而已。終始全潔,當世以為美談。韶歷二官吏部郎。山濤啟事稱韶清白有誠,終於散騎常侍。茂至侍中、尚書。潁川荀愷,宣帝外孫,世祖姑子,自負貴戚,要與茂交。茂拒而不答,由是見怒。元康元年,楊駿被誅。愷時為尚書僕射,以茂駿之姨弟,陷為駿黨,遂枉見殺,眾咸冤痛之。   太祖辟為丞相屬。黃初中,徙吏部郎,為常山太守,遷任東莞。士盧顯為人所殺,質曰:「此士無讎而有少妻,所以死乎!」悉見其比居年少,書吏李若見問而色動,遂窮詰情狀。若即自首,罪人斯得。每軍功賞賜,皆散之於眾,無入家者。在郡九年,吏民便安,將士用命。   遷荊州刺史,加振威將軍,賜爵關內侯。吳大將朱然圍樊城,質輕軍赴之。議者皆以為賊盛不可迫,質曰:「樊城卑下,兵少,故當進軍為之外援;不然,危矣。」遂勒兵臨圍,城中乃安。遷征東將軍,假節都督青、徐諸軍事。廣農積穀,有兼年之儲,置東征臺,且佃且守。又通渠諸郡,利舟楫,嚴設備以待敵。海邊無事。   性沉實內察,不以其節檢物,所在見思。嘉平二年薨,家無餘財,惟有賜衣書篋而已。軍師以聞,追進封陽陵亭侯,邑百戶,諡曰貞侯。子威嗣。六年,詔書褒述質清行,賜其家錢穀。語在徐邈傳。威,咸熙中官至徐州刺史,〔一〕有殊績,歷三郡守,所在有名。卒於安定。   〔一〕 晉陽秋曰:威字伯虎。少有志尚,厲操清白。質之為荊州也,威自京都省之。家貧,無車馬童僕,威自驅驢單行,拜見父。停廄中十餘日,告歸。臨辭,質賜絹一疋,為道路糧。威跪曰:「大人清白,不審於何得此絹?」質曰:「是吾俸祿之餘,故以為汝糧耳。」威受之,辭歸。每至客舍,自放驢,取樵炊爨,食畢,復隨旅進道,往還如是。質帳下都督,素不相識,先其將歸,請假還家,陰資裝百餘里要之,因與為伴,每事佐助經營之,又少進飲食,行數百里。威疑之,密誘問,乃知其都督也,因取向所賜絹答謝而遣之。後因他信,具以白質。質杖其都督一百,除吏名。其父子清慎如此。於是名譽著聞,歷位宰牧。晉武帝賜見,論邊事,語及平生。帝歎其父清,謂威曰:「卿清孰與父清?」威對曰:「臣不如也。」帝曰:「以何為不如?」對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臣不如者遠也。」官至前將軍、青州刺史。太康元年卒,追贈鎮東將軍。威弟羆,字季象,征南將軍;威子奕,字次孫,平東將軍;並以潔行垂名。   王昶字文舒,太原晉陽人也。〔一〕少與同郡王淩俱知名。淩年長,昶兄事之。文帝在東宮,昶為太子文學,遷中庶子。文帝踐阼,徙散騎侍郎,為洛陽典農。時都畿樹木成林,昶斫開荒萊,勤勸百姓,墾田特多。遷兗州刺史。明帝即位,加揚烈將軍,賜爵關內侯。昶雖在外任,心存朝廷,以為魏承秦、漢之弊,法制苛碎,不大釐改國典以準先王之風,而望治化復興,不可得也。乃著治論,略依古制而合於時務者二十餘篇,又著兵書十餘篇,言奇正之用,〔二〕青龍中奏之。   〔一〕 案王氏譜:昶伯父柔,字叔優;父澤,字季道。郭林宗傳曰:叔優、季道幼少之時,聞林宗有知人之鑒,共往候之,請問才行所宜,以自處業。林宗笑曰:「卿二人皆二千石才也,雖然,叔優當以仕宦顯,季道宜以經術進,若違才易務,亦不至也。」叔優等從其言。叔優至北中郎將,季道代郡太守。   〔二〕 孫子兵法曰:兵以正合,以奇勝;奇正還相生,若循環之無端。   其為兄子及子作名字,皆依謙實,以見其意,故兄子默字處靜,沈字處道,其子渾字玄沖,深字道沖。遂書戒之曰:   夫人為子之道,莫大於寶身全行,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于滅亡之禍者,何也?由所祖習非其道也。夫孝敬仁義,百行之首,行之而立,身之本也。孝敬則宗族安之,仁義則鄉黨重之,此行成於內,名著于外者矣。人若不篤於至行,而背本逐末,以陷浮華焉,以成朋黨焉;浮華則有虛偽之累,朋黨則有彼此之患。此二者之戒,昭然著明,而循覆車滋眾,逐末彌甚,皆由惑當時之譽,昧目前之利故也。夫富貴聲名,人情所樂,而君子或得而不處,何也?惡不由其道耳。患人知進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咨。語曰:「如不知足,則失所欲。」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覽往事之成敗,察將來之吉凶,未有干名要利,欲而不厭,而能保世持家,永全福祿者也。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沖虛為名,欲使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古者盤杅有銘,几杖有誡,俯仰察焉,用無過行;況在己名,可不戒之哉!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則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惡速成,戒闕黨也。若范匄對秦客而武子擊之折其委笄,惡其掩人也。〔一〕夫人有善鮮不自伐,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則掩人,矜則陵人。掩人者人亦掩之,陵人者人亦陵之。故三郤為戮于晉,王叔負罪於周,不惟矜善自伐好爭之咎乎?故君子不自稱,非以讓人,惡其蓋人也。夫能屈以為伸,讓以為得,弱以為彊,鮮不遂矣。夫毀譽,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是以聖人慎之。孔子曰:「吾之於人,誰毀誰譽;如有所譽,必有所試。」又曰:「子貢方人。賜也賢乎哉,我則不暇。」以聖人之德,猶尚如此,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   昔伏波將軍馬援戒其兄子,言:「聞人之惡,當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而聞,口不可得而言也。」斯戒至矣。〔二〕人或毀己,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矣;若己無可毀之行,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于彼,妄則無害於身,又何反報焉?且聞人毀己而忿者,惡醜聲之加人也,人報者滋甚,不如默而自脩己也。諺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謗莫如自脩。」斯言信矣。若與是非之士,凶險之人,近猶不可,況與對校乎?其害深矣。夫虛偽之人,言不根道,行不顧言,其為浮淺較可識別;而世人惑焉,猶不檢之以言行也。近濟陰魏諷、山陽曹偉皆以傾邪敗沒,熒惑當世,挾持姦慝,驅動後生。雖刑於鈇鉞,大為炯戒,然所汙染,固以眾矣。可不慎與!〔三〕   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倫,甘長飢於首陽,安赴火於綿山,雖可以激貪勵俗,然聖人不可為,吾亦不願也。今汝先人世有冠冕,惟仁義為名,守慎為稱,孝悌於閨門,務學於師友。吾與時人從事,雖出處不同,然各有所取。潁川郭伯益,好尚通達,敏而有知。其為人弘曠不足,輕貴有餘;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親之昵之,不願兒子為之。〔四〕北海徐偉長,不治名高,不求苟得,澹然自守,惟道是務。其有所是非,則託古人以見其意,當時無所褒貶。吾敬之重之,願兒子師之。東平劉公幹,博學有高才,誠節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得失足以相補。吾愛之重之,不願兒子慕之。〔五〕樂安任昭先,淳粹履道,內敏外恕,推遜恭讓,處不避洿,怯而義勇,在朝忘身。吾友之善之,願兒子遵之。〔六〕若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汝其庶幾舉一隅耳。及其用財先九族,其施舍務周急,其出入存故老,其論議貴無貶,其進仕尚忠節,其取人務實道,其處世戒驕淫,其貧賤慎無戚,其進退念合宜,其行事加九思,如此而已。吾復何憂哉?   〔一〕 國語曰:范文子暮退於朝,武子曰:「何暮也?」對曰「有秦客廋辭于朝,大夫莫之能對也,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讓父兄也。爾童子而三掩人於朝,吾不在,晉國亡無日也。」擊之以杖,折其委笄。臣松之案:對秦客者,范燮也。此云范匄,蓋誤也。   〔二〕 臣松之以為援之此誡,可謂切至之言,不刊之訓也。凡道人過失,蓋謂居室之愆,人未之知,則由己而發者也。若乃行事,得失已暴于世,因其善惡,即以為誡,方之于彼,則有愈焉。然援誡稱龍伯高之美,言杜季良之惡,致使事徹時主,季良以敗。言之傷人,孰大於此?與其所誡,自相違伐。   〔三〕 世語曰:黃初中,孫權通章表。偉以白衣登江上,與權交書求賂,欲以交結京師,故誅之。   〔四〕 伯益名奕,郭嘉之子。   〔五〕 臣松之以為文舒復擬則文淵,顯言人之失。魏諷、曹偉,事陷惡逆,著以為誡,差無可尤。至若郭伯益、劉公幹,雖其人皆往,善惡有定;然既友之於昔,不宜復毀之於今,而乃形于翰墨,永傳後葉,於舊交則違久要之義,於子孫則揚人前世之惡。於夫鄙懷,深所不取。善乎東方之誡子也,以首陽為拙,柳下為工,寄旨古人,無傷當時。方之馬、王,不亦遠哉!   〔六〕 昭先名嘏。別傳曰:嘏,樂安博昌人。世為著姓,夙智性成,故鄉人為之語曰:「蔣氏翁,任氏童。」父旐,字子旟,以至行稱。漢末,黃巾賊起,天下饑荒,人民相食。寇到博昌,聞旐姓字,乃相謂曰:「宿聞任子旟,天下賢人也。今雖作賊,那可入其鄉邪?」遂相帥而去。由是聲聞遠近,州郡並招舉孝廉,歷酸棗、祝阿令。嘏八歲喪母,號泣不絕聲,自然之哀,同於成人,故幼以至性見稱。年十四始學,疑不再問,三年中誦五經,皆究其義,兼包群言,無不綜覽,於時學者號之神童。遂遇荒亂,家貧賣魚,會官稅魚,魚貴數倍,嘏取直如常。又與人共買生口,各雇八匹。後生口家來贖,時價直六十匹。共買者欲隨時價取贖,嘏自取本價八匹。共買者慚,亦還取本價。比居者擅耕嘏地數十畝種之,人以語嘏,嘏曰:「我自以借之耳。」耕者聞之,慚謝還地。及邑中爭訟,皆詣嘏質之,然後意厭。其子弟有不順者,父兄竊數之曰:「汝所行,豈可令任君知邪!」其禮教所化,率皆如此。會太祖創業,召海內至德,嘏應其舉,為臨菑侯庶子、相國東曹屬、尚書郎。文帝時,為黃門侍郎。每納忠言,輒手書懷本,自在禁省,歸書不封。帝嘉其淑慎,累遷東郡、趙郡、河東太守,所在化行,有遺風餘教。嘏為人淳粹凱悌,虛己若不足,恭敬如有畏。其脩身履義,皆沈默潛行,不顯其美,故時人少得稱之。著書三十八篇,凡四萬餘言。嘏卒後,故吏東郡程威、趙國劉固、河東上官崇等,錄其事行及所著書奏之。詔下祕書,以貫群言。   青龍四年,詔「欲得有才智文章,謀慮淵深,料遠若近,視昧而察,籌不虛運,策弗徒發,端一小心,清脩密靜,乾乾不解,志尚在公者,無限年齒,勿拘貴賤,卿校已上各舉一人」。太尉司馬宣王以昶應選。正始中,轉在徐州,封武觀亭侯,遷征南將軍,假節都督荊、豫諸軍事。昶以為國有常眾,戰無常勝;地有常險,守無常勢。今屯宛,去襄陽三百餘里,諸軍散屯,船在宣池,有急不足相赴,乃表徙治新野,習水軍于二州,廣農墾殖,倉穀盈積。   嘉平初,太傅司馬宣王既誅曹爽,乃奏博問大臣得失。昶陳治略五事:其一,欲崇道篤學,抑絕浮華,使國子入太學而脩庠序;其二,欲用考試,考試猶準繩也,未有舍準繩而意正曲直,廢黜陟而空論能否也;其三,欲令居官者久於其職,有治績則就增位賜爵;其四,欲約官實祿,勵以廉恥,不使與百姓爭利;其五,欲絕侈靡,務崇節儉,令衣服有章,上下有敘,儲穀畜帛,反民於樸。詔書褒讚。因使撰百官考課事,昶以為唐虞雖有黜陟之文,而考課之法不垂。周制冢宰之職,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又無校比之制。由此言之,聖主明於任賢,略舉黜陟之體,以委達官之長,而總其統紀,故能否可得而知也。其大指如此。   二年,昶奏:「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乘釁而制吳、蜀;白帝、夷陵之間,黔、巫、秭歸、房陵皆在江北,民夷與新城郡接,可襲取也。」乃遣新城太守州泰襲巫、秭歸、房陵,荊州刺史王基詣夷陵,昶詣江陵,兩岸引竹絙為橋,渡水擊之。賊奔南岸,鑿七道並來攻。於是昶使積弩同時俱發,賊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城,追斬數百級。昶欲引致平地與合戰,乃先遣五軍案大道發還,使賊望見以喜之,以所獲鎧馬甲首,馳環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追軍,與戰,克之。績遁走,斬其將鍾離茂、許旻,收其甲首旗鼓珍寶器仗,振旅而還。王基、州泰皆有功。於是遷昶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進封京陵侯。毌丘儉、文欽作亂,引兵拒儉、欽有功,封二子亭侯、關內侯,進位驃騎將軍。諸葛誕反,昶據夾石以逼江陵,持施績、全熙使不得東。誕既誅,詔曰:「昔孫臏佐趙,直湊大梁。西兵驟進,亦所以成東征之勢也。」增邑千戶,并前四千七百戶,遷司空,持節、都督如故。甘露四年薨,諡曰穆侯。子渾嗣,咸熙中為越騎校尉。〔一〕   〔一〕 案晉書:渾自越騎入晉,累居方任,平吳有功,封一子江陵侯,位至司徒。渾子濟,字武子,有雋才令望,為河南尹、太僕。早卒,追贈驃騎將軍。渾弟深,冀州刺史。深弟湛,字處沖,汝南太守。湛子承,字安期,東海內史。承子述,字懷祖,尚書令、衛將軍。述子坦之,字文度,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昶諸子中,湛最有德譽,而承亦自為名士,述及坦之並顯重於世,為時盛門云。自湛已下事,見晉陽秋也。   王基字伯輿,東萊曲城人也。少孤,與叔父翁居。翁撫養甚篤,基亦以孝稱。年十七,郡召為吏,非其好也,遂去,入琅邪界游學。黃初中,察孝廉,除郎中。是時青土初定,刺史王淩特表請基為別駕,後召為祕書郎,淩復請還。頃之,司徒王朗辟基,淩不遣。朗書劾州曰:「凡家臣之良,則升于公輔,公臣之良,則入于王職,是故古者侯伯有貢士之禮。今州取宿衛之臣,留祕閣之吏,所希聞也。」淩猶不遣。淩流稱青土,蓋亦由基協和之輔也。大將軍司馬宣王辟基,未至,擢為中書侍郎。   明帝盛脩宮室,百姓勞瘁。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故在民上者,不可以不戒懼。夫民逸則慮易,苦則思難,是以先王居之以約儉,俾不至於生患。昔顏淵云東野子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是以知其將敗。今事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弊,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因謂之安也。』今寇賊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敵,久之則難以遺後,當盛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起,必深切于曩時矣。」   散騎常侍王肅著諸經傳解及論定朝儀,改易鄭玄舊說,而基據持玄義,常與抗衡。遷安平太守,公事去官。大將軍曹爽請為從事中郎,出為安豐太守。郡接吳寇,為政清嚴有威惠,明設防備,敵不敢犯。加討寇將軍。吳嘗大發眾集建業,揚聲欲入攻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基策之。基曰:「昔孫權再至合肥,一至江夏,其後全琮出廬江,朱然寇襄陽,皆無功而還。今陸遜等已死,而權年老,內無賢嗣,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補定支黨,還自保護耳。」後權竟不能出。時曹爽專柄,風化陵遲,基著時要論以切世事。以疾徵還,起家為河南尹,未拜,爽伏誅,基嘗為爽官屬,隨例罷。   其年為尚書,出為荊州刺史,加揚烈將軍,隨征南王昶擊吳。基別襲步協於夷陵,協閉門自守。基示以攻形,而實分兵取雄父邸閣,收米三十餘萬斛,虜安北將軍譚正,納降數千口。於是移其降民,置夷陵縣。賜爵關內侯。基又表城上昶,徙江夏治之,以偪夏口,由是賊不敢輕越江。明制度,整軍農,兼脩學校,南方稱之。時朝廷議欲伐吳,詔基量進趣之宜。基對曰:「夫兵動而無功,則威名折於外,財用窮於內,故必全而後用也。若不資通川聚糧水戰之備,則雖積兵江內,無必渡之勢矣。今江陵有沮、漳二水,溉灌膏腴之田以千數。安陸左右,陂池沃衍。若水陸並農,以實軍資,然後引兵詣江陵、夷陵,分據夏口,順沮、漳,資水浮穀而下。賊知官兵有經久之勢,則拒天誅者意沮,而向王化者益固。然後率合蠻夷以攻其內,精卒勁兵以討其外,則夏口以上必拔,而江外之郡不守。如此,吳、蜀之交絕,交絕而吳禽矣。不然,兵出之利,未可必矣。」於是遂止。   司馬景王新統政,基書戒之曰:「天下至廣,萬機至猥,誠不可不矜矜業業,坐而待旦也。夫志正則眾邪不生,心靜則眾事不躁,思慮審定則教令不煩,親用忠良則遠近協服。故知和遠在身,定眾在心。許允、傅嘏、袁侃、崔贊皆一時正士,有直質而無流心,可與同政事者也。」景王納其言。   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常樂亭侯。毌丘儉、文欽作亂,以基為行監軍、假節,統許昌軍,適與景王會於許昌。景王曰:「君籌儉等何如?」基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亂也,儉等誑脅迫懼,畏目下之戮,是以尚群聚耳。若大兵臨偪,必土崩瓦解,儉、欽之首,不終朝而縣於軍門矣。」景王曰:「善。」乃令基居軍前。議者咸以儉、欽慓悍,難與爭鋒。詔基停駐。基以為:「儉等舉軍足以深入,而久不進者,是其詐偽已露,眾心疑沮也。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軍高壘,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勢也。若或虜略民人,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更懷離心;儉等所迫脅者,自顧罪重,不敢復還,此為錯兵無用之地,而成姦宄之源。吳寇因之,則淮南非國家之有,譙、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計之大失也。軍宜速進據南頓,南頓有大邸閣,計足軍人四十日糧。保堅城,因積穀,先人有奪人之心,此平賊之要也。」基屢請,乃聽進據濦水。既至,復言曰:「兵聞拙速,未睹工遲之久。方今外有彊寇,內有叛臣,若不時決,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議者多欲將軍持重。將軍持重是也,停軍不進非也。持重非不行之謂也,進而不可犯耳。今據堅城,保壁壘,以積實資虜,縣運軍糧,甚非計也。」景王欲須諸軍集到,猶尚未許。基曰:「將在軍,君令有所不受。彼得則利,我得亦利,是謂爭城,南頓是也。」遂輒進據南頓,儉等從項亦爭欲往,發十餘里,聞基先到,復還保項。時兗州刺史鄧艾屯樂嘉,儉使文欽將兵襲艾。基知其勢分,進兵偪項,儉眾遂敗。欽等已平,遷鎮南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領豫州刺史,進封安樂鄉侯。上疏求分戶二百,賜叔父子喬爵關內侯,以報叔父拊育之德。有詔特聽。   諸葛誕反,基以本官行鎮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時大軍在項,以賊兵精,詔基斂軍堅壘。基累啟求進討。會吳遣朱異來救誕,軍於安城。基又被詔引諸軍轉據北山,基謂諸將曰:「今圍壘轉固,兵馬向集,但當精脩守備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險,使得放縱,雖有智者不能善後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當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於勢大損。諸軍並據深溝高壘,眾心皆定,不可傾動,此御兵之要也。」書奏,報聽。大將軍司馬文王進屯丘頭,分部圍守,各有所統。基督城東城南二十六軍,文王敕軍吏入鎮南部界,一不得有所遣。城中食盡,晝夜攻壘,基輒拒擊,破之。壽春既拔,文王與基書曰:「初議者云云,求移者甚眾,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志,上違詔命,下拒眾議,終至制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是過也。」文王欲遣諸將輕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釁有蕩覆吳之勢。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竭江表之兵,以圍新城,城既不拔,而眾死者太半。姜維因洮上之利,輕兵深入,糧餉不繼,軍覆上邽。夫大捷之後,上下輕敵,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於外,又內患未弭,是其脩備設慮之時也。且兵出踰年,人有歸志,今俘馘十萬,罪人斯得,自歷代征伐,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自以所獲已多,不復追奔,懼挫威也。」文王乃止。以淮南初定,轉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進封東武侯。基上疏固讓,歸功參佐,由是長史司馬等七人皆侯。   是歲,基母卒,詔祕其凶問,迎基父豹喪合葬洛陽,追贈豹北海太守。甘露四年,轉為征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常道鄉公即尊位,增邑千戶,并前五千七百戶。前後封子二人亭侯、關內侯。   景元二年,襄陽太守表吳賊鄧由等欲來歸化,基被詔,當因此震蕩江表。基疑其詐,馳驛陳狀。且曰:「嘉平以來,累有內難,當今之務,在于鎮安社稷,綏寧百姓,未宜動眾以求外利。」文王報書曰:「凡處事者,多曲相從順,鮮能確然共盡理實。誠感忠愛,每見規示,輒敬依來指。」後由等竟不降。〔一〕   〔一〕 司馬彪戰略載基此事,詳於本傳。曰:「景元二年春三月,襄陽太守胡烈表上『吳賊鄧由、李光等,同謀十八屯,欲來歸化,遣將張吳、鄧生,并送質任。克期欲令郡軍臨江迎拔』。大將軍司馬文王啟聞。詔征南將軍王基部分諸軍,使烈督萬人徑造沮水,荊州、義陽南屯宜城,承書夙發。若由等如期到者,便當因此震蕩江表。基疑賊詐降,誘致官兵,馳驛止文王,說由等可疑之狀。『且當清澄,未宜便舉重兵深入應之』。又曰:『夷陵東道,當由車御,至赤岸乃得渡沮,西道當出箭谿口,乃趣平土,皆山險狹,竹木叢蔚,卒有要害,弩馬不陳。今者筋角弩弱,水潦方降,廢盛農之務,徼難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昔子午之役,兵行數百里而值霖雨,橋閣破壞,後糧腐敗,前軍縣乏。姜維深入,不待輜重,士眾飢餓,覆軍上邽。文欽、唐咨,舉吳重兵,昧利壽春,身沒不反。此皆近事之鑒戒也。嘉平以來,累有內難。當今之宜,當鎮安社稷,撫寧上下,力農務本,懷柔百姓,未宜動眾以求外利也。得之未足為多,失之傷損威重。』文王累得基書,意疑。尋敕諸軍已上道者,且權停住所在,須後節度。基又言于文王曰:『昔漢祖納酈生之說,欲封六國,寤張良之謀,而趣銷印。基謀慮淺短,誠不及留侯,亦懼襄陽有食其之謬。』文王於是遂罷軍嚴,後由等果不降。」   是歲基薨,追贈司空,諡曰景侯。子徽嗣,早卒。咸熙中,開建五等,以基著勳前朝,改封基孫廙,而以東武餘邑賜一子爵關內侯。晉室踐阼,下詔曰:「故司空王基既著德立勳,又治身清素,不營產業,久在重任,家無私積,可謂身沒行顯,足用勵俗者也。其以奴婢二人賜其家。」   評曰:徐邈清尚弘通,胡質素業貞粹,王昶開濟識度,王基學行堅白,皆掌統方任,垂稱著績。可謂國之良臣,時之彥士矣。 ## 三國志卷二十八 魏書二十八 王毌丘諸葛鄧鍾傳第二十八   王淩字彥雲,太原祁人也。叔父允,為漢司徒,誅董卓。卓將李傕、郭汜等為卓報仇,入長安,殺允,盡害其家。淩及兄晨,時年皆少,踰城得脫,亡命歸鄉里。淩舉孝廉,為發干長,〔一〕稍遷至中山太守,所在有治,太祖辟為丞相掾屬。   〔一〕 魏略曰:淩為長,遇事,髡刑五歲,當道掃除。時太祖車過,問此何徒,左右以狀對。太祖曰;「此子師兄子也,所坐亦公耳。」于是主者選為驍騎主簿。   文帝踐阼,拜散騎常侍,出為兗州刺史,與張遼等至廣陵討孫權。臨江,夜大風,吳將呂範等船漂至北岸。淩與諸將逆擊,捕斬首虜,獲舟船,有功,封宜城亭侯,加建武將軍,轉在青州。是時海濱乘喪亂之後,法度未整。淩布政施教,賞善罰惡,甚有綱紀,百姓稱之,不容於口。後從曹休征吳,與賊遇於夾石,休軍失利,淩力戰決圍,休得免難。仍徙為揚、豫州刺史,咸得軍民之歡心。始至豫州,旌先賢之後,求未顯之士,各有條教,意義甚美。初,淩與司馬朗、賈逵友善,及臨兗、豫,繼其名跡。正始初,為征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二年,吳大將全琮數萬眾寇芍陂,淩率諸軍逆討,與賊爭塘,力戰連日,賊退走。進封南鄉侯,邑千三百五十戶,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是時,淩外甥令狐愚以才能為兗州刺史,屯平阿。舅甥並典兵,專淮南之重。淩就遷為司空。司馬宣王既誅曹爽,進淩為太尉,假節鉞。淩、愚密協計,謂齊王不任天位,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彪都許昌。嘉平元年九月,愚遣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問往來。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子廣。廣言:「廢立大事,勿為禍先。」〔一〕其十一月,愚復遣式詣彪,未還,會愚病死。〔二〕二年,熒惑守南斗,淩謂:「斗中有星,當有暴貴者。」〔三〕三年春,吳賊塞涂水。淩欲因此發,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陰謀滋甚,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太傅司馬宣王。宣王將中軍乘水道討淩,先下赦赦淩罪,又將尚書廣東,使為書喻淩,大軍掩至百尺逼淩。淩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宣王,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鉞。軍到丘頭,淩面縛水次。宣王承詔遣主簿解縛反服,見淩,慰勞之,還印綬、節鉞,遣步騎六百人送還京都。淩至項,飲藥死。〔四〕宣王遂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乃窮治其事。彪賜死,諸相連者悉夷三族。〔五〕朝議咸以為春秋之義,齊崔杼、鄭歸生皆加追戮,陳屍斲棺,載在方策。淩、愚罪宜如舊典。乃發淩、愚冢,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六〕進弘、華爵為鄉侯。廣有志尚學行,死時年四十餘。〔七〕   〔一〕 漢晉春秋曰:淩、愚謀,以帝幼制於彊臣,不堪為主,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之,以興曹氏。淩使人告廣,廣曰:「凡舉大事,應本人情。今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皆專競于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于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解,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未易亡也。」淩不從。臣松之以為如此言之類,皆前史所不載,而猶出習氏。且制言法體不似於昔,疑悉鑿齒所自造者也。   〔二〕 魏書曰:愚字公治,本名浚,黃初中,為和戎護軍。烏丸校尉田豫討胡有功,小違節度,愚以法繩之。帝怒,械繫愚,免官治罪,詔曰「浚何愚」!遂以名之。正始中,為曹爽長史,後出為兗州刺史。魏略曰:愚聞楚王彪有智勇。初東郡有訛言云:「白馬河出妖馬,夜過官牧邊鳴呼,眾馬皆應,明日見其跡,大如斛,行數里,還入河中。」又有謠言:「白馬素羈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楚王小字朱虎,故愚與王淩陰謀立楚王。乃先使人通意於王,言「使君謝王,天下事不可知,願王自愛」!彪亦陰知其意,答言「謝使君,知厚意也。」   〔三〕 魏略曰:淩聞東平民浩詳知星,呼問詳。詳疑淩有所挾,欲悅其意,不言吳當有死喪,而言淮南楚分也,今吳、楚同占,當有王者興。故淩計遂定。   〔四〕 魏略載淩與太傅書曰:「卒聞神軍密發,巳在百尺,雖知命窮盡,遲於相見,身首分離,不以為恨,前後遣使,有書未得還報,企踵西望,無物以譬。昨遣書之後,便乘船來相迎宿丘頭,旦發於浦口,奉被露布赦書,又得二十三日況,累紙誨示,聞命驚愕,五內失守,不知何地可以自處?僕久忝朝恩,歷試無效,統御戎馬,董齊東夏,事有闕廢,中心犯義,罪在三百,妻子同縣,無所禱矣。不圖聖恩天覆地載,橫蒙視息,復睹日月。亡甥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僕即時呵抑,使不得竟其語。既人已知,神明所鑒,夫非事無陰,卒至發露,知此梟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又重曰:「身陷刑罪,謬蒙赦宥。今遣掾送印綬,頃至,當如詔書自縛歸命。雖足下私之,官法有分。」及到,如書。太傅使人解其縛。淩既蒙赦,加怙舊好,不復自疑,徑乘小船自趣太傅。太傅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丈。淩知見外,乃遙謂太傅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太傅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淩曰:「卿負我!」太傅曰:「我寧負卿,不負國家。」遂使人送來西。淩自知罪重,試索棺釘,以觀太傅意,太傅給之。淩行到項,夜呼掾屬與決曰:「行年八十,身名並滅邪!」遂自殺。干寶晉紀曰:淩到項,見賈逵祠在水側,淩呼曰:「賈梁道,王淩固忠于魏之社稷者,唯爾有神,知之。」其年八月,太傅有疾,夢淩、逵為癘,甚惡之,遂薨。   〔五〕 魏略載:山陽單固,字恭夏,為人有器實。正始中,兗州刺史令狐愚與固父伯龍善,辟固,欲以為別駕。固不樂為州吏,辭以疾。愚禮意愈厚,固不欲應。固母夏侯氏謂固曰:「使君與汝父久善,故命汝不止,汝亦故當仕進,自可往耳。」固不獲已,遂往,與兼治中從事楊康並為愚腹心。後愚與王淩通謀,康、固皆知其計。會愚病,康應司徒召詣洛陽,固亦以疾解祿。康在京師露其事,太傅乃東取王淩。到壽春,固見太傅,太傅問曰:「卿知其事為邪?」固對不知。太傅曰:「且置近事。問卿,令狐反乎?」固又曰無。而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皆繫廷尉,考實數十,固故云無有。太傅錄楊康,與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庸既負使君,又滅我族,顧汝當活邪!」辭定,事上,須報廷尉,以舊皆聽得與其母妻子相見。固見其母,不仰視,其母知其慚也,字謂之曰:「恭夏,汝本自不欲應州郡也,我強故耳。汝為人吏,自當爾耳。此自門戶衰,我無恨也。汝本意與我語。」固終不仰,又不語,以至於死。初,楊康自以白其事,冀得封拜,後以辭頗參錯,亦并斬。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也。」   〔六〕 干寶晉紀曰:兗州武吏東平馬隆,託為愚家客,以私財更殯葬,行服三年,種植松柏。一州之士愧之。   〔七〕 魏氏春秋曰:廣字公淵。弟飛梟、金虎,並才武過人。太傅嘗從容問蔣濟,濟曰:「淩文武俱贍,當今無雙。廣等志力,有美於父耳。」退而悔之,告所親曰:「吾此言,滅人門宗矣。」魏末傳曰:淩少子字明山,最知名,善書,多技藝,人得其書,皆以為法。走向太原,追軍及之,時有飛鳥集桑樹,隨枝低卬,舉弓射之即倒,追人乃止不復進。明山投親家食,親家告吏,乃就執之。   毌丘儉字仲恭,河東聞喜人也。父興,黃初中為武威太守,伐叛柔服,開通河右,名次金城太守蘇則。討賊張進及討叛胡有功,封高陽鄉侯。〔一〕入為將作大匠。儉襲父爵,為平原侯文學。明帝即位,為尚書郎,遷羽林監。以東宮之舊,甚見親待。出為洛陽典農。時取農民以治宮室,儉上疏曰:「臣愚以為天下所急除者二賊,所急務者衣食。誠使二賊不滅,士民飢凍,雖崇美宮室,猶無益也。」遷荊州刺史。   〔一〕 魏名臣奏載雍州刺史張既表曰:「河右遐遠,喪亂彌久,武威當諸郡路道喉轄之要,加民夷雜處,數有兵難。領太守毌丘興到官,內撫吏民,外懷羌、胡,卒使柔附,為官效用。黃華、張進初圖逆亂,扇動左右,興志氣忠烈,臨難不顧,為將校民夷陳說禍福,言則涕泣。于時男女萬口,咸懷感激,形毀髮亂,誓心致命。尋率精兵踧脅張掖,濟拔領太守杜通、西海太守張睦。張掖番和、驪靬二縣吏民及郡雜胡棄惡詣興,興皆安卹,使盡力田。興每所歷,盡竭心力,誠國之良吏。殿下即位,留心萬機,苟有毫毛之善,必有賞錄,臣伏緣聖旨,指陳其事。」   青龍中,帝圖討遼東,以儉有幹策,徙為幽州刺史,加度遼將軍,使持節,護烏丸校尉。率幽州諸軍至襄平,屯遼隧。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率眾王護留等,昔隨袁尚奔遼東者,率眾五千餘人降。寇婁敦遣弟阿羅槃等詣闕朝貢,封其渠率二十餘人為侯、王,賜輿馬繒綵各有差。公孫淵逆與儉戰,不利,引還。明年,帝遣太尉司馬宣王統中軍及儉等眾數萬討淵,定遼東。儉以功進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戶。   正始中,儉以高句驪數侵叛,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從諸道討之。句驪王宮將步騎二萬人,進軍沸流水上,大戰梁口,梁音渴。宮連破走。儉遂束馬縣車,以登丸都,屠句驪所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沛者名得來,數諫宮,〔一〕宮不從其言。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復征之,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二〕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刊丸都之山,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穿山溉灌,民賴其利。   〔一〕 臣松之按東夷傳:沛者,句驪國之官名。   〔二〕 世語曰:頎字孔碩,東萊人,晉永嘉中大賊王彌,頎之孫。   遷左將軍,假節監豫州諸軍事,領豫州刺史,轉為鎮南將軍。諸葛誕戰于東關,不利,乃令誕、儉對換。誕為鎮南,都督豫州。儉為鎮東,都督楊州。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儉與文欽禦之,太尉司馬孚督中軍東解圍,恪退還。   初,儉與夏侯玄、李豐等厚善。揚州刺史前將軍文欽,曹爽之邑人也,驍果麤猛,數有戰功,好增虜獲,以徼寵賞,多不見許,怨恨日甚。儉以計厚待欽,情好歡洽。欽亦感戴,投心無貳。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數十丈,西北竟天,起于吳、楚之分。儉、欽喜,以為己祥。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壽春城,為壇於城西,歃血稱兵為盟,分老弱守城,儉、欽自將五六萬眾渡淮,西至項。儉堅守,欽在外為游兵。〔一〕   〔一〕 儉、欽等表曰:「故相國懿,匡輔魏室,歷事忠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託之任。懿戮力盡節,以寧華夏。又以齊王聰明,無有穢德,乃心勤盡忠以輔上,天下賴之。懿欲討滅二虜以安宇內,始分軍糧,克時同舉,未成而薨。齊王以懿有輔己大功,故遂使師承統懿業,委以大事。而師以盛年在職,無疾託病,坐擁彊兵,無有臣禮,朝臣非之,義士譏之,天下所聞,其罪一也。懿造計取賊,多舂軍糧,克期有日。師為大臣,當除國難,又為人子,當卒父業。哀聲未絕而便罷息,為臣不忠,為子不孝,其罪二也。賊退過東關,坐自起眾,三征同進,喪眾敗績,歷年軍實,一旦而盡,致使賊來,天下騷動,死傷流離,其罪三也。賊舉國悉眾,號五十萬,來向壽春,圖詣洛陽,會太尉孚與臣等建計,乃杜塞要險,不與爭鋒,還固新城。淮南將士,衝鋒履刃,晝夜相守,勤瘁百日,死者塗地,自魏有軍已來,為難苦甚,莫過於此。而師遂意自由,不論封賞,權勢自在,無所領錄,其罪四也。故中書令李豐等,以師無人臣節,欲議退之。師知而請豐,其夕拉殺,載尸埋棺。豐等為大臣,帝王腹心,擅加酷暴,死無罪名,師有無君之心,其罪五也。懿每歎說齊王自堪人主,君臣之義定。奉事以來十有五載,始欲歸政,按行武庫,詔問禁兵不得妄出。師自知姦慝,人神所不祐,矯廢君主,加之以罪。孚,師之叔父,性甚仁孝,追送齊王,悲不自勝。群臣皆怒而師懷忍,不顧大義,其罪六也。又故光祿大夫張緝,無罪而誅,夷其妻子,并及母后,逼恐至尊,彊催督遣,臨時哀愕,莫不傷痛;而師稱慶,反以歡喜,其罪七也。陛下踐阼,聰明神武,事經聖心,欲崇省約,天下聞之,莫不歡慶;而師不自改悔,脩復臣禮,而方徵兵募士,毀壞宮內,列侯自衛。陛下即阼,初不朝覲。陛下欲臨幸師舍以省其疾,復拒不通,不奉法度,其罪八也。近者領軍許允當為鎮北,以廚錢給賜,而師舉奏加辟,雖云流徙,道路餓殺,天下聞之,莫不哀傷,其罪九也。三方之守,一朝闕廢,多選精兵,以自營衛,五營領兵,闕而不補,多載器杖,充聚本營,天下所聞,人懷憤怨,訛言盈路,以疑海內,其罪十也。多休守兵,以占高第,以空虛四表,欲擅彊勢,以逞姦心,募取屯田,加其復賞,阻兵安忍,壞亂舊法。合聚諸藩王公以著鄴,欲悉誅之,一旦舉事廢主。天不長惡,使目腫不成,其罪十一也。臣等先人皆隨從太祖武皇帝征討凶暴,獲成大功,與高祖文皇帝即受漢禪,開國承家,猶堯舜相傳也。臣與安豐護軍鄭翼、廬江護軍呂宣、太守張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護軍王休等議,各以累世受恩,千載風塵,思盡軀命,以完全社稷安主為效。斯義苟立,雖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也。按師之罪,宜加大辟,以彰姦慝。春秋之義,一世為善,一世宥之。懿有大功,海內所書,依古典議,廢師以侯就弟。弟昭,忠肅寬明,樂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誠為國,不與師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師輔導聖躬。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親寵,授以保傅。護軍散騎常侍望,忠公親事,當官稱能,遠迎乘輿,有宿衛之功,可為中領軍。春秋之義,大義滅親,故周公誅弟,石碏戮子,季友鴆兄,上為國計,下全宗族。殛鯀用禹,聖人明典,古今所稱。乞陛下下臣等所奏,朝堂博議。臣言當道,使師遜位避賢者,罷兵去備,如三皇舊法,則天下協同。若師負勢恃眾不自退者,臣等率將所領,晝夜兼行,惟命是授。臣等今日所奏,惟欲使大魏永存,使陛下得行君意,遠絕亡之禍,百姓安全,六合一體,使忠臣義士,不愧於三皇五帝耳。臣恐兵起,天下擾亂,臣輒上事,移三征及州郡國典農,各安慰所部吏民,不得妄動,謹具以狀聞。惟陛下愛養精神,明慮危害,以寧海內。師專權用勢,賞罰自由,聞臣等舉眾,必下詔禁絕關津,使驛書不通,擅復徵調,有所收捕。此乃師詔,非陛下詔書,在所皆不得復承用。臣等道遠,懼文書不得皆通,輒臨時賞罰,以便宜從事,須定表上也。」   大將軍統中外軍討之,別使諸葛誕督豫州諸軍從安風津擬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于譙、宋之間,絕其歸路。大將軍屯汝陽,使監軍王基督前鋒諸軍據南頓以待之。今諸軍皆堅壁勿與戰。儉、欽進不得鬥,退恐壽春見襲,不得歸,計窮不知所為。淮南將士,家皆在北,眾心沮散,降者相屬,惟淮南新附農民為之用。大將軍遣兗州刺史鄧艾督泰山諸軍萬餘人至樂嘉,示弱以誘之,大將軍尋自洙至。欽不知,果夜來欲襲艾等,會明,見大軍兵馬盛,乃引還。〔一〕大將軍縱驍騎追擊,大破之,欽遁走。是日,儉聞欽戰敗,恐懼夜走,眾潰。比至慎縣,左右人兵稍棄儉去,儉獨與小弟秀及孫重藏水邊草中。安風津都尉部民張屬就射殺儉,傳首京都。屬封侯。秀、重走入吳。將士諸為儉、欽所迫脅者,悉歸降。〔二〕   〔一〕 魏氏春秋曰:欽中子俶,小名鴦。年尚幼,勇力絕人,謂欽曰:「及其未定,擊之可破也。」於是分為二隊,夜夾攻軍。俶率壯士先至,大呼大將軍,軍中震擾。欽後期不應。會明,俶退,欽亦引還。魏末傳曰:殿中人姓尹,字大目,小為曹氏家奴,常侍在帝側,大將軍將俱行。大目知大將軍一目已突出,啟云:「文欽本是明公腹心,但為人所誤耳,又天子鄉里。大目昔為文欽所信,乞得追解語之,令還與公復好。」大將軍聽遣大目單身往,乘大馬,被鎧甲,追文欽,遙相與語。大目心實欲曹氏安,謬言:「君侯何苦若不可復忍數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乃更厲聲罵大目:「汝先帝家人,不念報恩,而反與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天不祐汝!」乃張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善自努力也。」   〔二〕 欽與郭淮書曰:「大將軍昭伯與太傅(伯)俱受顧命,登床把臂,託付天下,此遠近所知。後以勢利,乃絕其祀,及其親黨,皆一時之俊,可為痛心,奈何奈何!公侯恃與大司馬公恩親分著,義貫金石,當此之時,想益毒痛,有不可堪也。王太尉嫌其專朝,潛欲舉兵,事竟不捷,復受誅夷,害及楚王,想甚追恨。太傅既亡,然其子師繼承父業,肆其虐暴,日月滋甚,放主弒后,殘戮忠良,包藏禍心,遂至篡弒。此可忍也,孰不可忍?欽以名義大故,事君有節,忠憤內發,忘寢與食,無所吝顧也。會毌丘子邦自與父書,騰說公侯,盡事主之義,欲奮白髮,同符太公,惟須東問,影響相應,聞問之日,能不慷慨!是以不顧妻孥之痛,即與毌丘鎮東舉義兵三萬餘人,西趨京師,欲扶持王室,掃除姦逆,企踵西望,不得聲問,魯望高子,不足喻急。夫當仁不讓,況救君之難,度道遠艱,故不果期要耳。然同舟共濟,安危勢同,禍痛已連,非言飾所解,自公侯所明也。共事曹氏,積信魏朝,行道之人,皆所知見。然在朝之士,冒利偷生,烈士所恥,公侯所賤,賈豎所不忍為也,況當塗之士邪?軍屯住項,小人以閏月十六日別進兵,就于樂嘉城討師,師之徒眾,尋時崩潰,其所斬截,不復訾原,但當長驅徑至京師,而流言先至,毌丘不復詳之,更謂小人為誤,諸軍便爾瓦解。毌丘還走,追尋釋解,無所及。小人還項,復遇王基等十二軍,追尋毌丘,進兵討之,即時克破,所向全勝,要那後無繼何?孤軍梁昌,進退失所,還據壽春,壽春復走,狼狽躓閡,無復他計,惟當歸命大吳,借兵乞食,繼踵伍員耳。不若僕隸,如何快心,復君之讎,永使曹氏少享血食,此亦大國之所祐念也。想公侯不使程嬰、杵臼擅名於前代,而使大魏獨無鷹揚之士與?今大吳敦崇大義,深見愍悼。然僕於國大分連接,遠同一勢,日欲俱舉,瓜分中國,不願偏取以為己有。公侯必欲共忍帥胸懷,宜廣大勢,恐秦川之卒不可孤舉。今者之計,宜屈己伸人,託命歸漢,東西俱舉爾,乃可克定師黨耳。深思鄙言,若愚計可從,宜使漢軍克制期要,使六合校考,與周、召同封,以託付兒孫。此亦非小事也,大丈夫寧處其落落,是以遠呈忠心,時望嘉應。」時郭淮已卒,欽未知,故有此書。世語曰:毌丘儉之誅,黨與七百餘人,傳侍御史杜友治獄,惟舉首事十人,餘皆奏散。友字季子,東郡人,仕晉冀州刺史、河南尹。子默,字世玄,歷吏部郎,衛尉。   儉子甸為治書侍御史,先時知儉謀將發,私出將家屬逃走新安靈山上。別攻下之,夷儉三族。〔一〕   〔一〕 世語曰:甸字子邦,有名京邑。齊王之廢也,甸謂儉曰:「大人居方獄重任,國傾覆而晏然自守,將受四海之責。」儉然之。大將軍惡其為人也。及儉起兵,問屈𩑺所在,云不來無能為也。儉初起兵,遣子宗四人入吳。太康中,吳平,宗兄弟皆還中國。宗字子仁,有儉風,至零陵太守。宗子奧,巴東監軍、益州刺史。習鑿齒曰:毌丘儉感明帝之顧命,故為此役。君子謂毌丘儉事雖不成,可謂忠臣矣。夫竭節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者時也,我苟無時,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乃所以為忠也。古人有言:「死者復生,生者不愧。」若毌丘儉可謂不愧也。   欽亡入吳,吳以欽為都護、假節、鎮北大將軍、幽州牧、譙侯。〔一〕   〔一〕 欽降吳表曰:「稟命不幸,常隸魏國,兩絕於天。雖側伏隅都,自知無路。司馬師滔天作逆,廢害二主,辛、癸、高、莽,惡不足喻。欽累世受魏恩,烏鳥之情,竊懷憤踊,在三之義,期於弊仆。前與毌丘儉、郭淮等俱舉義兵,當共討師,掃除凶孽,誠臣慺慺愚管所執。智慮淺薄,微節不騁,進無所依,悲痛切心。退惟不能扶翼本朝,抱愧俛仰,靡所自厝。冒緣古義,固有所歸,庶假天威,得展萬一,僵仆之日,亦所不恨。輒相率將,歸命聖化,慚偷苟生,非辭所陳。謹上還所受魏使持節、前將軍、山桑侯印綬。臨表惶惑,伏須罪誅。」魏書曰:欽字仲若,譙郡人。父稷,建安中為騎將,有勇力。欽少以名將子,材武見稱。魏諷反,欽坐與諷辭語相連,及下獄,掠笞數百,當死,太祖以稷故赦之。太和中,為五營校督,出為牙門將。欽性剛暴無禮,所在倨傲陵上,不奉官法,輒見奏遣,明帝抑之。後復以為淮南牙門將,轉為廬江太守、鷹揚將軍。王淩奏欽貪殘,不宜撫邊,求免官治罪,由是徵欽還。曹爽以欽鄉里,厚養待之,不治欽事。復遣還廬江,加冠軍將軍,貴寵踰前。欽以故益驕,好自矜伐,以壯勇高人,頗得虛名於三軍。曹爽誅後,進欽為前將軍以安其心,後代諸葛誕為揚州刺史。自曹爽之誅,欽常內懼,與諸葛誕相惡,無所與謀。會誕去兵,毌丘儉往,乃陰共結謀。戰敗走,晝夜間行,追者不及,遂得入吳,孫峻厚待之。欽雖在他國,不能屈節下人,自呂據、朱異等諸大將皆憎疾之,惟峻常左右之。   諸葛誕字公休,琅邪陽都人,諸葛豐後也。初以尚書郎為滎陽令,〔一〕入為吏部郎。人有所屬託,輒顯其言而承用之,後有當否,則公議其得失以為褒貶,自是群僚莫不慎其所舉。累遷御史中丞尚書,與夏侯玄、鄧颺等相善,收名朝廷,京都翕然。言事者以誕、颺等脩浮華,合虛譽,漸不可長。明帝惡之,免誕官。〔二〕會帝崩,正始初,玄等並在職。復以誕為御史中丞尚書,出為揚州刺史,加昭武將軍。   〔一〕 魏氏春秋曰:誕為郎,與僕射杜畿試船陶河,遭風覆沒,誕亦俱溺。虎賁浮河救誕,誕曰:「先救杜侯。」誕飄于岸,絕而復蘇。   〔二〕 世語曰:是時,當世俊士散騎常侍夏侯玄、尚書諸葛誕、鄧颺之徒,共相題表,以玄、疇四人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中書監劉放子熙、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衛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父居勢位,容之為三豫,凡十五人。帝以構長浮華,皆免官廢錮。   王淩之陰謀也,太傅司馬宣王潛軍東伐,以誕為鎮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封山陽亭侯。諸葛恪興東關,遣誕督諸軍討之,與戰,不利。還,徙為鎮南將軍。   後毌丘儉、文欽反,遣使詣誕,招呼豫州士民。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儉、欽凶逆。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使誕督豫州諸軍,渡安風津向壽春。儉、欽之破也,誕先至壽春。壽春中十餘萬口,聞儉、欽敗,恐誅,悉破城門出,流迸山澤,或散走入吳。以誕久在淮南,乃復以為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吳大將孫峻、呂據、留贊等聞淮南亂,會文欽往,乃帥眾將欽徑至壽春;時誕諸軍已至,城不可攻,乃走。誕遣將軍蔣班追擊之,斬贊,傳首,收其印節。進封高平侯,邑三千五百戶,轉為征東大將軍。   誕既與玄、颺等至親,又王淩、毌丘儉累見夷滅,懼不自安,傾帑藏振施以結眾心,厚養親附及揚州輕俠者數千人為死士。〔一〕甘露元年冬,吳賊欲向徐堨,計誕所督兵馬足以待之,而復請十萬眾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寇,內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誕有自疑心,以誕舊臣,欲入度之。二年五月,徵為司空。誕被詔書,愈恐,遂反。召會諸將,自出攻揚州刺史樂綝,殺之。〔二〕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穀足一年食,閉城自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請救。〔三〕吳人大喜,遣將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率三萬眾,密與文欽俱來應誕。以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是時鎮南將軍王基始至,督諸軍圍壽春,未合。咨、欽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   〔一〕 魏書曰:誕賞賜過度。有犯死者,虧制以活之。   〔二〕 世語曰:司馬文王既秉朝政,長史賈充以為宜遣參佐慰勞四征,于是遣充至壽春。充還啟文王:「誕再在揚州,有威名,民望所歸。今徵,必不來,禍小事淺;不徵,事遲禍大。」乃以為司空。書至,誕曰:「我作公當在王文舒後,今便為司空!不遣使者,健步齎書,使以兵付樂綝,此必綝所為。」乃將左右數百人至揚州,揚州人欲閉門,誕叱曰:「卿非我故吏邪!」徑入,綝逃上樓,就斬之。魏末傳曰:賈充與誕相見,談說時事,因謂誕曰:「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所知也。君以為云何?」誕厲色曰:「卿非賈豫州子?世受魏恩,如何負國,欲以魏室輸人乎?非吾所忍聞。若洛中有難,吾當死之。」充默然。誕既被徵,請諸牙門置酒飲宴,呼牙門從兵,皆賜酒令醉,謂眾人曰:「前作千人鎧仗始成,欲以擊賊,今當還洛,不復得用,欲蹔出,將見人游戲,須臾還耳;諸君且止。」乃嚴鼓將士七百人出。樂綝聞之,閉州門。誕歷南門宣言曰:「當還洛邑,蹔出游戲,揚州何為閉門見備?」前至東門,東門復閉,乃使兵緣城攻門,州人悉走,因風放火,焚其府庫,遂殺綝。誕表曰:「臣受國重任,統兵在東。揚州刺史樂綝專詐,說臣與吳交通,又言被詔當代臣位,無狀日久。臣奉國命,以死自立,終無異端。忿綝不忠,輒將步騎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討綝,即日斬首,函頭驛馬傳送。若聖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吳臣。不勝發憤有日,謹拜表陳愚,悲感泣血,哽咽斷絕,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誠。」臣松之以為魏末傳所言,率皆鄙陋。疑誕表言曲,不至於此也。   〔三〕 世語曰:黃初末,吳人發長沙王吳芮冢,以其塼於臨湘為孫堅立廟。芮容貌如生,衣服不朽。後豫發者見吳綱曰:「君何類長沙王吳芮,但微短耳。」綱瞿然曰;「是先祖也,君何由見之?」見者言所由,綱曰:「更葬否?」答曰:「即更葬矣。」自芮之卒年至冢發,四百餘年,綱,芮之十六世孫矣。   六月,車駕東征,至項。大將軍司馬文王督中外諸軍二十六萬眾,臨淮討之。大將軍屯丘頭。使基及安東將軍陳騫等四面合圍,表裏再重,塹壘甚峻。又使監軍石苞、兗州刺史州泰等,簡銳卒為游軍,備外寇。欽等數出犯圍,逆擊走之。吳將朱異再以大眾來迎誕等,渡黎漿水,泰等逆與戰,每摧其鋒。孫綝以異戰不進,怒而殺之。城中食轉少,外救不至,眾無所恃。將軍蔣班、焦彝,皆誕爪牙計事者也,棄誕,踰城自歸大將軍。〔一〕大將軍乃使反間,以奇變說全懌等,懌等率眾數千人開門來出。城中震懼,不知所為。   〔一〕 漢晉春秋曰:蔣班、焦彝言于諸葛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孫綝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兵為名,而內實坐須成敗,其歸可見矣。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可有全者。」文欽曰:「江東乘戰勝之威久矣,未有難北方者也。況公今舉十餘萬之眾內附,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子兄弟盡在江表,就孫綝不欲,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並疲,今守我一年,勢力已因,異圖生心,變故將起,以往準今,可計日而望也。」班、彝固勸之,欽怒,而誕欲殺班。二人懼,且知誕之必敗也,十一月,乃相攜而降。   三年正月,誕、欽、咨等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一〕圍上諸軍,臨高以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弩矢及石雨下,死傷者蔽地,血流盈塹。復還入城,城內食轉竭,降出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及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馳赴之,眾不為用。鴦、虎單走,踰城出,自歸大將軍。軍吏請誅之,大將軍令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當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兵數百騎馳巡城,呼語城內云:「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表鴦、虎為將軍,各賜爵關內侯。城內喜且擾,又日飢困,誕、咨等智力窮。大將軍乃自臨圍,四面進兵,同時鼓譟登城,城內無敢動者。誕窘急,單乘馬,將其麾下突小城門出。大將軍司馬胡奮部兵逆擊,斬誕,傳首,夷三族。誕麾下數百人,坐不降見斬,皆曰:「為諸葛公死,不恨。」其得人心如此。〔二〕唐咨、王祚及諸裨將皆面縛降,吳兵萬眾,器仗軍實山積。   〔一〕 漢晉春秋曰:文欽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矣。」誕及唐咨等皆以為然,遂共悉眾出攻。   〔二〕 干寶晉紀曰:數百人拱手為列,每斬一人,輒降之,竟不變,至盡,時人比之田橫。吳將于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於敵,吾弗取也。」乃免冑冒陳而死。   初圍壽春,議者多欲急攻之,大將軍以為:「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誕以二年五月反,三年二月破滅。六軍按甲,深溝高壘,而誕自困,竟不煩攻而克。〔一〕及破壽春,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大將軍以為古之用兵,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弘耳。一無所殺,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   〔一〕 干寶晉紀曰:初,壽春每歲雨潦,淮水溢,常淹城邑。故文王之築圍也,誕笑之曰:「是固不攻而自敗也。」及大軍之攻,亢旱踰年。城既陷,是日大雨,圍壘皆毀。誕子靚,字仲思,吳平還晉。靚子恢,字道明,位至尚書令,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   唐咨本利城人。黃初中,利城郡反,殺太守徐箕,推咨為主。文帝遣諸軍討破之,咨走入海,遂亡至吳,官至左將軍,封侯、持節。誕、欽屠戮,咨亦生禽,三叛皆獲,天下快焉。〔一〕拜咨安遠將軍,其餘裨將咸假號位,吳眾悅服。江東感之,皆不誅其家。其淮南將吏士民諸為誕所脅略者,惟誅其首逆,餘皆赦之。聽鴦、虎收斂欽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二〕   〔一〕 傅子曰:宋建椎牛禱賽,終自焚滅。文欽日祠祭事天,斬于人手。諸葛誕夫婦聚會神巫,淫祀求福,伏尸淮南,舉族誅夷。此天下所共見,足為明鑒也。   〔二〕 習鑿齒曰:自是天下畏威懷德矣。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者異矣,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故窮武之雄斃于不仁,存義之國喪于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卷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喪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士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當之哉?喪王基,語在基傳。鴦一名俶。晉諸公贊曰,俶後為將軍,破涼州虜,名聞天下。太康中為東夷校尉、假節。當之職,入辭武帝,帝見而惡之,託以他事免俶官。東安公繇,諸葛誕外孫,欲殺俶,因誅楊駿,誣俶謀逆,遂夷三族。   鄧艾字士載,義陽棘陽人也。少孤,太祖破荊州,徙汝南,為農民養犢。年十二,隨母至潁川,讀故太丘長陳寔碑文,言「文為世範,行為士則」,艾遂自名範,字士則。後宗族有與同者,故改焉。為都尉學士,以口吃,不得作幹佐。為稻田守叢草吏。同郡吏父憐其家貧,資給甚厚,艾初不稱謝。每見高山大澤,輒規度指畫軍營處所,時人多笑焉。後為典農綱紀,上計吏,因使見太尉司馬宣王。宣王奇之,辟之為掾,〔一〕遷尚書郎。   〔一〕 世語曰:鄧艾少為襄城典農部民,與石苞皆年十二三。謁者陽翟郭玄信,武帝監軍郭誕元奕之子。建安中,少府吉本起兵許都,玄信坐被刑在家,從典農司馬求人御,以艾、苞與御,行十餘里,與語,悅之,謂二人皆當遠至為佐相。艾後為典農功曹,奉使詣宣王,由此見知,遂被拔擢。   時欲廣田畜穀,為滅賊資,使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為「田良水少,不足以盡地利,宜開河渠,可以引水澆溉,大積軍糧,又通運漕之道。」乃著濟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為「昔破黃巾,因為屯田,積穀于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征舉,運兵過半,功費巨億,以為大役。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水豐常收三倍於西,計除眾費,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眾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往而不克矣。」宣王善之,事皆施行。正始二年,乃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軍興眾,汎舟而下,達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艾所建也。   出參征西軍事,遷南安太守。嘉平元年,與征西將軍郭淮拒蜀偏將軍姜維。維退,淮因西擊羌。艾曰:「賊去未遠,或能復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徑到,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城,得以不敗。賜爵關內侯,加討寇將軍,後遷城陽太守。   是時并州右賢王劉豹并為一部,艾上言曰:「戎狄獸心,不以義親,彊則侵暴,弱則內附,故周宣有玁狁之寇,漢祖有平城之圍。每匈奴一盛,為前代重患。自單于在外,莫能牽制長卑。誘而致之,使來入侍。由是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以單于在內,萬里順軌。今單于之尊日疏,外土之威寖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鴈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崇廉恥之教,塞姦宄之路。」大將軍司馬景王新輔政,多納用焉。遷汝南太守,至則尋求昔所厚己吏父,久已死,遣吏祭之,重遺其母,舉其子與計吏。艾所在,荒野開闢,軍民並豐。   諸葛恪圍合肥新城,不克,退歸。艾言景王曰:「孫權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建命。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虐用其民,悉國之眾,頓於堅城,死者萬數,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而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恪歸,果見誅。遷兗州刺史,加振威將軍。上言曰:「國之所急,惟農與戰,國富則兵彊,兵彊則戰勝。然農者,勝之本也。孔子曰『足食足兵』,食在兵前也。上無設爵之勸,則下無財畜之功。今使考績之賞,在於積粟富民,則交游之路絕,浮華之原塞矣。」   高貴鄉公即尊位,進封方城亭侯。毌丘儉作亂,遣健步齎書,欲疑惑大眾,艾斬之,兼道進軍,先趣樂嘉城,作浮橋。司馬景王至,遂據之。文欽以後大軍破敗於城下,艾追之至丘頭。欽奔吳。吳大將軍孫峻等號十萬眾,將渡江,鎮東將軍諸葛誕遣艾據肥陽,艾以與賊勢相遠,非要害之地,輒移屯附亭,遣泰山太守諸葛緒等于黎漿拒戰,遂走之。其年徵拜長水校尉。以破欽等功,進封方城鄉侯,行安西將軍。解雍州刺史王經圍於狄道,姜維退駐鍾提,乃以艾為安西將軍,假節、領護東羌校尉。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艾曰:「洮西之敗,非小失也;破軍殺將,倉廩空虛,百姓流離,幾於危亡。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杖未復,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穀,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縣餌,五也。賊有黠數,其來必矣。」頃之,維果向祁山,聞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武城山以相持。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於段谷,大破之。甘露元年詔曰:「逆賊姜維連年狡黠,民夷騷動,西土不寧。艾籌畫有方,忠勇奮發,斬將十數,馘首千計;國威震於巴、蜀,武聲揚於江、岷。今以艾為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進封鄧侯。分五百戶封子忠為亭侯。」二年,拒姜維于長城,維退還。遷征西將軍,前後增邑凡六千六百戶。景元三年,又破維于侯和,維卻保沓中。四年秋,詔諸軍征蜀,大將軍司馬文王皆指授節度,使艾與維相綴連;雍州刺史諸葛緒要維,令不得歸。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等直攻維營,隴西太守牽弘等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等詣甘松。維聞鍾會諸軍已入漢中,引退還。欣等追躡於彊川口,大戰,維敗走。聞雍州已塞道屯橋頭,從孔函谷入北道,欲出雍州後。諸葛緒聞之,卻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餘里,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過,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東引,還守劍閣。鍾會攻維未能克。艾上言:「今賊摧折,宜遂乘之,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里,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破之必矣。」   冬十月,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頻於危殆。艾以氊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蜀衛將軍諸葛瞻自涪還綿竹,列陳待艾。艾遣子惠唐亭侯忠等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不利,並退還,曰:「賊未可擊。」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舉,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大破之,斬瞻及尚書張遵等首,進軍到雒。劉禪遣使奉皇帝璽綬,為箋詣艾請降。   艾至成都,禪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詣軍門,艾執節解縛焚櫬,受而宥之。檢御將士,無所虜略,綏納降附,使復舊業,蜀人稱焉。輒依鄧禹故事,承制拜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蜀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艾官屬。以師纂領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蜀中諸郡。使於綿竹築臺以為京觀,用彰戰功。士卒死事者,皆與蜀兵同共埋藏。艾深自矜伐,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某,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又曰:「姜維自一時雄兒也,與某相值,故窮耳。」有識者笑之。   十二月,詔曰:「艾曜威奮武,深入虜庭,斬將搴旗,梟其鯨鯢,使僭號之主,稽首係頸,歷世逋誅,一朝而平。兵不踰時,戰不終日,雲徹席卷,蕩定巴蜀。雖白起破彊楚,韓信克勁趙,吳漢禽子陽,亞夫滅七國,計功論美,不足比勳也。其以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一〕艾言司馬文王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為軍農要用,並作舟船,豫順流之事,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安士民以來遠人,若便送禪於京都,吳以為流徙,則於向化之心不勸。宜權停留,須來年秋冬,比爾吳亦足平。以為可封禪為扶風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文王使監軍衛瓘喻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艾重言曰:「銜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惡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宜。今蜀舉眾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定。若待國命,往復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于國也。」鍾會、胡烈、師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變釁以結。詔書檻車徵艾。〔二〕   〔一〕 袁子曰:諸葛亮,重人也,而驟用蜀兵,此知小國弱民難以久存也。今國家一舉而滅蜀,自征伐之功,未有如此之速者也。方鄧艾以萬人入江由之危險,鍾會以二十萬眾留劍閣而不得進,三軍之士已飢,艾雖戰勝克將,使劉禪數日不降,則二將之軍難以反矣。故功業如此之難也。國家前有壽春之役,後有滅蜀之勞,百姓貧而倉稟虛,故小國之慮,在於時立功以自存,大國之慮,在於既勝而力竭,成功之後,戒懼之時也。   〔二〕 魏氏春秋曰:艾仰天歎曰:「艾忠臣也,一至此乎!白起之酷,復見於今日矣。」   艾父子既囚,鍾會至成都,先送艾,然後作亂。會已死,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檻車,迎還。瓘遣田續等討艾,遇於綿竹西,斬之。子忠與艾俱死,餘子在洛陽者悉誅,徙艾妻子及孫於西域。〔一〕   〔一〕 漢晉春秋曰:初艾之下江由也,以續不進,欲斬,既而捨之。及瓘遣續,謂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杜預言於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將何以堪其責乎?」瓘聞之,不俟駕而謝。世語曰:師纂亦與艾俱死。纂性急少恩,死之日體無完皮。   初,艾當伐蜀,夢坐山上而有流水,以問殄虜護軍爰邵。邵曰:「按易卦,山上有水曰蹇。蹇繇曰:『蹇利西南,不利東北。』孔子曰:『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往必克蜀,殆不還乎!」艾憮然不樂。〔一〕   〔一〕 荀綽冀州記曰:邵起自幹吏,位至衛尉。長子翰,河東太守。中子敞,大司農。少子倩,字君幼,寬厚有器局,勤於當世,歷位冀州刺史、太子右衛率。翰子俞,字世都,清貞貴素,辯於論議,採公孫龍之辭以談微理。少有能名,辟太尉府,稍歷顯位,至侍中中書令,遷為監。臣松之按:蹇彖辭云「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云「有功」;下云「利見大人,往有功也」。   泰始元年,晉室踐阼,詔曰:「昔太尉王淩謀廢齊王,而王竟不足以守位。征西將軍鄧艾,矜功失節,實應大辟。然被書之日,罷遣人眾,束手受罪,比于求生遂為惡者,誠復不同。今大赦得還,若無子孫者聽使立後,令祭祀不絕。」三年,議郎段灼上疏理艾曰:「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夷滅之誅,臣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艾性剛急,輕犯雅俗,不能協同朋類,故莫肯理之。臣敢言艾不反之狀。昔姜維有斷隴右之志,艾脩治備守,積穀彊兵。值歲凶旱,艾為區種,身被烏衣,手執耒耜,以率將士。上下相感,莫不盡力。艾持節守邊,所統萬數,而不難僕虜之勞,士民之役,非執節忠勤,孰能若此?故落門、段谷之戰,以少擊多,摧破彊賊。先帝知其可任,委艾廟勝,授以長策。艾受命忘身,束馬縣車,自投死地,勇氣陵雲,士眾乘勢,使劉禪君臣面縛,叉手屈膝。艾功名以成,當書之竹帛,傳祚萬世。七十老公,反欲何求!艾誠恃養育之恩,心不自疑,矯命承制,權安社稷;雖違常科,有合古義,原心定罪,本在可論。鍾會忌艾威名,搆成其事。忠而受誅,信而見疑,頭縣馬巿,諸子并斬,見之者垂泣,聞之者歎息。陛下龍興,闡弘大度,釋諸嫌忌,受誅之家,不拘敘用。昔秦民憐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為立祠。今天下民人為艾悼心痛恨,亦猶是也。臣以為艾身首分離,捐棄草土,宜收尸喪,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紹封其孫,使闔棺定諡,死無餘恨。赦冤魂于黃泉,收信義于後世,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埋一魂而天下歸其義,所為者寡而悅者眾矣。」九年,詔曰:「艾有功勳,受罪不逃刑,而子孫為民隸,朕常愍之。其以嫡孫朗為郎中。」   艾在西時,修治障塞,築起城塢。泰始中,羌虜大叛,頻殺刺史,涼州道斷。吏民安全者,皆保艾所築塢焉。〔一〕   〔一〕 世語曰:咸寧中,積射將軍樊震為西戎牙門,得見辭,武帝問震所由進,震自陳曾為鄧艾伐蜀時帳下將,帝遂尋問艾,震具申艾之忠,言之流涕。先是以艾孫朗為丹水令,由此遷為定陵令。次孫千秋有時望,光祿大夫王戎辟為掾。永嘉中,朗為新都太守,未之官,在襄陽失火,朗及母妻子舉室燒死,惟子韜子行得免。千秋先卒,二子亦燒死。   艾州里時輩南陽州泰,亦好立功業,善用兵,官至征虜將軍、假節都督江南諸軍事。景元二年薨,追贈衛將軍,諡曰壯侯。〔一〕   〔一〕 世語曰:初,荊州刺史裴潛以泰為從事,司馬宣王鎮宛,潛數遣詣宣王,由此為宣王所知。及征孟達,泰又導軍,遂辟泰。泰頻喪考、妣、祖,九年居喪,宣王留缺待之,至三十六日,擢為新城太守。宣王為泰會,使尚書鍾繇調泰:「君釋褐登宰府,三十六日擁麾蓋,守兵馬郡;乞兒乘小車,一何駛乎?」泰曰:「誠有此。君,名公之子,少有文采,故守吏職;獼猴騎土牛,又何遲也!」眾賓咸悅。後歷兗、豫州刺史,所在有籌算績效。   鍾會字士季,潁川長社人,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惠夙成。〔一〕中護軍蔣濟著論,謂「觀其眸子,足以知人。」會年五歲,繇遣見濟,濟甚異之,曰:「非常人也。」及壯,有才數技藝,而博學精練名理,以夜續晝,由是獲聲譽。正始中,以為祕書郎,遷尚書中書侍郎。〔二〕高貴鄉公即尊位,賜爵關內侯。   〔一〕 會為其母傳曰:「夫人張氏,字昌蒲,太原茲氏人,太傅定陵成侯之命婦也。世長吏二千石。夫人少喪父母,充成侯家,修身正行,非禮不動,為上下所稱述。貴妾孫氏,攝嫡專家,心害其賢,數讒毀無所不至。孫氏辨博有智巧,言足以飾非成過,然竟不能傷也。及妊娠,愈更嫉妒,乃置藥食中,夫人中食,覺而吐之,瞑眩者數日。或曰:『何不向公言之?』答曰:『嫡庶相害,破家危國,古今以為鑒誡。假如公信我,眾誰能明其事?彼以心度我,謂我必言,固將先我;事由彼發,顧不快耶!』遂稱疾不見。孫氏果謂成侯曰:『妾欲其得男,故飲以得男之藥,反謂毒之!』成侯曰:『得男藥佳事,闇於食中與人,非人情也。』遂訊侍者具服,孫氏由是得罪出。成侯問夫人何能不言,夫人言其故,成侯大驚,益以此賢之。黃初六年,生會,恩寵愈隆。成侯既出孫氏,更納正嫡賈氏。」臣松之按:鍾繇于時老矣,而方納正室。蓋禮所云宗子雖七十無無主婦之義也。魏氏春秋曰:會母見寵於繇,繇為之出其夫人。卞太后以為言,文帝詔繇復之。繇恚憤,將引鴆,弗獲,餐椒致噤,帝乃止。   〔二〕 世語曰:司馬景王命中書令虞松作表,再呈輒不可意,命松更定。以經時,松思竭不能改,心苦之,形於顏色。會察其有憂,問松,松以實答。會取視,為定五字。松悅服,以呈景王,王曰:「不當爾邪,誰所定也?」松曰:「鍾會。向亦欲啟之,會公見問,不敢饕其能。」王曰:「如此,可大用,可令來。」會問松王所能,松曰:「博學明識,無所不貫。」會乃絕賓客,精思十日,平旦入見,至鼓二乃出。出後,王獨拊手歎息曰:「此真王佐材也!」松字叔茂,陳留人,九江太守邊讓外孫。松弱冠有才,從司馬宣王征遼東,宣王命作檄,及破賊,作露布。松從還,宣王辟為掾,時年二十四,遷中書郎,遂至太守。松子濬,字顯弘,晉廷尉。臣松之以為鍾會名公之子,聲譽夙著,弱冠登朝,已歷顯位,景王為相,何容不悉,而方於定虞松表然後乃蒙接引乎?設使先不相識,但見五字而便知可大用,雖聖人其猶病諸,而況景王哉?   毌丘儉作亂,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會從,典知密事,衛將軍司馬文王為大軍後繼。景王薨於許昌,文王總統六軍,會謀謨帷幄。時中詔敕尚書傅嘏,以東南新定,權留衛將軍屯許昌為內外之援,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使嘏表上,輒與衛將軍俱發,還到雒水南屯住。於是朝廷拜文王為大將軍、輔政,會遷黃門侍郎,封東武亭侯,邑三百戶。   甘露二年,徵諸葛誕為司空,時會喪寧在家,策誕必不從命,馳白文王。文王以事已施行,不復追改。〔一〕及誕反,車駕住項,文王至壽春,會復從行。   〔一〕 會時遭所生母喪。其母傳曰:「夫人性矜嚴,明於教訓,會雖童稚,勤見規誨。年四歲授孝經,七歲誦論語,八歲誦詩,十歲誦尚書,十一誦易,十二誦春秋左氏傳、國語,十三誦周禮、禮記,十四誦成侯易記,十五使入太學問四方奇文異訓。謂會曰:『學猥則倦,倦則意怠;吾懼汝之意怠,故以漸訓汝,今可以獨學矣。』雅好書籍,涉歷眾書,特好易、老子,每讀易孔子說鳴鶴在陰、勞謙君子、籍用白茅、不出戶庭之義,每使會反覆讀之,曰:『易三百餘爻,仲尼特說此者,以謙恭慎密,樞機之發,行己至要,榮身所由故也,順斯術已往,足為君子矣。』正始八年,會為尚書郎,夫人執會手而誨之曰:『汝弱冠見敘,人情不能不自足,則損在其中矣,勉思其戒!』是時大將軍曹爽專朝政,日縱酒沉醉,會兄侍中毓宴還,言其事。夫人曰:『樂則樂矣,然難久也。居上不驕,制節謹度,然後乃無危溢之患。今奢僭若此,非長守富貴之道。』嘉平元年,車駕朝高平陵,會為中書郎,從行。相國宣文侯始舉兵,眾人恐懼,而夫人自若。中書令劉放、侍郎衛瓘、夏侯和等家皆怪問:『夫人一子在危難之中,何能無憂?』答曰:『大將軍奢僭無度,吾常疑其不安。太傅義不危國,必為大將軍舉耳。吾兒在帝側何憂?聞且出兵無他重器,其勢必不久戰。』果如其言,一時稱明。會歷機密十餘年,頗豫政謀。夫人謂曰:『昔范氏少子為趙簡子設伐邾之計,事從民悅,可謂功矣。然其母以為乘偽作詐,末業鄙事,必不能久。其識本深遠,非近人所言,吾常樂其為人。汝居心正,吾知免矣。但當脩所志以輔益時化,不忝先人耳。常言人誰能皆體自然,但力行不倦,抑亦其次。雖接鄙賤,必以言信。取與之間,分畫分明。』或問:『此無乃小乎?』答曰:『君子之行,皆積小以致高大,若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此乃小人之事耳。希通慕大者,吾所不好。』會自幼少,衣不過青紺,親營家事,自知恭儉。然見得思義,臨財必讓。會前後賜錢帛數百萬計,悉送供公家之用,一無所取。年五十有九,甘露二年二月暴疾薨。比葬,天子有手詔,命大將軍高都侯厚加賵贈,喪事無巨細,一皆供給。議者以為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所謂外命婦也。依春秋成風、定姒之義,宜崇典禮,不得總稱妾名,於是稱成侯命婦。殯葬之事,有取于古制,禮也。」   初,吳大將全琮,孫權之婚親重臣也,琮子懌、孫靜、從子端、翩、緝等,皆將兵來救誕。懌兄子輝、儀留建業,與其家內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十家渡江,自歸文王。會建策,密為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齎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懌等恐懼,遂將所領開東城門出降,皆蒙封寵,城中由是乖離。壽春之破,會謀居多,親待日隆,時人謂之子房。軍還,遷為太僕,固辭不就。以中郎在大將軍府管記室事,為腹心之任。以討諸葛誕功,進爵陳侯,屢讓不受。詔曰:「會典綜軍事,參同計策,料敵制勝,有謀謨之勳,而推寵固讓,辭指款實,前後累重,志不可奪。夫成功不處,古人所重,其聽會所執,以成其美。」遷司隸校尉。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世與奪,無不綜典。嵇康等見誅,皆會謀也。   文王以蜀大將姜維屢擾邊陲,料蜀國小民疲,資力單竭,欲大舉圖蜀。惟會亦以為蜀可取,豫共籌度地形,考論事勢。景元三年冬,以會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文王敕青、徐、兗、豫、荊、揚諸州,並使作船,又令唐咨作浮海大船,外為將伐吳者。四年秋,乃下詔使鄧艾、諸葛緒各統諸軍三萬餘人,艾趣甘松、沓中連綴維,緒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會統十餘萬眾,分從斜谷、駱谷入。先命牙門將許儀在前治道,會在後行,而橋穿,馬足陷,於是斬儀。儀者,許褚之子,有功王室,猶不原貸。諸軍聞之,莫不震竦。蜀令諸圍皆不得戰,退還漢、樂二城守。魏興太守劉欽趣子午谷,諸軍數道平行,至漢中。蜀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兵各五千。會使護軍荀愷、前將軍李輔各統萬人,愷圍漢城,輔圍樂城。會徑過,西出陽安口,遣人祭諸葛亮之墓。使護軍胡烈等行前,攻破關城,得庫藏積穀。姜維自沓中還,至陰平,合集士眾,欲赴關城。未到,聞其已破,退趣白水,與蜀將張翼、廖化等合守劍閣拒會。會移檄蜀將吏士民曰:   往者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于泯滅。太祖武皇帝神武聖哲,撥亂反正,拯其將墜,造我區夏。高祖文皇帝應天順民,受命踐阼。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恢拓洪業。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率土齊民未蒙王化,此三祖所以顧懷遺恨也。今主上聖德欽明,紹隆前緒,宰輔忠肅明允,劬勞王室,布政垂惠而萬邦協和,施德百蠻而肅慎致貢。悼彼巴蜀,獨為匪民,愍此百姓,勞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師,龔行天罰,征西、雍州、鎮西諸軍,五道並進。古之行軍,以仁為本,以義治之;王者之師,有征無戰;故虞舜舞干戚而服有苗,周武有散財、發廩、表閭之義。今鎮西奉辭銜命,攝統戎重,庶弘文告之訓,以濟元元之命,非欲窮武極戰,以快一朝之政,故略陳安危之要,其敬聽話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興兵朔野,困躓冀、徐之郊,制命紹、布之手,太祖拯而濟之,與隆大好。中更背違,棄同即異,諸葛孔明仍規秦川,姜伯約屢出隴右,勞動我邊境,侵擾我氐、羌,方國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邊境乂清,方內無事,畜力待時,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眾,分張守備,難以禦天下之師。段谷、侯和沮傷之氣,難以敵堂堂之陳。比年以來,曾無寧歲,征夫勤瘁,難以當子來之民。此皆諸賢所親見也。蜀相壯見禽於秦,公孫述授首于漢,九州之險,是非一姓。此皆諸賢所備聞也。明者見危于無形,智者規禍于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長為周賓,陳平背項,立功于漢。豈晏安酖毒,懷祿而不變哉?今國朝隆天覆之恩,宰輔弘寬恕之德,先惠後誅,好生惡殺。往者吳將孫壹舉眾內附,位為上司,寵秩殊異。文欽、唐咨為國大害,叛主讎賊,還為戎首。咨困逼禽獲,欽二子還降,皆將軍、封侯;咨與聞國事。壹等窮踧歸命,猶加盛寵,況巴蜀賢知見機而作者哉!誠能深鑒成敗,邈然高蹈,投跡微子之蹤,錯身陳平之軌,則福同古人,慶流來裔,百姓士民,安堵舊業,農不易畝,巿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豈不美與!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發,玉石皆碎,雖欲悔之,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聞知。   鄧艾追姜維到陰平,簡選精銳,欲從漢德陽入江由、左儋道詣綿竹,趣成都,與諸葛緒共行。緒以本受節度邀姜維,西行非本詔,遂進軍前向白水,與會合。會遣將軍田章等從劍閣西,徑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長驅而前。會與緒軍向劍閣,會欲專軍勢,密白緒畏懦不進,檻車徵還。軍悉屬會,〔一〕進攻劍閣,不克,引退,蜀軍保險拒守。艾遂至綿竹,大戰,斬諸葛瞻。維等聞瞻巳破,率其眾東入于巴。會乃進軍至涪,遣胡烈、田續、龐會等追維。艾進軍向成都,劉禪詣艾降,遣使敕維等令降于會。維至廣漢郪縣,令兵悉放器仗,送節傳於胡烈,便從東道詣會降。會上言曰:「賊姜維、張翼、廖化、董厥等逃死遁走,欲趣成都。臣輒遣司馬夏侯咸、護軍胡烈等,經從劍閣,出新都、大渡截其前,參軍爰𩇕、將軍句安等躡其後,參軍皇甫闓、將軍王買等從涪南出衝其腹,臣據涪縣為東西勢援。維等所統步騎四五萬人,擐甲厲兵,塞川填谷,數百里中首尾相繼,憑恃其眾,方軌而西。臣敕咸、闓等令分兵據勢,廣張羅罔,南杜走吳之道,西塞成都之路,北絕越逸之徑,四面雲集,首尾並進,蹊路斷絕,走伏無地。臣又手書申喻,開示生路,群寇困逼,知命窮數盡,解甲投戈,面縛委質,印綬萬數,資器山積。昔舜舞干戚,有苗自服;牧野之師,商旅倒戈:有征無戰,帝王之盛業。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用兵之令典。陛下聖德,侔蹤前代,翼輔忠明,齊軌公旦,仁育群生,義征不譓,殊俗向化,無思不服,師不踰時,兵不血刃,萬里同風,九州共貫。臣輒奉宣詔命,導揚恩化,復其社稷,安其閭伍,舍其賦調,弛其征役,訓之德禮以移其風,示之軌儀以易其俗,百姓欣欣,人懷逸豫,后來其蘇,義無以過。」會于是禁檢士眾不得鈔略,虛己誘納,以接蜀之群司,與維情好歡甚。〔二〕十二月詔曰:「會所向摧弊,前無彊敵,緘制眾城,罔羅迸逸。蜀之豪帥,面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凡所降誅,動以萬計,全勝獨克,有征無戰。拓平西夏,方隅清晏。其以會為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一〕 按百官名:緒入晉為太常崇禮衛尉。子沖,廷尉。荀綽兗州記曰:沖子詮,字德林,玫字仁林,並知名顯達。詮,兗州刺史。玫,侍中御史中丞。   〔二〕 世語曰:夏侯霸奔蜀,蜀朝問「司馬公如何德」?霸曰:「自當作家門。」「京師俊士」?曰:「有鍾士季,其人管朝政,吳、蜀之憂也。」漢晉春秋曰:初,夏侯霸降蜀,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終為吳、蜀之憂,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後十五年而會果滅蜀。按習鑿齒此言,非出他書,故採用世語而附益也。   會內有異志,因鄧艾承制專事,密白艾有反狀,〔一〕於是詔書檻車徵艾。司馬文王懼艾或不從命,敕會並進軍成都,監軍衛瓘在會前行,以文王手筆令宣喻艾軍,艾軍皆釋仗,遂收艾入檻車。會所憚惟艾,艾既禽而會尋至,獨統大眾,威震西土。自謂功名蓋世,不可復為人下,加猛將銳卒皆在己手,遂謀反。欲使姜維等皆將蜀兵出斜谷,會自將大眾隨其後。既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文王書云:「恐鄧艾或不就徵,今遣中護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能獨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速發。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我自淮南以來,畫無遣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歸乎!」會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其明日,悉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為太后發喪于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會起兵廢文王,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諸軍。所請群官,悉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兵圍守。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烈薦之文王,會請以自隨,任愛之。建愍烈獨坐,啟會,使聽內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棓與棒同。數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㡊,苦洽反。拜為散將,以次棓殺坑中。」諸牙門親兵亦咸說此語,一夜傳相告,皆遍。或謂會:「可盡殺牙門騎督以上。」會猶豫未決。十八日日中,烈軍兵與烈兒雷鼓出門,諸軍兵不期皆鼓譟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方給與姜維鎧杖,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云何?」維曰:「但當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机以柱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門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卒兵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手殺五六人,眾既格斬維,爭赴殺會。會時年四十,將士死者數百人。〔二〕   〔一〕 世語曰:會善效人書,於劍閣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辭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毀文王報書,手作以疑之也。   〔二〕 晉諸公贊曰:胡烈兒名淵,字世元,遵之孫也。遵,安定人,以才兼文武,累居藩鎮,至車騎將軍。子奮,字玄威,亦歷方任。女為晉武帝貴人,有寵。太康中,以奮為尚書僕射,加鎮軍大將軍、開府。弟廣,字宣祖,少府。次烈,字玄武,秦州刺史。次岐,宇玄嶷,并州刺史。廣子喜,涼州刺史。淵小字鷂鴟,時年十八,既殺會救父,名震遠近。後趙王倫篡位,三王興義,倫使淵與張泓將兵禦齊王,屢破齊軍。會成都戰克,淵乃歸降伏法。   初,艾為太尉,會為司徒,皆持節、都督諸軍如故,咸未受命而斃。會兄毓,以四年冬薨,會竟未知問。會兄子邕,隨會與俱死,會所養兄子毅及峻、辿敕連反。等下獄,當伏誅。司馬文王表天子下詔曰:「峻等祖父繇,三祖之世,極位台司,佐命立勳,饗食廟庭。父毓,歷職內外,幹事有績。昔楚思子文之治,不滅鬥氏之祀。晉錄成宣之忠,用存趙氏之後。以會、邕之罪,而絕繇、毓之類,吾有愍然!峻、辿兄弟特原,有官爵者如故。惟毅及邕息伏法。」或曰,毓曾密啟司馬文王,言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故宥峻等云。〔一〕   〔一〕 漢晉春秋曰:文王嘉其忠亮,笑答毓曰:「若如卿言,必不以及宗矣。」   初,文王欲遣會伐蜀,西曹屬邵悌求見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眾伐蜀,愚謂會單身無重任,不若使餘人行。」文王笑曰:「我寧當復不知此耶?蜀為天下作患,使民不得安息,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眾人皆言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智勇並竭而彊使之,適為敵禽耳。惟鍾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必可滅蜀。滅蜀之後,就如卿所慮,當何所能一辦耶?凡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心膽以破故也。若蜀以破,遺民震恐,不足與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歸,不肯與同也。若作惡,祗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慎莫使人聞也。」及會白鄧艾不軌,文王將西,悌復曰:「鍾會所統,五六倍于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足自行。」文王曰:「卿忘前時所言邪,而更云可不須行乎?雖爾,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以信義待人,但人不當負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軍問我,言:『頗疑鍾會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軍至長安,會果已死,咸如所策。〔一〕   〔一〕 按咸熙元年百官名:邵悌字元伯,陽平人。漢晉春秋曰:文王聞鍾會功曹向雄之收葬會也,召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卿哭于東市而我不問,今鍾會躬為叛逆而又輒收葬,若復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弘於下,以此訓物,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於時。殿下讎對枯骨,捐之中野,百歲之後,為臧獲所笑,豈仁賢所掩哉?」王悅,與宴談而遣之。習鑿齒曰;向伯茂可謂勇於蹈義也,哭王經而哀感市人,葬鍾會而義動明主,彼皆忠烈奮勁,知死而往,非存生也。況使經、會處世,或身在急難,而有不赴者乎?故尋其奉死之心,可以見事生之情,覽其忠貞之節,足以愧背義之士矣。王加禮而遣,可謂明達。   會嘗論易無互體、才性同異。及會死後,于會家得書二十篇,名曰道論,而實刑名家也,其文似會。初,會弱冠與山陽王弼並知名。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為尚書郎,年二十餘卒。〔一〕   〔一〕 弼字輔嗣。何劭為其傳曰:弼幼而察慧,年十餘,好老氏,通辯能言。父業,為尚書郎。時裴徽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見而異之,問弼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然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恆言無所不足。」群亦為傅嘏所知。于時何晏為吏部尚書,甚奇弼,歎之曰:「仲尼稱後生可畏,若斯人者,可與言天人之際乎!」正始中,黃門侍郎累缺。晏既用賈充、裴秀、朱整,又議用弼。時丁謐與晏爭衡,致高邑王黎於曹爽,爽用黎。於是以弼補臺郎。初除,覲爽,請閒,爽為屏左右,而弼與論道,移時無所他及,爽以此嗤之。時爽專朝政,黨與共相進用,弼通雋不治名高。尋黎無幾時病亡,爽用王沈代黎,弼遂不得在門下,晏為之歎恨。弼在臺既淺,事功亦雅非所長,益不留意焉。淮南人劉陶善論縱橫,為當時所推。每與弼語,常屈弼。弼天才卓出,當其所得,莫能奪也。性和理,樂遊宴,解音律,善投壺。其論道傅會文辭,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頗以所長笑人,故時為士君子所疾。弼與鍾會善,會論議以校練為家,然每服弼之高致。何晏以為聖人無喜怒哀樂,其論甚精,鍾會等述之。弼與不同,以為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物,然則聖人之情,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今以其無累,便謂不復應物,失之多矣。弼注易,潁川人荀融難弼大衍義。弼答其意,白書以戲之曰:「夫明足以尋極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顏子之量,孔父之所預在,然遇之不能無樂,喪之不能無哀。又常狹斯人,以為未能以情從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雖已定乎胸懷之內,然而隔踰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於顏子,可以無大過矣。」弼注老子,為之指略,致有理統。著道略論,注易,往往有高麗言。太原王濟好談,病老、莊,常云:「見弼易注,所悟者多。」然弼為人淺而不識物情,初與王黎、荀融善,黎奪其黃門郎,於是恨黎,與融亦不終。正始十年,曹爽廢,以公事免。其秋遇癘疾亡,時年二十四,無子絕嗣。弼之卒也,晉景王聞之,嗟歎者累日,其為高識所惜如此。孫盛曰:易之為書,窮神知化,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世之注解,殆皆妄也。況弼以傅會之辨而欲籠統玄旨者乎?故其敘浮義則麗辭溢目,造陰陽則妙賾無聞,至于六爻變化,群象所效,日時歲月,五氣相推,弼皆擯落,多所不關。雖有可觀者焉,恐將泥夫大道。博物記曰:初,王粲與族兄凱俱避地荊州,劉表欲以女妻粲,而嫌其形陋而用率,以凱有風貌,乃以妻凱。凱生業,業即劉表外孫也。蔡邕有書近萬卷,末年載數車與粲,粲亡後,相國掾魏諷謀反,粲子與焉,既被誅,邕所與書悉入業。業字長緒,位至謁者僕射。子宏字正宗,司隸校尉。宏,弼之兄也。魏氏春秋曰:文帝既誅粲二子,以業嗣粲。   評曰:王淩風節格尚,毌丘儉才識拔幹,諸葛誕嚴毅威重,鍾會精練策數,咸以顯名,致茲榮任,而皆心大志迂,不慮禍難,變如發機,宗族塗地,豈不謬惑邪!鄧艾矯然彊壯,立功立事,然闇于防患,咎敗旋至,豈遠知乎諸葛恪而不能近自見,此蓋古人所謂目論者也。〔一〕   〔一〕 史記曰:越王無疆與中國爭彊,當楚威王時,越北伐齊,齊威王使人說越云,越王不納。齊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目見毫毛而不自見其睫也。今王知晉之失計,不自知越之過,是目論也。」 ## 三國志卷二十九 魏書二十九 方技傳第二十九   華佗字元化,沛國譙人也,一名旉。〔一〕游學徐土,兼通數經。沛相陳珪舉孝廉,太尉黃琬辟,皆不就。曉養性之術,時人以為年且百歲而貌有壯容。又精方藥,其療疾,合湯不過數種,心解分劑,不復稱量,煮熟便飲,語其節度,舍去輒愈。若當灸,不過一兩處,每處不過七八壯,病亦應除。若當針,亦不過一兩處,下針言「當引某許,若至,語人」。病者言「巳到」,應便拔針,病亦行差。若病結積在內,針藥所不能及,當須刳割者,便飲其麻沸散,須臾便如醉死無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腸中,便斷腸湔洗,縫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間,即平復矣。   〔一〕 臣松之案:古「敷」字與「專」相似,寫書者多不能別。尋佗字元化,其名宜為旉也。   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腹痛不安,佗視脈,日:「胎巳死矣。」使人手摸知所在,在左則男,在右則女。人云「在左」,於是為湯下之,果下男形,即愈。   縣吏尹世苦四支煩,口中乾,不欲聞人聲,小便不利。佗曰:「試作熱食,得汗則愈;不汗,後三日死。」即作熱食而不汗出,佗曰:「藏氣已絕於內,當啼泣而絕。」果如佗言。   府吏兒尋、李延共止,俱頭痛身熱,所苦正同。佗曰:「尋當下之,延當發汗。」或難其異,佗曰:「尋外實,延內實,故治之宜殊。」即各與藥,明旦並起。   鹽瀆嚴昕與數人共候佗,適至,佗謂昕曰:「君身中佳否?」昕曰:「自如常。」佗曰:「君有急病見於面,莫多飲酒。」坐畢歸,行數里,昕卒頭眩墮車,人扶將還,載歸家,中宿死。   故督郵頓子獻得病已差,詣佗視脈,曰:「尚虛,未得復,勿為勞事,御內即死。臨死,當吐舌數寸。」其妻聞其病除,從百餘里來省之,止宿交接,中間三日發病,一如佗言。   督郵徐毅得病,佗往省之。毅謂佗曰:「昨使醫曹吏劉租針胃管訖,便苦欬嗽,欲臥不安。」佗曰:「刺不得胃管,誤中肝也,食當日減,五日不救。」遂如佗言。   東陽陳叔山小男二歲得疾,下利常先啼,日以羸困。問佗,佗曰:「其母懷軀,陽氣內養,乳中虛冷,兒得母寒,故令不時愈。」佗與四物女宛丸,十日即除。   彭城夫人夜之廁,蠆螫其手,呻呼無賴。佗令溫湯近熱,漬手其中,卒可得寐,但旁人數為易湯,湯令煖之,其旦即愈。   軍吏梅平得病,除名還家,家居廣陵,未至二百里,止親人舍。有頃,佗偶至主人許,主人令佗視平,佗謂平曰:「君早見我,可不至此。今疾已結,促去可得與家相見,五日卒。」應時歸,如佗所刻。   佗行道,見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車載欲往就醫。佗聞其呻吟,駐車往視,語之曰:「向來道邊有賣餅家蒜韲大酢,從取三升飲之,病自當去。」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縣車邊,欲造佗。佗尚未還,小兒戲門前,逆見,自相謂曰:「似逢我公,車邊病是也。」疾者前入坐,見佗北壁縣此蛇輩約以十數。   又有一郡守病,佗以為其人盛怒則差,乃多受其貨而不加治,無何棄去,留書罵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殺佗。郡守子知之,屬使勿逐。守瞋恚既甚,吐黑血數升而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佗云:「君病深,當破腹取。然君壽亦不過十年,病不能殺君,忍病十歲,壽俱當盡,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癢,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尋差,十年竟死。   廣陵太守陳登得病,胸中煩懣,面赤不食。佗脈之曰:「府君胃中有蟲數升,欲成內疽,食腥物所為也。」即作湯二升,先服一升,斯須盡服之。食頃,吐出三升許蟲,赤頭皆動,半身是生魚膾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後三期當發,遇良醫乃可濟救。」依期果發動,時佗不在,如言而死。   太祖聞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頭風,每發,心亂目眩,佗針鬲,隨手而差。〔一〕   〔一〕 佗別傳曰:有人病兩腳躄不能行,轝詣佗,佗望見云:「己飽針灸服藥矣,不復須看脈。」便使解衣,點背數十處,相去或一寸,或五寸,縱邪不相當。言灸此各十壯,灸創愈即行。後灸處夾脊一寸,上下行端直均調,如引繩也。   李將軍妻病甚,呼佗視脈,曰:「傷娠而胎不去。」將軍言:「聞實傷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脈,胎未去也。」將軍以為不然。佗舍去,婦稍小差。百餘日復動,更呼佗,佗曰:「此脈故事有胎。前當生兩兒,一兒先出,血出甚多,後兒不及生。母不自覺,旁人亦不寤,不復迎,遂不得生。胎死,血脈不復歸,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今當與湯,并針一處,此死胎必出。」湯針既加,婦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長可尺所。   佗之絕技,凡此類也。然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後太祖親理,得病篤重,使佗專視。佗曰:「此近難濟,恆事攻治,可延歲月。」佗久遠家思歸,因曰:「當得家書,方欲暫還耳。」到家,辭以妻病,數乞期不反。太祖累書呼,又敕郡縣發遣。佗恃能厭食事,猶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檢。若妻信病,賜小豆四十斛,寬假限日;若其虛詐,便收送之。於是傳付許獄,考驗首服。荀彧請曰:「佗術實工,人命所縣,宜含宥之。」太祖曰:「不憂,天下當無此鼠輩耶?」遂考竟佗。佗臨死,出一卷書與獄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彊,索火燒之。佗死後,太祖頭風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養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殺此子,亦終當不為我斷此根原耳。」及後愛子倉舒病因,太祖歎曰:「吾悔殺華佗,令此兒彊死也。」   初,軍吏李成苦欬嗽,晝夜不寤,時吐膿血,以問佗。佗言:「君病腸臃,欬之所吐,非從肺來也。與君散兩錢,當吐二升餘膿血訖,快自養,一月可小起,好自將愛,一年便健。十八歲當一小發,服此散,亦行復差。若不得此藥,故當死。」復與兩錢散,成得藥去。五六歲,親中人有病如成者,謂成曰:「卿今彊健,我欲死,何忍無急去藥,〔一〕以待不祥?先持貸我,我差,為卿從華佗更索。」成與之。已故到譙,適值佗見收,匆匆不忍從求。後十八歲,成病竟發,無藥可服,以至於死。〔二〕   〔一〕 臣松之案:古語以藏為去。   〔二〕 佗別傳曰:人有在青龍中見山陽太守廣陵劉景宗,景宗說中平日數見華佗,其治病手脈之候,其驗若神。琅琊劉勳為河內太守,有女年幾二十,左腳膝裏上有瘡,癢而不痛。瘡愈數十日復發,如此七八年,迎佗使視,佗曰:「是易治之。當得稻穅黃色犬一頭,好馬二疋。」以繩繫犬頸,使走馬牽犬,馬極輒易,計馬走三十餘里,犬不能行,復令步人拖曳,計向五十里。乃以藥飲女,女即安臥不知人。因取大刀斷犬腹近後腳之前,以所斷之處向瘡口,令去二三寸。停之須臾,有若蛇者從瘡中而出,便以鐵椎橫貫蛇頭。蛇在皮中動搖良久,須臾不動,乃牽出,長三尺所,純是蛇,但有眼處而無童子,又逆鱗耳。以膏散著瘡中,七日愈。又有人苦頭眩,頭不得舉,目不得視,積年。佗使悉解衣倒懸,令頭去地一二寸,濡布拭身體,令周匝,候視諸脈,盡出五色。佗令弟子數人以鈹刀決脈,五色血盡,視赤血,乃下,以膏摩被覆,汗自出周匝,飲以亭歷犬血散,立愈。又有婦人長病經年,世謂寒熱注病者。冬十一月中,佗令坐石槽中,平旦用寒水汲灌,云當滿百。始七八灌,會戰欲死,灌者懼,欲止。佗令滿數。將至八十灌,熱氣乃蒸出,囂囂高二三尺。滿百灌,佗乃使然火溫床,厚覆,良久汗洽出,著粉,汗燥便愈。又有人病腹中半切痛,十餘日中,鬢眉墮落。佗曰:「是脾半腐,可刳腹養治也。」使飲藥令臥,破腹就視,脾果半腐壞。以刀斷之,刮去惡肉,以膏傅瘡,飲之以藥,百日平復。   廣陵吳普、彭城樊阿皆從佗學。普依準佗治,多所全濟。佗語普曰:「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爾。動搖則穀氣得消,血脈流通,病不得生,譬猶戶樞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為導引之事,熊頸鴟顧,引輓腰體,動諸關節,以求難老。吾有一術,名五禽之戲,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亦以除疾,並利蹄足,以當導引。體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戲,沾濡汗出,因上著粉,身體輕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餘,耳目聰明,齒牙完堅。阿善針術。凡醫咸言背及胸藏之間不可妄針,針之不過四分,而阿針背入一二寸,巨闕胸藏針下五六寸,而病輒皆瘳。阿從佗求可服食益於人者,佗授以漆葉青黏散。漆葉屑一升,青黏屑十四兩,以是為率,言久服去三蟲,利五藏,輕體,使人頭不白。阿從其言,壽百餘歲。漆葉處所而有,青黏生於豐、沛、彭城及朝歌云。〔一〕   〔一〕 佗別傳曰:青黏者,一名地節,一名黃芝,主理五藏,益精氣。本出於迷入山者,見仙人服之,以告佗。佗以為佳,輒語阿,阿又祕之。近者人見阿之壽而氣力彊盛,怪之,遂責阿所服,因醉亂誤道之。法一施,人多服者,皆有大驗。文帝典論論郤儉等事曰:「潁川郤儉能辟穀,餌伏苓。甘陵甘始亦善行氣,老有少容。廬江左慈知補導之術。並為軍吏。初,儉之至,巿伏苓價暴數倍。議郎安平李覃學其辟穀,餐伏苓,飲寒水,中泄利,殆至隕命。後始來,眾人無不鴟視狼顧,呼吸吐納。軍謀祭酒弘農董芬為之過差,氣閉不通,良久乃蘇。左慈到,又競受其補導之術,至寺人嚴峻,往從問受。閹豎真無事於斯術也,人之逐聲,乃至於是。光和中,北海王和平亦好道術,自以當仙。濟南孫邕少事之,從至京師。會和平病死,邕因葬之東陶,有書百餘卷,藥數囊,悉以送之。後弟子夏榮言其尸解。邕至今恨不取其寶書仙藥。劉向惑於鴻寶之說,君游眩於子政之言,古今愚謬,豈唯一人哉!」東阿王作辯道論曰:「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廬江有左慈,陽城有郤儉。始能行氣導引,慈曉房中之術,儉善辟穀,悉號三百歲。卒所以集之於魏國者,誠恐斯人之徒,接姦宄以欺眾,行妖慝以惑民,豈復欲觀神仙於瀛洲,求安期於海島,釋金輅而履雲輿,棄六驥而美飛龍哉?自家王與太子及余兄弟咸以為調笑,不信之矣。然始等知上遇之有恆,奉不過於員吏,賞不加於無功,海島難得而游,六黻難得而佩,終不敢進虛誕之言,出非常之語。余嘗試郤儉絕穀百日,躬與之寢處,行步起居自若也。夫人不食七日則死,而儉乃如是。然不必益壽,可以療疾而不憚饑饉焉。左慈善修房內之術,差可終命,然自非有志至精,莫能行也。甘始者,老而有少容,自諸術士咸共歸之。然始辭繁寡實,頗有怪言。余常辟左右,獨與之談,問其所行,溫顏以誘之,美辭以導之,始語余:『吾本師姓韓字世雄,嘗與師於南海作金,前後數四,投數萬斤金於海。』又言:『諸梁時,西域胡來獻香罽、腰帶、割玉刀,時悔不取也。』又言:『車師之西國。兒生,擘背出脾,欲其食少而弩行也。』又言:『取鯉魚五寸一雙,合其一煮藥,俱投沸膏中,有藥者奮尾鼓鰓,游行沉浮,有若處淵,其一者已熟而可噉。』余時問:『言率可試不?』言:『是藥去此逾萬里,當出塞;始不自行不能得也。』言不盡於此,頗難悉載,故粗舉其巨怪者。始若遭秦始皇、漢武帝,則復為徐巿、欒大之徒也。」   杜夔字公良,河南人也。以知音為雅樂郎,中平五年,疾去官。州郡司徒禮辟,以世亂奔荊州。荊州牧劉表令與孟曜為漢主合雅樂,樂備,表欲庭觀之,夔諫曰:「今將軍號(不)為天子合樂,而庭作之,無乃不可乎!」表納其言而止。後表子琮降太祖,太祖以夔為軍謀祭酒,參太樂事,因令創制雅樂。   夔善鐘律,聰思過人,絲竹八音,靡所不能,惟歌舞非所長。時散郎鄧靜、尹齊善詠雅樂,歌師尹胡能歌宗廟郊祀之曲,舞師馮肅、服養曉知先代諸舞,夔總統研精,遠考諸經,近采故事,教習講肄,備作樂器,紹復先代古樂,皆自夔始也。   黃初中,為太樂令、協律都尉。漢鑄鐘工柴玉巧有意思,形器之中,多所造作,亦為時貴人見知。夔令玉鑄銅鐘,其聲均清濁多不如法,數毀改作。玉甚厭之,謂夔清濁任意,頗拒捍夔。夔、玉更相白於太祖,太祖取所鑄鐘,雜錯更試,然〔後〕知夔為精而玉之妄也,於是罪玉及諸子,皆為養馬士。文帝愛待玉,又嘗令夔與左願等於賓客之中吹笙鼓琴,夔有難色,由是帝意不悅。後因他事繫夔,使願等就學,夔自謂所習者雅,仕宦有本,意猶不滿,遂黜免以卒。   弟子河南邵登、張泰、桑馥,各至太樂丞,下邳陳頏司律中郎將。自左延年等雖妙於音,咸善鄭聲,其好古存正莫及夔。〔一〕   〔一〕 時有扶風馬鈞,巧思絕世。傅玄序之曰:「馬先生,天下之名巧也,少而游豫,不自知其為巧也。當此之時,言不及巧,焉可以言知乎?為博士居貧,乃思綾機之變,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舊綾機五十綜者五十躡,六十綜者六十躡,先生患其喪功費日,乃皆易以十二躡。其奇文異變,因感而作者,猶自然之成形,陰陽之無窮,此輪扁之對不可以言言者,又焉可以言校也。先生為給事中,與常侍高堂隆、驍騎將軍秦朗爭論於朝,言及指南車,二子謂古無指南車,記言之虛也。先生曰:『古有之,未之思耳,夫何遠之有!』二子哂之曰:『先生名鈞字德衡,鈞者器之模,而衡者所以定物之輕重;輕重無準而莫不模哉!』先生曰:『虛爭空言,不如試之易效也。』於是二子遂以白明帝,詔先生作之,而指南車成。此一異也,又不可以言者也,從是天下服其巧矣。居京都,城內有地,可以為園,患無水以灌之,乃作翻車,令童兒轉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於常。此二異也。其後人有上百戲者,能設而不能動也。帝以問先生:『可動否?』對曰:『可動。』帝曰:『其巧可益否?』對曰:『可益。』受詔作之。以大木彫構,使其形若輪,平地施之,潛以水發焉。設為女樂舞象,至令木人擊鼓吹簫;作山嶽,使木人跳丸擲劍,緣絙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鬥雞,變巧百端。此三異也。先生見諸葛亮連弩,曰:『巧則巧矣,未盡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又患發石車,敵人之於樓邊縣濕牛皮,中之則墮,石不能連屬而至。欲作一輪,縣大石數十,以機鼓輪為常,則以斷縣石飛擊敵城,使首尾電至。嘗試以車輪縣瓴甓數十,飛之數百步矣。有裴子者,上國之士也,精通見理,聞而哂之。乃難先生,先生口屈不對。裴子自以為難得其要,言之不已。傅子謂裴子曰:『子所長者言也,所短者巧也。馬氏所長者巧也,所短者言也。以子所長,擊彼所短,則不得不屈。以子所短,難彼所長,則必有所不解者矣。夫巧,天下之微事也,有所不解而難之不已,其相擊刺,必已遠矣。心乖於內,口屈於外,此馬氏所以不對也。』傅子見安鄉侯,言及裴子之論,安鄉侯又與裴子同。傅子曰:『聖人具體備物,取人不以一揆也:有以神取之者,有以言取之者,有以事取之者。有以神取之者,不言而誠心先達,德行顏淵之倫是也。以言取之者,以變辯是非,言語宰我、子貢是也。以事取之者,若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雖聖人之明盡物,如有所用,必有所試,然則試冉、季以政,試游、夏以學矣。游、夏猶然,況自此而降者乎!何者?懸言物理,不可以言盡也,施之於事,言之難盡而試之易知也。今若馬氏所欲作者,國之精器,軍之要用也。費十尋之木,勞二人之力,不經時而是非定。難試易驗之事而輕以言抑人異能,此猶以己智任天下之事,不易其道以御難盡之物,此所以多廢也。馬氏所作,因變而得是,則初所言者不皆是矣。其不皆是,因不用之,是不世之巧無由出也。夫同情者相妒,同事者相害,中人所不能免也。故君子不以人害人,必以考試為衡石;廢衡石而不用,此美玉所以見誣為石,荊和所以抱璞而哭之也。』於是安鄉侯悟,遂言之武安侯,武安侯忽之,不果試也。此既易試之事,又馬氏巧名已定,猶忽而不察,況幽深之才,無名之璞乎?後之君子其鑒之哉!馬先生之巧,雖古公輸般、墨翟、王爾,近漢世張平子,不能過也。公輸般、墨翟皆見用於時,乃有益於世。平子雖為侍中,馬先生雖給事省中,俱不典工官,巧無益於世。用人不當其才,聞賢不試以事,良可恨也。」裴子者,裴秀。安鄉侯者,曹羲。武安侯者,曹爽也。   朱建平,沛國人也。善相術,於閭巷之間,效驗非一。太祖為魏公,聞之,召為郎。文帝為五官將,坐上會客三十餘人,文帝問己年壽,又令遍相眾賓。建平曰:「將軍當壽八十,至四十時當有小厄,願謹護之。」謂夏侯威曰:「君四十九位為州牧,而當有厄,厄若得過,可年至七十,致位公輔。」謂應璩曰:「君六十二位為常伯,而當有厄,先此一年,當獨見一白狗,而旁人不見也。」謂曹彪曰:「君據藩國,至五十七當厄於兵,宜善防之。」   初,潁川荀攸、鍾繇相與親善。攸先亡,子幼。繇經紀其門戶,欲嫁其妾。與人書曰:「吾與公達曾共使朱建平相,建平曰:『荀君雖少,然當以後事付鍾君。』吾時啁之曰:『惟當嫁卿阿騖耳。』何意此子竟早隕沒,戲言遂驗乎!今欲嫁阿騖,使得善處。追思建平之妙,雖唐舉、許負何以復加也!」   文帝黃初七年,年四十,病困,謂左右曰:「建平所言八十,謂晝夜也,吾其決矣。」頃之,果崩。夏侯威為兗州刺史,年四十九,十二月上旬得疾,念建平之言,自分必死,豫作遺令及送喪之備,咸使素辦。至下旬轉差,垂以平復。三十日日昃,請紀綱大吏設酒,曰:「吾所苦漸平,明日雞鳴,年便五十,建平之戒,真必過矣。」威罷客之後,合瞑疾動,夜半遂卒。璩六十一為侍中,直省內,欻見白狗,問之眾人,悉無見者。於是數聚會,并急游觀田里,飲宴自娛,過期一年,六十三卒。曹彪封楚王,年五十七,坐與王淩通謀,賜死。凡說此輩,無不如言,不能具詳,故粗記數事。惟相司空王昶、征北將軍程喜、中領軍王肅有蹉跌云。肅年六十二,疾篤,眾醫並以為不愈。肅夫人問以遣言,肅云:「建平相我踰七十,位至三公,今皆未也,將何慮乎!」而肅竟卒。   建平又善相馬。文帝將出,取馬外入,建平道遇之,語曰:「此馬之相,今日死矣。」帝將乘馬,馬惡衣香,驚囓文帝膝,帝大怒,即便殺之。建平黃初中卒。   周宣字孔和,樂安人也。為郡吏。太守楊沛夢人曰:「八月一日曹公當至,必與君杖,飲以藥酒。」使宣占之。是時黃巾賊起,宣對曰:「夫杖起弱者,藥治人病,八月一日,賊必除滅。」至期,賊果破。   後東平劉楨夢蛇生四足,穴居門中,使宣占之,宣曰:「此為國夢,非君家之事也。當殺女子而作賊者。」頃之,女賊鄭、姜遂俱夷討,以蛇女子之祥,足非蛇之所宜故也。   文帝問宣曰:「吾夢殿屋兩瓦墮地,化為雙鴛鴦,此何謂也?」宣對曰:「後宮當有暴死者。」帝曰:「吾詐卿耳!」宣對曰:「夫夢者意耳,苟以形言,便占吉凶。」言未畢,而黃門令奏宮人相殺。無幾,帝復問曰:「我昨夜夢青氣自地屬天。」宣對曰:「天下當有貴女子冤死。」是時,帝已遣使賜甄后璽書,聞宣言而悔之,遣人追使者不及。帝復問曰:「吾夢摩錢文,欲令滅而更愈明,此何謂邪?」宣悵然不對。帝重問之,宣對曰:「此自陛下家事,雖意欲爾而太后不聽,是以文欲滅而明耳。」時帝欲治弟植之罪,偪於太后,但加貶爵。以宣為中郎,屬太史。   嘗有問宣曰:「吾昨夜夢見芻狗,其占何也?」宣答曰:「君欲得美食耳!」有頃,出行,果遇豐膳。後又問宣曰:「昨夜復夢見芻狗,何也?」宣曰:「君欲墮車折腳,宜戒慎之。」頃之,果如宣言。後又問宣:「昨夜復夢見芻狗,何也?」宣曰:「君家失火,當善護之。」俄遂火起。語宣曰:「前後三時,皆不夢也。聊試君耳,何以皆驗邪?」宣對曰:「此神靈動君使言,故與真夢無異也。」又問宣曰:「三夢芻狗而其占不同,何也?」宣曰:「芻狗者,祭神之物。故君始夢,當得餘食也。祭祀既訖,則芻狗為車所轢,故中夢當墮車折腳也。芻狗既車轢之後,必載以為樵,故後夢憂失火也。」宣之敘夢,凡此類也。十中八九,世以比建平之相矣。其餘效故不次列。明帝末卒。   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醜,無威儀而嗜酒,飲食言戲,不擇非類,故人多愛之而不敬也。〔一〕   〔一〕 輅別傳曰:輅年八九歲,便喜仰視星辰,得人輒問其名,夜不肯寐。父母常禁之,猶不可止。自言「我年雖小,然眼中喜視天文。」常云:「家雞野鵠,猶尚知時,況於人乎?」與鄰比兒共戲土壤中,輒畫地作天文及日月星辰。每答言說事,語皆不常,宿學耆人不能折之,皆知其當有大異之才。及成人,果明周易,仰觀、風角、占、相之道,無不精微。體性寬大,多所含受;憎己不讎,愛己不褒,每欲以德報怨。常謂:「忠孝信義,人之根本,不可不厚;廉介細直,士之浮飾,不足為務也。」自言:「知我者稀,則我貴矣,安能斷江、漢之流,為激石之清?樂與季主論道,不欲與漁父同舟,此吾志也。」其事父母孝,篤兄弟,順愛士友,皆仁和發中,終無所闕。臧否之士,晚亦服焉。父為琅邪即丘長,時年十五,來至官舍讀書。始讀詩、論語及易本,便開淵布筆,辭義斐然。于時黌上有遠方及國內諸生四百餘人,皆服其才也。瑯邪太守單子春雅有材度,聞輅一黌之雋,欲得見,輅父即遣輅造之。大會賓客百餘人,坐上有能言之士,輅問子春:「府君名士,加有雄貴之姿,輅既年少,膽未堅剛,若欲相觀,懼失精神,請先飲三升清酒,然後言之。」子春大喜,便酌三升清酒,獨使飲之。酒盡之後,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若府君四坐之士邪?」子春曰:「吾欲自與卿旗鼓相當。」輅言:「始讀詩、論、易本,學問微淺,未能上引聖人之道,陳秦、漢之事,但欲論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耳。」子春言;「此最難者,而卿以為易邪?」於是唱大論之端,遂經於陰陽,文采葩流,枝葉橫生,少引聖籍,多發天然。子春及眾士互共攻劫,論難鋒起,而輅人人答對,言皆有餘。至日向暮,酒食不行。子春語眾人曰:「此年少盛有才器,聽其言論,正似司馬犬子游獵之賦,何其磊落雄壯,英神以茂,必能明天文地理變化之數,不徒有言也。」於是發聲徐州,號之神童。   父為利漕,利漕民郭恩兄弟三人,皆得躄疾,使輅筮其所由。輅曰:「卦中有君本墓,墓中有女鬼,非君伯母,當叔母也。昔饑荒之世,當有利其數升米者,排著井中,嘖嘖有聲,推一大石,下破其頭,孤魂冤痛,自訴於天。」於是恩涕泣服罪。〔一〕   〔一〕 輅別傳曰:利漕民郭恩,字義博,有才學,善周易、春秋,又能仰觀。輅就義博讀易,數十日中,意便開發,言難踰師。於此分蓍下卦,用思精妙,占黌上諸生疾病死亡貧富喪衰,初無差錯,莫不驚怪,謂之神人也。又從義博學仰觀,三十日中通夜不臥,語義博:「君但相語墟落處所耳,至於推運會,論災異,自當出吾天分。」學未一年,義博反從輅問易及天文事要。義博每聽輅語,未嘗不推几慷慨。自言「登聞君至論之時,忘我篤疾,明闇之不相逮,何其遠也」!義博設主人,獨請輅,具告辛苦,自說:「兄弟三人俱得躄疾,不知何故?試相為作卦,知其所由。若有咎殃者,天道赦人,當為吾祈福於神明,勿有所愛。兄弟俱行,此為更生。」輅便作卦,思之未詳。會日夕,因留宿,至中夜,語義博曰:「吾以此得之。」既言其事,義博悲涕沾衣,曰:「皇漢之末,實有斯事。君不名主,諱也。我不得言,禮也。兄弟躄來三十餘載,腳如棘子,不可復治,但願不及子孫耳。」輅言火形不絕,水形無餘,不及後也。   廣平劉奉林婦病困,已買棺器。時正月也,使輅占,曰:「命在八月辛卯日日中之時。」林謂必不然,而婦漸差,至秋發動,一如輅言。〔一〕   〔一〕 輅別傳曰:鮑子春為列人令,有明思才理,與輅相見,曰:「聞君為劉奉林卜婦死亡日,何其詳妙,試為論其意義。」輅論爻象之旨,說變化之義,若規圓矩方,無不合也。子春自言:「吾少好譚易,又喜分蓍,可謂盲者欲視白黑,聾者欲聽清濁,苦而無功也。聽君語後,自視體中,真為憒憒者也。」   輅往見安平太守王基,基令作卦,輅曰:「當有賤婦人,生一男兒,墮地便走入灶中死。又床上當有一大蛇銜筆,小大共視,須臾去之也。又烏來入室中,與燕共鬥,燕死,烏去。有此三怪。」基大驚,問其吉凶。輅曰:「直客舍久遠,魑魅魍魎為怪耳。兒生便走,非能自走,直宋無忌之妖將其入灶也。大蛇銜筆,直老書佐耳。烏與燕鬥,直老鈴下耳。今卦中見象而不見其凶,知非妖咎之徵,自無所憂也。」後卒無患。〔一〕   〔一〕 輅別傳曰:基與輅共論易,數日中,大以為喜樂,語輅言:「俱相聞善卜,定共清論。君一時異才,當上竹帛也。」輅為基出卦,知其無咎,因謂基曰:「昔高宗之鼎,非雉所鴝,殷之階庭,非木所生,而野鳥一鴝,武丁為高宗,桑穀暫生,太戊以興焉。知三事不為吉祥,願府君安身養德,從容光大,勿以知神奸汙累天真。」   時信都令家婦女驚恐,更互疾病,使輅筮之。輅曰:「君北堂西頭,有兩死男子,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重痛不得舉也。持弓箭者主射肫腹,故心中縣痛不得飲食也。晝則浮游,夜來病人,故使驚恐也。」於是掘徙骸骨,家中皆愈。〔一〕   〔一〕 輅別傳曰:王基即遣信都令遷掘其室中,入地八尺,果得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箭久遠,木皆消爛,但有鐵及角完耳。及徙骸骨,去城一十里埋之,無復疾病。基曰:「吾少好讀易,玩之以久,不謂神明之數,其妙如此。」便從輅學易,推論天文。輅每開變化之象,演吉凶之兆,未嘗不纖微委曲,盡其精神。基曰:「始聞君言,如何可得,終以皆亂,此自天授,非人力也。」於是藏周易,絕思慮,不復學卜筮之事。輅鄉里乃太原問輅:「君往者為王府君論怪,云老書佐為蛇,老鈴下為烏,此本皆人,何化之微賤乎?為見於爻象,出君意乎?」輅言:「苟非性與天道,何由背爻象而任胸心者乎?夫萬物之化,無有常形,人之變異,無有常體,或大為小,或小為大,固無優劣。夫萬物之化,一例之道也。是以夏鯀,天子之父,趙王如意,漢祖之子,而鯀為黃熊,如意為蒼狗,斯亦至尊之位而為黔喙之類也。況蛇者協辰巳之位,烏者棲太陽之精,此乃騰黑之明象,白日之流景,如書佐、鈴下,各以微軀化為蛇、烏,不亦過乎!」   清河王經去官還家,輅與相見。經曰:「近有一怪,大不喜之,欲煩作卦。」卦成,輅曰:「爻吉,不為怪也。君夜在堂戶前,有一流光如燕爵者,入君懷中,殷殷有聲,內神不安,解衣彷徉,招呼婦人,覓索餘光。」經大笑曰:「實如君言。」輅曰:「吉,遷官之徵也,其應行至。」頃之,經為江夏太守。〔一〕   〔一〕 輅別傳曰:經欲使輅卜,而有疑難之言,輅笑而咎之曰:「君侯州里達人,何言之鄙!昔司馬季主有言,夫卜者必法天地,象四時,順仁義。伏羲作八卦,周文王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病者或以愈,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事或以成,嫁女娶妻或以生長,豈直數千錢哉?以此推之,急務也。苟道之明,聖賢不讓,況吾小人,敢以為難!」彥緯斂手謝輅:「前言戲之耳。」於是輅為作卦,其言皆驗。經每論輅,以為得龍雲之精,能養和通幽者,非徒合會之才也。   輅又至郭恩家,有飛鳩來在梁頭,鳴甚悲。輅曰:「當有老公從東方來,攜豚一頭,酒一壺。主人雖喜,當有小故。」明日果有客,如所占。恩使客節酒、戒肉、慎火,而射雞作食,箭從樹間激中數歲女子手,流血驚怖。〔一〕   〔一〕 輅別傅曰:義博從輅學鳥鳴之候,輅言君雖好道,天才既少,又不解音律,恐難為師也。輅為說八風之變,五音之數,以律呂為眾鳥之商,六甲為時日之端,反覆譴曲,出入無窮。義博靜然沈思,馳精數日,卒無所得。義博言:「才不出位,難以追徵於此。」遂止。   輅至安德令劉長仁家,有鳴鵲來在閤屋上,其聲甚急。輅曰:「鵲言東北有婦昨殺夫,牽引西家人夫離婁,候不過日在虞淵之際,告者至矣。」到時,果有東北同伍民來告,鄰婦手殺其夫,詐言西家人與夫有嫌,來殺我婿。〔一〕   〔一〕 輅別傳曰:勃海劉長仁有辯才,初雖聞輅能曉鳥鳴,後每見難輅曰:「夫生民之音曰言,鳥獸之聲曰鳴,故言者則有知之貴靈,鳴者則無知之賤名,何由以鳥鳴為語,亂神明之所異也?孔子曰『吾不與鳥獸同群』,明其賤也。」輅答曰:「夫天雖有大象而不能言,故運星精於上,流神明於下,驗風雲以表異,役鳥獸以通靈。表異者必有浮沈之候,通靈者必有宮商之應,是以宋襄失德,六鶂並退,伯姬將焚,鳥唱其災,四國未火,融風已發,赤鳥夾日,殃在荊楚。此乃上天之所使,自然之明符。考之律呂則音聲有本,求之人事則吉凶不失。昔在秦祖,以功受封,葛盧聽音,著在春秋,斯皆典謨之實,非聖賢之虛名也。商之將興,由一燕卵也。文王受命,丹鳥銜書,此乃聖人之靈祥,周室之休祚,何賤之有乎?夫鳥鳴之聽,精在鶉火,妙在八神,自非斯倫,猶子路之於死生也。」長仁言:「君辭雖茂,華而不實,未敢之信。」須臾有鳴鵲之驗,長仁乃服。   輅至列人典農王弘直許,有飄風高三尺餘,從申上來,在庭中幢幢回轉,息以復起,良久乃止。直以問輅,輅曰:「東方當有馬吏至,恐父哭子,如何!」明日膠東吏到,直子果亡。直問其故,輅曰:「其日乙卯,則長子之候也。木落於申,斗建申,申破寅,死喪之候也。日加午而風發,則馬之候也。離為文章,則吏之候也。申未為虎,虎為大人,則父之候也。」有雄雉飛來,登直內鈴柱頭,直大以不安,令輅作卦,輅曰:「到五月必遷。」時三月也,至期,直果為勃海太守。〔一〕   〔一〕 輅別傳曰:輅又曰:「夫風以時動,爻以象應,時者神之驅使,象者時之形表,一時其道,不足為難。」王弘直亦大學問,有道術,皆不能精。問輅:「風之推變,乃可爾乎?」輅言:「此但風之毛髮,何足為異?若夫列宿不守,眾神亂行,八風橫起,怒氣電飛,山崩石飛,樹木摧傾,揚塵萬里,仰不見天,鳥獸藏竄,兆民駭驚,於是使梓慎之徒,登高臺,望風氣,分災異,刻期日,然後知神思遐幽,靈風可懼。」   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祖餞之,賓客並會。原自起取燕卵、蜂窠、䵹鼄著器中,使射覆。卦成,輅曰:「第一物,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雄雌以形,翅翼舒張,此燕卵也。第二物,家室倒縣,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第三物,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䵹鼄也。」舉坐驚喜。〔一〕   〔一〕 輅別傳曰:諸葛原字景春,亦學士。好卜筮,數與輅共射覆,不能窮之。景春與輅有榮辱之分,因輅餞之,大有高譚之客。諸人多聞其善卜、仰觀,不知其有大異之才,於是先與輅共論聖人著作之原,又敘五帝、三王受命之符。輅解景春微旨,遂開張戰地,示以不固,藏匿孤虛,以待來攻。景春奔北,軍師摧衄,自言吾睹卿旌旗,城池已壞也。其欲戰之士,於此鳴鼓角,舉雲梯,弓弩大起,牙旗雨集。然後登城曜威,開門受敵,上論五帝,如江如漢,下論三王,如翮如翰;其英者若春華之俱發,其攻者若秋風之落葉。聽者眩惑,不達其義,言者收聲,莫不心服,雖白起之坑趙卒,項羽之塞濉水,無以尚之。于時客皆欲面縛銜璧,求束手於軍鼓之下。輅猶總干山立,未便許之。至明日,離別之際,然後有腹心始終。一時海內俊士,八九人矣。蔡元才在朋友中最有清才,在眾人中言:「本聞卿作狗,何意為龍?」輅言:「潛陽未變,非卿所知,焉有狗耳,得聞龍聲乎!」景春言:「今當遠別,後會何期?且復共一射覆。」輅占既皆中。景春大笑,「卿為我論此卦意,紓我心懷」。輅為開爻散理,分賦形象,言徵辭合,妙不可述。景春及眾客莫不言聽後論之美,勝於射覆之樂。景春與輅別,戒以二事,言;「卿性樂酒,量雖溫克,然不可保,寧當節之。卿有水鏡之才,所見者妙,仰觀雖神,禍如膏火,不可不慎。持卿叡才,遊於雲漢之聞,不憂不富貴也。」輅言:「酒不可極,才不可盡,吾欲持酒以禮,持才以愚,何患之有也?」   輅族兄孝國,居在斥丘,輅往從之,與二客會。客去後,輅謂孝國曰:「此二人天庭及口耳之間同有凶氣,異變俱起,雙魂無宅〔一〕,流魂于海,骨歸于家,少許時當並死也。」復數十日,二人飲酒醉,夜共載車,牛驚下道入漳河中,皆即溺死也。   〔一〕 輅別傳曰:輅又曰:「厚味腊毒,天精幽夕,坎為棺槨,兌為喪車。」   當此之時,輅之鄰里,外戶不閉,無相偷竊者。清河太守華表,召輅為文學掾。安平趙孔曜薦輅於冀州刺史裴徽曰:「輅雅性寬大,與世無忌,仰觀天文則同妙甘公、石申,俯覽周易則齊思季主。今明使君方垂神幽藪,留精九皋,輅宜蒙陰和之應,得及羽儀之時。」徽於是辟為文學從事,引與相見,大善友之。徙部鉅鹿,遷治中別駕。   初應州召,與弟季儒共載,至武城西,自卦吉凶,語儒云:「當在故城中見三貍,爾者乃顯。」前到河西故城角,正見三貍共踞城側,兄弟並喜。正始九年舉秀才。〔一〕   〔一〕 輅別傳曰:輅為華清河所召,為北黌文學,一時士友無不歎慕。安平趙孔曜,明敏有思識,與輅有管、鮑之分,故從發干來,就郡黌上與輅相見,言:「卿腹中汪汪,故時死人半,今生人無雙,當去俗騰飛,翱翔昊蒼,云何在此?聞卿消息,使吾食不甘味也。冀州裴使君才理清明,能釋玄虛,每論易及老、莊之道,未嘗不注精於嚴、瞿之徒也。又眷吾意重,能相明信者。今當故往,為卿陳感虎開石之誠。」輅言:「吾非四淵之龍,安能使白日晝陰?卿若能動東風,興朝雲,吾志所不讓也。」於是遂至冀州見裴使君。使君言:「君顏色何以消減故邪?」孔曜言:「體中無藥石之疾,然見清河郡內有一騏驥,拘縶後廄歷年,去王良、伯樂百八十里,不得騁天骨,起風塵,以此憔悴耳。」使君言:「騏驥今何在也?」孔曜言:「平原管輅字公明,年三十六,雅性寬大,與世無忌,可謂士雄。仰觀天文則能同妙甘公、石申,俯覽周易則能思齊季主,游步道術,開神無窮,可謂士英。抱荊山之璞,懷夜光之寶,而為清河郡所錄北黌文學,可為痛心疾首也。使君方欲流精九皋,垂神幽藪,欲令明主不獨治,逸才不久滯,高風遐被,莫不草靡,宜使輅特蒙陰和之應,得及羽儀之時,必能翼宣隆化,揚聲九圍也。」裴使君聞言,則慷慨曰:「何乃爾邪!雖在大州,未見異才可用釋人鬱悶者,思還京師,得共論道耳,況草間自有清妙之才乎?如此便相為取之,莫使騏驥更為凡馬,荊山反成凡石。」即檄召輅為文學從事。一相見,清論終日,不覺罷倦。天時大熱,移床在庭前樹下,乃至雞向晨,然後出。再相見,便轉為鉅鹿從事。三見,轉治中。四見,轉為別駕。至十月,舉為秀才。輅辭裴使君,使君言:「(丁)〔何〕、鄧二尚書,有經國才略,於物理〔無〕不精也。何尚書神明精微,言皆巧妙,巧妙之志,殆破秋毫,君當慎之!自言不解易九事,必當以相問。比至洛,宜善精其理也。」輅言:「何若巧妙,以攻難之才,游形之表,未入於神。夫入神者,當步天元,推陰陽,探玄虛,極幽明,然後覽道無窮,未暇細言。若欲差次老、莊而參爻、象,愛微辯而興浮藻,可謂射侯之巧,非能破秋毫之妙也。若九事皆至義者,不足勞思也。若陰陽者,精之以久。輅去之後,歲朝當有時刑大風,風必摧破樹木。若發於乾者,必有天威,不足共清譚者。」   十二月二十八日,吏部尚書何晏請之,鄧颺在晏許。晏謂輅曰:「聞君著爻神妙,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頭,來在鼻上,驅之不肯去,有何意故?」輅曰:「夫飛鴞,天下賤鳥,及其在林食椹,則懷我好音,況輅心非草木,敢不盡忠?昔元、凱之弼重華,宣惠慈和,周公之翼成王,坐而待旦,故能流光六合,萬國咸寧。此乃履道休應。非卜筮之所明也。今君侯位重山嶽,勢若雷電,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仁。又鼻者艮,此天中之山,〔一〕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之焉。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思害盈之數,盛衰之期。是故山在地中曰謙,雷在天上曰壯;謙則裒多益寡,壯則非禮不履。未有損己而不光大,行非而不傷敗。願君侯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義,然後三公可決,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答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晏曰:「過歲更當相見。」〔二〕輅還邑舍,具以此言語舅氏,舅氏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謂輅狂悖。歲朝,西北大風,塵埃蔽天,十餘日,聞晏、颺皆誅,然後舅氏乃服。〔三〕   〔一〕 臣松之案:相書謂鼻之所在為天中。鼻有山象,故曰:「天中之山」也。   〔二〕 輅別傳曰:輅為何晏所請,果共論易九事,九事皆明。晏曰:「君論陰陽,此世無雙。」時鄧颺與晏共坐,颺言:「君見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故也?」輅尋聲答之曰:「夫善易者不論易也。」晏含笑而讚之「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請輅為卦。輅既稱引鑒戒,晏謝之曰:「知幾其神乎,古人以為難;交疏而吐其誠,今人以為難。今君一面而盡二難之道,可謂明德惟馨。詩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三〕 輅別傳曰:舅夏大夫問輅:「前見何、鄧之日,為已有凶氣未也?」輅言:「與禍人共會,然後知神明交錯;與吉人相近,又知聖賢求精之妙。夫鄧之行步,則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謂之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謂之鬼幽。故鬼躁者為風所收,鬼幽者為火所燒,自然之符,不可以蔽也。」輅後因得休,裴使君問:「何平叔一代才名,其實何如?」輅曰:「其才若盆盎之水,所見者清,所不見者濁。神在廣博,志不務學,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則智由此惑。故說老、莊則巧而多華,說易生義則美而多偽;華則道浮,偽則神虛;得上才則淺而流絕,得中才則游精而獨出,輅以為少功之才也。」裴使君曰:「誠如來論。吾數與平叔共說老、莊及易,常覺其辭妙於理,不能折之。又時人吸習,皆歸服之焉,益令不了。相見得清言,然後灼灼耳。」   始輅過魏郡太守鍾毓,共論易義,輅因言「卜可知君生死之日。」毓使筮其生日月,如言無蹉跌。毓大愕然,曰:「君可畏也。死以付天,不以付君。」遂不復筮。毓問輅:「天下當太平否?」輅曰:「方今四九天飛,利見大人,神武升建,王道文明,何憂不平?」毓未解輅言,無幾,曹爽等誅,乃覺寤云。〔一〕   〔一〕 輅別傳云:魏郡太守鍾毓,清逸有才,難輅易二十餘事,自以為難之至精也。輅尋聲投響,言無留滯,分張爻象,義皆殊妙。毓即謝輅。輅卜知毓生日月,毓愕然曰:「聖人運神通化,連屬事物,何聰明乃爾!」輅言:「幽明同化,死生一道,悠悠太極,終而復始。文王損命,不以為憂,仲尼曳杖,不以為懼,緒煩蓍筮,宜盡其意。」毓曰:「生者好事,死者惡事,哀樂之分,吾所不能齊,且以付天,不以付君也。」石苞為鄴典農,與輅相見,問曰:「聞君鄉里翟文耀能隱形,其事可信乎?」輅言:「此但陰陽蔽匿之數,苟得其數,則四嶽可藏,河海可逃。況以七尺之形,游變化之內,散雲霧以幽身,布金水以滅跡,術足數成,不足為難。」苞曰:「欲聞其妙,君且善論其數也。」輅言:「夫物不精不為神,數不妙不為術,故精者神之所合,妙者智之所遇,合之幾微,可以性通,難以言論。是故魯班不能說其手,離朱不能說其目。非言之難,孔子曰『書不盡言』,言之細也,『言不盡意』,意之微也,斯皆神妙之謂也。請舉其大體以驗之。夫白日登天,運景萬里,無物不照,及其入地,一炭之光,不可得見。三五盈月,清耀燭夜,可以遠望,及其在晝,明不如鏡。今逃日月者必陰陽之數,陰陽之數通於萬類,鳥獸猶化,況於人乎!夫得數者妙,得神者靈,非徒生者有驗,死亦有徵。是以杜伯乘火氣以流精,彭生託水變以立形。是故生者能出亦能入,死者能顯亦能幽,此物之精氣,化之游魂,人鬼相感,數使之然也。」苞曰:「目見陰陽之理,不過於君,君何以不隱?」輅曰:「夫陵虛之鳥,愛其清高,不願江、漢之魚;淵沼之魚,樂其濡溼,不易騰風之鳥:由性異而分不同也。僕自欲正身以明道,直己以親義,見數不以為異,知術不以為奇,夙夜研幾,孳孳溫故,而素隱行怪,未暇斯務也。」   平原太守劉邠取印囊及山雞毛著器中,使筮。輅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高嶽巖巖,有鳥朱身,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邠曰:「此郡官舍,連有變怪,使人恐怖,其理何由?」輅曰:「或因漢末之亂,兵馬擾攘,軍屍流血,汙染丘山,故因昏夕,多有怪形也。明府道德高妙,自天祐之,願安百祿,以光休寵。」〔一〕   〔一〕 輅別傳曰:故郡將劉邠字令元,清和有思理,好易而不能精。與輅相見,意甚喜歡,自說注易向訖也。輅言:「今明府欲勞不世之神,經緯大道,誠富美之秋。然輅以為注易之急,急於水火;水火之難,登時之驗,易之清濁,延于萬代,不可不先定其神而後垂明思也。自旦至今,聽采聖論,未有易之一分,易安可注也!輅不解古之聖人,何以處乾位於西北,坤位於西南。夫乾坤者天地之象,然天地至大,為神明君父,覆載萬物,生長無首,何以安處二位與六卦同列?乾之象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夫統者,屬也,尊莫大焉,何由有別位也?」邠依易繫詞,諸為之理以為注,不得其要。輅尋聲下難,事皆窮析。曰:「夫乾坤者,易之祖宗,變化之根源,今明府論清濁者有疑,疑則無神,恐非注易之符也。」輅於此為論八卦之道及爻象之精,大論開廓,眾化相連。邠所解者,皆以為妙,所不解者,皆以為神。自說:「欲注易八年,用思勤苦,歷載靡寧,定相得至論,此才不及易,不愛久勞,喜承雅言,如此相為高枕偃息矣。」欲從輅學射覆,輅言:「今明府以虛神於注易,亦宜絕思於靈蓍。靈蓍者,二儀之明數,陰陽之幽契,施之於道則定天下吉凶,用之於術則收天下豪纖。纖微,未可以為易也。」邠曰:「以為術者易之近數,欲求其端耳。若如來論,何事於斯?」留輅五日,不遑恤官,但共清譚。邠自言:「數與何平叔論易及老、莊之道,至於精神遐流,與化周旋,清若金水,鬱若山林,非君侶也。」邠又曰:「此郡官舍,連有變怪,變怪多形,使人怖恐,君似當達此數者,其理何由也。」輅言:「此郡所以名平原者,本有原,山無木石,與地自然;含陰不能吐雲,含陽不能激風,陰陽雖弱,猶有微神;微神不真,多聚凶奸,以類相求,魍魎成群。或因漢末兵馬擾攘,軍屍流血,汙染丘嶽,彊魂相感,變化無常,故因昏夕之時,多有怪形也。昔夏禹文明,不怪於黃龍,周武信時,不惑於暴風,今明府道德高妙,神不懼妖,自天祐之,吉無不利,願安百祿以光休寵也。」邠曰:「聽雅論為近其理,每有變怪,輒聞鼓角聲音,或見弓劍形象。夫以土山之精,伯有之魂,實能合會,干犯明靈也。」邠問輅:「易言剛健篤實,輝光日新,斯為同不也?」輅曰:「不同之名,朝旦為輝,日中為光。」晉諸公贊曰:邠本名炎,犯晉太子諱,改為邠。位至太子僕。子粹,字純嘏,侍中。次宏,字終嘏,太常。次漢,字仲嘏,光祿大夫。漢清沖有貴識,名亞樂廣。宏子咸,徐州刺吏。次耽,晉陵內史。耽子恢,字真長,尹丹楊,為中興名士也。   清河令徐季龍使人行獵,令輅筮其所得。輅曰:「當獲小獸,復非食禽,雖有爪牙,微而不彊,雖有文章,蔚而不明,非虎非雉,其名曰狸。」獵人暮歸,果如輅言。季龍取十三種物,著大篋中,使輅射。云:「器中藉藉有十三種物。」先說雞子,後道蠶蛹,遂一一名之,惟以梳為枇耳。〔一〕   〔一〕 輅別傳曰:清河令徐季龍,字開明,有才機。與輅相見,共論龍動則景雲起,虎嘯則谷風至,以為火星者龍,參星者虎,火出則雲應,參出則風到,此乃陰陽之感化,非龍虎之所致也。輅言:「夫論難當先審其本,然後求其理,理失則機謬,機謬則榮辱之主。若以參星為虎,則谷風更為寒霜之風,寒霜之風非東風之名。是以龍者陽精,以潛為陰,幽靈上通,和氣感神,二物相扶,故能興雲。夫虎者,陰精而居於陽,依木長嘯,動於巽林,二氣相感,故能運風。若磁石之取鐵,不見其神而金自來,有徵應以相感也。況龍有潛飛之化,虎有文明之變,招雲召風,何足為疑?」季龍言:「夫龍之在淵,不過一井之底,虎之悲嘯,不過百步之中,形氣淺弱,所通者近,何能𣿖景雲而馳東風?」輅言:「君不見陰陽燧在掌握之中,形不出手,乃上引太陽之火,下引太陰之水,噓吸之間,煙景以集。苟精氣相感,縣象應乎二燧;苟不相感,則二女同居,志不相得。自然之道,無有遠近。」季龍言:「世有軍事,則感雞雉先鳴,其道何由?復有他占,惟在雞雉而巳?」輅言:「貴人有事,其應在天,在天則日月星辰也。兵動民憂,其應在物,在物則山林鳥獸也。夫雞者兌之畜,金者兵之精,雉者離之鳥,獸者武之神,故太白揚輝則雞鳴,熒惑流行則雉驚,各感數而動。又兵之神道,布在六甲,六甲推移,其占無常。是以晉柩牛呴,果有西軍,鴻嘉石鼓,鳴則有兵,不專近在於雞雉也。」季龍言:「魯昭公八年,有石言於晉,師曠以為作事不時,怨讟動於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於理為合不?」輅言:「晉平奢泰,崇飾宮室,斬伐林木,殘破金石,民力既盡,怨及山澤,神痛人感,二精並作,金石同氣,則兌為口舌,口舌之妖,動于靈石。傳曰輕百姓,飾城郭,則金不從革,此之謂也。」季龍欽嘉,留輅經數日。輅占獵既驗,季龍曰:「君雖神妙,但不多藏物耳,何能皆得之?」輅言:「吾與天地參神,蓍龜通靈,抱日月而游杳冥,極變化而覽未然,況茲近物,能蔽聰明?」季龍大笑,「君既不謙,又念窮在近矣。」輅言:「君尚未識謙言,焉能論道?夫天地者則乾坤之卦,蓍龜者則卜筮之數,日月者離坎之象,變化者陰陽之爻,杳冥者神化之源,未然者則幽冥之先,此皆周易之紀綱,何僕之不謙?」季龍於是取十三種物,欲以窮之,輅射之皆中。季龍乃嘆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豈此之謂乎!」   輅隨軍西行,過毌丘儉墓下,倚樹哀吟,精神不樂。人問其故,輅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誄雖美,無後可守。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備,法當滅族。不過二載,其應至矣。」卒如其言。後得休,過清河倪太守。時天旱,倪問輅雨期,輅曰:「今夕當雨。」是日暘燥,晝無形似,府丞及令在坐,咸謂不然。到鼓一中,星月皆沒,風雲並起,竟成快雨。於是倪盛脩主人禮,共為歡樂。〔一〕   〔一〕 輅別傳曰:輅與倪清河相見,既刻雨期,倪猶未信。輅曰:「夫造化之所以為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十六日壬子,直滿,畢星中已有水氣,水氣之發,動於卯辰,此必至之應也。又天昨檄召五星,宣布星符,刺下東井,告命南箕,使召雷公、電母、風伯、雨師,群嶽吐陰,眾川激精,雲漢垂澤,蛟龍含靈,朱電,吐咀杳冥,殷殷雷聲,噓吸雨靈,習習谷風,六合皆同,欬唾之間,品物流形。天有常期,道有自然,不足為難也。」倪曰:「譚高信寡,相為憂之。」於是便留輅,往請府丞及清河令。若夜雨者當為啖二百斤犢肉,若不雨當住十日。輅曰:「言念費損!」至日向暮,了無雲氣,眾人並嗤輅。輅言:「樹上已有少女微風,樹間又有陰鳥和鳴。又少男風起,眾鳥和翔,其應至矣。」須臾,果有艮風鳴鳥。日未入,東南有山雲樓起。黃昏之後,雷聲動天。到鼓一中,星月皆沒,風雲並興,玄氣四合,大雨河傾。倪調輅言:「誤中耳,不為神也。」輅曰:「誤中與天期,不亦工乎!」   正元二年,弟辰謂輅曰:「大將軍待君意厚,冀當富貴乎?」輅長歎曰:「吾自知有分直耳,然天與我才明,不與我年壽,恐四十七八間,不見女嫁兒娶婦也。若得免此,欲作洛陽令,可使路不拾遣,枹鼓不鳴。但恐至太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辰問其故,輅曰:「吾額上無生骨,眼中無守精,鼻無梁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此皆不壽之驗。又吾本命在寅,加月食夜生。天有常數,不可得諱,但人不知耳。吾前後相當死者過百人,略無錯也。」是歲八月,為少府丞。明年二月卒,年四十八。〔一〕   〔一〕 輅別傳曰:既有明才,遭朱陽之運,于時名勢赫奕,若火猛風疾。當塗之士,莫不枝附葉連。賓客如雲,無多少皆為設食。賓無貴賤,候之以禮。京城紛紛,非徒歸其名勢而已,然亦懷其德焉。向不夭命,輅之榮華,非世所測也。弟辰嘗欲從輅學卜及仰觀事,輅言:「卿不可教耳。夫卜非至精不能見其數,非至妙不能睹其道,孝經、詩、論,足為三公,無用知之也。」於是遂止。子弟無能傳其術者。辰敘曰:「夫晉、魏之士,見輅道術神妙,占候無錯,以為有隱書及象甲之數。辰每觀輅書傳,惟有易林、風角及鳥鳴、仰觀星書三十餘卷,世所共有。然輅獨在少府官舍,無家人子弟隨之,其亡沒之際,好奇不哀喪者,盜輅書,惟餘易林、風角及鳥鳴書還耳。夫術數有百數十家,其書有數千卷,書不少也。然而世鮮名人,皆由無才,不由無書也。裴冀州、何、鄧二尚書及鄉里劉太常、潁川兄弟,以輅稟受天才,明陰陽之道,吉凶之情,一得其源,遂涉其流,亦不為難,常歸服之。輅自言與此五君共語使人精神清發,昏不暇寐。自此以下,殆白日欲寢矣。又自言當世無所願,欲得與魯梓慎、鄭裨灶、晉卜偃、宋子韋、楚甘公、魏石申共登靈臺,披神圖,步三光,明災異,運蓍龜,決狐疑,無所復恨也。辰不以闇淺,得因孔懷之親,數與輅有所諮論。至於辨人物,析臧否,說近義,彈曲直,拙而不工也。若敷皇、羲之典,揚文、孔之辭,周流五曜,經緯三度,口滿聲溢,微言風集,若仰眺飛鴻,漂漂兮景沒,若俯臨深溪,杳杳兮精絕;偪以攻難,而失其端,欲受學求道,尋以迷昏,無不扼腕椎指,追響長歎也。昔京房雖善卜及風律之占,卒不免禍,而輅自知四十八當亡,可謂明哲相殊。又京房目見遘讒之黨,耳聽青蠅之聲,面諫不從,而猶道路紛紜。輅處魏、晉之際,藏智以朴,卷舒有時,妙不見求,愚不見遺,可謂知幾相邈也。京房上不量萬乘之主,下不避佞諂之徒,欲以天文、洪範,利國利身,困不能用,卒陷大刑,可謂枯龜之餘智,膏燭之末景,豈不哀哉!世人多以輅疇之京房,辰不敢許也。至於仰察星辰,俯定吉凶,遠期不失年歲,近期不失日月,辰以甘、石之妙不先也。射覆名物,見術流速,東方朔不過也。觀骨形而審貴賤,覽形色而知生死,許負、唐舉不超也。若夫疏風氣而探微候,聽鳥鳴而識神機,亦一代之奇也。向使輅官達,為宰相大臣,膏腴流於明世,華曜列乎竹帛,使幽驗皆舉,祕言不遺,千載之後,有道者必信而貴之,無道者必疑而怪之;信者以妙過真,夫妙與神合者,得神無所惑也。恨輅才長命短,道貴時賤,親賢遐潛,不宣於良史,而為鄙弟所見追述,既自闇濁,又從來久遠,所載卜占事,雖不識本卦,捃拾殘餘,十得二焉。至於仰觀靈曜,說魏、晉興衰,及五運浮沉,兵革災異,十不收一。無源何以成河?無根何以垂榮?雖秋菊可採,不及春英,臨文慷慨,伏用哀慚。將來君子,幸以高明求其義焉。往孟荊州為列人典農,嘗問亡兄,昔東方朔射覆得何卦,正知守宮、蜥蜴二物者。亡兄於此為安卦生象,辭喻交錯,微義豪起,變化相推,會於辰巳,分別龍蛇,各使有理。言絕之後,孟荊州長歎息曰:『吾聞君論,精神騰躍,殆欲飛散,何其汪汪乃至於斯邪!』」臣松之案:辰所稱鄉里劉太常者,謂劉寔也。辰撰輅傳,寔時為太常,潁川則寔弟智也。寔、智並以儒學為名,無能言之。世語稱寔博辯,猶不足以並裴、何之流也。又案輅自說,云「本命在寅」,則建安十五年生也。至正始九年,應三十九,而傳云三十六,以正元三年卒,應四十七,傳云四十八,皆為不相應也。近有閻續伯者,名纘,該微通物,有良史風。為天下補綴遺脫,敢以所聞列于篇左。皆從受之於大人先哲,足以取信者,冀免虛誣之譏云爾。嘗受辰傳所謂劉太常者曰:「輅始見聞,由於為鄰婦卜亡牛,云當在西面窮牆中,縣頭上向。教婦人令視諸丘冢中,果得牛。婦人因以為藏己牛,告官案驗,乃知以術知,故裴冀州遂聞焉。」又云:「路中小人失妻者,輅為卜,教使明旦於東陽城門中伺擔豚人牽與共鬥。具如其言,豚逸走,即共追之。豚入人舍,突破主人甕,婦從甕中出。」劉侯云甚多此類,辰所載纔十一二耳。劉侯云:「辰,孝廉才也。」中書令史紀玄龍,輅鄉里人,云:「輅在田舍,嘗候遠鄰,主人患數失火。輅卜,教使明日於南陌上伺,當有一角巾諸生,駕黑牛故車,必引留,為設賓主,此能消之。即從輅戒。諸生有急求去,不聽,遂留當宿,意大不安,以為圖己。主人罷入,生乃把刀出門,倚兩薪積閒,側立假寐。欻有一小物直來過前,如獸,手中持火,以口吹之。生驚,舉刀斫,正斷要,視之則狐。自此主人不復有災。」前長廣太守陳承祐口受城門校尉華長駿語云:「昔其父為清河太守時,召輅作吏,駿與少小,後以鄉里,遂加恩意,常與同載周旋,具知其事。云諸要驗,三倍於傳。辰既短才,又年縣小,又多在田舍,故益不詳。辰仕宦至州主簿、部從事,太康之初物故。」駿又云:「輅卜亦不悉中,十得七八,駿問其故,輅云:『理無差錯,來卜者或言不足以宣事實,故使爾。』華城門夫人者,魏故司空涿郡盧公女也,得疾,連年不差。華家時居西城下南纏里中,三廄在其東南。輅卜當有師從東方來,自言能治,便聽使之,必得其力。後無何,有南征廄騶,當充甲卒,來詣盧公,占能治女郎。公即表請留之,專使其子將詣華氏療疾,初用散藥,後復用丸治,尋有效,即奏除騶名,以補太醫。」又云:「隨輅父在利漕時,有治下屯民捕鹿者,其晨行還,見毛血,人取鹿處來詣廄告輅,輅為卦語云:『此有盜者,是汝東巷中第三家也。汝徑往門前,伺無人時,取一瓦子,密發其碓屋東頭第七椽,以瓦著下,不過明日食時,自送還汝。』其夜,盜者父病頭痛,壯熱煩疼,然亦來詣輅卜。輅為發祟,盜者具服。輅令擔皮肉藏還者故處,病當自愈。乃密教鹿主往取。又語使復往如前,舉椽棄瓦。盜父病差。又都尉治內史有失物者,輅使明晨於寺門外看,當逢一人,使指天畫地,舉手四向,自當得之。暮果獲於故處矣。」   評曰:華佗之醫診,杜夔之聲樂,朱建平之相術,周宣之相夢,管輅之術筮,誠皆玄妙之殊巧,非常之絕技矣。昔史遷著扁鵲、倉公、日者之傳,所以廣異聞而表奇事也。故存錄云爾。 ## 三國志卷三十 魏書三十 烏丸鮮卑東夷傳第三十   書載「蠻夷猾夏」,詩稱「玁狁孔熾」,久矣其為中國患也。秦、漢以來,匈奴久為邊害。孝武雖外事四夷,東平兩越、朝鮮,西討貳師、大宛,開邛苲、夜郎之道,然皆在荒服之外,不能為中國輕重。而匈奴最逼於諸夏,胡騎南侵則三邊受敵,是以屢遣衛、霍之將,深入北伐,窮追單于,奪其饒衍之地。後遂保塞稱藩,世以衰弱。建安中,呼廚泉南單于入朝,遂留內侍,使右賢王撫其國,而匈奴折節,過於漢舊。然烏丸、鮮卑稍更彊盛,亦因漢末之亂,中國多事,不遑外討,故得擅(漢)〔漠〕南之地,寇暴城邑,殺略人民,北邊仍受其困。會袁紹兼河北,乃撫有三郡烏丸,寵其名王而收其精騎。其後尚、熙又逃于蹋頓。蹋頓又驍武,邊長老皆比之冒頓,恃其阻遠,敢受亡命,以雄百蠻。太祖潛師北伐,出其不意,一戰而定之,夷狄懾服,威振朔土。遂引烏丸之眾服從征討,而邊民得用安息。後鮮卑大人軻比能復制御群狄,盡收匈奴故地,自雲中、五原以東抵遼水,皆為鮮卑庭。數犯塞寇邊,幽、并苦之。田豫有馬城之圍,畢軌有陘北之敗。青龍中,帝乃聽王雄,遣劍客刺之。然後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彊者遠遁,弱者請服。由是邊陲差安,(漢)〔漠〕南少事,雖時頗鈔盜,不能復相扇動矣。烏丸、鮮卑即古所謂東胡也。其習俗、前事,撰漢記者已錄而載之矣。故但舉漢末魏初以來,以備四夷之變云。〔一〕   〔一〕 魏書曰:烏丸者,東胡也。漢初,匈奴冒頓滅其國,餘類保烏丸山,因以為號焉。俗善騎射,隨水草放牧,居無常處,以穹廬為宅,皆東向。日弋獵禽獸,食肉飲酪,以毛毳為衣。貴少賤老,其性悍驁,怒則殺父兄,而終不害其母,以母有族類,父兄以己為種,無復報者故也。常推募勇健能理決鬥訟相侵犯者為大人,邑落各有小帥,不世繼也。數百千落自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刻木為信,邑落傳行,無文字,而部眾莫敢違犯。氏姓無常,以大人健者名字為姓。大人已下,各自畜牧治產,不相徭役。其嫁娶皆先私通,略將女去,或半歲百日,然後遣媒人送馬牛羊以為聘娶之禮。婿隨妻歸,見妻家無尊卑,旦起皆拜,而不自拜其父母。為妻家僕役二年,妻家乃厚遣送女,居處財物,一出妻家。故其俗從婦人計,至戰鬥時,乃自決之。父子男女,相對蹲踞,悉髡頭以為輕便。婦人至嫁時乃養髮,分為髻,著句決,飾以金碧,猶中國有冠步搖也。父兄死,妻後母執嫂;若無執嫂者,則己子以親之次妻伯叔焉,死則歸其故夫。俗識鳥獸孕乳,時以四節,耕種常用布穀鳴為候。地宜青穄、東牆,東牆似蓬草,實如葵子,至十月熟。能作白酒,而不知作麴糱。米常仰中國。大人能作弓矢鞍勒,鍛金鐵為兵器,能刺韋作文繡,織縷氊𣮷。有病,知以艾灸,或燒石自熨,燒地臥上,或隨痛病處,以刀決脈出血,及祝天地山川之神,無鍼藥。貴兵死,斂屍有棺,始死則哭,葬則歌舞相送。肥養犬,以采繩嬰牽,并取亡者所乘馬、衣物、生時服飾,皆燒以送之。特屬累犬,使護死者神靈歸乎赤山。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里,如中國人以死之魂神歸泰山也。至葬日,夜聚親舊員坐,牽犬馬歷位,或歌哭者,擲肉與之。使二人口頌咒文,使死者魂神徑至,歷險阻,勿令橫鬼遮護,達其赤山,然後殺犬馬衣物燒之。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亦同祠以牛羊,祠畢皆燒之。飲食必先祭。其約法,違大人言死,盜不止死。其相殘殺,令都落自相報,相報不止,詣大人平之,有罪者出其牛羊以贖死命,乃止。自殺其父兄無罪。其亡叛為大人所捕者,諸邑落不肯受,皆逐使至雍狂地。地無山,有沙漠、流水、草木,多蝮蛇,在丁令之西南,烏孫之東北,以窮困之。自其先為匈奴所破之後,人眾孤弱,為匈奴臣服,常歲輸牛馬羊,過時不具,輒虜其妻子。至匈奴壹衍鞮單于時,烏丸轉彊,發掘匈奴單于冢,將以報冒頓所破之恥。壹衍鞮單于大怒,發二萬騎以擊烏丸。大將軍霍光聞之,遣度遼將軍范明友將三萬騎出遼東追擊匈奴。比明友兵至,匈奴已引去。烏丸新被匈奴兵,乘其衰弊,遂進擊烏丸,斬首六千餘級,獲三王首還。後數復犯塞,明友輒征破之。至王莽末,並與匈奴為寇。光武定天下,遣伏波將軍馬援將三千騎,從五原關出塞征之,無利,而殺馬千餘匹。烏丸遂盛,鈔擊匈奴,匈奴轉徙千里,漠南地空。建武二十五年,烏丸大人郝旦等九千餘人率眾詣闕,封其渠帥為侯王者八十餘人,使居塞內,布列遼東屬國、遼西、右北平、漁陽、廣陽、上谷、代郡、鴈門、太原、朔方諸郡界,招來種人,給其衣食,置校尉以領護之,遂為漢偵備,擊匈奴、鮮卑。至永平中,漁陽烏丸大人欽志賁帥種人叛,鮮卑還為寇害,遼東太守祭肜募殺志賁,遂破其眾。至安帝時,漁陽、右北平、鴈門烏丸率眾王無何等復與鮮卑、匈奴合,鈔略代郡、上谷、涿郡、五原,乃以大司農何熙行車騎將軍,左右羽林五營士,發緣邊七郡黎陽營兵合二萬人擊之。匈奴降,鮮卑、烏丸各還塞外。是後,烏丸稍復親附,拜其大人戎末廆為都尉。至順帝時,戎末廆率將王侯咄歸、去延等從烏丸校尉耿曄出塞擊鮮卑有功,還皆拜為率眾王,賜束帛。   漢末,遼西烏丸大人丘力居,眾五千餘落,上谷烏丸大人難樓,眾九千餘落,各稱王,而遼東屬國烏丸大人蘇僕延,眾千餘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丸大人烏延,眾八百餘落,自稱汗魯王,皆有計策勇健。中山太守張純叛入丘力居眾中,自號彌天安定王,為三郡烏丸元帥,寇略青、徐、幽、冀四州,殺略吏民。靈帝末,以劉虞為州牧,募胡斬純首,北州乃定。後丘力居死,子樓班年小,從子蹋頓有武略,代立,總攝三王部,眾皆從其教令。袁紹與公孫瓚連戰不決,蹋頓遣使詣紹求和親,助紹擊瓚,破之。紹矯制賜蹋頓、(難)峭王、汗魯王印綬,皆以為單于。〔一〕   〔一〕 英雄記曰:紹遣使即拜烏丸三王為單于,皆安車、華蓋、羽旄、黃屋、左纛。版文曰:「使持節大將軍督幽、青、并領冀州牧阮鄉侯紹,承制詔遼東屬國率眾王頒下、烏丸遼西率眾王蹋頓、右北平率眾王汗盧維:乃祖慕義遷善,款塞內附,北捍玁狁,東拒濊貊,世守北陲,為百姓保障,雖時侵犯王略,命將徂征厥罪,率不旋時,悔愆變改,方之外夷,最又聰惠者也。始有千夫長、百夫長以相統領,用能悉乃心,克有勳力於國家,稍受王侯之命。自我王室多故,公孫瓚作難,殘夷厥土之君,以侮天慢主,是以四海之內,並執干戈以衛社稷。三王奮氣裔土,忿姦憂國,控弦與漢兵為表裏,誠甚忠孝,朝所嘉焉。然而虎兕長蛇,相隨塞路,王官爵命,否而無聞。夫有勳不賞,俾勤者怠。今遣行謁者楊林,齎單于璽綬車服,以對爾勞。其各綏靜部落,教以謹慎,無使作凶作慝。世復爾祀位,長為百蠻長。厥有咎有不臧者,泯於爾祿,而喪於乃庸,可不勉乎!烏桓單于都護部眾,左右單于受其節度,他如故事。」   後樓班大,峭王率其部眾奉樓班為單于,蹋頓為王。然蹋頓多畫計策。廣陽閻柔,少沒烏丸、鮮卑中,為其種所歸信。柔乃因鮮卑眾,殺烏丸校尉邢舉代之,紹因寵慰以安北邊。後袁尚敗奔蹋頓,憑其勢,復圖冀州。會太祖平河北,柔帥鮮卑、烏丸歸附,遂因以柔為校尉,猶持漢使節,治廣甯如舊。建安十一年,太祖自征蹋頓於柳城,潛軍詭道,未至百餘里,虜乃覺。尚與蹋頓將眾逆戰於凡城,兵馬甚盛。太祖登高望虜陳,(柳)〔抑〕軍未進,觀其小動,乃擊破其眾,臨陳斬蹋頓首,死者被野。速附丸、樓班、烏延等走遼東,遼東悉斬,傳送其首。其餘遺迸皆降。及幽州、并州柔所統烏丸萬餘落,悉徙其族居中國,帥從其侯王大人種眾與征伐。由是三郡烏丸為天下名騎。〔一〕   〔一〕 魏略曰:景初元年秋,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率眾軍討遼東。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率眾王護留葉,昔隨袁尚奔遼西,聞儉軍至,率眾五千餘人降。寇婁敦遣弟(阿羅獎)〔阿羅槃〕等詣闕朝貢,封其渠帥三十餘為王,賜輿馬繒采各有差。   鮮卑〔一〕步度根既立,眾稍衰弱,中兄扶羅韓亦別擁眾數萬為大人。建安中,太祖定幽州,步度根與軻比能等因烏丸校尉閻柔上貢獻。後代郡烏丸能臣氐等叛,求屬扶羅韓,扶羅韓將萬餘騎迎之。到桑乾,氏等議,以為扶羅韓部威禁寬緩,恐不見濟,更遣人呼軻比能。比能即將萬餘騎到,當共盟誓。比能便於會上殺扶羅韓,扶羅韓子泄歸泥及部眾悉屬比能。比能自以殺歸泥父,特又善遇之。步度根由是怨比能。文帝踐阼,田豫為烏丸校尉,持節并護鮮卑,屯昌平。步度根遣使獻馬,帝拜為王。後數與軻比能更相攻擊,步度根部眾稍寡弱,將其眾萬餘落保太原、鴈門郡。步度根乃使人招呼泄歸泥曰:「汝父為比能所殺,不念報仇,反屬怨家。今雖厚待汝,是欲殺汝計也。不如還我,我與汝是骨肉至親,豈與仇等?」由是歸泥將其部落逃歸步度根,比能追之弗及。至黃初五年,步度根詣闕貢獻,厚加賞賜,是後一心守邊,不為寇害,而軻比能眾遂彊盛。明帝即位,務欲綏和戎狄,以息征伐,羈縻兩部而已。至青龍元年,比能誘步度根深結和親,於是步度根將泄歸泥及部眾悉保比能,寇鈔并州,殺略吏民。帝遣驍騎將軍秦朗征之,歸泥叛比能,將其部眾降,拜歸義王,賜幢麾、曲蓋、鼓吹,居并州如故。步度根為比能所殺。   〔一〕 魏書曰:鮮卑亦東胡之餘也,別保鮮卑山,因號焉。其言語習俗與烏丸同。其地東接遼水,西當西城。常以季春大會,作樂水上,嫁女娶婦,髡頭飲宴。其獸異於中國者,野馬、羱羊、端牛。端牛角為弓,世謂之角端者也。又有貂、豽、鼲子,皮毛柔蠕,故天下以為名裘。鮮卑自為冒頓所破,遠竄遼東塞外,不與餘國爭衡,未有名通於漢,而(由)自與烏丸相接。至光武時,南北單于更相攻伐,匈奴損耗,而鮮卑遂盛。建武三十年,鮮卑大人於仇賁率種人詣闕朝貢,封於仇賁為王。永平中,祭肜為遼東太守,誘賂鮮卑,使斬叛烏丸欽志賁等首,於是鮮卑自燉煌、酒泉以東邑落大人,皆詣遼東受賞賜,青、徐二人州給錢,歲二億七千萬以為常。和帝時,鮮卑大都護校尉廆帥部眾從烏丸校尉任尚擊叛者,封校尉廆為率眾王。殤帝延平中,鮮卑乃東入塞,殺漁陽太守張顯。安帝時,鮮卑大人燕荔陽入朝,漢賜鮮卑王印綬,赤車參駕,止烏丸校尉所治甯下。通胡市,築南北兩部質宮,受邑落質者〔百〕二十部。是後或反或降,或與匈奴、烏丸相攻擊。安帝末,發緣邊步騎二萬餘人,屯列衝要。後鮮卑八九千騎穿代郡及馬城塞入害長吏,漢遣度遼將軍鄧遵、中郎將馬續出塞追破之。鮮卑大人烏倫、其至鞬等七千餘人詣遵降,封烏倫為王,其至鞬為侯,賜采帛。遵去後,其至鞬復反,圍烏丸校尉於馬城,度遼將軍耿夔及幽州刺史救解之。其至鞬遂盛,控弦數萬騎,數道入塞,趣五原(寧貊)〔曼柏〕,攻匈奴南單于,殺左奧鞬日逐王。順帝時,復入塞,殺代郡太守。漢遣黎陽營兵屯中山,緣邊郡兵屯塞下,調五營弩帥令教戰射,南單于將步騎萬餘人助漢擊卻之。後烏丸校尉耿曄將率眾王出塞擊鮮卑,多斬首虜,於是鮮卑三萬餘落,詣遼東降。匈奴及北單于遁逃後,餘種十餘萬落,詣遼東雜處,皆自號鮮卑兵。投鹿侯從匈奴軍三年,其妻在家,有子。投鹿侯歸,怪欲殺之。妻言:「嘗晝行聞雷震,仰天視而電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產,此子必有奇異,且長之。」投鹿侯固不信。妻乃語家,令收養焉,號檀石槐,長大勇健,智略絕眾。年十四五,異部大人卜賁邑鈔取其外家牛羊,檀石槐策騎追擊,所向無前,悉還得所亡。由是部落畏服,施法禁,〔平〕曲直,莫敢犯者,遂推以為大人。檀石槐既立,乃為庭於高柳北三百餘里彈汗山啜仇水上,東西部大人皆歸焉。兵馬甚盛,南鈔漢邊,北拒丁令,東卻夫餘,西擊烏孫,盡據匈奴故地,東西萬二千餘里,南北七千餘里,罔羅山川、水澤、鹽池甚廣。漢患之,桓帝時使匈奴中郎將張奐征之,不克。乃更遣使者齎印綬,即封檀石槐為王,欲與和親。檀石槐拒不肯受,寇鈔滋甚。乃分其地為中東西三部。從右北平以東至遼,(遼)〔東〕接夫餘、〔濊〕貊為東部,二十餘邑,其大人曰彌加、闕機、素利、槐頭。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為中部,十餘邑,其大人曰柯最、闕居、慕容等,為大帥。從上谷以西至燉煌,西接烏孫為西部,二十餘邑,其大人曰置鞬落羅、日律推演、宴荔游等,皆為大帥,而制屬檀石槐。至靈帝時,大鈔略幽、并二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其毒。(嘉)〔熹〕平六年,遣護烏丸校尉夏育,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匈奴中郎將臧旻與南單于出鴈門塞,三道並進,徑二千餘里征之。檀石槐帥部眾逆擊,旻等敗走,兵馬還者什一而己。鮮卑眾日多,田畜射獵,不足給食。後檀石槐乃案行烏侯秦水,廣袤數百里,停不流,中有魚而不能得。聞汗人善捕魚,於是檀石槐東擊汗國,得千餘家,徙置烏侯秦水上,使捕魚以助糧。至于今,烏侯秦水上有汗人數百戶。檀石槐年四十五死,子和連代立。和連材力不及父,而貪淫,斷法不平,眾叛者半。靈帝末年數為寇鈔,攻北地,北地庶人善弩射者射中和連,和連即死。其子騫曼小,兄子魁頭代立。魁頭既立後,騫曼長大,與魁頭爭國,眾遂離散。魁頭死,弟步度根代立。自檀石槐死後,諸大人遂世相襲也。   軻比能本小種鮮卑,以勇健,斷法平端,不貪財物,眾推以為大人。部落近塞,自袁紹據河北,中國人多亡叛歸之,教作兵器鎧楯,頗學文字。故其勒御部眾,擬則中國,出入弋獵,建立旌麾,以鼓節為進退。建安中,因閻柔上貢獻。太祖西征關中,田銀反河間,比能將三千餘騎隨柔擊破銀。後代郡烏丸反,比能復助為寇害,太祖以鄢陵侯彰為驍騎將軍,北征,大破之。比能走出塞,後復通貢獻。延康初,比能遣使獻馬,文帝亦立比能為附義王。黃初二年,比能出諸魏人在鮮卑者五百餘家,還居代郡。明年,比能帥部落大人小子代郡烏丸修武盧等三千餘騎,驅牛馬七萬餘口交市,遣魏人千餘家居上谷。後與東部鮮卑大人素利及步度根三部爭鬥,更相攻擊。田豫和合,使不得相侵。五年,比能復擊素利,豫帥輕騎徑進掎其後。比能使別小帥瑣奴拒豫,豫進討,破走之,由是懷貳。乃與輔國將軍鮮于輔書曰:「夷狄不識文字,故校尉閻柔保我於天子。我與素利為讎,往年攻擊之,而田校尉助素利。我臨陳使瑣奴往,聞使君來,即便引軍退。步度根數數鈔盜,又殺我弟,而誣我以鈔盜。我夷狄雖不知禮義,兄弟子孫受天子印綬,牛馬尚知美水草,況我有人心邪!將軍當保明我於天子。」輔得書以聞,帝復使豫招納安慰。比能眾遂彊盛,控弦十餘萬騎。每鈔略得財物,均平分付,一決目前,終無所私,故得眾死力,餘部大人皆敬憚之,然猶未能及檀石槐也。   太和二年,豫遣譯夏舍詣比能女婿鬱築鞬部,舍為鞬所殺。其秋,豫將西部鮮卑蒲頭、泄歸泥出塞討鬱築鞬,大破之。還至馬城,比能自將三萬騎圍豫七日。上谷太守閻志,柔之弟也,素為鮮卑所信。志往解喻,即解圍去。後幽州刺史王雄并領校尉,撫以恩信。比能數款塞,詣州奉貢獻。至青龍元年,比能誘納步度根,使叛并州,與結和親,自勒萬騎迎其累重於陘北。并州刺史畢軌遣將軍蘇尚、董弼等擊之,比能遣子將騎與尚等會戰於樓煩,臨陳害尚、弼。至三年中,雄遣勇士韓龍刺殺比能,更立其弟。   素利、彌加、厥機皆為大人,在遼西、右北平、漁陽塞外,道遠初不為邊患,然其種眾多於比能。建安中,因閻柔上貢獻,通市,太祖皆表寵以為王。厥機死,又立其子沙末汗為親漢王。延康初,又各遣使獻馬。文帝立素利、彌加為歸義王。素利與比能更相攻擊。太和二年,素利死。子小,以弟成律歸為王,代攝其眾。   書稱「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其九服之制,可得而言也。然荒域之外,重譯而至,非足跡車軌所及,未有知其國俗殊方者也。自虞暨周,西戎有白環之獻,東夷有肅慎之貢,皆曠世而至,其遐遠也如此。及漢氏遣張騫使西域,窮河源,經歷諸國,遂置都護以總領之,然後西域之事具存,故史官得詳載焉。魏興,西域雖不能盡至,其大國龜茲、于寘、康居、烏孫、疏勒、月氏、鄯善、車師之屬,無歲不奉朝貢,略如漢氏故事。而公孫淵仍父祖三世有遼東,天子為其絕域,委以海外之事,遂隔斷東夷,不得通於諸夏。景初中,大興師旅,誅淵,又潛軍浮海,收樂浪、帶方之郡,而後海表謐然,東夷屈服。其後高句麗背叛,又遣偏師致討,窮追極遠,踰烏丸、骨都,過沃沮,踐肅慎之庭,東臨大海。長老說有異面之人,近日之所出,遂周觀諸國,采其法俗,小大區別,各有名號,可得詳紀。雖夷狄之邦,而俎豆之象存。中國失禮,求之四夷,猶信。故撰次其國,列其同異,以接前史之所未備焉。   夫餘在長城之北,去玄菟千里,南與高句麗,東與挹婁,西與鮮卑接,北有弱水,方可二千里。戶八萬,其民土著,有宮室、倉庫、牢獄。多山陵、廣澤,於東夷之域最平敞。土地宜五穀,不生五果。其人麤大,性彊勇謹厚,不寇鈔。國有君王,皆以六畜名官,有馬加、牛加、豬加、狗加、大使、大使者、使者。邑落有豪民,名下戶皆為奴僕。諸加別主四出,道大者主數千家,小者數百家。食飲皆用俎豆,會同、拜爵、洗爵,揖讓升降。以殷正月祭天,國中大會,連日飲食歌舞,名曰迎鼓,於是時斷刑獄,解囚徒。在國衣尚白,白布大袂,袍、蔥,履革鞜。出國則尚繒繡錦罽,大人加狐狸、狖白、黑貂之裘,以金銀飾帽。譯人傳辭,皆跪,手據地竊語。用刑嚴急,殺人者死,沒其家人為奴婢。竊盜一責十二。男女淫,婦人妒,皆殺之。尤憎妒,已殺,尸之國南山上,至腐爛。女家欲得,輸牛馬乃與之。兄死妻嫂,與匈奴同俗。其國善養牲,出名馬、赤玉、貂狖、美珠。珠大者如酸棗。以弓矢刀矛為兵,家家自有鎧仗。國之耆老自說古之亡人。作城柵皆員,有似牢獄。行道晝夜無老幼皆歌,通日聲不絕。有軍事亦祭天,殺牛觀蹄以占吉凶,蹄解者為凶,合者為吉。有敵,諸加自戰,下戶俱擔糧飲食之。其死,夏月皆用冰。殺人徇葬,多者百數。厚葬,有槨無棺。〔一〕   〔一〕 魏略曰:其俗停喪五月,以久為榮。其祭亡者,有生有熟。喪主不欲速而他人彊之,常諍引以此為節。其居喪,男女皆純白,婦人著布面衣,去環珮,大體與中國相彷彿也。   夫餘本屬玄菟。漢末,公孫度雄張海東,威服外夷,夫餘王尉仇台更屬遼東。時句麗、鮮卑彊,度以夫餘在二虜之間,妻以宗女。尉仇台死,簡位居立。無適子,有孽子麻余。位居死,諸加共立麻余。牛加兄子名位居,為大使,輕財善施,國人附之,歲歲遣使詣京都貢獻。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儉討句麗,遣玄菟太守王頎詣夫餘,位居遣大加郊迎,供軍糧。季父牛加有二心,位居殺季父父子,籍沒財物,遣使簿斂送官。舊夫餘俗,水旱不調,五穀不熟,輒歸咎於王,或言當易,或言當殺。麻余死,其子依慮年六歲,立以為王。漢時,夫餘王葬用玉匣,常豫以付玄菟郡,王死則迎取以葬。公孫淵伏誅,玄菟庫猶有玉匣一具。今夫餘庫有玉璧、珪、瓚數代之物,傳世以為寶,耆老言先代之所賜也。〔一〕其印文言「濊王之印」,國有故城名濊城,蓋本濊貊之地,而夫餘王其中,自謂「亡人」,抑有(似)〔以〕也。〔二〕   〔一〕 魏略曰:其國殷富,自先世以來,未嘗破壞。   〔二〕 魏略曰:舊志又言,昔北方有高離之國者,其王者侍婢有身,王欲殺之,婢云:「有氣如雞子來下,我故有身。」後生子,王捐之於溷中,豬以喙噓之,徙至馬閑,馬以氣噓之,不死。王疑以為天子也,乃令其母收畜之,名曰東明,常令牧馬。東明善射,王恐奪其國也,欲殺之。東明走,南至施掩水,以弓擊水,魚鱉浮為橋,東明得度,魚鱉乃解散,追兵不得渡。東明因都王夫餘之地。   高句麗在遼東之東千里,南與朝鮮、濊貊,東與沃沮,北與夫餘接。都於丸都之下,方可二千里,戶三萬。多大山深谷,無原澤。隨山谷以為居,食澗水。無良田,雖力佃作,不足以實口腹。其俗節食,好治宮室,於所居之左右立大屋,祭鬼神,又祀靈星、社稷。其人性凶急,善寇鈔。其國有王,其官有相加、對盧、沛者、古雛加、主簿、優台丞、使者、皁衣先人,尊卑各有等級。東夷舊語以為夫餘別種,言語諸事,多與夫餘同,其性氣衣服有異。本有五族,有涓奴部、絕奴部、順奴部、灌奴部、桂婁部。本涓奴部為王,稍微弱,今桂婁部代之。漢時賜鼓吹技人,常從玄菟郡受朝服衣幘,高句麗令主其名籍。後稍驕恣,不復詣郡,于東界築小城,置朝服衣幘其中,歲時來取之,今胡猶名此城為幘溝漊。溝漊者,句麗名城也。其置官,有對盧則不置沛者,有沛者則不置對盧。王之宗族,其大加皆稱古雛加。涓奴部本國主,今雖不為王,適統大人,得稱古雛加,亦得立宗廟,祠靈星、社稷。絕奴部世與王婚,加古雛之號。諸大加亦自置使者、皁衣先人,名皆達於王,如卿大夫之家臣,會同坐起,不得與王家使者、皁衣先人同列。其國中大家不佃作,坐食者萬餘口,下戶遠擔米糧魚鹽供給之。其民喜歌舞,國中邑落,暮夜男女群聚,相就歌戲。無大倉庫,家家自有小倉,名之為桴京。其人絜清自喜,喜藏釀。跪拜申一腳,與夫餘異,行步皆走。以十月祭天,國中大會,名曰東盟。其公會,衣服皆錦繡金銀以自飾。大加主簿頭著幘,如幘而無餘,其小加著折風,形如弁。其國東有大穴,名隧穴,十月國中大會,迎隧神還于國東上祭之,置木隧于神坐。無牢獄,有罪諸加評議,便殺之,沒入妻子為奴婢。其俗作婚姻,言語已定,女家作小屋於大屋後,名婿屋,婿暮至女家戶外,自名跪拜,乞得就女宿,如是者再三,女父母乃聽使就小屋中宿,傍頓錢帛,至生子已長大,乃將婦歸家。其俗淫。男女已嫁娶,便稍作送終之衣。厚葬,金銀財幣,盡於送死,積石為封,列種松柏。其馬皆小,便登山。國人有氣力,習戰鬥,沃沮、東濊皆屬焉。又有小水貊。句麗作國,依大水而居,西安平縣北有小水,南流入海,句麗別種依小水作國,因名之為小水貊,出好弓,所謂貊弓是也。   王莽初發高句麗兵以伐胡,不欲行,彊迫遣之,皆亡出塞為寇盜。遼西大尹田譚追擊之,為所殺。州郡縣歸咎于句麗侯騊,嚴尤奏言:「貊人犯法,罪不起于騊,且宜安慰。今猥被之大罪,恐其遂反。」莽不聽,詔尤擊之。尤誘期句麗侯騊至而斬之,傳送其首詣長安。莽大悅,布告天下,更名高句麗為下句麗。當此時為侯國,漢光武帝八年,高句麗王遣使朝貢,始見稱王。   至殤、安之間,句麗王宮數寇遼東,更屬玄菟。遼東太守蔡風、玄菟太守姚光以宮為二郡害,興師伐之。宮詐降請和,二郡不進。宮密遣軍攻玄菟,焚燒候城,入遼隧,殺吏民。後宮復犯遼東,蔡風輕將吏士追討之,軍敗沒。   宮死,子伯固立。順、桓之間,復犯遼東,寇新安、居鄉,又攻西安平,于道上殺帶方令,略得樂浪太守妻子。靈帝建寧二年,玄菟太守耿臨討之,斬首虜數百級,伯固降,屬遼東。(嘉)〔熹〕平中,伯固乞屬玄菟。公孫度之雄海東也,伯固遣大加優居、主簿然人等助度擊富山賊,破之。   伯固死,有二子,長子拔奇,小子伊夷模。拔奇不肖,國人便共立伊夷模為王。自伯固時,數寇遼東,又受亡胡五百餘家。建安中,公孫康出軍擊之,破其國,焚燒邑落。拔奇怨為兄而不得立,與涓奴加各將下戶三萬餘口詣康降,還住沸流水。降胡亦叛伊夷模,伊夷模更作新國,今日所在是也。拔奇遂往遼東,有子留句麗國,今古雛加駮位居是也。其後復擊玄菟,玄菟與遼東合擊,大破之。   伊夷模無子,淫灌奴部,生子名位宮。伊夷模死,立以為王,今句麗王宮是也。其曾祖名宮,生能開目視,其國人惡之,及長大,果凶虐,數寇鈔,國見殘破。今王生墮地,亦能開目視人。句麗呼相似為位,似其祖,故名之為位宮。位宮有力勇,便鞍馬,善獵射。景初二年,太尉司馬王率眾討公孫淵,宮遣主簿大加將數千人助軍。正始三年,宮寇西安平,其五年,為幽州刺吏毌丘儉所破。語在儉傳。   東沃沮在高句麗蓋馬大山之東,濱大海而居。其地形東北狹,西南長,可千里,北與挹婁、夫餘,南與濊貊接。戶五千,無大君王,世世邑落,各有長帥。其言語與句麗大同,時時小異。漢初,燕亡人衛滿王朝鮮,時沃沮皆屬焉。漢武帝元封二年,伐朝鮮,殺滿孫右渠,分其地為四郡,以沃沮城為玄菟郡。後為夷貊所侵,徙郡句麗西北,今所謂玄菟故府是也。沃沮還屬樂浪。漢以土地廣遠,在單單大領之東,分置東部都尉,治不耐城,別主領東七縣,時沃沮亦皆為縣。漢(光)〔建〕武六年,省邊郡,都尉由此罷。其後皆以其縣中渠帥為縣侯,不耐、華麗、沃沮諸縣皆為侯國。夷狄更相攻伐,唯不耐濊侯至今猶置功曹、主簿諸曹,皆濊民作之。沃沮諸邑落渠帥,皆自稱三老,則故縣國之制也。國小,迫于大國之間,遂臣屬句麗。句麗復置其中大人為使者,使相主領,又使大加統責其租稅,貊布、魚、鹽、海中食物,千里擔負致之,又送其美女以為婢妾,遇之如奴僕。   其土地肥美,背山向海,宜五穀,善田種。人性質直彊勇,少牛馬,便持矛步戰。食飲居處,衣服禮節,有似句麗。〔一〕其葬作大木槨,長十餘丈,開一頭作戶。新死者皆假埋之,才使覆形,皮肉盡,乃取骨置槨中。舉家皆共一槨,刻木如生形,隨死者為數。又有瓦䥶,置米其中,編縣之於槨戶邊。   〔一〕 魏略曰:其嫁娶之法,女年十歲,已相設許。婿家迎之,長養以為婦。至成人,更還女家。女家責錢,錢畢,乃復還婿。   毌丘儉討句麗,句麗王宮奔沃沮,遂進師擊之。沃沮邑落皆破之,斬獲首虜三千餘級,宮奔北沃沮。北沃沮一名置溝婁,去南沃沮八百餘里,其俗南北皆同,與挹婁接。挹婁喜乘船寇鈔,北沃沮畏之,夏月恆在山巖深穴中為守備,冬月冰凍,船道不通,乃下居村落。王頎別遣追討宮,盡其東界。問其耆老「海東復有人不」?耆老言國人嘗乘船捕魚,遭風見吹數十日,東得一島,上有人,言語不相曉,其俗常以七月取童女沈海。又言有一國亦在海中,純女無男。又說得一布衣,從海中浮出,其身如中(國)人衣,其兩袖長三丈。又得一破船,隨波出在海岸邊,有一人項中復有面,生得之,與語不相通,不食而死。其域皆在沃沮東大海中。   挹婁在夫餘東北千餘里,濱大海,南與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極。其土地多山險。其人形似夫餘,言語不與夫餘、句麗同。有五穀、牛、馬、麻布。人多勇力。無大君長,邑落各有大人。處山林之間,常穴居,大家深九梯,以多為好。土氣寒,劇於夫餘。其俗好養豬,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豬膏塗身,厚數分,以禦風寒。夏則裸袒,以尺布隱其前後,以蔽形體。其人不絜,作溷在中央,人圍其表居。其弓長四尺,力如弩,矢用楛,長尺八寸,青石為鏃,古之肅慎氏之國也。善射,射人皆入(因)〔目〕。矢施毒,人中皆死。出赤玉,好貂,今所謂挹婁貂是也。自漢已來,臣屬夫餘,夫餘責其租賦重,以黃初中叛之。夫餘數伐之,其人眾雖少,所在山險,鄰國人畏其弓矢,卒不能服也。其國便乘船寇盜,鄰國患之。東夷飲食類皆用俎豆,唯挹婁不,法俗最無綱紀也。   濊南與辰韓,北與高句麗、沃沮接,東窮大海,今朝鮮之東皆其地也。戶二萬。昔箕子既適朝鮮,作八條之教以教之,無門戶之閉而民不為盜。其後四十餘世,朝鮮侯(淮)〔準〕僭號稱王。陳勝等起,天下叛秦,燕、齊、趙民避地朝鮮數萬口。燕人衛滿,魋結夷服,復來王之。漢武帝伐滅朝鮮,分其地為四郡。自是之後,胡漢稍別。無大君長,自漢已來,其官有侯邑君、三老,統主下戶。其耆老舊自謂與句麗同種。其人性愿愨,少嗜欲,有廉恥,不請(句麗)〔匄〕。言語法俗大抵與句麗同,衣服有異。男女衣皆著曲領,男子擊銀花廣數寸以為飾。自單單大山領以西屬樂浪,自領以東七縣,都尉主之,皆以濊為民。後省都尉,封其渠帥為侯,今不耐濊皆其種也。漢末更屬句麗。其俗重山川,山川各有部分,不得妄相涉入。同姓不婚。多忌諱,疾病死亡輒損棄舊宅,更作新居。有麻布,蠶桑作綿。曉候星宿,豫知年歲豐約。不以誅玉為寶。常用十月節祭天,晝夜飲酒歌舞,名之為舞天,又祭虎以為神。其邑落相侵犯,輒相罰責生口牛馬,名之為責禍。殺人者償死。少寇盜。作矛長三丈,或數人共持之,能步戰。樂浪檀弓出其地。其海出班魚皮,土地饒文豹,又出果下馬,漢桓時獻之。〔一〕   〔一〕 臣松之按:果下馬高三尺,乘之可于果樹下行,故謂之果下。見博物志、魏都賦。   正始六年,樂浪太守劉茂、帶方太守弓遵以領東濊屬句麗,興師伐之,不耐侯等舉邑降。其八年,詣闕朝貢,詔更拜不耐濊王。居處雜在民間,四時詣郡朝謁。二郡有軍征賦調,供給役使,遇之如民。   韓在帶方之南,東西以海為限,南與倭接,方可四千里。有三種,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韓。辰韓者,古之辰國也。馬韓在西。其民土著,種植,知蠶桑,作綿布。各有長帥,大者自名為臣智,其次為邑借,散在山海間,無城郭。有爰襄國、牟水國、桑外國、小石索國、大石索國、優休牟涿國、臣濆沽國、伯濟國、速盧不斯國、日華國、古誕者國、古離國、怒藍國、月支國、咨離牟盧國、素謂乾國、古爰國、莫盧國、卑離國、占離卑國、臣釁國、支侵國、狗盧國、卑彌國、監奚卑離國、古蒲國、致利鞠國、冉路國、兒林國、駟盧國、內卑離國、感奚國、萬盧國、辟卑離國、臼斯烏旦國、一離國、不彌國、支半國、狗素國、捷盧國、牟盧卑離國、臣蘇塗國、莫盧國、古臘國、臨素半國、臣雲新國、如來卑離國、楚山塗卑離國、一難國、狗奚國、不雲國、不斯濆邪國、爰池國、乾馬國、楚離國,凡五十餘國。大國萬餘家,小國數千家,總十餘萬戶。辰王治月支國。臣智或加優呼臣雲遣支報安邪踧支濆臣離兒不例拘邪秦支廉之號。其官有魏率善、邑君、歸義侯、中郎將、都尉、伯長。   侯準既僭號稱王,為燕亡人衛滿所攻奪,〔一〕將其左右宮人走入海,居韓地,自號韓王。〔二〕其後絕滅,今韓人猶有奉其祭祀者。漢時屬樂浪郡,四時朝謁。〔三〕   〔一〕 魏略曰:昔箕子之後朝鮮侯,見周衰,燕自尊為王,欲東略地,朝鮮侯亦自稱為王,欲興兵逆擊燕以尊周室。其大夫禮諫之,乃止。使禮西說燕,燕止之,不攻。後子孫稍驕虐,燕乃遣將秦開攻其西方,取地二千餘里,至滿番汗為界,朝鮮遂弱。及秦并天下,使蒙恬築長城,到遼東。時朝鮮王否立,畏秦襲之,略服屬秦,不肯朝會。否死,其子準立。二十餘年而陳、項起,天下亂,燕、齊、趙民愁苦,稍稍亡往準,準乃置之於西方。及漢以盧綰為燕王,朝鮮與燕界於浿水。及綰反,入匈奴,燕人衛滿亡命,為胡服,東度浿水,詣準降,說準求居西界,(故)〔收〕中國亡命為朝鮮藩屏。準信寵之,拜為博士,賜以圭,封之百里,令守西邊。滿誘亡黨,眾稍多,乃詐遣人告準,言漢兵十道至,求入宿衛,遂還攻準。準與滿戰,不敵也。   〔二〕 魏略曰:其子及親留在國者,因冒姓韓氏。準王海中,不與朝鮮相往來。   〔三〕 魏略曰:初,右渠未破時,朝鮮相歷谿卿以諫右渠不用,東之辰國,時民隨出居者二千餘戶,亦與朝鮮貢蕃不相往來。至王莽地皇時,廉斯鑡為辰韓右渠帥,聞樂浪土地美,人民饒樂,亡欲來降。出其邑落,見田中驅雀男子一人,其語非韓人。問之,男子曰:「我等漢人,名戶來,我等輩千五百人伐材木,為韓所擊得,皆斷髮為奴,積三年矣。」鑡曰:「我當降漢樂浪,汝欲去不?」戶來曰:「可。」(辰)鑡因將戶來(來)出詣含資縣,縣言郡,郡即以鑡為譯,從芩中乘大船入辰韓,逆取戶來。降伴輩尚得千人,其五百人已死。鑡時曉謂辰韓:「汝還五百人。若不者,樂浪當遣萬兵乘船來擊汝。」辰韓曰:「五百人已死,我當出贖直耳。」乃出辰韓萬五千人,弁韓布萬五千匹,鑡收取直還。郡表鑡功義,賜冠幘、田宅,子孫數世,至安帝延光四年時,故受復除。   桓、靈之末,韓濊彊盛,郡縣不能制,民多流入韓國。建安中,公孫康分屯有縣以南荒地為帶方郡,遣公孫模、張敞等收集遺民,興兵伐韓濊,舊民稍出,是後倭韓遂屬帶方。景初中,明帝密遣帶方太守劉昕、樂浪太守鮮于嗣越海定二郡,諸韓國臣智加賜邑君印綬,其次與邑長。其俗好衣幘,下戶詣郡朝謁,皆假衣幘,自服印綬衣幘千有餘人。部從事吳林以樂浪本統韓國,分割辰韓八國以與樂浪,吏譯轉有異同,臣智激韓忿,攻帶方郡崎離營。時太守弓遵、樂浪太守劉茂興兵伐之,遵戰死,二郡遂滅韓。   其俗少綱紀,國邑雖有主帥,邑落雜居,不能善相制御。無跪拜之禮。居處作草屋土室,形如冢,其戶在上,舉家共在中,無長幼男女之別。其葬有槨無棺,不知乘牛馬,牛馬盡於送死。以瓔珠為財寶,或以綴衣為飾,或以縣頸垂耳,不以金銀錦繡為珍。其人性彊勇,魁頭露紒,如炅兵,衣布袍,足履革蹻蹋。其國中有所為及官家使築城郭,諸年少勇健者,皆鑿脊皮,以大繩貫之,又以丈許木鍤之,通日嚾呼作力,不以為痛,既以勸作,且以為健。常以五月下種訖,祭鬼神,群聚歌舞,飲酒晝夜無休。其舞,數十人俱起相隨,踏地低昂,手足相應,節奏有似鐸舞。十月農功畢,亦復如之。信鬼神,國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名之天君。又諸國各有別邑。名之為蘇塗。立大木,縣鈴鼓,事鬼神。諸亡逃至其中,皆不還之,好作賊。其立蘇塗之義,有似浮屠,而所行善惡有異。其北方近郡諸國差曉禮俗,其遠處直如囚徒奴婢相聚。無他珍寶。禽獸草木略與中國同。出大栗,大如梨。又出細尾雞,其尾皆長五尺餘。其男子時時有文身。又有州胡在馬韓之西海中大島上,其人差短小,言語不與韓同,皆髡頭如鮮卑,但衣韋,好養牛及豬。其衣有上無下,略如裸勢。乘船往來,巿買韓中。   辰韓在馬韓之東,其耆老傳世,自言古之亡人避秦役來適韓國,馬韓割其東界地與之。有城柵。其言語不與馬韓同,名國為邦,弓為弧,賊為寇,行酒為行觴。相呼皆為徒,有似秦人,非但燕、齊之名物也。名樂浪人為阿殘;東方人名我為阿,謂樂浪人本其殘餘人。今有名之為秦韓者。始有六國,稍分為十二國。   弁辰亦十二國,又有諸小別邑,各有渠帥,大者名臣智,其次有險側,次有樊濊,次有殺奚,次有邑借。有已柢國、不斯國、弁辰彌離彌凍國、弁辰接塗國、勤耆國、難彌離彌凍國、弁辰古資彌凍國、弁辰古淳是國、冉奚國、弁辰半路國、弁〔辰〕樂奴國、軍彌國(弁軍彌國)、弁辰彌烏邪馬國、如湛國、弁辰甘路國、戶路國、州鮮國(馬延國)、弁辰狗邪國、弁辰走漕馬國、弁辰安邪國(馬延國)、弁辰瀆盧國、斯盧國、優由國。弁、辰韓合二十四國,大國四五千家,小國六七百家,總四五萬戶。其十二國屬辰王。辰王常用馬韓人作之,世世相繼。辰王不得自立為王。〔一〕土地肥美,宜種五穀及稻,曉蠶桑,作縑布,乘駕牛馬。嫁娶禮俗,男女有別。以大鳥羽送死,其意欲使死者飛揚。〔二〕國出鐵,韓、濊、倭皆從取之。諸巿買皆用鐵,如中國用錢,又以供給二郡。俗喜歌舞飲酒。有瑟,其形似筑,彈之亦有音曲。兒生,便以石厭其頭,欲其褊。今辰韓人皆褊頭。男女近倭,亦文身。便步戰,兵仗與馬韓同。其俗,行者相逢,皆住讓路。   〔一〕 魏略曰:明其為流移之人,故為馬韓所制。   〔二〕 魏略曰:其國作屋,橫累木為之,有似牢獄也。   弁辰與辰韓雜居,亦有城郭。衣服居處與辰韓同。言語法俗相似,祠祭鬼神有異,施灶皆在戶西。其瀆盧國與倭接界。十二國亦有王,其人形皆大。衣服絜清,長髮。亦作廣幅細布。法俗特嚴峻。   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之中,依山島為國邑。舊百餘國,漢時有朝見者,今使譯所通三十國。從郡至倭,循海岸水行,歷韓國,乍南乍東,到其北岸狗邪韓國,七千餘里,始度一海,千餘里至對馬國。其大官曰卑狗,副曰卑奴母離。所居絕島,方可四百餘里,土地山險,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徑。有千餘戶,無良田,食海物自活,乖船南北巿糴。又南渡一海千餘里,名曰瀚海,至一大國,官亦曰卑狗,副曰卑奴母離。方可三百里,多竹木叢林,有三千許家,差有田地,耕田猶不足食,亦南北巿糴。又渡一海,千餘里至末盧國,有四千餘戶,濱山海居,草木茂盛,行不見前人。好捕魚鰒,水無深淺,皆沈沒取之。東南陸行五百里,到伊都國,官曰爾支,副曰泄謨觚、柄渠觚。有千餘戶,世有王,皆統屬女王國,郡使往來常所駐。東南至奴國百里,官曰兕馬觚,副曰卑奴母離,有二萬餘戶。東行至不彌國百里,官曰多模,副曰卑奴母離,有千餘家。南至投馬國,水行二十日,官曰彌彌,副曰彌彌那利,可五萬餘戶。南至邪馬壹國,女王之所都,水行十日,陸行一月。官有伊支馬,次曰彌馬升,次曰彌馬獲支,次曰奴佳鞮,可七萬餘戶。自女王國以北,其戶數道里可得略載,其餘旁國遠絕,不可得詳。次有斯馬國,次有已百支國,次有伊邪國,次有都支國,次有彌奴國,次有好古都國,次有不呼國,次有姐奴國,次有對蘇國,次有蘇奴國,次有呼邑國,次有華奴蘇奴國,次有鬼國,次有為吾國,次有鬼奴國,次有邪馬國,次有躬臣國,次有巴利國,次有支惟國,次有烏奴國,次有奴國,此女王境界所盡。其南有狗奴國,男子為王,其官有狗古智卑狗,不屬女王。自郡至女王國萬二千餘里。   男子無大小皆黥面文身。自古以來,其使詣中國,皆自稱大夫。夏后少康之子封於會稽,斷髮文身以避蛟龍之害。今倭水人好沈沒捕魚蛤,文身亦以厭大魚水禽,後稍以為飾。諸國文身各異,或左或右,或大或小,尊卑有差。計其道里,當在會稽、東冶之東。其風俗不淫,男子皆露紒,以木綿招頭。其衣橫幅,但結束相連,略無縫。婦人被髮屈紒,作衣如單被,穿其中央,貫頭衣之。種禾稻、紵麻,蠶桑、緝績,出細紵、縑綿。其地無牛馬虎豹羊鵲。兵用矛、楯、木弓。木弓短下長上,竹箭或鐵鏃或骨鏃,所有無與儋耳、朱崖同。倭地溫暖,冬夏食生菜,皆徒跣。有屋室,父母兄弟臥息異處,以朱丹塗其身體,如中國用粉也。食飲用籩豆,手食。其死,有棺無槨,封土作冢。始死停喪十餘日,當時不食肉,喪主哭泣,他人就歌舞飲酒。已葬,舉家詣水中澡浴,以如練沐。其行來渡海詣中國,恆使一人,不梳頭,不去蟣蝨,衣服垢污,不食肉,不近婦人,如喪人,名之為持衰。若行者吉善,共顧其生口財物;若有疾病,遭暴害,便欲殺之,謂其持衰不謹。出真珠、青玉。其山有丹,其木有柟、杼、豫樟、楺櫪、投橿、烏號、楓香,其竹篠簳、桃支。有薑、橘、椒、蘘荷,不知以為滋味。有獮猴、黑雉。其俗舉事行來,有所云為,輒灼骨而卜,以占吉凶,先告所卜,其辭如令龜法,視火坼占兆。其會同坐起,父子男女無別,人性嗜酒。〔一〕見大人所敬,但搏手以當跪拜。其人壽考,或百年,或八九十年。其俗,國大人皆四五婦,下戶或二三婦。婦人不淫,不妒忌。不盜竊,少諍訟。其犯法,輕者沒其妻子,重者滅其門戶。及宗族尊卑,各有差序,足相臣服。收租賦。有邸閣國,國有市,交易有無,使大倭監之。自女王國以北,特置一大率,檢察諸國,諸國畏憚之。常治伊都國,於國中有如刺史。王遣使詣京都、帶方郡、諸韓國,及郡使倭國,皆臨津搜露,傳送文書賜遺之物詣女王,不得差錯。下戶與大人相逢道路,逡巡入草。傳辭說事,或蹲或跪,兩手據地,為之恭敬。對應聲曰噫,比如然諾。   〔一〕 魏略曰:其俗不知正歲四節,但計春耕秋收為年紀。   其國本亦以男子為王,住七八十年,倭國亂,相攻伐歷年,乃共立一女子為王,名曰卑彌呼,事鬼道,能惑眾,年已長大,無夫婿,有男弟佐治國。自為王以來,少有見者。以婢千人自侍,唯有男子一人給飲食,傳辭出入。居處宮室樓觀,城柵嚴設,常有人持兵守衛。   女王國東渡海千餘里,復有國,皆倭種。又有侏儒國在其南,人長三四尺,去女王四千餘里。又有裸國、黑齒國復在其東南,船行一年可至。參問倭地,絕在海中洲島之上,或絕或連,周旋可五千餘里。   景初二年六月,倭女王遣大夫難升米等詣郡,求詣天子朝獻,太守劉夏遣吏將送詣京都。其年十二月,詔書報倭女王曰:「制詔親魏倭王卑彌呼:帶方太守劉夏遣使送汝大夫難升米、次使都巿牛利奉汝所獻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班布二匹二丈,以到。汝所在踰遠,乃遣使貢獻,是汝之忠孝,我甚哀汝。今以汝為親魏倭王,假金印紫綬,裝封付帶方太守假授汝。其綏撫種人,勉為孝順。汝來使難升米、牛利涉遠,道路勤勞,今以難升米為率善中郎將,牛利為率善校尉,假銀印青綬,引見勞賜遣還。今以絳地交龍錦五匹、〔一〕絳地縐粟罽十張、蒨絳五十匹、紺青五十匹,答汝所獻貢直。又特賜汝紺地句文錦三匹、細班華罽五張、白絹五十匹、金八兩、五尺刀二口、銅鏡百枚、真珠、鉛丹各五十斤,皆裝封付難升米、牛利還到錄受。悉可以示汝國中人,使知國家哀汝,故鄭重賜汝好物也。」   〔一〕 臣松之以為地應為綈,漢文帝著皂衣謂之弋綈是也。此字不體,非魏朝之失,則傳寫者誤也。   正治元年,太守弓遵遣建中校尉梯雋等奉詔書印綬詣倭國,拜假倭王,并齎詔賜金、帛、錦罽、刀、鏡、采物,倭王因使上表答謝恩詔。其四年,倭王復遣使大夫伊聲耆、掖邪狗等八人,上獻生口、倭錦、絳青縑、綿衣、帛布、丹木、𤝔、短弓矢。掖邪狗等壹拜率善中郎將印綬。其六年,詔賜倭難升米黃幢,付郡假授。其八年,太守王頎到官。倭女王卑彌呼與狗奴國男王卑彌弓呼素不和,遣倭載斯、烏越等詣郡說相攻擊狀。遣塞曹掾史張政等因齎詔書、黃幢,拜假難升米為檄告喻之。卑彌呼以死,大作冢,徑百餘步,狥葬者奴婢百餘人。更立男王,國中不服,更相誅殺,當時殺千餘人。復立卑彌呼宗女壹與,年十三為王,國中遂定。政等以檄告喻壹與,壹與遣倭大夫率善中郎將掖邪狗等二十人送政等還,因詣臺,獻上男女生口三十人,貢白珠五千,孔青大句珠二枚,異文雜錦二十匹。   評曰:史、漢著朝鮮、兩越,東京撰錄西羌。魏世匈奴遂衰,更有烏丸、鮮卑,爰及東夷,使譯時通,記述隨事,豈常也哉!〔一〕   〔一〕 魏略西戎傳曰:氐人有王,所從來久矣。自漢開益州,置武都郡,排其種人,分竄山谷間,或在福祿,或在汧、隴左右。其種非一,稱槃瓠之後,或號青氐,或號白氐,或號蚺氐,此蓋蟲之類而處中國,人即其服色而名之也。其自相號曰盍稚,各有王侯,多受中國封拜。近去建安中,興國氐王阿貴、白項氐王千萬各有部落萬餘,至十六年,從馬超為亂。超破之後,阿貴為夏侯淵所攻滅,千萬西南入蜀,其部落不能去,皆降。國家分徙其前後兩端者,置扶風、美陽,今之安夷、撫夷二部護軍所典是也。其(太)〔本〕守善,分留天水、南安界,今之(廣平魏郡)〔廣魏郡〕所守是也。其俗,語不與中國同,及羌雜胡同,各自有姓,姓如中國之姓矣。其衣服尚青絳。俗能織布,善田種,畜養豕牛馬驢騾。其婦人嫁時著衽露,其緣飾之制有似羌,衽露有似中國袍。皆編髮。多知中國語,由與中國錯居故也。其自還種落間,則自氐語。其嫁娶有似於羌,此蓋乃昔所謂西戎在于街、冀、豲道者也。今雖都統於郡國,然故自有王侯在其虛落間。又故武都地陰平街左右,亦有萬餘落。貲虜,本匈奴也,匈奴名奴婢為貲。始建武時,匈奴衰,分去其奴婢,亡匿在金城、武威、酒泉北黑水、西河東西,畜牧逐水草,鈔盜涼州,部落稍多,有數萬,不與東部鮮卑同也。其種非一,有大胡,有丁令,或頗有羌雜處,由本亡奴婢故也。當漢、魏之際,其大人有檀柘,死後,其枝大人南近在廣魏、令居界,有禿瑰來數反,為涼州所殺。今有劭提,或降來,或遁去,常為西州道路患也。燉煌西域之南山中,從婼羌西至蔥領數千里,有月氏餘種蔥茈羌、白馬、黃牛羌,各有酋豪,北與諸國接,不知其道里廣狹。傳聞黃牛羌各有種類,孕身六月生,南與白馬羌鄰。西域諸國,漢初開其道,時有三十六,後分為五十餘。從建武以來,更相吞滅,于今有二十道。從燉煌玉門關入西域,前有二道,今有三道。從玉門關西出,經婼羌轉西,越蔥領,經縣度,入大月氏,為南道。從玉門關西出,發都護井,回三隴沙北頭,經居盧倉,從沙西井轉西北,過龍堆,到故樓蘭,轉西詣龜茲,至蔥領,為中道。從玉門關西北出,經橫坑,辟三隴沙及龍堆,出五船北,到車師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轉西與中道合龜茲,為新道。凡西域所出,有前史已具詳,今故略說。南道西行,且志國、小宛國、精絕國、樓蘭國皆并屬鄯善也。戎盧國、扞彌國、渠勒國、(穴山國)〔皮山國〕皆并屬于寘。罽賓國、大夏國、高附國、天竺國皆并屬大月氏。臨兒國,浮屠經云其國王生浮屠。浮屠,太子也。父曰屑頭邪,母云莫邪。浮屠身服色黃,髮青如青絲,乳青毛,蛉赤如銅。始莫邪夢白象而孕,及生,從母左脅出,生而有結,墮地能行七步。此國在天竺城中。天竺又有神人,名沙律。昔漢哀帝元壽元年,博士弟子景盧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受浮屠經曰復立者其人也。浮屠所載臨蒲塞、桑門、伯聞、疏問、白疏閒、比丘、晨門,皆弟子號也。浮屠所載與中國老子經相出入,蓋以為老子西出關,過西域之天竺、教胡。浮屠屬弟子別號,合有二十九,不能詳載,故略之如此。車離國一名禮惟特,一名沛隸王,在天竺東南三千餘里,其地卑溼暑熱。其王治沙奇城,有別城數十,人民怯弱,月氏、天竺擊服之。其地東西南北數千里,人民男女皆長一丈八尺,乘象、橐駝以戰,今月氏役稅之。盤越國一名漢越王,在天竺東南數千里,與益部相近,其人小與中國人等,蜀人賈似至焉。南道而西極轉東南盡矣。中道西行尉梨國、危須國、山王國皆并屬焉耆,姑墨國、溫宿國、尉頭國皆并屬龜茲也。楨中國、莎車國、竭石國、渠沙國、西夜國、依耐國、滿犁國、億若國、榆令國、損毒國、休脩國、琴國皆并屬疏勒。自是以西,大宛、安息、條支、烏弋。烏弋一名排特,此四國次在西,本國也,無增損。前世謬以為條支在大秦西,今其實在東。前世又謬以為彊於安息,今更役屬之,號為安息西界。前世又謬以為弱水在條支西,今弱水在大秦西。前世又謬以為從條支西行二百餘日,近日所入,今從大秦西近日所入。大秦國一號犁靬,在安息、條支西大海之西,從安息界安谷城乘船,直截海西,遇風利二月到,風遲或一歲,無風或三歲。其國在海西,故俗謂之海西。有河出其國,西又有大海。海西有遲散城,從國下直北至烏丹城,西南又渡一河,乘船一日乃過。西南又渡一河,一日乃過。凡有大都三,卻從安谷城陸道直北行之海北,復直西行之海西,復直南行經之烏遲散城,渡一河,乘船一日乃過。周迴繞海,凡當渡大海六日乃到其國。國有小城邑合四百餘,東西南北數千里。其王治濱側河海,以石為城郭。其土地有松、柏、槐、梓、竹、葦、楊柳、梧桐、百草。民俗,田種五穀,畜乘有馬、騾、驢、駱駝。桑蠶。俗多奇幻,口中出火,自縛自解,跳十二丸巧妙。其國無常主,國中有災異,輒更立賢人以為王,而生放其故王,王亦不敢怨。其俗人長大平正,似中國人而胡服。自云本中國一別也,常欲通使於中國,而安息圖其利,不能得過。其俗能胡書。其制度,公私宮室為重屋,旌旗擊鼓,白蓋小車,郵驛亭置如中國。從安息繞海北到其國,人民相屬,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終無盜賊。但有猛虎、獅子為害,行道不群則不得過。其國置小王數十,其王所治城周回百餘里,有官曹文書。王有五宮,一宮間相去十里,其王平旦之一宮聽事,至日暮一宿,明日復至一宮,五日一周。置三十六將,每議事,一將不至則不議也。王出行,常使從人持一韋囊自隨,有白言者,受其辭投囊中,還宮乃省為決理。以水晶作宮柱及器物。作弓矢。其別枝封小國,曰澤散王,曰驢分王,曰且蘭王,曰賢督王,曰汜復王,曰于羅王,其餘小王國甚多,不能一一詳之也。國出細絺。作金銀錢,金錢一當銀錢十。有織成細布,言用水羊毳,名曰海西布。此國六畜皆出水,或云非獨用羊毛也,亦用木皮或野繭絲作,織成氍毹、毾㲪、罽帳之屬皆好,其色又鮮于海東諸國所作也。又常利得中國絲,解以為胡綾,故數與安息諸國交市於海中。海水苦不可食,故往來者希到其國中。山出九色次玉石,一曰青,二曰赤,三曰黃,四曰白,五曰黑,六曰綠,七曰紫,八曰紅,九曰紺。今伊吾山中有九色石,即其類。陽嘉三年時,疏勒王臣槃獻海西青石、金帶各一。又今西域舊圖云罽賓、條支諸國出琦石,即次玉石也。大秦多金、銀、銅、鐵、鉛、錫、神龜、白馬、朱髦、駭雞犀、玳瑁、玄熊、赤螭、辟毒鼠、大貝、車渠、瑪瑙、南金、翠爵、羽翮、象牙、符采玉、明月珠、夜光珠、真白珠、虎珀、珊瑚、赤白黑綠黃青紺縹紅紫十種流離、璆琳、琅玕、水精、玫瑰、雄黃、雌黃、碧、五色玉、黃白黑綠紫紅絳紺金黃縹留黃十種氍毹、五色毾㲪、五色九色首下毾㲪、金縷繡、雜色綾、金塗布、緋持布、發陸布、緋持渠布、火浣布、阿羅得布、巴則布、度代布、溫宿布、五色桃布、絳地金織帳、五色斗帳、一微木、二蘇合、狄提、迷迷、兜納、白附子、薰陸、鬱金、芸膠、薰草木十二種香。大秦道既從海北陸通,又循海而南,與交趾七郡外夷比,又有水道通益州、永昌、故永昌出異物。前世但論有水道,不知有陸道,今其略如此,其民人戶數不能備詳也。自蔥領西,此國最大,置諸小王甚多,故錄其屬大者矣。澤散王屬大秦,其治在海中央,北至驢分,水行半歲,風疾時一月到,最與安息安谷城相近,西南詣大秦都不知里數。驢分王屬大秦,其治去大秦都二千里。從驢分城西之大秦渡海,飛橋長二百三十里,渡海道西南行,繞海直西行。且蘭王屬大秦。從思陶國直南渡河,乃直西行之且蘭三千里。道出河南,乃西行,從且蘭復直西行之汜復國六百里。南道會汜復,乃西南之賢督國。且蘭、汜復直南,乃有積石,積石南乃有大海,出珊瑚,真珠。且蘭、汜復、斯賓阿蠻北有一山,東西行。大秦、海西東各有一山,皆南北行。賢督王屬大秦,其治東北去汜復六百里。汜復王屬大秦,其治東北去于羅三百四十里渡海也。于羅屬大秦,其治在汜復東北,渡河,從于羅東北又渡河,斯羅東北又渡河。斯羅國屬安息,與大秦接也。大秦西有海水,海水西有河水,河水西南北行有大山,西有赤水,赤水西有白王山,白玉山有西王母,西王母西有脩流沙,流沙西有大夏國、堅沙國、屬繇國、月氏國、四國西有黑水,所傳聞西之極矣。北新道西行,至東且彌國、西且彌國、單桓國、畢陸國、蒲陸國、烏貪國,皆并屬車師後部王。王治于賴城,魏賜其王壹多雜守魏侍中,號大都尉,受魏王印。轉西北則烏孫、康居,本國無增損也。北烏伊別國在康居北,又有柳國,又有巖國,又有奄蔡國一名阿蘭,皆與康居同俗。西與大秦東南與康居接。其國多名貂,畜牧逐水草,臨大澤,故時羈屬康居,今不屬也。呼得國在蔥嶺北,烏孫西北,康居東北,勝兵萬餘人,隨畜牧,出好馬,有貂。堅昆國在康居西北,勝兵三萬人,隨畜牧,亦多貂,有好馬。丁令國在康居北,勝兵六萬人,隨畜牧,出名鼠皮,白昆子、青昆子皮。此上三國,堅昆中央,俱去匈奴單于庭安習水七千里,南去車師六國五千里,西南去康居界三千里,西去康居王治八千里。或以為此丁令即匈奴北丁令也,而北丁令在烏孫西,似其種別也。又匈奴北有渾窳國,有屈射國,有丁令國,有隔昆國,有新梨國,明北海之南自復有丁令,非此烏孫之西丁令也。烏孫長老言北丁令有馬脛國,其人音聲似雁騖,從膝以上身頭,人也,膝以下生毛,馬脛馬蹄,不騎馬而走疾馬,其為人勇健敢戰也。短人國在康居西北,男女皆長三尺,人眾甚多,去奄蔡諸國甚遠。康居長老傳聞常有商度此國,去康居可萬餘里。魚豢議曰:俗以為營廷之魚不知江海之大,浮游之物不知四時之氣,是何也?以其所在者小與其生之短也。余今氾覽外夷大秦諸國,猶尚曠若發蒙矣,況夫鄒衍之所推出,大易、太玄之所測度乎!徒限處牛蹄之涔,又無彭祖之年,無緣託景風以迅游,載騕褭以遐觀,但勞眺乎三辰,而飛思乎八荒耳。 ## 三國志卷三十一 蜀書一 劉二牧傳第一   劉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也,漢魯恭王之後裔,章帝元和中徙封竟陵,支庶家焉。焉少仕州郡,以宗室拜中郎,後以師祝公喪去官。〔一〕居陽城山,積學教授,舉賢良方正,辟司徒府,歷雒陽令、冀州刺史、南陽太守、宗正、太常。焉睹靈帝政治衰缺,王室多故,乃建議言:「刺史、太守,貨賂為官,割剝百姓,以致離叛。可選清名重臣以為牧伯,鎮安方夏。」焉內求交阯牧,欲避世難。議未即行,侍中廣漢董扶私謂焉曰:「京師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焉聞扶言,意更在益州。會益州刺史郤儉賦斂煩擾,謠言遠聞,〔二〕而并州殺刺史張壹,涼州殺刺史耿鄙,焉謀得施。出為監軍使者,領益州牧,封陽城侯,當收儉治罪;〔三〕扶亦求為蜀郡西部屬國都尉,及太倉令(會)巴西趙韙去官,俱隨焉。〔四〕   〔一〕 臣松之案:祝公,司徒祝恬也。   〔二〕 儉,郤正祖也。   〔三〕 續漢書曰:是時用劉虞為幽州,劉焉為益州,劉表為荊州,賈琮為冀州。虞等皆海內清名之士,或從列卿尚書以選為牧伯,各以本秩居任。舊典:傳車參駕,施赤為帷裳。臣松之按:靈帝崩後,義軍起,孫堅殺荊州刺史王叡,然後劉表為荊州,不與焉同時也。漢靈帝紀曰:帝引見焉,宣示方略,加以賞賜,敕焉為益州刺史。前刺史劉雋、郤儉皆貪殘放濫,取受狼籍,元元無聊,呼嗟充野,焉到便收攝行法,以示萬姓,勿令漏露,使癰疽決潰,為國生梗。焉受命而行,以道路不通,住荊州東界。   〔四〕 陳壽益部耆舊傳曰:董扶字茂安。少從師學,兼通數經,善歐陽尚書,又事聘士楊厚,究極圖讖。遂至京師,游覽太學,還家講授,弟子自遠而至。永康元年,日有蝕之,詔舉賢良方正之士,策問得失。左馮翊趙謙等舉扶,扶以病不詣,遙於長安上封事,遂稱疾篤歸家。前後宰府十辟,公車三徵,再舉賢良方正、博士、有道皆不就,名稱尤重。大將軍何進表薦扶曰:「資游、夏之德,述孔氏之風,內懷焦、董消復之術。方今并、涼騷擾,西戎蠢叛,宜敕公車特召,待以異禮,諮謀奇策。」於是靈帝徵扶,即拜侍中。在朝稱為儒宗,甚見器重。求為蜀郡屬國都尉。扶出一歲而靈帝崩,天下大亂。後去官,年八十二卒于家。始扶發辭抗論,益部少雙,故號曰(致止)〔至止〕,言人莫能當,所至而談止也。後丞相諸葛亮問秦宓以扶所長,宓曰:「董扶褒秋毫之善,貶纖芥之惡。」   是時(涼)〔益〕州逆賊馬相、趙祗等於綿竹縣自號黃巾,合聚疲役之民,一二日中得數千人,先殺綿竹令李升,吏民翕集,合萬餘人,便前破雒縣,攻益州殺儉,又到蜀郡、犍為,旬月之間,破壞三郡。相自稱天子,眾以萬數。州從事賈龍(素)領〔家〕兵數百人在犍為東界,攝斂吏民,得千餘人,攻相等,數日破走,州界清靜。龍乃選吏卒迎焉。焉徙治綿竹,撫納離叛,務行寬惠,陰圖異計。張魯母始以鬼道,又有少容,常往來焉家,故焉遣魯為督義司馬,住漢中,斷絕谷閣,殺害漢使。焉上書言米賊斷道,不得復通,又託他事殺州中豪強王咸、李權等十餘人,以立威刑。〔一〕犍為太守任岐及賈龍由此反攻焉,焉擊殺岐、龍。〔二〕   〔一〕 益部耆舊雜記曰:李權字伯豫,為臨邛長。子福。見犍為楊戲輔臣贊。   〔二〕 英雄記曰:劉焉起兵,不與天下討董卓,保州自守。犍為太守任岐自稱將軍,與從事陳超舉兵擊焉,焉擊破之。董卓使司徒趙謙將兵向州,說校尉賈龍,使引兵還擊焉,焉出青羌與戰,故能破殺。岐、龍等皆蜀郡人。   焉意漸盛,造作乘輿車具千餘乘。荊州牧劉表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聖人之論。時焉子範為左中郎將,誕治書御史,璋為奉車都尉,皆從獻帝在長安,〔一〕惟(小)〔叔〕子別部司馬瑁素隨焉。獻帝使璋曉諭焉,焉留璋不遣。〔二〕時征西將軍馬騰屯郿而反,焉及範與騰通謀,引兵襲長安。範謀泄,奔槐里,騰敗,退還涼州,範應時見殺,於是收誕行刑。〔三〕議郎河南龐羲與焉通家,乃募將焉諸孫入蜀。時焉被天火燒城,車具蕩盡,延及民家。焉徙治成都,既痛其子,又感祅災,興平元年,癰疽發背而卒。州大吏趙韙等貪璋溫仁,共上璋為益州刺史,詔書因以為監軍使者,領益州牧,以韙為征東中郎將,率眾擊劉表。〔四〕   〔一〕 英雄記曰:範(聞)父焉為益州牧,董卓所徵發,皆不至。收範兄弟三人,鎖械於郿塢,為陰獄以繫之。   〔二〕 典略曰:時璋為奉車都尉,在京師。焉託疾召璋,璋自表省焉,焉遂留璋不還。   〔三〕 英雄記曰:範從長安亡之馬騰營,從焉求兵。焉使校尉孫肇將兵往助之,敗於長安。   〔四〕 英雄記曰:焉死,子璋代為刺史。會長安拜潁川扈瑁為刺史,入漢中。荊州別駕劉闔,璋將沈彌、婁發、甘寧反,擊璋不勝,走入荊州。璋使趙韙進攻荊州,屯朐䏰。上蠢,下如振反。   璋,字季玉,既襲焉位,而張魯稍驕恣,不承順璋,璋殺魯母及弟,遂為讎敵。璋累遣龐羲等攻魯,〔數為〕所破。魯部曲多在巴西,故以羲為巴西太守,領兵禦魯。〔一〕後羲與璋情好攜隙,趙韙稱兵內向,眾散見殺,皆由璋明斷少而外言入故也。〔二〕璋聞曹公征荊州,已定漢中,遣河內陰溥致敬於曹公。加璋振威將軍,兄瑁平寇將軍。瑁狂疾物故。〔三〕璋復遣別駕從事蜀郡張肅送叟兵三百人并雜御物於曹公,曹公拜肅為廣漢太守。璋復遣別駕張松詣曹公,曹公時已定荊州,走先主,不復存錄松,松以此怨。會曹公軍不利於赤壁,兼以疫死。松還,疵毀曹公,勸璋自絕,〔四〕因說璋曰:「劉豫州,使君之肺腑,可與交通。」璋皆然之,遣法正連好先主,尋又令正及孟達送兵數千助先主守禦,正遂還。後松復說璋曰:「今州中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必敗之道也。」璋又從之,遣法正請先主。璋主簿黃權陳其利害,從事廣漢王累自倒縣於州門以諫,璋一無所納,敕在所供奉先主,先主入境如歸。先主至江州北,由墊江水墊音徒協反。詣涪,音浮。去成都三百六十里,是歲建安十六年也。璋率步騎三萬餘人,車乘帳幔,精光曜日,往就與會;先主所將將士,更相之適,歡飲百餘日。璋資給先主,使討張魯,然後分別。〔五〕   〔一〕 英雄記曰:龐羲與璋有舊,又免璋諸子於難,故璋厚德羲,以羲為巴西太守,遂專權勢。   〔二〕 英雄記曰:先是,南陽、三輔人流入益州數萬家,收以為兵,名曰東州兵。璋性寬柔,無威略,東州人侵暴舊民,璋不能禁,政令多闕,益州頗怨。趙韙素得人心,璋委任之。韙因民怨謀叛,乃厚賂荊州請和,陰結州中大姓,與俱起兵,還擊璋。蜀郡、廣漢、犍為皆應韙。璋馳入成都城守,東州人畏(威)〔韙〕,咸同心并力助璋,皆殊死戰,遂破反者,進攻韙於江州。韙將龐樂、李異反殺韙軍,斬韙。漢獻帝春秋曰:漢朝聞益州亂,遣五官中郎將牛亶為益州刺史;徵璋為卿,不至。   〔三〕 臣松之案:魏臺訪「物故」之義,高堂隆答曰:「聞之先師:物,無也;故,事也;言無復所能於事也。」   〔四〕 漢書春秋曰:張松見曹公,曹公方自矜伐,不存錄松。松歸,乃勸璋自絕。習鑿齒曰:昔齊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於數十年之內而棄之於俯仰之頃,豈不惜乎!是以君子勞謙日昃,慮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讓,勢尊而守之以卑。情近於物,故雖貴而人不厭其重;德洽群生,故業廣而天下愈欣其慶。夫然,故能有其富貴,保其功業,隆顯當時,傳福百世,何驕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   〔五〕 吳書曰:璋以米二十萬斛,騎千匹,車千乘,繒絮錦帛,以資送劉備。   明年,先主至葭萌,還兵南向,所在皆克。十九年,進圍成都數十日,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穀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戰。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開城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先主遷璋于南郡公安,盡歸其財物及故佩振威將軍印綬。孫權殺關羽,取荊州,以璋為益州牧,駐秭歸。璋卒,南中豪率雍闓據益郡反,附於吳。權復以璋子闡為益州刺史,處交、益界首。丞相諸葛亮平南土,闡還吳,為御史中丞。〔一〕初,璋長子循妻,龐羲女也。先主定蜀,羲為左將軍司馬,璋時從羲啟留循,先主以為奉車中郎將。是以璋二子之後,分在吳、蜀。   〔一〕 吳書曰:闡一名緯,為人恭恪,輕財愛義,有仁讓之風,後疾終於家。   評曰:昔魏豹聞許負之言則納薄姬於室,〔一〕劉歆見圖讖之文則名字改易,終於不免其身,而慶鍾二主。此則神明不可虛要,天命不可妄冀,必然之驗也。而劉焉聞董扶之辭則心存益土,聽相者之言則求婚吳氏,遽造輿服,圖竊神器,其惑甚矣。璋才非人雄,而據土亂世,負乘致寇,自然之理,其見奪取,非不幸也。〔二〕   〔一〕 孔衍漢魏春秋曰:許負,河內溫縣之婦人,漢高祖封為明雌亭侯。臣松之以為今東人呼母為負,衍以許負為婦人,如為有似,然漢高祖時封皆列侯,未有鄉亭之爵,疑此封為不然。   〔二〕 張璠曰:劉璋愚弱而守善言,斯亦宋襄公、徐偃王之徒,未為無道之主也。張松、法正,雖有君臣之義不正,然固以委名附質,進不顯陳事勢,若韓嵩、(劉光)〔劉先〕之說劉表,退不告絕奔亡,若陳平、韓信之去項羽,而兩端攜貳,為謀不忠,罪之次也。 ## 三國志卷三十二 蜀書二 先主傳第二   先主姓劉,諱備,字玄德,涿郡涿縣人,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勝之後也。勝子貞,元狩六年封涿縣陸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一〕。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舉孝廉,官至東郡范令。   〔一〕 典略曰:備本臨邑侯枝屬也。   先主少孤,與母販履織席為業。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餘,遙望見童童如小車蓋,往來者皆怪此樹非凡,或謂當出貴人。〔一〕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小兒於樹下戲,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叔父子敬謂曰:「汝勿妄語,滅吾門也!」年十五,母使行學,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盧植。德然父元起常資給先主,與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爾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而瓚深與先主相友。瓚年長,先主以兄事之。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身長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好交結豪俠,年少爭附之。中山大商張世平、蘇雙等貲累千金,販馬周旋於涿郡,見而異之,乃多與之金財。先主由是得用合徒眾。   〔一〕 漢晉春秋曰:涿人李定云:「此家必出貴人。」   靈帝末,黃巾起,州郡各舉義兵,先主率其屬從校尉鄒靖討黃巾賊有功,除安喜尉。〔一〕督郵以公事到縣,先主求謁,不通,直入縛督郵,杖二百,解綬繫其頸著馬枊,五葬反。棄官亡命。〔二〕頃之,大將軍何進遣都尉毌丘毅詣丹楊募兵,先主與俱行,至下邳遇賊,力戰有功,除為下密丞。復去官。後為高唐尉,遷為令。〔三〕為賊所破,往奔中郎將公孫瓚,瓚表為別部司馬,使與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紹。數有戰功,試守平原令,後領平原相。郡民劉平素輕先主,恥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語之而去。其得人心如此。〔四〕   〔一〕 典略曰:平原劉子平知備有武勇,時張純反叛,青州被詔,遣從事將兵討純,過平原,子平薦備於從事,遂與相隨,遇賊於野,備中創陽死,賊去後,故人以車載之,得免。後以軍功,為中山安喜尉。   〔二〕 典略曰:其後州郡被詔書,其有軍功為長吏者,當沙汰之,備疑在遣中。督郵至縣,當遣備,備素知之。聞督郵在傳舍,備欲求見督郵,督郵稱疾不肯見備,備恨之,因還治,將吏卒更詣傳舍,突入門,言「我被府君密教收督郵」。遂就床縛之,將出到界,自解其綬以繫督郵頸,縛之著樹,鞭杖百餘下,欲殺之。督郵求哀,乃釋去之。   〔三〕 英雄記云:靈帝末年,備嘗在京師,後與曹公俱還沛國,募召合眾。會靈帝崩,天下大亂,備亦起軍從討董卓。   〔四〕 魏書曰:劉平結客刺備,備不知而待客甚厚,客以狀語之而去。是時人民饑饉,屯聚鈔暴。備外禦寇難,內豐財施,士之下者,必與同席而坐,同簋而食,無所簡擇。眾多歸焉。   袁紹攻公孫瓚,先主與田楷東屯齊。曹公征徐州,徐州牧陶謙遣使告急於田楷,楷與先主俱救之。時先主自有兵千餘人及幽州烏丸雜胡騎,又略得飢民數千人。既到,謙以丹楊兵四千益先主,先主遂去楷歸謙。謙表先主為豫州刺史,屯小沛。謙病篤,謂別駕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謙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當。下邳陳登謂先主曰:「今漢室陵遲,海內傾覆,立功立事,在於今日。彼州殷富,戶口百萬,欲屈使君撫臨州事。」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壽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內所歸,君可以州與之。」登曰:「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民,成五霸之業,下可以割地守境,書功於竹帛。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謂先主曰:「袁公路豈憂國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先主遂領徐州。〔一〕袁術來攻先主,先主拒之於盱眙、淮陰。曹公表先主為鎮東將軍,封宜城亭侯,是歲建安元年也。先主與術相持經月,呂布乘虛襲下邳。下邳守將曹豹反,閒迎布。布虜先主妻子,先主轉軍海西。〔二〕楊奉、韓暹寇徐、揚閒,先主邀擊,盡斬之。先主求和於呂布,布其妻子。先主遣關羽守下邳。   〔一〕 獻帝春秋曰:陳登等遣使詣袁紹曰:「天降災沴,禍臻鄙州,州將殂殞,生民無主,恐懼姦雄一旦承隙,以貽盟主日昃之憂,輒共奉故平原相劉備府君以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歸。方今寇難縱橫,不遑釋甲,謹遣下吏奔告于執事。」紹答曰:「劉玄德弘雅有信義,今徐州樂戴之,誠副所望也。」   〔二〕 英雄記曰:備留張飛守下邳,引兵與袁術戰於淮陰石亭,更有勝負。陶謙故將曹豹在下邳,張飛欲殺之。豹眾堅營自守,使人招呂布。布取下邳,張飛敗走。備聞之,引兵還,比至下邳,兵潰。收散卒東取廣陵,與袁術戰,又敗。   先主還小沛,〔一〕復合兵得萬餘人。呂布惡之,自出兵攻先主,先主敗走歸曹公。曹公厚遇之,以為豫州牧。將至沛收散卒,給其軍糧,益與兵使東擊布。布遣高順攻之,曹公遣夏侯惇往,不能救,為順所敗,復虜先主妻子送布。曹公自出東征,〔二〕助先主圍布於下邳,生禽布。先主復得妻子,從曹公還許。表先主為左將軍,禮之愈重,出則同輿,坐則同席。袁術欲經徐州北就袁紹,曹公遣先主督朱靈、路招要擊術。未至,術病死。   〔一〕 英雄記曰:備軍在廣陵,飢餓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窮餓侵逼,欲還小沛,遂使吏請降布。布令備還州,并勢擊術。具刺史車馬童僕,發遣備妻子部曲家屬於泗水上,祖道相樂。魏書曰:諸將謂布曰:「備數反覆難養,宜早圖之。」布不聽,以狀語備。備心不安而求自託,使人說布,求屯小沛,布乃遣之。   〔二〕 英雄記曰:建安三年春,布使人齎金欲詣河內買馬,為備兵所鈔。布由是遣中郎將高順、北地太守張遼等攻備。九月,遂破沛城,備單身走,獲其妻息。十月,曹公自征布,備於梁國界中與曹公相遇,遂隨公俱東征。   先主未出時,獻帝舅車騎將軍董承〔一〕辭受帝衣帶中密詔,當誅曹公。先主未發。是時曹公從容謂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先主方食,失匕箸。〔二〕遂與承及長水校尉种輯、將軍吳子蘭、王子服等同謀。會見使,未發。事覺,承等皆伏誅。〔三〕   〔一〕 臣松之案:董承,漢靈帝母董太后之姪,於獻帝為丈人。蓋古無丈人之名,故謂之舅也。   〔二〕 華陽國志云:于時正當雷震,備因謂操曰:「聖人云『迅雷風烈必變』,良有以也。一震之威,乃可至於此也!」   〔三〕 獻帝起居注曰:承等與備謀未發,而備出。承謂服曰:「郭多有數百兵,壞李傕數萬人,但足下與我同不耳!昔呂不韋之門,須子楚而後高,今吾與子由是也。」服曰:「惶懼不敢當,且兵又少。」承曰:「舉事訖,得曹公成兵,顧不足邪?」服曰:「今京師豈有所任乎?」承曰:「長水校尉种輯、議郎吳碩是我腹心辦事者。」遂定計。   先主據下邳。靈等還,先主乃殺徐州刺史車冑,留關羽守下邳,而身還小沛。〔一〕東海昌霸反,郡縣多叛曹公為先主,眾數萬人,遣孫乾與袁紹連和,曹公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五年,曹公東征先主,先主敗績。〔二〕曹公盡收其眾,虜先主妻子,并禽關羽以歸。   〔一〕 胡沖吳歷曰:曹公數遣親近密覘諸將有賓客酒食者,輒因事害之。備時閉門,將人種蕪菁,曹公使人闚門。既去,備謂張飛、關羽曰:「吾豈種菜者乎?曹公必有疑意,不可復留。」其夜開後柵,與飛等輕騎俱去,所得賜遺衣服,悉封留之,乃往小沛收合兵眾。臣松之案:魏武帝遣先主統諸將要擊袁術,郭嘉等並諫,魏武不從,其事顯然,非因種菜遁逃而去。如胡沖所云,何乖僻之甚乎!   〔二〕 魏書曰:是時,公方有急於官渡,乃分留諸將屯官渡,自勒精兵征備。備初謂公與大敵連,不得東,而候騎卒至,言曹公自來。備大驚,然猶未信。自將數十騎出望公軍,見麾旌,便棄眾而走。   先主走青州。青州刺史袁譚,先主故茂才也,將步騎迎先主。先主隨譚到平原,譚馳使白紹。紹遣將道路奉迎,身去鄴二百里,與先主相見。〔一〕駐月餘日,所失亡士卒稍稍來集。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公應紹。紹遣先主將兵與辟等略許下。關羽亡歸先主。曹公遣曹仁將兵擊先主,先主還紹軍,陰欲離紹,乃說紹南連荊州牧劉表。紹遣先主將本兵復至汝南,與賊龔都等合,眾數千人。曹公遣蔡陽擊之,為先主所殺。   〔一〕 魏書曰:備歸紹,紹父子傾心敬重。   曹公既破紹,自南擊先主。先主遣麋竺、孫乾與劉表相聞,表自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荊州豪傑歸先主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陰禦之。〔一〕使拒夏侯惇、于禁等於博望。久之,先主設伏兵,一旦自燒屯偽遁,惇等追之,為伏兵所破。   〔一〕 九州春秋曰:備住荊州數年,嘗於表坐起至廁,見髀裏肉生,慨然流涕。還坐,表怪問備,備曰:「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裏肉生。日月若馳,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世語曰:備屯樊城,劉表禮焉,憚其為人,不甚信用。曾請備宴會,蒯越、蔡瑁欲因會取備,備覺之,偽如廁,潛遁出。所乘馬名的盧,騎的盧走,墮襄陽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備急曰:「的盧:今日厄矣,可努力!」的盧乃一踊三丈,遂得過,乘浮渡河,中流而追者至,以表意謝之,曰:「何去之速乎!」孫盛曰:此不然之言。備時羈旅,客主勢殊,若有此變,豈敢晏然終表之世而無釁故乎?此皆世俗妄說,非事實也。   十二年,曹公北征烏丸,先主說表襲許,表不能用。〔一〕曹公南征表,會表卒,〔二〕子琮代立,遣使請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聞之,遂將其眾去。過襄陽,諸葛亮說先主攻琮,荊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三〕乃駐馬呼琮,琮懼不能起。琮左右及荊州人多歸先主。〔四〕比到當陽,眾十餘萬,輜重數千兩,日行十餘里,別遣關羽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謂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眾,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先主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五〕   〔一〕 漢晉春秋曰:曹公自柳城還,表謂備曰:「不用君言,故為失此大會。」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干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於後者,則此未足為恨也。」   〔二〕 英雄記曰:表病,上備領荊州刺史。魏書曰:表病篤,託國於備,顧謂曰:「我兒不才,而諸將並零落,我死之後,卿便攝荊州。」備曰:「諸子自賢,君其憂病。」或勸備宜從表言,備曰:「此人待我厚,今從其言,人必以我為薄,所不忍也。」臣松之以為表夫妻素愛琮,捨適立庶,情計久定,無緣臨終舉荊州以授備,此亦不然之言。   〔三〕 孔衍漢魏春秋曰:劉琮乞降,不敢告備。備亦不知,久之乃覺,遣所親問琮。琮令宋忠詣備宣旨。是時曹公在宛,備乃大驚駭,謂忠曰:「卿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語,今禍至方告我,不亦太劇乎!」引刀向忠曰:「今斷卿頭,不足以解忿,亦恥大丈夫臨別復殺卿輩!」遣忠去,乃呼部曲議。或勸備劫將琮及荊州吏士徑南到江陵,備答曰:「劉荊州臨亡託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死何面目以見劉荊州乎!」   〔四〕 典略曰:備過辭表墓,遂涕泣而去。   〔五〕 習鑿齒曰:先主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偪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觀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曹公以江陵有軍實,恐先主據之,乃釋輜重,輕軍到襄陽。聞先主已過,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及於當陽之長阪。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曹公大獲其人眾輜重。先主斜趨漢津,適與羽船會,得濟沔,遇表長子江夏太守琦眾萬餘人,與俱到夏口。先主遣諸葛亮自結於孫權,〔一〕權遣周瑜、程普等水軍數萬,與先主并力,〔二〕與曹公戰於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與吳軍水陸並進,追到南郡,時又疾疫,北軍多死,曹公引歸。〔三〕   〔一〕 江表傳曰:孫權遣魯肅弔劉表二子,并令與備相結。肅未至而曹公已濟漢津。肅故進前,與備相遇於當陽。因宣權旨,論天下事勢,致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臣)〔吳巨〕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咸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使自結於東,崇連和之好,共濟世業,而云欲投(吳臣)〔吳巨〕,(臣)〔巨〕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將為人所併,豈足託乎?」備大喜,進住鄂縣,即遣諸葛亮隨肅詣孫權,結同盟誓。   〔二〕 江表傳曰:備從魯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諸葛亮詣吳未還,備聞曹公軍下,恐懼,日遣邏吏於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馳往白備,備曰:「何以知(之)非青徐軍邪?」吏對曰:「以船知之。」備遣人慰勞之。瑜曰:「有軍任,不可得委署,儻能屈威,誠副其所望。」備謂關羽、張飛曰:「彼欲致我,我今自結託於東而不往,非同盟之意也。」乃乘單舸往見瑜,問曰:「今拒曹公,深為得計。戰卒有幾?」瑜曰:「三萬人。」備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備欲呼魯肅等共會語,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見子敬,可別過之。又孔明已俱來,不過三兩日到也。」備雖深愧異瑜,而心未許之能必破北軍也,故差池在後,將二千人與羽、飛俱,未肯係瑜,蓋為進退之計也。孫盛曰:劉備雄才,處必亡之地,告急於吳,而獲奔助,無緣復顧望江渚而懷後計。江表傳之言,當是吳人欲專美之辭。   〔三〕 江表傳曰:周瑜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給備。備別立營於油江口,改名為公安。劉表吏士見從北軍,多叛來投備。備以瑜所給地少,不足以安民,(後)〔復〕從權借荊州數郡。   先主表琦為荊州刺史,又南征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範、零陵太守劉度皆降。〔一〕廬江雷緒率部曲數萬口稽顙。琦病死,群下推先主為荊州牧,治公安。權稍畏之,進妹固好。先主至京見權,綢繆恩紀。〔二〕權遣使云欲共取蜀,或以為宜報聽許,吳終不能越荊有蜀,蜀地可為己有。荊州主簿殷觀進曰:「若為吳先驅,進未能克蜀,退為吳所乘,即事去矣。今但可然贊其伐蜀,而自說新據諸郡,未可興動,吳必不敢越我而獨取蜀。如此進退之計,可以收吳、蜀之利。」先主從之,權果輟計。遷觀為別駕從事。〔三〕   〔一〕 三輔決錄注曰:金旋字元機,京兆人,歷位黃門郎、漢陽太守,徵拜議郎,遷中郎將,領武陵太守,為備所攻劫死。子禕,事見魏武本紀。   〔二〕 山陽公載記曰:備還,謂左右曰:「孫車騎長上短下,其難為下,吾不可以再見之。」乃晝夜兼行。臣松之案:魏書載劉備與孫權語,與蜀志述諸葛亮與權語正同。劉備未破魏軍之前,尚未與孫權相見,不得有此說。故知蜀志為是。   〔三〕 獻帝春秋曰:孫權欲與備共取蜀,遣使報備曰:「米賊張魯居王巴、漢,為曹操耳目,規圖益州。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進討張魯,首尾相連,一統吳、楚,雖有十操,無所憂也。」備欲自圖蜀,拒答不聽,曰:「益州民富彊,土地險阻,劉璋雖弱,足以自守。張魯虛偽,未必盡忠於操。今暴師於蜀、漢,轉運於萬里,欲使戰克攻取,舉不失利,此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事也。曹操雖有無君之心,而有奉主之名,議者見操失利於赤壁,謂其力屈,無復遠志也。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將欲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會,何肯守此坐須老乎?今同盟無故自相攻伐,借樞於操,使敵承其隙,非長計也。」權不聽,遣孫瑜率水軍住夏口。備不聽軍過,謂瑜曰:「汝欲取蜀,吾當被髮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使關羽屯江陵,張飛屯秭歸,諸葛亮據南郡,備自住孱陵。權知備意,因召瑜還。   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遙聞曹公將遣鍾繇等向漢中討張魯,內懷恐懼。別駕從事蜀郡張松說璋曰:「曹公兵彊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禦之者乎?」璋曰:「吾固憂之而未有計。」松曰:「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魯破,則益州彊,曹公雖來,無能為也。」璋然之,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先主,前後賂遺以巨億計。正因陳益州可取之策。〔一〕先主留諸葛亮、關羽等據荊州,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至涪,璋自出迎,相見甚歡。張松令法正白先主,及謀臣龐統進說,便可於會所襲璋。先主曰:「此大事也,不可倉卒。」璋推先主行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先主亦推璋行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璋增先主兵,使擊張魯,又令督白水軍。先主并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資貨甚盛。是歲,璋還成都。先主北到葭萌,未即討魯,厚樹恩德,以收眾心。   〔一〕 吳書曰:備前見張松,後得法正,皆厚以恩意接納,盡其殷勤之歡。因問蜀中闊狹,兵器府庫人馬眾寡,及諸要害道里遠近,松等具言之,又畫地圖山川處所,由是盡知益州虛實也。   明年,曹公征孫權,權呼先主自救。先主遣使告璋曰:「曹公征吳,吳憂危急。孫氏與孤本為脣齒,又樂進在青泥與關羽相拒,今不往救羽,進必大克,轉侵州界,其憂有甚於魯。魯自守之賊,不足慮也。」乃從璋求萬兵及資(寶)〔實〕,欲以東行。璋但許兵四千,其餘皆給半。〔一〕張松書與先主及法正曰:「今大事垂可立,如何釋此去乎!」松兄廣漢太守肅,懼禍逮己,白璋發其謀。於是璋收斬松,嫌隙始構矣。〔二〕璋敕關戍諸將文書勿復關通先主。先主大怒,召璋白水軍督楊懷,責以無禮,斬之。乃使黃忠、卓膺勒兵向璋。先主徑至關中,質諸將并士卒妻子,引兵與忠、膺等進到涪,據其城。璋遣劉璝、冷苞、張任、鄧賢等拒先主於涪,〔三〕皆破敗,退保綿竹。璋復遣李嚴督綿竹諸軍,嚴率眾降先主。先主軍益強,分遣諸將平下屬縣,諸葛亮、張飛、趙雲等將兵泝流定白帝、江州、江陽,惟關羽留鎮荊州。先主進軍圍雒;時璋子循守城,被攻且一年。   〔一〕 魏書曰:備因激怒其眾曰:「吾為益州征強敵,師徒勤瘁,不遑寧居;今積帑藏之財而恡於賞功,望士大夫為出死力戰,其可得乎!」   〔二〕 益部耆舊雜記曰:張肅有威儀,容貌甚偉。松為人短小,放蕩不治節操,然識達精果,有才幹。劉璋遣詣曹公,曹公不甚禮;公主簿楊脩深器之,白公辟松,公不納。脩以公所撰兵書示松,松宴飲之間一看便闇誦。脩以此益異之。   〔三〕 益部耆舊雜記曰:張任,蜀郡人,家世寒門。少有膽勇,有志節,仕州為從事。   十九年夏,雒城破,〔一〕進圍成都數十日,璋出降。〔二〕蜀中殷盛豐樂,先主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穀帛。先主復領益州牧,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及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彭羕又璋之所排擯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   〔一〕 益部耆舊雜記曰:劉璋遣張任、劉璝率精兵拒捍先主於涪,為先主所破,退與璋子循守雒城。任勒兵出於雁橋,戰復敗。禽任。先主聞任之忠勇,令軍降之,任厲聲曰:「老臣終不復事二主矣。」乃殺之。先主歎惜焉。   〔二〕 傅子曰:初,劉備襲蜀,丞相掾趙戩曰:「劉備其不濟乎?拙於用兵,每戰則敗,奔亡不暇,何以圖人?蜀雖小區,險固四塞,獨守之國,難卒并也。」徵士傅幹曰:「劉備寬仁有度,能得人死力。諸葛亮達治知變,正而有謀,而為之相;張飛、關羽勇而有義,皆萬人之敵,而為之將:此三人者,皆人傑也。以備之略,三傑佐之,何為不濟也?」典略曰:趙戩,字叔茂,京兆長陵人也。質而好學,言稱詩書,愛恤於人,不論疏密。辟公府,入為尚書選部郎。董卓欲以所私並充臺閣,戩拒不聽。卓怒,召戩欲殺之,觀者皆為戩懼,而戩自若。及見卓,引辭正色,陳說是非,卓雖凶戾,屈而謝之。遷平陵令。故將王允被害,莫敢近者,戩棄官收斂之。三輔亂,戩客荊州,劉表以為賓客。曹公平荊州,執戩手曰:「何相見之晚也!」遂辟為掾。後為五官將司馬,相國鍾繇長史,年六十餘卒。   二十年,孫權以先主已得益州,使使報欲得荊州。先主言:「須得涼州,當以荊州相與。」權忿之,乃遣呂蒙襲奪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先主引兵五萬下公安,令關羽入益陽。是歲,曹公定漢中,張魯遁走巴西。先主聞之,與權連和,分荊州、江夏、長沙、桂陽東屬,南郡、零陵、武陵西屬,引軍還江州。遣黃權將兵迎張魯,張魯已降曹公。曹公使夏侯淵、張郃屯漢中,數數犯暴巴界。先主令張飛進兵宕渠,與郃等戰於瓦口,破郃等,〔郃〕收兵還南鄭。先主亦還成都。   二十三年,先主率諸將進兵漢中。分遣將軍吳蘭、雷銅等入武都,皆為曹公軍所沒。先主次于陽平關,與淵、郃等相拒。   二十四年春,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於定軍山勢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先主命黃忠乘高鼓譟攻之,大破淵軍,斬淵及曹公所署益州刺史趙顒等。曹公自長安舉眾南征。先主遙策之曰:「曹公雖來,無能為也,我必有漢川矣。」及曹公至,先主斂眾拒險,終不交鋒,積月不拔,亡者日多。夏,曹公果引軍還,先主遂有漢中。遣劉封、孟達、李平等攻申耽於上庸。   秋,群下上先主為漢中王,表於漢帝曰:「平西將軍都亭侯臣馬超、左將軍(領)長史〔領〕鎮軍將軍臣許靖、營司馬臣龐羲、議曹從事中郎軍議中郎將臣射援、〔一〕軍師將軍臣諸葛亮、盪寇將軍漢壽亭侯臣關羽、征虜將軍新亭侯臣張飛、征西將軍臣黃忠、鎮遠將軍臣賴恭、揚武將軍臣法正、興業將軍臣李嚴等一百二十人上言曰:昔唐堯至聖而四凶在朝,周成仁賢而四國作難,高后稱制而諸呂竊命,孝昭幼沖而上官逆謀,皆馮世寵,藉履國權,窮凶極亂,社稷幾危。非大舜、周公、朱虛、博陸,則不能流放禽討,安危定傾。伏惟陛下誕姿聖德,統理萬邦,而遭厄運不造之艱。董卓首難,蕩覆京畿,曹操階禍,竊執天衡;皇后太子,鴆殺見害,剝亂天下,殘毀民物。久令陛下蒙塵憂厄,幽處虛邑。人神無主,遏絕王命,厭昧皇極,欲盜神器。左將軍領司隸校尉豫、荊、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備,受朝爵秩,念在輸力,以殉國難。睹其機兆,赫然憤發,與車騎將軍董承同謀誅操,將安國家,克寧舊都。會承機事不密,令操游魂得遂長惡,殘泯海內。臣等每懼王室大有閻樂之禍,小有定安之變,〔二〕夙夜惴惴,戰慄累息。昔在虞書,敦序九族,周監二代,封建同姓,詩著其義,歷載長久。漢興之初,割裂疆土,尊王子弟,是以卒折諸呂之難,而成太宗之基。臣等以備肺腑枝葉,宗子藩翰,心存國家,念在弭亂。自操破於漢中,海內英雄望風蟻附,而爵號不顯,九錫未加,非所以鎮衛社稷,光昭萬世也。奉辭在外,禮命斷絕。昔河西太守梁統等值漢中興,限於山河,位同權均,不能相率,咸推竇融以為元帥,卒立效績,摧破隗囂。今社稷之難,急於隴、蜀。操外吞天下,內殘群寮,朝廷有蕭牆之危,而禦侮未建,可為寒心。臣等輒依舊典,封備漢中王,拜大司馬,董齊六軍,糾合同盟,掃滅凶逆。以漢中、巴、蜀、廣漢、犍為為國,所署置依漢初諸侯王故典。夫權宜之制,苟利社稷,專之可也。然後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矯罪,雖死無恨。」遂於沔陽設壇場,陳兵列眾,群臣陪位,讀奏訖,御王冠於先主。   〔一〕 三輔決錄注曰:援字文雄,扶風人也。其先本姓謝,與北地諸謝同族。始祖謝服為將軍出征,天子以謝服非令名,改為射,子孫氏焉。兄堅,字文固,少有美名,辟公府為黃門侍郎。獻帝之初,三輔饑亂,堅去官,與弟援南入蜀依劉璋,璋以堅為長史。劉備代璋,以堅為廣漢、蜀郡太守。援亦少有名行,太尉皇甫嵩賢其才而以女妻之,丞相諸葛亮以援為祭酒,遷從事中郎,卒官。   〔二〕 趙高使閻樂殺二世。王莽廢孺子以為定安公。   先主上言漢帝曰:「臣以具臣之才,荷上將之任,董督三軍,奉辭於外,不得掃除寇難,靖匡王室,久使陛下聖教陵遲,六合之內,否而未泰,惟憂反側,疢如疾首。曩者董卓造為亂階,自是之後,群兇縱橫,殘剝海內。賴陛下聖德威靈,人神同應,或忠義奮討,或上天降罰,暴逆並殪,以漸冰消。惟獨曹操,久未梟除,侵擅國權,恣心極亂。臣昔與車騎將軍董承圖謀討操,機事不密,承見陷害,臣播越失據,忠義不果。遂得使操窮凶極逆,主后戮殺,皇子鴆害。雖糾合同盟,念在奮力,懦弱不武,歷年未效。常恐殞沒,孤負國恩,寤寐永歎,夕惕若厲。今臣群寮以為在昔虞書敦敘九族,庶明勵翼〔一〕,五帝損益,此道不廢。周監二代,並建諸姬,實賴晉、鄭夾輔之福。高祖龍興,尊王子弟,大啟九國,卒斬諸呂,以安大宗。今操惡直醜正,寔繁有徒,包藏禍心,篡盜已顯。既宗室微弱,帝族無位,斟酌古式,依假權宜,上臣大司馬漢中王。臣伏自三省,受國厚恩,荷任一方,陳力未效,所獲已過,不宜復忝高位以重罪謗。群寮見逼,迫臣以義。臣退惟寇賊不梟,國難未已,宗廟傾危,社稷將墜,成臣憂責碎首之負。若應權通變,以寧靖聖朝,雖赴水火,所不得辭,敢慮常宜,以防後悔。輒順眾議,拜受印璽,以崇國威。仰惟爵號,位高寵厚,俯思報效,憂深責重,驚怖累息,如臨于谷。盡力輸誠,獎厲六師,率齊群義,應天順時,撲討凶逆,以寧社稷,以報萬分,謹拜章因驛上還所假左將軍、宜城亭侯印綬。」於是還治成都。拔魏延為都督,鎮漢中。〔二〕時關羽攻曹公將曹仁,禽于禁於樊。俄而孫權襲殺羽,取荊州。   〔一〕 鄭玄注曰:庶,眾也;勵,作也;敘,次序也。序九族而親之,以眾明作羽翼之臣也。   〔二〕 典略曰:備於是起館舍,築亭障,從成都至白水關,四百餘區。   二十五年,魏文帝稱尊號,改年曰黃初。或傳聞漢帝見害,先主乃發喪制服,追諡曰孝愍皇帝。是後在所並言眾瑞,日月相屬,故議郎陽泉侯劉豹、青衣侯向舉、偏將軍張裔、黃權、大司馬屬殷純、益州別駕從事趙莋、治中從事楊洪、從事祭酒何宗、議曹從事杜瓊、勸學從事張爽、尹默、譙周等上言:「臣聞河圖、洛書,五經讖、緯,孔子所甄,驗應自遠。謹案洛書甄曜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會備,合為帝際。』洛書寶號命曰:『天度帝道備稱皇,以統握契,百成不敗。』洛書錄運期曰:『九侯七傑爭命民炊骸,道路籍籍履人頭,誰使主者玄且來。』孝經鉤命決錄曰:『帝三建九會備。』臣父群未亡時,言西南數有黃氣,直立數丈,見來積年,時時有景雲祥風,從璿璣下來應之,此為異瑞。又二十二年中,數有氣如旗,從西竟東,中天而行,圖、書曰『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熒惑、填星,常從歲星相追。近漢初興,五星從歲星謀;歲星主義,漢位在西,義之上方,故漢法常以歲星候人主。當有聖主起於此州,以致中興。時許帝尚存,故群下不敢漏言。頃者熒惑復追歲星,見在胃昴畢;昴畢為天綱,經曰『帝星處之,眾邪消亡』。聖諱豫睹,推揆期驗,符合數至,若此非一。臣聞聖王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故應際而生,與神合契。願大王應天順民,速即洪業,以寧海內。」   太傅許靖、安漢將軍糜竺、軍師將軍諸葛亮、太常賴恭、光祿勳(黃權)〔黃柱〕、少府王謀等上言:「曹丕篡弒,湮滅漢室,竊據神器,劫迫忠良,酷烈無道。人鬼忿毒,咸思劉氏。今上無天子,海內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後上書者八百餘人,咸稱述符瑞,圖、讖明徵。閒黃龍見武陽赤水,九日乃去。孝經援神契曰『德至淵泉則黃龍見』,龍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飛龍在天』,大王當龍升,登帝位也。又前關羽圍樊、襄陽,襄陽男子張嘉、王休獻玉璽,璽潛漢水,伏於淵泉,暉景燭燿,靈光徹天。夫漢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國號也,大王襲先帝軌跡,亦興於漢中也。今天子玉璽神光先見,璽出襄陽,漢水之末,明大王承其下流,授與大王以天子之位,瑞命符應,非人力所致。昔周有烏魚之瑞,咸曰休哉。二祖受命,圖、書先著,以為徵驗。今上天告祥,群儒英俊,並進河、洛,孔子讖、記,咸悉具至。伏惟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冑,本支百世,乾祇降祚,聖姿碩茂,神武在躬,仁覆積德,愛人好士,是以四方歸心焉。考省靈圖,啟發讖、緯,神明之表,名諱昭著。宜即帝位,以纂二祖,紹嗣昭穆,天下幸甚。臣等謹與博士許慈、議郎孟光,建立禮儀,擇令辰,上尊號。」即皇帝位於成都武擔之南。〔一〕為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皇帝備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漢有天下,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殺主后,滔天泯夏,罔顧天顯。操子丕,載其凶逆,竊居神器。群臣將士以為社稷墮廢,備宜脩之,嗣武二祖,龔行天罰。備惟否德,懼忝帝位。詢于庶民,外及蠻夷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漢阼將湮于地,謹擇元日,與百寮登壇,受皇帝璽綬。脩燔瘞,告類于天神,惟神饗祚于漢家,永綏四海!」〔二〕   〔一〕 蜀本紀曰:武都有丈夫化為女子,顏色美好,蓋山精也。蜀王娶以為妻,不習水土,疾病欲歸國,蜀王留之,無幾物故。蜀王發卒之武都擔土,於成都郭中葬,蓋地數畝,高十丈,號曰武擔也。臣松之案:武擔,山名,在成都西北,蓋以乾位在西北,故就之以即阼。   〔二〕 魏書曰:備聞曹公薨,遣掾韓冉奉書弔,并致賻贈之禮。文帝惡其因喪求好,敕荊州刺史斬冉,絕使命。典略曰:備遣軍謀掾韓冉齎書弔,并貢錦布。冉稱疾,住上庸。上庸致其書,適會受終,有詔報答以引致之。備得報書,遂稱制。   章武元年夏四月,大赦,改年。以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置百官,立宗廟,祫祭高皇帝以下。〔一〕五月,立皇后吳氏,子禪為皇太子。六月,以子永為魯王,理為梁王。車騎將軍張飛為其左右所害。初,先主忿孫權之襲關羽,將東征,秋七月,遂帥諸軍伐吳。孫權遣書請和,先主盛怒不許,吳將陸議、李異、劉阿等屯巫、秭歸;將軍吳班、馮習自巫攻破異等,軍次秭歸,武陵五谿蠻夷遣使請兵。   〔一〕 臣松之以為先主雖云出自孝景,而世數悠遠,昭穆難明,既紹漢祚,不知以何帝為元祖以立親廟。于時英賢作輔,儒生在宮,宗廟制度,必有憲章,而載記闕略,良可恨哉!   二年春正月,先主軍還秭歸,將軍吳班、陳式水軍屯夷陵,夾江東西岸。二月,先主自秭歸率諸將進軍,緣山截嶺,於夷道猇亭猇,許交反。駐營,自佷山佷,音恆。通武陵,遣侍中馬良安慰五谿蠻夷,咸相率響應。鎮北將軍黃權督江北諸軍,與吳軍相拒於夷陵道。夏六月,黃氣見自秭歸十餘里中,廣數十丈。後十餘日,陸議大破先主軍於猇亭,將軍馮習、張南等皆沒。先主自猇亭還秭歸,收合離散兵,遂棄船舫,由步道還魚復,改魚復縣曰永安。吳遣將軍李異、劉阿等踵躡先主軍,屯駐南山。秋八月,收兵還巫。司徒許靖卒。冬十月,詔丞相亮營南北郊於成都。孫權聞先主住白帝,甚懼,遣使請和。先主許之,遣太中大夫宗瑋報命。冬十二月,漢嘉太守黃元聞先主疾不豫,舉兵拒守。   三年春二月,丞相亮自成都到永安。三月,黃元進兵攻臨邛縣。遣將軍陳曶音笏。討元,元軍敗,順流下江,為其親兵所縛,生致成都,斬之。先主病篤,託孤於丞相亮,尚書令李嚴為副。夏四月癸巳,先主殂于永安宮,時年六十三。〔一〕   〔一〕 諸葛亮集載先主遺詔敕後主曰:「朕初疾但下痢耳,後轉雜他病,殆不自濟。人五十不稱夭,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不復自傷,但以卿兄弟為念。射君到,說丞相歎卿智量,甚大增脩,過於所望,審能如此,吾復何憂!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於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可讀漢書、禮記,閒暇歷觀諸子及六韜、商君書,益人意智。聞丞相為寫申、韓、管子、六韜一通已畢,未送,道亡,可自更求聞達。」臨終時,呼魯王與語:「吾亡之後,汝兄弟父事丞相,令卿與丞相共事而已。」   亮上言於後主曰:「伏惟大行皇帝邁仁樹德,覆燾無疆,昊天不弔,寢疾彌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號咷,若喪考妣。乃顧遺詔,事惟大宗,動容損益;百寮發哀,滿三日除服,到葬期復如禮;其郡國太守、相、都尉、縣令長,三日便除服。臣亮親受敕戒,震畏神靈,不敢有違。臣請宣下奉行。」五月,梓宮自永安還成都,諡曰昭烈皇帝。秋,八月,葬惠陵。〔一〕   〔一〕 葛洪神仙傳曰:仙人李意其,蜀人也。傳世見之,云是漢文帝時人。先主欲伐吳,遣人迎意其。意其到,先主禮敬之,問以吉凶。意其不答而求紙筆,畫作兵馬器仗數十紙已,便一一以手裂壞之,又畫作一大人,掘地埋之,便徑去。先主大不喜。而自出軍征吳,大敗還,忿恥發病死,眾人乃知其意。其畫作大人而埋之者,即是言先主死意。   評曰:先主之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及其舉國託孤於諸葛亮,而心神無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機權幹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狹。然折而不撓,終不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競利,且以避害云爾。 ## 三國志卷三十三 蜀書三 後主傳第三   後主諱禪,字公嗣,先主子也。建安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立為王太子。及即尊號,冊曰:「惟章武元年五月辛巳,皇帝若曰:太子禪,朕遭漢運艱難,賊臣篡盜,社稷無主,格人群正,以天明命,朕繼大統。今以禪為皇太子,以承宗廟,祗肅社稷。使使持節丞相亮授印緩,敬聽師傅,行一物而三善皆得焉,可不勉與!」〔一〕三年夏四月,先主殂于永安宮。五月,後主襲位於成都,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是歲魏黃初四年也。〔二〕   〔一〕 禮記曰:行一物而三善者,惟世子而已,其齒於學之謂也。鄭玄日:物猶事也。   〔二〕 魏略曰:初備在小沛,不意曹公卒至,遑遽棄家屬,後奔荊州。禪時年數歲,竄匿,隨人西入漢中,為人所賣。及建安十六年,關中破亂,扶風人劉括避亂入漢中,買得禪,問知其良家子,遂養為子,與娶婦,生一子。初禪與備相失時,識其父字玄德。比舍人有姓簡者,及備得益州而簡為將軍,備遣簡到漢中,舍都邸。禪乃詣簡,簡相檢訊,事皆符驗。簡喜,以語張魯,魯(乃)〔為〕洗沐送詣益州,備乃立以為太子。初備以諸葛亮為太子太傅,及禪立,以亮為丞相,委以諸事,謂亮曰:「政由葛氏,祭則寡人。」亮亦以禪未閑於政,遂總內外。臣松之案:二主妃子傳曰「後主生於荊州」,後主傳云「初即帝位,年十七」,則建安十二年生也。十三年敗於長阪,備棄妻子走,趙雲傳曰「雲身抱弱子以免」,即後主也。如此,備與禪未嘗相失也。又諸葛亮以禪立之明年領益州牧,其年與主簿杜微書曰「朝廷今年十八」,與禪傳相應,理當非虛。而魚豢云備敗於小沛,禪時年始生,及奔荊州,能識其父字玄德,計當五六歲。備敗於小沛時,建安五年也,至禪初立,首尾二十四年,禪應過二十矣。以事相驗,理不得然。此則魏略之妄說,乃至二百餘言,異也!又案諸書記及諸葛亮集,亮亦不為太子太傅。   建興元年夏,牂牁太守朱褒擁郡反。〔一〕先是,益州郡有大姓雍闓反,流太守張裔於吳,據郡不賓,越嶲夷王高定亦背叛。是歲,主皇后張氏。遣尚書郎鄧芝固好於吳,吳王孫權與蜀和親使聘,是歲通好。   〔一〕 魏氏春秋曰:初,益州從事常房行部,聞褒將有異志,收其主簿案問,殺之。褒怒,攻殺房,誣以謀反。諸葛亮誅房諸子,徙其四弟於越嶲,欲以安之。褒猶不悛改,遂以郡叛應雍闓。臣松之案:以為房為褒所誣,執政所宜澄察,安有妄殺不辜以悅姦慝?斯殆妄矣!   二年春,務農殖穀,閉關息民。   三年春三月,丞相亮南征四郡,四郡皆平。改益州郡為建寧郡,分建寧、永昌郡為雲南郡,又分建寧、牂牁為興古郡。十二月,亮還成都。   四年春,都護李嚴自永安還住江州,築大城。〔一〕   〔一〕 今巴郡故城是。   五年春,丞相亮出屯漢中,營沔北陽平石馬。〔一〕   〔一〕 諸葛亮集載禪三月下詔曰:「朕聞天地之道,福仁而禍淫;善積者昌,惡積者喪,古今常數也。是以湯、武脩德而王,桀、紂極暴而亡。曩者漢祚中微,網漏凶慝,董卓造難,震蕩京畿。曹操階禍,竊執天衡,殘剝海內,懷無君之心。子丕孤豎,敢尋亂階,盜據神器,更姓改物,世濟其凶。當此之時,皇極幽昧,天下無主,則我帝命隕越于下。昭烈皇帝體明叡之德,光演文武,應乾坤之運,出身平難,經營四方,人鬼同謀,百姓與能。兆民欣戴。奉順符讖,建位易號,丕承天序,補弊興衰,存復祖業,誕膺皇綱,不墜於地。萬國未定,早世遐殂。朕以幼沖,繼統鴻基,未習保傅之訓,而嬰祖宗之重。六合壅否,社稷不建,永惟所以,念在匡救,光載前緒,未有攸濟,朕甚懼焉。是以夙興夜寐,不敢自逸,每從菲薄以益國用,勸分務穡以阜民財,授方任能以參其聽,斷私降意以養將士。欲奮劍長驅,指討凶逆,朱旗未舉,而丕復隕喪,斯所謂不燃我薪而自焚也。殘類餘醜,又支天禍,恣睢河、洛,阻兵未弭。諸葛丞相弘毅忠壯,忘身憂國,先帝託以天下,以勖朕躬。今授之以旄鉞之重,付之以專命之權,統領步騎二十萬眾,董督元戎,龔行天罰,除患寧亂,克復舊都,在此行也。昔項籍總一彊眾,跨州兼土,所務者大,然卒敗垓下,死於東城,宗族(如焚)〔焚如〕,為笑千載,皆不以義,陵上虐下故也。今賊效尤,天人所怨,奉時宜速,庶憑炎精祖宗威靈相助之福,所向必克。吳王孫權同恤災患,潛軍合謀,掎角其後。涼州諸國王各遣月支、康居胡侯支富、康植等二十餘人詣受節度,大軍北出,便欲率將兵馬,奮戈先驅。天命既集,人事又至,師貞勢并,必無敵矣。夫王者之兵,有征無戰,尊而且義,莫敢抗也,故鳴條之役,軍不血刃,牧野之師,商人倒戈。今旍麾首路,其所經至,亦不欲窮兵極武。有能棄邪從正,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者,國有常典,封寵大小,各有品限。及魏之宗族、支葉、中外,有能規利害、審逆順之數,來詣降者,皆原除之。昔輔果絕親於智氏,而蒙全宗之福,微子去殷,項伯歸漢,皆受茅土之慶。此前世之明驗也。若其迷沈不反,將助亂人,不式王命,戮及妻孥,罔有攸赦。廣宣恩威,貸其元帥,弔其殘民。他如詔書律令,丞相其露布天下,使稱朕意焉。」   六年春,亮出攻祁山,不克。冬,復出散關,圍陳倉,糧盡退。魏將王雙率軍追亮,亮與戰,破之,斬雙,還漢中。   七年春,亮遣陳式攻武都、陰平,遂克定二郡。冬,亮徙府營於南山下原上,築漢、樂二城。是歲,孫權稱帝,與蜀約盟,共交分天下。   八年秋,魏使司馬懿由西城,張郃由子午,曹真由斜谷,斜,余奢反。欲攻漢中。丞相亮待之於城固、赤阪,大雨道絕,真等皆還。是歲,魏延破魏雍州刺史郭淮于陽谿。徙魯王永為甘陵王。梁王理為安平王,皆以魯、梁在吳分界故也。   九年春二月,亮復出軍圍祁山,始以木牛運。魏司馬懿、張郃救祁山。夏六月,亮糧盡過軍,郃追至青封,與亮交戰,被箭死。秋八月,都護李平廢徙梓潼郡。〔一〕   〔一〕 漢晉春秋曰:冬十月,江陽至江州有鳥從江南飛渡江北,不能達,墮水死者以千數。   十年,亮休士勸農於黃沙,作流馬木牛畢,教兵講武。   十一年冬,亮使諸軍運米,集於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是歲,南夷劉冑反,將軍馬忠破平之。   十二年春二月,亮由斜谷出,始以流馬運。秋八月,亮卒于渭濱。征西大將軍魏延與丞相長史楊儀爭權不和,舉兵相攻,延敗走;斬延首,儀率諸軍還成都。大赦。以左將軍吳壹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以丞相留府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   十三年春正月,中軍師楊儀廢徙漢嘉郡。夏四月,進蔣琬位為大將軍。   十四年夏四月,後主至湔,〔一〕登觀阪,看汶水之流,旬日還成都。徙武都氐王苻健及氐民四百餘戶於廣都。   〔一〕 臣松之案:湔,縣名也,屬蜀郡,音翦。   十五年夏六月,皇后張氏薨。   延熙元年春正月,立皇后張氏。大赦,改元。立子璿為太子,子瑤為安定王。冬十一月,大將軍蔣琬出屯漢中。   二年春三月,進蔣琬位為大司馬。   三年春,使越嶲太守張嶷平定越嶲郡。   四年冬十月,尚書令費禕至漢中,與蔣琬諮論事計,歲盡還。   五年春正月,監軍姜維督偏軍,自漢中還屯涪縣。   六年冬十月,大司馬蔣琬自漢中還,住涪。十一月,大赦。以尚書令費禕為大將軍。   七年閏月,魏大將軍曹爽、夏侯玄等向漢中,鎮北大將軍王平拒興勢圍,大將軍費禕督諸軍往赴救,魏軍退。夏四月,安平王理卒。秋九月,禕還成都。   八年秋八月,皇太后薨。十二月,大將軍費禕至漢中,行圍守。   九年夏六月,費禕還成都。秋,大赦。冬十一月,大司馬蔣琬卒。〔一〕   〔一〕 魏略曰:琬卒,禪乃自攝國事。   十年,涼州胡王白虎文、治無戴等率眾降,衛將軍姜維迎逆安撫,居之于繁縣。是歲,汶山平康夷反,維往討,破平之。   十一年夏五月,大將軍費禕出屯漢中。秋,涪陵屬國民夷反,車騎將軍鄧芝往討,皆破平之。   十二年春正月,魏誅大將軍曹爽等,右將軍夏侯霸來降。夏四月,大赦。秋,衛將軍姜維出攻雍州,不克而還。將軍句安、李韶降魏。   十三年,姜維復出西平,不克而還。   十四年夏,大將軍費禕還成都。冬,復北駐漢壽。大赦。   十五年,吳王孫權薨。立子琮為西河王。   十六年春正月,大將軍費禕為魏降人郭循所殺于漢壽。夏四月,衛將軍姜維復率眾圍南安,不克而還。   十七年春正月,姜維還成都。大赦。夏六月,維復率眾出隴西。冬,拔狄道、(河閒)〔河關〕、臨洮三縣民,居于綿竹、繁縣。   十八年春,姜維還成都。夏,復率諸軍出狄道,與魏雍州刺史王經戰于洮西,大破之。經退保狄道城,維卻住鍾題。   十九年春,進姜維位為大將軍,督戎馬,與鎮西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誓不至。秋八月,維為魏大將軍鄧艾所破于上邽。維退軍還成都。是歲,立子瓚為新平王。大赦。   二十年,聞魏大將軍諸葛誕據壽春以叛,姜維復率眾出駱谷,至芒水。是歲大赦。   景耀元年,姜維還成都。史官言景星見,於是大赦,改年。宦人黃皓始專政。吳大將軍孫綝廢其主亮,立琅邪王休。   二年夏六月,立子諶為北地王,恂為新興王,虔為上黨王。   三年秋九月,追諡故將軍關羽、張飛、馬超、龐統、黃忠。   四年春三月,追諡故將軍趙雲。冬十月,大赦。   五年春正月,西河王琮卒。是歲,姜維復率眾出侯和,為鄧艾所破,還住沓中。   六年夏,魏大興徒眾,命征西將軍鄧艾、鎮西將軍鍾會、雍州刺史諸葛緒數道並攻。於是遣左右車騎將軍張翼、廖化、輔國大將軍董厥等拒之。大赦。改元為炎興。冬,鄧艾破衛將軍諸葛瞻於綿竹。用光祿大夫譙周策,降於艾,奉書曰:「限分江、漢,遇值深遠,階緣蜀土,斗絕一隅,干運犯冒,漸苒歷載,遂與京畿攸隔萬里。每惟黃初中,文皇帝命虎牙將軍鮮于輔,宣溫密之詔,申三好之恩,開示門戶,大義炳然,而否德暗弱,竊貪遺緒,俛仰累紀,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歸能之數,怖駭王師,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順以從命!輒敕群帥投戈釋甲,官府努藏一無所毀。百姓布野,餘糧棲畝,以俟后來之惠,全元元之命。伏惟大魏布德施化,宰輔伊、周,含覆藏疾。謹遣私署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駙馬都尉鄧良奉齎印緩,請命告誠,敬輸忠款,存亡敕賜,惟所裁之。輿櫬在近,不復縷陳。」是日,北地王諶傷國之亡,先殺妻子,次以自殺。〔一〕紹、良與艾相遇於雒縣。艾得書,大喜,即報書,〔二〕遣紹、良先還。艾至城北,後主輿櫬自縛,詣軍壘門。艾解縛焚櫬,延請相見。〔三〕因承制拜後主為驃騎將軍。諸圍守悉被後主敕,然後降下。艾使後主止其故宮,身往造焉。資嚴未發,明年春正月,艾見收。鍾會自涪至成都作亂。會既死,蜀中軍眾鈔略,死喪狼籍,數日乃安集。   〔一〕 漢晉春秋曰:後主將從譙周之策,北地王諶怒曰:「若理窮力屈,禍敗必及,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後主不納,遂送璽緩。是日,諶哭於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左右無不為涕泣者。   〔二〕 王隱蜀記曰:艾報書云:「王綱失道,群英並起,龍戰虎爭,終歸真主,此蓋天命去就之道也。自古聖帝,爰逮漢、魏,受命而王者,莫不在乎中土。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以興洪業,其不由此,未有不顛覆者也。隗囂憑隴而亡,公孫述據蜀而滅,此皆前世覆車之鑒也。聖上明哲,宰相忠賢,將比隆黃軒,侔功往代。銜命來征,思聞嘉響,果煩來使,告以德音,此非人事,豈天啟哉!昔微子歸周,實為上賓,君子豹變,義存大易,來辭謙沖,以禮輿櫬,皆前哲歸命之典也。全國為上,破國次之,自非通明智達,何以見王者之義乎!」禪又遣太常張峻、益州別駕汝超受節度,遣太僕蔣顯有命敕姜維。又遣尚書郎李虎送士民簿,領戶二十八萬,男女口九十四萬,帶甲將士十萬二千,吏四萬人,米四十餘萬斛,金銀各二千斤,錦綺綵絹各二十萬匹,餘物稱此。   〔三〕 晉諸公贊曰:劉禪乘騾車詣艾,不具亡國之禮。   後主舉家東遷,既至洛陽,策命之曰:「惟景元五年三月丁亥。皇帝臨軒,使太常嘉命劉禪為安樂縣公。於戲,其進聽朕命!蓋統天載物,以咸寧為大,光宅天下,以時雍為盛。故孕育群生者,君人之道也,乃順承天者,坤元之義也。上下交暢,然後萬物協和,庶類獲乂。乃者漢氏失統,六合震擾。我太祖承運龍興,弘濟八極,是用應天順民,撫有區夏。于時乃考因群傑虎爭,九服不靜,乘閒阻遠,保據庸蜀,遂使西隅殊封,方外壅隔。自是以來,干戈不戢,元元之民,不得保安其性,幾將五紀。朕永惟祖考遺志,思在綏緝四海,率土同軌,故爰整六師,耀威梁、益。公恢崇德度,深秉大正,不憚屈身委質,以愛民全國為貴,降心回慮,應機豹變,履言思順,以享左右無疆之休,豈不遠歟!朕嘉與君公長饗顯祿,用考咨前訓,開國胙土,率遵舊典,鍚茲玄牡,苴以白茅,永為魏藩輔,往欽哉!公其祗服朕命,克廣德心,以終乃顯烈。」食邑萬戶,賜絹萬匹,奴婢百人,他物稱是。子孫為三都尉封侯者五十餘人。尚書令樊建、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祕書令郤正、殿中督張通並封列侯。〔一〕公泰始七年薨於洛陽。〔二〕   〔一〕 漢晉春秋曰:司馬文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而況姜維邪?」充曰:「不如是,殿下何由并之。」他日,王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郤正聞之,求見禪曰:「若王後問,宜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隴、蜀,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因閉其目。」會王復問,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語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左右皆笑。   〔二〕 蜀記云:諡曰思公 子恂嗣。   評曰:後主任賢相則為循理之君,惑閹豎則為昏闇之后,傳曰「素絲無常,唯所染之」,信矣哉!禮,國君繼體,踰年改元,而章武之三年,則革稱建興,考之古義,體理為違。又國不置史,注記無官,是以行事多遺,災異靡書。諸葛亮雖達於為政,凡此之類,猶有未周焉。然經載十二而年名不易,軍旅屢興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自亮沒後,茲制漸虧,優劣著矣。〔一〕   〔一〕 華陽國志曰: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閒,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臣松之以為「赦不妄下」,誠為可稱,至於「年名不易」,猶所未達。案建武、建安之號,皆久而不改,未聞前史以為美談。「經載十二」,蓋何足云?豈別有他意,求之未至乎!亮歿後,延熙之號,數盈二十,「茲制漸虧」,事又不然也。 ## 三國志卷三十四 蜀書四 二主妃子傳第四   先主甘皇后,沛人也。先主臨豫州,住小沛,納以為妄。先主數喪嫡室,常攝內事。隨先主於荊州,產後主。值曹公軍至,追及先主於當陽長阪,于時困偪,棄后及後主,賴趙雲保護,得免於難。后卒,葬于南郡。章武二年,追諡皇思夫人,遷葬於蜀,未至而先主殂隕。丞相亮上言:「皇思夫人履行脩仁,淑慎其身。大行皇帝昔在上將,嬪妃作合,載育聖躬,大命不融。大行皇帝存時,篤義垂恩,念皇思夫人神柩在遠飄颻,特遣使者奉迎。會大行皇帝崩,今皇思夫人神柩以到,又梓宮在道,園陵將成,安厝有期。臣輒與太常臣賴恭等議:禮記曰:『立愛自親始,教民孝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不忘其親,所由生也。春秋之義,母以子貴。昔高皇帝追尊太上昭靈夫人為昭靈皇后,孝和皇帝改葬其母梁貴人,尊號曰恭懷皇后,孝愍皇帝亦改葬其母王夫人,尊號曰靈懷皇后。今皇思夫人宜有尊號,以慰寒泉之思,輒與恭等案諡法,宜曰昭烈皇后。詩曰:『穀則異室,死則同穴。』〔一〕故昭烈皇后宜與大行皇帝合葬,臣請太尉告宗廟,布露天下,具禮儀別奏。」制曰可。   〔一〕 禮云:上古無合葬,中古後因時方有。   先主穆皇后,陳留人也。兄吳壹,少孤,壹父素與劉焉有舊,是以舉家隨焉入蜀。焉有異志,而聞善相者相后當大貴。焉時將子瑁自隨,遂為瑁納后。瑁死,后寡居。先主既定益州,而孫夫人還吳〔一〕,群下勸先主聘后,先主疑與瑁同族,法正進曰:「論其親疏,何與晉文之於子圉乎?」於是納后為夫人。〔二〕建安二十四年,立為漢中王后。章武元年夏五月,策曰:「朕承天命,奉至尊,臨萬國。今以后為皇后,遣使持節丞相亮授璽綬,承宗廟,母天下,皇后其敬之哉!」建興元年五月,後主即位,尊后為皇太后,稱長樂宮。壹官至車騎將軍,封縣侯。延熙八年,后薨,合葬惠陵。〔三〕   〔一〕 漢晉春秋云:先主入益州,吳遣迎孫夫人。夫人欲將太子歸吳,諸葛亮使趙雲勒兵斷江留太子,乃得止。   〔二〕 習鑿齒曰:夫婚姻,人倫之始,王化之本,匹夫猶不可以無禮,而況人君乎?晉文廢禮行權,以濟其業,故子犯曰,有求于人,必先從之,將奪其國,何有於妻,非無故而違禮教者也。今先主無權事之偪,而引前失以為譬,非導其君以堯、舜之道者。先主從之,過矣。   〔三〕 孫盛蜀世譜曰:壹孫喬,沒李雄中三十年,不為雄屈也。   後主敬哀皇后,車騎將軍張飛長女也。章武元年,納為太子妃。建興元年,立為皇后。十五年薨,葬南陵。   後主張皇后,前后敬哀之妹也。建興十五年,入為貴人。延熙元年春正月,策曰:「朕統承大業,君臨天下,奉郊廟社稷。今以貴人為皇后,使行丞相事左將軍向朗持節授璽綬。勉脩中饋,恪肅禋祀,皇后其敬之哉!」咸熙元年,隨後主遷于洛陽。〔一〕   〔一〕 漢晉春秋曰:魏以蜀宮人賜諸將之無妻者,李昭儀曰:「我不能二三屈辱。」乃自殺。   劉永字公壽,先主子,後主庶弟也。章武元年六月,使司徒靖立永為魯王,策曰:「小子永,受茲青土。朕承天序,繼統大業,遵脩稽古,建爾國家,封于東土,奄有龜蒙,世為藩輔。嗚呼,恭朕之詔!惟彼魯邦,一變適道,風化存焉。人之好德,世茲懿美。王其秉心率禮,綏爾士民,是饗是宜,其戒之哉!」建興八年,改封為甘陵王。初,永憎宦人黃皓,皓既信任用事,譖構永于後主,後主稍疏外永,至不得朝見者十餘年。咸熙元年,永東遷洛陽,拜奉車都尉,封為鄉侯。   劉理字奉孝,亦後主庶弟也,與永異母。章武元年六月,使司徒靖立理為梁王,策曰:「小子理,朕統承漢序,祗順天命,遵脩典秩,建爾于東,為漢藩輔。惟彼梁土,畿甸之邦,民狎教化,易導以禮。往悉乃心,懷保黎庶,以永爾國,王其敬之哉!」建興八年,改封理為安平王。延熙七年卒,諡曰悼王。子哀王胤嗣,十九年卒。子殤王承嗣,二十年卒。景耀四年詔曰:「安平王,先帝所命。三世早夭,國嗣頹絕,朕用傷悼。其以武邑侯輯襲王位。」輯,理子也,咸熙元年,東遷洛陽,拜奉車都尉,封鄉侯。   後主太子璿,字文衡。母王貴人,本敬哀張皇后侍人也。延熙元年正月策曰:「在昔帝王,繼體立嗣,副貳國統,古今常道。今以璿為皇太子,昭顯祖宗之威,命使行丞相事左將軍朗持節授印緩。其勉脩茂質,祗恪道義,諮詢典禮,敬友師傅,斟酌眾善,翼成爾德,可不務脩以自勖哉!」時年十五。景耀六年冬,蜀亡。咸熙元年正月,鍾會作亂於成都,璿為亂兵所害。〔一〕   〔一〕 孫盛蜀世譜曰:璿弟,瑤、琮、瓚、諶、恂、璩六人。蜀敗,諶自殺,餘皆內徙。值永嘉大亂,子孫絕滅。唯永孫玄奔蜀,李雄偽署安樂公以嗣禪後。永和三年討李勢,盛參戎行,見玄于成都也。   評曰:易稱有夫婦然後有父子,夫人倫之始,恩紀之隆,莫尚於此矣。是故紀錄,以究一國之體焉。 ## 三國志卷三十五 蜀書五 諸葛亮傳第五   諸葛亮字孔明,琅邪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後也。父珪,字君貢,漢末為太山郡丞。亮早孤,從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會漢朝更選朱皓代玄。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一〕玄卒,亮躬畊隴畝,好為梁父吟。〔二〕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三〕   〔一〕 獻帝春秋曰:初,豫章太守周術病卒,劉表上諸葛玄為豫章太守,治南昌。漢朝聞周術死,遣朱皓代玄。皓從揚州太守劉繇求兵擊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殺玄,送首詣繇。此書所云,與本傳不同。   〔二〕 漢晉春秋曰:亮家于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里,號曰隆中。   〔三〕 按崔氏譜:州平,太尉烈子,均之弟也。魏略曰:亮在荊州,以建安初與潁川石廣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學,三人務於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每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而謂三人曰:「卿三人仕進可至刺史郡守也。」三人問其所至,亮但笑而不言。後公威思鄉里,欲北歸,亮謂之曰:「中國饒士大夫,遨遊何必故鄉邪!」臣松之以為魏略此言,謂諸葛亮為公威計者可也,若謂兼為己言,可謂未達其心矣。老氏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凡在賢達之流,固必兼而有焉。以諸葛亮之鑒識,豈不能自審其分乎?夫其高吟俟時,情見乎言,志氣所存,既已定於其始矣。若使游步中華,騁其龍光,豈夫多士所能沈翳哉!委質魏氏,展其器能,誠非陳長文、司馬仲達所能頡頏,而況於餘哉!苟不患功業不就,道之不行,雖志恢宇宙而終不北向者,蓋以權御已移,漢祚將傾,方將翊贊宗傑,以興微繼絕克復為己任故也。豈其區區利在邊鄙而已乎!此相如所謂「鵾鵬已翔於遼廓,而羅者猶視於藪澤」者矣。公威名建,在魏亦貴達。   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一〕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姦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蹶〕,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冑,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脩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二〕   〔一〕 襄陽記曰:劉備訪世事於司馬德操。德操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   〔二〕 魏略曰:劉備屯於樊城。是時曹公方定河北,亮知荊州次當受敵,而劉表性緩,不曉軍事。亮乃北行見備,備與亮非舊,又以其年少,以諸生意待之。坐集既畢,眾賓皆去,而亮獨留,備亦不問其所欲言。備性好結毦,時適有人以髦牛尾與備者,備因手自結之。亮乃進曰:「明將軍當復有遠志,但結毦而已邪!」備知亮非常人也,乃投毦而答曰:「是何言與!我聊以忘憂耳。」亮遂言曰:「將軍度劉鎮南孰與曹公邪?」備曰:「不及。」亮又曰:「將軍自度何如也?」備曰:「亦不如。」曰:「今皆不及,而將軍之眾不過數千人,以此待敵,得無非計乎!」備曰:「我亦愁之,當若之何?」亮曰:「今荊州非少人也,而著籍者寡,平居發調,則人心不悅;可語鎮南,令國中凡有游戶,皆使自實,因錄以益眾可也。」備從其計,故眾遂強。備由此知亮有英略,乃以上客禮之。九州春秋所言亦如之。臣松之以為亮表云「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則非亮先詣備,明矣。雖聞見異辭,各生彼此,然乖背至是,亦良為可怪。   劉表長子琦,亦深器亮。表受後妻之言,愛少子琮,不悅於琦。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亮輒拒塞,未與處畫。琦乃將亮游觀後園,共上高樓,飲宴之間,令人去梯,因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黃祖死,得出,遂為江夏太守。俄而表卒,琮聞曹公來征,遣使請降。先主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並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曹公。〔一〕   〔一〕 魏略曰:庶先名福,本單家子,少好任俠擊劍。中平末,嘗為人報讎,白堊突面,被髮而走,為吏所得,問其姓字,閉口不言。吏乃於車上立柱維磔之,擊鼓以令於市鄽,莫敢識者,而其黨伍共篡解之,得脫。於是感激,棄其刀戟,更疏巾單衣,折節學問。始詣精舍,諸生聞其前作賊,不肯與共止。福乃卑躬早起,常獨掃除,動靜先意,聽習經業,義理精熟。遂與同郡石韜相親愛。初平中,中州兵起,乃與韜南客荊州,到,又與諸葛亮特相善。及荊州內附,孔明與劉備相隨去,福與韜俱來北。至黃初中,韜仕歷郡守、典農校尉,福至右中郎將、御史中丞。逮大和中,諸葛亮出隴右,聞元直、廣元仕財如此,歎曰:「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見用乎?」庶後數年病卒,有碑在彭城,今猶存焉。   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時權擁軍在柴桑,觀望成敗,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託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冑,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復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彊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彊,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并力拒曹公。〔一〕曹公敗於赤壁,引軍歸鄴。先主遂收江南,以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二〕   〔一〕 袁子曰:張子布薦亮於孫權,亮不肯留。人問其故,曰:「孫將軍可謂人主,然觀其度,能賢亮而不能盡亮,吾是以不留。」臣松之以為袁孝尼著文立論,甚重諸葛之為人,至如此言則失之殊遠。觀亮君臣相遇,可謂希世一時,終始以分,誰能閒之?寧有中違斷金,甫懷擇主,設使權盡其量,便當翻然去就乎?葛生行己,豈其然哉!關羽為曹公所獲,遇之甚厚,可謂能盡其用矣,猶義不背本,曾謂孔明之不若雲長乎!   〔二〕 零陵先賢傳云:亮時住臨烝。   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先主,使擊張魯。亮與關羽鎮荊州。先主自葭萌還攻璋,亮與張飛、趙雲等率眾泝江,分定郡縣,與先主共圍成都。成都平,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先主外出,亮常鎮守成都,足食足兵。二十六年,群下勸先主稱尊號,先主未許,亮說曰:「昔吳漢、耿弇等初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前後數四,耿純進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世祖感純言深至,遂然諾之。今曹氏篡漢,天下無主,大王劉氏苗族,紹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隨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純言耳。」先主於是即帝位,策亮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統,兢兢業業,不敢康寧,思靖百姓,懼未能綏。於戲!丞相亮其悉朕意,無怠輔朕之闕,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亮以丞相錄尚書事,假節。張飛卒後,領司隸校尉。〔一〕   〔一〕 蜀記曰:晉初扶風王駿鎮關中,司馬高平劉寶、長史滎陽桓隰諸官屬士大夫共論諸葛亮,于時譚者多譏亮託身非所,勞困蜀民,力小謀大,不能度德量力。金城郭沖以為亮權智英略,有踰管、晏,功業未濟,論者惑焉,條亮五事隱沒不聞於世者,寶等亦不能復難。扶風王慨然善沖之言。臣松之以為亮之異美,誠所願聞,然沖之所說,實皆可疑,謹隨事難之如左:其一事曰:亮刑法峻急,刻剝百姓,自君子小人咸懷怨歎,法正諫曰:「昔高祖入關,約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據一州,初有其國,未垂惠撫;且客主之義,宜相降下,願緩刑弛禁,以慰其望。」亮答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無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濟。劉璋暗弱,自焉已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榮恩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於斯而著。」難曰:案法正在劉主前死,今稱法正諫,則劉主在也。諸葛職為股肱,事歸元首,劉主之世,亮又未領益州,慶賞刑政,不出於己。尋沖所述亮答,專自有其能,有違人臣自處之宜。以亮謙順之體,殆必不然。又云亮刑法峻急,刻剝百姓,未聞善政以刻剝為稱。其二事曰:曹公遣刺客見劉備,方得交接,開論伐魏形勢,甚合備計。稍欲親近,刺者尚未得便會,既而亮入,魏客神色失措。亮因而察之,亦知非常人。須臾,客如廁,備謂亮曰;「向得奇士,足以助君補益。」亮問所在,備曰:「起者其人也。」亮徐歎曰:「觀客色動而神懼,視低而忤數,姦形外漏,邪心內藏,必曹氏刺客也。」追之,已越牆而走。難曰:凡為刺客,皆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也。劉主有知人之鑒,而惑於此客,則此客必一時之奇士也。又語諸葛云「足以助君補益」,則亦諸葛之流亞也。凡如諸葛之儔,鮮有為人作刺客者矣,時主亦當惜其器用,必不投之死地也。且此人不死,要應顯達為魏,竟是誰乎?何其寂蔑而無聞!   章武三年春,先主於永安病篤,召亮於成都,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先主又為詔敕後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一〕」建興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頃之,又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南中諸郡,並皆叛亂,亮以新遭大喪,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吳,因結和親,遂為與國。〔二〕   〔一〕 孫盛曰:夫杖道扶義,體存信順,然後能匡主濟功,終定大業。語曰弈者舉棋不定猶不勝其偶,況量君之才否而二三其節,可以摧服強鄰囊括四海者乎?備之命亮,亂孰甚焉!世或有謂備欲以固委付之誠,且以一蜀人之志。君子曰,不然;苟所寄忠賢,則不須若斯之誨,如非其人,不宜啟篡逆之塗。是以古之顧命,必貽話言;詭偽之辭,非託孤之謂。幸值劉禪闇弱,無猜險之性,諸葛威略,足以檢衛異端,故使異同之心無由自起耳。不然,殆生疑隙不逞之釁。謂之為權,不亦惑哉!   〔二〕 亮集曰:是歲,魏司徒華歆、司空王朗、尚書令陳群、太史令許芝、謁者僕射諸葛璋各有書與亮,陳天命人事,欲使舉國稱藩。亮遂不報書,作正議曰:「昔在項羽,起不由德,雖處華夏,秉帝者之勢,卒就湯鑊,為後永戒。魏不審鑒,今次之矣;免身為幸,戒在子孫。而二三子各以耆艾之齒,承偽指而進書,有若崇、竦稱莽之功,亦將偪于元禍苟免者邪!昔世祖之創跡舊基,奮羸卒數千,摧莽彊旅四十餘萬於昆陽之郊。夫據道討淫,不在眾寡。及至孟德,以其譎勝之力,舉數十萬之師,救張郃於陽平,勢窮慮悔,僅能自脫,辱其鋒銳之眾,遂喪漢中之地,深知神器不可妄獲,旋還未至,感毒而死。子桓淫逸,繼之以篡。縱使二三子多逞蘇、張詭靡之說,奉進驩兜滔天之辭,欲以誣毀唐帝,諷解禹、稷,所謂徒喪文藻煩勞翰墨者矣。夫大人君子之所不為也。又軍誡曰:『萬人必死,橫行天下。』昔軒轅氏整卒數萬,制四方,定海內,況以數十萬之眾,據正道而臨有罪,可得干擬者哉!」   三年春,亮率眾南征,〔一〕其秋悉平。軍資所出,國以富饒,〔二〕乃治戎講武,以俟大舉。五年,率諸軍北駐漢中,臨發,上疏曰: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德)〔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閒,爾來二十有一年矣。〔三〕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姦凶,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遂行,屯于沔陽。〔五〕   〔一〕 詔賜亮金鈇鉞一具,曲蓋一,前後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賁六十人。事在亮集。   〔二〕 漢晉春秋曰:亮至南中,所在戰捷。聞孟獲者,為夷、漢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觀於營陳之閒,問曰:「此軍何如?」獲對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看營陳,若祇如此,即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諫亮,亮曰:「若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則無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傷破,父兄死喪,留外人而無兵者,必成禍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廢殺之罪,自嫌釁重,若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而綱紀粗定,夷、漢粗安故耳。」   〔三〕 臣松之案:劉備以建安十三年敗,遣亮使吳,亮以建興五年抗表北伐,自傾覆至此整二十年。然則備始與亮相遇,在敗軍之前一年時也。   〔四〕 漢書地理志曰:瀘惟水出牂牁郡句町縣。   〔五〕 郭沖三事曰:亮屯于陽平,遣魏延諸軍并兵東下,亮惟留萬人守城。晉宣帝率二十萬眾拒亮,而與延軍錯道,徑至前,當亮六十里所,偵候白宣帝說亮在城中兵少力弱。亮亦知宣帝垂至,已與相偪,欲前赴延軍,相去又遠,回跡反追,勢不相及,將士失色,莫知其計。亮意氣自若,敕軍中皆臥旗息鼓,不得妄出菴幔,又令大開四城門,埽地卻洒。宣帝常謂亮持重,而猥見勢弱,疑其有伏兵,於是引軍北趣山。明日食時,亮謂參佐拊手大笑曰:「司馬懿必謂吾怯,將有彊伏,循山走矣。」候邏還白,如亮所言。宣帝後知,深以為恨。難曰:案陽平在漢中。亮初屯陽平,宣帝尚為荊州都督,鎮宛城,至曹真死後,始與亮於關中相抗禦耳。魏嘗遣宣帝自宛由西城伐蜀,值霖雨,不果。此之前後,無復有於陽平交兵事。就如沖言,宣帝既舉二十萬眾,已知亮兵少力弱,若疑其有伏兵,正可設防持重,何至便走乎?案魏延傳云:「延每隨亮出,輒欲請精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歎己才用之不盡也。」亮尚不以延為萬人別統,豈得如沖言,頓使將重兵在前,而以輕弱自守乎?且沖與扶風王言,顯彰宣帝之短,對子毀父,理所不容,而云「扶風王慨然善沖之言」,故知此書舉引皆虛。   六年春,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趙雲、鄧芝為疑軍,據箕谷,魏大將軍曹真舉眾拒之。亮身率諸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賞罰肅而號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應亮,關中響震。〔一〕魏明帝西鎮長安,命張郃拒亮,亮使馬謖督諸軍在前,與郃戰于街亭。謖違亮節度,舉動失宜,大為郃所破。亮拔西縣千餘家,還于漢中,〔二〕戮謖以謝眾。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竊非據,親秉旄鉞以厲三軍,不能訓章明法,臨事而懼,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無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春秋責帥,臣職是當。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於是以亮為右將軍,行丞相事,所總統如前〔三〕。   〔一〕 魏略曰:始,國家以蜀中惟有劉備。備既死,數歲寂然無聲,是以略無備預;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隴右、祁山尤甚,故三郡同時應亮。   〔二〕 郭沖四事曰:亮出祁山,隴西、南安二郡應時降,圍天水,拔冀城,虜姜維,驅略士女數千人還蜀。人皆賀亮,亮顏色愀然有戚容,謝曰:「普天之下,莫非漢民,國家威力未舉,使百姓困於豺狼之吻。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以此相賀,能不為愧。」於是蜀人咸知亮有吞魏之志,非惟拓境而已。難曰:亮有吞魏之志久矣,不始於此眾人方知也,且于時師出無成,傷缺而反者眾,三郡歸降而不能有。姜維,天水之匹夫耳,獲之則於魏何損?拔西縣千家,不補街亭所喪,以何為功,而蜀人相賀乎?   〔三〕 漢晉春秋曰: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賊,而不能破賊為賊所破者,則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已後,諸有忠慮於國,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於是考微勞,甄烈壯,引咎責躬,布所失於天下,厲兵講武,以為後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亮聞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十一月,上言曰:「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得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髣彿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以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於是有散關之役。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   冬,亮復出散關,圍陳倉,曹真拒之,亮糧盡而還。魏將王雙率騎追亮,亮與戰,破之,斬雙。七年,亮遣陳式攻武都、陰平。魏雍州刺史郭淮率眾欲擊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還,遂平二郡。詔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燿師,馘斬王雙;今歲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興復二郡,威鎮凶暴,功勳顯然。方今天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挹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復君丞相,君其勿辭。」〔一〕   〔一〕 漢晉春秋曰:是歲,孫權稱尊號,其群臣以並尊二帝來告。議者咸以為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讎我必深,便當移兵東(戍)〔伐〕,與之角力,須并其土,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緝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持,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弘思遠益,非匹夫之為(分)〔忿〕者也。今議者咸以權利在鼎足,不能併力,且志望以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餘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高當分裂其地以為後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於內,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於我,我之北伐,無東顧之憂,河南之眾不得盡西,此之為利,亦已深矣。權僭之罪,未宜明也。」乃遣衛尉陳震慶權正號。   九年,亮復出祁山,以木牛運,〔一〕糧盡退軍,與魏將張郃交戰,射殺郃。〔二〕十二年春,亮悉大眾由斜谷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宣王對於渭南。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三〕相持百餘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軍,時年五十四。〔四〕及軍退,宣王案行其營壘處所,曰:「天下奇才也!」〔五〕   〔一〕 漢晉春秋曰:亮圍祁山,招鮮卑軻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應亮。於是魏大司馬曹真有疾,司馬宣王自荊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莫可付者。」乃使西屯長安,督張郃、費曜、戴陵、郭淮等。宣王使曜、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眾悉出,西救祁山。郃欲分兵駐雍、郿,宣王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遂進。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于上邽。郭淮、費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宣王遇于上邽之東,斂兵依險,軍不得交,亮引而還。宣王尋亮至于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以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偪,坐失民望也。今亮縣軍食少,亦行去矣。」宣王不從,故尋亮。既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栩、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諸將咸請戰。五月辛巳,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赴拒,大破之,獲甲首三千級,玄鎧五千領,角弩三千一百張,宣王還保營。   〔二〕 郭沖五事曰:魏明帝自征蜀,幸長安,遣宣王督張郃諸軍,雍、涼勁卒三十餘萬,潛軍密進,規向劍閣。亮時在祁山,旌旗利器,守在險要,十二更下,在者八萬。時魏軍始陳,幡兵適交,參佐咸以賊眾彊盛,非力不制,宜權停下兵一月,以并聲勢。亮曰:「吾統武行師,以大信為本,得原失信,古人所惜;去者束裝以待期,妻子鶴望而計日,雖臨征難,義所不廢。」皆催遣令去。於是去者感悅,願留一戰,住者憤踊,思致死命。相謂曰:「諸葛公之恩,死猶不報也。」臨戰之日,莫不拔刃爭先,以一當十,殺張郃,卻宣王,一戰大剋,此信之由也。難曰:臣松之案:亮前出祁山,魏明帝身至長安耳,此年不復自來。且亮大軍在關、隴,魏人何由得越亮徑向劍閣?亮既在戰場,本無久住之規,而方休兵還蜀,皆非經通之言。孫盛、習鑿齒搜求異同,罔有所遺,而並不載沖言,知其乖剌多矣。   〔三〕 漢晉春秋曰:亮自至,數挑戰。宣王亦表固請戰。使衛尉辛毗持節以制之。姜維謂亮曰:「辛佐治仗節而到,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魏氏春秋曰:亮使至,問其寢食及其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攬焉;所噉食不至數升。」宣王曰:「亮將死矣。」   〔四〕 魏書曰:亮糧盡勢窮,憂恚歐血,一夕燒營遁走,入谷,道發病卒。漢晉春秋曰:亮卒于郭氏塢。晉陽秋曰:有星赤而芒角,自東北西南流,投于亮營,三投再還,往大還小。俄而亮卒。臣松之以為亮在渭濱,魏人躡跡,勝負之形,未可測量,而云歐血,蓋因亮自亡而自誇大也。夫以孔明之略,豈為仲達歐血乎?及至劉琨喪師,與晉元帝箋亦云「亮軍敗歐血」,此則引虛記以為言也。其云入谷而卒,緣蜀人入谷發喪故也。   〔五〕 漢晉春秋曰:楊儀等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宣王者,宣王乃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谷然後發喪。宣王之退也,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便料死也。」   亮遺命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冢足容棺,斂以時服,不須器物。詔策曰:「惟君體資文武,明叡篤誠,受遺託孤,匡輔朕躬,繼絕興微,志存靖亂;爰整六師,無歲不征,神武赫然,威鎮八荒,將建殊功於季漢,參伊、周之巨勳。如何不弔,事臨垂克,遘疾隕喪!朕用傷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紀行命諡,所以光昭將來,刊載不朽。今使使持節左中郎將杜瓊,贈君丞相武鄉侯印綬,諡君為忠武侯。魂而有靈,嘉茲寵榮。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初,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別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卒,如其所言。   亮性長於巧思,損益連弩,木牛流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陳圖,咸得其要云。〔一〕亮言教書奏多可觀,別為一集。   〔一〕 魏氏春秋曰:亮作八務、七戒、六恐、五懼,皆有條章,以訓厲臣子。又損益連弩,謂之元戎,以鐵為矢,矢長八寸,一弩十矢俱發。亮集載作木牛流馬法曰:「木牛者,方腹曲頭,一腳四足,頭入領中,舌著於腹。載多而行少,宜可大用,不可小使;特行者數十里,群行者二十里也。曲者為牛頭,雙者為牛腳,橫者為牛領,轉者為牛足,覆者為牛背,方者為牛腹,垂者為牛舌,曲者為牛肋,刻者為牛齒,立者為牛角,細者為牛鞅,攝者為牛鞦軸。牛仰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載一歲糧,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勞。流馬尺寸之數,肋長三尺五寸,廣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徑中二寸。前腳孔分墨二寸,去前軸孔四寸五分,廣一寸。前杠孔去前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長二寸,廣一寸。後軸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大小與前同。後腳孔分墨去後軸孔三寸五分,大小與前同。後杠孔去後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後載剋去後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長一尺八寸,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後杠與等版方囊二枚,厚八分,長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廣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從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後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長一寸五分,廣七分,八孔同。前後四腳,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長四寸,徑面四寸三分。孔徑中三腳杠,長二尺一寸,廣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景耀六年春,詔為亮立廟於沔陽。〔一〕秋,魏鎮西將軍鍾會征蜀,至漢川,祭亮之廟,令軍士不得於亮墓所左右芻牧樵採。亮弟均,官至長水校尉。亮子瞻,嗣爵。〔二〕   〔一〕 襄陽記曰:亮初亡,所在各求為立廟,朝議以禮秩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言事者或以為可聽立廟於成都者,後主不從。步兵校尉習隆、中書郎向充等共上表曰:「臣聞周人懷召伯之德,甘棠為之不伐;越王思范蠡之功,鑄金以存其像。自漢興以來,小善小德而圖形立廟者多矣。況亮德範遐邇,勳蓋季世,王室之不壞,實斯人是賴,而蒸嘗止於私門,廟像闕而莫立,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非所以存德念功,述追在昔者也。今若盡順民心,則瀆而無典,建之京師,又偪宗廟,此聖懷所以惟疑也。臣愚以為宜因近其墓,立之於沔陽,使所親屬以時賜祭,凡其臣故吏欲奉祠者,皆限至廟。斷其私祀,以崇正禮。」於是始從之。   〔二〕 襄陽記曰:黃承彥者,高爽開列,為沔南名士,謂諸葛孔明曰:「聞君擇婦;身有醜女,黃頭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許,即載送之。時人以為笑樂,鄉里為之諺曰:「莫作孔明擇婦,正得阿承醜女。」   諸葛氏集目錄開府作牧第一 權制第二 南征第三 北出第四計算第五 訓厲第六 綜覈上第七 綜覈下第八雜言上第九 雜言下第十 貴和第十一 兵要第十二傳運第十三 與孫權書第十四 與諸葛瑾書第十五 與孟達書第十六廢李平第十七 法檢上第十八 法檢下第十九 科令上第二十科令下第二十一 軍令上第二十二 軍令中第二十三 軍令下第二十四右二十四篇,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臣壽等言:臣前在著作郎,侍中領中書監濟北侯臣荀勖、中書令關內侯臣和嶠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諸葛亮故事。亮毗佐危國,負阻不賓,然猶存錄其言,恥善有遺,誠是大晉光明至德,澤被無疆,自古以來,未之有倫也。輒刪除複重,隨類相從,凡為二十四篇,篇名如右。   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遭漢末擾亂,隨叔父玄避難荊州,躬耕于野,不求聞達。時左將軍劉備以亮有殊量,乃三顧亮於草廬之中;亮深謂備雄姿傑出,遂解帶寫誠,厚相結納。及魏武帝南征荊州,劉琮舉州委質,而備失勢眾寡,無立錐之地。亮時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孫權,求援吳會。權既宿服仰備,又睹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萬人以助備。備得用與武帝交戰,大破其軍,乘勝克捷,江南悉平。後備又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為軍師將軍。備稱尊號,拜亮為丞相,錄尚書事。及備殂沒,嗣子幼弱,事無巨細,亮皆專之。於是外連東吳,內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教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於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彊不侵弱,風化肅然也。   當此之時,亮之素志,進欲龍驤虎視,苞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蕩宇內。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然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傑,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有克。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陵遲,大義不及邪?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爭也。   青龍二年春,亮帥眾出武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為口實。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無以遠譬也。孟軻有云:「以逸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人,雖死不忿。」信矣!論者或怪亮文彩不豔,而過於丁寧周至。臣愚以為咎繇大賢也,周公聖人也,考之尚書,咎繇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咎繇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於當世。   伏惟陛下邁蹤古聖,蕩然無忌,故雖敵國誹謗之言,咸肆其辭而無所革諱,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謹錄寫上詣著作。臣壽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泰始十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陽侯相臣陳壽上。   喬字伯松,亮兄瑾之第二子也,本字仲慎。與兄元遜俱有名於時,論者以為喬才不及兄,而性業過之。初,亮未有子,求喬為嗣,瑾啟孫權遣喬來西,亮以喬為己適子,故易其字焉。拜為駙馬都尉,隨亮至漢中。〔一〕年二十五,建興(元)〔六〕年卒。子攀,官至行護軍翊武將軍,亦早卒。諸葛恪見誅於吳,子孫皆盡,而亮自有冑裔,故攀還復為瑾後。   〔一〕 亮與兄瑾書曰:「喬本當還成都,今諸將子弟皆得傳運,思惟宜同榮辱。今使喬督五六百兵,與諸子弟傳於谷中。」書在亮集。   瞻字思遠。建興十二年,亮出武功,與兄瑾書曰:「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嫌其早成,恐不為重器耳。」年十七,尚公主,拜騎都尉。其明年為羽林中郎將,屢遷射聲校尉、侍中、尚書僕射,加軍師將軍。瞻工書畫,彊識念,蜀人追思亮,咸愛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雖非瞻所建倡,百姓皆傳相告曰:「葛侯之所為也。」是以美聲溢譽,有過其實。景耀四年,為行都護衛將軍,與輔國大將軍南鄉侯董厥並平尚書事。六年冬,魏征西將軍鄧艾伐蜀,自陰平由景谷道旁入。瞻督諸軍至涪停住,前鋒破,退還,住綿竹。艾遣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琅邪王。」瞻怒,斬艾使。遂戰,大敗,臨陳死,時年三十七。眾皆離散,艾長驅至成都。瞻長子尚,與瞻俱沒。〔一〕次子京及攀子顯等,咸熙元年內移河東。〔二〕   〔一〕 干寶曰:瞻雖智不足以扶危,勇不足以拒敵,而能外不負國,內不改父之志,忠孝存焉。華陽國志曰:尚歎曰:「父子荷國重恩,不早斬黃皓,以致傾敗,用生何為!」乃馳赴魏軍而死。   〔二〕 案諸葛氏譜云:京字行宗。晉泰始起居注載詔曰:「諸葛亮在蜀,盡其心力,其子瞻臨難而死義,天下之善一也。」其孫京,隨才署吏,後為郿令。尚書僕射山濤啟事曰:「郿令諸葛京,祖父亮,遇漢亂分隔,父子在蜀,雖不達天命,要為盡心所事。京治郿自復有稱,臣以為宜以補東宮舍人,以明事人之理,副梁、益之論。」京位至江州刺史。   董厥者,丞相亮時為府令史,亮稱之曰:「董令史,良士也。吾每與之言,思慎宜適。」徙為主簿。亮卒後,稍遷至尚書僕射,代陳祗為尚書令,遷大將軍,平臺事,而義陽樊建代焉。〔一〕延熙(二)十四年,以校尉使吳,值孫權病篤,不自見建。權問諸葛恪曰:「樊建何如宗預也?」恪對曰:「才識不及預,而雅性過之。」後為侍中,守尚書令。自瞻、厥、建統事,姜維常征伐在外,宦人黃皓竊弄機柄,咸共將護,無能匡矯,〔二〕然建特不與皓和好往來。蜀破之明年春,厥、建俱詣京都,同為相國參軍,其秋並兼散騎常侍,使蜀慰勞。〔三〕   〔一〕 案晉百官表:董厥字龔襲,亦義陽人。建字長元。   〔二〕 孫盛異同記曰:瞻、厥等以維好戰無功,國內疲弊,宜表後主,召還為益州刺史,奪其兵權;蜀長老猶有瞻表以閻宇代維故事。晉永和三年,蜀史常璩說蜀長老云:「陳壽嘗為瞻吏,為瞻所辱,故因此事歸惡黃皓,而云瞻不能匡矯也。」   〔三〕 漢晉春秋曰:樊建為給事中,晉武帝問諸葛亮之治國,建對曰:「聞惡必改,而不矜過,賞罰之信,足感神明。」帝曰:「善哉!使我得此人以自輔,豈有今日之勞乎!」建稽首曰:「臣竊聞天下之論,皆謂鄧艾見枉,陛下知而不理,此豈馮唐之所謂『雖得頗、牧而不能用』者乎!」帝笑曰:「吾方欲明之,卿言起我意。」於是發詔治艾焉。   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一〕   〔一〕 袁子曰:或問諸葛亮何如人也,袁子曰:張飛、關羽與劉備俱起,爪牙腹心之臣,而武人也。晚得諸葛亮,因以為佐相,而群臣悅服,劉備足信、亮足重故也。及其受六尺之孤,攝一國之政,事凡庸之君,專權而不失禮,行君事而國人不疑,如此即以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行法嚴而國人悅服,用民盡其力而下不怨。及其兵出入如賓,行不寇,芻蕘者不獵,如在國中。其用兵也,止如山,進退如風,兵出之日,天下震動,而人心不憂。亮死至今數十年,國人歌思,如周人之思召公也,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諸葛亮有焉。又問諸葛亮始出隴右,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人反應之,若亮速進,則三郡非中國之有也,而亮徐行不進;既而官兵上隴,三郡復,亮無尺寸之功,失此機,何也?袁子曰:蜀兵輕銳,良將少,亮始出,未知中國彊弱,是以疑而嘗之;且大會者不求近功,所以不進也。曰:何以知其疑也?袁子曰:初出遲重,屯營重複,後轉降未進兵欲戰,亮勇而能鬥,三郡反而不速應,此其疑徵也。曰:何以知其勇而能鬥也?袁子曰:亮之在街亭也,前軍大破,亮屯去數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其勇也。亮之行軍,安靜而堅重;安靜則易動,堅重則可以進退。亮法令明,賞罰信,士卒用命,赴險而不顧,此所以能鬥也。曰:亮率數萬之眾,其所興造,若數十萬之功,是其奇者也。所至營壘、井灶、圊溷、藩籬、障塞皆應繩墨,一月之行,去之如始至,勞費而徒為飾好,何也?袁子曰:蜀人輕脫,亮故堅用之。曰:何以知其然也?袁子曰:亮治實而不治名,志大而所欲遠,非求近速者也。曰:亮好治官府、次舍、橋梁、道路,此非急務,何也?袁子曰:小國賢才少,故欲其尊嚴也。亮之治蜀,田疇辟,倉廩實,器械利,蓄積饒,朝會不華,路無醉人。夫本立故末治,有餘力而後及小事,此所以勸其功也。曰:子之論諸葛亮,則有證也。以亮之才而少其功,何也?袁子曰:亮,持本者也,其於應變,則非所長也,故不敢用其短。曰:然則吾子美之,何也?袁子曰:此固賢者之遠矣,安可以備體責也。夫能知所短而不用,此賢者之大也;知所短則知所長矣。夫前識與言而不中,亮之所不用也,此吾之所謂可也。吳大鴻臚張儼作默記,其述佐篇論亮與司馬宣王書曰:漢朝傾覆,天下崩壞,豪傑之士,競希神器。魏氏跨中土,劉氏據益州,並稱兵海內,為世霸主。諸葛、司馬二相,遭值際會,託身明主,或收功於蜀漢,或冊名於伊、洛。丕、備既沒,後嗣繼統,各受保阿之任,輔翼幼主,不負然諾之誠,亦一國之宗臣,霸王之賢佐也。歷前世以觀近事,二相優劣,可得而詳也。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國,其戰士人民,蓋有九分之一也,而以貢贄大吳,抗對北敵,至使耕戰有伍,刑法整齊,提步卒數萬,長驅祁山,慨然有飲馬河、洛之志。仲達據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眾,據牢城,擁精銳,無禽敵之意,務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來自去。若此人不亡,終其志意,連年運思,刻日興謀,則涼、雍不解甲,中國不釋鞌,勝負之勢,亦已決矣。昔子產治鄭,諸侯不敢加兵,蜀相其近之矣。方之司馬,不亦優乎!或曰,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有國者不務保安境內,綏靜百姓,而好開闢土地,征伐天下,未為得計也。諸葛丞相誠有匡佐之才,然處孤絕之地,戰士不滿五萬,自可閉關守險,君臣無事。空勞師旅,無歲不征,未能進咫尺之地,開帝王之基,而使國內受其荒殘,西土苦其役調。魏司馬懿才用兵眾,未易可輕,量敵而進,兵家所慎;若丞相必有以策之,則未見坦然之勳,若無策以裁之,則非明哲之謂,海內歸向之意也,余竊疑焉,請聞其說。答曰:蓋聞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之地而有天下,皆用征伐而定之。揖讓而登王位者,惟舜、禹而已。今蜀、魏為敵戰之國,勢不俱王,自操、備時,彊弱縣殊,而備猶出兵陽平,禽夏侯淵。羽圍襄陽,將降曹仁,生獲于禁,當時北邊大小憂懼,孟德身出南陽,樂進、徐晃等為救,圍不即解,故蔣子通言彼時有徙許渡河之計,會國家襲取南郡,羽乃解軍。玄德與操,智力多少,士眾眾寡,用兵行軍之道,不可同年而語,猶能暫以取勝,是時又無大吳掎角之勢也。今仲達之才,減於孔明,當時之勢,異於曩日,玄德尚與抗衡,孔明何以不可出軍而圖敵邪?昔樂毅以弱燕之眾,兼從五國之兵,長驅彊齊,下七十餘城。今蜀漢之卒,不少燕軍,君臣之接,信於樂毅,加以國家為脣齒之援,東西相應,首尾如蛇,形勢重大,不比於五國之兵也,何憚於彼而不可哉?夫兵以奇勝,制敵以智,土地廣狹,人馬多少,未可偏恃也。余觀彼治國之體,當時既肅整,遺教在後,及其辭意懇切,陳進取之圖,忠謀謇謇,義形於主,雖古之管、晏,何以加之乎?蜀記曰:晉永興中,鎮南將軍劉弘至隆中,觀亮故宅,立碣表閭,命太傅掾犍為李興為文曰:「天子命我,于沔之陽,聽鼓鼙而永思,庶先哲之遺光,登隆山以遠望,軾諸葛之故鄉。蓋神物應機,大器無方,通人靡滯,大德不常。故谷風發而騶虞嘯,雲雷升而潛鱗驤;摯解褐於三聘,尼得招而褰裳,管豹變於受命,貢感激以回莊,異徐生之摘寶,釋臥龍於深藏,偉劉氏之傾蓋,嘉吾子之周行。夫有知己之主,則有竭命之良,固所以三分我漢鼎,跨帶我邊荒,抗衡我北面,馳騁我魏疆者也。英哉吾子,獨含天靈。豈神之祗,豈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異世通夢,恨不同生。推子八陳,不在孫、吳,木牛之奇,則非般模,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千井齊甃,又何祕要!昔在顛、夭,有名無跡,孰若吾儕,良籌妙畫?臧文既沒,以言見稱,又未若子,言行並徵。夷吾反坫,樂毅不終,奚比於爾,明哲守沖。臨終受寄,讓過許由,負扆蒞事,民言不流。刑中於鄭,教美於魯,蜀民知恥,河、渭安堵。匪皋則伊,寧彼管、晏,豈徒聖宣,慷慨屢歎!昔爾之隱,卜惟此宅,仁智所處,能無規廓。日居月諸,時殞其夕,誰能不歿,貴有遺格。惟子之勳,移風來世,詠歌餘典,懦夫將厲。遐哉邈矣,厥規卓矣,凡若吾子,難可究已。疇昔之乖,萬里殊塗;今我來思,覿爾故墟。漢高歸魂於豐、沛,太公五世而反周,想罔兩以髣彿,冀影響之有餘。魂而有靈,豈其識諸!」王隱晉書云:李興,密之子;一名安。 ## 三國志卷三十六 蜀書六 關張馬黃趙傳第六   關羽字雲長,本字長生,河東解人也。亡命奔涿郡。先主於鄉里合徒眾,而羽與張飛為之禦侮。先主為平原相,以羽、飛為別部司馬,分統部曲。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先主周旋,不避艱險。〔一〕先主之襲殺徐州刺史車冑,使羽守下邳城,行太守事,〔二〕而身還小沛。   〔一〕 蜀記曰:曹公與劉備圍呂布於下邳,關羽啟公,布使秦宜祿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許之。臨破,又屢啟於公。公疑其有異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此與魏氏春秋所說無異也。   〔二〕 魏書云:以羽領徐州。   建安五年,曹公東征,先主奔袁紹。曹公禽羽以歸,拜為偏將軍,禮之甚厚。紹遣大將(軍)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曹公使張遼及羽為先鋒擊之。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還,紹諸將莫能當者,遂解白馬圍。曹公即表封羽為漢壽亭侯。初,曹公壯羽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謂張遼曰:「卿試以情問之。」既而遼以問羽,羽歎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吾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遼以羽言報曹公,曹公義之。〔一〕及羽殺顏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二〕   〔一〕 傅子曰:遼欲白太祖,恐太祖殺羽,不白,非事君之道,乃歎曰:「公,君父也;羽,兄弟耳。」遂白之。太祖曰:「事君不忘其本,天下義士也。度何時能去?」遼曰:「羽受公恩,必立效報公而後去也。」   〔二〕 臣松之以為曹公知羽不留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義,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於此乎?斯實曹公之休美。   從先主就劉表。表卒,曹公定荊州,先主自樊將南渡江,別遣羽乘船數百艘會江陵。曹公追至當陽長阪,先主斜趣漢津,適與羽船相值,共至夏口。〔一〕孫權遣兵佐先主拒曹公,曹公引軍退歸。先主收江南諸郡,乃封拜元勳,以羽為襄陽太守、盪寇將軍,駐江北。先主西定益州,拜羽董督荊州事。羽聞馬超來降,舊非故人,羽書與諸葛亮,問超人才可誰比類。亮知羽護前,乃答之曰:「孟起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黥、彭之徒,當與益德並驅爭先,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羽美鬚髯,故亮謂之髯。羽省書大悅,以示賓客。   〔一〕 蜀記曰:初,劉備在許,與曹公共獵。獵中,眾散,羽勸備殺公,備不從。及在夏口,飄颻江渚,羽怒曰:「往日獵中,若從羽言,可無今日之困。」備曰:「是時亦為國家惜之耳;若天道輔正,安知此不為福邪!」臣松之以為備後與董承等結謀,但事泄不克諧耳,若為國家惜曹公,其如此言何!羽若果有此勸而備不肯從者,將以曹公腹心親戚,實繁有徒,事不宿構,非造次所行;曹雖可殺,身必不免,故以計而止,何惜之有乎!既往之事,故託為雅言耳。   羽嘗為流矢所中,貫其左臂,後創雖愈,每至陰雨,骨常疼痛,醫曰:「矢鏃有毒,毒入于骨,當破臂作創,刮骨去毒,然後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醫劈之。時羽適請諸將飲食相對,臂血流離,盈於盤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   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拜羽為前將軍,假節鉞。是歲,羽率眾攻曹仁於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漢水汎溢,禁所督七軍皆沒。禁降羽,羽又斬將軍龐德。梁郟、陸渾群盜或遙受羽印號,為之支黨,羽威震華夏。曹公議徙許都以避其銳,司馬宣王、蔣濟以為關羽得志,孫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權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曹公從之。先是,權遣使為子索羽女,羽罵辱其使,不許婚,權大怒。〔一〕又南郡太守麋芳在江陵,將軍(傅)士仁屯公安,素皆嫌羽(自)輕己。〔自〕羽之出軍,芳、仁供給軍資,不悉相救。羽言「還當治之」,芳、仁咸懷懼不安。於是權陰誘芳、仁,芳、仁使人迎權。而曹公遣徐晃救曹仁,〔二〕羽不能克,引軍退還。權已據江陵,盡虜羽士眾妻子,羽軍遂散。權遣將逆擊羽,斬羽及子平于臨沮。〔三〕   〔一〕 典略曰:羽圍樊,權遣使求助之,敕使莫速進,又遣主簿先致命於羽。羽忿其淹遲,又自已得于禁等,乃罵曰:「貉子敢爾,如使樊城拔,吾不能滅汝邪!」權聞之,知其輕己,偽手書以謝羽,許以自往。臣松之以為荊、吳雖外睦,而內相猜防,故權之襲羽,潛師密發。按呂蒙傳云:「伏精兵於𦩷𦪇之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服。」以此言之,羽不求助於權,權必不語羽當往也。若許相援助,何故匿其形跡乎?   〔二〕 蜀記曰:羽與晃宿相愛,遙共語,但說平生,不及軍事。須臾,晃下馬宣令:「得關雲長頭,賞金千斤。」羽驚怖,謂晃曰:「大兄,是何言邪!」晃曰:「此國之事耳。」   〔三〕 蜀記曰:權遣將軍擊羽,獲羽及子平。權欲活羽以敵劉、曹,左右曰:「狼子不可養,後必為害。曹公不即除之,自取大患,乃議徙都。今豈可生!」乃斬之。臣松之按吳書:孫權遣將潘璋逆斷羽走路,羽至即斬,且臨沮去江陵二三百里,豈容不時殺羽,方議其生死乎?又云「權欲活羽以敵劉、曹」,此之不然,可以絕智者之口。吳歷曰:權送羽首於曹公,以諸侯禮葬其屍骸。   追諡羽曰壯繆侯。〔一〕子興嗣。興字安國,少有令問,丞相諸葛亮深器異之。弱冠為侍中、中監軍,數歲卒。子統嗣,尚公主,官至虎賁中郎將。卒,無子,以興庶子彝續封。〔二〕   〔一〕 蜀記曰:羽初出軍圍樊,夢豬嚙其足,語子平曰:「吾今年衰矣,然不得還!」江表傳曰:羽好左氏傳,諷誦略皆上口。   〔二〕 蜀記曰:龐德子會,隨鍾、鄧伐蜀,蜀破,盡滅關氏家。   張飛字益德,涿郡人也,少與關羽俱事先主。羽年長數歲,飛兄事之。先主從曹公破呂布,隨還計,曹公拜飛為中郎將。先主背曹公依袁紹、劉表。表卒,曹公入荊州,先主奔江南。曹公追之,一日一夜,及於當陽之長阪。先主聞曹公卒至,棄妻子走,使飛將二十騎拒後。飛據水斷橋,瞋目橫矛曰:「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敵皆無敢近者,故遂得免。先主既定江南,以飛為宜都太守、征虜將軍,封新亭侯,後轉在南郡。先主入益州,還攻劉璋,飛與諸葛亮等泝流而上,分定郡縣。至江州,破璋將巴郡太守嚴顏,生獲顏。飛呵顏曰:「大軍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顏答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有降將軍也。」飛怒,令左右牽去斫頭,顏色不變,曰:「斫頭便斫頭,何為怒邪!」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一〕飛所過戰克,與先主會于成都。益州既平,賜諸葛亮、法正、飛及關羽金各五百斤,銀千斤,錢五千萬,錦千匹,其餘頒賜各有差,以飛領巴西太守。   〔一〕 華陽國志曰:初,先主入蜀,至巴郡,顏拊心歎曰:「此所謂獨坐窮山,放虎自衛也!」   曹公破張魯,留夏侯淵、張郃守漢川。郃別督諸軍下巴西,欲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蒙頭、盪石,與飛相拒五十餘日。飛率精卒萬餘人,從他道邀郃軍交戰,山道迮狹,前後不得相救,飛遂破郃。郃棄馬緣山,獨與麾下十餘人從問道退,引軍還南鄭,巴土獲安。先主為漢中王,拜飛為右將軍、假節。章武元年,遷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進封西鄉侯,策曰:「朕承天序,嗣奉洪業,除殘靖亂,未燭厥理。今寇虜作害,民被荼毒,思漢之士,延頸鶴望。朕用怛然,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整軍誥誓,將行天罰。以君忠毅,侔蹤召、虎,名宣遐邇,故特顯命,高墉進爵,兼司于京。其誕將天威,柔服以德,伐叛以刑,稱朕意焉。詩不云乎,『匪疚匪棘,王國來極。肇敏戎功,用錫爾祉』。可不勉歟!」   初,飛雄壯威猛,亞於關羽,魏謀臣程昱等咸稱羽、飛萬人之敵也。羽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先主常戒之曰:「卿刑殺既過差,又日鞭撾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飛猶不悛。先主伐吳,飛當率兵萬人,自閬中會江州。臨發,其帳下將張達、范彊殺飛,持其首,順流而奔孫權。飛營都督表報先主,先主聞飛都督之有表也,曰:「噫!飛死矣。」追諡飛曰桓侯。長子苞,早夭。次子紹嗣,官至侍中尚書僕射。苞子遵為尚書,隨諸葛瞻於綿竹,與鄧艾戰,死。   馬超字孟起,(右)扶風茂陵人也。父騰,靈帝末與邊章、韓遂等俱起事於西州。初平三年,遂、騰率眾詣長安。漢朝以遂為鎮西將軍,遣還金城,騰為征西將軍,遣屯郿。後騰襲長安,敗走,退還涼州。司隸校尉鍾繇鎮關中,移書遂、騰,為陳禍福。騰遣超隨繇討郭援、高幹於平陽,超將龐德親斬援首。後騰與韓遂不和,求還京畿。於是徵為衛尉,以超為偏將軍,封都亭侯,領騰部曲。〔一〕   〔一〕 典略曰:騰字壽成,馬援後也。桓帝時,其父字子碩,嘗為天水蘭干尉。後失官,因留隴西,與羌錯居。家貧無妻,遂娶羌女,生騰。騰少貧無產業,常從彰山中斫材木,負販詣城市,以自供給。騰為人長八尺餘,身體洪大,面鼻雄異,而性賢厚,人多敬之。靈帝末,涼州刺史耿鄙任信姦吏,民王國等及氐、羌反叛。州郡募發民中有勇力者,欲討之,騰在募中。州郡異之,署為軍從事,典領部眾。討賊有功,拜軍司馬,後以功遷偏將軍,又遷征西將軍,常屯汧、隴之間。初平中,拜征東將軍。是時,西州少穀,騰自表軍人多乏,求就穀於池陽,遂移屯長平岸頭。而將王承等恐騰為己害,乃攻騰營。時騰近出無備,遂破走,西上。會三輔亂,不復來東,而與鎮西將軍韓遂結為異姓兄弟,始甚相親,後轉以部曲相侵入,更為讎敵。騰攻遂,遂走,合眾還攻騰,殺騰妻子,連兵不解。建安之初,國家綱紀殆弛,乃使司隸校尉鍾繇、涼州牧韋端和解之。徵騰還屯槐里,轉拜為前將軍,假節,封槐里侯。北備胡寇,東備白騎,待士進賢,矜救民命,三輔甚安愛之。十(五)〔三〕年,徵為衛尉,騰自見年老,遂入宿衛。初,曹公為丞相,辟騰長子超,不就。超後為司隸校尉督軍從事,討郭援,為飛矢所中,乃以囊囊其足而戰,破斬援首。詔拜徐州刺史,後拜諫議大夫。及騰之入,因詔拜為偏將軍,使領騰營。又拜超弟休奉車都尉,休弟鐵騎都尉,徙其家屬皆詣鄴,惟超獨留。   超既統眾,遂與韓遂合從,及楊秋、李堪、成宜等相結,進軍至潼關。曹公與遂、超單馬會語,超負其多力,陰欲突前捉曹公,曹公左右將許褚瞋目盻之,超乃不敢動。曹公用賈詡謀,離間超、遂,更相猜疑,軍以大敗。〔一〕超走保諸戎,曹公追至安定,會北方有事,引軍東還。楊阜說曹公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軍還,不嚴為其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超果率諸戎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殺涼州刺史韋康,據冀城,有其眾。超自稱征西將軍,領并州牧,督涼州軍事。康故吏民楊阜、姜敘、梁寬、趙衢等,合謀擊超。阜、敘起於鹵城,超出攻之,不能下;寬、衢閉冀城門,超不得入。進退狼狽,乃奔漢中依張魯。魯不足與計事,內懷於邑,聞先主圍劉璋於成都,密書請降。〔二〕   〔一〕 山陽公載記曰:初,曹公軍在蒲阪,欲西渡,超謂韓遂曰:「宜於渭北拒之,不過二十日,河東穀盡,彼必走矣。」遂曰:「可聽令渡,蹙於河中,顧不快耶!」超計不得施。曹公聞之曰:「馬兒不死,吾無葬地也。」   〔二〕 典略曰:建安十六年,超與關中諸將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楊秋、韓遂等,凡十部,俱反,其眾十萬,同據河、潼,建列營陳。是歲,曹公西征,與超等戰於河、渭之交,超等敗走。超至安定,遂奔涼州。詔收滅超家屬。超復敗於隴上。後奔漢中,張魯以為都講祭酒,欲妻之以女,或諫魯曰:「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魯乃止。初,超未反時,其小婦弟种留三輔,及超敗,种先入漢中。正旦,种上壽於超,超搥胸吐血曰:「闔門百口,一旦同命,今二人相賀邪?」後數從魯求兵,欲北取涼州,魯遣往,無利。又魯將楊白等欲害其能,超遂從武都逃入氐中,轉奔往蜀。是歲建安十九年也。   先主遣人迎超,超將兵徑到城下。城中震怖,璋即稽首,〔一〕以超為平西將軍,督臨沮,因為前都亭侯。〔二〕先主為漢中王,拜超為左將軍,假節。章武元年,遷驃騎將軍,領涼州牧,進封斄鄉侯,策曰:「朕以不德,獲繼至尊,奉承宗廟。曹操父子,世載其罪,朕用慘怛,疢如疾首。海內怨憤,歸正反本,暨于氐、羌率服,獯鬻慕義。以君信著北土,威武並昭,是以委任授君,抗颺虓虎,兼董萬里,求民之瘼。其明宣朝化,懷保遠邇,肅慎賞罰,以篤漢祜,以對于天下。」二年卒,時年四十七。臨沒上疏曰:「臣門宗二百餘口,為孟德所誅略盡,惟有從弟岱,當為微宗血食之繼,深託陛下,餘無復言。」追諡超曰威侯,子承嗣。岱位至平北將軍,進爵陳倉侯。超女配安平王理。〔三〕   〔一〕 典略曰:備聞超至,喜曰:「我得益州矣。」乃使人止超,而潛以兵資之。超到,令引軍屯城北,超至未一旬而成都潰。   〔二〕 山陽公載記曰:超因見備待之厚,與備言,常呼備字,關羽怒,請殺之。備曰:「人窮來歸我,卿等怒,以呼我字故而殺之,何以示於天下也!」張飛曰:「如是,當示之以禮。」明日大會,請超入,羽、飛並杖刀立直,超顧坐席,不見羽、飛,見其直也,乃大驚,遂一不復呼備字。明日歎曰:「我今乃知其所以敗。為呼人主字,幾為關羽、張飛所殺。」自後乃尊事備。臣松之按以為超以窮歸備,受其爵位,何容傲慢而呼備字?且備之入蜀,留關羽鎮荊州,羽未嘗在益土也。故羽聞馬超歸降,以書問諸葛亮「超人才可誰比類」,不得如書所云。羽焉得與張飛立直乎?凡人行事,皆謂其可也,知其不可,則不行之矣。超若果呼備字,亦謂於理宜爾也。就令羽請殺超,超不應聞,但見二子立直,何由便知以呼字之故,云幾為關、張所殺乎?言不經理,深可忿疾也。袁暐、樂資等諸所記載,穢雜虛謬,若此之類,殆不可勝言也。   〔三〕 典略曰:初超之入蜀,其庶妻董及子秋,留依張魯。魯敗,曹公得之,以董賜閻圃,以秋付魯,魯自手殺之。   黃忠字漢升,南陽人也。荊州牧劉表以為中郎將,與表從子磐共守長沙攸縣。及曹公克荊州,假行裨將軍,仍就故任,統屬長沙守韓玄。先主南定諸郡,忠遂委質,隨從入蜀。自葭萌受任,還攻劉璋,忠常先登陷陳,勇毅冠三軍。益州既定,拜為討虜將軍。建安二十四年,於漢中定軍山擊夏侯淵。淵眾甚精,忠推鋒必進,勸率士卒,金鼓振天,歡聲動谷,一戰斬淵,淵軍大敗。遷征西將軍。是歲,先主為漢中王,欲用忠為後將軍,諸葛亮說先主曰:「忠之名望,素非關、馬之倫也。而今便令同列。馬、張在近,親見其功,尚可喻指;關遙聞之,恐必不悅,得無不可乎!」先主曰:「吾自當解之。」遂與羽等齊位,賜爵關內侯。明年卒,追諡剛侯。子敘,早沒,無後。   趙雲字子龍,常山真定人也。本屬公孫瓚,瓚遣先主為田楷拒袁紹,雲遂隨從,為先主主騎。〔一〕及先主為曹公所追於當陽長阪,棄妻子南走,雲身抱弱子,即後主也,保護甘夫人,即後主母也,皆得免難。遷為牙門將軍。先主入蜀,雲留荊州。〔二〕   〔一〕 雲別傳曰:雲身長八尺,姿顏雄偉,為本郡所舉,將義從吏兵詣公孫瓚。時袁紹稱冀州牧,瓚深憂州人之從紹也,善雲來附,嘲雲曰:「聞貴州人皆願袁氏,君何獨迴心,迷而能反乎?」雲答曰:「天下訩訩,未知孰是,民有倒縣之厄,鄙州論議,從仁政所在,不為忽袁公私明將軍也。」遂與瓚征討。時先主亦依託瓚,每接納雲,雲得深自結託。雲以兄喪,辭瓚暫歸,先主知其不反,捉手而別,雲辭曰:「終不背德也。」先主就袁紹,雲見於鄴。先主與雲同床眠臥,密遣雲合募得數百人,皆稱劉左將軍部曲,紹不能知。遂隨先主至荊州。   〔二〕 雲別傳曰:初,先主之敗,有人言雲已北去者,先主以手戟擿之曰:「子龍不棄我走也。」頃之,雲至。從平江南,以為偏將軍,領桂陽太守,代趙範。範寡嫂曰樊氏,有國色,範欲以配雲。雲辭曰:「相與同姓,卿兄猶我兄。」固辭不許。時有人勸雲納之,雲曰:「範迫降耳,心未可測;天下女不少。」遂不取。範果逃走,雲無纖介。先是,與夏侯惇戰於博望,生獲夏侯蘭。蘭是雲鄉里人,少小相知,雲白先主活之,薦蘭明於法律,以為軍正。雲不用自近,其慎慮類如此。先主入益州,雲領留營司馬。此時先主孫夫人以權妹驕豪,多將吳吏兵,縱橫不法。先主以雲嚴重,必能整齊,特任掌內事。權聞備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內欲將後主還吳,雲與張飛勒兵截江,乃得後主還。   先主自葭萌還攻劉璋,召諸葛亮。亮率雲與張飛等俱泝江西上,平定郡縣。至江州,分遣雲從外水上江陽,與亮會于成都。成都既定,以雲為翊軍將軍。〔一〕建興元年,為中護軍、征南將軍,封永昌亭侯,遷鎮東將軍。五年,隨諸葛亮駐漢中。明年,亮出軍,揚聲由斜谷道,曹真遣大眾當之。亮令雲與鄧芝往拒,而身攻祁山。雲、芝兵弱敵彊,失利於箕谷,然斂眾固守,不至大敗。軍退,貶為鎮軍將軍。〔二〕   〔一〕 雲別傳曰:益州既定,時議欲以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園地桑田分賜諸將。雲駮之曰:「霍去病以匈奴未滅,無用家為,令國賊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須天下都定,各反桑梓,歸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歸還,今安居復業,然後可役調,得其歡心。」先主即從之。夏侯淵敗,曹公爭漢中地,運米北山下,數千萬囊。黃忠以為可取,雲兵隨忠取米。忠過期不還,雲將數十騎輕行出圍,迎視忠等。值曹公揚兵大出,雲為公前鋒所擊,方戰,其大眾至,勢偪,遂前突其陳,且鬥且卻。公軍敗,已復合,雲陷敵,還趣圍。將張著被創,雲復馳馬還營迎著。公軍追至圍,此時沔陽長張翼在雲圍內,翼欲閉門拒守,而雲入營,更大開門,偃旗息鼓。公軍疑雲有伏兵,引去。雲雷鼓震天,惟以戎弩於後射公軍,公軍驚駭,自相蹂踐,墮漢水中死者甚多。先主明旦自來至雲營圍視昨戰處,曰:「子龍一身都是膽也。」作樂飲宴至暝,軍中號雲為虎威將軍。孫權襲荊州,先主大怒,欲討權。雲諫曰:「國賊是曹操,非孫權也,且先滅魏,則吳自服。操身雖斃,子丕篡盜,當因眾心,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不應置魏,先與吳戰;兵勢一交,不得卒解。」先主不聽,遂東征,留雲督江州。先主失利於秭歸,雲進兵至永安,吳軍已退。   〔二〕 雲別傳曰:亮曰:「街亭軍退,兵將不復相錄,箕谷軍退,兵將初不相失,何故?」芝答曰:「雲身自斷後,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雲有軍資餘絹,亮使分賜將士,雲曰:「軍事無利,何為有賜?其物請悉入赤岸府庫,須十月為冬賜。」亮大善之。   七年卒,追諡順平侯。   初,先主時,惟法正見諡;後主時,諸葛亮功德蓋世,蔣琬、費禕荷國之重,亦見諡;陳祗寵待,特加殊獎,夏侯霸遠來歸國,故復得諡;於是關羽、張飛、馬超、龐統、黃忠及雲乃追諡,時論以為榮。〔一〕雲子統嗣,官至虎賁中郎,督行領軍。次子廣,牙門將,隨姜維沓中,臨陳戰死。   〔一〕 雲別傳載後主詔曰:「雲昔從先帝,功積既著。朕以幼沖,涉塗艱難,賴恃忠順,濟於危險。夫諡所以敘元勳也,外議雲宜諡。」大將軍姜維等議,以為雲昔從先帝,勞績既著,經營天下,遵奉法度,功效可書。當陽之役,義貫金石,忠以衛上,君念其賞,禮以厚下,臣忘其死。死者有知,足以不朽;生者感恩,足以殞身。謹按諡法,柔賢慈惠曰順,執事有班曰平,克定禍亂曰平,應諡雲曰順平侯。   評曰: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為世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顏,並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馬超阻戎負勇,以覆其族,惜哉!能因窮致泰,不猶愈乎!黃忠、趙雲彊摯壯猛,並作爪牙,其灌、滕之徒歟? ## 三國志卷三十七 蜀書七 龐統法正傳第七   龐統字士元,襄陽人也。少時樸鈍,未有識者。潁川司馬徽清雅有知人鑒,統弱冠往見徽,徽採桑於樹上,坐統在樹下,共語自晝至夜。徽甚異之,稱統當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漸顯。〔一〕後郡命為功曹。性好人倫,勤於長養。每所稱述,多過其才,時人怪而問之,統答曰:「當今天下大亂,雅道陵遲,善人少而惡人多。方欲興風俗,長道業,不美其譚即聲名不足慕企,不足慕企而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猶得其半,而可以崇邁世教,使有志者自勵,不亦可乎?」吳將周瑜助先主取荊州,因領南郡太守。瑜卒,統送喪至吳,吳人多聞其名。及當西還,並會昌門,陸勣、顧劭、全琮皆往。統曰:「陸子可謂駑馬有逸足之力,顧子可謂駑牛能負重致遠也。」〔二〕謂全琮曰:「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三〕雖智力不多,亦一時之佳也。」績、劭謂統曰:「使天下太平,當與卿共料四海之士。」深與統相結而還。   〔一〕 襄陽記曰:諸葛孔明為臥龍,龐士元為鳳雛,司馬德操為水鏡,皆龐德公語也。德公,襄陽人。孔明每至其家,獨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德操嘗造德公,值其渡沔,上祀先人墓,德操徑入其室,呼德公妻子,使速作黍,「徐元直向云有客當來就我與龐公譚。」其妻子皆羅列拜於堂下,奔走供設。須臾,德公還,直入相就,不知何者是客也。德操年小德公十歲,兄事之,呼作龐公,故世人遂謂龐公是德公名,非也。德公子山民,亦有令名,娶諸葛孔明小姊,為魏黃門吏部郎,早卒。子渙,字世文,晉太康中為牂牁太守。統,德公從子也,少未有識者,惟德公重之,年十八,使往見德操。德操與語,既而歎曰:「德公誠知人,此實盛德也。」   〔二〕 張勃吳錄曰:或問統曰:「如所目,陸子為勝乎?」統曰:「駑馬雖精,所致一人耳。駑牛一日行三百里,所致豈一人之重哉!」劭就統宿,語,因問:「卿名知人,吾與卿孰愈?」統曰:「陶冶世俗,甄綜人物,吾不及卿;論帝王之秘策,攬倚伏之要最,吾似有一日之長。」劭安其言而親之。   〔三〕 蔣濟萬機論云許子將褒貶不平,以拔樊子昭而抑許文休。劉曄曰:「子昭拔自賈豎,年至耳順,退能守靜,進能不苟。」濟答曰:「子昭誠自長幼完潔,然觀其臿齒牙,樹頰胲,吐唇吻,自非文休敵也。」胲音改。   先主領荊州,統以從事守耒陽令,在縣不治,免官。吳將魯肅遺先主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諸葛亮亦言之於先主,先主見與善譚,大器之,以為治中從事。〔一〕親待亞於諸葛亮,遂與亮並為軍師中郎將。〔二〕亮留鎮荊州。統隨從入蜀。   〔一〕 江表傳曰:先主與統從容宴語,問曰:「卿為周公瑾功曹,孤到吳,聞此人密有白事,勸仲謀相留,有之乎?在君為君,卿其無隱。」統對曰:「有之。」備歎息曰:「孤時危急,當有所求,故不得不往,殆不免周瑜之手!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時孔明諫孤莫行,其意獨篤,亦慮此也。孤以仲謀所防在北,當賴孤為援,故決意不疑。此誠出於險塗,非萬全之計也。」   〔二〕 九州春秋曰:統說備曰:「荊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吳孫,北有曹氏,鼎足之計,難以得志。今益州國富民彊,戶口百萬,四部兵馬,所出必具,寶貨無求於外,今可權借以定大事。」備曰:「今指與吾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義於天下者,吾所不取也。」統曰:「權變之時,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攻昧,五伯之事。逆取順守,報之以義,事定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為人利耳。」備遂行。   益州牧劉璋與先主會涪,統進策曰:「今因此會,便可執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坐定一州也。」先主曰:「初入他國,恩信未著,此不可也。」璋既還成都,先主當為璋北征漢中,統復說曰:「陰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璋既不武,又素無預備,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仗彊兵,據守關頭,聞數有牋諫璋,使發遣將軍還荊州。將軍未至,遣與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並使裝束,外作歸形;此二子既服將軍英名,又喜將軍之去,計必乘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若沈吟不去,將致大因,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計,即斬懷、沛,還向成都,所過輒克。於涪大會,置酒作樂,謂統曰:「今日之會,可謂樂矣。」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武王伐紂,前歌後舞,非仁者邪?卿言不當,宜速起出!」於是統逡巡引退。先主尋悔,請還。統復故位,初不顧謝,飲食自若。先主謂曰:「向者之論,阿誰為失?」統對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樂如初。〔一〕   〔一〕 習鑿齒曰:夫霸王者,必體仁義以為本,仗信順以為宗,一物不具,則其道乖矣。今劉備襲奪璋土,權以濟業,負信違情,德義俱愆,雖功由是隆,宜大傷其敗,譬斷手全軀,何樂之有?龐統懼斯言之泄宣,知其君之必悟,故眾中匡其失,而不脩常謙之道,矯然太當,盡其蹇諤之風。夫上失而能正,是有臣也,納勝而無執,是從理也;有臣則陛隆堂高,從理則群策畢舉;一言而三善兼明,暫諫而義彰百代,可謂達乎大體矣。若惜其小失而廢其大益,矜此過言,自絕遠讜,能成業濟務者,未之有也。臣松之以為謀襲劉璋,計雖出於統,然違義成功,本由詭道,心既內疚,則歡情自戢,故聞備稱樂之言,不覺率爾而對也。備宴酣失時,事同樂禍,自比武王,曾無愧色,此備有非而統無失,其云「君臣俱失」,蓋分謗之言耳。習氏所論,雖大旨無乖,然推演之辭,近為流宕也。   進圍雒縣,統率眾攻城,為流矢所中,卒,時年三十六。先主痛惜,言則流涕。拜統父議郎,遷諫議大夫,諸葛亮親為之拜。追賜統爵關內侯,諡曰靖侯。統子宏,字巨師,剛簡有臧否,輕傲尚書令陳袛,為袛所抑,卒於涪陵太守。統弟林,以荊州治中從事參鎮北將軍黃權征吳,值軍敗,隨權入魏,魏封列侯,至鉅鹿太守。〔一〕   〔一〕 襄陽記曰:林婦,同郡習禎妺。禎事在楊戲輔臣贊。曹公之破荊州,林婦與林分隔,守養弱女十有餘年,後林隨黃權降魏,始復集聚。魏文帝聞而賢之,賜床帳衣服,以顯其義節。   法正字孝直,(右)扶風郿人也。祖父真,有清節高名。〔一〕建安初,天下饑荒,正與同郡孟達俱入蜀依劉璋,久之為新都令,後召署軍議校尉。既不任用,又為其州邑俱僑客者所謗無行,志意不得。益州別駕張松與正相善,忖璋不足與有為,常竊歎息。松於荊州見曹公還,勸璋絕曹公而自結先主。璋曰:「誰可使者?」松乃舉正,正辭讓,不得已而往。正既還,為松稱說先主有雄略,密謀協規,願共戴奉,而未有緣。後因璋聞曹公欲遣將征張魯之有懼心也,松遂說璋宜迎先主,使之討魯,復令正銜命。正既宣旨,陰獻策於先主曰:「以明將軍之英才,乘劉牧之懦弱;張松,州之股肱,以響應於內;然後資益州之殷富,馮天府之險阻,以此成業,猶反掌也。」先主然之,泝江而西,與璋會涪。北至葭萌,南還取璋。   〔一〕 三輔決錄注曰:真字高卿,少明五經,兼通讖緯,學無常師,名有高才。常幅巾見扶風守,守曰:「哀公雖不肖,猶臣仲尼,柳下惠不去父母之邦,欲相屈為功曹何如?」真曰:「以明府見待有禮,故四時朝覲,若欲吏使之,真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扶風守遂不敢以為吏。初,真年未弱冠,父在南郡,步往候父,已欲去,父留之待正旦,使觀朝吏會。會者數百人,真於窗中闚其與父語。畢,問真「孰賢」?真曰:「曹掾胡廣有公卿之量。」其後廣果歷九卿三公之位,世以服真之知人。前後徵辟,皆不就,友人郭正等美之,號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卒。正父衍,字季謀,司徒掾、廷尉左監。   鄭度說璋曰:〔一〕「左將軍縣軍襲我,兵不滿萬,士眾未附,野穀是資,軍無輜重。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內涪水以西,其倉廩野穀,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則必禽耳。」先主聞而惡之,以問正。正曰:「終不能用,無可憂也。」璋果如正言,謂其群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於是黜度,不用其計。及軍圍雒城,正牋與璋曰:「正受性無術,盟好違損,懼左右不明本末,必並歸咎,蒙恥沒身,辱及執事,是以損身於外,不敢反命。恐聖聽穢惡其聲,故中間不有牋敬,顧念宿遇,瞻望悢悢。然惟前後披露腹心,自從始初以至於終,實不藏情,有所不盡,但愚闇策薄,精誠不感,以致於此耳。今國事已危,禍害在速,雖捐放於外,言足憎尤,猶貪極所懷,以盡餘忠。明將軍本心,正之所知也,實為區區不欲失左將軍之意,而卒至於是者,左右不達英雄從事之道,謂可違信黷誓,而以意氣相致,日月相遷,趨求順耳悅目,隨阿遂指,不圖遠慮為國深計故也。事變既成,又不量彊弱之勢,以為左將軍縣遠之眾,糧穀無儲,欲得以多擊少,曠日相持。而從關至此,所歷輒破,離宮別屯,日自零落。雒下雖有萬兵,皆壞陳之卒,破軍之將,若欲爭一旦之戰,則兵將勢力,實不相當。各欲遠期計糧者,今此營守已固,穀米已積,而明將軍土地日削,百姓日困,敵對遂多,所供遠曠。愚意計之,謂必先竭,將不復以持久也。空爾相守,猶不相堪,今張益德數萬之眾,已定巴東,入犍為界,分平資中、德陽,三邈道侵,將何以禦之?本為明將軍計者,必謂此軍縣遠無糧,饋運不及,兵少無繼。今荊州道通,眾數十倍,加孫車騎遣弟及李異、甘寧等為其後繼。若爭客主之勢,以土地相勝者,今此全有巴東,廣漢、犍為,過半已定,巴西一郡,復非明將軍之有也。計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壞;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為亂者十戶而八;若敵遠則百姓不能堪役,敵近則一旦易主矣。廣漢諸縣,是明比也。又魚復與關頭實為益州福禍之門,今二門悉開,堅城皆下,諸軍並破,兵將俱盡,而敵家數道並進,已入心腹,坐守都、雒,存亡之勢,昭然可見。斯乃大略,其外較耳,其餘屈曲,難以辭極也。以正下愚,猶知此事不可復成,況明將軍左右明智用謀之士,豈當不見此數哉?旦夕偷幸,求容取媚,不慮遠圖,莫肯盡心獻良計耳。若事窮勢迫,將各索生,求濟門戶,展轉反覆,與今計異,不為明將軍盡死難也。而尊門猶當受其憂。正雖獲不忠之謗,然心自謂不負聖德,顧惟分義,實竊痛心。左將軍從本舉來,舊心依依,實無薄意。愚以為可圖變化,以保尊門。」   〔一〕 華陽國志曰:度,廣漢人,為州從事。   十九年,進圍成都,璋蜀郡太守許靖將踰城降,事覺,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誅靖。璋既稽服,先主以此薄靖不用也。正說曰:「天下有獲虛譽而無其實者,許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創大業,天下之人不可戶說,靖之浮稱,播流四海,若其不禮,天下之人以是謂主公為賤賢也。宜加敬重,以眩遠近,追昔燕王之待郭隗。」先主於是乃厚待靖。〔一〕以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外統都畿,內為謀主。一湌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復,擅殺毀傷己者數人。或謂諸葛亮曰:「法正於蜀郡太縱橫,將軍宜啟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彊,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於肘腋之下;當斯之時,進退狼跋,法孝直為之輔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復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初,孫權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剛猛,有諸兄之風,侍婢百餘人,皆親執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凜凜;亮又知先主雅愛信正,故言如此。〔二〕   〔一〕 孫盛曰:夫禮賢崇德,為邦之要道,封墓式閭,先王之令軌,故必以體行英邈,高義蓋世,然後可以延視四海,振服群黎。苟非其人,道不虛行。靖處室則友于不穆,出身則受位非所,語信則夷險易心,論識則殆為釁首,安在其可寵先而有以感致者乎?若乃浮虛是崇,偷薄斯榮,則秉直仗義之士,將何以禮之?正務眩惑之術,違貴尚之風,譬之郭隗,非其倫矣。臣松之以為郭隗非賢,猶以權計蒙寵,況文休名聲夙著,天下謂之英偉,雖末年有瑕,而事不彰徹,若不加禮,何以釋遠近之惑乎?法正以靖方隗,未為不當,而盛以封墓式閭為難,何其迂哉!然則燕昭亦非,豈唯劉翁?至於友于不穆,失由子將,尋蔣濟之論,知非文休之尤。盛又譏其受(任)〔位〕非所,將謂仕於董卓。卓初秉政,顯擢賢俊,受其策爵者森然皆是。文休為選官。在卓未至之前,後遷中丞,不為超越。以此為貶,則荀爽、陳紀之儔皆應擯棄於世矣。   〔二〕 孫盛曰:夫威福自下,亡家害國之道,刑縱於寵,毀政亂理之源,安可以功臣而極其陵肆,嬖幸而藉其國柄者哉?故顛頡雖勤,不免違命之刑,楊干雖親,猶加亂行之戮,夫豈不愛,王憲故也。諸葛氏之言,於是乎失政刑矣。   二十二年,正說先主曰:「曹操一舉而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夏侯淵、張郃屯守,身遽北還,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將內有憂偪故耳。今策淵、郃才略,不勝國之將帥,舉眾往討,則必可克。(之克)〔克之〕之日,廣農積穀,觀釁伺隙,上可以傾覆寇敵,尊獎王室,中可以蠶食雍、涼,廣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為持久之計。此蓋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諸將進兵漢中,正亦從行。二十四年,先主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於定軍、興勢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正曰:「可擊矣。」先主命黃忠乘高鼓譟攻之,大破淵軍,淵等授首。曹公西征,聞正之策,曰:「吾故知玄德不辦有此,必為人所教也。」〔一〕   〔一〕 臣松之以為蜀與漢中,其由唇齒也。劉主之智,豈不及此?將計略未展,正先發之耳。夫聽用嘉謀以成功業,霸王之主,誰不皆然?魏武以為人所教,亦豈劣哉!此蓋恥恨之餘辭,非測實之當言也。   先主立為漢中王,以正為尚書令、護軍將軍。明年卒,時年四十五。先主為之流涕者累日。諡曰翼侯。賜子邈爵關內侯,官至奉車都尉、漢陽太守。諸葛亮與正,雖好尚不同,以公義相取。亮每奇正智術。先主既即尊號,將東征孫權以復關羽之恥,群臣多諫,一不從。章武二年,大軍敗績,還住白帝。亮歎曰:「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令不東行;就復東行,必不傾危矣。」〔一〕   〔一〕 先主與曹公爭,勢有不便,宜退,而先主大怒不肯退,無敢諫者。矢下如雨,正乃往當先主前,先主云:「孝直避箭。」正曰:「明公親當矢石,況小人乎?」先主乃曰:「孝直,吾與汝俱去。」遂退。   評曰:龐統雅好人流,經學思謀,于時荊、楚謂之高俊。法正著見成敗,有奇畫策算,然不以德素稱也。儗之魏臣,統其荀彧之仲叔,正其程、郭之儔儷邪? ## 三國志卷三十八 蜀書八 許麋孫簡伊秦傳第八   許靖字文休,汝南平輿人。少與從弟劭俱知名,並有人倫臧否之稱,而私情不協。劭為郡功曹,排擯靖不得齒敘,以馬磨自給。潁川劉翊為汝南太守,乃舉靖計吏,察孝廉,除尚書郎,典選舉。靈帝崩,董卓秉政,以漢陽周毖為吏部尚書,與靖共謀議,進退天下之士,沙汰穢濁,顯拔幽滯。進用潁川荀爽、韓融、陳紀等為公、卿、郡守,拜尚書韓馥為冀州牧,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潁川張咨為南陽太守,陳留孔伷為豫州刺史,東郡張邈為陳留太守,而遷靖巴郡太守,不就,補御史中丞。馥等到官,各舉兵還向京都,欲以誅卓。卓怒毖曰:「諸君言當拔用善士,卓從君計,不欲違天下人心。而諸君所用人,至官之日,還來相圖。卓何用相負!」叱毖令出,於外斬之。靖從兄陳相瑒,又與伷合規,靖懼誅,奔伷。〔一〕伷卒,依揚州刺史陳禕。禕死,吳郡都尉許貢、會稽太守王朗素與靖有舊,故往保焉。靖收恤親里,經紀振贍,出於仁厚。   〔一〕 蜀記云:靖後自表曰:「黨賊求生,情所不忍;守官自危,死不成義。竊念古人當難詭常,權以濟其道。」   孫策東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難,靖身坐岸邊,先載附從,疏親悉發,乃從後去,當時見者莫不歎息。既至交阯,交阯太守士燮厚加敬待。陳國袁徽以寄寓交州,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許文休英才偉士,智略足以計事。自流宕已來,與群士相隨,每有患急,常先人後己,與九族中外同其飢寒。其紀綱同類,仁恕惻隱,皆有效事,不能復一二陳之耳。」鉅鹿張翔〔一〕銜王命使交部,乘勢募靖,欲與誓要,靖拒而不許。靖與曹公書曰:   世路戎夷,禍亂遂合,駑怯偷生,自竄蠻貊,成闊十年,吉凶禮廢。昔在會稽,得所貽書,辭旨款密,久要不忘。迫於袁術方命圮族,扇動群逆,津塗四塞,雖縣心北風,欲行靡由。正禮師退,術兵前進,會稽傾覆,景興失據,三江五湖,皆為虜庭。臨時困厄,無所控告。便與袁沛、鄧子孝等浮涉滄海,南至交州。經歷東甌、閩、越之國,行經萬里,不見漢地,漂薄風波,絕糧茹草,飢殍薦臻,死者大半。既濟南海,與領守兒孝德相見,知足下忠義奮發,整飭元戎,西迎大駕,巡省中嶽。承此休問,且悲且憙,即與袁沛及徐元賢復共嚴裝,欲北上荊州。會蒼梧諸縣夷、越蜂起,州府傾覆,道路阻絕,元賢被害,老弱並殺。靖尋循渚岸五千餘里,復遇疾癘,伯母隕命,并及群從,自諸妻子,一時略盡。復相扶侍,前到此郡,計為兵害及病亡者,十遺一二。生民之艱,辛苦之甚,豈可具陳哉!〔二〕懼卒顛仆,永為亡虜,憂瘁慘慘,忘寢與食。欲附奉朝貢使,自獲濟通,歸死闕庭,而荊州水陸無津,交部驛使斷絕。欲上益州,復有峻防,故官長吏,一不得入。前令交阯太守士威彥,深相分託於益州兄弟,又靖亦自與書,辛苦懇惻,而復寂寞,未有報應。雖仰瞻光靈,延頸企踵,何由假翼自致哉?   知聖主允明,顯授足下專征之任,凡諸逆節,多所誅討,想力競者一心,順從者同規矣。又張子雲昔在京師,志匡王室,今雖臨荒域,不得參與本朝,亦國家之藩鎮,足下之外援也。〔三〕若荊、楚平和,王澤南至,足下忽有聲命於子雲,勤見保屬,令得假途由荊州出,不然,當復相紹介於益州兄弟,使相納受。倘天假其年,人緩其禍,得歸死國家,解逋逃之負,泯軀九泉,將復何恨!若時有險易,事有利鈍,人命無常,隕沒不達者,則永銜罪責,入於裔土矣。   昔營邱翼周,杖鉞專征,博陸佐漢,虎賁警蹕。〔四〕今日足下扶危持傾,為國柱石,秉師望之任,兼霍光之重。五侯九伯,制御在手,自古及今,人臣之尊未有及足下者也。夫爵高者憂深,祿厚者責重,足下據爵高之任,當責重之地,言出於口,即為賞罰,意之所存,便為禍福。行之得道,即社稷用寧;行之失道,即四方散亂。國家安危,在於足下;百姓之命,縣於執事。自華及夷,顒顒注望。足下任此,豈可不遠覽載籍廢興之由,榮辱之機,棄忘舊惡,寬和群司,審量五材,為官擇人?苟得其人,雖讎必舉;苟非其人,雖親不授。以寧社稷,以濟下民,事立功成,則繫音於管絃,勒勳於金石,願君勉之!為國自重,為民自愛。」   翔恨靖之不自納,搜索靖所寄書疏,盡投之于水。   〔一〕 萬機論云:翔字元鳳。   〔二〕 臣松之以為孔子稱「賢者避世,其次避地」,蓋貴其識見安危,去就得所也。許靖羇客會稽,閭閻之士,孫策之來,於靖何為?而乃泛萬里之海,入疫癘之鄉,致使尊弱塗炭,百罹備經,可謂自貽矣。謀臣若斯,難以言智。孰若安時處順,端拱吳、越,與張昭、張紘之儔同保元吉者哉?   〔三〕 子雲名津,南陽人,為交州刺史。見吳志。   〔四〕 漢書霍光傳曰:「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警蹕。」未詳虎賁所出也。   後劉璋遂使使招靖,靖來入蜀。璋以靖為巴郡、廣漢太守。南陽宋仲子於荊州與蜀郡太守王商書曰:「文休倜儻瑰瑋,有當世之具,足下當以為指南。」〔一〕建安十六年,轉在蜀郡。〔二〕十九年,先主克蜀,以靖為左將軍長史。先主為漢中王,靖為太傅。及即尊號,策靖曰:「朕獲奉洪業,君臨萬國,夙宵惶惶,懼不能綏。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其敬敷五教,在寬。君其勖哉!秉德無怠,稱朕意焉。」   〔一〕 益州耆舊傳曰:商字文表,廣漢人,以才學稱,聲問著於州里。劉璋辟為治中從事。是時王塗隔絕,州之牧伯猶七國之諸侯也,而璋懦弱多疑,不能黨信大臣。商奏記諫璋,璋頗感悟。初,韓遂與馬騰作亂關中,數與璋父焉交通信,至騰子超復與璋相聞,有連蜀之意。商謂璋曰:「超勇而不仁,見得不思義,不可以為唇齒。老子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今之益部,士美民豐,寶物所出,斯乃狡夫所欲傾覆,超等所以西望也。若引而近之,則由養虎,將自遺患矣。」璋從其言,乃拒絕之。荊州牧劉表及儒者宋忠咸聞其名,遺書與商敘致殷勤。許靖號為臧否,至蜀,見商而稱之曰:「設使商生於華夏,雖王景興無以加也。」璋以商為蜀郡太守。成都禽堅有至孝之行,商表其墓,追贈孝廉。又與嚴君平、李弘立祠作銘,以旌先賢。脩學廣農,百姓便之。在郡十載,卒於官,許靖代之。   〔二〕 山陽公載記曰:建安十七年,漢立皇子熙為濟陰王,懿為山陽王,敦為東海王。靖聞之曰:「『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其孟德之謂乎!」   靖雖年逾七十,愛樂人物,誘納後進,清談不倦。丞相諸葛亮皆為之拜。章武二年卒。子欽,先靖夭沒。欽子游,景耀中為尚書。始靖兄事潁川陳紀,與陳郡袁渙、平原華歆、東海王朗等親善,歆、朗及紀子群,魏初為公輔大臣,咸與靖書,申陳舊好,情義款至,文多故不載。〔一〕   〔一〕 魏略:王朗與文休書曰:「文休足下:消息平安,甚善甚善。豈意脫別三十餘年而無相見之緣乎!詩人比一日之別於歲月,豈況悠悠歷累紀之年者哉!自與子別,若沒而復浮,若絕而復連者數矣。而今而後,居升平之京師,攀附於飛龍之聖主;儕輩略盡,幸得老與足下並為遺種之叟,而相去數千里,加有邅蹇之隔,時聞消息於風聲,託舊情於思想,眇眇異處,與異世無以異也。往者隨軍到荊州,見鄧子孝、桓元將,粗聞足下動靜,云夫子既在益州,執職領郡,德素規矩,老而不墮。是時侍宿武皇帝於江陵劉景升聽事之上,共道足下於通夜,拳拳飢渴,誠無已也。自天子在東宮,及即位之後,每會群賢,論天下髦雋之見在者,豈獨人盡易為英,士鮮易取最,故乃猥以原壤之朽質,感夫子之情聽;每敘足下,以為謀首,豈其注意,乃復過於前世,書曰『人惟求舊』,易稱『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劉將軍之與大魏,兼而兩之,總此二義。前世邂逅,以同為睽,非武皇帝之旨;頃者蹉跌,其泰而否,亦非足下之意也。深思書、易之義,利結分於宿好,故遣降者送吳所獻致名馬、貂、罽,得因無嫌。道初開通,展敘舊情,以達聲問。久闊情慉,非夫筆墨所能寫陳,亦想足下同其志念。今者,親生男女凡有幾人?年並幾何?僕連失一男一女,今有二男:大兒名肅,年二十九,生於會稽;小兒裁歲餘。臨書愴悢,有懷緬然。」又曰:「過聞『受終於文祖』之言於尚書。又聞『歷數在躬,允執其中』之文於論語。豈自意得於老耄之齒,正值天命受於聖主之會,親見三讓之弘辭,觀眾瑞之總集,睹升堂穆穆之盛禮,瞻燔燎焜曜之青煙;于時忽自以為處唐、虞之運,際於紫微之天庭也。徒慨不得攜子之手,共列於(世)〔廿〕有二子之數,以聽有唐『欽哉』之命也。子雖在裔土,想亦極目而迴望,側耳而遐聽,延頸而鶴立也。昔汝南陳公初拜,不依故常,讓上卿於李元禮。以此推之,吾宜退身以避子位也。苟得避子以竊讓名,然後(綬)〔緩〕帶委質,游談於平、勃之間,與子共陳往時避地之艱辛,樂酒酣讌,高談大噱,亦足遺憂而忘老。捉筆陳情,隨以喜笑。」又曰:「前夏有書而未達,今重有書,而并致前問。皇帝既深悼劉將軍之早世,又愍其孤之不易,又惜使足下孔明等士人氣類之徒,遂沈溺於羌夷異種之間,永與華夏乖絕,而無朝聘中國之期緣,瞻睎故土桑梓之望也,故復運慈念而勞仁心,重下明詔以發德音,申敕朗等,使重為書與足下等。以足下聰明,揆殷勤之聖意,亦足悟海岱之所常在,知百川之所宜注矣。昔伊尹去夏而就殷,陳平違楚而歸漢,猶曜德於阿衡,著功於宰相。若足下能弼人之遺孤,定人之猶豫,去非常之偽號,事受命之大魏,客主兼不世之榮名,上下蒙不朽之常耀,功與事並,聲與勳著,考〔其〕績效,足以超越伊、呂矣。既承詔(直)〔旨〕,且服舊之情,情不能已。若不言足下之所能,陳足下之所見,則無以宣明詔命,弘光大之恩,敘宿昔夢想之思。若天啟眾心,子導蜀意,誠此意有攜手之期。若險路未夷,子謀不從,則懼聲問或否,復面何由!前後二書,言每及斯,希不切然有動於懷。足下周游江湖,以暨南海,歷觀夷俗,可謂遍矣;想子之心,結思華夏,可謂深矣。為身擇居,猶願中土;為主擇(居)安,豈可以不繫意於京師,而持疑於荒裔乎?詳思愚言,速示還報也。」   麋竺字子仲,東海朐人也。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鉅億〔一〕。後徐州牧陶謙辟為別駕從事。謙卒,竺奉謙遺命,迎先主於小沛。建安元年,呂布乘先主之出拒袁術,襲下邳,虜先主妻子。先主轉軍廣陵海西,竺於是進妹於先主為夫人,奴客二千,金銀貨幣以助軍資;于時困匱,賴此復振。後曹公表竺領嬴郡太守,〔二〕竺弟芳為彭城相,皆去官,隨先主周旋。先主將適荊州,遣竺先與劉表相聞,以竺為左將軍從事中郎。益州既平,拜為安漢將軍,班在軍師將軍之右。竺雍容敦雅,而幹翮非所長。是以待之以上賓之禮,未嘗有所統御。然賞賜優寵,無與為比。   〔一〕 搜神記曰:竺嘗從洛歸,未達家數十里,路傍見一婦人,從竺求寄載。行可數里,婦謝去,謂竺曰:「我天使也,當往燒東海麋竺家,感君見載,故以相語。」竺因私請之,婦曰:「不可得不燒。如此,君可馳去,我當緩行,日中火當發。」竺乃還家,遽出財物,日中而火大發。   〔二〕 曹公集載公表曰:「泰山郡界廣遠,舊多輕悍,權時之宜,可分五縣為嬴郡,揀選清廉以為守將。偏將軍麋竺,素履忠貞,文武昭烈,請以竺領嬴郡太守,撫慰吏民。」   芳為南郡太守,與關羽共事,而私好攜貳,叛迎孫權,羽因覆敗。竺面縛請罪,先主慰諭以兄弟罪不相及,崇待如初。竺慚恚發病,歲餘卒。子威,官至虎賁中郎將。威子照,虎騎監。自竺至照,皆便弓馬,善射御云。   孫乾字公祐,北海人也。先主領徐州,辟為從事,〔一〕後隨從周旋。先主之背曹公,遣乾自結袁紹,將適荊州,乾又與麋竺俱使劉表,皆如意指。後表與袁尚書,說其兄弟分爭之變,曰:「每與劉左將軍、孫公祐共論此事,未嘗不痛心入骨,相為悲傷也。」其見重如此。先主定益州,乾自從事中郎為秉忠將軍,見禮次麋竺,與簡雍同等。頃之,卒。   〔一〕 鄭玄傳云:玄薦乾於州。乾被辟命,玄所舉也。   簡雍字憲和,涿郡人也。少與先主有舊,隨從周旋。先主至荊州,雍與麋竺、孫乾同為從事中郎,常為談客,往來使命。先主入益州,劉璋見雍,甚愛之。後先主圍成都,遣雍往說璋,璋遂與雍同輿而載,出城歸命。先主拜雍為昭德將軍。優游風議,性簡傲跌宕,在先主坐席,猶箕踞傾倚,威儀不肅,自縱適;諸葛亮已下則獨擅一榻,項枕臥語,無所為屈。時天旱禁酒,釀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釀具,論者欲令與作酒者同罰。雍與先主游觀,見一男女行道,謂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縛?」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對曰:「彼有其具,與欲釀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釀者。雍之滑稽,皆此類也。〔一〕   〔一〕 或曰:雍本姓耿,幽州人語謂耿為簡,遂隨音變之。   伊籍字機伯,山陽人。少依邑人鎮南將軍劉表。先主之在荊州,籍常往來自託。表卒,遂隨先主南渡江,從入益州。益州既定,以籍為左將軍從事中郎,見待亞於簡雍、孫乾等。遣東使於吳,孫權聞其才辯,欲逆折以辭。籍適入拜,權曰:「勞事無道之君乎?」籍既對曰:「一拜一起,未足為勞。」籍之機捷,類皆如此,權甚異之。後遷昭文將軍,與諸葛亮、法正、劉巴、李嚴共造蜀科;蜀科之制,由此五人焉。   秦宓字子敕,廣漢綿竹人也。少有才學,州郡辟命,輒稱疾不往。奏記州牧劉焉,薦儒士任定祖曰:「昔百里、蹇叔以耆艾而定策,甘羅、子奇以童冠而立功,故書美黃髮,而易稱顏淵,固知選士用能,不拘長幼,明矣。乃者以來,海內察舉,率多英雋而遺舊齒,眾論不齊,異同相半,此乃承平之翔步,非亂世之急務也。夫欲救危撫亂,脩己以安人,則宜卓犖超倫,與時殊趣,震驚鄰國,駭動四方,上當天心,下合人意;天人既和,內省不疚,雖遭凶亂,何憂何懼!昔楚葉公好龍,神龍下之,好偽徹天,何況於真?今處士任安,仁義直道,流名四遠,如令見察,則一州斯服。昔湯舉伊尹,不仁者遠,何武貢二龔,雙名竹帛,故貪尋常之高而忽萬仞之嵩,樂面前之飾而忘天下之譽,斯誠往古之所重慎也。甫欲鑿石索玉,剖蚌求珠,今乃隨、和炳然,有如皎日,復何疑哉!誠知晝不操燭,日有餘光,但愚情區區,貪陳所見。」〔一〕   〔一〕 益部耆舊傳曰:安,廣漢人。少事聘士楊厚,究極圖籍,游覽京師,還家講授,與董扶俱以學行齊聲。郡請功曹,州辟治中別駕,終不久居。舉孝廉茂才,太尉載辟,除博士,公車徵,皆稱疾不就。州牧劉焉表薦安味精道度,厲節高邈,揆其器量,國之元寶,宜處弼疑之輔,以消非常之咎。玄纁之禮,所宜招命。王塗隔塞,遂無聘命。年七十九,建安七年卒,門人慕仰,為立碑銘。後丞相亮問秦宓以安所長,宓曰:「記人之善,忘人之過。」   劉璋時,宓同郡王商為治中從事,與宓書曰:「貧賤困苦,亦何時可以終身!卞和衒玉以燿世,宜一來,與州尊相見。」宓答書曰:「昔堯優許由,非不弘也,洗其兩耳;楚聘莊周,非不廣也,執竿不顧。易曰『確乎其不可拔』,夫何衒之有?且以國君之賢,子為良輔,不以是時建蕭、張之策,未足為智也。僕得曝背乎隴畝之中,誦顏氏之簞瓢,詠原憲之蓬戶,時翱翔於林澤,與沮、溺之等儔,聽玄猿之悲吟,察鶴鳴於九皋,安身為樂,無憂為福,處空虛之名,居不靈之龜,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斯乃僕得志之秋也,何困苦之戚焉!」後商為嚴君平、李弘立祠,宓與書曰:「疾病伏匿,甫知足下為嚴、李立祠,可謂厚黨勤類者也。觀嚴文章,冠冒天下,由、夷逸操,山嶽不移,使揚子不歎,固自昭明。如李仲元不遭法言,令名必淪,其無虎豹之文故也,可謂攀龍附鳳者矣。如揚子雲潛心著述,有補於世,泥蟠不滓,行參聖師,于今海內,談詠厥辭。邦有斯人,以耀四遠,怪子替茲,不立祠堂。蜀本無學士,文翁遣相如東受七經,還教吏民,於是蜀學比於齊、魯。故地里志曰:『文翁倡其教,相如為之師。』漢家得士,盛於其世;仲舒之徒,不達封禪,相如制其禮。夫能制禮造樂,移風易俗,非禮所秩有益於世者乎!雖有王孫之累,猶孔子大齊桓之霸,公羊賢叔術之讓。僕亦善長卿之化,宜立祠堂,速定其銘。」   先是,李權從宓借戰國策,宓曰:「戰國從橫,用之何為?」權曰:「仲尼、嚴平,會聚眾書,以成春秋、指歸之文,故海以合流為大,君子以博識為弘。」宓報曰:「書非史記周圖,仲尼不采;道非虛無自然,嚴平不演。海以受淤,歲一蕩清;君子博識,非禮不視。今戰國反覆儀、秦之術,殺人自生,亡人自存,經之所疾。故孔子發憤作春秋,大乎居正,復制孝經,廣陳德行。杜漸防萌,預有所抑,是以老氏絕禍於未萌,豈不信邪!成湯大聖,睹野魚而有獵逐之失,定公賢者,見女樂而棄朝事,〔一〕若此輩類,焉可勝陳。道家法曰:『不見所欲,使心不亂。』是故天地貞觀,日月貞明;其直如矢,君子所履。洪範記災,發於言貌,何戰國之譎權乎哉!」   〔一〕 臣松之案:書傳魯定公無善可稱。宓謂之賢者,淺學所未達也。   或謂宓曰:「足下欲自比於巢、許、四皓,何故揚文藻見瑰穎乎?」宓答曰:「僕文不能盡言,言不能盡意,何文藻之有揚乎!昔孔子三見哀公,言成七卷,事蓋有不可嘿嘿也。〔一〕接輿行且歌,論家以光篇;漁父詠滄浪,賢者以耀章。此二人者,非有欲於時者也。夫虎生而文炳,鳳生而五色,豈以五采自飾畫哉?天性自然也。蓋河、洛由文興,六經由文起,君子懿文德,采藻其何傷!以僕之愚,猶恥革子成之誤,況賢於己者乎!」〔二〕   〔一〕 劉向七略曰:孔子三見哀公,作三朝記七篇,今在大戴禮。臣松之案:中經部有孔子三朝八卷,一卷目錄,餘者所謂七篇。   〔二〕 臣松之案:今論語作棘子成。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屈於子貢之言,故謂之誤也。   先主既定益州,廣漢太守夏侯纂請宓為師友祭酒,領五官掾,稱曰仲父。宓稱疾,臥在第舍,纂將功曹古朴、主簿王普,廚膳即宓第宴談,宓臥如故。纂問朴曰:「至於貴州養生之具,實絕餘州矣,不知士人何如餘州也?」朴對曰:「乃自先漢以來,其爵位者或不如餘州耳,至於著作為世師式,不負於餘州也。嚴君平見黃、老作指歸,揚雄見易作太玄,見論語作法言,司馬相如為武帝制封禪之文,于今天下所共聞也。」纂曰:「仲父何如?」宓以簿擊頰,〔一〕曰:「願明府勿以仲父之言假於小草,民請為明府陳其本紀。蜀有汶阜之山,江出其腹,帝以會昌,神以建福,故能沃野千里。〔二〕淮、濟四瀆,江為其首,此其一也。禹生石紐,今之汶山郡是也。〔三〕昔堯遭洪水,鯀所不治,禹疏江決河,東注于海,為民除害,生民已來功莫先者,此其二也。天帝布治房心,決政參伐,參伐則益州分野,三皇乘祗車出谷口,今之斜谷是也。〔四〕此便鄙州之阡陌,明府以雅意論之,何若於天下乎?」於是纂逡巡無以復答。   〔一〕 簿,手版也。   〔二〕 河圖括地象曰:岷山之地,上為東井絡,帝以會昌,神以建福,上為天井。左思蜀都賦曰:遠則岷山之精,上為井絡,天地運期而會昌,景福(肹)〔肸〕蠁而興作。   〔三〕 帝王世紀曰:鯀納有莘氏女曰志,是為脩己。上山行,見流星貫昴,夢接意感,又吞神珠,臆圮胸折,而生禹於石紐。譙周蜀本紀曰:禹本汶山廣柔縣人也,生於石紐,其地名刳兒坪,見世帝紀。   〔四〕 蜀記曰:三皇乘祗車出谷口。未詳宓所由知為斜谷也。   益州辟宓為從事祭酒。先主既稱尊號,將東征吳,宓陳天時必無其利,坐下獄幽閉,然後貸出。建興二年,丞相亮領益州牧,選宓迎為別駕,尋拜左中郎將、長水校尉。吳遣使張溫來聘,百官皆往餞焉。眾人皆集而宓未往,亮累遣使促之,溫曰:「彼何人也?」亮曰:「益州學士也。」及至,溫問曰:「君學乎?」宓曰:「五尺童子皆學,何必小人!」溫復問曰:「天有頭乎?」宓曰:「有之。」溫曰:「在何方也?」宓曰:「在西方。詩曰:『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溫曰:「天有耳乎?」宓曰:「天處高而聽卑,詩云:『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若其無耳,何以聽之?」溫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詩云:『天步艱難,之子不猶。』若其無足,何以步之?」溫曰:「天有姓乎?」宓曰:「有。」溫曰:「何姓?」宓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答曰:「天子姓劉,故以此知之。」溫曰:「日生於東乎?」宓曰:「雖生于東而沒於西。」答問如響,應聲而出,於是溫大敬服。宓之文辯,皆此類也。遷大司農,四年卒。初宓見帝系之文,五帝皆同一族,宓辨其不然之本。又論皇帝王霸(養)〔豢〕龍之說,甚有通理。譙允南少時數往諮訪,紀錄其言於春秋然否論,文多故不載。   評曰:許靖夙有名譽,既以篤厚為稱,又以人物為意,雖行事舉動,未悉允當,蔣濟以為「大較廊廟器」也。〔一〕麋竺、孫乾、簡雍、伊籍,皆雍容風議,見禮於世。秦宓始慕肥遯之高,而無若愚之實。然專對有餘,文藻壯美,可謂一時之才士矣。   〔一〕 萬機論論許子將曰:許文休者,大較廊廟器也,而子將貶之。若實不貴之,是不明也;誠令知之,蓋善人也。 ## 三國志卷三十九 蜀書九 董劉馬陳董呂傳第九   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其先本巴郡江州人。漢末,和率宗族西遷,益州牧劉璋以為牛鞞、音髀。江原長、成都令。蜀土富實,時俗奢侈,貨殖之家,侯服玉食,婚姻葬送,傾家竭產。和躬率以儉,惡衣蔬食,防遏踰僭,為之軌制,所在皆移風變善,畏而不犯。然縣界豪彊憚和嚴法,說璋轉和為巴東屬國都尉。吏民老弱相攜乞留和者數千人,璋聽留二年,還遷益州太守,其清約如前。與蠻夷從事,務推誠心,南土愛而信之。   先主定蜀,徵和為掌軍中郎將,與軍師將軍諸葛亮並署左將軍大司馬府事,獻可替否,共為歡交。自和居官食祿,外牧殊域,內幹機衡,二十餘年,死之日家無儋石之財。亮後為丞相,教與群下曰:「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棄弊蹻而獲珠玉。然人心苦不能盡,惟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來相啟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殷勤,有忠於國,則亮可少過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屢聞得失,後交元直,勤見啟誨,前參事於幼宰,每言則盡,後從事於偉度,數有諫止;雖姿性鄙暗,不能悉納,然與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於直言也。」其追思和如此。〔一〕   〔一〕 偉度者,姓胡,名濟,義陽人。為亮主簿,有忠藎之效,故見褒述。亮卒,為中典軍,統諸軍,封成陽亭侯,遷中監軍前將軍,督漢中,假節領兗州刺史,至右驃騎將軍。濟弟博,歷長水校尉尚書。   劉巴字子初,零陵烝陽人也。少知名,〔一〕荊州牧劉表連辟,及舉茂才,皆不就。表卒,曹公征荊州。先主奔江南,荊、楚群士從之如雲,而巴北詣曹公。曹公辟為掾,使招納長沙、零陵、桂陽〔二〕。會先主略有三郡,巴不得反使,遂遠適交阯,〔三〕先主深以為恨。   〔一〕 零陵先賢傳曰:巴祖父曜,蒼梧太守。父祥,江夏太守、盪寇將軍。時孫堅舉兵討董卓,以南陽太守張咨不給軍糧,殺之。祥與同心,南陽士民由此怨祥,舉兵攻之,與戰,敗亡。劉表亦素不善祥,拘巴,欲殺之,數遣祥故所親信人密詐謂巴曰:「劉牧欲相危害,可相隨逃之。」如此再三,巴輒不應。具以報表,表乃不殺巴。年十八,郡署戶曹史主記主簿。劉先(主)欲遣周不疑就巴學,巴答曰:「昔游荊北,時涉師門,記問之學,不足紀名,內無楊朱守靜之術,外無墨翟務時之風,猶天之南箕,虛而不用。賜書乃欲令賢甥摧鸞鳳之豔,遊燕雀之宇,將何以啟明之哉?愧於『有若無,實若虛』,何以堪之!」   〔二〕 零陵先賢傳曰:曹公敗於烏林,還北時,欲遣桓階,階辭不如巴。巴謂曹公曰:「劉備據荊州,不可也。」公曰:「備如相圖,孤以六軍繼之也。」   〔三〕 零陵先賢傳云:巴往零陵,事不成,欲游交州,道還京師。時諸葛亮在臨烝,巴與亮書曰:「乘危歷險,到值思義之民,自與之眾,承天之心,順物之性,非余身謀所能勸動。若道窮數盡,將託命於滄海,不復顧荊州矣。」亮追謂曰:「劉公雄才蓋世,據有荊土,莫不歸德,天人去就,已可知矣。足下欲何之?」巴曰:「受命而來,不成當還,此其宜也。足下何言邪!」   巴復從交阯至蜀。〔一〕俄而先主定益州,巴辭謝罪負,先主不責。〔二〕而諸葛孔明數稱薦之,先主辟為左將軍西曹掾。〔三〕建安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巴為尚書,後代法正為尚書令。躬履清儉,不治產業,又自以歸附非素,懼見猜嫌,恭默守靜,退無私交,非公事不言。〔四〕先主稱尊號,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凡諸文誥策命,皆巴所作也。章武二年卒。卒後,魏尚書僕射陳群與丞相諸葛亮書,問巴消息,稱曰劉君子初,甚敬重焉。〔五〕   〔一〕 零陵先賢傳曰:巴入交阯,更姓為張。與交阯太守士燮計議不合,乃由牂牁道去。為益州郡所拘留,太守欲殺之。主簿曰:「此非常人,不可殺也。」主簿請自送至州,見益州牧劉璋,璋父焉昔為巴父祥所舉孝廉,見巴驚喜,每大事輒以咨訪。臣松之案:劉焉在漢靈帝時已經宗正太常,出為益州牧,祥始以孫堅作長沙時為江夏太守,不得舉焉為孝廉,明也。   〔二〕 零陵先賢傳曰:璋遣法正迎劉備,巴諫曰:「備,雄人也,入必為害,不可內也。」既入,巴復諫曰:「若使備討張魯,是放虎於山林也。」璋不聽。巴閉門稱疾。備攻成都,令軍中曰:「其有害巴者,誅及三族。」及得巴,甚喜。   〔三〕 零陵先賢傳曰:張飛嘗就巴宿,巴不與語,飛遂忿恚。諸葛亮謂巴曰:「張飛雖實武人,敬慕足下。主公今方收合文武,以定大事;足下雖天素高亮,宜少降意也。」巴曰:「大丈夫處世,當交四海英雄,如何與兵子共語乎?」備聞之,怒曰:「孤欲定天下,而子初專亂之。其欲還北,假道於此,豈欲成孤事邪?」備又曰:「子初才智絕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難獨任也。」亮亦曰:「運籌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遠矣!若提枹鼓,會軍門,使百姓喜勇,當與人議之耳。」初攻劉璋,備與士眾約:「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及拔成都,士眾皆捨干戈,赴諸藏競取寶物。軍用不足,備甚憂之。巴曰:「易耳,但當鑄直百錢,平諸物賈,令吏為官巿。」備從之,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四〕 零陵先賢傳曰:是時中夏人情未一,聞備在蜀,四方延頸。而備銳意欲即真,巴以為如此示天下不廣,且欲緩之。與主簿雍茂諫備,備以他事殺茂,由是遠人不復至矣。   〔五〕 零陵先賢傳曰:輔吳將軍張昭嘗對孫權論巴褊阨,不當拒張飛太甚。權曰:「若令子初隨世沈浮,容悅玄德,交非其人,何足稱為高士乎?」   馬良字季常,襄陽宜城人也。兄弟五人,並有才名,鄉里為之諺曰:「馬氏五常,白眉最良。」良眉中有白毛,故以稱之。先主領荊州,辟為從事。及先主入蜀,諸葛亮亦從後往,良留荊州,與亮書曰:「聞雒城已拔,此天祚也。尊兄應期贊世,配業光國,魄兆見矣。〔一〕夫變用雅慮,審貴垂明,於以簡才,宜適其時。若乃和光悅遠,邁德天壤,使時閑於聽,世服於道,齊高妙之音,正鄭、衛之聲,並利於事,無相奪倫,此乃管絃之至,牙、曠之調也。雖非鍾期,敢不擊節!」先主辟良為左將軍掾。   〔一〕 臣松之以為良蓋與亮結為兄弟,或相與有親;亮年長,良故呼亮為尊兄耳。   後遣使吳,良謂亮曰:「今銜國命,協穆二家,幸為良介於孫將軍。」亮曰:「君試自為文。」良即為草曰:「寡君遣掾馬良通聘繼好,以紹昆吾、豕韋之勳。其人吉士,荊楚之令,鮮於造次之華,而有克終之美,願降心存納,以慰將命。」權敬待之。   先主稱尊號,以良為侍中。及東征吳,遣良入武陵招納五溪蠻夷,蠻夷渠帥皆受印號,咸如意指。會先主敗績於夷陵,良亦遇害。先主拜良子秉為騎都尉。   良弟謖,字幼常,以荊州從事隨先主入蜀,除綿竹成都令、越嶲太守。才器過人,好論軍計,丞相諸葛亮深加器異。先主臨薨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為參軍,每引見談論,自晝達夜。〔一〕   〔一〕 襄陽記曰:建興三年,亮征南中,謖送之數十里。亮曰:「雖共謀之歷年,今可更惠良規。」謖對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反耳。今公方傾國北伐以事彊賊。彼知官勢內虛,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倉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策,赦孟獲以服南方。故終亮之世,南方不敢復反。   建興六年,亮出軍向祁山,時有宿將魏延、吳壹等,論者皆言以為宜令為先鋒,而亮違眾拔謖,統大眾在前,與魏將張郃戰于街亭,為郃所破,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退軍還漢中。謖下獄物故,亮為之流涕。良死時年三十六,謖年三十九。〔一〕   〔一〕 襄陽記曰:謖臨終與亮書曰:「明公視謖猶子,謖視明公猶父,願深惟殛鯀興禹之義,使平生之交不虧於此,謖雖死無恨於黃壤也。」于時十萬之眾為之垂涕。亮自臨祭,待其遺孤若平生。蔣琬後詣漢中,謂亮曰:「昔楚殺得臣,然後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乎!」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楊干亂法,魏絳戮其僕。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復廢法,何用討賊邪!」習鑿齒曰:諸葛亮之不能兼上國也,豈不宜哉!夫晉人規林父之後濟,故廢法而收功;楚成闇得臣之益己,故殺之以重敗。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國,而殺其俊傑,退收駑下之用,明法勝才,不師三敗之道,將以成業,不亦難乎!且先主誡謖之不可大用,豈不謂其非才也?亮受誡而不獲奉承,明謖之難廢也。為天下宰匠,欲大收物之力,而不量才節任,隨器付業;知之大過,則違明主之誡,裁之失中,即殺有益之人,難乎其可與言智者也。   陳震字孝起,南陽人也。先主領荊州牧,辟為從事,部諸郡,隨先主入蜀。蜀既定,為蜀郡北部都尉,因易郡名,為汶山太守,轉在犍為。建興三年,入拜尚書,遷尚書令,奉命使吳。七年,孫權稱尊號,以震為衛尉,賀權踐阼,諸葛亮與兄瑾書曰:「孝起忠純之性,老而益篤,及其贊述東西,歡樂和合,有可貴者。」震入吳界,移關候曰:「東之與西,驛使往來,冠蓋相望,申盟初好,日新其事。東尊應保聖祚,告燎受符,剖判土宇,天下響應,各有所歸。於此時也,以同心討賊,則何寇不滅哉!西朝君臣,引領欣賴。震以不才,得充下使,奉聘敘好,踐界踊躍,入則如歸。獻子適魯,犯其山諱,春秋譏之。望必啟告,使行人睦焉。即日張旍誥眾,各自約誓。順流漂疾,國典異制,懼或有違,幸必斟誨,示其所宜。」震到武昌,孫權與震升壇歃盟,交分天下:以徐、豫、幽、青屬吳,并、涼、冀、兗屬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震還,封城陽亭侯。九年,都護李平坐誣罔廢;諸葛亮與長史蔣琬、侍中董允書曰:「孝起前臨至吳,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吾以為鱗甲者但不當犯之耳,不圖復有蘇、張之事出於不意。可使孝起知之。」十三年,震卒。子濟嗣。   董允字休昭,掌軍中郎將和之子也。先主立太子,允以選為舍人,徙洗馬。後主襲位,遷黃門侍郎。丞相亮將北征,住漢中,慮後主富於春秋,朱紫難別,以允秉心公亮,欲任以宮省之事。上疏曰:「侍中郭攸之、費禕、侍郎董允等,先帝簡拔以遺陛下,至於斟酌規益,進盡忠言,則其任也。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若無興德之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亮尋請禕為參軍,允遷為侍中,領虎賁中郎將,統宿衛親兵。攸之性素和順,備員而已。〔一〕獻納之任,允皆專之矣。允處事為防制,甚盡匡救之理。後主常欲采擇以充後宮,允以為古者天子后妃之數不過十二,今嬪嬙已具,不宜增益,終執不聽。後主益嚴憚之。尚書令蔣琬領益州刺史,上疏以讓費禕及允,又表「允內侍歷年,翼贊王室,宜賜爵土以褒勳勞。」允固辭不受。後主漸長大,愛宦人黃皓。皓便辟佞慧,欲自容入。允常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於皓。皓畏允,不敢為非。終允之世,皓位不過黃門丞。   〔一〕 楚國先賢傳曰:攸之,南陽人,以器業知名於時。   允嘗與尚書令費禕、中典軍胡濟等共期游宴,嚴駕已辦,而郎中襄陽董恢詣允脩敬。恢年少官微,見允停出,逡巡求去,允不許,曰:「本所以出者,欲與同好游談也,今君已自屈,方展闊積,舍此之談,就彼之宴,非所謂也。」乃命解驂,禕等罷駕不行。其守正下士,凡此類也。〔一〕延熙六年,加輔國將軍。七年,以侍中守尚書令,為大將軍費禕副貳。九年,卒。〔二〕   〔一〕 襄陽記曰:董恢字休緒,襄陽人。入蜀,以宣信中郎副費禕使吳。孫權嘗大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既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為禍亂矣。諸君憒憒,曾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愕然四顧視,不能即答。恢目禕曰:「可速言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御之心也。今方掃除彊賊,混一區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捨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也。」權大笑樂。諸葛亮聞之,以為知言。還未滿三日,辟為丞相府屬,遷巴郡太守。臣松之案:漢晉春秋亦載此語,不云董恢所教,辭亦小異,此二書俱出習氏而不同若此。本傳云「恢年少官微」,若已為丞相府屬,出作巴郡,則官不微矣。以此疑習氏之言為不審的也。   〔二〕 華陽國志曰:時蜀人以諸葛亮、蔣琬、費禕及允為四相,一號四英也。   陳祗代允為侍中,與黃皓互相表裏,皓始預政事。祗死後,皓從黃門令為中常侍、奉車都尉,操弄威柄,終至覆國。蜀人無不追思允。及鄧艾至蜀,聞皓姦險,收閉,將殺之,而皓厚賂艾左右,得免。   祗字奉宗,汝南人,許靖兄之外孫也。少孤,長於靖家。弱冠知名,稍遷至選曹郎,矜厲有威容。多技藝,挾數術,費禕甚異之,故超繼允內侍。呂乂卒,祗又以侍中守尚書令,加鎮軍將軍,大將軍姜維雖班在祗上,常率眾在外,希親朝政。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權重於維。景耀元年卒,後主痛惜,發言流涕,乃下詔曰:「祗統職一紀,柔嘉惟則,幹肅有章,和義利物,庶績允明。命不融遠,朕用悼焉。夫存有令問,則亡加美諡,諡曰忠侯。」賜子粲爵關內侯,拔次子裕為黃門侍郎。自祗之有寵,後主追怨允日深,謂為自輕,由祗媚茲一人,皓搆閒浸潤故耳。允孫宏,晉巴西太守。〔一〕   〔一〕 臣松之以為陳群子泰,陸遜子抗,傳皆以子繫父,不別載姓,及王肅、杜恕、張承、顧劭之流,莫不皆然,惟董允獨否,未詳其意,當以允名位優重,事跡踰父故邪?夏侯玄、陳表並有騂角之美,而亦如泰者,魏書總名此卷云諸夏侯曹傳,故不復稍加品藻。陳武與表俱至偏將軍,以位不相過故也。   呂乂字季陽,南陽人也。父常,送故將(軍)劉焉入蜀,值王路隔塞,遂不得還。乂少孤,好讀書鼓琴。初,先主定益州,置鹽府校尉,較鹽鐵之利,後校尉王連請乂及南陽杜祺、南鄉劉幹等並為典曹都尉。乂遷新都、綿竹令,乃心隱卹,百姓稱之,為一州諸城之首。遷巴西太守。丞相諸葛亮連年出軍,調發諸郡,多不相救,乂募取兵五千人詣亮,慰喻檢制,無逃竄者。徙為漢中太守,兼領督農,供繼軍糧。亮卒,累遷廣漢、蜀郡太守。蜀郡一都之會,戶口眾多,又亮卒之後,士伍亡命,更相重冒,姦巧非一。乂到官,為之防禁,開喻勸導,數年之中,漏脫自出者萬餘口。後入為尚書,代董允為尚書令,眾事無留,門無停賓。乂歷職內外,治身儉約,謙靖少言,為政簡而不煩,號為清能;然持法刻深,好用文俗吏,故居大官,名聲損於郡縣。延熙十四年卒。子辰,景耀中為成都令。辰弟雅,謁者。雅清厲有文才,著格論十五篇。   杜祺歷郡守監軍大將軍司馬,劉幹官至巴西太守,皆與乂親善,亦有當時之稱,而儉素守法,不及於乂。   評曰:董和蹈羔羊之素,劉巴履清尚之節,馬良貞實,稱為令士,陳震忠恪,老而益篤,董允匡主,義形於色,皆蜀臣之良矣。呂乂臨郡則垂稱,處朝則被損,亦黃、薛之流亞矣。 ## 三國志卷四十 蜀書十 劉彭廖李劉魏楊傳第十   劉封者,本羅侯寇氏之子,長沙劉氏之甥也。先主至荊州,以未有繼嗣,養封為子。及先主入蜀,自葭萌還攻劉璋,時封年二十餘,有武藝,氣力過人,將兵俱與諸葛亮、張飛等泝流西上,所在戰克。益州既定,以封為副軍中郎將。   初,劉璋遣扶風孟達副法正,各將兵二千人,使迎先主,先主因令達并領其眾,留屯江陵。蜀平後,以達為宜都太守。建安二十四年,命達從秭歸北攻房陵,房陵太守蒯祺為達兵所害。達將進攻上庸,先主陰恐達難獨任,乃遣封自漢中乘沔水下統達軍,與達會上庸。上庸太守申耽舉眾降,遣妻子及宗族詣成都。先主加耽征北將軍,領上庸太守員鄉侯如故,以耽弟儀為建信將軍、西城太守,遷封為副軍將軍。自關羽圍樊城、襄陽,連呼封、達,令發兵自助。封、達辭以山郡初附,未可動搖,不承羽命。會羽覆敗,先主恨之。又封與達忿爭不和,封尋奪達鼓吹。達既懼罪,又忿恚封,遂表辭先主,率所領降魏。〔一〕魏文帝善達之姿才容觀,以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封平陽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為新城郡,以〕達領新城太守。遣征南將軍夏侯尚、右將軍徐晃與達共襲封。達與封書曰:   古人有言:『疏不閒親,新不加舊。』此謂上明下直,讒慝不行也。若乃權君譎主,賢父慈親,猶有忠臣蹈功以罹禍,孝子抱仁以陷難,種、商、白起、孝己、伯奇,皆其類也。其所以然,非骨肉好離,親親樂患也。或有恩移愛易,亦有讒閒其閒,雖忠臣不能移之於君,孝子不能變之於父者也。勢利所加,改親為讎,況非親親乎!故申生、衛伋、禦寇、楚建稟受形之氣,當嗣立之正,而猶如此。今足下與漢中王,道路之人耳,親非骨血而據勢權,義非君臣而處上位,征則有偏任之威,居則有副軍之號,遠近所聞也。自立阿斗為太子已來,有識之人相為寒心。如使申生從子輿之言,必為太伯;衛伋聽其弟之謀,無彰父之譏也。且小白出奔,入而為霸;重耳踰垣,卒以克復。自古有之,非獨今也。   夫智貴免禍,明尚夙達,僕揆漢中王慮定於內,疑生於外矣;慮定則心固,疑生則心懼,亂禍之興作,未曾不由廢立之間也。私怨人情,不能不見,恐左右必有以閒於漢中王矣。然則疑成怨聞,其發若踐機耳。今足下在遠,尚可假息一時;若大軍遂進,足下失據而還,竊相為危之。昔微子去殷,智果別族,違難背禍,猶皆如斯〔二〕。今足下棄父母而為人後,非禮也;知禍將至而留之,非智也;見正不從而疑之,非義也。自號為丈夫,為此三者,何所貴乎?以足下之才,棄身來東,繼嗣羅侯,不為背親也;北面事君,以正綱紀,不為棄舊也;怒不致亂,以免危亡,不為徒行也。加陛下新受禪命,虛心側席,以德懷遠,若足下翻然內向,非但與僕為倫,受三百戶封,繼統羅國而已,當更剖符大邦,為始封之君。陛下大軍,金鼓以震,當轉都宛、鄧;若二敵不平,軍無還期。足下宜因此時早定良計。易有『利見大人』,詩有『自求多福』,行矣。今足下勉之,無使狐突閉門不出。   封不從達言。   〔一〕 魏略載達辭先主表曰:「伏惟殿下將建伊、呂之業,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創,假勢吳、楚,是以有為之士深睹歸趣。臣委質已來,愆戾山積,臣猶自知,況於君乎!今王朝以興,英俊鱗集,臣內無輔佐之器,外無將領之才,列次功臣,誠自愧也。臣聞范蠡識微,浮於五湖;咎犯謝罪,逡巡於河上。夫際會之間,請命乞身。何則?欲絜去就之分也。況臣卑鄙,無元功巨勳,自繫於時,竊慕前賢,早思遠恥。昔申生至孝見疑於親,子胥至忠見誅於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樂毅破齊而遭讒佞,臣每讀其書,未嘗不慷慨流涕,而親當其事,益以傷絕。何者?荊州覆敗,大臣失節,百無一還。惟臣尋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復乞身,自放於外。伏想殿下聖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舉。臣誠小人,不能始終,知而為之,敢謂非罪!臣每閒交絕無惡聲,去臣無怨辭,臣過奉教於君子,願君王勉之也。」   〔二〕 國語曰:智宣子將以瑤為後,智果曰:「不如霄也。」宣子曰:「霄也佷。」對曰:「霄也佷在面,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鬚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技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彊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以五者賢陵人,而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不聽。智果別族于太史氏為輔氏。及智氏亡,惟輔果在焉。   申儀叛封,封破走還成都。申耽降魏,魏假耽懷集將軍,徙居南陽,儀魏興太守,封(真鄉侯)〔員鄉侯〕,屯洵口。〔一〕封既至,先主責封之侵陵達,又不救羽。諸葛亮慮封剛猛,易世之後終難制御,勸先主因此除之。於是賜封死,使自裁。封歎曰:「恨不用孟子度之言!」先主為之流涕。達本字子敬,避先主叔父敬,改之。〔二〕   〔一〕 魏略曰:申儀兄名耽,字義舉。初在西平、上庸間聚眾數千家,後與張魯通,又遣使詣曹公,曹公加其號為將軍,因使領上庸都尉。至建安末,為蜀所攻,以其郡西屬。黃初中,儀復來還,詔即以兄故號加儀,因拜魏興太守,封列侯。太和中,儀與孟達不和,數上言達有貳心於蜀,及達反,儀絕蜀道,使救不到。達死後,儀詣宛見司馬宣王,宣王勸使來朝。儀至京師,詔轉拜儀樓船將軍,在禮請中。   〔二〕 封子林為牙門將,咸熙元年內移河東。達子興為議督軍,是歲徙還扶風。   彭羕字永年,廣漢人。身長八尺,容貌甚偉。姿性驕傲,多所輕忽,惟敬同郡秦子敕,薦之於太守許靖曰:「昔高宗夢傅說,周文求呂尚,爰及漢祖,納食其於布衣,此乃帝王之所以倡業垂統,緝熙厥功也。今明府稽古皇極,允執神靈,體公劉之德,行勿翦之惠,清廟之作於是乎始,褒貶之義於是乎興,然而六翮未之備也。伏見處士綿竹秦宓,膺山甫之德,履雋生之直,枕石漱流,吟詠縕袍,偃息於仁義之途,恬惔於浩然之域,高概節行,守真不虧,雖古人潛遁,蔑以加旃。若明府能招致此人,必有忠讜落落之譽,豐功厚利,建跡立勳,然後紀功於王府,飛聲於來世,不亦美哉!」   羕仕州,不過書佐,後又為眾人所謗毀於州牧劉璋,璋髡鉗羕為徒隸。會先主入蜀,泝流北行。羕欲納說先主,乃往見龐統。統與羕非故人,又適有賓客,羕徑上統床臥,謂統曰:「須客罷當與卿善談。」統客既罷,往就羕坐,羕又先責統食,然後共語,因留信宿,至于經日。統大善之,而法正宿自知羕,遂並致之先主。先主亦以為奇,數令羕宣傳軍事,指授諸將,奉使稱意,識遇日加。成都既定,先主領益州牧,拔羕為治中從事。羕起徒步,一朝處州人之上,形色囂然,自矜得遇滋甚。諸葛亮雖外接待羕,而內不能善。屢密言先主,羕心大志廣,難可保安。先主既敬信亮,加察羕行事,意以稍疏,左遷羕為江陽太守。   羕聞當遠出,私情不悅,往詣馬超。超問羕曰:「卿才具秀拔,主公相待至重,謂卿當與孔明、孝直諸人齊足並驅,寧當外授小郡,失人本望乎?」羕曰:「老革荒悖,可復道邪!」〔一〕又謂超曰:「卿為其外,我為其內,天下不足定也。」超羈旅歸國,常懷危懼,聞羕言大驚,默然不答。羕退,具表羕辭,於是收羕付有司。   〔一〕 揚雄方言曰:悈、鰓、乾、都、耇、革,老也。郭璞注曰:皆老者皮毛枯瘁之形也。臣松之以為皮去毛曰革。古者以革為兵,故語稱兵革,革猶兵也。羕罵備為老革,猶言老兵也。   羕於獄中與諸葛亮書曰:「僕昔有事於諸侯,以為曹操暴虐,孫權無道,振威闇弱,其惟主公有霸王之器,可與興業致治,故乃翻然有輕舉之志。會公來西,僕因法孝直自衒鬻,龐統斟酌其間,遂得詣公於葭萌,指掌而譚,論治世之務,講霸王之義,建取益州之策,公亦宿慮明定,即相然贊,遂舉事焉。僕於故州不免凡庸,憂於罪罔,得遭風雲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顯,從布衣之中擢為國士,盜竊茂才。分子之厚,誰復過此。〔一〕羕一朝狂悖,自求葅醢,為不忠不義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刎咽喉,愚夫不為也。況僕頗別菽麥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為首興事業,而有投江陽之論,不解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頗以被酒,侻失『老』語。此僕之下愚薄慮所致,主公實未老也。且夫立業,豈在老少,西伯九十,寧有衰志,負我慈父,罪有百死。至於內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討曹操耳,寧敢有他志邪?孟起說之是也,但不分別其閒,痛人心耳。昔每與龐統共相誓約,庶託足下末蹤,盡心於主公之業,追名古人,載勳竹帛。統不幸而死,僕敗以取禍。自我墮之,將復誰怨!足下,當世伊、呂也,宜善與主公計事,濟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祇有靈,復何言哉!貴使足下明僕本心耳。行矣努力,自愛,自愛!」羕竟誅死,時年三十七。   〔一〕 臣松之以為「分子之厚」者,羕言劉主分兒子厚恩,施之於己,故其書後語云「負我慈父,罪有百死」也。   廖立廖音理救反。字公淵,武陵臨沅人。先主領荊州牧,辟為從事,年未三十,擢為長沙太守。先主入蜀,諸葛亮鎮荊土,孫權遣使通好於亮,因問士人皆誰相經緯者,亮答曰:「龐統、廖立,楚之良才,當贊興世業者也。」建安二十年,權遣呂蒙奄襲南三郡,立脫身走,自歸先主。先主素識待之,不深責也,以為巴郡太守。二十四年,先主為漢中王,徵立為侍中。後主襲位,徙長水校尉。   立本意,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貳,而更游散在李嚴等下,常懷怏怏。後丞相掾(李郃)〔李邵〕、蔣琬至,立計曰:「軍當遠出,卿諸人好諦其事。昔先(主)〔帝〕不取漢中,走與吳人爭南三郡,卒以三郡與吳人,徒勞役吏士,無益而還。既亡漢中,使夏侯淵、張郃深入于巴,幾喪一州。後至漢中,使關侯身死無孑遺,上庸覆敗,徒失一方。是羽怙恃勇名,作軍無法,直以意突耳,故前後數喪師眾也。如向朗、文恭,凡俗之人耳。恭作治中無綱紀;朗昔奉馬良兄弟,謂為聖人,今作長史,素能合道。中郎郭演長,從人者耳,不足與經大事,而作侍中。今弱世也,欲任此三人,為不然也。王連流俗,苟作掊克,使百姓疲弊,以致今日。」(郃)〔邵〕、琬具白其言於諸葛亮。亮表立曰:「長水校尉廖立,坐自貴大,臧否群士,公言國家不任賢達而任俗吏,又言萬人率者皆小子也;誹謗先帝,疵毀眾臣。人有言國家兵眾簡練,部伍分明者,立舉頭視屋,憤吒作色曰:『何足言!』凡如是者不可勝數。羊之亂群,猶能為害,況立託在大位,中人以下識真偽邪?」〔一〕於是廢立為民,徙汶山郡。立躬率妻子耕殖自守,聞諸葛亮卒,垂泣歎曰:「吾終為左衽矣!」後監軍姜維率偏軍經汶山、詣立,稱立意氣不衰,言論自若。立遂終徙所。妻子還蜀。   〔一〕 亮集有亮表曰:「立奉先帝無忠孝之心,守長沙則開門就敵,領巴郡則有闇昧闟茸其事,隨大將軍則誹謗譏訶,侍梓宮則挾刃斷人頭於梓宮之側。陛下即位之後,普增職號,立隨比為將軍,面語臣曰:『我何宜在諸將軍中!不表我為卿,上當在五校!』臣答:『將軍者,隨大比耳。至於卿者,正方亦未為卿也。且宜處五校。』自是之後,怏怏懷恨。」詔曰:「三苗亂政,有虞流宥,廖立狂惑,朕不忍刑,亟徙不毛之地。」   李嚴字正方,南陽人也。少為郡職吏,以才幹稱。荊州牧劉表使歷諸郡縣。曹公入荊州時,嚴宰秭歸,遂西詣蜀,劉璋以為成都令,復有能名。建安十八年,署嚴為護軍,拒先主於綿竹。嚴率眾降先主,先主拜嚴裨將軍。成都既定,為犍為太守、興業將軍。二十三年,盜賊馬秦、高勝等起事於郪,音淒。合聚部伍數萬人,到資中縣。時先主在漢中,嚴不更發兵,但率將郡士五千人討之,斬秦、勝等首。枝黨星散,悉復民籍。又越嶲夷率高定遣軍圍新道縣,嚴馳往赴救,賊皆破走。加輔漢將軍,領郡如故。章武二年,先主徵嚴詣永安宮,拜尚書令。三年,先主疾病,嚴與諸葛亮並受遺詔輔少主;以嚴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留鎮永安。建興元年,封都鄉侯,假節,加光祿勳。四年,轉為前將軍。以諸葛亮欲出軍漢中,嚴當知後事,移屯江州,留護軍陳到駐永安,皆統屬嚴。嚴與孟達書曰:「吾與孔明俱受寄託,憂深責重,思得良伴。」亮亦與達書曰:「部分如流,趨捨罔滯,正方性也。」其見貴重如此。〔一〕八年,遷驃騎將軍。以曹真欲三道向漢川,亮命嚴將二萬人赴漢中。亮表嚴子豐為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後事。亮以明年當出軍,命嚴以中都護署府事。嚴改名為平。   〔一〕 諸葛亮集有嚴與亮書,勸亮宜受九錫,進爵稱王。亮答書曰:「吾與足下相知久矣,可不復相解!足下方誨以光國,戒之以勿拘之道,是以未得默已。吾本東方下士,誤用於先帝,位極人臣,祿賜百億,今討賊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寵齊、晉,坐自貴大,非其義也。若滅魏斬叡,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於九邪!」   九年春,亮軍祁山,平催督運事。秋夏之際,值天霖雨,運糧不繼,平遣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欲以解己不辦之責,顯亮不進之愆也。又表後主,說「軍偽退,欲以誘賊與戰」。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本末,平違錯章灼。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於是亮表平曰:「自先帝崩後,平所在治家,尚為小惠,安身求名,無憂國之事。臣當北出,欲得平兵以鎮漢中,平窮難縱橫,無有來意,而求以五郡為巴州刺史。去年臣欲西征,欲令平主督漢中,平說司馬懿等開府辟召。臣知平鄙情,欲因行之際偪臣取利也,是以表平子豐督主江州,隆崇其遇,以取一時之務。平至之日,都委諸事,群臣上下皆怪臣待平之厚也。正以大事未定,漢室傾危,伐平之短,莫若褒之。然謂平情在於榮利而已,不意平心顛倒乃爾。若事稽留,將致禍敗,是臣不敏,言多增咎。」〔一〕乃廢平為民,徙梓潼郡。〔二〕十二年,平聞亮卒,發病死。平常冀亮當自補復,策後人不能,故以激憤也。〔三〕豐官至朱提太守。〔四〕   〔一〕 亮公文上尚書曰:「平為大臣,受恩過量,不思忠報,橫造無端,危恥不辦,迷罔上下,論獄棄科,導人為姦,(狹情)〔情狹〕志狂,若無天地。自度姦露,嫌心遂生,聞軍臨至,西嚮託疾還沮、漳,軍臨至沮,復還江陽,平參軍狐忠勤諫乃止。今篡賊未滅,社稷多難,國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業。輒與行中軍師車騎將軍都鄉侯臣劉琰,使持節前軍師征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南鄭侯臣魏延、前將軍都亭侯臣袁綝、左將軍領荊州刺史高陽鄉侯臣吳壹、督前部右將軍玄鄉侯臣高翔、督後部後將軍安樂亭侯臣吳班、領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督左部行中監軍揚武將軍臣鄧芝、行前監軍征南將軍臣劉巴、行中護軍偏將軍臣費禕、行前護軍偏將軍漢成亭侯臣許允、行左護軍篤信中郎將臣丁咸、行右護軍偏將軍臣劉敏、行護軍征南將軍當陽亭侯臣姜維、行中典軍討虜將軍臣上官雝、行中參軍昭武中郎將臣胡濟、行參軍建義將軍臣閻晏、行參軍偏將軍臣爨習、行參軍裨將軍臣杜義、行參軍武略中郎將臣杜祺、行參軍綏戎都尉盛勃、領從事中郎武略中郎將臣樊岐等議,輒解平任,免官祿、節傳、印綬、符策,削其爵土。」   〔二〕 諸葛亮又與平子豐教曰:「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此神明所聞,非但人知之也。表都護典漢中,委君於東關者,不與人議也。謂至心感動,終始可保,何圖中乖乎!昔楚卿屢絀,亦乃克復,思道則福,應自然之數也。願寬慰都護,勤追前闕。今雖解任,形業失故,奴婢賓客百數十人,君以中郎參軍居府,方之氣類,猶為上家。若都護思負一意,君與公琰推心從事者,否可復通,逝可復還也。詳思斯戒,明吾用心,臨書長歎,涕泣而已。」   〔三〕 習鑿齒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平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鏡至明而醜者無怒,水鏡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鏡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於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諸葛亮於是可謂能用刑矣,自秦、漢以來未之有也。   〔四〕 蘇林漢書音義曰:朱音銖;提音如北方人名匕曰提也。   劉琰字威碩,魯國人也。先主在豫州,辟為從事,以其宗姓,有風流,善談論,厚親待之,遂隨從周旋,常為賓客。先主定益州,以琰為固陵太守。後主立,封都鄉侯,班位每亞李嚴,為衛尉中軍師後將軍,遷車騎將軍。然不豫國政,但領兵千餘,隨丞相亮諷議而已。車服飲食,號為侈靡,侍婢數十,皆能為聲樂,又悉教誦讀魯靈光殿賦。建興十年,與前軍師魏延不和,言語虛誕,亮責讓之。琰與亮牋謝曰:「琰稟性空虛,本薄操行,加有酒荒之病,自先帝以來,紛紜之論,殆將傾覆。頗蒙明公本其一心在國,原其身中穢垢,扶持全濟,致其祿位,以至今日。閒者迷醉,言有違錯,慈恩含忍,不致之于理,使得全完,保育性命。雖必克己責躬,改過投死,以誓神靈;無所用命,則靡寄顏。」於是亮遣琰還成都,官位如故。   琰失志慌惚。十二年正月,琰妻胡氏入賀太后,太后令特留胡氏,經月乃出。胡氏有美色,琰疑其與後主有私,呼(卒)五百撾胡,至於以履搏面,而後棄遣。胡具以告言琰,琰坐下獄。有司議曰:「卒非撾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琰竟棄市。自是大臣妻母朝慶遂絕。   魏延字文長,義陽人也。以部曲隨先主入蜀,數有戰功,遷牙門將軍。先主為漢中王,遷治成都,當得重將以鎮漢川,眾論以為必在張飛,飛亦以心自許。先主乃拔延為督漢中鎮遠將軍,領漢中太守,一軍盡驚。先主大會群臣,問延曰:「今委卿以重任,卿居之欲云何?」延對曰:「若曹操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先主稱善,眾咸壯其言。先主踐尊號,進拜鎮北將軍。建興元年,封都亭侯。五年,諸葛亮駐漢中,更以延為督前部,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八年,使延西入羌中,魏後將軍費瑤、雍州刺史郭淮與延戰于陽谿,延大破淮等,遷為前軍師征西大將軍,假節,進封南鄭侯。   延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一〕延既善養士卒,勇猛過人,又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楊儀不假借延,延以為至忿,有如水火。十二年,亮出北谷口,延為前鋒。出亮營十里,延夢頭上生角,以問占夢趙直,直詐延曰:「夫麒麟有角而不用,此不戰而賊欲自破之象也。」退而告人曰:「角之為字,刀下用也;頭上用刀,其凶甚矣。」   〔一〕 魏略曰:夏侯楙為安西將軍,鎮長安,亮於南鄭與群下計議,延曰:「聞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長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穀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必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為此縣危,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   秋,亮病困,密與長史楊儀、司馬費禕、護軍姜維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亮適卒,祕不發喪,儀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為楊儀所部勒,作斷後將乎!」因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為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禕出門馳馬而去,延尋悔,追之已不及矣。延遣人覘儀等,遂使欲案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纔)〔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後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咸保儀疑延。儀等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何平在前禦延。平叱延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軍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馬岱追斬之,致首於儀,儀起自踏之,曰:「庸奴!復能作惡不?」遂夷延三族。初,蔣琬率宿衛諸營赴難北行,行數十里,延死問至,乃旋。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還者,但欲除殺儀等。平日諸將素不同,冀時論必當以代亮。本指如此。不便背叛。〔一〕   〔一〕 魏略曰:諸葛亮病,謂延等云:「我之死後,但謹自守,慎勿復來也。」令延攝行己事,密持喪去。延遂匿之,行至褒口,乃發喪。亮長史楊儀宿與延不和,見延攝行軍事,懼為所害,乃張言延欲舉眾北附,遂率其眾攻延。延本無此心,不戰軍走,追而殺之。臣松之以為此蓋敵國傳聞之言,不得與本傳爭審。   楊儀字威公,襄陽人也。建安中,為荊州刺史傅群主簿,背群而詣襄陽太守關羽。羽命為功曹,遣奉使西詣先主。先主與語論軍國計策,政治得失,大悅之,因辟為左將軍兵曹掾。及先主為漢中王,拔儀為尚書。先主稱尊號,東征吳,儀與尚書令劉巴不睦,左遷遙署弘農太守。建興三年,丞相亮以為參軍,署府事,將南行。五年,隨亮漢中。八年,遷長史,加綏軍將軍。亮數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亮深惜儀之才幹,憑魏延之驍勇,常恨二人之不平,不忍有所偏廢也。十二年,隨亮出屯谷口。亮卒于敵場。儀既領軍還,又誅討延,自以為功勳至大,宜當代亮秉政,呼都尉趙正以周易筮之,卦得家人,默然不悅。而亮平生密指,以儀性狷狹,意在蔣琬,琬遂為尚書令、益州刺史。儀至,拜為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   初,儀為先主尚書,琬為尚書郎,後雖俱為丞相參軍長史,儀每從行,當其勞劇,自惟年宦先琬,才能踰之,於是怨憤形于聲色,歎吒之音發於五內。時人畏其言語不節,莫敢從也,惟後軍師費禕往慰省之。儀對禕恨望,前後云云,又語禕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復及。」禕密表其言。十三年,廢儀為民,徙漢嘉郡。儀至徙所,復上書誹謗,辭指激切,遂下郡收儀。儀自殺,其妻子還蜀。〔一〕   〔一〕 楚國先賢傳云:儀兄慮,字威方。少有德行,為江南冠冕。州郡禮召,諸公辟請,皆不能屈。年十七,夭,鄉人號曰德行楊君。   評曰:劉封處嫌疑之地,而思防不足以自衛。彭羕、廖立以才拔進,李嚴以幹局達,魏延以勇略任,楊儀以當官顯,劉琰舊仕,並咸貴重。覽其舉措,跡其規矩,招禍取咎,無不自己也。 ## 三國志卷四十一 蜀書十一 霍王向張楊費傳第十一   霍峻字仲邈,南郡枝江人也。兄篤,於鄉里合部曲數百人。篤卒,荊州牧劉表令峻攝其眾。表卒,峻率眾歸先主,先主以峻為中郎將。先主自葭萌南還襲劉璋,留峻守葭萌城。張魯遣將楊帛誘峻,求共守城,峻曰:「小人頭可得,城不可得。」帛乃退去。後璋將扶禁、向存等帥萬餘人由閬水上,攻圍峻,且一年,不能下。峻城中兵纔數百人,伺其怠隙,選精銳出擊,大破之,即斬存首。先主定蜀,嘉峻之功,乃分廣漢為梓潼郡,以峻為梓潼太守、裨將軍。在官三年,年四十卒,還葬成都。先主甚悼惜,乃詔諸葛亮曰:「峻既佳士,加有功於國,欲行酹。」遂親率群僚臨會弔祭,因留宿墓上,當時榮之。   子弋,字紹先,先主末年為太子舍人。後主踐阼,除謁者。丞相諸葛亮北駐漢中,請為記室,使與子喬共周旋游處。亮卒,為黃門侍郎。後主立太子璿,以弋為中庶子,璿好騎射,出入無度,弋援引古義,盡言規諫,甚得切磋之體。後為參軍庲降屯副貳都督,又轉護軍,統事如前。時永昌郡夷獠恃險不賓,數為寇害,乃以弋領永昌太守,率偏軍討之,遂斬其豪帥,破壞邑落,郡界寧靜。遷監軍翊軍將軍,領建寧太守,還統南郡事。景耀六年,進號安南將軍。是歲,蜀并于魏。弋與巴東領軍襄陽羅憲各保全一方,舉以內附,咸因仍前任,寵待有加。〔一〕   〔一〕 漢晉春秋曰:霍弋聞魏軍來,弋欲赴成都,後主以備敵既定,不聽。及成都不守,弋素服號哭,大臨三日。諸將咸勸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詳主之安危,大故去就,不可苟也。若主上與魏和,見遇以禮,則保境而降,不晚也。若萬一危辱,吾將以死拒之,何論遲速邪!」得後主東遷之問,始率六郡將守上表曰:「臣聞人生於三,事之如一,惟難所在,則致其命。今臣國敗主附,守死無所,是以委質,不敢有貳。」晉文王善之,又拜南中都督,委以本任。後遣將兵救援呂興,平交阯、日南、九真三郡,功封列侯,進號崇賞焉。弋孫彪,晉越嶲太守。襄陽記曰:羅憲字令則。父蒙,避亂於蜀,官至廣漢太守。憲少以才學知名,年十三能屬文。後主立太子,為太子舍人,遷庶子、尚書吏部郎,以宣信校尉再使於吳,吳人稱美焉。時黃皓預政,眾多附之,憲獨不與同,皓恚,左遷巴東太守。時右大將軍閻宇都督巴東,為領軍,後主拜憲為宇副貳。魏之伐蜀,召宇西還,留宇二千人,令憲守永安城。尋聞成都敗,城中擾動,江邊長吏皆棄城走,憲斬稱成都亂者一人,百姓乃定。得後主委質問至,乃帥所統臨于都亭三日。吳聞蜀敗,起兵西上,外託救援,內欲襲憲。憲曰:「本朝傾覆,吳為脣齒,不恤我難而徼其利,背盟違約。且漢已亡,吳何得久,寧能為吳降虜乎!」保城繕甲,告誓將士,厲以節義,莫不用命。吳聞鍾、鄧敗,百城無主,有兼蜀之志,而巴東固守,兵不得過,使步協率眾而西。憲臨江拒射,不能禦,遣參軍楊宗突圍北出,告急安東將軍陳騫,又送文武印綬、任子詣晉王。協攻城,憲出與戰,大破其軍。孫休怒,復遣陸抗等帥眾三萬人增憲之圍。被攻凡六月日而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大半。或說憲奔走之計,憲曰:「夫為人主,百姓所仰,危不能安,急而棄之,君子不為也,畢命於此矣。」陳騫言於晉王,遣荊州刺史胡烈救憲,抗等引退。晉王即委前任,拜憲淩江將軍,封萬年亭侯。會武陵四縣舉眾叛吳,以憲為武陵太守巴東監軍。泰始元年改封西鄂縣侯。憲遣妻子居洛陽,武帝以子襲為給事中。三年冬,入朝,進位冠軍將軍、假節。四年三月,從帝宴于華林園,詔問蜀大臣子弟,後問先輩宜時敘用者,憲薦蜀郡常忌、杜軫、壽良、巴西陳壽、南郡高軌、南陽呂雅、許國、江夏費恭、琅邪諸葛京、汝南陳裕,即皆敘用,咸顯於世。憲還,襲取吳之巫城,因上伐吳之策。憲方亮嚴正,待士不倦,輕財好施,不治產業。六年薨,贈安南將軍,諡曰烈侯。子襲,以淩江將軍領部曲,早卒,追贈廣漢太守。襲子徽,順陽內史,永嘉五年為王如所殺。此作「獻」,名與本傳不同,未詳孰是也。   王連字文儀,南陽人也。劉璋時入蜀,為梓潼令。先主起事葭萌,進軍來南,連閉城不降,先主義之,不強偪也。及成都既平,以連為什邡令,轉在廣都,所居有績。遷司鹽校尉,較鹽鐵之利,利入甚多,有裨國用,於是簡取良才以為官屬,若呂乂、杜祺、劉幹等,終皆至大官,自連所拔也。遷蜀郡太守、興業將軍,領鹽府如故。建興元年,拜屯騎校尉,領丞相長史,封平陽亭侯。時南方諸郡不賓,諸葛亮將自征之,連諫以為「此不毛之地,疫癘之鄉,不宜以一國之望,冒險而行」。亮慮諸將才不及己,意欲必往,而連言輒懇至,故停留者久之。會連卒。子山嗣,官至江陽太守。   向朗字巨達,襄陽宜城人也。〔一〕荊州牧劉表以為臨沮長。表卒,歸先主。先主定江南,使朗督秭歸、夷道、巫(山)、夷陵四縣軍民事。蜀既平,以朗為巴西太守,頃之轉任牂牁,又徙房陵。後主踐阼,為步兵校尉,代王連領丞相長史。丞相亮南征,朗留統後事。五年,隨亮漢中。朗素與馬謖善,謖逃亡,朗知情不舉,亮恨之,免官還成都。數年,為光祿勳,亮卒後徒左將軍,追論舊功,封顯明亭侯,位特進。初,朗少時雖涉獵文學,然不治素檢,以吏能見稱。自去長史,優游無事垂三十年,〔二〕乃更潛心典籍,孜孜不倦。年踰八十,猶手自校書,刊定謬誤,積聚篇卷,於時最多。開門接賓,誘納後進,但講論古義,不干時事,以是見稱。上自執政,下及童冠,皆敬重焉。延熙十年卒。〔三〕子條嗣,景耀中為御史中丞。〔四〕   〔一〕 襄陽記曰:朗少師事司馬德操,與徐元直、韓德高、龐士元皆親善。   〔二〕 臣松之案:朗坐馬謖免長史,則建興六年中也。朗至延熙十年卒,整二十年耳,此云「三十」,字之誤也。   〔三〕 襄陽記曰:朗遺言戒子曰:「傳稱師克在和不在眾,此言天地和則萬物生,君臣和則國家平,九族和則動得所求,靜得所安,是以聖人守和,以存以亡也。吾,楚國之小子耳,而早喪所天,為二兄所誘養,使其性行不隨祿利以墮。今但貧耳;貧非人患,惟和為貴,汝其勉之!」   〔四〕 襄陽記曰:條字文豹,亦博學多識,入晉為江陽太守、南中軍司馬。   朗兄子寵,先主時為牙門將。秭歸之敗,寵營特完。建興元年封都亭侯,後為中部督,典宿衛兵。諸葛亮當北行,表與後主曰:「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論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也。」遷中領軍。延熙三年,征漢嘉蠻夷,遇害。寵弟充,歷射聲校尉尚書。〔一〕   〔一〕 襄陽記曰:魏咸熙元年六月,鎮西將軍衛瓘至於成都,得璧玉印各一枚,文似「成信」字,魏人宣示百官,藏于相國府。充聞之曰:「吾聞譙周之言,先帝諱備,其訓具也,後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具矣,當授與人也。今中撫軍名炎,而漢年極於炎興,瑞出成都,而藏之於相國府,此殆天意也。」是歲,拜充為梓潼太守,明年十二月而晉武帝即尊位,炎興於是乎徵焉。孫盛曰:昔公孫自以起成都,號曰成氏,二玉之文,殆述所作乎!   張裔字君嗣,蜀郡成都人也。治公羊春秋,博涉史、漢。汝南許文休入蜀,謂裔幹理敏捷,是中夏鍾元常之倫也。劉璋時,舉孝廉,為魚復長,還州署從事,領帳下司馬。張飛自荊州由墊江入,璋授裔兵,拒張飛於德陽陌下,軍敗,還成都。為璋奉使詣先主,先主許以禮其君而安其人也,裔還,城門乃開。先主以裔為巴郡太守,還為司金中郎將,典作農戰之器。先是,益州郡殺太守正昂,耆率雍闓恩信著於南土,使命周旋,遠通孫權。乃以裔為益州太守,徑往至郡。闓遂趦趄不賓,假鬼教曰:「張府君如瓠壺,外雖澤而內實麤,不足殺,令縛與吳。」於是遂送裔於權。   會先主薨,諸葛亮遣鄧芝使吳,亮令芝言次可從權請裔。裔自至吳數年,流徙伏匿,權未之知也,故許芝遣裔。裔臨發,權乃引見,問裔曰:「蜀卓氏寡女,亡奔司馬相如,貴土風俗何以乃爾乎?」裔對曰:「愚以卓氏之寡女,猶賢於買臣之妻。」權又謂裔曰:「君還,必用事西朝,終不作田父於閭里也,將何以報我?」裔對曰:「裔負罪而歸,將委命有司。若蒙徼倖得全首領,五十八已前父母之年也,自此已後大王之賜也。」權言笑歡悅,有器裔之色。裔出閤,深悔不能陽愚,即便就船,倍道兼行。權果追之,裔已入永安界數十里,追者不能及。   既至蜀,丞相亮以為參軍,署府事,又領益州治中從事。亮出駐漢中,裔以射聲校尉領留府長吏,常稱曰:「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其明年,北詣亮諮事,送者數百,車乘盈路,裔還書與所親曰:「近者涉道,晝夜接賓,不得寧息,人自敬丞相長史,男子張君嗣附之,疲倦欲死。」其談啁流速,皆此類也。〔一〕少與犍為楊恭友善,恭早死,遺孤未數歲,裔迎留,與分屋而居,事恭母如母。恭之子息長大,為之娶婦,買田宅產業,使立門戶。撫恤故舊,振贍衰宗,行義甚至。加輔漢將軍,領長史如故。建興八年卒。子毣嗣,毣音忙角反,見字林,曰「毣,思貌也」。歷三郡守監軍。毣弟都,太子中庶子。   〔一〕 臣松之以為談啁貴於機捷,書疏可容留意。今因書疏之巧,以著談啁之速,非其理也。   楊洪字季休,犍為武陽人也。劉璋時歷部諸郡。先主定蜀,太守李嚴命為功曹。嚴欲徙郡治舍,洪固諫不聽,遂辭功曹,請退。嚴欲薦洪於州,為蜀部從事。先主爭漢中,急書發兵,軍師將軍諸葛亮以問洪,洪曰:「漢中則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也。方今之事,男子當戰,女子當運,發兵何疑?」時蜀郡太守法正從先主北行,亮於是表洪領蜀郡太守,眾事皆辦,遂使即真。頃之,轉為益州治中從事。   先主既稱尊號,征吳不克,還住永安。漢嘉太守黃元素為諸葛亮所不善,聞先主疾病,懼有後患,舉郡反,燒臨邛城。時亮東行省疾,成都單虛,是以元益無所憚。洪即啟太子,遣其親兵,使將軍陳曶、鄭綽討元。眾議以為元若不能圍成都,當由越嶲據南中,洪曰:「元素性凶暴,無他恩信,何能辦此?不過乘水東下,冀主上平安,面縛歸死;如其有異,奔吳求活耳。敕曶、綽但於南安峽口遮即便得矣。」曶、綽承洪言,果生獲元。洪建興元年賜爵關內侯,復為蜀郡太守、忠節將軍,後為越騎校尉,領郡如故。   五年,丞相亮北住漢中,欲用張裔為留府長史,問洪何如?洪對曰:「裔天姿明察,長於治劇,才誠堪之,然性不公平,恐不可專任,不如留向朗。朗情偽差少,裔隨從目下,效其器能,於事兩善。」初,裔少與洪親善。裔流放在吳,洪臨裔郡,裔子郁給郡吏,微過受罰,不特原假。裔後還聞之,深以為恨,與洪情好有損。及洪見亮出,至裔許,具說所言。裔答洪曰:「公留我了矣,明府不能止。」時人或疑洪意自欲作長史,或疑洪知裔自嫌,不願裔處要職,典後事也。後裔與司鹽校尉岑述不和,至于忿恨。亮與裔書曰:「君昔在(柏)〔陌〕下,營壞,吾之用心,食不知味;後流迸南海,相為悲歎,寢不安席;及其來還,委付大任,同獎王室,自以為與君古之石交也。石交之道,舉讎以相益,割骨肉以相明,猶不相謝也,況吾但委意於元儉,而君不能忍邪?」論者由是明洪無私。   洪少不好學問,而忠清款亮,憂公如家,事繼母至孝。六年卒官。始洪為李嚴功曹,嚴未(至)〔去〕至犍為而洪已為蜀郡。洪迎門下書佐何祗,有才策功幹,舉郡吏,數年為廣漢太守,時洪亦尚在蜀郡。是以西土咸服諸葛亮能盡時人之器用也。〔一〕   〔一〕 益部耆舊傳雜記曰:每朝會,祗次洪坐。嘲祗曰:「君馬何駛?」祗曰:「故吏馬不敢駛,但明府未著鞭耳。」眾傳之以為笑。祗字君肅,少寒貧,為人寬厚通濟,體甚壯大,又能飲食,好聲色,不持節儉,故時人少貴之者。嘗夢井中生桑,以問占夢趙直,直曰:「桑非井中之物,會當移植;然桑字四十下八,君壽恐不過此。」祗笑言「得此足矣」。初仕郡,後為督軍從事。時諸葛亮用法峻密,陰聞祗游戲放縱,不勤所職,嘗奄往錄獄。眾人咸為祗懼。祗密聞之,夜張燈火見囚,讀諸解狀。諸葛晨往,祗悉已闇誦,答對解釋,無所凝滯,亮甚異之。出補成都令,時郫縣令缺,以祗兼二縣。二縣戶口猥多,切近都治,饒諸奸穢,每比人,常眠睡,值其覺寤,輒得奸詐,眾咸畏祗之發摘,或以為有術,無敢欺者。使人投算,祗聽其讀而心計之,不差升合,其精如此。汶山夷不安,以祗為汶山太守,民夷服信。遷廣漢。後夷反叛,辭〔曰〕「令得前何府君,乃能安我耳」!時難〔復〕屈祗,拔祗族人為〔之〕,汶山復得安。轉祗為犍為。年四十八卒,如直所言。後有廣漢王離,字伯元,亦以才幹顯。為督軍從事,推法平當,稍遷,代祗為犍為太守,治有美績,雖聰明不及祗,而文采過之也。   費詩字公舉,犍為南安人也。劉璋時為綿竹令,先主攻綿竹時,詩先舉城降。成都既定,先主領益州牧,以詩為督軍從事,出為牂牁太守,還為州前部司馬。先主為漢中王,遣詩拜關羽為前將軍,羽聞黃忠為後將軍,羽怒曰:「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詩謂羽曰:「夫立王業者,所用非一。昔蕭、曹與高祖少小親舊,而陳、韓亡命後至,論其班列,韓最居上,未聞蕭、曹以此為怨。今漢王以一時之功,隆崇於漢升,然意之輕重,寧當與君侯齊乎!且王與君侯,譬猶一體,同休等戚,禍福共之,愚為君侯,不宜計官號之高下,爵祿之多少為意也。僕一介之使,銜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還,但相為惜此舉動,恐有後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後群臣議欲推漢中王稱尊號,詩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偪主篡位,故乃羇旅萬里,糾合士眾,將以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與楚約,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陽,獲子嬰,猶懷推讓,況今殿下未出門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誠不為殿下取也。」由是忤指,左遷部永昌從事。〔一〕建興三年,隨諸葛亮南行,歸至漢陽縣,降人李鴻來詣亮,亮見鴻,時蔣琬與詩在坐。鴻曰:「閒過孟達許,適見王沖從南來,言往者達之去就,明公切齒,欲誅達妻子,賴先主不聽耳。達曰:『諸葛亮見顧有本末,終不爾也。』盡不信沖言,委仰明公,無復已已。」亮謂琬、詩曰:「還都當有書與子度相聞。」詩進曰:「孟達小子,昔事振威不忠,後又背叛先主,反覆之人,何足與書邪!」亮默然不答。亮欲誘達以為外援,竟與達書曰:「往年南征,歲(未及)〔末乃〕還,適與李鴻會於漢陽,承知消息,慨然永嘆,以存足下平素之志,豈徒空託名榮,貴為乖離乎!嗚呼孟子,斯實劉封侵陵足下,以傷先主待士之義。又鴻道王沖造作虛語,云足下量度吾心,不受沖說。尋表明之言,追平生之好,依依東望,故遣有書。」達得亮書,數相交通,辭欲叛魏。魏遣司馬宣王征之,即斬滅達。亮亦以達無款誠之心,故不救助也。蔣琬秉政,以詩為諫議大夫,卒於家。   〔一〕 習鑿齒曰:夫創本之君,須大定而後正己,纂統之主,俟速建以係眾心,是故惠公朝虜而子圉夕立,更始尚存而光武舉號,夫豈忘主徼利,社稷之故也。今先主糾合義兵,將以討賊。賊彊禍大,主沒國喪,二祖之廟,絕而不祀,苟非親賢,孰能紹此?嗣祖配天,非咸陽之譬,杖正討逆,何推讓之有?於此時也,不知速尊有德以奉大統,使民欣反正,世睹舊物,杖順者齊心,附逆者同懼,可謂闇惑矣。其黜降也宜哉!臣松之以為鑿齒論議,惟此論最善。   王沖者,廣漢人也。為牙門將,統屬江州督李嚴。為嚴所疾,懼罪降魏。魏以沖為樂陵太守。〔一〕   〔一〕 孫盛蜀世譜曰:詩子立,晉散騎常侍。自後益州諸費有名位者,多是詩之後也。   評曰:霍峻孤城不傾,王連固節不移,向朗好學不倦,張裔膚敏應機,楊洪乃心忠公,費詩率意而言,皆有可紀焉。以先主之廣濟,諸葛之準繩,詩吐直言,猶用陵遲,況庸后乎哉! ## 三國志卷四十二 蜀書十二 杜周杜許孟來尹李譙郤傳第十二   杜微字國輔,梓潼涪人也。少受學於廣漢任安。劉璋辟為從事,以疾去官。及先主定蜀,微常稱聾,閉門不出。建興二年,丞相亮領益州牧,選迎皆妙簡舊德,以秦宓為別駕,五梁為功曹,微為主簿。微固辭,轝而致之。既致,亮引見微,微自陳謝。高以微不聞人語,於坐上與書曰:「服聞德行,飢渴歷時,清濁異流,無緣咨覯。王元泰、李伯仁、王文儀、楊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仲寶等,每歎高志,未見如舊。猥以空虛,統領貴州,德薄任重,慘慘憂慮。朝廷(主公)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愛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漢室,欲與君因天順民,輔此明主,以隆季興之功,著勳於竹帛也。以謂賢愚不相為謀,故自割絕,守勞而已,不圖自屈也。」微自乞老病求歸,亮又與書答曰:「曹丕篡弒,自立為帝,是猶土龍芻狗之有名也。欲與群賢因其邪偽,以正道滅之。怪君未有相誨,便欲求還於山野。丕又大興勞役,以向吳、楚。今因丕多務,且以閉境勤農,育養民物,並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後伐之,可使兵不戰民不勞而天下定也。君但當以德輔時耳,不責君軍事,何為汲汲欲求去乎!」其敬微如此。拜為諫議大夫,以從其志。   五梁者,字德山,犍為南安人也,以儒學節操稱。從議郎遷諫議大夫、五官中郎將。   周群字仲直,巴西閬中人也。父舒,字叔布,少學術於廣漢楊厚,名亞董扶、任安。數被徵,終不詣。時人有問:「春秋讖曰代漢者當塗高,此何謂也?」舒曰:「當塗高者,魏也。」鄉黨學者私傳其語。群少受學於舒,專心候業。於庭中作小樓,家富多奴,常令奴更直於樓上視天災,纔見一氣,即白群,群自上樓觀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氣候,無不見之者,是以所言多中。州牧劉璋,辟以為師友從事。〔一〕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先主欲與曹公爭漢中,問群,群對曰:「當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軍,必不利,當戒慎之!」時州後部司馬蜀郡張裕亦曉占候,而天才過群,〔二〕諫先主曰:「不可爭漢中,軍必不利。」先主竟不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遣將軍吳蘭、雷銅等入武都,皆沒不還,悉如群言。於是舉群茂才。   〔一〕 續漢書曰:建安七年,越嶲有男子化為女人,時群言哀帝時亦有此,將易代之祥也。至二十五年,獻帝果封于山陽。十二年十月,有星孛于鶉尾,荊州分野,群以為荊州牧將死而失土。明年秋,劉表卒,曹公平荊州。十七年十二月,星孛于五諸侯,群以為西方專據土地者皆將失土。是時,劉璋據益州,張魯據漢中,韓遂據涼州,宋建據枹罕。明年冬,曹公遣偏將擊涼州。十九年,獲宋建,韓遂逃于羌中,被殺。其年秋,璋失益州。二十年秋,曹公攻漢中,張魯降。   〔二〕 裕字南和。   裕又私語人曰:「歲在庚子,天下當易代,劉氏祚盡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後,寅卯之間當失之。」人密白其言。初,先主與劉璋會涪時,裕為璋從事,侍坐。其人饒鬚,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縣,特多毛姓,東西南北皆諸毛也,涿令稱曰『諸毛繞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黨潞長,遷為涿令(涿令)者,去官還家,時人與書,欲署潞則失涿,欲署涿則失潞,乃署曰『潞涿君』。」先主無鬚,故裕以此及之。先主常銜其不遜,加忿其漏言,乃顯裕諫爭漢中不驗,下獄,將誅之。諸葛亮表請其罪,先主答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鉏。」裕遂棄市。後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又曉相術,每舉鏡視面,自知刑死,未嘗不撲之於地也。   群卒,子巨頗傳其術。   杜瓊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少受學於任安,精究安術。劉璋時辟為從事。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瓊為議曹從事。後主踐阼,拜諫議大夫,遷左中郎將、大鴻臚、太常。為人靜默少言,闔門自守,不與世事。蔣琬、費禕等皆器重之。雖學業入深,初不視天文有所論說。後進通儒譙周常問其意,瓊答曰:「欲明此術甚難,須當身視,識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劇,然後知之,復憂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復視也。」周因問曰:「昔周徵君以為當塗高者魏也,其義何也?」瓊答曰:「魏,闕名也,當塗而高,聖人取類而言耳。」又問周曰:「寧復有所怪邪?」周曰:「未達也。」瓊又曰:「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已來,名官盡言曹,使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瓊年八十餘,延熙十三年卒。著韓詩章句十餘萬言,不教諸子,內學無傳業者。周緣瓊言,乃觸類而長之曰:「春秋傳著晉穆侯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妃,怨偶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其後果如服言。及漢靈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既立為帝,後皆免為諸侯,與師服言相似也。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後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具矣,當授與人也;意者甚於穆侯、靈帝之名子。」後宦人黃皓弄權於內,景耀五年,宮中大樹無故自折,周深憂之,無所與言,乃書柱曰:「眾而大,期之會,具而授,若何復?」言曹者眾也,魏者大也,眾而大,天下其當會也。具而授,如何復有立者乎?蜀既亡,咸以周言為驗。周曰:「此雖己所推尋,然有所因,由杜君之辭而廣之耳,殊無神思獨至之異也。」   許慈字仁篤,南陽人也。師事劉熙,善鄭氏學,治易、尚書、三禮、毛詩、論語。建安中,與許靖等俱自交州入蜀。時又有魏郡胡潛,字公興,不知其所以在益土。潛雖學不沾洽,然卓犖彊識,祖宗制度之儀,喪紀五服之數,皆指掌畫地,舉手可采。先主定蜀,承喪亂歷紀,學業衰廢,乃鳩合典籍,沙汰眾學,慈、潛並為學士,與孟光、來敏等典掌舊文。值庶事草創,動多疑議,慈、潛更相克伐,謗讟忿爭,形於聲色;書籍有無,不相通借,時尋楚撻,以相震攇。攇,虛晚反。其矜己妒彼,乃至於此。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會,使倡家假為二子之容。傚其訟䦧之狀,酒酣樂作,以為嬉戲,初以辭義相難,終以刀杖相屈,用感切之。潛先沒,慈後主世稍遷至大長秋,卒。〔一〕子勛傳其業,復為博士。   〔一〕 孫盛曰:蜀少人士,故慈、潛等並見載述。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陽人,漢太尉孟郁之族。〔一〕靈帝末為講部吏。獻帝遷都長安,遂逃入蜀,劉焉父子待以客禮。博物識古,無書不覽,尤銳意三史,長於漢家舊典。好公羊春秋而譏呵左氏,每與來敏爭此二義,光常譊譊讙咋。譊音奴交反。讙音休袁反。咋音徂格反。先主定益州,拜為議郎,與許慈等並掌制度。後主踐阼,為符節令、屯騎校尉、長樂少府,遷大司農。延熙九年秋,大赦,光於眾中責大將軍費禕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有何旦夕之危,倒懸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惠姦宄之惡乎?又鷹隼始擊,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時,下違人理。老夫耄朽,不達治體,竊謂斯法難以經久,豈具瞻之高美,所望於明德哉!」禕但顧謝踧踖而已。光之指摘痛癢,多如是類,故執政重臣,心不能悅,爵位不登;每直言無所回避,為代所嫌。太常廣漢鐔承、〔二〕光祿勳河東裴雋等,年資皆在光後,而登據上列,處光之右,蓋以此也。〔三〕   〔一〕 續漢書曰:郁,中常侍孟賁之弟。   〔二〕 華陽國志曰:承字公文,歷郡守少府。   〔三〕 傅暢裴氏家記曰:雋字奉先,魏尚書令潛弟也。雋姊夫為蜀中長史,雋送之,時年十餘歲,遂遭漢末大亂,不復得還。既長知名,為蜀所推重也。子越,字令緒,為蜀督軍。蜀破,遷還洛陽,拜議郎。   後進文士祕書郎郤正數從光諮訪,光問正太子所習讀并其情性好尚,正答曰:「奉親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風;接待群僚,舉動出於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戶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智調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於承志竭歡,既不得妄有所施為,且智調藏於胸懷,權略應時而發,此之有無,焉可豫設也?」光解正慎宜,不為放談,乃曰:「吾好直言,無所回避,每彈射利病,為世人所譏嫌;(疑)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語有次。今天下未定,智意為先,智意雖有自然,然(不)〔亦〕可力彊致也。此儲君讀書,寧當傚吾等竭力博識以待訪問,如傅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當務其急者。」正深謂光言為然。後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餘卒。   來敏字敬達,義陽新野人,來歙之後也。父豔,為漢司空。〔一〕漢末大亂,敏隨姊(夫)奔荊州,姊夫黃琬是劉璋祖母之姪,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與姊入蜀,常為璋賓客。涉獵書籍,善左氏春秋,尤精於倉、雅訓詁,好是正文字。先主定益州,署敏典學校尉,及立太子,以為家令。後主踐阼,為虎賁中郎將。丞相亮住漢中,請為軍祭酒、輔軍將軍,坐事去職。〔二〕亮卒後,還成都為大長秋,又免,後累遷為光祿大夫,復坐過黜。前後數貶削,皆以語言不節,舉動違常也。時孟光亦以樞機不慎,議論于時,然猶愈於敏,俱以其耆宿學士見禮於世。而敏荊楚名族,東宮舊臣,特加優待,是故廢而復起。後以敏為執慎將軍,欲令以官重自警戒也。年九十七,景耀中卒。子忠,亦博覽經學,有敏風,與尚書向充等並能協贊大將軍姜維。維善之,以為參軍。   〔一〕 華嶠後漢書曰:豔好學下士,開館養徒眾。少歷顯位,靈帝時位至司空。   〔二〕 亮集有教曰:「將軍來敏對上官顯言『新人有何功德而奪我榮資與之邪?諸人共憎我,何故如是』?敏年老狂悖,生此怨言。昔成都初定,議者以為來敏亂群,先帝以新定之際,故遂含容,無所禮用。後劉子初選以為太子家令,先帝不悅而不忍拒也。後主〔上〕既位,吾闇於知人,遂復擢為將軍祭酒,違議者之審見,背先帝所疏外,自謂能以敦厲薄俗,帥之以義。今既不能,表退職,使閉門思愆。」   尹默字思潛,梓潼涪人。益部多貴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遠游荊州,從司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學。皆通諸經史,又專精於左氏春秋,自劉歆條例,鄭眾、賈逵父子、陳元、(方)服虔注說,咸略誦述,不復按本。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為勸學從事,及立太子,以默為僕,(射)以左氏傳授後主。後主踐阼,拜諫議大夫。丞相亮住漢中,請為軍祭酒。亮卒,還成都,拜太中大夫,卒。子宗傳其業,為博士。〔一〕   〔一〕 宋仲子後在魏。魏略曰:其子與魏諷謀反,伏誅。魏太子答王朗書曰:「昔石厚與州吁游,父碏知其與亂;韓子昵田蘇,穆子知其好仁:故君子游必有方,居必就士,誠有以也。嗟乎!宋忠無石子先識之明,老罹此禍。今雖欲願行滅親之誅,立純臣之節,尚可得邪!」   李譔字欽仲,梓潼涪人也。父仁,字德賢,與同縣尹默俱游荊州,從司馬徽、宋忠等學。譔具傳其業,又從默講論義理,五經、諸子,無不該覽,加博好技藝,算術、卜數、醫藥、弓弩、機械之巧,皆致思焉。始為州書佐、尚書令史。延熙元年,後主立太子,以譔為庶子,遷為僕。(射)轉中散中大夫、右中郎將,猶侍太子。太子愛其多知,甚悅之。然體輕脫,好戲啁,故世不能重也。著古文易、尚書、毛詩、三禮、左氏傳、太玄指歸,皆依準賈、馬,異於鄭玄。與王氏殊隔,初不見其所述,而意歸多同。景耀中卒。時又有漢中陳術,字申伯,亦博學多聞,著釋問七篇、益部耆舊傳及志,位歷三郡太守。   譙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國人也。父𡸫,字榮始,治尚書,兼通諸經及圖、緯。州郡辟請,皆不應,州就假師友從事。周幼孤,與母兄同居。既長,耽古篤學,家貧未嘗問產業,誦讀典籍,欣然獨笑,以忘寢食。研精六經,尤善書札。頗曉天文,而不以留意;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遍視也。身長八尺,體貌素朴,性推誠不飾,無造次辯論之才,然潛識內敏。   建興中,丞相亮領益州牧,命周為勸學從事。〔一〕亮卒於敵庭,周在家聞問,即便奔赴,尋有詔書禁斷,惟周以速行得達。大將軍蔣琬領刺史,徙為典學從事,總州之學者。   〔一〕 蜀記曰:周初見亮,左右皆笑。既出,有司請推笑者,亮曰:「孤尚不能忍,況左右乎!」   後主立太子,以周為僕,轉家令。時後主頗出游觀,增廣聲樂。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傑並起,跨州據郡,欲弄神器,於是賢才智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狹,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於時更始、公孫述及諸有大眾者多已廣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游獵飲食,不恤民物。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遂務理冤獄,節儉飲食,動遵法度,故北州歌歎,聲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未識世祖,遙聞德行,遂以權計舉漁陽、上谷突騎迎于廣阿。其餘望風慕德者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于輿病齎棺,繈負而至者,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彊,屠王郎,吞銅馬,折赤眉而成帝業也。及在洛陽,嘗欲小出,車駕已御,銚期諫曰:『天下未寧,臣誠不願陛下細行數出。』即時還車。及征隗囂,潁川盜起,世祖還洛陽,但遣寇恂往,恂曰:『潁川以陛下遠征,故姦猾起叛,未知陛下還,恐不時降;陛下自臨,潁川賊必即降。』遂至潁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陛下天姿至孝,喪踰三年,言及隕涕,雖曾閔不過也。敬賢任才,使之盡力,有踰成康。故國內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陳。然臣不勝大願,願復廣人所不能者。夫輓大重者,其用力苦不眾,拔大艱者,其善術苦不廣,且承事宗廟者,非徒求福祐,所以率民尊上也。至於四時之祀,或有不臨,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所增造,但奉脩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徙為中散大夫,猶侍太子。   于時軍旅數出,百姓彫瘁,周與尚書令陳祗論其利害,退而書之,謂之仇國論。其辭曰:「因餘之國小,而肇建之國大,並爭於世而為仇敵。因餘之國有高賢卿者,問於伏愚子曰:『今國事未定,上下勞心,往古之事,能以弱勝彊者,其術何如?』伏愚子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恆多慢,處小有憂者恆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勾踐卹眾,以弱斃彊,此其術也。』賢卿曰:『曩者項彊漢弱,相與戰爭,無日寧息,然項羽與漢約分鴻溝為界,各欲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尋帥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國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邊陲,覬增其疾而斃之也。』伏愚子曰:『當殷、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當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彊並爭,虎裂狼分,疾博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肇建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若乃奇變縱橫,出入無間,衝波截轍,超谷越山,不由舟楫而濟盟津者,我愚子也,實所不及。』」   後遷光祿大夫,位亞九列。周雖不與政事,以儒行見禮,時訪大議,輒據經以對,而後生好事者亦咨問所疑焉。   景耀六年冬,魏大將軍鄧艾克江由,長驅而前。而蜀本謂敵不便至,不作城守調度,及聞艾已入陰平,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後主使群臣會議,計無所出。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和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斗絕,易以自守,宜可奔南。惟周以為:「自古已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也,今若入吳,固當臣服。且政理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并吳,吳不能并魏明矣。等為小稱臣,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早為之計,然後可果;今大敵以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群臣或難周曰:「今艾以不遠,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之受)〔受之〕之後,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眾人無以易周之理。   後主猶疑於入南,周上疏曰:「或說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適南之計,臣愚以為不安。何者?南方遠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勢偪之,窮乃幸從。是後供出官賦,取以給兵,以為愁怨,此患國之人也。今以窮迫,欲往依恃,恐必復反叛,一也。北兵之來,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勢衰,及時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當拒敵,內供服御,費用張廣,他無所取,耗損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鄲僭號,時世祖在信都,畏偪於郎,欲棄還關中。邳肜諫曰:『明公西還,則邯鄲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從之,遂破邯鄲。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誠恐邳肜之言復信於今,四也。願陛下早為之圖,可獲爵土;若遂適南,勢窮乃服,其禍必深。易曰:『亢之為言,知得而不知喪,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言聖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堯、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雖不肖,禍尚未萌,而迎授與人,況禍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縛銜璧而歸武王,豈所樂哉,不得已也。」於是遂從周策。劉氏無虞,一邦蒙賴,周之謀也。〔一〕   〔一〕 孫綽評曰:譙周說後主降魏,可乎?曰:自為天子而乞降請命,何恥之深乎!夫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先君正魏之篡,不與同天矣。推過於其父,俛首而事讎,可謂苟存,豈大居正之道哉!孫盛曰: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卿大夫死位,況稱天子而可辱於人乎!周謂萬乘之君偷生苟免,亡禮希利,要冀微榮,惑矣。且以事勢言之,理有未盡。何者?禪雖庸主,實無桀、紂之酷,戰雖屢北,未有土崩之亂,縱不能君臣固守,背城借一,自可退次東鄙以思後圖。是時羅憲以重兵據白帝,霍弋以強卒鎮夜郎。蜀土險狹,山水峻隔,絕巘激湍,非步卒所涉。若悉取舟楫,保據江州,徵兵南中,乞師東國,如此則姜、廖五將自然雲從,吳之三師承命電赴,何投寄之無所而慮於必亡邪?魏師之來,褰國大舉,欲追則舟楫靡資,欲留則師老多虞。且屈伸有會,情勢代起,徐因思奮之民,以攻驕惰之卒,此越王所以敗闔閭,田單所以摧騎劫也,何為匆匆遽自囚虜,下堅壁於敵人,致斫石之至恨哉?葛生有云:「事之不濟則已耳,安能復為之下!」壯哉斯言,可以立懦夫之志矣。觀古燕、齊、荊、越之敗,或國覆主滅,或魚縣鳥竄,終能建功立事,康復社稷,豈曰天助,抑亦人謀也。向使懷苟存之計,納譙周之言,何邦基之能構,令名之可獲哉?禪既闇主,周實駑臣,方之申包、田單、范蠡、大夫種,不亦遠乎!   時晉文王為魏相國,以周有全國之功,封陽城亭侯。又下書辟周,周發至漢中,困疾不進。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從洛陽還蜀,過見周。周語次,因書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沒兮。」典午者謂司馬也,月酉者謂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果崩。〔一〕晉室踐阼,累下詔所在發遣周。周遂輿疾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騎都尉,周乃自陳無功而封,求還爵土,皆不聽許。   〔一〕 華陽國志曰:文立字廣休,少治毛詩、三禮,兼通群書。刺史費禕命為從事,入為尚書郎,復辟禕大將軍東曹掾,稍遷尚書。蜀并于魏,梁州建,首為別駕從事,舉秀才。晉泰始二年,拜濟陰太守,遷太子中庶子。立上言:「故蜀大官及盡忠死事者子孫,雖仕郡國,或有不才,同之齊民為劇;又諸葛亮、蔣琬、費禕等子孫流徙中畿,各宜量才敘用,以慰巴、蜀之心,傾吳人之望。」事皆施行。轉散騎常侍,獻可替否,多所補納。稍遷衛尉,中朝服其賢雅,為時名卿。咸寧末卒。立章奏詩詩賦論頌凡數十篇。   五年,予嘗為本郡中正,清定事訖,求休還家,往與周別。周語予曰:「昔孔子七十二、劉向、揚雄七十一而沒,今吾年過七十,庶慕孔子遺風,可與劉、揚同軌,恐不出後歲,必便長逝,不復相見矣。」疑周以術知之,假此而言也。六年秋,為散騎常侍,疾篤不拜,至冬卒。〔一〕凡所著述,撰定法訓、五經論、古史考(書)之屬百餘篇。〔二〕周三子,熙、賢、同。少子同頗好周業,亦以忠篤質素為行,舉孝廉,除錫令、東宮洗馬,召不就。〔三〕   〔一〕 晉陽秋載詔曰:「朕甚悼之,賜朝服一具,衣一襲,錢十五萬。」周息熙上言,周臨終屬熙曰:「久抱疾,未曾朝見,若國恩賜朝服衣物者,勿以加身。當還舊墓,道險行難,豫作輕棺。殯斂已畢,上還所賜。」詔還衣服,給棺直。   〔二〕 益部耆舊傳曰:益州刺史董榮圖畫周像於州學,命從事李通頌之曰:「抑抑譙侯,好古述儒,寶道懷真,鑒世盈虛,雅名美跡,終始是書。我后欽賢,無言不譽,攀諸前哲,丹青是圖。嗟爾來葉,鋻茲顯模。」   〔三〕 周長子熙。熙子秀,字元彥。晉陽秋曰:秀性清靜,不交於世,知將大亂,豫絕人事,從兄弟及諸親里不與相見。州郡辟命,及李雄盜蜀,安車徵秀,又雄叔父驤、驤子壽辟命,皆不應。常冠鹿皮,躬耕山藪。永和三年,安西將軍桓溫平蜀,表薦秀曰:「臣聞大朴既虧,則高尚之標顯;道喪時昏,則忠貞之義彰。故有洗耳投淵以振玄邈之風,亦有秉心矯跡以惇在三之節。是以上代之君,莫不崇重斯軌,所以篤俗訓民,靜一流競。伏惟大晉應符御世,運無常通,時有屯蹇,神州丘墟,三方圮裂,兔罝絕響於中林,白駒無聞於空谷,斯有識之所悼心,大雅之所歎息者也。陛下聖德嗣興,方恢天緒。臣昔奉役,有事西土,鯨鯢既縣,思宣大化;訪諸故老,搜楊潛逸,庶武羅於羿、浞之墟,想王蠋於亡齊之境。竊聞巴西譙秀,植操貞固,抱德肥遁,揚清渭波。于時皇極遘道消之會,群黎蹈顛沛之艱,中華有顧瞻之哀,幽谷無遷喬之望;凶命屢招,姦威仍偪,身寄虎吻,危同朝露,而能抗節玉立,誓不降辱,杜門絕跡,不面偽庭,進免龔勝亡身之禍,退無薛方詭對之譏;雖園、綺之棲商、洛,管寧之默遼海,方之於秀,殆無以過。于今西土,以為美談。夫旌德禮賢,化道之所先,崇表殊節,聖哲之上務。方今六合未康,豺狼當路,遺黎偷薄,義聲弗聞,益宜振起道義之徒,以敦流遁之弊。若秀蒙薄帛之徵,足以鎮靜頹風,軌訓囂俗;幽遐仰流,九服知化矣。」及蕭敬叛亂,避難宕渠川中,鄉人宗族馮依者以百數。秀年八十,眾人以其薦老,欲代之負擔,秀拒曰:「各有老弱,當先營救。吾氣力自足堪此,不以垂朽之年累諸君也。」後十餘年,卒於家。   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師人也。祖父儉,靈帝末為益州刺史,為盜賊所殺。會天下大亂,故正父揖因留蜀。揖為將軍孟達營都督,隨達降魏,為中書令史。正本名纂。少以父死母嫁,單煢隻立,而安貧好學,博覽墳籍。弱冠能屬文,入為祕書吏,轉為令史,遷郎,至令。性澹於榮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司馬、王、揚、班、傅、張、蔡之儔遺文篇賦,及當世美書善論,益部有者,則鑽鑿推求,略皆寓目。自在內職,與宦人黃皓比屋周旋,經三十年,皓從微至貴,操弄威權,正既不為皓所愛,亦不為皓所憎,是以官不過六百石,而免於憂患。   依則先儒,假文見意,號曰釋譏,其文繼於崔駰達旨。其辭曰:   或有譏余者曰:『聞之前記,夫事與時並,名與功偕,然則名之與事,前哲之急務也。是故創制作範,匪時不立,流稱垂名,匪功不記,名必須功而乃顯,事亦俟時以行止,身沒名滅,君子所恥。是以達人研道,探賾索微,觀天運之符表,考人事之盛衰,辯者馳說,智者應機,謀夫演略,武士奮威,雲合霧集,風激電飛,量時揆宜,用取世資,小屈大申,存公忽私,雖尺枉而尋直,終揚光以發輝也。今三方鼎跱,九有未乂,悠悠四海,嬰丁禍敗,嗟道義之沈塞,愍生民之顛沛,此誠聖賢拯救之秋,烈士樹功之會也。吾子以高朗之才,珪璋之質,兼覽博闚,留心道術,無遠不致,無幽不悉;挺身取命,幹茲奧祕,躊躇紫闥,喉舌是執,九考不移,有入無出,〔一〕究古今之真偽,計時務之得失。雖時獻一策,偶進一言,釋彼官責,慰此素飧,固未能輸竭忠款,盡瀝胸肝,排方入直,惠彼黎元,俾吾徒草鄙並有聞焉也。盍亦綏衡緩轡,回軌易塗,輿安駕肆,思馬斯徂,審厲揭以投濟,要夷庚之赫憮,播秋蘭以芳世,副吾徒之(彼)〔披〕圖,不亦盛與!』   余聞而歎曰:「嗚呼,有若云乎邪!夫人心不同,實若其面,子雖光麗,既美且豔,管闚筐舉,守厥所見,未可以言八紘之形埒,信萬事之精練也。』   或人率爾,抑而揚衡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   余應之曰:『虞帝以面從為戒,孔聖以悅己為尤,若子之言,良我所思,將為吾子論而釋之。昔在鴻荒,矇昧肇初,三皇應籙,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典攸書。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慘虐,吞嚼八區,於是從橫雲起,狙詐如星,奇邪蜂動,智故萌生;或飾真以讎偽,或挾邪以干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背正崇邪,棄直就佞,忠無定分,義無常經。故鞅法窮而慝作,斯義敗而姦成,呂門大而宗滅,韓辯立而身刑。夫何故哉?利回其心,寵耀其目,赫赫龍章,鑠鑠車服,媮幸苟得,如反如仄,淫邪荒迷,恣睢自極,和鸞未調而身在轅側,庭宁未踐而棟折榱覆。天收其精,地縮其澤,人弔其躬,鬼芟其頟。初升高岡,終隕幽壑,朝含榮潤,夕為枯魄。是以賢人君子,深圖遠慮,畏彼咎戾,超然高舉,寧曳尾於塗中,穢濁世之休譽。彼豈輕主慢民,而忽於時務哉?蓋易著行止之戒,詩有靖恭之歎,乃神之聽之而道使之然也。   揚茂化之醲醇,君臣履度,各守厥真;下垂詢納之弘,下有匡救之責,士無虛華之寵,民有一行之跡,粲乎亹亹,尚此忠益。然而道有隆窳,物有興廢,有聲有寂,有光有翳。朱陽否於素秋,玄陰抑於孟春,羲和逝而望舒係,運氣匿而耀靈陳。沖、質不永,桓、靈墜敗,英雄雲布,豪傑蓋世,家挾殊議,人懷異計,故從橫者欻披其胸,狙詐者暫吐其舌也。   今天綱已綴,德樹西鄰,丕顯祖之宏規,縻好爵於士人,興五教以訓俗,豐九德以濟民,肅明祀以礿祭,幾皇道以輔真。雖跱者未一,偽者未分,聖人垂戒,蓋均無貪;故君臣協美於朝,黎庶欣戴於野,動若重規,靜若疊矩。濟濟偉彥,元凱之倫也,有過必知,顏子之仁也,侃侃庶政,冉、季之治也,鷹楊鷙騰,伊、望之事也;總群俊之上略,含薛氏之三計,敷張、陳之祕策,故力征以勤世,援華英而不遑,豈暇脩枯籜於榛穢哉!   然吾不才,在朝累紀,託身所天,心焉是恃。樂滄海之廣深,歎嵩嶽之高跱,聞仲尼之贊商,感鄉校之益己,彼平仲之和羹,亦進可而替否;故矇冒瞽說,時有攸獻,譬遒人之有采于市閭,游童之吟詠乎疆畔,庶以增廣福祥,輸力規諫。若其合也,則以闇協明,進應靈符;如其違也,自我常分,退守己愚。進退任數,不矯不誣,循性樂天,夫何恨諸?此其所以既入不出,有而若無者也。狹屈氏之常醒,濁漁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辱,褊夷叔之高懟。合不以得,違不以失,得不克詘,失不慘悸;不樂前以顧軒,不就後以慮輊,不鬻譽以干澤,不辭愆以忌絀。何責之釋?何飧之卹?何方之排?何直之入?九考不移,固其所執也。   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群,猶鱗介之潛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鄧林,游禽逝不為之尠,浮魴臻不為之殷。且陽靈幽於唐葉,陰精應於商時,陽盱請而洪災息,桑林禱而甘澤茲。〔二〕行止有道,啟塞有期。我師遺訓,不怨不尤,委命恭己,我又何辭?辭窮路單,將反初節,綜墳典之流芳,尋孔氏之遺藝,綴微辭以存道,憲先軌而投制,韙叔肸之優游,美疏氏之遐逝,收止足以言歸,汎皓然以容裔,欣環堵以恬娛,免咎悔於斯世,顧茲心之未泰,懼末塗之泥滯,仍求激而增憤,肆中懷以告誓。昔九方考精於至貴,秦牙沈思於殊形;〔三〕薛燭察寶以飛譽,〔四〕瓠梁託絃以流聲;〔五〕齊隸拊髀以濟文,〔六〕楚客潛寇以保荊;〔七〕雍門援琴而挾說,〔八〕韓哀秉轡而馳名;〔九〕盧敖翱翔乎玄闕,若士竦身于雲清。〔一0〕余實不能齊技於數子,故乃靜然守已而自寧。』   〔一〕 尚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九考則二十七年。   〔二〕 淮南子曰:禹為水,以身請于陽盱之河,湯苦旱,以身禱於桑林之際,聖人之憂民,如此其明也。呂氏春秋曰:昔殷湯克夏桀而天下大旱,三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方,萬方有罪,在余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毀傷民之大命。」湯於是剪其髮,攦其爪,自以為犧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悅。雨乃大至。   〔三〕 淮南子曰: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對曰:「良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失若亡,其一若此馬者,絕塵卻轍。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馬。天下之馬,臣有所與共儋纏采薪九方堙,此其相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穆公見之,使之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馬矣,在於沙丘。」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牝而黃。」使人往取之,牡而驪。穆公不悅,召伯樂而問之曰:「敗矣,子之所使求馬者也!毛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伯樂喟然太息曰:「一至此乎!是乃所以千萬(里)臣而無數者也。若堙之所觀者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麤,在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貴乎馬者。」馬至,而果天下之馬也。淮南子又曰:伯樂、寒風、秦牙、葛青,所相各異,其知馬一也;蓋九方觀其精,秦牙察其形。   〔四〕 越絕書曰:昔越王句踐有寶劍五枚,聞於天下。客有能相劍者名薛燭,王召而問之:「吾有寶劍五,請以示子。」乃取豪曹、臣闕,薛燭曰:「皆非也。」又取純鉤、湛盧,燭曰:「觀其劍鈔,爛爛如列宿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將溢于塘,觀其文,渙渙如冰將釋,此所謂純鉤邪?」王曰:「是也。」王曰:「客有直之者,有市之鄉三,駿馬千匹,千戶之都二,可乎?」薛燭曰:「不可。當造此劍之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邪之谿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公擊鼓,太一下觀,天精下之,歐冶乃因天之精,悉其伎巧,一曰純鉤,二曰湛盧。今赤堇之山已合,若邪之谿深而不測,歐冶子已死,雖傾城量金,珠玉竭河,獨不得此一物。有市之鄉三,駿馬千匹,千戶之都二,亦何足言與!」   〔五〕 淮南子曰:瓠巴鼓瑟而鱏魚聽之。又曰:瓠梁之歌可隨也,而以歌者不可為也。   〔六〕 臣松之曰:按此謂孟嘗君田文下坐客,能作雞鳴以濟其厄者也。凡作雞鳴,必先拊髀,以傚雞之拊翼也。   〔七〕 淮南子曰:楚將子發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為偷者,往見曰:「聞君求技道之士,臣偷也,願以技備一卒。」子發聞之,衣不及帶,冠不暇正,出見而禮之。左右諫曰:「偷者,天下之盜也,何為禮之?」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與。」後無幾何,齊興兵伐楚。子發將師以當之,兵三卻。楚賢大夫皆盡其計而悉其誠,齊師愈彊。於是卒偷進請曰:「臣有薄技,願為君行之。」君曰「諾」。偷即夜出,解齊將軍之帳,而獻之子發。子發使人歸之,曰:「卒有出採薪者,得將軍之帳,使使歸於執事。」明日又復往取枕,子發又使歸之。明日又復往取簪,子發又使歸之。齊師聞之大駭,將軍與軍吏謀曰:「今日不去,楚軍恐取吾頭矣!」即旋師而去。   〔八〕 桓譚新論曰:雍門周以琴見,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對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貴而後賤,昔富而今貧,擯壓窮巷,不交四鄰;不若身材高妙,懷質抱真,逢讒罹謗,怨結而不得信;不若交歡而結愛,無怨而生離,遠赴絕國,無相見期;不若幼無父母,壯無妻兒,出以野澤為鄰,入用堀穴為家,困于朝夕,無所假貸:若此人者,但聞飛烏之號,秋風鳴條,則傷心矣,臣一為之援琴而長太息,未有不悽惻而涕泣者也。今若足下,居則廣廈高堂,連闥洞房,下羅帷,來清風;倡優在前,諂諛侍側,揚激楚,舞鄭妾,流聲以娛耳,練色以淫目;水戲則舫龍舟,建羽旗,鼓釣乎不測之淵;野游則登平原,馳廣囿,強弩下高鳥,勇士格猛獸;置酒娛樂,沈醉忘歸: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雖有善鼓琴,未能動足下也。」孟嘗君曰:「固然!」雍門周曰:「然臣竊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不從即衡;從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夫以秦、楚之彊而報弱薛,猶磨蕭斧而伐朝菌也,有識之士,莫不為足下寒心。天道不常盛,寒暑更進退,千秋萬歲之後,宗廟必不血食;高臺既已傾,曲池又已平,墳墓生荊棘,狐狸穴其中,游兒牧豎躑躅其足而歌其上曰:『孟嘗君之尊貴,亦猶若是乎!』」於是孟嘗君喟然太息,涕淚承睫而未下。雍門周引琴而鼓之,徐動宮徵,叩角羽,終而成曲,孟嘗君遂歔欷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立若亡國之人也。」   〔九〕 呂氏春秋曰:韓哀作御。王褒聖主得賢臣頌曰:及至駕齧膝,參乘旦,王良執靶,韓哀附輿,縱馳騁騖,忽如景靡,過都越國,蹶如歷塊,追奔電,逐遺風,周流八極,萬里一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   〔一0〕淮南子曰:盧敖游乎北海,經乎太陰,入乎玄闕,至於蒙轂之上,見一士焉,深目而玄準,戾頸而鳶肩,豐上而殺下,軒軒然方迎風而舞,顧見盧敖慢然下其臂,遯逃乎碑下。盧敖俯而視之,方卷龜殼而食合梨。盧敖乃與之語曰:「惟敖為背群離黨,窮觀於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乎!敖幼而好游,長不喻解,周行四極,惟北陰之不闚,今卒睹夫子於是,子殆可與敖為交乎!」若士者齤然而笑曰:「嘻乎!子中州民,寧肯而遠至此?此猶光乎日月而戴列星,陰陽之所行,四時之所生,此其比夫不名之地,猶突奧也。若我南游乎罔䍚之野,北息于沈墨之鄉,西窮冥冥之黨,東貫鴻濛之光,此其下無地而上無天,聽焉無聞,視焉則眴,此其外猶有沈沈之汜,其餘一舉而千萬里,吾猶未能之在。今子游始至于此,乃語窮觀,豈不亦遠哉!然子處矣,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上,吾不可以久。」若士舉臂而竦身,遂入雲中。盧敖仰而視之,弗見乃止,曰:「吾比夫子也,猶黃鵠之與壤蟲,終日行不離咫尺,自以為遠,不亦悲哉!」   景耀六年,後主從譙周之計,遣使請降于鄧艾,其書,正所造也。明年正月,鍾會作亂成都,後主東遷洛陽,時擾攘倉卒,蜀之大臣無翼從者,惟正及殿中督汝南張通,捨妻子單身隨侍。後主賴正相導宜適,舉動無闕,乃慨然歎息,恨知正之晚。時論嘉之。賜爵關內侯。泰始中,除安陽令,遷巴西太守。泰始八年詔曰:「正昔在成都,顛沛守義,不違忠節,及見受用,盡心幹事,有治理之績,其以正為巴西太守。」咸寧四年卒。凡所著述詩論賦之屬,垂百篇。   評曰:杜微脩身隱靜,不役當世,庶幾夷、皓之概。周群占天有徵,杜瓊沈默慎密,諸生之純也。許、孟、來、李,博涉多聞,尹默精于左氏,雖不以德業為稱,信皆一時之學士。譙周詞理淵通,為世碩儒,有董、揚之規,郤正文辭燦爛,有張、蔡之風,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二子處晉事少,在蜀事多,故著于篇。〔一〕   〔一〕 張璠以為譙周所陳降魏之策,蓋素料劉禪懦弱,心無害戾,故得行也。如遇忿肆之人,雖無他算,然矜殉鄙恥,或發怒妄誅,以立一時之威,快其斯須之意者,此亦夷滅之禍云。 ## 三國志卷四十三 蜀書十三 黃李呂馬王張傳第十三   黃權字公衡,巴西閬中人也。少為郡吏,州牧劉璋召為主簿。時別駕張松建議,宜迎先主,使伐張魯。權諫曰:「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賓客禮待,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可但閉境,以待河清。」璋不聽,竟遣使迎先主,出權為廣漢長。及先主襲取益州,將帥分下郡縣,郡縣望風景附,權閉城堅守,須劉璋稽服,乃詣降先主。先主假權偏將軍。〔一〕及曹公破張魯,魯走入巴中,權進曰:「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此為割蜀之股臂也。」於是先主以權為護軍,率諸將迎魯。魯已還南鄭,北降曹公,然卒破杜濩、朴胡,殺夏侯淵,據漢中,皆權本謀也。   〔一〕 徐眾評曰:權既忠諫於主,又閉城拒守,得事君之禮。武王下車,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所以大顯忠賢之士,而明示所貴之旨。先主假權將軍,善矣,然猶薄少,未足彰忠義之高節,而大勸為善者之心。   先主為漢中王,猶領益州牧,以權為治中從事。及稱尊號,將東伐吳,權諫曰:「吳人悍戰,又水軍順流,進易退難,臣請為先驅以嘗寇,陛下宜為後鎮。」先主不從,以權為鎮北將軍,督江北軍以防魏師;先主自在江南。及吳將軍陸議乘流斷圍,南軍敗績,先主引退。而道隔絕,權不得還,故率將所領降于魏。有司執法,白收權妻子。先主曰:「孤負黃權,權不負孤也。」待之如初。〔一〕   〔一〕 臣松之以為漢武用虛罔之言,滅李陵之家,劉主拒憲司所執,宥黃權之室,二主得失縣邈遠矣。詩云「樂只君子,保艾爾後」,其劉主之謂也。   魏文帝謂權曰:「君捨逆效順,欲追蹤陳、韓邪?」權對曰:「臣過受劉主殊遇,降吳不可,還蜀無路,是以歸命。且敗軍之將,免死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文帝善之,拜為鎮南將軍,封育陽侯,加侍中,使之陪乘。蜀降人或云誅權妻子,權知其虛言,未便發喪,〔一〕後得審問,果如所言。及先主薨問至,魏群臣咸賀而權獨否。文帝察權有局量,欲試驚之,遣左右詔權,未至之間,累催相屬,馬使奔馳,交錯於道,官屬侍從莫不碎魄,而權舉止顏色自若。後領益州刺史,徙占河南。大將軍司馬宣王深器之,問權曰:「蜀中有卿輩幾人?」權笑而答曰:「不圖明公見顧之重也!」宣王與諸葛亮書曰:「黃公衡,快士也,每坐起歎述足下,不去口實。」景初三年,蜀延熙二年,權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二〕明年卒,諡曰景侯。子邕嗣。邕無子,絕。   〔一〕 漢魏春秋曰:文帝詔令發喪,權答曰:「臣與劉、葛推誠相信,明臣本志。疑惑未實,請須後問。」   〔二〕 蜀記曰:魏明帝問權:「天下鼎立,當以何地為正?」權對曰:「當以天文為正。往者熒惑守心而文皇帝崩,吳、蜀二主平安,此其徵也。」   權留蜀子崇,為尚書郎,隨衛將軍諸葛瞻拒鄧艾。到涪縣,瞻盤桓未進,崇屢勸瞻宜速行據險,無令敵得入平地。瞻猶與未納,崇至于流涕。會艾長驅而前,瞻卻戰至綿竹,崇帥厲軍士,期於必死,臨陳見殺。   李恢字德昂,建寧俞元人也。仕郡督郵,姑夫爨習為建伶令,有違犯之事,恢坐習免官。太守董和以習方土大姓,寢而不許。〔一〕後貢恢于州,涉道未至,聞先主自葭萌還攻劉璋。恢知璋之必敗,先主必成,乃託名郡使,北詣先主,遇於綿竹。先主嘉之,從至雒城,遣恢至漢中交好馬超,超遂從命。成都既定,先主領益州牧,以恢為功曹書佐主簿。後為亡虜所誣,引恢謀反,有司執送,先主明其不然,更遷恢為別駕從事。章武元年,庲降都督鄧方卒,先主問恢:「誰可代者?」恢對曰:「人之才能,各有長短,故孔子曰『其使人也器之』。且夫明主在上,則臣下盡情,是以先零之役,趙充國曰『莫若老臣』。臣竊不自揆,惟陛下察之。」先主笑曰:「孤之本意,亦已在卿矣。」遂以恢為庲降都督,使持節領交州剌史,住平夷縣。〔二〕   〔一〕 華陽國志曰:習後官至領軍。   〔二〕 臣松之訊之蜀人,云庲降地名,去蜀二千餘里,時未有寧州,號為南中,立此職以總攝之。晉泰始中,始分為寧州。   先主薨,高定恣睢於越嶲,雍闓跋扈於建寧,朱褒反叛於牂牁。丞相亮南征,先由越嶲,而恢案道向建寧。諸縣大相糾合,圍恢軍於昆明。時恢眾少敵倍,又未得亮聲息,紿謂南人曰:「官軍糧盡,欲規退還,吾中間久斥鄉里,乃今得旋,不能復北,欲還與汝等同計謀,故以誠相告。」南人信之,故圍守怠緩。於是恢出擊,大破之,追奔逐北,南至槃江,東接牂牁,與亮聲勢相連。南土平定,恢軍功居多,封漢興亭侯,加安漢將軍。後軍還,南夷復叛,殺害守將。恢身往撲討,鉏盡惡類,徙其豪帥于成都,賦出叟、濮耕牛戰馬金銀犀革,充繼軍資,于時費用不乏。   建興七年,以交州屬吳,解恢刺史。更領建寧太守,以還居本郡。徙居漢中,九年卒。子遺嗣。恢弟子球,羽林右部督,隨諸葛瞻拒鄧艾,臨陳授命,死于綿竹。   呂凱字季平、永昌不韋人也。〔一〕仕郡五官掾功曹。時雍闓等聞先主薨於永安,驕黠滋甚。都護李嚴與闓書六紙,解喻利害,闓但答一紙曰:「蓋聞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遠人惶惑,不知所歸也。」其桀慢如此。闓又降於吳,吳遙署闓為永昌太守。永昌既在益州郡之西,道路壅塞,與蜀隔絕,而郡太守改易,凱與府丞蜀郡王伉帥厲吏民,閉境拒闓。闓數移檄永昌,稱說云云。凱答檄曰:「天降喪亂,奸雄乘釁,天下切齒,萬國悲悼,臣妾大小,莫不思竭筋力,肝腦塗地,以除國難。伏惟將軍世受漢恩,以為當躬聚黨眾,率先啟行,上以報國家,下不負先人,書功竹帛,遺名千載。何期臣僕吳越,背本就末乎?昔舜勤民事,隕于蒼梧,書籍嘉之,流聲無窮。崩于江浦,何足可悲!文、武受命,成王乃平。先帝龍興,海內望風,宰臣聰睿,自天降康。而將軍不睹盛衰之紀,成敗之符,譬如野火在原,蹈履河冰,火滅冰泮,將何所依附?曩者將軍先君雍侯,造怨而封,竇融知興,歸志世祖,皆流名後葉,世歌其美。今諸葛丞相英才挺出,深睹未萌,受遺託孤,翊贊季興,與眾無忌,錄功忘瑕。將軍若能翻然改圖,易跡更步,古人不難追,鄙土何足宰哉!蓋聞楚國不恭,齊桓是責,夫差僭號,晉人不長,況臣於非主,誰肯歸之邪?竊惟古義,臣無越境之交,是以前後有來無往。重承告示,發憤忘食,故略陳所懷,惟將軍察焉。」凱威恩內著,為郡中所信,故能全其節。   〔一〕 孫盛蜀世譜曰:初,秦徙呂不韋子弟宗族於蜀漢。漢武帝時,開西南夷,置郡縣,徙呂氏以充之,因曰不韋縣。   及丞相亮南征討闓,既發在道,而闓已為高定部曲所殺。亮至南,上表曰:「永昌郡吏呂凱、府丞王伉等,執忠絕域,十有餘年,雍闓、高定偪其東北,而凱等守義不與交通。臣不意永昌風俗敦直乃爾!」以凱為雲南太守,封陽遷亭侯。會為叛夷所害,子祥嗣。而王伉亦封亭侯,為永昌太守。〔一〕   〔一〕 蜀世譜曰:呂祥後為晉南夷校尉,祥子及孫世為永昌太守。李雄破寧州,諸呂不肯附,舉郡固守。王伉等亦守正節。   馬忠字德信,巴西閬中人也。少養外家,姓狐,名篤,後乃復姓,改名忠。為郡吏,建安末舉孝廉,除漢昌長。先主東征,敗績猇亭,巴西太守閻芝發諸縣兵五千人以補遺闕,遣忠送往。先主已還永安,見忠與語,謂尚書令劉巴曰:「雖亡黃權,復得狐篤,此為世不乏賢也。」建興元年,丞相亮開府,以忠為門下督。三年,亮入南,拜忠牂牁太守。郡丞朱褒反。叛亂之後,忠撫育卹理,甚有威惠。八年,召為丞相參軍,副長史蔣琬署留府事。又領州治中從事。明年,亮出祁山,忠詣亮所,經營戎事。軍還,督將軍張嶷等討汶山郡叛羌。十一年,南夷豪帥劉冑反,擾亂諸郡。徵庲降都督張翼還,以忠代翼。忠遂斬冑,平南土。加忠監軍奮威將軍,封博陽亭侯。初,建寧郡殺太守正昂,縛太守張裔於吳,故都督常駐平夷縣。至忠,乃移治味縣,處民夷之間。又越嶲郡亦久失土地,忠率將太守張嶷開復舊郡,由此就加安南將軍,進封彭鄉亭侯。延熙五年還朝,因至漢中,見大司馬蔣琬,宣傳詔旨,加拜鎮南大將軍。七年春,大將軍費禕北禦魏敵,留忠成都,平尚書事。禕還,忠乃歸南。十二年卒,子脩嗣〔一〕。   〔一〕 脩弟恢。恢子義,晉建寧太守。   忠為人寬濟有度量,但詼啁大笑,忿怒不形於色。然處事能斷,威恩並立,是以蠻夷畏而愛之。及卒,莫不自致喪庭,流涕盡哀,為之立廟祀,迄今猶在。   張表,時名士,清望踰忠。閻宇,宿有功幹,於事精勤。繼踵在忠後,其威風稱績,皆不及忠。〔一〕   〔一〕 益部耆舊傳曰:張表,肅子也。華陽國志云:表,張松子,未詳。閻宇字文平,南郡人也。   王平字子均,巴西宕渠人也。本養外家何氏,後復姓王。隨杜濩、朴胡詣洛陽,假校尉,從曹公征漢中,因降先主,拜牙門將、裨將軍。建興六年,屬參軍馬謖先鋒。謖舍水上山,舉措煩擾,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大敗於街亭。眾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持,魏將張郃疑其伏兵,不往偪也。於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丞相亮既誅馬謖及將軍張休、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九年,亮圍祁山,平別守南圍。魏大將軍司馬宣王攻亮,張郃攻平,平堅守不動,郃不能克。十二年,亮卒於武功,軍退還,魏延作亂,一戰而敗,平之功也。遷後典軍、安漢將軍,副車騎將軍吳壹住漢中,又領漢中太守。十五年,進封安漢侯,代壹督漢中。延熙元年,大將軍蔣琬住沔陽,平更為前護軍,署琬府事。六年,琬還住涪,拜平前監軍、鎮北大將軍,統漢中。   七年春,魏大將軍曹爽率步騎十餘萬向漢川,前鋒已在駱谷。時漢中守兵不滿三萬,諸將大驚。或曰:「今力不足以拒敵,聽當固守漢、樂二城,遇賊令入,比爾間,涪軍足得救關。」平曰:「不然。漢中去涪垂千里。賊若得關,便為禍也。今宜先遣劉護軍、杜參軍據興勢,平為後拒;若賊分向黃金,平率千人下自臨之,比爾間,涪軍行至,此計之上也。」惟護軍劉敏與平意同,即便施行。涪諸軍及大將軍費禕自成都相繼而至,魏軍退還,如平本策。是時,鄧芝在東,馬忠在南,平在北境,咸著名跡。   平生長戎旅,手不能書,其所識不過十字,而口授作書,皆有意理。使人讀史、漢諸紀傳,聽之,備知其大義,往往論說不失其指。遵履法度,言不戲謔,從朝至夕,端坐徹日,㦎無武將之體,然性狹侵疑,為人自輕,以此為損焉。十一年卒,子訓嗣。   初,平同郡漢昌句扶句古候反忠勇寬厚,數有戰功,功名爵位亞平,官至左將軍,封宕渠侯。〔一〕   〔一〕 華陽國志曰:後張翼、廖化並為大將軍,時人語曰:「前有王、句,後有張、廖。」   張嶷字伯岐,巴郡南充國人也。〔一〕弱冠為縣功曹。先主定蜀之際,山寇攻縣,縣長捐家逃亡,嶷冒白刃,攜負夫人,夫人得免。由是顯名,州召為從事。時郡內士人龔祿、姚伷位二千石,當世有聲名,皆與嶷友善。建興五年,丞相亮北住漢中,廣漢、綿竹山賊張慕等鈔盜軍資,劫掠吏民,嶷以都尉將兵討之。嶷度其鳥散,難以戰禽,乃詐與和親,剋期置酒。酒酣,嶷身率左右,因斬慕等五十餘級,渠帥悉殄。尋其餘類,旬日清泰。後得疾病困篤,家素貧匱,廣漢太守蜀郡何祗,名為通厚,嶷宿與疏闊,乃自轝詣祗,託以治疾。祗傾財醫療,數年除愈。其黨道信義皆此類也。拜為牙門將,屬馬忠,北討汶山叛羌,南平四郡蠻夷,輒有籌畫戰克之功。〔二〕十四年,武都氐王苻健請降,遣將軍張尉往迎,過期不到,大將軍蔣琬深以為念。嶷平之曰:「苻健求附款至,必無他變,素聞健弟狡黠,又夷狄不能同功,將有乖離,是以稽留耳。」數日,問至,健弟果將四百戶就魏,獨健來從。   〔一〕 益部耆舊傳曰:嶷出自孤微,而少有通壯之節。   〔二〕 益部耆舊傳曰:嶷受兵馬三百人,隨馬忠討叛羌。嶷別督數營在先,至他里。邑所在高峻,嶷隨山立上四五里。羌於要厄作石門,於門上施床,積石於其上,過者下石槌擊之,無不糜爛。嶷度不可得攻,乃使譯告曉之曰:「汝汶山諸種反叛,傷害良善,天子命將討滅惡類。汝等若稽顙過軍,資給糧費,福祿永隆,其報百倍。若終不從,大兵致誅,雷擊電下,雖追悔之,亦無益也。」耆帥得命,即出詣嶷,給糧過軍。軍前討餘種,餘種聞他里已下,悉恐怖失所,或迎軍出降,或奔竄山谷,放兵攻擊,軍以克捷。後南夷劉冑又反,以馬忠為督庲降討冑,嶷復屬焉,戰鬥常冠軍首,遂斬冑。平南事訖,牂牁興古獠種復反,忠令嶷領諸營往討,嶷內招降得二千人,悉傳詣漢中。   初,越嶲郡自丞相亮討高定之後,叟夷數反,殺太守龔祿、焦璜,是後太守不敢之郡,只住(安定)〔安上〕縣,去郡八百餘里,其郡徒有名而已。時論欲復舊郡,除嶷為越嶲太守,嶷將所領往之郡,誘以恩信,蠻夷皆服,頗來降附。北徼捉馬最驍勁,不承節度,嶷乃往討,生縛其帥魏狼,又解縱告喻,使招懷餘類。表拜狼為邑侯,種落三千餘戶皆安土供職。諸種聞之,多漸降服,嶷以功賜爵關內侯。   蘇祁邑君冬逢、逢弟隗渠等,已降復反。嶷誅逢。逢妻,旄牛王女,嶷以計原之。而渠逃入西徼。渠剛猛捷悍,為諸種深所畏憚,遣所親二人詐降嶷,實取消息。嶷覺之,許以重賞,使為反間,二人遂合謀殺渠。渠死,諸種皆安。又斯都耆帥李求承,昔手殺龔祿,嶷求募捕得,數其宿惡而誅之。   始嶷以郡郛宇頹壞,更築小塢。在官三年,徙還故郡,繕治城郭,夷種男女莫不致力。   定莋、臺登、卑水三縣去郡三百餘里,舊出鹽鐵及漆,而夷徼久自固食。嶷率所領奪取,署長吏焉。嶷之到定莋,定莋率豪狼岑,槃木王舅,甚為蠻夷所信任,忿嶷自侵,不自來詣。嶷使壯士數十直往收致,撻而殺之,持尸還種,厚加賞賜,喻以狼岑之惡,且曰:「無得妄動,動即殄矣!」種類咸面縛謝過。嶷殺牛饗宴,重申恩信,遂獲鹽鐵,器用周贍。   漢嘉郡界旄牛夷種類四千餘戶,其率狼路,欲為姑婿冬逢報怨,遣叔父離將逢眾相度形勢。嶷逆遣親近齎牛酒勞賜,又令離(姊)逆逢妻宣暢意旨。離既受賜,并見其姊,姊弟歡悅,悉率所領將詣嶷,嶷厚加賞待,遣還。旄牛由是輒不為患。   郡有舊道,經旄牛中至成都,既平且近;自旄牛絕道,已百餘年,更由安上,既險且遠。嶷遣左右齎貨幣賜路,重令路姑喻意,路乃率兄弟妻子悉詣嶷,嶷與盟誓,開通舊道,千里肅清,復古亭驛。奏封路為旄牛㽛毗王,遣使將路朝貢。後主於是加嶷憮戎將軍,領郡如故。   嶷初見費禕為大將軍,恣性汎愛,待信新附太過,嶷書戒之曰:「昔岑彭率師,來歙杖節,咸見害於刺客,今明將軍位尊權重,宜鑒前事,少以為警。」後禕果為魏降人郭脩所害。   吳太傅諸葛恪以初破魏軍,大興兵眾以圖攻取。侍中諸葛瞻,丞相亮之子,恪從弟也,嶷與書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託之重,亦何容易!親以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沒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後事,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離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算之術也。雖云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邪?取古則今,今則古也,自非郎君進忠言於太傅,誰復有盡言者也!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並舉,實為不晚,願深採察。」恪竟以此夷族。嶷識見多如是類。   在郡十五年,邦域安穆。屢乞求還,乃徵詣成都。(夷民)〔民夷〕戀慕,扶轂泣涕,過旄牛邑,邑君襁負來迎,及追尋至蜀郡界,其督相率隨嶷朝貢者百餘人。嶷至,拜盪寇將軍,慷慨壯烈,士人咸多貴之,然放蕩少禮,人亦以此譏焉,〔一〕是歲延熙十七年也。魏狄道長李簡密書請降,衛將軍姜維率嶷等因簡之資以出隴西。〔二〕既到狄道,簡悉率城中吏民出迎軍。軍前與魏將徐質交鋒,嶷臨陳隕身,然其所殺傷亦過倍。既亡,封長子瑛西鄉侯,次子護雄襲爵。南土越嶲民夷聞嶷死,無不悲泣,為嶷立廟,四時水旱輒祀之。〔三〕   〔一〕 益部耆舊傳曰:時車騎將軍夏侯霸謂嶷曰:「雖與足下疏闊,然託心如舊,宜明此意。」嶷答曰:「僕未知子,子未知我,大道在彼,何云託心乎!願三年之後徐陳斯言。」有識之士以為美談。   〔二〕 益部耆舊傳曰:嶷風溼固疾,至都寖篤,扶杖然後能起。李簡請降,眾議狐疑,而嶷曰必然。姜維之出,時論以嶷初還,股疾不能在行中,由是嶷自乞肆力中原,致身敵庭。臨發,辭後主曰:「臣當值聖明,受恩過量,加以疾病在身,常恐一朝隕沒,辜負榮遇。天不違願,得豫戎事。若涼州克定,臣為藩表守將;若有未捷,殺身以報。」後主慨然為之流涕。   〔三〕 益部耆舊傳曰:余觀張嶷儀貌辭令,不能駭人,而其策略足以入算,果烈足以立威,為臣有忠誠之節,處類有亮直之風,而動必顧典,後主深崇之。雖古之英士,何以遠踰哉!蜀世譜曰:嶷孫奕,晉梁州刺史。   評曰:黃權弘雅思量,李恢公亮志業,呂凱守節不回,馬忠擾而能毅,〔一〕王平忠勇而嚴整,張嶷識斷明果,咸以所長,顯名發跡,遇其時也。   〔一〕 尚書曰:擾而毅。鄭玄注曰:擾,馴也。致果曰毅。 ## 三國志卷四十四 蜀書十四 蔣琬費禕姜維傳第十四   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也。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俱知名。琬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除廣都長。先主嘗因游觀奄至廣都,見琬眾事不理,時又沈醉,先主大怒,將加罪戮。軍師將軍諸葛亮請曰:「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脩飾為先,願主公重加察之。」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倉卒但免官而已。琬見推之後,夜夢有一牛頭在門前,流血滂沱,意甚惡之,呼問占夢趙直。直曰:「夫見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當至公,大吉之徵也。」頃之,為什邡令。先主為漢中王,琬入為尚書郎。建興元年,丞相亮開府,辟琬為東曹掾。舉茂才,琬固讓劉邕、陰化、龐延、廖淳,亮教答曰:「思惟背親捨德,以殄百姓,眾人既不隱於心,實又使遠近不解其義,是以君宜顯其功舉,以明此選之清重也。」遷為參軍。五年,亮住漢中,琬與長史張裔統留府事。八年,代裔為長史,加撫軍將軍。亮數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託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密表後主曰:「臣若不幸,後事宜以付琬。」   亮卒,以琬為尚書令,俄而加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遷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安陽亭侯。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琬出類拔萃,處群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眾望漸服,延熙元年,詔琬曰:「寇難未弭,曹叡驕凶,遼東三郡苦其暴虐,遂相糾結,與之離隔。叡大興眾役,還相攻伐。曩秦之亡,勝、廣首難,今有此變,斯乃天時。君其治嚴,總帥諸軍屯住漢中,須吳舉動,東西掎角,以乘其釁。」又命琬開府,明年就加為大司馬。   東曹掾楊戲素性簡略,琬與言論,時不應答。或欲搆戲於琬曰:「公與戲語而不見應,戲之慢上,不亦甚乎!」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後言,古人之所誡也。戲欲贊吾是耶,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又督農楊敏曾毀琬曰:「作事憒憒,誠非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重據聽不推,則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當理,事不當理,則憒憒矣。復何問邪?」後敏坐事繫獄,眾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適莫,得免重罪。其好惡存道,皆此類也。   琬以為昔諸葛亮數闚秦川,道險運艱,竟不能克,不若乘水東下。乃多作舟船,欲由漢,沔襲魏興、上庸。會舊疾連動,未時得行。而眾論咸謂如不克捷,還路甚難,非長策也。於是遣尚書令費禕、中監軍姜維等喻指。琬承命上疏曰:「芟穢弭難,臣職是掌。自臣奉辭漢中,已經六年,臣既闇弱,加嬰疾疢,規方無成,夙夜憂慘。今魏跨帶九州,根蔕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并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志,且當分裂蠶食,先摧其支黨。然吳期二三,連不克果,俯仰惟艱,實忘寢食。輒與費禕等議,以涼州胡塞之要,進退有資,賊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又昔偏軍入羌,郭淮破走,算其長短,以為事首,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銜持河右,臣當帥軍為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若東北有虞,赴之不難。」由是琬遂還住涪。疾轉增劇,至九年卒,諡曰恭。   子斌嗣,為綏武將軍、漢城護軍。魏大將軍鍾會至漢城,與斌書曰:「巴蜀賢智文武之士多矣。至於足下、諸葛思遠,譬諸草木,吾氣類也。桑梓之敬,古今所敦。西到,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當洒掃墳塋,奉祠致敬。願告其所在!」斌答書曰:「知惟臭味意眷之隆,雅託通流,未拒來謂也。亡考昔遭疾疢,亡於涪縣,卜云其吉,遂安厝之。知君西邁,乃欲屈駕脩敬墳墓。視予猶父,顏子之仁也,聞命感愴,以增情思。」會得斌書報,嘉歎意義,及至涪,如其書云。   後主既降鄧艾,斌詣會於涪,待以交友之禮。隨會至成都,為亂兵所殺。斌弟顯,為太子僕,會亦愛其才學,與斌同時死。   劉敏,左護軍、揚威將軍,與鎮北大將軍王平俱鎮漢中。魏遣大將軍曹爽襲蜀時,議者或謂但可守城,不出拒敵,必自引退。敏以為男女布野,農穀栖畝,若聽敵入,則大事去矣。遂帥所領與平據興勢,多張旗幟,彌亙百餘里。會大將軍費禕從成都至,魏軍即退,敏以功封雲亭侯。   費禕字文偉,江夏鄳人也。鄳音盲。少孤,依族父伯仁。伯仁姑,益州牧劉璋之母也。璋遣使迎仁,仁將禕游學入蜀。會先主定蜀,禕遂留益土,與汝南許叔龍、南郡董允齊名。時許靖喪子,允與禕欲共會其葬所。允白父和請車,和遣開後鹿車給之。允有難載之色,禕便從前先上。及至喪所,諸葛亮及諸貴人悉集,車乘甚鮮,允猶神色未泰,而禕晏然自若。持車人還,和問之,知其如此,乃謂允曰:「吾常疑汝於文偉優劣未別也,而今而後,吾意了矣。」   先主立太子,禕與允俱為舍人,遷庶子。後主踐位,為黃門侍郎。丞相亮南征還,群寮於數十里逢迎,年位多在禕右,而亮特命禕同載,由是眾人莫不易觀。亮以初從南歸,以禕為昭信校尉使吳。孫權性既滑稽,嘲啁無方,諸葛恪、羊茞等才博果辯,論難鋒至,禕辭順義篤,據理以答,終不能屈。〔一〕權甚器之,謂禕曰:「君天下淑德,必當股肱蜀朝,恐不能數來也。」〔二〕還,遷為侍中。亮北住漢中,請禕為參軍。以奉使稱旨,頻煩至吳。建興八年,轉為中護軍,後又為司馬。值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憎惡,每至並坐爭論,延或舉刃擬儀,儀泣涕橫集。禕常入其坐間,諫喻分別,終亮之世,各盡延、儀之用者,禕匡救之力也。亮卒,禕為後軍師。頃之,代蔣琬為尚書令。〔三〕琬自漢中還涪,禕遷大將軍,錄尚書事。   〔一〕 禕別傳曰:孫權每別酌好酒以飲禕,視其已醉,然後問以國事,並論當世之務,辭難累至。禕輒辭以醉,退而撰次所問,事事條答,無所遺失。   〔二〕 禕別傳曰:權乃以手中常所執寶刀贈之,禕答曰:「臣以不才,何以堪明命?然刀所以討不庭、禁暴亂者也,但願大王勉建功業,同獎漢室,臣雖闇弱,終不負東顧。」   〔三〕 禕別傳曰:于時軍國多事,公務煩猥,禕識悟過人,每省讀書記,舉目暫視,已究其意旨,其速數倍於人,終亦不忘。常以朝晡聽事,其間接納賓客,飲食嬉戲,加之博弈,每盡人之歡,事亦不廢。董允代禕為尚書令,欲斅禕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滯。允乃歎曰:「人才力相縣若此甚遠,此非吾之所及也。聽事終日,猶有不暇爾。」   延熙七年,魏軍次于興勢,假禕節,率眾往禦之。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求共圍棋。于時羽檄交馳。人馬擐甲,嚴駕已訖,禕與敏留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辦賊者也。」禕至,敵遂退,封成鄉侯。〔一〕琬固讓州職,禕復領益州刺史。禕當國功名,略與琬比。〔二〕十一年,出住漢中。自琬及禕,雖自身在外,慶賞刑威,皆遙先諮斷,然後乃行,其推任如此。後十四年夏,還成都,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故冬復北屯漢壽。延熙十五年,命禕開府。十六年歲首大會,魏降人郭循在坐。禕歡飲沈醉,為循手刃所害,諡曰敬侯。子承嗣,為黃門侍郎。承弟恭,尚公主。〔三〕禕長女配太子璿為妃。   〔一〕 殷基通語曰:司馬懿誅曹爽,禕設甲乙論平其是非。甲以為曹爽兄弟凡品庸人,苟以宗子枝屬,得蒙顧命之任,而驕奢僭逸,交非其人,私樹朋黨,謀以亂國。懿奮誅討,一朝殄盡,此所以稱其任,副士民之望也。乙以為懿感曹仲付己不一,豈爽與相干?事勢不專,以此陰成疵瑕。初無忠告侃爾之訓,一朝屠戮,攙其不意,豈大人經國篤本之事乎!若爽信有謀主之心,大逆已搆,而發兵之日,更以芳委爽兄弟。懿父子從後閉門舉兵,蹙而向芳,必無悉寧,忠臣為君深慮之謂乎?以此推之,爽無大惡明矣。若懿以爽奢僭,廢之刑之可也,滅其尺口,被以不義,絕子丹血食,及何晏子魏之親甥,亦與同戮,為僭濫不當矣。   〔二〕 禕別傳曰:禕雅性謙素,家不積財。兒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從車騎,無異凡人。   〔三〕 禕別傳曰:恭為尚書郎,顯名當世,早卒。   姜維字伯約,天水冀人也。少孤,與母居。好鄭氏學。〔一〕仕郡上計掾,州辟為從事。以父冏昔為郡功曹,值羌、戎叛亂,身衛郡將,沒於戰場,賜維官中郎,參本郡軍事。建興六年,丞相諸葛亮軍向祁山,時天水太守適出案行,維及功曹梁緒、主簿尹賞、主記梁虔等從行。太守聞蜀軍垂至,而諸縣響應,疑維等皆有異心,於是夜亡保上邽。維等覺太守去,追遲,至城門,城門已閉,不納。維等相率還冀,冀亦不入維。維等乃俱詣諸葛亮。會馬謖敗於街亭,亮拔將西縣千餘家及維等還,故維遂與母相失。〔二〕亮辟維為倉曹掾,加奉義將軍,封當陽亭侯,時年二十七。亮與留府長史張裔、參軍蔣琬書曰:「姜伯約忠勤時事,思慮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其人,涼州上士也。」又曰:「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姜伯約甚敏於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而才兼於人,畢教軍事,當遣詣宮,覲見主上。」〔三〕後遷中監軍征西將軍。   〔一〕 傅子曰:維為人好立功名,陰養死士,不脩布衣之業。   〔二〕 魏略曰:天水太守馬遵將維及諸官屬隨雍州刺史郭淮偶自西至洛門案行,會聞亮已到祁山,淮顧遵曰:「是欲不善!」遂驅東還上邽。遵念所治冀縣界在西偏,又恐吏民樂亂,遂亦隨淮去。時維謂遵曰:「明府當還冀。」遵謂維等曰:「卿諸人(回)〔叵〕復信,皆賊也。」各自行。維亦無如遵何,而家在冀,遂與郡吏上官子脩等還冀。冀中吏民見維等大喜,便推令見亮。二人不獲已,乃共詣亮。亮見,大悅。未及遣迎冀中人,會亮前鋒為張郃、費繇等所破,遂將維等卻縮。維不得還,遂入蜀。諸軍攻冀,皆得維母妻子,亦以維本無去意,故不沒其家,但繫保官以延之。此語與本傳不同。   〔三〕 孫盛雜記曰:初,姜維詣亮,與母相失,復得母書,令求當歸。維曰:「良田百頃,不在一畝,但有遠志,不在當歸也。」   十二年,亮卒,維還成都,為右監軍輔漢將軍,統諸軍,進封平襄侯。延熙元年,隨大將軍蔣琬住漢中。琬既遷大司馬,以維為司馬,數率偏軍西入。六年,遷鎮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十年,遷衛將軍,與大將軍費禕共錄尚書事。是歲,汶山平康夷反,維率眾討定之。又出隴西、南安、金城界,與魏大將軍郭淮、夏侯霸等戰於洮西。胡王治無戴等舉部落降,維將還安處之。十二年,假維節,復出西平,不克而還。維自以練西方風俗,兼負其才武,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也。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制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一〕   〔一〕 漢晉春秋曰:費禕謂維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況吾等乎!且不如保國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業,以俟能者,無以為希冀徼倖而決成敗於一舉。若不如志,悔之無及。」   十六年春,禕卒。夏,維率數萬人出石營,經董亭,圍南安,魏雍州刺史陳泰解圍至洛門,維糧盡退還。明年,加督中外軍事。復出隴西,守狄道長李簡舉城降。進圍襄武,與魏將徐質交鋒,斬首破敵,魏軍敗退。維乘勝多所降下,拔(河間)〔河關〕、狄道、臨洮三縣民還,後十八年,復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於洮西,經眾死者數萬人。經退保狄道城,維圍之。魏征西將軍陳泰進兵解圍,維卻住鍾題。   十九年春,就遷維為大將軍。更整勒戎馬,與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誓不至,故維為魏大將鄧艾所破於段谷,星散流離,死者甚眾。眾庶由是怨讟,而隴已西亦騷動不寧,維謝過引負,求自貶削。為後將軍,行大將軍事。   二十年,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反於淮南,分關中兵東下。維欲乘虛向秦川,復率數萬人出駱谷,徑至沈嶺。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乃少,聞維方到,眾皆惶懼。魏大將軍司馬望拒之,鄧艾亦自隴右,皆軍于長城。維前住芒水,皆倚山為營。望、艾傍渭堅圍,維數下挑戰,望、艾不應。景耀元年,維聞誕破敗,乃還成都。復拜大將軍。   初,先主留魏延鎮漢中,皆實兵諸圍以禦外敵,敵若來攻,使不得入。及興勢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維建議,以為錯守諸圍,雖合周易「重門」之義,然適可禦敵,不獲大利。不若使聞敵至,諸圍皆斂兵聚穀,退就漢、樂二城,使敵不得入平,且重關鎮守以捍之。有事之日,令游軍並進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野無散穀,千里縣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後諸城並出,與游軍并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於是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又於西安、建威、武衛、石門、武城、建昌、臨遠皆立圍守。   五年,維率眾出漢、侯和,為鄧艾所破,還住沓中。維本羈旅託國,累年攻戰,功績不立,而宦官黃皓等弄權於內,右大將軍閻宇與皓協比,而皓陰欲廢維樹宇。維亦疑之。故自危懼,不復還成都〔一〕。六年,維表後主:「聞鍾會治兵關中,欲規進取,宜並遣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陰平橋頭以防未然。」皓徵信鬼巫,謂敵終不自致,啟後主寢其事,而群臣不知。及鍾會將向駱谷,鄧艾將入沓中,然後乃遣右車騎廖化詣沓中為維援,左車騎張翼、輔國大將軍董厥等詣陽安關口以為諸圍外助。比至陰平,聞魏將諸葛緒向建威,故住待之。月餘,維為鄧艾所摧,還住陰平。鍾會攻圍漢、樂二城,遣別將進攻關口,蔣舒開城出降,傅僉格鬥而死。〔二〕會攻樂城,不能克,聞關口已下,長驅而前。翼、厥甫至漢壽,維、化亦舍陰平而退,適與翼、厥合,皆退保劍閣以拒會。會與維書曰:「公侯以文武之德,懷邁世之略,功濟巴、漢,聲暢華夏,遠近莫不歸名。每惟疇昔,嘗同大化,吳札、鄭喬,能喻斯好。」維不答書,列營守險。會不能克,糧運縣遠,將議還歸。   〔一〕 華陽國志曰;維惡黃皓恣擅,啟後主欲殺之。後主曰:「皓趨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齒,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維見皓枝附葉連,懼於失言,遜辭而出。後主敕皓詣維陳謝。維說皓求沓中種麥,以避內逼耳。   〔二〕 漢晉春秋曰:蔣舒將出降,乃詭謂傅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非良圖也。」僉曰:「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若喪師負國,死無益矣。」舒曰:「子以保城獲全為功,我以出戰克敵為功,請各行其志。」遂率眾出。僉謂其戰也,至陰平,以降胡烈。烈乘虛襲城,僉格鬥而死,魏人義之。蜀記曰:蔣舒為武興督,在事無稱。蜀命人代之,因留舒助漢中守。舒恨,故開城出降。   而鄧艾自陰平由景谷道傍入,遂破諸葛瞻於綿竹。後主請降於艾,艾前據成都。維等初聞瞻破,或聞後主欲固守成都,或聞欲東入吳,或聞欲南入建寧,於是引軍由廣漢、郪道以審虛實。尋被後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詣會於涪軍前,將士咸怒,拔刀砍石。〔一〕   〔一〕 干寶晉紀云:會謂維曰;「來何遲也?」維正色流涕曰:「今日見此為速矣!」會甚奇之。   會厚待維等,皆權還其印號節蓋。會與維出則同轝,坐則同席,謂長史杜預曰:「以伯約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勝也。」〔一〕會既構鄧艾,艾檻車徵,因將維等詣成都,自稱益州牧以叛。〔二〕欲授維兵五萬人,使為前驅。魏將士憤怒,殺會及維,維妻子皆伏誅。〔三〕   〔一〕 世語曰:時蜀官屬皆天下英俊,無出維右。   〔二〕 漢晉春秋曰:會陰懷異圖,維見而知其心,謂可構成擾亂以圖克復也,乃詭說會曰:「聞君自淮南已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復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夫韓信不背漢於擾攘,以見疑於既平,大夫種不從范蠡於五湖,卒伏劍而妄死,彼豈闇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絕跡,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嶺,而從赤松游乎?」會曰:「君言遠矣,我不能行,且為今之道,或未盡於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無煩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歡甚。華陽國志曰:維教會誅北來諸將,既死,徐欲殺會,盡坑魏兵,還復蜀祚,密書與後主曰:「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孫盛晉陽秋曰:盛以永和初從安西將軍平蜀,見諸故老,及姜維既降之後密與劉禪表疏,說欲偽服事鍾會,因殺之以復蜀土,會事不捷,遂至泯滅,蜀人於今傷之。盛以為古人云,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其將至,其姜維之謂乎!鄧艾之入江由,士眾鮮少,維進不能奮節綿竹之下,退不能總帥五將,擁衛蜀主,思後圖之計,而乃反覆於逆順之間,希違情於難冀之會,以衰弱之國,而屢觀兵於三秦,已滅之邦,冀理外之奇舉,不亦闇哉!臣松之以為盛之譏維,又為不當。于時鍾會大眾既造劍閣,維與諸將列營守險,會不得進,已議還計,全蜀之功,幾乎立矣。但鄧艾詭道傍入,出於其後,諸葛瞻既敗,成都自潰。維若回軍救內,則會乘其背。當時之勢,焉得兩濟?而責維不能奮節綿竹,擁衛蜀主,非其理也。會欲盡坑魏將以舉大事,授維重兵,使為前驅。若令魏將皆死,兵事在維手,殺會復蜀,不為難矣。夫功成理外,然後為奇,不可以事有差牙,而抑謂不然。設使田單之計,邂逅不會,復可謂之愚闇哉!   〔三〕 世語曰:維死時見剖,膽如(斗)〔升〕大。   郤正著論論維曰:「姜伯約據上將之重,處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資財無餘,側室無妾媵之褻,後庭無聲樂之娛,衣服取供,輿馬取備,飲食節制,不奢不約,官給費用,隨手消盡;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貪厲濁,抑情自割也,直謂如是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談,常譽成毀敗,扶高抑下,咸以姜維投厝無所,身死宗滅,以是貶削,不復料擿,異乎春秋褒貶之義矣。如姜維之樂學不倦,清素節約,自一時之儀表也。」〔一〕   〔一〕 孫盛曰:異哉郤氏之論也!夫士雖百行,操業萬殊,至於忠孝義節,百行之冠冕也。姜維策名魏室,而外奔蜀朝,違君徇利,不可謂忠;捐親苟免,不可謂孝;害加舊邦,不可謂義;敗不死難,不可謂節;且德政未敷而疲民以逞,居禦侮之任而致敵喪守,於夫智勇,莫可云也:凡斯六者,維無一焉。實有魏之逋臣,亡國之亂相,而云人之儀表,斯亦惑矣。縱維好書而微自藻潔,豈異夫盜者分財之義,而程、鄭降階之善也?臣松之以為郤正此論,取其可稱,不謂維始終行事皆可準則也。所云「一時儀表」,止在好學與儉素耳。本傳及魏略皆云維本無叛心,以急逼歸蜀。盛相譏貶,惟可責其背母。餘既過苦,又非所以難郤正也。   維昔所俱至蜀,梁緒官至大鴻臚,尹賞執金吾,梁虔大長秋,皆先蜀亡沒。   評曰:蔣琬方整有威重,費禕寬濟而博愛,咸承諸葛之成規,因循而不革,是以邊境無虞,邦家和一,然猶未盡治小之宜,居靜之理也。〔一〕姜維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翫眾黷旅,明斷不周,終致隕斃。老子有云:「治大國者猶烹小鮮。」況於區區蕞爾,而可屢擾乎哉?〔二〕   〔一〕 臣松之以為蔣、費為相,克遵畫一,未嘗徇功妄動,有所虧喪,外卻駱谷之師,內保寧緝之實,治小之宜,居靜之理,何以過於此哉!今譏其未盡而不著其事,故使覽者不知所謂也。   〔二〕 干寶曰:姜維為蜀相,國亡主辱弗之死,而死於鍾會之亂,惜哉!非死之難,處死之難也。是以古之烈士,見危授命,投節如歸,非不愛死也,固知命之不長而懼不得其所也。 ## 三國志卷四十五 蜀書十五 鄧張宗楊傳第十五   鄧芝字伯苗,義陽新野人,漢司徒禹之後也。漢末入蜀,未見知待。時益州從事張裕善相,芝往從之,裕謂芝曰:「君年過七十,位至大將軍,封侯。」芝聞巴西太守龐羲好士,往依焉。先主定益州,芝為郫邸閣督。先主出至郫,與語,大奇之,擢為郫令,遷廣漢太守。所在清嚴有治績,入為尚書。   先主薨於永安。先是,吳王孫權請和,先主累遣宋瑋、費禕等與相報答。丞相諸葛亮深慮權聞先主殂隕,恐有異計,未知所如。芝見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在位,宜遣大使重申吳好。」亮答之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為誰?亮曰:「即使君也。」乃遣芝脩好於權。權果狐疑,不時見芝,芝乃自表請見權曰:「臣今來亦欲為吳,非但為蜀也。」權乃見之,語芝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偪,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猶豫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脣齒,進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必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復大王之有也。」權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自絕魏,與蜀連和,遣張溫報聘於蜀。蜀復令芝重往,權謂芝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并魏之後,大王未深識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權大笑曰:「君之誠款,乃當爾邪!」權與亮書曰:「丁厷掞張,〔一〕陰化不盡;和合二國,唯有鄧芝。」及亮北住漢中,以芝為中監軍、揚武將軍。亮卒,遷前軍師前將軍,領袞州刺史,封陽武亭侯,頃之為督江州。權數與芝相聞,饋遺優渥。延熙六年,就遷為車騎將軍,後假節。十一年,涪陵國人殺都尉反叛,芝率軍征討,即梟其渠帥,百姓安堵,〔二〕十四年卒。   〔一〕 掞音夷念反,或作豔。臣松之案漢書禮樂志曰「長離前掞光耀明」。左思蜀都賦「摛藻掞天庭」。孫權蓋謂丁厷之言多浮豔也。   〔二〕 華陽國志曰:芝征涪陵,見玄猿緣山。芝性好弩,手自射猿,中之。猿拔其箭,卷木葉塞其創。芝曰:「嘻,吾違物之性,其將死矣!」一曰:芝見猿抱子在樹上,引弩射之,中猿母,其子為拔箭,以木葉塞創。芝乃歎息,投弩水中,自知當死。   芝為(大)將軍二十餘年,賞罰明斷,善卹卒伍。身之衣食資仰於官,不苟素儉,然終不治私產,妻子不免飢寒,死之日家無餘財。性剛簡,不飾意氣,不得士類之和。於時人少所敬貴,唯器異姜維云。子良,襲爵,景耀中為尚書左選郎,晉朝廣漢太守。   張翼字伯恭,犍為武陽人也。高祖父司空浩,曾祖父廣陵太守綱,皆有名跡。〔一〕先主定益州,領牧,翼為書佐。建安末,舉孝廉,為江陽長,徙涪陵令,遷梓潼太守,累遷至廣漢、蜀郡太守。建興九年,為庲降都督、綏南中郎將。翼性持法嚴,不得殊俗之歡心。耆率劉冑背叛作亂,翼舉兵討冑。冑未破,會被徵當還,群下咸以為宜便馳騎即罪,翼曰:「不然。吾以蠻夷蠢動,不稱職故還耳,然代人未至,吾方臨戰場,當運糧積穀,為滅賊之資,豈可以黜退之故而廢公家之務乎?」於是統攝不懈,代到乃發。馬忠因其成基以破殄冑,丞相亮聞而善之。亮出武功,以翼為前軍都督,領扶風太守。亮卒,拜前領軍,追論討劉冑功,賜爵關內侯。延熙元年,入為尚書,稍遷督建威,假節,進封都亭侯,征西大將軍。   〔一〕 益部耆舊傳曰:浩字叔明,治律、春秋,游學京師,與廣漢鐔粲、漢中李郃、蜀郡張霸共結為友善。大將軍鄧騭辟浩,稍遷尚書僕射,出為彭城相,薦隱士閭丘邈等,徵拜廷尉。延光三年,安帝議廢太子,唯浩與太常桓焉、太僕來歷議以為不可。順帝初立,拜浩司空,年八十三卒。續漢書曰:綱字文紀,少以三公子經明行脩舉孝廉,不就司徒辟,以高第為侍御史。漢安元年,拜光祿大夫,與侍中杜喬等八人同日受詔,持節分出,案行天下貪廉,墨綬有罪便收,刺史二千石以驛表聞,威惠清忠,名振郡國,號曰八雋。是時,大將軍梁冀侵擾百姓,喬等七人皆奉命四出,唯綱獨埋車輪於洛陽都亭不去,曰:「豺狼當路,安問狐狸?」遂上書曰:「大將軍梁冀、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國厚恩,以芻蕘之姿,安居阿保,不能敷揚五教,翼贊日月,而專為封豕長蛇,肆其貪饕,甘心好貨,縱恣無厭,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於左,皆忠臣之所切齒也。」書奏御,京師震悚。時冀妹為皇后,內寵方盛,冀兄弟權重於人主,順帝雖知綱言不誣,然無心治冀。冀深恨綱。會廣陵賊張嬰等眾數萬人殺刺史二千石,冀欲陷綱,乃諷尚書以綱為廣陵太守;若不為嬰所殺,則欲以法中之。前太守往,輒多請兵,及綱受拜,詔問當得兵馬幾何,綱對曰無用兵馬,遂單車之官,徑詣嬰壘門,示以禍福。嬰大驚懼,走欲閉門。綱又於門外罷遣吏兵,留所親者十餘人,以書語其長老素為嬰所信者,請與相見,問以本變,因示以詔恩,使還請嬰。嬰見綱意誠,即出見綱。綱延置上坐,問其疾苦,禮畢,乃謂之曰:「前後二千石,多非其人,杜塞國恩,肆其私求。鄉郡遠,天子不能朝夕聞也,故民人相聚以避害。二千石信有罪矣;為之者乃非義也。忠臣不欺君以自榮,孝子不損父以求福,天子聖(人)〔仁〕,欲文德以來之,故使太守來,思以爵祿相榮,不願以刑也。今誠轉禍為福之時也;若聞義不服,天子赫然發怒,大兵雲合,豈不危乎!宜深計其利害。」嬰聞,泣曰:「荒裔愚人,數為二千石所侵枉,不堪其困,故遂相聚偷生。明府仁及草木,乃嬰等更生之澤,但恐投兵之日,不免孥戮耳。」綱曰:「豈其然乎!要之以天地,誓之以日月,方當相顯以爵位,何禍之有乎?」嬰曰:「苟赦其罪,得全首領以就農畝,則抱戴沒齒,爵祿非所望也。」嬰雖為大賊,起於狂暴,自以為必死,及得綱言,曠然開明,乃辭還營。明日,遂將所部萬餘人,與妻子面縛詣綱降。綱悉釋縛慰納,謂嬰曰:「卿諸人一旦解散,方垂盪然,當條名上之,必受封賞。」嬰曰:「乞歸故業,不願以穢名汙明時也。」綱以其至誠,乃各從其意,親為安處居宅。子弟欲為吏者,隨才任職,欲為民者,勸以農桑,田業並豐,南州晏然。論功,綱當封,為冀所遏絕,故不得侯。天子美其功,徵欲用之。嬰等上書,乞留在郡二歲。建康元年,病卒官,時年三十六。嬰等三百餘人,皆衰杖送綱喪至洛陽,葬訖,為起冢立祠,四時奉祭,思慕如喪考妣。天子追念不已,下詔褒揚,除一子為郎。   十八年,與衛將軍姜維俱還成都。維議復出軍,唯翼廷爭,以為國小民勞,不宜黷武。維不聽,將翼等行,進翼位鎮南大將軍。維至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經眾死於洮水者以萬計。翼曰:「可止矣,不宜復進,進或毀此大功。」維大怒。曰:「為蛇畫足。」維竟圍經於狄道,城不能克。自翼建異論,維心與翼不善,然常牽率同行,翼亦不得已而往。景耀二年,遷左車騎將軍,領冀州刺史。六年,與維咸在劍閣,共詣降鍾會于涪。明年正月,隨會至成都,為亂兵所殺。〔一〕   〔一〕 華陽國志曰:翼子微,篤志好學,官至廣漢太守。   宗預字德豔,南陽安眾人也。建安中,隨張飛入蜀。建興初,丞相亮以為主簿,遷參軍右中郎將。及亮卒,吳慮魏或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萬人,一欲以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也。蜀聞之,亦益永安之守,以防非常。預將命使吳,孫權問預曰:「東之與西,譬猶一家,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預對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權大笑,嘉其抗直,甚愛待之,見敬亞於鄧芝、費禕。遷為侍中,徙尚書。延熙十年,為屯騎校尉。時車騎將軍鄧芝自江州還,來朝,謂預曰:「禮,六十不服戎,而卿甫受兵,何也?」預答曰:「卿七十不還兵,我六十何為不受邪?」〔一〕芝性驕傲,自大將軍費禕等皆避下之,而預獨不為屈。預復東聘吳,孫權捉預手,涕泣而別曰:「君每銜命結二國之好。今君年長,孤亦衰老,恐不復相見!」遺預大珠一斛,〔二〕乃還。遷後將軍,督永安,就拜征西大將軍,賜爵關內侯。景耀元年,以疾徵還成都。後為鎮軍大將軍,領兗州刺史。時都護諸葛瞻初統朝事,廖化過預,欲與預共詣瞻許。預曰:「吾等年踰七十,所竊已過,但少一死耳,何求於年少輩而屑屑造門邪?」遂不往。   〔一〕 臣松之以為芝以年啁預,是不自顧。然預之此答,觸人所忌。載之記牒,近為煩文。   〔二〕 吳歷曰:預臨別,謂孫權曰:「蜀土僻小,雖云鄰國,東西相賴,吳不可無蜀,蜀不可無吳,君臣憑恃,唯陛下重垂神慮。」又自說「年老多病,恐不復得奉聖顏」。孫盛曰:夫帝王之保,唯道與義,道義既建,雖小可大,殷、周是也。苟任詐力,雖彊必敗,秦、項是也。況乎居偏鄙之城,恃山水之固,而欲連橫萬里,永相資賴哉?昔九國建合從之計,而秦人卒併六合;囂、述營輔車之謀,而光武終兼隴、蜀。夫以九國之彊,隴、漢之大,莫能相救,坐觀屠覆。何者?道德之基不固,而彊弱之心難一故也。而云「吳不可無蜀,蜀不可無吳」,豈不諂哉!   廖化字元儉,本名淳,襄陽人也。為前將軍關羽主簿,羽敗,屬吳。思歸先主,乃詐死,時人謂為信然,因攜持老母晝夜西行。會先主東征,遇於秭歸。先主大悅,以化為宜都太守。先主薨,為丞相參軍,後為督廣武,稍遷至右車騎將軍,假節,領并州刺史,封中鄉侯,以果烈稱。官位與張翼齊,而在宗預之右。〔一〕   〔一〕 漢晉春秋曰:景耀五年,姜維率眾出狄道,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智不出敵,而力少於寇,用之無厭,何以能立?詩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後』,今日之事也。」   咸熙元年春,化、預俱內徙洛陽,道病卒。   楊戲字文然,犍為武陽人也。少與巴西程祁公弘、巴郡楊汰季儒、蜀郡張表伯達並知名。戲每推祁以為冠首,丞相亮深識之。戲年二十餘,從州書佐為督軍從事,職典刑獄,論法決疑,號為平當,府辟為屬主簿。亮卒,為尚書右選部郎,刺史蔣琬請為治中從事史。琬以大將軍開府,又辟為東曹掾,遷南中郎參軍,副貳庲降都督,領建寧太守。以疾徵還成都,拜護軍監軍,出領梓潼太守,入為射聲校尉,所在清約不煩。延熙二十年,隨大將軍姜維出軍至芒水。戲素心不服維,酒後言笑,每有傲弄之辭。維外寬內忌,意不能堪,軍還,有司承旨奏戲,免為庶人。後景耀四年卒。   戲性雖簡惰省略,未嘗以甘言加人,過情接物。書符指事,希有盈紙。然篤於舊故,居誠存厚。與巴西韓儼、黎韜童幼相親厚,後儼痼疾廢頓,韜無行見捐,戲經紀振卹,恩好如初。又時人謂譙周無當世才,少歸敬者,唯戲重之,嘗稱曰:「吾等後世,終自不如此長兒也。」有識以此貴戲。   張表有威儀風觀,始名位與戲齊,後至尚書,督庲降後將軍,先戲沒。祁、汰各早死。〔一〕   〔一〕 戲同縣後進有李密者,字令伯。華陽國志曰:密祖父光,朱提太守。父早亡。母何氏,更適人。密見養於祖母。治春秋左氏傳,博覽多所通涉,機警辯捷。事祖母以孝聞,其侍疾則泣涕側息,日夜不解帶,膳飲湯藥,必自口嘗。本郡禮命不應,州辟從事尚書郎,大將軍主簿,太子洗馬,奉使聘吳。吳主問蜀馬多少,對曰:「官用有餘,人閒自足。」吳主與群臣汎論道義,謂寧為人弟,密曰:「願為人兄矣。」吳主曰:「何以為兄?」密曰:「為兄供養之日長。」吳主及群臣皆稱善。蜀平後,征西將軍鄧艾聞其名,請為主簿,及書招,欲與相見,皆不往。以祖母年老,心在色養。晉武帝立太子,徵為太子洗馬,詔書累下,郡縣偪遣,於是密上書曰:「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愍臣孤弱,躬見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童,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而劉早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偪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愍,況臣孤苦,特為尤甚。且臣少仕偽朝,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猥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亦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敢廢遠。臣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臣之辛苦,非徒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鑒。願陛下矜愍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武帝覽表曰:「密不空有名也。」嘉其誠款,賜奴婢二人,下郡縣供養其祖母奉膳。及祖母卒,服終,從尚書郎為河內溫縣令,政化嚴明。中山諸王每過溫縣,必責求供給,溫吏民患之。及密至,中山王過縣,欲求芻茭薪蒸,密牋引高祖過沛,賓禮老幼,桑梓之供,一無煩擾,「伏惟明王孝思惟則,動識先戒,本國望風,式歌且舞,誅求之碎,所未聞命。」自後諸王過,不敢有煩。隴西王司馬子舒深敬友密,而貴勢之家憚其公直。密去官,為州大中正,性方直,不曲意勢位。後失荀勖、張華指,左遷漢中太守,諸王多以為冤。一年去官,年六十四卒。著述理論十篇,安東將軍胡熊與皇甫士安並善之。   戲以延熙四年著季漢輔臣贊,其所頌述,今多載于蜀書,是以記之於左。自此之後卒者,則不追諡,故或有應見稱紀而不在乎篇者也。其戲之所贊而今不作傳者,余皆注疏本末於其辭下,可以觕知其髣彿云爾。   昔文王歌德,武王歌興,夫命世之主,樹身行道,非唯一時,亦由開基植緒,光于來世者也。自我中漢之末,王綱棄柄,雄豪並起,役殷難結,生人塗地。於是世主感而慮之,初自燕、代則仁聲洽著,行自齊、魯則英風播流,寄業荊、郢則臣主歸心,顧援吳、越則賢愚賴風,奮威巴、蜀則萬里肅震,厲師庸、漢則元寇斂跡,故能承高祖之始兆,復皇漢之宗祀也。然而姦凶懟險,天征未加,猶孟津之翔師,復須戰於鳴條也。天祿有終,奄忽不豫。雖攝歸一統,萬國合從者,當時雋乂扶攜翼戴,明德之所懷致也,蓋濟濟有可觀焉。遂乃並述休風,動于後聽。其辭曰:   皇帝遺植,爰滋八方,別自中山,靈精是鍾,順期挺生,傑起龍驤。始于燕、代,伯豫君荊,吳、越憑賴,望風請盟,挾巴跨蜀,庸漢以并。乾坤復秩,宗祀惟寧,躡基履跡,播德芳聲。華夏思美,西伯其音,開慶來世,歷載攸興。 贊昭烈皇帝   忠武英高,獻策江濱,攀吳連蜀,權我世真。受遺阿衡,整武齊文,敷陳德教,理物移風,賢愚競心,僉忘其身。誕靜邦內,四裔以綏,屢臨敵庭,實耀其威,研精大國,恨於未夷。 贊諸葛丞相   司徒清風,是咨是臧,識愛人倫,孔音鏘鏘。 贊許司徒   關、張赳赳,出身匡世,扶翼攜上,雄壯虎烈。藩屏左右,翻飛電發,濟于艱難,贊主洪業,侔跡韓、耿,齊聲雙德。交待無禮,並致姦慝,悼惟輕慮,隕身匡國。 贊關雲長、張益德   驃騎奮起,連橫合從,首事三秦,保據河、潼。宗計於朝,或異或同,敵以乘釁,家破軍亡。乖道反德,託鳳攀龍。 贊馬孟起   翼侯良謀,料世興衰,委質于主,是訓是諮,暫思經算,睹事知機。 贊法孝直   軍師美至,雅氣曄曄,致命明主,忠情發臆,惟此義宗,亡身報德。 贊龐士元   將軍敦壯,摧峰登難,立功立事,于時之幹。 贊黃漢升   掌軍清節,亢然恆常,讜言惟司,民思其綱。 贊董幼宰   安遠彊志,允休允烈,輕財果壯,當難不惑,以少禦多,殊方保業。 贊鄧孔山   孔山名方,南郡人也。以荊州從事隨先主入蜀。蜀既定,為犍為屬國都尉,因易郡名,為朱提太守,選為安遠將軍、庲降都督,住南昌縣。章武二年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   揚威才幹,欷歔文武,當官理任,衎衎辯舉,圖殖財施,有義有敘。 贊費賓伯   賓伯名觀,江夏鄳人也。劉璋母,觀之族姑,璋又以女妻觀。觀建安十八年參李嚴軍,拒先主於綿竹,與嚴俱降,先主既定益州,拜為裨將軍,後為巴郡太守、江州都督,建興元年封都亭侯,加振威將軍。觀為人善於交接。都護李嚴性自矜高,護軍輔匡等年位與嚴相次,而嚴不與親褻;觀年少嚴二十餘歲,而與嚴通狎如時輩云。年三十七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   屯騎主舊,固節不移,既就初命,盡心世規,軍資所恃,是辨是裨。 贊王文儀   尚書清尚,敕行整身,抗志存義,味覽典文,倚其高風,好侔古人。 贊劉子初   安漢雍容,或婚或賓,見禮當時,是謂循臣。 贊麋子仲   少府修慎,鴻臚明真,諫議隱行,儒林天文。宣班大化,或首或林。 贊王元泰、何彥英、杜輔國、周仲直   王元泰名謀,漢嘉人也。有容止操行。劉璋時,為巴郡太守,還為州治中從事。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為別駕。先主為漢中王,用荊楚宿士零陵賴恭為太常,南陽黃柱為光祿勳,謀為少府;建興初,賜爵關內侯,後代賴恭為太常。恭、柱、謀皆失其行事,故不為傳。恭子厷,為丞相西曹令史,隨諸葛亮於漢中,早夭,亮甚惜之,與留府長史參軍張裔、蔣琬書曰:「令史失賴厷,掾屬喪楊顒,為朝中損益多矣。」顒亦荊州人也。後大將軍蔣琬問張休曰:「漢嘉前輩有王元泰,今誰繼者?」休對曰:「至於元泰,州里無繼,況鄙郡乎!」其見重如此。〔一〕   〔一〕 襄陽記曰:楊顒字子昭,楊儀宗人也。入蜀,為巴郡太守,丞相諸葛亮主簿。亮嘗自校簿書,顒直入諫曰:「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請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復付任,勞其體力,為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故邴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穀之數,云自有主者,彼誠達於位分之體也。今明公為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竟日,不亦勞乎!」亮謝之。後為東曹屬典選舉。顒死,亮垂泣三日。   何彥英名宗,蜀郡郫人也。事廣漢任安學,精究安術,與杜瓊同師而名問過之。劉璋時,為犍為太守。先主定益州,領牧,辟為從事祭酒。後援引圖、讖,勸先主即尊號。踐阼之後,遷為大鴻臚。建興中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子雙,字漢偶。滑稽談笑,有淳于髡、東方朔之風。為雙柏長。早卒。   車騎高勁,惟其泛愛,以弱制彊,不陷危墜。 贊吳子遠   子遠名壹,陳留人也。隨劉焉入蜀。劉璋時,為中郎將,將兵拒先主於涪,詣降。先主定益州,以壹為護軍討逆將軍,納壹妹為夫人。章武元年,為關中都督。建興八年,與魏延入南安界,破魏將費瑤,徙亭侯,進封高陽鄉侯,遷左將軍。十二年,丞相亮卒,以壹督漢中,車騎將軍,假節,領雍州刺史,進封濟陽侯。十五年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壹族弟班,字元雄,大將軍何進官屬吳匡之子也。以豪俠稱,官位常與壹相亞。先主時,為領軍。後主世,稍遷至驃騎將軍,假節,封綿竹侯。   安漢宰南,奮擊舊鄉,翦除蕪穢,惟刑以張,廣遷蠻、濮,國用用彊。 贊李德昂   輔漢惟聰,既機且惠,因言遠思,切問近對,贊時休美,和我業世。 贊張君嗣   鎮北敏思,籌畫有方,導師禳穢,遂事成章。偏任東隅,末命不祥,哀悲本志,放流殊疆。 贊黃公衡   越騎惟忠,厲志自祗,職于內外,念公忘私。 贊楊季休   征南厚重,征西忠克,統時選士,猛將之烈。 贊趙子龍、陳叔至   叔至名到,汝南人也。自豫州隨先主,名位常亞趙雲,俱以忠勇稱。建興初,官至永安都督、征西將軍,封亭侯。   鎮南粗強,監軍尚篤,並豫戎任,任自封裔。 贊輔元弼、劉南和   輔元弼名匡,襄陽人也。隨先主入蜀。益州既定,為巴郡太守。建興中,徙鎮南,為右將軍,封中鄉侯。   劉南和名邕,義陽人也。隨先主入蜀。益州既定,為江陽太守。建興中,稍遷至監軍後將軍,賜爵關內侯,卒。子式嗣。少子武,有文,與樊建齊名,官亦至尚書。   司農性才,敷述允章,藻麗辭理,斐斐有光。 贊秦子敕   正方受遺,豫聞後綱,不陳不僉,造此異端,斥逐當時,任業以喪。 贊李正方   文長剛粗,臨難受命,折衝外禦,鎮保國境。不協不和,忘節言亂,疾終惜始,實惟厥性。 贊魏文長   威公狷狹,取異眾人;閑則及理,逼則傷侵,舍順入凶,大易之云。 贊楊威公   季常良實,文經勤類,士元言規,處仁聞計,孔休、文祥,或才或臧,播播述志,楚之蘭芳。 贊馬季常、衛文經、韓士元、張處仁、殷孔林、習文祥   文經、士元,皆失其名實、行事、郡縣。處仁本名存,南陽人也。以荊州從事隨先主入蜀,南次至雒,以為廣漢太守。存素不服龐統,統中矢卒,先主發言嘉歎,存曰:「統雖盡忠可惜,然違大雅之義。」先主怒曰:「統殺身成仁,更為非也?」免存官。頃之,病卒。失其行事,故不為傳。   孔休名觀,為荊州主簿別駕從事,見先主傳。失其郡縣。文祥名禎,襄陽人也。隨先主入蜀,歷雒、郫令,(南)廣漢太守。失其行事。子忠,官至尚書郎。〔一〕   〔一〕 襄陽記曰:習禎有風流,善談論,名亞龐統,而在馬良之右。子忠,亦有名。忠子隆,為步兵校尉,掌校祕書。   國山休風,永南耽思;盛衡、承伯,言藏言時;孫德果銳,偉南篤常;德緒、義彊,志壯氣剛。濟濟脩志,蜀之芬香。 贊王國山、李永南、馬盛衡、馬承伯、李孫德、李偉南,龔德緒、王義彊   國山名甫,廣漢郪人也。好人流言議。劉璋時,為州書佐。先主定蜀後,為綿竹令,還為荊州議曹從事。隨先主征吳,軍敗於秭歸,遇害。子祐,有父風,官至尚書右選郎。   永南名邵,廣漢郪人也。先主定蜀後,為州書佐部從事。建興元年,丞相亮辟為西曹掾。亮南征,留邵為治中從事,是歲卒。〔一〕   〔一〕 華陽國志曰:邵兄邈,字漢南,劉璋時為牛鞞長。先主領牧,為從事,正旦命行酒,得進見,讓先主曰:「振威以將軍宗室肺腑,委以討賊,元功未效,先寇而滅;邈以將軍之取鄙州,甚為不宜也。」先主曰:「知其不宜,何以不助之?」邈曰:「匪不敢也,力不足耳。」有司將殺之,諸葛亮為請,得免。久之,為犍為太守、丞相參軍、安漢將軍。建興六年,亮西征。馬謖在前敗績,亮將殺之,邈諫以「秦赦孟明,用伯西戎,楚誅子玉,二世不競」,失亮意,還蜀。十二年,亮卒,後主素服發哀三日,邈上疏曰:「呂祿、霍、禹未必懷反叛之心,孝宣不好為殺臣之君,直以臣懼其偪,主畏其威,故姦萌生。亮身杖彊兵,狼顧虎視,五大不在邊,臣常危之。今亮殞沒,蓋宗族得全,西戎靜息,大小為慶。」後主怒,下獄誅之。   盛衡名勳,承伯名齊,皆巴西閬中人也。勳,劉璋時為州書佐,先主定蜀,辟為左將軍屬,後轉州別駕從事,卒。齊為太守張飛功曹。飛貢之先主,為尚書郎。建興中,從事丞相掾,遷廣漢太守,復為(飛)參軍。亮卒,為尚書。勳、齊皆以才幹自顯見;歸信於州黨,不如姚伷。伷字子緒,亦閬中人。先主定益州後,為功曹書佐。建興元年,為廣漢太守。丞相亮北駐漢中,辟為掾。並進文武之士,亮稱曰:「忠益者莫大於進人,進人者各務其所尚;今姚掾並存剛柔,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願諸掾各希此事,以屬其望。」遷為參軍。亮卒,稍遷為尚書僕射。時人服其真誠篤粹。延熙五年卒,在作贊之後。   孫德名福,梓潼涪人也。先主定益州後,為書佐、西充國長、成都令。建興元年,徙巴西太守,為江州督、楊威將軍,入為尚書僕射,封平陽亭侯。延熙初,大將軍蔣琬出征漢中,福以前監軍領司馬,卒。〔一〕   〔一〕 益部耆舊雜記曰:諸葛亮於武功病篤,後主遣福省侍,遂因諮以國家大計。福往具宣聖旨,聽亮所言,至別去數日,忽馳思未盡其意,遂卻騎馳還見亮。亮語福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一決耳。君所問者,公琰其宜也。」福謝:「前實失不諮請公,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復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復問其次,亮不答。福還,奉使稱旨。福為人精識果銳,敏於從政。子驤,字叔龍,亦有名,官至尚書郎、廣漢太守。   偉南名朝,永南兄。郡功曹,舉孝廉,臨邛令,入為別駕從事。隨先主東征吳,章武二年卒於永安。〔一〕   〔一〕 益部耆舊雜記曰:朝又有一弟,早亡,各有才望,時人號之李氏三龍。華陽國志曰:群下上先主為漢中王;其文,朝所造也。臣松之案耆舊所記,以朝、邵及早亡者為三龍。邈之狂直,不得在此數。   德緒名祿,巴西安漢人也。先主定益州,為郡從事牙門將。建興三年,為越嶲太守,隨丞相亮南征,為蠻夷所害,時年三十一。弟衡,景耀中為領軍。義彊名士,廣漢郪人,國山從兄也。從先主入蜀後,舉孝廉,為符節長,遷牙門將,出為宕渠太守,徙在犍為。會丞相亮南征,轉為益州太守,將南行,為蠻夷所害。   休元輕寇,損時致害,文進奮身,同此顛沛,患生一人,至於弘大。 贊馮休元、張文進   休元名習,南郡人。隨先主入蜀。先主東征吳,習為領軍,統諸軍,大敗於猇亭。   文進名南,亦自荊州隨先主入蜀,領兵從先主征吳,與習俱死。時又有義陽傅肜,先主退軍,斷後拒戰,兵人死盡,吳將語肜令降,肜罵曰:「吳狗!何有漢將軍降者!」遂戰死。拜子僉為左中郎,後為關中都督,景耀六年,又臨危授命。論者嘉其父子奕世忠義。〔一〕   〔一〕 蜀記載晉武帝詔曰:「蜀將軍傅僉,前在關城,身拒官軍,致死不顧。僉父肜,復為劉備戰亡。天下之善一也,豈由彼此以為異?」僉息著、募,後沒入奚官,免為庶人。   江陽剛烈,立節明君,兵合遇寇,不屈其身,單夫隻役,隕命於軍。 贊程季然   季然名畿,巴西閬中人也。劉璋時為漢昌長。縣有賨人,種類剛猛,昔高祖以定關中。巴西太守龐羲以天下擾亂,郡宜有武衛,頗招合部曲。有讒於璋,說羲欲叛者,璋陰疑之。羲聞,甚懼,將謀自守,遣畿子郁宣旨,索兵自助。畿報曰:「郡合部曲,本不為叛,雖有交搆,要在盡誠;若必以懼,遂懷異志,非畿之所聞。」并敕郁曰:「我受州恩,當為州牧盡節。汝為郡吏,當為太守效力,不得以吾故有異志也。」羲使人告畿曰:「爾子在郡,不從太守,家將及禍!」畿曰:「昔樂羊為將,飲子之羹,非父子無恩,大義然也。今雖復羹子,吾必飲之。」羲知畿必不為己,厚陳謝於璋以致無咎。璋聞之,遷畿江陽太守。先主領益州牧,辟為從事祭酒。後隨先主征吳,遇大軍敗績,泝江而還,或告之曰:「後追已至,解船輕去,乃可以免。」畿曰:「吾在軍,未曾為敵走,況從天子而見危哉!」追人遂及畿船,畿身執戟戰,敵船有覆者。眾大至,共擊之,乃死。   公弘後生,卓爾奇精,夭命二十,悼恨未呈。 贊程公弘   公弘,名祁,季然之子也。   古之奔臣,禮有來偪,怨興司官,不顧大德。靡有匡救,倍成奔北,自絕于人,作笑二國。 贊糜芳、士仁、郝普、潘濬   糜芳字子方,東海人也,為南郡太守。士仁字君義,廣陽人也,為將軍,住公安,統屬關羽;與羽有隙,叛迎孫權。郝普字子太,義陽人。先主自荊州入蜀,以普為零陵太守。為吳將呂蒙所譎,開城詣蒙。潘濬字承明,武陵人也。先主入蜀,以為荊州治中,典留州事,亦與關羽不穆。孫權襲羽,遂入吳。普至廷尉,濬至太常,封侯。〔一〕   〔一〕 益部耆舊雜記載王嗣、常播、衛繼三人,皆劉氏王蜀時人,故錄于篇。王嗣字承宗,犍為資中人也。其先,延熙世以功德顯著。舉孝廉,稍遷西安圍督、汶山太守,加安遠將軍。綏集羌、胡,咸悉歸服,諸種素桀惡者皆來首降,嗣待以恩信,時北境得以寧靜。大將軍姜維每出北征,羌、胡出馬牛羊氊毦及義穀裨軍糧,國賴其資。遷鎮軍,故領郡。後從維北征,為流矢所傷,數月卒。戎夷會葬,贈送數千人,號呼涕泣。嗣為人美厚篤至,眾所愛信。嗣子及孫,羌、胡見之如骨肉,或結兄弟,恩至於此。常播字文平,蜀郡江原人也。播仕縣主簿功曹。縣長廣都朱游,建興十五年中被上官誣劾以逋沒官穀,當論重罪。播詣獄訟爭,身受數千杖,肌膚刻爛,毒痛慘至,更歷三獄,幽閉二年有餘。每將考掠,吏先驗問,播不答,言「但急行罰,無所多問」!辭終不撓,事遂分明。長免刑戮。時唯主簿楊玩亦證明其事,與播辭同。眾咸嘉播忘身為君,節義抗烈。舉孝廉,除郪長,年五十餘卒。書於舊德傳,後縣令潁川趙敦圖其像,贊頌之。衛繼字子業,漢嘉嚴道人也。兄弟五人。繼父為縣功曹。繼為兒時,與兄弟隨父游戲庭寺中,縣長蜀郡成都張君無子,數命功曹呼其子省弄,甚憐愛之。張因言宴之間,語功曹欲乞繼,功曹即許之,遂養為子。繼敏達夙成,學識通博,進仕州郡,歷職清顯。而其餘兄弟四人,各無堪當世者,父恆言己之將衰,張明府將盛也。時法禁以異姓為後,故復為衛氏。屢遷拜奉車都尉、大尚書,忠篤信厚,為眾所敬。鍾會之亂,遇害成都。   評曰:鄧芝堅貞簡亮,臨官忘家,張翼亢姜維之銳,宗預禦孫權之嚴,咸有可稱。楊戲商略,意在不群,然智度有短,殆罹世難云。   評曰:鄧芝堅貞簡亮,臨官忘家,張翼亢姜維之銳,宗預禦孫權之嚴,咸有可稱。楊戲商略,意在不群,然智度有短,殆罹世難云。 ## 三國志卷四十六 吳書一 孫破虜討逆傳弟一   孫堅字文臺,吳郡富春人,蓋孫武之後也。〔一〕少為縣吏。年十七,與父共載船至錢唐,會海賊胡玉等從匏里上掠取賈人財物,方於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進。堅謂父曰:「此賊可擊,請討之。」父曰:「非爾所圖也。」堅行操刀上岸,以手東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羅遮賊狀。賊望見,以為官兵捕之,即委財物散走。堅追,斬得一級以還;父大驚。由是顯聞,府召署假尉。會稽妖賊許昌起於句章,自稱陽明皇帝,〔二〕與其子詔扇動諸縣,眾以萬數。堅以郡司馬募召精勇,得千餘人,與州郡合討破之。是歲,熹平元年也。刺史臧旻列上功狀,詔書除堅鹽瀆丞,數歲徙盱眙丞,又徙下邳丞。〔三〕   〔一〕 吳書曰:堅世仕吳,家於富春,葬於城東。冢上數有光怪,雲氣五色,上屬于天,曼延數里。眾皆往觀視。父老相謂曰:「是非凡氣,孫氏其興矣!」及母懷妊堅,夢腸出繞吳昌門,寤而懼之,以告鄰母。鄰母曰:「安知非吉徵也。」堅生,容貌不凡,性闊達,好奇節。   〔二〕 靈帝紀曰:昌以其父為越王也。   〔三〕 江表傳曰:堅歷佐三縣,所在有稱,吏民親附。鄉里知舊,好事少年,往來者常數百人,堅接撫待養,有若子弟焉。   中平元年,黃巾賊帥張角起于魏郡,託有神靈,遣八使以善道教化天下,而潛相連結,自稱黃天泰平。三月甲子,三十六(萬)〔方〕一旦俱發,天下響應,燔燒郡縣,殺害長吏。〔一〕漢遣車騎將軍皇甫嵩、中郎將朱雋將兵討擊之。雋表請堅為佐軍司馬,鄉里少年隨在下邳者皆願從。堅又募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許人,與雋并力奮擊,所向無前。〔二〕汝、潁賊困迫,走保宛城。堅身當一面,登城先入,眾乃蟻附,遂大破之。雋具以狀聞上,拜堅別部司馬。〔三〕   〔一〕 獻帝春秋曰:角稱天公將軍,角弟寶稱地公將軍,寶弟梁稱人公將軍。   〔二〕 吳書曰:堅乘勝深入,於西華失利。堅被創墮馬,臥草中。軍眾分散,不知堅所在。堅所騎驄馬馳還營,踣地呼鳴,將士隨馬於草中得堅。堅還營十數日,創少愈,乃復出戰。   〔三〕 續漢書曰:雋字公偉,會稽人,少好學,為郡功曹,察孝廉,舉進士。漢朝以討黃巾功拜車騎將軍,累遷河南尹。董卓見雋,外甚親納,而心忌之,雋亦陰備焉。關東兵起,卓議移都,雋輒止卓。卓雖憚雋,然貪其名重,乃表拜太僕以自副。雋被召不肯受拜,因進曰:「國不宜遷,必孤天下望,成山東之結,臣不見其可也。」有司詰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問徙事而君陳之,何也?」雋曰:「副相國,非臣所堪也。遷都非計,臣之所急也。辭所不堪,進臣所急,臣之所宜也。」有司曰:「遷都之事,初無此計也,就有,未露,何所受聞?」雋曰:「相國董卓為臣說之,臣聞之於相國。」有司不能屈,朝廷稱服焉。後為太尉。李傕、郭汜相攻,劫質天子公卿,雋性剛,即發病而卒。   邊章、韓遂作亂涼州。中郎將董卓拒討無功。中平三年,遣司空張溫行車騎將軍,西討章等。溫表請堅與參軍事,屯長安。溫以詔書召卓,卓良久乃詣溫。溫責讓卓,卓應對不順。堅時在坐,前耳語謂溫曰:「卓不怖罪而鴟張大語,宜以召不時至,陳軍法斬之。」溫曰:「卓素著威名於隴蜀之間,今日殺之,西行無依。」堅曰:「明公親率王兵,威震天下,何賴於卓?觀卓所言,不假明公,輕上無禮,一罪也。章、遂跋扈經年,當以時進討,而卓云未可,沮軍疑眾,二罪也。卓受任無功,應召稽留,而軒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將,仗鉞臨眾,未有不斷斬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斬莊賈,魏絳戮楊干。今明公垂意於卓,不即加誅,虧損威刑,於是在矣。」溫不忍發舉,乃曰:「君且還,卓將疑人。」堅因起出。章、遂聞大兵向至,黨眾離散,皆乞降。軍還,議者以軍未臨敵,不斷功賞,然聞堅數卓三罪,勸溫斬之,無不歎息。拜堅議郎。時長沙賊區星自稱將軍,眾萬餘人,攻圍城邑,乃以堅為長沙太守。到郡親率將士,施設方略,旬月之閒,克破星等。〔一〕周朝、郭石亦帥徒眾起於零、桂,與星相應。遂越境尋討,三郡肅然。漢朝錄前後功,封堅烏程侯。〔二〕   〔一〕 魏書曰:堅到郡,郡中震服,任用良吏。敕吏曰:「謹遇良善,治官曹文書,必循治,以盜賊付太守。」   〔二〕 吳錄曰:是時廬江太守陸康從子作宜春長,為賊所攻,遣使求救於堅。堅整嚴救之。主簿進諫,堅答曰:「太守無文德,以征伐為功,越界攻討,以全異國。以此獲罪,何媿海內乎?」乃進兵往救,賊聞而走。   靈帝崩,卓擅朝政,橫恣京城。諸州郡並興義兵,欲以討卓〔一〕。堅亦舉兵。荊州刺史王叡素遇堅無禮,堅過殺之。〔二〕比至南陽,眾數萬人。南陽太守張咨聞軍至,晏然自若。〔三〕堅以牛酒禮咨,咨明日亦答詣堅。酒酣,長沙主簿入白堅:「前移南陽,而道路不治,軍資不具,請收主簿推問意故。」咨大懼欲去,兵陳四周不得出。有頃,主簿復入白堅:「南陽太守稽停義兵,使賊不時討,請收出案軍法從事。」便牽咨於軍門斬之。郡中震慄,無求不獲。〔四〕前到魯陽,與袁術相見。術表堅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吏。遂治兵於魯陽城。當進軍討卓,遣長史公仇稱將兵從事還州督促軍糧。施帳幔於城東門外,祖道送稱,官屬並會。卓遣步騎數萬人逆堅,輕騎數十先到。堅方行酒談笑,敕部曲整頓行陳,無得妄動。後騎漸益,堅徐罷坐,導引入城,乃謂左右曰:「向堅所以不即起者,恐兵相蹈籍,諸君不得入耳。」卓兵見堅士眾甚整,不敢攻城,乃引還。〔五〕堅移屯梁東,大為卓軍所攻,堅與數十騎潰圍而出。堅常著赤罽幘,乃脫幘令親近將祖茂著之。卓騎爭逐茂,故堅從閒道得免。茂困迫,下馬,以幘冠冢閒燒柱,因伏草中。卓騎望見,圍繞數重,定近覺是柱,乃去。堅復相收兵,合戰於陽人,大破卓軍,梟其都督華雄等。是時,或閒堅於術,術懷疑,不運軍糧。〔六〕陽人去魯陽百餘里,堅夜馳見術,畫地計校,曰:「所以出身不顧,上為國家討賊,下慰將軍家門之私讎。堅與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將軍受譖潤之言,還相嫌疑!」〔七〕術踧踖,即調發軍糧。堅還屯。卓憚堅猛壯,乃遣將軍李傕等來求和親,今堅列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許表用之。堅曰:「卓逆天無道,蕩覆王室,今不夷汝三族,縣示四海,則吾死不瞑目,豈將與乃和親邪?」復進軍大谷,拒雒九十里。〔八〕卓尋徙都西入關,焚燒雒邑。堅乃前入至雒,脩諸陵,平塞卓所發掘。〔九〕訖,引軍還,住魯陽。〔一0〕   〔一〕 江表傳曰:堅聞之,拊膺歎曰:「張公昔從吾言,朝廷今無此難也。」   〔二〕 案王氏譜,叡字通耀,晉太保祥伯父也。吳錄曰:叡先與堅共擊零、桂賊,以堅武官,言頗輕之。及叡舉兵欲討卓,素與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楊言當先殺寅。寅懼,詐作案行使者光祿大夫溫毅檄,移堅,說叡罪過,令收行刑訖,以狀上。堅即承檄勒兵襲叡。叡聞兵至,登樓望之,遣問欲何為,堅前部答曰:「兵久戰勞苦,所得賞,不足以為衣服,詣使君更乞資直耳。」叡曰:「刺史豈有所吝?」便開庫藏,使自入視之,知有所遺不。兵進及樓下,叡見堅,驚曰:「兵自求賞,孫府君何以在其中?」堅曰:「被使者檄誅君。」叡曰:「我何罪?」堅曰:「坐無所知。」叡窮迫,刮金飲之而死。   〔三〕 英雄記曰:咨字子議,潁川人,亦知名。獻帝春秋曰:袁術表堅假中郎將。堅到南陽,移檄太守請軍糧。咨以問綱紀,綱紀曰:「堅鄰郡二千石,不應調發。」咨遂不與。   〔四〕 吳歷曰:初堅至南陽,咨既不給軍糧,又不肯見堅。堅欲進兵,恐有後患,乃詐得急疾,舉軍震惶,迎呼巫醫,禱祀山川。遣所親人說咨,言病困,欲以兵付咨。咨聞之,心利其兵,即將步騎五六百人詣營省堅。堅臥與相見。無何,卒然而起,按劍罵咨,遂執斬之。此語與本傳不同。   〔五〕 英雄記曰:初堅討董卓,到梁縣之陽人。卓亦遣兵步騎五千迎之,陳郡太守胡軫為大督護,呂布為騎督,其餘步騎將校都督者甚眾。軫字文才,性急,預宣言曰:「今此行也,要當斬一青綬,乃整齊耳。」諸將聞而惡之。軍到廣成,去陽人城數十里。日暮,士馬疲極,當止宿,又本受卓節度宿廣成,秣馬飲食,以夜進兵,投曉攻城。諸將惡憚軫,欲賊敗其事,布等宣言「陽人城中賊已走,當追尋之;不然失之矣」,便夜進軍。城中守備甚設,不可掩襲。於是吏士飢渴,人馬甚疲,且夜至,又無塹壘。釋甲休息,而布又宣言相驚,云「城中賊出來」。軍眾擾亂奔走,皆棄甲,失鞍馬。行十餘里,定無賊,會天明,便還,拾取兵器,欲進攻城。城守已固,穿塹已深,軫等不能攻而還。   〔六〕 江表傳曰:或謂術曰:「堅若得洛,不可復制,此為除狼而得虎也」,故術疑之。   〔七〕 江表傳載堅語曰:「大勳垂捷而軍糧不繼,此吳起所以歎泣於西河,樂毅所以遺恨於垂成也。願將軍深思之。」   〔八〕 山陽公載記曰:卓謂長史劉艾曰:「關東軍敗數矣,皆畏孤,無能為也。惟孫堅小戇,頗能用人,當語諸將,使知忌之。孤昔與周慎西征,慎圍邊、韓於金城。孤語張溫,求引所將兵為慎作後駐。溫不聽。孤時上言其形勢,知慎必不克。臺今有本末。事未報,溫又使孤討先零叛羌,以為西方可一時蕩定。孤皆知其不然而不得止,遂行,留別部司馬劉靖將步騎四千屯安定,以為聲勢。叛羌便還,欲截歸道,孤小擊輒開,畏安定有兵故也。虜謂安定當數萬人,不知但靖也。時又上章言狀,而孫堅隨周慎行,謂慎求將萬兵造金城,使慎以二萬作後駐,邊、韓城中無宿穀,當於外運,畏慎大兵,不敢輕與堅戰,而堅兵足以斷其運道,兒曹用必還羌谷中,涼州或能定也。溫既不能用孤,慎又不用堅,自攻金城,壞其外垣,馳使語溫,自以克在旦夕,溫時亦自以計中也。而渡遼兒果斷(蔡園)〔葵園〕,慎棄輜重走,果如孤策。臺以此封孤都鄉侯。堅以佐軍司馬,所見與人同,自為可耳。」艾曰:「堅雖時見計,故自不如李傕、郭汜。聞在美陽亭北,將千騎步與虜合,殆死,亡失印綬,此不為能也。」卓曰:「堅時烏合義從,兵不如虜精,且戰有利鈍。但當論山東大勢,終無所至耳。」艾曰:「山東兒驅略百姓,以作寇逆,其鋒不如人,堅甲利兵彊弩之用又不如人,亦安得久?」卓曰:「然,但殺二袁、劉表、孫堅,天下自服從孤耳。」   〔九〕 江表傳曰:舊京空虛,數百里中無煙火。堅前入城,惆悵流涕。吳書曰:堅入洛,掃除漢宗廟,祠以太牢。堅軍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氣,舉軍驚怪,莫有敢汲。堅令人入井,探得漢傳國璽,文曰「受命于天,既壽永昌」,方圜四寸,上紐交五龍,上一角缺。初,黃門張讓等作亂,劫天子出奔,左右分散,掌璽者以投井中。山陽公載記曰:袁術將僭號,聞堅得傳國璽,乃拘堅夫人而奪之。江表傳曰:案漢獻帝起居注云「天子從河上還,得六璽於閣上」,又太康之初孫皓送金璽六枚,無有玉,明其偽也。虞喜志林曰:天子六璽者,文曰「皇帝之璽」、「皇帝行璽」、「皇帝信璽」、「天子之璽」、「天子行璽」、「天子信璽」。此六璽所封事異,故文字不同。獻帝起注云「從河上還,得六玉璽於閣上」,此之謂也。傳國璽者,乃漢高祖所佩秦皇帝璽,世世傳受,號曰傳國璽。案傳國璽不在六璽之數,安得總其說乎?應氏漢官、皇甫世紀,其論六璽,文義皆符。漢宮傳國璽,文曰「受命于天,既壽且康」。「且康」「永昌」,二字為錯,未知兩家何者為得。金玉之精,率有光氣,加以神器祕寶,輝耀益彰,蓋一代之奇觀,將來之異聞,而以不解之故,強謂之偽,不亦誣乎!陳壽為破虜傳亦除此說,俱惑起居注,不知六璽殊名,與傳國為七者也。吳時無能刻玉,故天子以金為璽。璽雖以金,於文不異。吳降而送璽者送天子六璽,曩所得玉璽,乃古人遺印,不可施用。天子之璽,今以無有為難,不通其義者耳。臣松之以為孫堅於興義之中最有忠烈之稱,若得漢神器而潛匿不言,此為陰懷異志,豈所謂忠臣者乎?吳史欲以為國華,而不知損堅之令德。如其果然,以傳子孫,縱非六璽之數,要非常人所畜,孫皓之降,亦不得但送六璽,而寶藏傳國也。受命于天,奚取於歸命之堂,若如喜言,則此璽今尚在孫門。匹夫懷璧,猶曰有罪,而況斯物哉!   〔一0〕吳錄曰:是時關東州郡,務相兼并以自彊大。袁紹遣會稽周喁為豫州刺史,來襲取州。堅慨然歎曰:「同舉義兵,將救社稷。逆賊垂破而各若此,吾當誰與戮力乎!」言發涕下。喁字仁明,周昕之弟也。會稽典錄曰:初曹公興義兵,遣人要喁,喁即收合兵眾,得二千人,從公征伐,以為軍師。後與堅爭豫州,屢戰失利。會次兄九江太守昂為袁術所攻,喁往助之。軍敗,還鄉里,為許貢所害。   初平三年,術使堅征荊州,擊劉表。表遣黃祖逆於樊、鄧之間。堅擊破之,追渡漢水,遂圍襄陽,單馬行峴山,為祖軍士所射殺〔一〕。兄子賁,帥將士眾就術,術復表賁為豫州刺史。   〔一〕 典略曰;堅悉其眾攻表,表閉門,夜遣將黃祖潛出發兵。祖將兵欲還,堅逆與戰。祖敗走,竄峴山中。堅乘勝夜追祖,祖部兵從竹木間暗射堅,殺之。吳錄曰:堅時年三十七。英雄記曰:堅以初平四年正月七日死。又云:劉表將呂公將兵緣山向堅,堅輕騎尋山討公。公兵下石。中堅頭,應時腦出物故。其不同如此也。   堅四子:策、權、翊、匡。權既稱尊號,諡堅曰武烈皇帝。〔一〕   〔一〕 吳錄曰:尊堅廟曰始祖,墓曰高陵。志林曰:堅有五子:策、權、翊、匡,吳氏所生;少子朗,庶生也,一名仁。   策字伯符。堅初興義兵,策將母徙居舒,與周瑜相友,收合士大夫,江、淮間人咸向之。〔一〕堅薨,還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二〕   〔一〕 江表傳曰:堅為朱雋所表,為佐軍,留家著壽春。策年十餘歲,已交結知名,聲譽發聞。有周瑜者,與策同年,亦英達夙成,聞策聲聞,自舒來造焉。便推結分好,義同斷金,勸策徙居舒,策從之。   〔二〕 魏書曰:策當嗣侯,讓與弟匡。   徐州牧陶謙深忌策。策舅吳景,時為丹楊太守,策乃載母徙曲阿,與呂範、孫河俱就景,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興平元年,從袁術。術甚奇之,以堅部曲還策。〔一〕太傅馬日磾杖節安集關東,在壽春以禮辟策,表拜懷義校尉,術大將喬蕤、張勳皆傾心敬焉。術常歎曰:「使術有子如孫郎,死復何恨!」策騎士有罪,逃入術營,隱於內廄。策指使人就斬之,訖,詣術謝。術曰:「兵人好叛,當共疾之,何為謝也?」由是軍中益畏憚之。術初許策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楊陳紀。後術欲攻徐州,從廬江太守陸康求米三萬斛。康不與,術大怒。策昔曾詣康,康不見,使主簿接之。策嘗銜恨。術遣策攻康,謂曰:「前錯用陳紀,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廬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術復用其故吏劉勳為太守,策益失望。先是,劉繇為揚州刺史,州舊治壽春。壽春,術已據之,繇乃渡江治曲阿。時吳景尚在丹楊,策從兄賁又為丹楊都尉,繇至,皆迫逐之。景、賁退舍歷陽。繇遣樊能、于麋(陳)〔東〕(橫屯江津)〔屯橫江津〕,張英屯當利口,以距術。術自用故吏琅邪惠衢為揚州刺史,更以景為督軍中郎將,與賁共將兵擊英等,連年不克。策乃說術,乞助景等平定江東。〔二〕術表策為折衝校尉,行殄寇將軍,兵財千餘,騎數十匹,賓客願從者數百人。比至歷陽,眾五六千。策母先自曲阿徙於歷陽,策又徙母阜陵,渡江轉鬥,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而軍令整肅,百姓懷之。〔三〕   〔一〕 吳歷曰:初策在江都時,張紘有母喪。策數詣紘,咨以世務,曰:「方今漢祚中微,天下擾攘,英雄雋傑各擁眾營私,未有能扶危濟亂者也。先君與袁氏共破董卓,功業未遂,卒為黃祖所害。策雖暗稚,竊有微志,欲從袁揚州求先君餘兵,就舅氏於丹楊,收合流散,東據吳會,報讎雪恥,為朝廷外藩。君以為何如?」紘答曰:「既素空劣,方居衰絰之中,無以奉贊盛略。」策曰:「君高名播越,遠近懷歸。今日事計,決之於君,何得不紆慮啟告,副其高山之望?若微志得展,血讎得報,此乃君之勳力,策心所望也。」因涕泣橫流,顏色不變。紘見策忠壯內發,辭令慷慨,感其志言,乃答曰:「昔周道陵遲,齊、晉並興;王室已寧,諸侯貢職。今君紹先侯之軌,有驍武之名,若投丹楊,收兵吳會,則荊、揚可一,讎敵可報。據長江,奮威德,誅除群穢,匡輔漢室,功業侔於桓、文,豈徒外藩而已哉?方今世亂多難,若功成事立,當與同好俱南濟也。」策曰:「一與君同符合契,(同)有永固之分,今便行矣,以老母弱弟委付於君,策無復回顧之憂。」江表傳曰:策徑到壽春見袁術,涕泣而言曰:「亡父昔從長沙入討董卓,與明使君會於南陽,同盟結好;不幸遇難,勳業不終。策感惟先人舊恩,欲自憑結,願明使君垂察其誠。」術甚貴異之,然未肯還其父兵。術謂策曰:「孤始用貴舅為丹楊太守,賢從伯陽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還依召募。」策遂詣丹楊依舅,得數百人,而為涇縣大帥祖郎所襲,幾至危殆。於是復往見術,術以堅餘兵千餘人還策。   〔二〕 江表傳曰:策說術云:「家有舊恩在東,願助舅討橫江;橫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萬兵,以佐明使君匡濟漢室。」術知其恨,而以劉繇據曲阿,王朗在會稽,謂策未必能定,故許之。   〔三〕 江表傳曰:策渡江攻繇牛渚營,盡得邸閣糧穀、戰具,是歲興平二年也。時彭城相薛禮、下邳相笮融依繇為盟主,禮據秣陵城,融屯縣南。策先攻融,融出兵交戰,斬首五百餘級,融即閉門不敢動。因渡江攻禮,禮突走,而樊能、于麋等復合眾襲奪牛渚屯。策聞之,還攻破能等,獲男女萬餘人。復下攻融,為流矢所中,傷股,不能乘馬,因自輿還牛渚營。或叛告融曰:「孫郎被箭已死。」融大喜,即遣將于茲鄉策。策遣步騎數百挑戰,設伏於後,賊出擊之,鋒刃未接而偽走,賊追入伏中,乃大破之,斬首千餘級。策因往到融營下,令左右大呼曰:「孫郎竟云何!」賊於是驚怖夜遁。融聞策尚在,更深溝高壘,繕治守備。策以融所屯地勢險固,乃舍去,攻破繇別將於海陵,轉攻湖孰、江乘,皆下之。   策為人,美姿顏,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劉繇棄軍遁逃,諸郡守皆捐城郭奔走〔一〕。吳人嚴白虎等眾各萬餘人,處處屯聚。吳景等欲先擊破虎等,乃至會稽。策曰:「虎等群盜,非有大志,此成禽耳。」遂引兵渡浙江,據會稽,屠東冶,乃攻破虎等。〔二〕盡更置長吏,策自領會稽太守,復以吳景為丹楊太守,以孫賁為豫章太守;分豫章為廬陵郡,以賁弟輔為廬陵太守,丹楊朱治為吳郡太守。彭城張昭、廣陵張紘、秦松、陳端等為謀主。〔三〕時袁術僭號,策以書責而絕之。〔四〕曹公表策為討逆將軍,封為吳侯。〔五〕後術死,長史楊弘、大將張勳等將其眾欲就策,廬江太守劉勳要擊,悉虜之,收其珍寶以歸。策聞之,偽與勳好盟。勳新得術眾,時豫章上繚宗民萬餘家在江東,策勸勳攻取之。勳既行,策輕軍晨夜襲拔廬江,勳眾盡降,勳獨與麾下數百人自歸曹公。〔六〕是時哀紹方彊,而策并江東,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撫之。〔七〕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為子章取賁女,皆禮辟策弟權、翊,又命揚州刺史嚴象舉權茂才。   〔一〕 江表傳曰:策時年少,雖有位號,而士民皆呼為孫郎。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竄伏山草。及至,軍士奉令,不敢虜略,雞犬菜茹,一無所犯,民乃大悅,競以牛酒詣軍。劉繇既走,策入曲阿勞賜將士,遣將陳寶詣阜陵迎母及弟。發恩布令,告諸縣:「其劉繇、笮融等故鄉部曲來降首者,一無所問;樂從軍者,一身行,復除門戶;不樂者,勿強也。」旬日之間,四面雲集,得見兵二萬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形勢轉盛。   〔二〕 吳錄曰:時有烏程鄒他、錢銅及前合浦太守嘉興王晟等,各聚眾萬餘或數千。引兵撲討,皆攻破之。策母吳氏曰:「晟與汝父有升堂見妻之分,今其諸子兄弟皆已梟夷,獨餘一老翁,何足復憚乎?」乃舍之,餘咸族誅。策自討虎,虎高壘堅守,使其弟輿請和。許之。輿請獨與策會面約。既會,策引白刃斫席,輿體動,策笑曰:「聞卿能坐躍,勦捷不常,聊戲卿耳!」輿曰:「我見刃乃然。」策知其無能也,乃以手戟投之,立死。輿有勇力,虎眾以其死也,甚懼。進攻破之。虎奔餘杭,投許昭於虜中。程普請擊昭,策曰:「許昭有義於舊君,有誠於故友,此丈夫之志也。」乃舍之。臣松之案:許昭有義於舊君,謂濟盛憲也,事見後注。有誠於故友,則受嚴白虎也。   〔三〕 江表傳曰:策遣奉正都尉劉由、五官掾高承奉章詣許,拜獻方物。   〔四〕 吳錄載策使張紘為書曰:「蓋上天垂司過之星,聖王建敢諫之鼓,設非謬之備,急箴闕之言,何哉?凡有所長,必有所短也。去冬傳有大計,無不悚懼;旋知供備貢獻,萬夫解惑。頃聞建議,復欲追遵前圖,即事之期,便有定月。益使憮然,想是流妄;設其必爾,民何望乎?曩日之舉義兵也,天下之士所以響應者,董卓擅廢置,害太后、弘農王,略烝宮人,發掘園陵,暴逆至此,故諸州郡雄豪聞聲慕義。神武外振,卓遂內殲。元惡既斃,幼主東顧,俾保傅宣命,欲令諸軍振旅,(於)〔然〕河北通謀黑山,曹操放毒東徐,劉表稱亂南荊,公孫瓚炰烋北幽,劉繇決力江滸,劉備爭盟淮隅,是以未獲承命櫜弓戢戈也。今備、繇既破,操等飢餒,謂當與天下合謀,以誅醜類。捨而不圖,有自取之志,非海內所望,一也。昔成湯伐桀,稱有夏多罪;武王伐紂,曰殷有罪罰重哉。此二王者,雖有聖德,宜當君世;如使不遭其時,亦無繇興矣。幼主非有惡於天下,徒以春秋尚少,脅於彊臣,若無過而奪之,懼未合於湯、武之事,二也。卓雖狂狡,至廢主自與,亦猶未也,而天下聞其桀虐,攘臂同心而疾之,以中土希戰之兵,當邊地勁悍之虜,所以斯須游魂也。今四方之人,皆玩敵而便戰鬥矣,可得而勝者,以彼亂而我治,彼逆而我順也。見當世之紛若,欲大舉以臨之,適足趣禍,三也。天下神器,不可虛干,必須天贊與人力也。殷湯有白鳩之祥,周武有赤烏之瑞,漢高有星聚之符,世祖有神光之徵,皆因民困悴於桀、紂之政,毒苦於秦、莽之役,故能芟去無道,致成其志。今天下非患於幼主,未見受命之應驗,而欲一旦卒然登即尊號,未之或有,四也。天子之貴,四海之富,誰不欲焉?義不可,勢不得耳。陳勝、項籍、王莽、公孫述之徒,皆南面稱孤,莫之能濟。帝王之位,不可橫冀,五也。幼主岐嶷,若除其偪,去其鯁,必成中興之業。夫致主於周成之盛,自受旦、奭之美,此誠所望於尊明也。縱使幼主有他改異,猶望推宗室之譜屬,論近親之賢良,以紹劉統,以固漢宗。皆所以書功金石,圖形丹青,流慶無窮,垂聲管紘。捨而不為,為其難者,想明明之素,必所不忍,六也。五世為相,權之重,勢之盛,天下莫得而比焉。忠貞者必曰宜夙夜思惟,所以扶國家之躓頓,念社稷之危殆,以奉祖考之志,以報漢室之恩。其忽履道之節而強進取之欲者,將曰天下之人非家吏則門生也,孰不從我?四方之敵非吾匹則吾役也,誰能違我?盍乘累世之勢,起而取之哉?二者殊數,不可不詳察,七也。所貴於聖哲者,以其審於機宜,慎於舉措。若難圖之事,難保之勢,以激群敵之氣,以生眾人之心,公義故不可,私計又不利,明哲不處,八也。世人多惑於圖緯而牽非類,比合文字以悅所事,苟以阿上惑眾,終有後悔者,自往迄今,未嘗無之,不可不深擇而熟思,九也。九者,尊明所見之餘耳,庶備起予,補所遺忘。忠言逆耳,幸留神聽!」典略云張昭之辭。臣松之以為張昭雖名重,然不如紘之文也,此書必紘所作。   〔五〕 江表傳曰:建安二年夏,漢朝遣議郎王誧奉戊辰詔書曰:「董卓逆亂,凶國害民。先將軍堅念在平討,雅意未遂,厥美著聞。策遵善道,求福不回。今以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領會稽太守。」又詔敕曰:「故左將軍袁術不顧朝恩,坐創凶逆,造合虛偽,欲因兵亂,詭詐百姓,〔始〕聞其言以為不然。定得使持節平東將軍領徐州牧溫侯布上術所造惑眾妖妄,知術鴟梟之性,遂其無道,修治王宮,署置公卿,郊天祀地,殘民害物,為禍深酷。布前後上策乃心本朝,欲還討術,為國效節,乞加顯異。夫縣賞俟功,惟勤是與,故便寵授,承襲前邑,重以大郡,榮耀兼至,是策輸力竭命之秋也。其亟與布及行吳郡太守安東將軍陳瑀戮力一心,同時赴討。」策自以統領兵馬,但以騎都尉領郡為輕,欲得將軍號,(及)〔乃〕使人諷誧,誧便承制假策明漢將軍。是時,陳瑀屯海西,策奉詔治嚴,當與布、瑀參同形勢。行到錢塘,瑀陰圖襲策,遣都尉萬演等密渡江,使持印傳三十餘紐與賊丹楊、宣城、涇、陵陽、始安、黟、歙諸險縣大帥祖郎、焦已及吳郡烏程嚴白虎等,使為內應,伺策軍發,欲攻取諸郡。策覺之,遣呂範、徐逸攻瑀於海西,大破瑀,獲其吏士妻子四千人。山陽公載記曰:瑀單騎走冀州,自歸袁紹,紹以為故安都尉。吳錄載策上表謝曰:「臣以固陋,孤持邊陲。陛下廣播高澤,不遺細節,以臣襲爵,兼典名郡。仰榮顧寵,所不克堪。興平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於吳郡曲阿得袁術所呈表,以臣行殄寇將軍;至被詔書,乃知詐擅。雖輒捐廢,猶用悚悸。臣年十七,喪失所怙,懼有不任堂構之鄙,以忝析薪之戒,誠無去病十八建功,世祖列將弱冠佐命。臣初領兵,年未弱冠,雖駑懦不武,然思竭微命。惟術狂惑,為惡深重。臣憑威靈,奉辭罰罪,庶必獻捷,以報所授。」臣松之案:本傳云孫堅以初平三年卒,策以建安五年卒,策死時年二十六,計堅之亡,策應十八,而此表云十七,則為不符。張璠漢紀及吳歷並以堅初平二年死,此為是而本傳誤也。江表傳曰:建安三年,策又遣使貢方物,倍於元年所獻。其年,制書轉拜討逆將軍,改封吳侯。   〔六〕 江表傳曰:策被詔敕,與司空曹公、衛將軍董承、益州牧劉璋等并力討袁術、劉表。軍嚴當進,會術死,術從弟胤、女婿黃猗等畏懼曹公,不敢守壽春,乃共舁術棺柩,扶其妻子及部曲男女,就劉勳於皖城。勳糧食少,無以相振,乃遣從弟偕告糴於豫章太守華歆。歆郡素少穀,遣吏將偕就海昏上繚,使諸宗帥共出三萬斛米以與偕。偕往歷月,纔得數千斛。偕乃報勳,具說形狀,使勳來襲取之。勳得偕書,使潛軍到海昏邑下。宗帥知之,空壁逃匿,勳了無所得。時策西討黃祖,行及石城,聞勳輕身詣海昏,便分遣從兄賁、輔率八千人於彭澤待勳,自與周瑜率二萬人步襲皖城,即克之,得術百工及鼓吹部曲三萬餘人,并術、勳妻子。表用汝南李術為廬江太守,給兵三千人以守皖,皆徙所得人東詣吳。賁、輔又於彭澤破勳。勳走入楚江,從尋陽步上到置馬亭,聞策等已克皖,乃投西塞。至沂,築壘自守,告急於劉表,求救於黃祖。祖遣太子射船軍五千人助勳。策復就攻,大破勳。勳與偕北歸曹公,射亦遁走。策收得勳兵二千餘人,船千艘,遂前進夏口攻黃祖。時劉表遣從子虎、南陽韓晞將長矛五千,來為黃祖前鋒。策與戰,大破之。吳錄載策表曰:「臣討黃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羨縣。劉表遣將助祖,並來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領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將周瑜、領桂陽太守行征虜中郎將呂範、領零陵太守行蕩寇中郎將程普、行奉業校尉孫權、行先登校尉韓當、行武鋒校尉黃蓋等同時俱進。身跨馬櫟陳,手擊急鼓,以齊戰勢。吏士奮激,踊躍百倍,心精意果,各競用命。越渡重塹,迅疾若飛。火放上風,兵激煙下,弓弩並發,流矢雨集,日加辰時,祖乃潰爛。鋒刃所截,猋火所焚,前無生寇,惟祖迸走。獲其妻息男女七人,斬虎、(狼)韓晞已下二萬餘級,其赴水溺者一萬餘口,船六千餘艘,財物山積。雖表未禽,祖宿狡猾,為表腹心,出作爪牙,表之鴟張,以祖氣息,而祖家屬部曲,掃地無餘,表孤特之虜,成鬼行尸。誠皆聖朝神武遠振,臣討有罪,得效微勤。」   〔七〕 吳歷曰:曹公聞策平定江南,意甚難之,常呼「猘兒難與爭鋒也」。   建安五年,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策陰欲襲許,迎漢帝,〔一〕密治兵,部署諸將。未發,會為故吳郡太守許貢客所殺。先是,策殺貢,貢小子與客亡匿江邊。策單騎出,卒與客遇,客擊傷策。〔二〕創甚,請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夫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謂曰:「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陳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知卿。」至夜卒,時年二十六。〔三〕   〔一〕 吳錄曰:時有高岱者,隱於餘姚,策命出使會稽丞陸昭逆之,策虛己候焉。聞其善左傳,乃自玩讀,欲與論講。或謂之曰:「高岱以將軍但英武而已,無文學之才,若與論傳而或云不知者,則某言符矣。」又謂岱曰:「孫將軍為人,惡勝己者,若每問,當言不知,乃合意耳。如皆辨義,此必危殆。」岱以為然,及與論傳,或答不知。策果怒,以為輕己,乃囚之。知交及時人皆露坐為請。策登樓,望見數里中填滿。策惡其收眾心,遂殺之。岱字孔文,吳郡人也。受性聰達,輕財貴義。其友士拔奇,取於未顯,所友八人,皆世之英偉也。太守盛憲以為上計,舉孝廉。許貢來領郡,岱將憲避難於許昭家,求救於陶謙。謙未即救,岱憔悴泣血,水漿不入口。謙感其忠壯,有申包胥之義,許為出軍,以書與貢。岱得謙書以還,而貢已囚其母。吳人大小皆為危竦,以貢宿忿,往必見害。岱言在君則為君,且母在牢獄,期於當往,若得入見,事自當解。遂通書自白,貢即與相見。才辭敏捷,好自陳謝,貢登時出其母。岱將見貢,語友人張允、沈㬆令豫具船,以貢必悔,當追逐之。出便將母乘船易道而逃。貢須臾遣人追之,令追者若及於船,江上便殺之,已過則止。使與岱錯道,遂免。被誅時,年三十餘。江表傳曰:時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東方,往來吳會,立精舍,燒香讀道書,制作符水以治病,吳會人多事之。策嘗於郡城門樓上,集會諸將賓客,吉乃盛服杖小函,漆畫之,名為仙人鏵,趨度門下。諸將賓客三分之二下樓迎拜之,掌賓者禁呵不能止。策即令收之。諸事之者,悉使婦女入見策母,請救之。母謂策曰:「于先生亦助軍作福,醫護將士,不可殺之。」策曰:「此子妖妄,能幻惑眾心,遠使諸將不復相顧君臣之禮,盡委策下樓拜之,不可不除也。」諸將復連名通白事陳乞之,策曰:「昔南陽張津為交州刺史,舍前聖典訓,廢漢家法律,嘗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邪俗道書,云以助化,卒為南夷所殺。此甚無益,諸君但未悟耳。今此子已在鬼籙,勿復費紙筆也。」即催斬之,縣首於巿。諸事之者,尚不謂其死而云尸解焉,復祭祀求福。志林曰:初順帝時,琅邪宮崇詣闕上師于吉所得神書於曲陽泉水上,白素朱界,號太平青領道,凡百餘卷。順帝至建安中,五六十歲,于吉是時近已百年,年在耄悼,禮不加刑。又天子巡狩,問百年者,就而見之,敬齒以親愛,聖王之至教也。吉罪不及死,而暴加酷刑,是乃謬誅,非所以為美也。喜推考桓王之薨,建安五年四月四日。是時曹、袁相攻,未有勝負。案夏侯元讓與石威則書,袁紹破後也。書云:「授孫賁以長沙,業張津以零、桂。」此為桓王於前亡,張津於後死,不得相讓,譬言津之死意矣。臣松之案:太康八年,廣州大中正王範上交廣二州春秋。建安六年,張津猶為交州牧。江表傳之虛如志林所云。搜神記曰:策欲渡江襲許,與吉俱行。時大旱,所在熇厲。策催諸將士使速引船,或身自早出督切,見將吏多在吉許,策因此激怒,言:「我為不如于吉邪,而先趨務之?」便使收吉。至,呵問之曰:「天旱不雨,道塗艱澀,不時得過,故自早出,而卿不同憂戚,安坐船中作鬼物態,敗吾部伍,今當相除。」令人縛置地上暴之,使請雨,若能感天日中雨者,當原赦,不爾行誅。俄而雲氣上蒸,膚寸而合,比至日中,大雨總至,溪澗盈溢。將士喜悅,以為吉必見原,並往慶慰。策遂殺之。將士哀惜,共藏其尸。天夜,忽更興雲覆之;明旦往視,不知所在。案江表傳、搜神記于吉事不同,未詳孰是。   〔二〕 江表傳曰: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登即瑀之從兄子也。策前西征,登陰復遣閒使,以印綬與嚴白虎餘黨,圖為後害,以報瑀見破之辱。策歸,復討登。軍到丹徒,須待運糧。策性好獵,將步騎數出。策驅馳逐鹿,所乘馬精駿,從騎絕不能及。初,吳郡太守許貢上表於漢帝曰:「孫策驍雄,與項籍相似,宜加貴寵,召還京邑。若被詔不得不還,若放於外必作世患。」策候吏得貢表,以示策。策請貢相見,以責讓貢。貢辭無表,策即令武士絞殺之。貢奴客潛民間,欲為貢報讎。獵日,卒有三人即貢客也。策問:「爾等何人?」答云:「是韓當兵,在此射鹿耳。」策曰:「當兵吾皆識之,未嘗見汝等。」因射一人,應弦而倒。餘二人怖急,便舉弓射策,中頰。後騎尋至,皆刺殺之。九州春秋曰:策聞曹公北征柳城,悉起江南之眾,自號大司馬,將北襲許,恃其勇,行不設備,故及於難。孫盛異同評曰:凡此數書,各有所失。孫策雖威行江外,略有六郡,然黃祖乘其上流,陳登閒其心腹,且深險彊宗,未盡歸復,曹、袁虎爭,勢傾山海,策豈暇遠師汝、潁,而遷帝於吳、越哉?斯蓋庸人之所鑒見,況策達於事勢者乎?又案袁紹以建安五年至黎陽,而策以四月遇害,而志云策聞曹公與紹相拒於官渡,謬矣。伐登之言,為有證也。又江表傳說策悉識韓當軍士,疑此為詐,便射殺一人。夫三軍將士或有新附,策為大將,何能悉識?以所不識,便射殺之,非其論也,又策見殺在五年,柳城之役在十二年,九州春秋乖錯尤甚矣。臣松之案:傅子亦云曹公征柳城,將襲許。記述若斯,何其疏哉!然孫盛所譏,未為悉是。黃祖始被策破,魂氣未反,(但)〔且〕劉表君臣本無兼并之志,雖在上流,何辦規擬吳會?策之此舉,理應先圖陳登,但舉兵所在,不止登而已。于時彊宗驍帥,祖郎、嚴虎之徒,禽滅已盡,所餘山越,蓋何足慮?然則策之所規,未可謂之不暇也。若使策志獲從,大權在手,淮、泗之閒,所在皆可都,何必畢志江外,其當遷帝於揚、越哉?案魏武紀,武帝以建安四年已出屯官渡,乃策未死之前,久與袁紹交兵,則國志所云不為謬也。許貢客。無聞之小人,而能感識恩遇,臨義忘生,卒然奮發,有侔古烈矣。詩云:「君子有徽猷,小人與屬。」貢客其有焉。   〔三〕 吳歷曰:策既被創,醫言可治,當好自將護,百日勿動。策引鏡自照,謂左右曰:「面如此,尚可復建功立事乎?」椎几大奮,創皆分裂,其夜卒。搜神記曰:策既殺于吉,每獨坐,彷彿見吉在左右,意深惡之,頗有失常。後治創方差,而引鏡自照,見吉在鏡中,顧而弗見,如是再三,因撲鏡大叫,創皆崩裂,須臾而死。   權稱尊號,追諡策曰長沙桓王,封子紹為吳侯,後改封上虞侯。紹卒,子奉嗣。孫皓時,訛言謂奉當立,誅死。   評曰:孫堅勇摯剛毅,孤微發跡,導溫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壯之烈。策英氣傑濟,猛銳冠世,覽奇取異,志陵中夏。然皆輕佻果躁,隕身致敗。且割據江東,策之基兆也,而權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義儉矣。〔一〕   〔一〕 孫盛曰:孫氏兄弟皆明略絕群。創基立事,策之由也,自臨終之日,顧命委權。夫意氣之閒,猶有刎頸,況天倫之篤愛,豪達之英鑒,豈吝名號於既往,違本情之至實哉?抑將遠思虛盈之數,而慎其名器者乎?夫正本定名,為國之大防;杜絕疑貳,消釁之良謨。是故魯隱矜義,終致羽父之禍;宋宣懷仁,卒有殤公之哀。皆心存小善,而不達經綸之圖;求譽當年,而不思貽厥之謀。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孫氏因擾攘之際,得奮其縱橫之志,業非積德之基,邦無磐石之固,勢一則祿祚可終,情乖則禍亂塵起,安可不防微於未兆,慮難於將來?壯哉!策為首事之君,有吳開國之主;將相在列,皆其舊也,而嗣子弱劣,析薪弗荷,奉之則魯桓、田巿之難作,崇之則與夷、子馮之禍興。是以正名定本,使貴賤殊邈,然後國無陵肆之責,後嗣罔猜忌之嫌,群情絕異端之論,不逞杜覬覦之心;於情雖違,於事雖儉,至於括囊遠圖,永保維城,可謂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亂者也。陳氏之評,其未達乎! ## 三國志卷四十七 吳書二 吳主傳第二   孫權字仲謀。兄策既定諸郡,時權年十五,以為陽羨長。〔一〕郡察孝廉,州舉茂才,行奉義校尉。漢以策遠脩職貢,遣使者劉琬加錫命。琬語人曰:「吾觀孫氏兄弟雖各才秀明達,然皆祿祚不終,惟中弟孝廉,形貌奇偉,骨體不恆,有大貴之表,年又最壽,爾試識之。」   〔一〕 江表傳曰:堅為下邳丞時,權生,方頤大口,目有精光,堅異之,以為有貴象。及堅亡,策起事江東,權常隨從。性度弘朗,仁而多斷,好俠養士,始有知名,侔於父兄矣。每參同計謀,策甚奇之,自以為不及也。每請會賓客,常顧權曰:「此諸君,汝之將也。」   建安四年,從策征廬江太守劉勳。勳破,進討黃祖於沙羡。   五年,策薨,以事授權,權哭未及息。策長史張昭謂權曰:「孝廉,此寧哭時邪?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師,非違父,時不得行也〔一〕。況今姦宄競逐,豺狼滿道,乃欲哀親戚,顧禮制,是猶開門而揖盜,未可以為仁也。」乃改易權服,扶令上馬,使出巡軍。是時惟有會稽、吳郡、丹楊、豫章、廬陵,然深險之地猶未盡從,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賓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為意,未有君臣之固。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故委心而服事焉。曹公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屯吳,使丞之郡行文書事。待張昭以師傅之禮,而周瑜、程普、呂範等為將率。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魯肅、諸葛瑾等始為賓客。分部諸將,鎮撫山越,討不從命。〔二〕   〔一〕 臣松之按禮記曾子問子夏曰:「三年之喪,金革之事無避也者,禮與?初有司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鄭玄注曰:「周人卒哭而致事。時有徐戎作難,伯禽卒哭而征之,急王事也。」昭所云「伯禽不師」,蓋謂此也。   〔二〕 江表傳曰:初策表用李術為廬江太守,策亡之後,術不肯事權,而多納其亡叛。權移書求索,術報曰:「有德見歸,無德見叛,不應復還。」權大怒,乃以狀白曹公曰:「嚴刺史昔為公所用,又是州舉將,而李術凶惡,輕犯漢制,殘害州司,肆其無道,宜速誅滅,以懲醜類。今欲討之,進為國朝掃除鯨鯢,退為舉將報塞怨讎,此天下達義,夙夜所甘心。術必懼誅,復詭說求救。明公所居,阿衡之任,海內所瞻,願敕執事,勿復聽受。」是歲舉兵攻術於皖城。術閉門自守,求救於曹公。曹公不救。糧食乏盡,婦女或丸泥而吞之。遂屠其城,梟術首,徙其部曲三萬餘人。   七年,權母吳氏薨。   八年,權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寇復動。還過豫章,使呂範平鄱陽,(會稽)程普討樂安,太史慈領海昏,韓當、周泰、呂蒙等為劇縣令長。   九年,權弟丹楊太守翊為左右所害,以從兄瑜代翊。〔一〕   〔一〕 吳錄曰:是時權大會官寮,沈友有所是非,令人扶出,謂曰:「人言卿欲反。」友知不得脫,乃曰:「主上在許,有無君之心者,可謂非反乎?」遂殺之。友字子正,吳郡人。年十一,華歆行風俗,見而異之,因呼曰:「沈郎,可登車語乎?」友逡巡卻曰:「君子講好,會宴以禮,今仁義陵遲,聖道漸壞,先生銜命,將以裨補先王之教,整齊風俗,而輕脫威儀,猶負薪救火,無乃更崇其熾乎!」歆慚曰:「自桓、靈以來,雖多英彥,未有幼童若此者。」弱冠博學,多所貫綜,善屬文辭。兼好武事,注孫子兵法。又辯於口,每所至,眾人皆默然,莫與為對,咸言其筆之妙,舌之妙,刀之妙,三者皆過絕於人。權以禮聘,既至,論王霸之略,當時之務,權斂容敬焉。陳荊州宜并之計,納之。正色立朝,清議峻厲,為庸臣所譖,誣以謀反。權亦以終不為己用,故害之,時年二十九。   十年,權使賀齊討上饒,分為建平縣。   十二年,西征黃祖,虜其人民而還。   十三年春,權復征黃祖,祖先遣舟兵拒軍,都尉呂蒙破其前鋒,而淩統、董襲等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騎士馮則追梟其首,虜其男女數萬口。是歲,使賀齊討黟、歙,黟音伊。歙音攝。分歙為始新、新定、〔一〕犁陽、休陽縣,〔二〕以六縣為新都郡。荊州牧劉表死,魯肅乞奉命弔表二子,且以觀變。肅未到,而曹公已臨其境,表子琮舉眾以降。劉備欲南濟江,肅與相見,因傳權旨,為陳成敗。備進住夏口,使諸葛亮詣權,權遣周瑜、程普等行。是時曹公新得表眾,形勢甚盛,諸議者皆望風畏懼,多勸權迎之。〔三〕惟瑜、肅執拒之議,意與權同。瑜、普為左右督,各領萬人,與備俱進,遇於赤壁,大破曹公軍。公燒其餘船引退,士卒飢疫,死者大半。備、瑜等復追至南郡,曹公遂北還,留曹仁、徐晃於江陵,使樂進守襄陽。時甘寧在夷陵,為仁黨所圍,用呂蒙計,留淩統以拒仁,以其半救寧,軍以勝反。權自率眾圍合肥,使張昭攻九江之當塗。昭兵不利,權攻城踰月不能下。曹公自荊州還,遣張喜將騎赴合肥。未至,權退。   〔一〕 吳錄曰:晉改新定為遂安。   〔二〕 吳錄曰:晉改休陽為海寧。   〔三〕 江表傳載曹公與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權得書以示群臣,莫不嚮震失色。   十四年,瑜、仁相守歲餘,所殺傷甚眾。仁委城走。權以瑜為南郡太守。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領徐州牧。備領荊州牧,屯公安。   十五年,分豫章為鄱陽郡;分長沙為漢昌郡,以魯肅為太守,屯陸口。   十六年,權徙治秣陵。明年,城石頭,改秣陵為建業。聞曹公將來侵,作濡須塢。   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須,權與相拒月餘。曹公望權軍,歎其齊肅,乃退。〔一〕初,曹公恐江濱郡縣為權所略,徵令內移。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惟有皖城。   〔一〕 吳歷曰:曹公出濡須,作油船,夜渡洲上。權以水軍圍取,得三千餘人,其沒溺者亦數千人。權數挑戰,公堅守不出。權乃自來,乘輕船,從灞須口入公軍。諸將皆以為是挑戰者,欲擊之。公曰:「此必孫權欲身見吾軍部伍也。」敕軍中皆精嚴,弓弩不得妄發。權行五六里,迴還作鼓吹。公見舟船器仗軍伍整肅,喟然歎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權為牋與曹公,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別紙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公語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魏略曰:權乘大船來觀軍,公使弓弩亂發,箭著其船,船偏重將覆,權因迴船,復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還。   十九年五月,權征皖城。閏月,克之,獲廬江太守朱光及參軍董和,男女數萬口。是歲劉備定蜀。權以備已得益州,令諸葛瑾從求荊州諸郡。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荊州與吳耳。」權曰:「此假而不反,而欲以虛辭引歲。」遂置南三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大怒,乃遣呂蒙督鮮于丹、徐忠、孫規等兵二萬取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使魯肅以萬人屯巴丘〔一〕以禦關羽。權住陸口,為諸軍節度。蒙到,二郡皆服,惟零陵太守郝普未下。會備到公安,使關羽將三萬兵至益陽,權乃召蒙等使還助肅。蒙使人誘普,普降,盡得三郡將守,因引軍還,與孫皎、潘璋并魯肅兵並進,拒羽於益陽。未戰,會曹公入漢中,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權令諸葛瑾報,更尋盟好,遂分荊州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備歸,而曹公已還。權反自陸口,遂征合肥。合肥未下,徹軍還。兵皆就路,權與淩統、甘寧等在津北為魏將張遼所襲,統等以死扞權,權乘駿馬越津橋得去。〔二〕   〔一〕 巴丘今曰巴陵。   〔二〕 獻帝春秋曰:張遼問吳降人:「向有紫髯將軍,長上短下,便馬善射,是誰?」降人答曰:「是孫會稽。」遼及樂進相遇,言不早知之,急追自得,舉軍歎恨。江表傳曰:權乘駿馬上津橋,橋南已見徹,丈餘無版。谷利在馬後,使權持鞍緩控,利於後著鞭,以助馬勢,遂得超度。權既得免,即拜利都亭侯。谷利者,本左右給使也,以謹直為親近監,性忠果亮烈,言不苟且,權愛信之。   二十一年冬,曹公次于居巢,遂攻濡須。   二十二年春,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公報使脩好,誓重結婚。   二十三年十月,權將如吳,親乘馬射虎於庱亭。庱音攄陵反。馬為虎所傷,權投以雙戟,虎卻廢,常從張世擊以戈,獲之。   二十四年,關羽圍曹仁於襄陽,曹公遣左將軍于禁救之。會漢水暴起,羽以舟兵盡虜禁等步騎三萬送江陵,惟城未拔。權內憚羽,外欲以為己功,牋與曹公,乞以討羽自效。曹公且欲使羽與權相持以鬥之,驛傳權書,使曹仁以弩射示羽。羽猶豫不能去。閏月,權征羽,先遣呂蒙襲公安,獲將軍士仁。蒙到南郡,南郡太守麋芳以城降。蒙據江陵,撫其老弱,釋于禁之囚。陸遜別取宜都,獲秭歸、枝江、夷道,還屯夷陵,守峽口以備蜀。關羽還當陽,西保麥城。權使誘之。羽偽降,立幡旗為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都督趙累等於章鄉,遂定荊州。是歲大疫,盡除荊州民租稅。曹公表權為驃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權遣校尉梁寓奉貢于漢,及令王惇市馬,又遣朱光等歸。〔一〕   〔一〕 魏略曰:梁寓字孔儒,吳人也。權遣寓觀望曹公,曹公因以為掾,尋遣還南。   二十五年春正月,曹公薨,太子丕代為丞相魏王,改年為延康。秋,魏將梅敷使張儉求見撫納。南陽陰、酇、筑陽、筑音逐。山都、中盧五縣民五千家來附。冬,魏嗣王稱尊號,改元為黃初。二年四月,劉備稱帝於蜀。〔一〕權自公安都鄂,改名武昌,以武昌、下雉、尋陽、陽新、柴桑、沙羨六縣為武昌郡。五月,建業言甘露降。八月,城武昌,下令諸將曰:「夫存不忘亡,安必慮危,古之善教。昔雋不疑漢之名臣,於安平之世而刀劍不離於身,蓋君子之於武備,不可以已。況今處身疆畔,豺狼交接,而可輕忽不思變難哉?頃聞諸將出入,各尚謙約,不從人兵,甚非備慮愛身之謂。夫保己遺名,以安君親,孰與危辱?宜深警戒,務崇其大,副孤意焉。」自魏文帝踐阼,權使命稱藩,及遣于禁等還。十一月,策命權曰:「蓋聖王之法,以德設爵,以功制祿;勞大者祿厚,德盛者禮豐。故叔旦有夾輔之勳,太公有鷹揚之功,並啟土宇,并受備物,所以表章元功,殊異賢哲也。近漢高祖受命之初,分裂膏腴以王八姓,斯則前世之懿事,後王之元龜也。朕以不德,承運革命,君臨萬國,秉統天機,思齊先代,坐而待旦。惟君天資忠亮,命世作佐,深睹曆數,達見廢興,遠遣行人,浮于潛漢。〔二〕望風影附,抗疏稱藩,兼納纖絺南方之貢,普遣諸將來還本朝,忠肅內發,款誠外昭,信著金石,義蓋山河,朕甚嘉焉。今封君為吳王,使使持節太常高平侯貞,授君璽綬策書、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將軍使持節督交州,領荊州牧事,錫君青土,苴以白茅,對揚朕命,以尹東夏。其上故驃騎將軍南昌侯印綬符策。今又加君九錫,其敬聽後命。以君綏安東南,綱紀江外,民夷安業,無或攜貳,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君務財勸農,倉庫盈積,是用錫君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君化民以德,禮教興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君宣導休風,懷柔百越,是用錫君朱戶以居。君運其才謀,官方任賢,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忠勇並奮,清除姦慝,是用錫君虎賁之士百人。君振威陵邁,宣力荊南,梟滅凶醜,罪人斯得,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文和於內,武信於外,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忠肅為基,恭儉為德,是用錫君秬鬯一卣,圭瓚副焉。欽哉!敬敷訓典,以服朕命,以勖相我國家,永終爾顯烈。」〔三〕是歲,劉備帥軍來伐,至巫山、秭歸,使使誘導武陵蠻夷,假與印傳,許之封賞。於是諸縣及五谿民皆反為蜀。權以陸遜為督,督朱然、潘璋等以拒之。遣都尉趙咨使魏。魏帝問曰:「吳王何等主也?」咨對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問其狀,咨曰:「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陳,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而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州虎視於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四〕帝欲封權子登,權以登年幼,上書辭封,重遣西曹掾沈珩陳謝,并獻方物。〔五〕立登為王太子。〔六〕   〔一〕 魏略曰:權聞魏文帝受禪而劉備稱帝,乃呼問知星者,己分野中星氣何如,遂有僭意。而以位次尚少,無以威眾,又欲先卑而後踞之,為卑則可以假寵,後踞則必致討,致討然後可以怒眾,眾怒然後可以自大,故深絕蜀而專事魏。   〔二〕 禹貢曰:沱、潛既道,注曰:「水自江出為沱,漢為潛。」   〔三〕 江表傳曰:權群臣議,以為宜稱上將軍九州伯,不應受魏封。權曰:「九州伯,於古未聞也。昔沛公亦受項羽拜為漢王,此蓋時宜耳,復何損邪?」遂受之。孫盛曰:「昔伯夷、叔齊不屈有周,魯仲連不為秦民。夫以匹夫之志,猶義不辱,況列國之君三分天下,而可二三其節,或臣或否乎?余觀吳、蜀,咸稱奉漢,至於漢代,莫能固秉臣節,君子是以知其不能克昌厥後,卒見吞於大國也。向使權從群臣之議,終身稱漢將,豈不義悲六合,仁感百世哉!」   〔四〕 吳書曰:咨字德度,南陽人,博聞多識,應對辯捷,權為吳王,擢中大夫,使魏。魏文帝善之,嘲咨曰:「吳王頗知學乎?」答曰:「吳王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略,雖有餘閒,博覽書傳歷史,藉採奇異,不效諸生尋章摘句而已。」帝曰:「吳可征不?」咨對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備禦之固。」又曰:「吳難魏不?」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難之有?」又曰:「吳如大夫者幾人?」咨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比,車載斗量,不可勝數。」咨頻載使北,〔魏〕人敬異。權聞而嘉之,拜騎都尉。咨言曰:「觀北方終不能守盟,今日之計,朝廷承漢四百之際,應東南之運,宜改年號,正服色,以應天順民。」權納之。   〔五〕 吳書曰:珩字仲山,吳郡人,少綜經藝,尤善春秋內、外傳。權以珩有智謀,能專對,乃使至魏。魏文帝問曰:「吳嫌魏東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舊盟,言歸于好,是以不嫌。若魏渝盟,自有豫備。」又問:「聞太子當來,寧然乎?」珩曰:「臣在東朝,朝不坐,宴不與,若此之議,無所聞也。」文帝善之,乃引珩自近,談語終日。珩隨事響應,無所屈服。珩還言曰:「臣密參侍中劉曄,數為賊設姦計,終不久愨。臣聞兵家舊論,不恃敵之不我犯,恃我之不可犯,今為朝廷慮之。且當省息他役,惟務農桑以廣軍資;脩繕舟車,增作戰具,令皆兼盈;撫養兵民,使各得其所;攬延英俊,獎勵將士,則天下可圖矣。」以奉使有稱,封永安鄉侯,官至少府。   〔六〕 江表傳曰:是歲魏文帝遣使求雀頭香、大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鬥鴨、長鳴雞。群臣奏曰:「荊、揚二州,貢有常典,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禮也,宜勿與。」權曰:「昔惠施尊齊為王,客難之曰:『公之學去尊,今王齊,何其倒也?』惠子曰:『有人於此,欲擊其愛子之頭,而石可以代之,子頭所重而石所輕也,以輕代重,何為不可乎?』方有事於西北,江表元元,恃主為命,非我愛子邪?彼所求者,於我瓦石耳,孤何惜焉?彼在諒闇之中,而所求若此,寧可與言禮哉!」皆具以與之。   黃武元年春正月,陸遜部將軍宋謙等攻蜀五屯,皆破之,斬其將。三月,鄱陽言黃龍見。蜀軍分據險地,前後五十餘營,遜隨輕重以兵應拒,自正月至閏月,大破之,臨陳所斬及投兵降首數萬人。劉備奔走,僅以身免。〔一〕   〔一〕 吳歷曰:權以使聘魏,具上破備獲印綬及首級、所得土地,並表將吏功勤宜加爵賞之意。文帝報使,致鼲子裘、明光鎧、騑馬,又以素書所作典論及詩賦與權。魏書載詔答曰:「老虜邊窟,越險深入,曠日持久,內迫罷弊,外困智力,故見身於雞頭,分兵擬西陵,其計不過謂可轉足前跡以搖動江東。根未著地,摧折其支,雖未刳備五臟,使身首分離,其所降誅,亦足使虜部眾兇懼。昔吳漢先燒荊門,後發夷陵,而子陽無所逃其死;來歙始襲略陽,文叔喜之,而知隗囂無所施其巧。今討此虜,正似其事,將軍勉建方略,務全獨克。」   初權外託事魏,而誠心不款。魏乃遣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往與盟誓,并徵任子,權辭讓不受。秋九月,魏乃命曹休、張遼、臧霸出洞口,曹仁出濡須,曹真、夏侯尚、張郃、徐晃圍南郡。權遣呂範等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諸葛瑾、潘璋、楊粲救南郡,朱桓以濡須督拒仁。時揚、越蠻夷多未平集,內難未弭,故權卑辭上書,求自改厲,「若罪在難除,必不見置,當奉還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終餘年。」文帝報曰:「君生於擾攘之際,本有從橫之志,降身奉國,以享茲祚。自君策名已來,貢獻盈路。討備之功,國朝仰成。埋而掘之,古人之所恥。〔一〕朕之與君,大義已定,豈樂勞師遠臨江漢?廊廟之議,王者所不得專;三公上君過失,皆有本末。朕以不明,雖有曾母投杼之疑,猶冀言者不信,以為國福。故先遣使者犒勞,又遣尚書、侍中踐脩前言,以定任子。君遂設辭,不欲使進,議者怪之。〔二〕又前都尉浩周勸君遣子,乃實朝臣交謀,以此卜君,君果有辭,外引隗囂遣子不終,內喻竇融守忠而已。世殊時異,人各有心。浩周之還,口陳指麾,益令議者發明眾嫌,終始之本,無所據仗,故遂俛仰從群臣議。今省上事,款誠深至,心用慨然,悽愴動容。即日下詔,敕諸軍但深溝高壘,不得妄進。若君必效忠節,以解疑議,登身朝到,夕召兵還。此言之誠,有如大江!」〔三〕權遂改年,臨江拒守。冬十一月,大風,範等兵溺死者數千,餘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以輕船五百、敢死萬人襲攻徐陵,燒攻城車,殺略數千人。將軍全琮、徐盛追斬魏將尹盧,殺獲數百。十二月,權使太中大夫鄭泉聘劉備于白帝,始復通也。〔四〕然猶與魏文帝相往來,至後年乃絕。是歲改夷陵為西陵。   〔一〕 國語曰:狸埋之,狸掘之,是以無成功。   〔二〕 魏略載魏三公奏曰:「臣聞枝大者披心,尾大者不掉,有國有家之所慎也。昔漢承秦弊,天下新定,大國之王,臣節未盡,以蕭、張之謀不備錄之,至使六王前後反叛,已而伐之,戎車不輟。又文、景守成,忘戰戢役,驕縱吳、楚,養虺成蛇,既為社稷大憂,蓋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吳王孫權,幼豎小子,無尺寸之功,遭遇兵亂,因父兄之緒,少蒙翼卵昫伏之恩,長含鴟梟反逆之性,背棄天施,罪惡積大。復與關羽更相覘伺,逐利見便,挾為卑辭。先帝知權姦以求用,時以于禁敗於水災,等當討羽,因以委權。先帝委裘下席,權不盡心,誠在惻怛,欲因大喪,寡弱王室,希託董桃傳先帝令,乘未得報許,擅取襄陽,及見驅逐,乃更折節。邪辟之態,巧言如流,雖重驛累使,發遣禁等,內包隗囂顧望之姦,外欲緩誅,支仰蜀賊。聖朝含弘,既加不忍,優而赦之,與之更始,猥乃割地王之,使南面稱孤,兼官累位,禮備九命,名馬百駟,以成其勢,光寵顯赫,古今無二。權為犬羊之姿,橫被虎豹之文,不思靖力致死之節,以報無量不世之恩。臣每見所下權前後章表,又以愚意採察權旨,自以阻帶江湖,負固不服,狃𢗗累世,詐偽成功,上有尉佗、英布之計,下誦伍被屈彊之辭,終非不侵不叛之臣。以為晁錯不發削弱王侯之謀,則七國同衡,禍久而大;蒯通不決襲歷下之策,則田橫自慮,罪深變重。臣謹考之周禮九伐之法,平權凶惡,逆節萌生,見罪十五。昔九黎亂德,黃帝加誅;項羽罪十,漢祖不捨。權所犯罪釁明白,非仁恩所養,宇宙所容。臣請免權官,鴻臚削爵土,捕治罪。敢有不從,移兵進討,以明國典好惡之常,以靜三州元元之苦。」其十五條,文多不載。   〔三〕 魏略曰:浩周字孔異,上黨人。建安中仕為蕭令,至徐州刺史。後領護于禁軍,軍沒,為關羽所得。權襲羽,並得周,甚禮之。及文帝即王位,權乃遣周,為牋魏王曰:「昔討關羽,獲于將軍,即白先王,當發遣之。此乃奉款之心,不言而發。先王未深留意,而謂權中間復有異圖,愚情慺慺,用未果決。遂值先王委離國祚,殿下承統,下情始通。公私契闊,未獲備舉,是令本誓未即昭顯。梁寓傳命,委曲周至,深知殿下以為意望。權之赤心,不敢有他,願垂明恕,保權所執。謹遣浩周、東里袞,至情至實,皆周等所具。」又曰:「權本性空薄,文武不昭,昔承父兄成軍之緒,得為先王所見獎飾,遂因國恩,撫綏東土。而中閒寡慮,庶事不明,畏威忘德,以取重戾。先王恩仁,不忍遐棄,既釋其宿罪,且開明信。雖致命虜廷,梟獲關羽,功效淺薄,未報萬一。事業未究,先王即世。殿下踐阼,威仁流邁,私懼情願未蒙昭察。梁寓來到,具知殿下不遂疏遠,必欲撫錄,追本先緒。權之得此,欣然踊躍,心開目明,不勝其慶。權世受寵遇,分義深篤,今日之事,永執一心,惟察慺慺,重垂含覆。」又曰:「先王以權推誠已驗,軍當引還,故除合肥之守,著南北之信,令權長驅不復後顧。近得守將周泰、全琮等白事,過月六日,有馬步七百,徑到橫江,又督將馬和復將四百人進到居巢,琮等聞有兵馬渡江,視之,為兵馬所擊,臨時交鋒,大相殺傷。卒得此問,情用恐懼。權實在遠,不豫聞知,約敕無素,敢謝其罪。又聞張征東、朱橫海今復還合肥,先王盟要,由來未久,且權自度未獲罪釁,不審今者何以發起,牽軍遠次?事業未訖,甫當為國討除賊備,重聞斯問,深使失圖。凡遠人所恃,在於明信,願殿下克卒前分,開示坦然,使權誓命,得卒本規。凡所願言,周等所當傳也。」初東里袞為于禁軍司馬,前與周俱沒,又俱還到,有詔皆見之。帝問周等,周以為權必臣服,而東里袞謂其不可必服。帝悅周言,以為有以知之。是歲冬,魏王受漢禪,遣使以權為吳王,詔使周與使者俱往。周既致詔命,時與權私宴,謂權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也,周以闔門百口明之。」權因字謂周曰:「浩孔異,卿乃以舉家百口保我,我當何言邪?」遂流涕沾襟。及與周別,又指天為誓。周還之後,權不遣子而設辭,帝乃久留其使。到八月,權上書謝,又與周書曰:「自道路開通,不忘脩意。既新奉國命,加知起居,假歸河北,故使情問不獲果至。望想之勞,曷云其已。孤以空闇,分信不昭,中閒招罪,以取棄絕,幸蒙國恩,復見赦宥,喜乎與君克卒本圖。傳不云乎,雖不能始,善終可也。」又曰:「昔君之來,欲令遣子入侍,于時傾心歡以承命,徒以登年幼,欲假年歲之閒耳。而赤情未蒙昭信,遂見討責,常用慚怖。自頃國恩,復加開導,忘其前愆,取其後效,喜得因此尋竟本誓。前已有表具說遣子之意,想君假還,已知之也。」又曰:「今子當入侍,而未有妃耦,昔君念之,以為可上連綴宗室若夏侯氏,雖中間自棄,常奉戢在心。當垂宿念,為之先後,使獲攀龍附驥,永自固定。其為分惠,豈有量哉!如是欲遣孫長緒與小兒俱入,奉行禮聘,成之在君。」又曰:「小兒年弱,加教訓不足,念當與別,為之緬然,父子恩情,豈有已邪!又欲遣張子布追輔護之。孤性無餘,凡所欲為,今盡宣露。惟恐赤心不先暢達,是以具為君說之,宜明所以。」於是詔曰:「權前對浩周,自陳不敢自遠,樂委質長為外臣,又前後辭旨,頭尾擊地,此鼠子自知不能保爾許地也。又今與周書,請以十二月遣子,復欲遣孫長緒、張子布隨子俱來,彼二人皆權股肱心腹也。又欲為子於京師求婦,此權無異心之明效也。」帝既信權甘言,且謂周為得其真,而權但華偽,竟無遣子意。自是之後,帝既彰權罪,周亦見疏遠,終身不用。   〔四〕 江表傳曰:權云:「近得玄德書,已深引咎,求復舊好。前所以名西為蜀者,以漢帝尚存故耳,今漢已廢,自可名為漢中王也。」吳書曰:鄭泉字文淵,陳郡人。博學有奇志,而性嗜酒,其閒居每曰:「願得美酒滿五百斛船,以四時甘脆置兩頭,反覆沒飲之,憊即住而啖肴膳。酒有斗升減,隨即益之,不亦快乎!」權以為郎中。嘗與之言:「卿好於眾中面諫,或失禮敬,寧畏龍鱗乎?」對曰:「臣聞君明臣直,今值朝廷上下無諱,實恃洪恩,不畏龍鱗。」後侍讌,權乃怖之,使提出付有司促治罪。泉臨出屢顧,權呼還,笑曰:「卿言不畏龍鱗,何以臨出而顧乎?」對曰:「實侍恩覆,知無死憂,至當出閤,感惟威靈,不能不顧耳。」使蜀,劉備問曰:「吳王何以不答吾書,得無以吾正名不宜乎?」泉曰:「曹操父子陵轢漢室,終奪其位。殿下既為宗室,有維城之責,不荷戈執殳為海內率先,而於是自名,未合天下之議,是以寡君未復書耳。」備甚慚恧。泉臨卒,謂同類曰:「必葬我陶家之側,庶百歲之後化而成土,幸見取為酒壺,實獲我心矣。」   二年春正月,曹真分軍據江陵中州。是月,城江夏山。改四分,用乾象曆。〔一〕三月,曹仁遣將軍常彫等,以兵五千,乘油船,晨渡濡須中州。仁子泰因引軍急攻朱桓,桓兵拒之,遣將軍嚴圭等擊破彫等。是月,魏軍皆退。夏四月,權群臣勸即尊號,權不許。〔二〕劉備薨于白帝。〔三〕五月,曲阿言甘露降。先是戲口守將晉宗殺將王直,以眾叛如魏,魏以為蘄春太守,數犯邊境。六月,權令將軍賀齊督糜芳、劉邵等襲蘄春,邵等生虜宗。冬十一月,蜀使中郎將鄧芝來聘。〔四〕   〔一〕 江表傳曰:權推五德之運,以為土行用未祖辰臘。志林曰:土行以辰臘,得其數矣。土盛於戌,而以未祖,其義非也。土生於未,故未為坤初。是以月令:建未之月,祀黃精於郊,祖用其盛。今祖用其始,豈應運乎?   〔二〕 江表傳曰:權辭讓曰:「漢家堙替,不能存救,亦何心而競乎?」群臣稱天命符瑞,固重以請。權未之許,而謂將相曰:「往年孤以玄德方向西鄙,故先命陸遜選眾以待之。聞北部分,欲以助孤,孤內嫌其有挾,若不受其拜,是相折辱而趣其速發,便當與西俱至,二處受敵,於孤為劇,故自抑按,就其封王。低屈之趣,諸君似未之盡,今故以此相解耳。」   〔三〕 吳書曰:權遣立信都尉馮熙聘于蜀,弔備喪也。熙字子柔,潁川人,馮異之後也。權之為車騎,熙歷東曹掾,使蜀還,為中大夫。後使于魏,文帝問曰:「吳王若欲脩宿好,宜當厲兵江關,縣旍巴蜀,而聞復遣脩好,必有變故。」熙曰:「臣聞西使直報問,且以觀釁,非有謀也。」又曰:「聞吳國比年災旱,人物彫損,以大夫之明,觀之何如?」熙對曰:「吳王體量聰明,善於任使,賦政施役,每事必咨,教養賓旅,親賢愛士,賞不擇怨仇,而罰必加有罪,臣下皆感恩懷德,惟忠與義。帶甲百萬,穀帛如山,稻田沃野,民無饑歲,所謂金城湯池,彊富之國也。以臣觀之,輕重之分,未可量也。」帝不悅,以陳群與熙同郡,使群誘之,啗以重利。熙不為迴。送至摩陂,欲困苦之。後又召還,未至,熙懼見迫不從,必危身辱命,乃引刀自刺。御者覺之,不得死。權聞之,垂涕曰:「此與蘇武何異?」竟死於魏。   〔四〕 吳歷曰:蜀致馬二百匹,錦千端,及方物。自是之後,聘使往來以為常。吳亦致方土所出,以答其厚意焉。   三年夏,遣輔義中郎將張溫聘于蜀。秋八月,赦死罪。九月,魏文帝出廣陵,望大江,曰「彼有人焉,未可圖也」,乃還。〔一〕   〔一〕 干寶晉紀曰:魏文帝之在廣陵,吳人大駭,乃臨江為疑城,自石頭至于江乘,車以木楨,衣以葦席,加采飾焉,一夕而成。魏人自江西望,甚憚之,遂退軍。權令趙達算之,曰:「曹丕走矣,雖然,吳衰庚子歲。」權曰:「幾何?」達屈指而計之,曰:「五十八年。」權曰:「今日之憂,不暇及遠,此子孫事也。」吳錄曰:是歲蜀主又遣鄧芝來聘,重結盟好。權謂芝曰:「山民作亂,江邊守兵多徹,慮曹丕乘空弄態,而反求和。議者以為內有不暇,幸來求和,於我有利,宜當與通,以自辨定。恐西州不能明孤赤心,用致嫌疑。孤土地邊外,間隙萬端,而長江巨海,皆當防守。丕觀釁而動,惟不見便,寧得忘此,復有他圖。」   四年夏五月,丞相孫邵卒。〔一〕六月,以太常顧雍為丞相〔二〕。皖口言木連理。冬十二月,鄱陽賊彭綺自稱將軍,攻沒諸縣,眾數萬人。是歲地連震。〔三〕   〔一〕 吳錄曰:邵字長緒,北海人,長八尺。為孔融功曹,融稱曰「廊廟才也」。從劉繇於江東。及權統事,數陳便宜,以為應納貢聘,權即從之。拜廬江太守,遷車騎長史。黃武初為丞相,威遠將軍,封陽羨侯。張溫、暨豔奏其事,邵辭位請罪,權釋令復職,年六十三卒。志林曰:吳之創基,邵為首相,史無其傳,竊常怪之。嘗問劉聲叔。聲叔,博物君子也,云:「推其名位,自應立傳。項竣、(吳孚)〔丁孚〕時已有注記,此云與張惠恕不能。後韋氏作史,蓋惠恕之黨,故不見書。」   〔二〕 吳書曰:以尚書令陳化為太常。化字元耀,汝南人,博覽眾書,氣幹剛毅,長七尺九寸,雅有威容。為郎中令使魏,魏文帝因酒酣,嘲問曰:「吳、魏峙立,誰將平一海內者乎?」化對曰:「易稱帝出乎震,加聞先哲知命,舊說紫蓋黃旗,運在東南。」帝曰:「昔文王以西伯王天下,豈復在東乎?」化曰:「周之初基,太伯在東,是以文王能興於西。」帝笑,無以難,心奇其辭。使畢當還,禮送甚厚。權以化奉命光國,拜犍為太守,置官屬。頃之,遷太常,兼尚書令。正色立朝,敕子弟廢田業,絕治產,仰官廩祿,不與百姓爭利。妻早亡,化以古事為鑒,乃不復娶。權聞而貴之,以其年壯,敕宗正妻以宗室女,化固辭以疾,權不違其志。年出七十,乃上疏乞骸骨,遂爰居章安,卒於家。長子熾,字公熙,少有志操,能計算。衛將軍全琮表稱熾任大將軍,赴召,道卒。   〔三〕 吳錄曰;是冬魏文帝至廣陵,臨江觀兵,兵有十餘萬,旌旗彌數百里,有渡江之志。權嚴設固守。時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見波濤洶涌,歎曰:「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遂歸。孫韶又遣將高壽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於徑路夜要之,帝大驚,壽等獲副車羽蓋以還。   五年春,令曰:「軍興日久,民離農畔,父子夫婦,不聽相卹,孤甚愍之。今北虜縮竄,方外無事,其下州郡,有以寬息。」是時陸遜以所在少穀,表令諸將增廣農畝。權報曰:「甚善。今孤父子親自受田,車中八牛以為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與眾均等其勞也。」秋七月,權聞魏文帝崩,征江夏,圍石陽,不克而還。蒼梧言鳳皇見。分三郡惡地十縣置東安郡,〔一〕以全琮為太守,平討山越。冬十月,陸遜陳便宜,勸以施德緩刑,寬賦息調。又云:「忠讜之言,不能極陳,求容小臣,數以利聞。」權報曰:「夫法令之設,欲以遏惡防邪,儆戒未然也,焉得不有刑罰以威小人乎?此為先令後誅,不欲使有犯者耳。君以為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為之耳。今承來意,當重諮謀,務從其可。且近臣有盡規之諫,親戚有補察之箴,所以匡君正主明忠信也。書載『予違汝弼,汝無面從』,孤豈不樂忠言以自裨補邪?而云「不敢極陳」,何得為忠讜哉?若小臣之中,有可納用者,寧得以人廢言而不採擇乎?但諂媚取容,雖闇亦所明識也。至於發調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眾濟。若徒守江東,脩崇寬政,兵自足用,復用多為?顧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調,恐臨時未可便用也。又孤與君分義特異,榮戚實同,來表云不敢隨眾容身苟免,此實甘心所望於君也。」於是令有司盡寫科條,使郎中褚逢齎以就遜及諸葛瑾,意所不安,令損益之。是歲,分交州置廣州,俄復舊。〔二〕   〔一〕 吳錄曰:郡治富春也。   〔二〕 江表傳曰:權於武昌新裝大船,名為長安,試泛之釣臺圻。時風大盛,谷利令柂工取樊口。權曰:「當張頭取羅州。」利拔刀向柂工曰:「不取樊口者斬。」工即轉柂入樊口,風遂猛不可行,乃還。權曰:「阿利畏水何怯也?」利跪曰:「大王萬乘之主,輕於不測之淵,戲於猛浪之中,船樓裝高,邂逅顛危,奈社稷何?是以利輒敢以死爭。」權於是貴重之,自此後不復名之,常呼曰谷。   六年春正月,諸將獲彭綺。閏月,韓當子綜以其眾降魏。   七年春三月,封子慮為建昌侯。罷東安郡。夏五月,鄱陽太守周魴偽叛,誘魏將曹休。秋八月,權至皖口,使將軍陸遜督諸將大破休於石亭。大司馬呂範卒。是歲,改合浦為珠官郡。〔一〕   〔一〕 江表傳曰:是歲將軍翟丹叛如魏。權恐諸將畏罪而亡,乃下令曰:「自今諸將有重罪三,然後議。」   黃龍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勸權正尊號。夏四月,夏口、武昌並言黃龍、鳳凰見。丙申,南郊即皇帝位,〔一〕是日大赦,改年。追尊父破虜將軍堅為武烈皇帝,母吳氏為武烈皇后,兄討逆將軍策為長沙桓王。吳王太子登為皇太子。將吏皆進爵加賞。初,興平中,吳中童謠曰:「黃金車,班蘭耳,闓昌門,出天子。」〔二〕五月,使校尉張剛、管篤之遼東。六月,蜀遣衛尉陳震慶權踐位。權乃參分天下,豫、青、徐、幽屬吳,兗、冀、并、涼屬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造為盟曰:「天降喪亂,皇綱失敘,逆臣乘釁,劫奪國柄,始於董卓,終於曹操,窮凶極惡,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普天無統,民神痛怨,靡所戾止。及操子丕,桀逆遺醜,荐作姦回,偷取天位,而叡么麼,尋丕凶蹟,阻兵盜土,未伏厥誅。昔共工亂象而高辛行師,三苗干度而虞舜征焉。今日滅叡,禽其徒黨,非漢與吳,將復誰任?夫討惡翦暴,必聲其罪,宜先分製,奪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歸。是以春秋晉侯伐衛,先分其田以畀宋人,斯其義也。且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周禮有司盟之官,尚書有告誓之文,漢之與吳,雖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約。諸葛丞相德威遠著,翼戴本國,典戎在外,信感陰陽,誠動天地,重復結盟,廣誠約誓,使東西士民咸共聞知。故立壇殺牲,昭告神明,再歃加書,副之天府。天高聽下,靈威棐諶,司慎司盟,群神群祀,莫不臨之。自今日漢、吳既盟之後,戮力一心,同討魏賊,救危恤患,分災共慶,好惡齊之,無或攜貳。若有害漢,則吳伐之;若有害吳,則漢伐之。各守分土,無相侵犯。傳之後葉,克終若始。凡百之約。皆如載書。信言不豔,實居于好。有渝此盟,創禍先亂,違貳不協,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討是督,山川百神是糾是殛,俾墜其師,無克祚國。于爾大神,其明鑒之!」秋九月,權遷都建業,因故府不改館,徵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掌武昌留事。   〔一〕 吳錄載權告天文曰:「皇帝臣權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漢享國二十有四世,歷年四百三十有四,行氣數終,祿祚運盡,普天弛絕,率土分崩。孽臣曹丕遂奪神器,丕子叡繼世作慝,淫名亂制。權生於東南,遭值期運,承乾秉戎,志在平世,奉辭行罰,舉足為民。群臣將相,州郡百城,執事之人,咸以為天意已去於漢,漢氏已絕祀於天,皇帝位虛,郊祀無主。休徵嘉瑞,前後雜沓,曆數在躬,不得不受。權畏天命,不敢不從,謹擇元日,登壇燎祭,即皇帝位。惟爾有神饗之,左右有吳,永終天祿。」   〔二〕 昌門,吳西郭門,夫差所作。   二年春正月,魏作合肥新城。詔立都講祭酒,以教學諸子。遣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長老傳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將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止此洲不還。世相承有數萬家,其上人民,時有至會稽貨布,會稽東縣人海行,亦有遭風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絕遠,卒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數千人還。   三年春二月,遣太常潘濬率眾五萬討武陵蠻夷。衛溫、諸葛直皆以違詔無功,下獄誅。夏,有野蠶成繭,大如卵。由拳野稻自生,改為禾興縣。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魏將王淩,淩以軍迎布。冬十月,權以大兵潛伏於阜陵俟之,淩覺而走。會稽南始平言嘉禾生。十二月丁卯,大赦,改明年元也。   嘉禾元年春正月,建昌侯慮卒。三月,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秋九月,魏將田豫要擊,斬賀于成山。冬十月,魏遼東太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閬中令孫綜稱藩於權,并獻貂馬。權大悅,加淵爵位。〔一〕   〔一〕 江表傳曰:是冬,群臣以權未郊祀,奏議曰:「頃者嘉瑞屢臻,遠國慕義,天意人事,前後備集,宜脩郊祀,以承天意。」權曰:「郊祀當於土中,今非其所,於何施此?」重奏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者以天下為家。昔周文、武郊於酆、鎬,非必土中。」權曰:「武王伐紂,即阼於鎬京,而郊其所也。文王未為天子,立郊於酆,見何經典?」復書曰:「伏見漢書郊祀志,匡衡奏徙甘泉河東,郊於長安,言文王郊於酆。」權曰:「文王性謙讓,處諸侯之位,明未郊也。經傳無明文,匡衡俗儒意說,非典籍正義,不可用也。」志林曰:吳王糾駮郊祀之奏,追貶匡衡,謂之俗儒。凡在見者,莫不慨然以為統盡物理,達於事宜。至於稽之典籍,乃更不通。毛氏之說云:「堯見天因邰而生后稷,故國之於邰,命使事天。」故詩曰:「后稷肇祀,庶無罪悔,以迄于今。」言自后稷以來皆得祭天,猶魯人郊祀也。是以棫樸之作,有積燎之薪。文王郊酆,經有明文,匡衡豈俗,而枉之哉?文王雖未為天子,然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伐崇戡黎,祖伊奔告。天既棄殷,乃眷西顧,太伯三讓,以有天下。文王為王,於義何疑?然則匡衡之奏,有所未盡。按世宗立甘泉、汾陰之祠,皆出方士之言,非據經典者也。方士以甘泉、汾陰黃帝祭天地之處,故孝武因之,遂立二畤。漢治長安,而甘泉在北,謂就乾位,而衡云:「武帝居甘泉,祭于南宮」,此既誤矣。祭汾陰在水之脽,呼為澤中,而衡云「東之少陽」,失其本意。此自吳事,於傳無非,恨無辨正之辭,故矯之云。脽,音誰,見漢書音義。   二年春正月,詔曰:「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寢。思平世難,救濟黎庶,上答神祗,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傑,將與戮力,共定海內,苟在同心,與之偕老。今使持節督幽州領青州牧遼東太守燕王,久脅賊虜,隔在一方,雖乃心於國,其路靡緣。今因天命,遠遣二使,款誠顯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如之!雖湯遇伊尹,周獲呂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豈復是過?普天一統,於是定矣。書不云乎,『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其明下州郡,咸使聞知。特下燕國,奉宣詔恩,令普天率土備聞斯慶。」三月,遣舒、綜還,使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等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一〕舉朝大臣,自丞相雍已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數百護送舒、綜,權終不聽。〔二〕淵果斬彌等,送其首于魏,沒其兵資。權大怒,欲自征淵,〔三〕尚書僕射薛綜等切諫乃止。是歲,權向合肥新城,遣將軍全琮征六安,皆不克還。〔四〕   〔一〕 江表傳載權詔曰:「故魏使持節車騎將軍遼東太守平樂侯:天地失序,皇極不建,元惡大憝,作害于民,海內分崩,群生堙滅,雖周餘黎民,靡有孑遺,方之今日,亂有甚焉。朕受曆數,君臨萬國,夙夜戰戰,念在弭難,若涉淵水,罔知攸濟。是以把旄仗鉞,翦除凶虐,自東徂西,靡遑寧處,苟力所及,民無災害。雖賊虜遺種,未伏辜誅,猶繫囚枯木,待時而斃。惟將軍天姿特達,兼包文武,觀時睹變,審於去就,踰越險阻,顯致赤心,肇建大計,為天下先,元勳巨績,侔於古人。雖昔竇融背棄隴右,卒占河西,以定光武,休名美實,豈復是過?欽嘉雅尚,朕實欣之。自古聖帝明王,建化垂統,以爵褒德,以祿報功;功大者祿厚,德盛者禮崇。故周公有夾輔之勞,太師有鷹揚之功,並啟土宇,兼受備物。今將軍規萬年之計,建不世之略,絕僭逆之虜,順天人之肅,濟成洪業,功無與比,齊魯之事,奚足言哉!詩不云乎,『無言不讎,無德不報』。今以幽、青二州十七郡〔百〕七十縣,封君為燕王,使持節守太常張彌授君璽綬策書、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錫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爾龜,用錫冢社。方有戎事,典統兵馬,以大將軍曲蓋麾幢,督幽州、青州牧遼東太守如故。今加君九錫,其敬聽後命。以君三世相承,保綏一方,寧集四郡,訓及異俗,民夷安業,無或攜貳,是用錫君大輅、戎輅、玄牡二駟。君務在勸農,嗇人成功,倉庫盈積,官民俱豐,是用錫君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君正化以德,敬下以禮,敦義崇謙,內外咸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君宣導休風,懷保邊遠,遠人迴面,莫不影附,是用錫君朱戶以居,君運其才略,官方任賢,顯直錯枉,群善必舉,是用錫君虎賁之士百人。君戎馬整齊,威震遐方,糾虔天刑,彰厥有罪,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文和於內,武信於外,禽討逆節,折衝掩難,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忠勤有效,溫恭為德,明允篤誠,感于朕心,是用錫君秬鬯一卣,珪瓚副焉。欽哉!敬茲訓典,寅亮天工,相我國家,永終爾休。」   〔二〕 臣松以為權愎諫違眾,信淵意了,非有攻伐之規,重複之慮。宣達錫命,乃用萬人,是何不愛其民,昏虐之甚乎?此役也,非惟闇塞,實為無道。   〔三〕 江表傳載權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嘗,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湧如山。不自載鼠子頭以擲于海,無顏復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四〕 吳書曰:初,張彌、許晏等俱到襄平,官屬從者四百許人。淵欲圖彌、晏,先分其人眾,置遼東諸縣,以中使秦旦、張群、杜德、黃疆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郡。玄菟郡在遼東北,相去二百里,太守王贊領戶二百,兼重可三四百人。旦等皆舍於民家,仰其飲食。積四十許日,旦與疆等議曰:「吾人遠辱國命,自棄於此,與死亡何異?今觀此郡,形勢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燒城郭,殺其長吏,為國報恥,然後伏死,足以無恨。孰與偷生苟活長為囚虜乎?」疆等然之。於是陰相約結,當用八月十九日夜發。其日中時,為部中張松所告,贊便會士眾閉城門。旦、群、德、疆等皆踰城得走。時群病疽創著膝,不及輩旅,德常扶接與俱,崎嶇山谷。行六七百里,創益困,不復能前,臥草中,相守悲泣。群曰:「吾不幸創甚,死亡無日,卿諸人宜速進道,冀有所達。空相守,俱死於窮谷之中,何益也?」德曰:「萬里流離,死生共之,不忍相委。」於是推旦、疆使前,德獨留守群,捕菜果食之。旦、疆別數日,得達句驪(王宮),因宣詔於句驪王宮及其主簿,詔言有賜為遼東所攻奪。宮等大喜,即受詔,命使人隨旦還迎群、德。其年,宮遣皂衣二十五人送旦等還,奉表稱臣,貢貂皮千枚,鶡雞皮十具。旦等見權,悲喜不能自勝。權義之,皆拜校尉。閒一年,遣使者謝宏、中書陳恂拜宮為單于,加賜衣物珍寶。恂等到安平口,先遣校尉陳奉前見宮,而宮受魏幽州刺史諷旨,令以吳使自效。奉聞之,倒還。宮遣主簿笮咨、帶固等出安平,與宏相見。宏即縛得三十餘人質之,宮於是謝罪,上馬數百匹。宏乃遣咨、固奉詔書賜物與宮。是時宏船小,載馬八十匹而還。   三年春正月,詔曰:「兵久不輟,民困於役,歲或不登。其寬諸逋,勿復督課。」夏五月,權遣陸遜、諸葛瑾等屯江夏、沔口,孫韶、張承等向廣陵、淮陽,權率大眾圍合肥新城。是時蜀相諸葛亮出武功,權謂魏明帝不能遠出,而帝遣兵助司馬宣王拒亮,自率水軍東征。未至壽春,權退還,孫韶亦罷。秋八月,以諸葛恪為丹楊太守,討山越。九月朔,隕霜傷穀。冬十一月,太常潘濬平武陵蠻夷,事畢,還武昌。詔復曲阿為雲陽,丹徒為武進。廬陵賊李桓、羅厲等為亂。   四年夏,遣呂岱討桓等。秋七月,有雹。魏使以馬求易珠璣、翡翠、玳瑁,權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得馬,何苦而不聽其交易?」   五年春,鑄大錢,一當五百。詔使吏民輸銅,計銅畀直。設盜鑄之科。二月,武昌言甘露降於禮賓殿。輔吳將軍張昭卒。中郎將吾粲獲李桓,將軍唐咨獲羅厲等。自十月不雨,至於夏。冬十月,彗星見于東方。鄱陽賊彭旦等為亂。   六年春正月,詔曰:「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制,人情之極痛也;賢者割哀以從禮,不肖者勉而致之。世治道泰,上下無事,君子不奪人情,故三年不逮孝子之門。至於有事,則殺禮以從宜,要絰而處事。故聖人制法,有禮無時則不行。遭喪不奔非古也,蓋隨時之宜,以義斷恩也。前故設科,長吏在官,當須交代,而故犯之,雖隨糾坐,猶已廢曠。方事之殷,國家多難,凡在官司,宜各盡節,先公後私,而不恭承,甚非謂也。中外群僚,其更平議,務令得中,詳為節度。」顧譚議,以為「奔喪立科,輕則不足以禁孝子之情,重則本非應死之罪,雖嚴刑益設,違奪必少。若偶有犯者,加其刑則恩所不忍,有減則法廢不行。愚以為長吏在遠,苟不告語,勢不得知。比選代之間,若有傳者,必加大辟,則長吏無廢職之負,孝子無犯重之刑。」將軍胡綜議,以為「喪紀之禮,雖有典制,苟無其時,所不得行。方今戎事軍國異容,而長吏遭喪,知有科禁,公敢干突,苟念聞憂不奔之恥,不計為臣犯禁之罪,此由科防本輕所致。忠節在國,孝道立家,出身為臣,焉得兼之?故為忠臣不得為孝子。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若故違犯,有罪無赦。以殺止殺,行之一人,其後必絕。」丞相雍奏從大辟。其後吳令孟宗喪母奔赴,已而自拘於武昌以聽刑。陸遜陳其素行,因為之請,權乃減宗一等,後不得以為比,因此遂絕。二月,陸遜討彭旦等,其年,皆破之。冬十月,遣衛將軍全琮襲六安,不克。諸葛恪平山越事畢,北屯廬江。   赤烏元年春,鑄當千大錢。夏,呂岱討廬陵賊,畢,還陸口。秋八月,武昌言麒麟見。有司奏言麒麟者太平之應,宜改年號。詔曰:「閒者赤烏集於殿前,朕所親見,若神靈以為嘉祥者,改年宜以赤烏為元。」群臣奏曰:「昔武王伐紂,有赤烏之祥,君臣觀之,遂有天下,聖人書策載述最詳者,以為近事既嘉,親見又明也。」於是改年。步夫人卒,追贈皇后。初,權信任校事呂壹,壹性苛慘,用法深刻。太子登數諫,權不納,大臣由是莫敢言。後壹姦罪發露伏誅,權引咎責躬,乃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因問時事所當損益。禮還,復有詔責數諸葛瑾、步騭、朱然、呂岱等曰:「袁禮還,云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並以時事當有所先後,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至乃懷執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此悵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聖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措,何能悉中,獨當己有以傷拒眾意,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何緣乃至於此乎?自孤興軍五十年,所役賦凡百皆出於民。天下未定,孽類猶存,士民勤苦,誠所貫知。然勞百姓,事不得已耳。與諸君從事,自少至長,髮有二色,以謂表裏足以明露,公私分計,足用相保。盡言直諫,所望諸君;拾遺補闕,孤亦望之。昔衛武公年過志壯,勤求輔弼,每獨歎責。〔一〕且布衣韋帶,相與交結,分成好合,尚污垢不異。今日諸君與孤從事,雖君臣義存,猶謂骨肉不復是過。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水,將誰與易?齊桓諸侯之霸者耳,有善管子未嘗不歎,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仍執嫌難。以此言之,孤於齊桓良優,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見,因事當笑。共定大業,整齊天下,當復有誰?凡百事要所當損益,樂聞異計,匡所不逮。」   〔一〕 江表傳曰:權又云:「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眾之所積也。夫能以駮致純,不惟積乎?故能用眾力,則無敵於天下矣;能用眾智,則無畏於聖人矣。」   二年春〔一〕三月,遣使者羊茞、鄭冑、將軍孫怡之遼東,擊魏守將張持、高慮等,虜得男女。〔二〕零陵言甘露降。夏五月,城沙羡。冬十月,將軍蔣秘南討夷賊。秘所領都督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自稱平南將軍,與弟潛共攻零陵、桂陽,及搖動交州、蒼梧、鬱林諸郡,眾數萬人。遣將軍呂岱、唐咨討之,歲餘皆破。   〔一〕 江表傳載權正月詔曰:「郎吏者,宿衛之臣,古之命士也。閒者所用頗非其人。自今選三署皆依四科,不得以虛辭相飾。」   〔二〕 文士傳曰:冑字敬先,沛國人。父札,才學博達,權為驃騎將軍,以札為從事中郎,與張昭、孫邵共定朝儀。冑其少子,有文武姿局,少知名,舉賢良,稍遷建安太守。呂壹賓客於郡犯法,冑收付獄,考竟。壹懷恨,後密譖冑。權大怒,召冑還,潘濬、陳表並為請,得釋。後拜宣信校尉,往救公孫淵,已為魏所破,還遷執金吾。子豐,字曼季,有文學操行,與陸雲善,與雲詩相往反。司空張華辟,未就,卒。臣松之聞孫怡者,東州人,非權之宗也。   三年春正月,詔曰:「蓋君非民不立,民非穀不生。頃者以來,民多征役,歲又水旱,年穀有損,而吏或不良,侵奪民時,以致饑困。自今以來,督軍郡守,其謹察非法,當農桑時,以役事擾民者,舉正以聞。」夏四月,大赦,詔諸郡縣治城郭,起譙樓,穿塹發渠,以備盜賊。冬十一月,民饑,詔開倉廩以賑貧窮。   四年春正月,大雪,平地深三尺,鳥獸死者大半。夏四月,遣衛將軍全琮略淮南,決芍陂,燒安城邸閣,收其人民。威北將軍諸葛恪攻六安。琮與魏將王淩戰于芍陂,中郎將秦晃等十餘人戰死。車騎將軍朱然圍樊,大將軍諸葛瑾取柤中。〔一〕五月,太子登卒。是月,魏太傅司馬宣王救樊。六月,軍還。閏月,大將軍瑾卒。秋八月,陸遜城邾。   〔一〕 漢晉春秋曰:零陵太守殷禮言於權曰:「今天棄曹氏,喪誅累見,虎爭之際而幼童蒞事。陛下身自御戎,取亂侮亡,宜滌荊、揚之地,舉彊羸之數,使彊者執戟,羸者轉運,西命益州軍于隴右,授諸葛瑾、朱然大眾,指事襄陽、陸遜、朱桓別征壽春,大駕入淮陽,歷青、徐。襄陽、壽春困於受敵,長安以西務對蜀軍,許、洛之眾勢必分離;掎角瓦解,民必內應,將帥對向,或失便宜;一軍敗績,則三軍離心,便當秣馬脂車,陵蹈城邑,乘勝逐北,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眾,循前輕舉,則不足大用,易於屢退。民疲威消,時往力竭,非出兵之策也。」權弗能用之。   五年春正月,立子和為太子,大赦,改禾興為嘉興。百官奏立皇后及四王,詔曰:「今天下未定,民物勞瘁,且有功者或未錄,饑寒者尚未恤,猥割土壤以豐子弟,崇爵位以寵妃妾,孤甚不取。其釋此議。」三月,海鹽縣言黃龍見。夏四月,禁進獻御,減太官膳。秋七月,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以兵三萬討珠崖、儋耳。是歲大疫,有司又奏立后及諸王。八月,立子霸為魯王。   六年春正月,新都言白虎見。諸葛恪征六安,破魏將謝順營,收其民人。冬十一月,丞相顧雍卒。十二月,扶南王范旃遣使獻樂人及方物。是歲,司馬宣王率軍入舒,諸葛恪自皖遷于柴桑。   七年春正月,以上大將軍陸遜為丞相。秋,宛陵言嘉禾生。是歲,步騭、朱然等各上疏云:「自蜀還者,咸言欲背盟與魏交通,多作舟船,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乘虛以掎角之,反委漢中,還近成都。事已彰灼,無所復疑,宜為之備。」權揆其不然,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無所負之,何以致此?又司馬懿前來入舒,旬日便退,蜀在萬里,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此閒始嚴,亦未舉動,會聞魏還而止,蜀寧可復以此有疑邪?又人家治國,舟船城郭,何得不護?今此閒治軍,寧復欲以禦蜀邪?人言苦不可信,朕為諸君破家保之。」蜀竟自無謀,如權所籌〔一〕。   〔一〕 江表傳載權詔曰:「督將亡叛而殺其妻子,是使妻去夫,子棄父,甚傷義教,自今勿殺也。」   八年春二月,丞相陸遜卒。夏,雷霆犯宮門柱,又擊南津大橋楹。茶陵縣鴻水溢出,流漂居民二百餘家。秋七月,將軍馬茂等圖逆,夷三族。〔一〕八月,大赦。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巿,作邸閣。   〔一〕 吳歷曰:茂本淮南鍾離長,而為王淩所失,叛歸吳,吳以為征西將軍、九江太守、外部督,封侯,領千兵。權數出苑中,與公卿諸將射。茂與兼符節令朱貞、無難督虞欽、牙門將朱志等合計,伺權在苑中,公卿諸將在門未入,令貞持節稱詔,悉收縛之;茂引兵入苑擊權,分據宮中及石頭塢,遣人報魏。事覺,皆族之。   九年春二月,車騎將軍朱然征魏柤中,斬獲千餘。夏四月,武昌言甘露降。秋九月,以驃騎〔將軍〕步騭為丞相,車騎〔將軍〕朱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鎮南〔將軍〕呂岱為上大將軍,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一〕   〔一〕 江表傳曰:是歲,權詔曰:「謝宏往日陳鑄大錢,云以廣貨,故聽之。今聞民意不以為便,其省息之,鑄為器物,官勿復出也。私家有者,敕以輸藏,計畀其直,勿有所枉也。」   十年春正月,右大司馬全琮卒。〔一〕二月,權適南宮。三月,改作太初宮,諸將及州郡皆義作。〔二〕夏五月,丞相步騭卒。冬十月,赦死罪。   〔一〕 江表傳曰:是歲權遣諸葛壹偽叛以誘諸葛誕,誕以步騎一萬迎壹於高山。權出涂中,遂至高山,潛軍以待之。誕覺而退。   〔二〕 江表傳載權詔曰:「建業宮乃朕從京來所作將軍府寺耳,材柱率細,皆以腐朽,常恐損壞。今未復西,可徙武昌宮材瓦,更繕治之。」有司奏言曰:「武昌宮已二十八歲,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權曰:「大禹以卑宮為美,今軍事未已,所在多賦,若更通伐,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   十一年春正月,朱然城江陵。二月,地仍震。〔一〕三月,宮成。夏四月,雨雹,雲陽言黃龍見。五月,鄱陽言白虎仁。〔二〕詔曰:「古者聖王積行累善,脩身行道,以有天下,故符瑞應之,所以表德也。朕以不明,何以臻茲?書云『雖休勿休』,公卿百司,其勉脩所職,以匡不逮。」   〔一〕 江表傳載權詔曰:「朕以寡德,過奉先祀,蒞事不聰,獲譴靈祇,夙夜祗戒,若不終日。群僚其各厲精,思朕過失,勿有所諱。」   〔二〕 瑞應圖曰:白虎仁者,王者不暴虐,則仁虎不害也。   十二年春三月,左大司馬朱然卒。四月,有兩烏銜鵲墮東館。丙寅,驃騎將軍朱據領丞相,燎鵲以祭。〔一〕   〔一〕 吳錄曰:六月戊戌,寶鼎出臨平湖。八月癸丑,白鳩見於章安。   十三年夏五月,日至,熒惑入南斗,秋七月,犯魁第二星而東。八月,丹楊、句容及故鄣、寧國諸山崩,鴻水溢。詔原逋責,給貸種食。廢太子和,處故鄣。魯王霸賜死。冬十月,魏將文欽偽叛以誘朱異,權遣呂據就異以迎欽。異等持重,欽不敢進。十一月,立子亮為太子。遣軍十萬,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十二月,魏大將軍王昶圍南郡,荊州刺史王基攻西陵,遣將軍戴烈、陸凱往拒之,皆引還。〔一〕是歲,神人授書,告以改年、立后。   〔一〕 庾闡揚都賦注曰:烽火以炬置孤山頭,皆緣江相望,或百里,或五十、三十里,寇至則舉以相告,一夕可行萬里。孫權時合暮舉火於西陵,鼓三竟,達吳郡南沙。   太元元年夏五月,立皇后潘氏,大赦,改年。初臨海羅陽縣有神,自稱王表。〔一〕周旋民閒,語言飲食,與人無異,然不見其形。又有一婢,名紡績。是月,遣中書郎李崇齎輔國將軍羅陽王印綬迎表。表隨崇俱出,與崇及所在郡守令長談論,崇等無以易。所歷山川,輒遣婢與其神相聞。秋七月,崇與表至,權於蒼龍門外為立第舍,數使近臣齎酒食往。表說水旱小事,往往有驗。〔二〕秋八月朔,大風,江海涌溢,平地深八尺,吳高陵松柏斯拔,郡城南門飛落。冬十一月,大赦。權祭南郊還,寢疾。〔三〕十二月,驛徵大將軍恪,拜為太子太傅。詔省徭役,減征賦,除民所患苦。   〔一〕 吳錄曰:羅陽今安固縣。   〔二〕 孫盛曰:盛聞國將興,聽於民;國將亡,聽於神。權年老志衰,讒臣在側,廢適立庶,以妾為妻,可謂多涼德矣。而偽設符命,求福妖邪,將亡之兆,不亦顯乎!   〔三〕 吳錄曰:權得風疾。   二年春正月,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居長沙;子奮為齊王,居武昌;子休為瑯邪王,居虎林。二月,大赦,改元為神鳳。皇后潘氏薨。諸將吏數詣王表請福,表亡去。夏四月,權薨,時年七十一,諡曰大皇帝。秋七月,葬蔣陵。〔一〕   〔一〕 傅子曰:孫策為人明果獨斷,勇蓋天下,以父堅戰死,少而合其兵將以報讎,轉鬥千里,盡有江南之地,誅其名豪,威行鄰國。及權繼其業,有張子布以為腹心,有陸議、諸葛瑾、步騭以為股肱,有呂範、朱然以為爪牙,分任授職,乘閒伺隙,兵不妄動,故戰少敗而江南安。   評曰:孫權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句踐之奇英,人之傑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然性多嫌忌,果於殺戮,暨臻末年,彌以滋甚。至于讒說殄行,胤嗣廢斃,〔一〕豈所謂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哉?其後葉陵遲,遂致覆國,未必不由此也。〔二〕   〔一〕 馬融注尚書曰:殄,絕也,絕君子之行。   〔二〕 臣松之以為孫權橫廢無罪之子,雖為兆亂,然國之傾覆,自由暴皓。若權不廢和,皓為世適,終至滅亡,有何異哉?此則喪國由於昏虐,不在於廢黜也。設使亮保國祚,休不早死,則皓不得立。皓不得立,則吳不亡矣。 ## 三國志卷四十八 吳書三 三嗣主傳第三   孫亮字子明,權少子也。權春秋高,而亮最少,故尤留意。姊全公主嘗譖太子和子母,心不自安,因倚權意,欲豫自結,數稱述全尚女,勸為亮納。赤烏十三年,和廢,權遂立亮為太子,以全氏為妃。   太元元年夏,亮母潘氏立為皇后。冬,權寢疾,徵大將軍諸葛恪為太子太傅,會稽太守滕胤為太常,並受詔輔太子。明年四月,權薨,太子即尊號,大赦,改。是歲,於魏嘉平四年也。   〔建興元年〕閏月,以恪為帝太傅,胤為衛將軍領尚書事,上大將軍呂岱為大司馬,諸文武在位皆進爵班賞,宂官加等。冬十月,太傅恪率軍遏巢湖,巢音祖了反。城東興,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十二月朔丙申,大風雷電,魏使將軍諸葛誕、胡遵等步騎七萬圍東興,將軍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甲寅,恪以大兵赴敵。戊午,兵及東興,交戰,大破魏軍,殺將軍韓綜、桓嘉等。是月,雷雨,天災武昌端門;改作端門,又災內殿。〔一〕   〔一〕 臣松之案:孫權赤烏十年,詔徙武昌宮材瓦,以繕治建康宮,而此猶有端門內殿。吳錄云:諸葛恪有遷都意,更起武昌宮。今所災者恪所新作。   二年春正月丙寅,立皇后全氏,大赦。庚午,王昶等皆退。二月,軍還自東興,大行封賞。三月,恪率軍伐魏。夏四月,圍新城,大疫,兵卒死者大半。秋八月,恪引軍還。冬十月,大饗。武衛將軍孫峻伏兵殺恪於殿堂。大赦。以峻為丞相,封富春侯。十一月,有大鳥五見于春申,(明年改)〔改明年〕元。   五鳳元年夏,大水。秋,吳侯英謀殺峻,覺,英自殺。冬十一月,星茀于斗、牛。〔一〕   〔一〕 江表傳曰:是歲交阯稗草化為稻。   二年春正月,魏鎮東大將軍毌丘儉、前將軍文欽以淮南之眾西入,戰于樂嘉。閏月壬辰,峻及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率兵襲壽春,軍及東興,聞欽等敗。壬寅,兵進于橐皋,欽詣峻降,淮南餘眾數萬口來奔。魏諸葛誕入壽春,峻引軍還。二月,及魏將軍曹珍遇于高亭,交戰,珍敗績。留贊為誕別將蔣班所敗于菰陂,贊及將軍孫楞、蔣脩等皆遇害。三月,使鎮南將軍朱異襲安豐,不克。秋七月,將軍孫儀、張怡、林恂等謀殺峻,發覺,儀自殺,恂等伏辜。陽羨離里山大石自立。使衛尉馮朝城廣陵,拜將軍吳穰為廣陵太守,留略為東海太守。是歲大旱。十二月,作太廟。以馮朝為監軍使者,督徐州諸軍事,民饑,軍士怨畔。   太平元年春〔一〕二月朔,建業火。峻用征北大將軍文欽計,將征魏。八月,先遣欽及驃騎〔將軍〕呂據、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軍自江都入淮、泗。九月丁亥,峻卒,以從弟偏將軍綝為侍中、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召還據等。〔據〕聞綝代峻,大怒。己丑,大司馬呂岱卒。壬辰,太白犯南斗。據、欽、咨等表薦衛將軍滕胤為丞相,綝不聽。癸卯,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欲討綝。綝遣使以詔書告喻欽、咨等,使取據。冬十月丁未,遣孫憲及丁奉、施寬等以舟兵逆據於江都,遣將軍劉丞督步騎攻胤。胤兵敗夷滅。己酉,大赦,改年。辛亥,獲呂據於新州。十一月,以綝為大將軍、假節,封(永康侯)〔永寧侯〕。孫憲與將軍王惇謀殺綝,事覺,綝殺惇,迫憲令自殺。十二月,使五官中郎將刁玄告亂于蜀。   〔一〕 吳歷曰:正月,為權立廟,稱太祖廟。   二年春二月甲寅,大雨,震電。乙卯,雪,大寒。以長沙東部為湘東郡,西部為衡陽郡,會稽東部為臨海郡,豫章東部為臨川郡。夏四月,亮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綝所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年十八已下十五已上,得三千餘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為之將帥。亮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日於苑中習焉。〔一〕   〔一〕 吳歷曰:亮數出中書視孫權舊事,問左右侍臣:「先帝數有特制,今大將軍問事,但令我書可邪!」亮後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黃門至中藏取蜜漬梅,蜜中有鼠矢,召問藏吏,藏吏叩頭。亮問吏曰:「黃門從汝求蜜邪?」吏曰:「向求,實不敢與。」黃門不服,侍中刁玄、張邠啟:「黃門、藏吏辭語不同,請付獄推盡。」亮曰:「此易知耳。」令破鼠矢,矢裏燥。亮大笑謂玄、邠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當俱濕,今外濕裏燥,必是黃門所為。」黃門首服,左右莫不驚悚。江表傳曰:亮使黃門以銀碗并蓋就中藏吏取交州所獻甘蔗餳。黃門先恨藏吏,以鼠矢投餳中,啟言藏吏不謹。亮呼吏持餳器入,問曰:「此器既蓋之,且有掩覆,無緣有此,黃門將有恨於汝邪?」吏叩頭曰:「嘗從某求宮中莞席,宮席有數,不敢與。」亮曰:「必是此也。」覆問黃門,具首伏。即於目前加髡鞭,斥付外署。臣松之以為鼠矢新者,亦表裏皆濕。黃門取新矢則無以得其姦也,緣遇燥矢,故成亮之慧。然猶謂吳歷此言,不如江表傳為實也。   五月,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以淮南之眾保壽春城,遣將軍朱成稱臣上疏,又遣子靚、長史吳綱諸牙門子弟為質。六月,使文欽、唐咨、全端等步騎三萬救誕。朱異自虎林率眾襲夏口,夏口督孫壹奔魏。秋七月,綝率眾救壽春,次于鑊里,朱異至自夏口,綝使異為前部督,與丁奉等將介士五萬解圍。八月,會稽南部反,殺都尉。鄱陽、新都民為亂,廷尉丁密、步兵校尉鄭冑、將軍鍾離牧率軍討之。朱異以軍士乏食引還,綝大怒,九月朔己巳,殺異於鑊里。辛未,綝自鑊里還建業。甲申,大赦。十一月,全緒子禕、儀以其母奔魏。十二月,全端、懌等自壽春城詣司馬文王。   三年春正月,諸葛誕殺文欽。三月,司馬文王克壽春,誕及左右戰死,將吏已下皆降。秋七月,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詔州郡伐宮材。自八月沈陰不雨四十餘日。亮以綝專恣,與太常全尚,將軍劉丞謀誅綝。九月戊午,綝以兵取尚,遣弟恩攻殺丞於蒼龍門外,召大臣會宮門,黜亮為會稽王,時年十六。   孫休字子烈,權第六子。年十三,從中書郎射慈、郎中盛沖受學。太元二年正月,封琅邪王,居虎林。四月,權薨,休弟亮承統,諸葛恪秉政,不欲諸王在濱江兵馬之地,徙休於丹楊郡。太守李衡數以事侵休,休上書乞徙他郡,詔徙會稽。居數歲,夢乘龍上天,顧不見尾,覺而異之。孫亮廢,己未,孫綝使宗正孫楷與中書郎董朝迎休。休初聞問,意疑,楷、朝具述綝等所以奉迎本意,留一日二夜,遂發。十月戊寅,行至曲阿,有老公干休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願陛下速行。」休善之,是日進及布塞亭。武衛將軍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於永昌亭,築宮,以武帳為便殿,設御座。己卯,休至,望便殿止住,使孫楷先見恩。楷還,休乘輦進,群臣再拜稱臣。休升便殿,謙不即御坐,止東廂。戶曹尚書前即階下讚奏,丞相奉璽符。休三讓,群臣三請。休曰:「將相諸侯咸推寡人,寡人敢不承受璽符。」群臣以次奉引,休就乘輿,百官陪位,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于道側,休下車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是歲,於魏甘露三年也。   永安元年冬十月壬午,詔曰:「夫褒德賞功,古今通義。其以大將軍綝為丞相、荊州牧,增食五縣。武衛將軍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威遠將軍(授)〔據〕為右將軍、縣侯。偏將軍幹雜號將軍、亭侯。長水校尉張布輔導勤勞,以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董朝親迎,封為鄉侯。」又詔曰:「丹陽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有司。夫射鉤斬袪,在君為君,遣衡還郡,勿令自疑。〔一〕」己丑,封孫皓為烏程侯,皓弟德錢唐侯,謙永安侯。〔二〕   〔一〕 襄陽記曰:衡字叔平,本襄陽卒家子也,漢末入吳為武昌庶民。聞羊茞有人物之鑒,往干之,茞曰:「多事之世,尚書劇曹郎才也。」是時校事呂壹操弄權柄,大臣畏偪,莫有敢言,茞曰:「非李衡無能困之者。」遂共薦為郎。權引見,衡口陳壹姦短數千言,權有愧色。數月,壹被誅,而衡大見顯擢。後常為諸葛恪司馬,幹恪府事。恪被誅,求為丹楊太守。時孫休在郡治,衡數以法繩之。妻習氏每諫衡,衡不從。會休立,衡憂懼,謂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遂欲奔魏。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過重,既數作無禮,而復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歸,何面見中國人乎?」衡曰:「計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顯於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可自囚詣獄,表列前失,顯求受罪。如此,乃當逆見優饒,非但直活而已。」衡從之,果得無患,又加威遠將軍,援以棨戟。衡每欲治家,妻輒不聽,後密遣客十人於武陵龍陽汜洲上作宅,種甘橘千株。臨死,敕兒曰:「汝母惡我治家,故窮如是。然吾州里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衡亡後二十餘日,兒以白母,母曰:「此當是種甘橘也,汝家失十戶客來七八年,必汝父遣為宅。汝父恆稱太史公言,『江陵千樹橘,當封君家』。吾答曰:『且人患無德義,不患不富,若貴而能貧,方好耳,用此何為!』」吳末,衡甘橘成,歲得絹數千匹,家道殷足。晉咸康中,其宅址枯樹猶在。   〔二〕 江表傳曰:群臣奏立皇后、太子,詔曰:「朕以寡德,奉承洪業,蒞事日淺,恩澤未敷,加后妃之號,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又固請,休謙虛不許。   十一月甲午,風四轉五復,蒙霧連日。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有所陳述,敬而不違,於是益恣。休恐其有變,數加賞賜。丙申,詔曰:「大將軍忠款內發,首建大計以安社稷,卿士內外,咸贊其議,並有勳勞。昔霍光定計,百僚同心,無復是過。亟案前日與議定策告廟人名,依故事應加爵位者,促施行之。」戊戌,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事統煩多,其加衛將軍御史大夫恩侍中,與大將軍分省諸事。」壬子,詔曰:「諸吏家有五人三人兼重為役,父兄在都,子弟給郡縣吏,既出限米,軍出又從,至於家事無經護者,朕甚愍之。其有五人三人為役,聽其父兄所欲留,為留一人,除其米限,軍出不從。」又曰:「諸將吏奉迎陪位在永昌亭者,皆加位一級。」頃之,休聞綝逆謀,陰與張布圖計。十二月戊辰臘,百僚朝賀,公卿升殿,詔武士縛綝,即日伏誅。己巳,詔以左將軍張布討姦臣,加布為中軍督,封布弟惇為都亭侯,給兵三百人,惇弟恂為校尉。   詔曰:「古者建國,教學為先,所以道世治性,為時養器也。自建興以來,時事多故,吏民頗以目前趨務,去本就末,不循古道。夫所尚不惇,則傷化敗俗。其案古置學官,立五經博士,核取應選,加其寵祿,科見吏之中及將吏子弟有志好者,各令就業。一歲課試,差其品第,加以位賞。使見之者樂其榮,聞之者羨其譽。以敦王化,以隆風俗。」   二年春正月,震電。三月,備九卿官,詔曰:「朕以不德,託于王公之上,夙夜戰戰,忘寢與食。今欲偃武修文,以崇大化。推此之道,當由士民之贍,必須農桑。管子有言:『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夫一夫不耕,有受其饑,一婦不織,有受其寒;饑寒並至而民不為非者,未之有也。自頃年已來,州郡吏民及諸營兵,多違此業,皆浮船長江,賈作上下,良田漸廢,見穀日少,欲求大定,豈可得哉?亦由租入過重,農人利薄,使之然乎!今欲廣開田業,輕其賦稅,差科彊羸,課其田畝,務令優均,官私得所,使家給戶贍,足相供養,則愛身重命,不犯科法,然後刑罰不用,風俗可整。以群僚之忠賢,若盡心於時,雖太古盛化,未可卒致,漢文升平,庶幾可及。及之則臣主俱榮,不及則損削侵辱,何可從容俯仰而已?諸卿尚書,可共咨度,務取便佳。田桑已至,不可後時。事定施行,稱朕意焉。」   三年春三月,西陵言赤烏見。秋,用都尉嚴密議,作浦里塘。會稽郡謠言王亮當還為天子,而亮宮人告亮使巫禱祠,有惡言。有司以聞,黜為候官侯,遣之國。道自殺,衛送者伏罪。〔一〕以會稽南部為建安郡,分宜都置建平郡。〔二〕   〔一〕 吳錄曰:或云休鴆殺之。至晉太康中,吳故少府丹楊戴顒迎亮喪,葬之賴鄉。   〔二〕 吳歷曰:是歲得大鼎於建德縣。   四年夏五月,大雨,水泉涌溢。秋八月,遣光祿大夫周奕、石偉巡行風俗,察將吏清濁,民所疾苦,為黜陟之詔。〔一〕九月,布山言白龍見。是歲,安吳民陳焦死,埋之,六日更生,穿土中出。   〔一〕 楚國先賢傳曰:石偉字公操,南郡人。少好學,脩節不怠,介然獨立,有不可奪之志。舉茂才、賢良方正,皆不就。孫休即位,特徵偉,累遷至光祿勳。及皓即位,朝政昏亂,偉乃辭老耄痼疾乞身,就拜光祿大夫。吳平,建威將軍王戎親詣偉。太康二年,詔曰:「吳故光祿大夫石偉,秉志清白,皓首不渝,難處危亂,廉節可紀。年已過邁,不堪遠涉,其以偉為議郎,加二千石秩,以終厥世。」偉遂陽狂及盲,不受晉爵。年八十三,太熙元年卒。   五年春二月,白虎門北樓災。秋七月,始新言黃龍見。八月壬午,大雨震電,水泉涌溢。乙酉,立皇后朱氏。戊子,立子𩅦為太子,大赦。〔一〕冬十月,以衛將軍濮陽興為丞相,廷尉丁密、光祿勳孟宗為左右御史大夫。休以丞相興及左將軍張布有舊恩,委之以事,布典宮省,興關軍國。休銳意於典籍,欲畢覽百家之言,尤好射雉,春夏之間常晨出夜還,唯此時舍書。休欲與博士祭酒韋曜、博士盛沖講論道藝,曜、沖素皆切直,布恐入侍,發其陰失,令己不得專,因妄飾說以拒遏之。休答曰:「孤之涉學,群書略遍,所見不少也;其明君闇王,姦臣賊子,古今賢愚成敗之事,無不覽也。今曜等入,但欲與論講書耳,不為從曜等始更受學也。縱復如此,亦何所損?君特當以曜等恐道臣下姦變之事,以此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備之,不須曜等然後乃解也。此都無所損,君意特有所忌故耳。」布得詔陳謝,重自序述,又言懼妨政事。休答曰:「書籍之事,患人不好,好之無傷也。此無所為非,而君以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政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不圖君今日在事,更行此於孤也,良所不取。」布拜表叩頭,休答曰:「聊相開悟耳,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遠近所知。往者所以相感,今日之巍巍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君其終之。」初休為王時,布為左右將督,素見信愛,及至踐阼,厚加寵待,專擅國勢,多行無禮,自嫌瑕短,懼曜、沖言之,故尤患忌。休雖解此旨,心不能悅,更恐其疑懼,竟如布意,廢其講業,不復使沖等入。是歲使察戰到交阯調孔爵、大豬。〔二〕   〔一〕 吳錄載休詔曰:「人之有名,以相紀別,長為作字,憚其名耳。禮,名子欲令難犯易避,五十稱伯仲,古或一字。今人競作好名好字,又令相配,所行不副,此瞽字伯明者也,孤嘗哂之。或師友父兄所作,或自己為;師友尚可,父兄猶非,自為最不謙。孤今為四男作名字:太子名𩅦,𩅦音如湖水灣澳之灣,字莔,莔音如迄今之迄;次子名𩃙,𩃙音如兕觥之觥,字𧟨,𧟨音如玄礥首之礥;次子名壾,壾音如草莽之莽,字昷,昷音如舉物之舉;次子名𠅨,𠅨音如褒衣下寬大之褒,字㷏,㷏音如有所擁持之擁。此都不與世所用者同,故鈔舊文會合作之。夫書八體損益,因事而生,今造此名字,既不相配,又字但一,庶易棄避,其普告天下,使咸聞知。」臣松之以為傳稱「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斯言之作,豈虛也哉!休欲令難犯,何患無名,而乃造無況之字,制不典之音,違明誥於前脩,垂嗤騃於後代,不亦異乎!是以墳土未乾而妻子夷滅。師服之言,於是乎徵矣。   〔二〕 臣松之按:察戰吳官名號,今揚都有察戰巷。   六年夏四月,泉陵言黃龍見。五月,交阯郡吏呂興等反,殺太守孫諝。諝先是科郡上手工千餘人送建業,而察戰至,恐復見取,故興等因此扇動兵民,招誘諸夷也。冬十月,蜀以魏見伐來告。癸未,建業石頭小城火,燒西南百八十丈。甲申,使大將軍丁奉督諸軍向魏壽春,將軍留平別詣施績於南郡,議兵所向,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皆救蜀。蜀主劉禪降魏問至,然後罷。呂興既殺孫諝,使使如魏,請太守及兵。丞相興建取屯田萬人以為兵。分武陵為天門郡。〔一〕   〔一〕 吳歷曰:是歲青龍見於長沙,白燕見於慈胡,赤雀見於豫章。   七年春正月,大赦。二月,鎮軍〔將軍〕陸抗、撫軍〔將軍〕步協、征西將軍留平、建平太守盛曼,率眾圍蜀巴東守將羅憲。夏四月,魏將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句章,略長吏(賞林)〔貲財〕及男女二百餘口。將軍孫越徼得一船,獲三十人。秋七月,海賊破海鹽,殺司鹽校尉駱秀。使中書郎劉川發兵廬陵。豫章民張節等為亂,眾萬餘人。魏使將軍胡烈步騎二萬侵西陵,以救羅憲,陸抗等引軍退。復分交州置廣州。壬午,大赦。癸未,休薨,〔一〕時年三十,諡曰景皇帝。〔二〕   〔一〕 江表傳曰:休寢疾,口不能言,乃手書呼丞相濮陽興入,令子𩅦出拜之。休把興臂,而指𩅦以託之。   〔二〕 葛洪抱朴子曰:吳景帝時,戍將於廣陵掘諸冢,取版以治城,所壞甚多。復發一大冢,內有重閣,戶扇皆樞轉可開閉,四周為徼道通車,其高可以乘馬。又鑄銅為人數十枚,長五尺,皆大冠朱衣,執劍列侍靈座,皆刻銅人背後石壁,言殿中將軍,或言侍郎、常侍。似公主之冢。破其棺,棺中有人,髮已班白,衣冠鮮明,面體如生人。棺中雲母厚尺許,以白玉璧三十枚藉尸。兵人輩共舉出死人,以倚冢壁。有一玉長一尺許,形似冬瓜,從死人懷中透出墮地。兩耳及鼻孔中,皆有黃金如棗許大,此則骸骨有假物而不朽之效也。   孫皓字元宗,權孫,和子也,一名彭祖,字皓宗。孫休立,封皓為烏程侯,遣就國。西湖民景養相皓當大貴,皓陰喜而不敢泄。休薨,是時蜀初亡,而交阯攜叛,國內震懼,貪得長君。左典軍萬彧昔為烏程令,與皓相善,稱皓才識明斷,是長沙桓王之疇也,又加之好學,奉遵法度,屢言之於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興、布說休妃太后朱,欲以皓為嗣。朱曰:「我寡婦人,安知社稷之慮,苟吳國無損,宗廟有賴可矣。」於是遂迎立皓,時年二十三。改元,大赦。是歲,於魏咸熙元年也。   元興元年八月,以上大將軍施績、大將軍丁奉為左右大司馬,張布為驃騎將軍,加侍中,諸增位班賞,一皆如舊。九月,貶太后為景皇后,追諡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為太后。十月,封休太子𩅦為豫章王,次子汝南王,次子梁王,次子陳王,立皇后滕氏。〔一〕皓既得志,麤暴驕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興、布竊悔之。或以譖皓,十一月,誅興、布。十二月,孫休葬定陵。封后父滕牧為高密侯,〔二〕舅何洪等三人皆列侯。是歲,魏置交阯太守之郡。晉文帝為魏相國,遣昔吳壽春城降將徐紹、孫彧銜命齎書,陳事勢利害,以申喻皓。〔三〕   〔一〕 江表傳曰:皓初立,發優詔,恤士民,開倉稟,振貧乏,科出宮女以配無妻,禽獸擾於苑者皆放之。當時翕然稱為明主。   〔二〕 吳歷曰:牧本名密,避丁密,改名牧,丁密避牧,改名為固。   〔三〕 漢晉春秋載晉文王與皓書曰:「聖人稱有君臣然後有上下禮義,是故大必字小,小必事大,然後上下安服,群生獲所。逮至末塗,純德既毀,剿民之命,以爭彊於天下,違禮順之至理,則仁者弗由也。方今主上聖明,覆幬無外,僕備位宰輔,屬當國重。唯華夏乖殊,方隅圮裂,六十餘載,金革亟動,無年不戰,暴骸喪元,困悴罔定,每用悼心,坐以待旦。將欲止戈興仁,為百姓請命,故分命偏師,平定蜀漢,役未經年,全軍獨克。于時猛將謀夫,朝臣庶士,咸以奉天時之宜,就既征之軍,藉吞敵之勢,宜遂回旗東指,以臨吳境。舟師泛江,順流而下,陸軍南轅,取徑四郡,兼成都之械,漕巴漢之粟,然後以中軍整旅,三方雲會,未及浹辰,可使江表厎平,南夏順軌。然國朝深惟伐蜀之舉,雖有靜難之功,亦悼蜀民獨罹其害,戰於綿竹者,自元帥以下並受斬戮,伏尸蔽地,血流丹野。一之於前,猶追恨不忍,況重之於後乎?是故旋師按甲,思與南邦共全百姓之命。夫料力忖勢,度資量險,遠考古昔廢興之理,近鑒西蜀安危之效,隆德保祚,去危即順,屈己以寧四海者,仁哲之高致也;履危偷安,隕德覆祚,而不稱於後世者,非智者之所居也。今朝廷遣徐紹、孫彧獻書喻懷,若書御於前,必少留意,回慮革算,結歡弭兵,共為一家,惠矜吳會,施及中土,豈不泰哉!此昭心之大願也,敢不承受。若不獲命,則普天率土,期於大同,雖重干戈,固不獲已也。」   甘露元年三月,皓遣使隨紹、彧報書曰:「知以高世之才,處宰輔之任,漸導之功,勤亦至矣。孤以不德,階承統緒,思與賢良共濟世道,而以壅隔未有所緣,嘉意允著,深用依依。今遣光祿大夫紀陟、五官中郎將弘璆宣明至懷。」〔一〕紹行到濡須,召還殺之,徙其家屬建安,始有白紹稱美中國者故也。夏四月,蔣陵言甘露降,於是改年大赦。秋七月,皓逼殺景后朱氏,亡不在正殿,於苑中小屋治喪,眾知其非疾病,莫不痛切。又送休四子於吳小城,尋復追殺大者二人。九月,從西陵督步闡表,徙都武昌,御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鎮建業。陟、璆至洛,遇晉文帝崩,十一月,乃遣還。皓至武昌,又大赦。以零陵南部為始安郡,桂陽南部為始興郡。十二月,晉受禪。   〔一〕 江表傳曰:皓書兩頭言白,稱名言而不著姓。吳錄曰:陟字子上,丹楊人。初為中書郎,孫峻使詰南陽王和,令其引分。陟密使令正辭自理,峻怒。陟懼,閉門不出。孫休時,父亮為尚書令,而陟為中書令,每朝會,詔以屏風隔其座。出為豫章太守。干寶晉紀曰:陟、璆奉使如魏,入境而問諱,入國而問俗。壽春將王布示之馬射,既而問之曰:「吳之君子亦能斯乎?」陟曰:「此軍人騎士肄業所及,士大夫君子未有為之者矣。」布大慚。既至,魏帝見之,使儐問曰:「來時吳王何如?」陟對曰:「來時皇帝臨軒,百寮陪位,御膳無恙。」晉文王饗之,百寮畢會,使儐者告曰:「某者安樂公也,某者匈奴單于也。」陟曰:「西主失土,為君王所禮,位同三代,莫不感義,匈奴邊塞難羈之國,君王懷之,親在坐席,此誠威恩遠著。」又問:「吳之戍備幾何?」對曰:「自西陵以至江都,五千七百里。」又問曰:「道里甚遠,難為堅固?」對曰:「疆界雖遠,而其險要必爭之地,不過數四,猶人雖有八尺之軀靡不受患,其護風寒亦數處耳。」文王善之,厚為之禮。臣松之以為人有八尺之體靡不受患,防護風寒豈唯數處?取譬若此,未足稱能。若曰譬如金城萬雉,所急防者四門而已。方陟此對,不猶愈乎!吳錄曰:皓以諸父與和相連及者,家屬皆徙東冶,唯陟以有密旨,特封子孚都亭侯。孚弟瞻,字思遠,入仕晉驃騎將軍。弘璆,曲阿人,弘咨之孫,權外甥也。璆後至中書令、太子少傅。   寶鼎元年正月,遣大鴻臚張儼、五官中郎將丁忠弔祭晉文帝。及還,儼道病死。〔一〕忠說皓曰:「北方守戰之具不設,弋陽可襲而取。」皓訪群臣,鎮西大將軍陸凱曰:「夫兵不得已而用之耳,且三國鼎立已來,更相侵伐,無歲寧居。今彊敵新并巴蜀,有兼土之實,而遣使求親,欲息兵役,不可謂其求援於我。今敵形勢方彊,而欲徼幸求勝,未見其利也。」車騎將軍劉纂曰:「天生五才,誰能去兵?譎詐相雄,有自來矣。若其有闕,庸可棄乎?宜遣閒諜,以觀其勢。」皓陰納纂言,且以蜀新平,故不行,然遂自絕。八月,所在言得大鼎,於是改年,大赦。以陸凱為左丞相,常侍萬彧為右丞相。冬十月,永安山賊施但等聚眾數千人,   〔二〕劫皓庶弟永安侯謙出烏程,取孫和陵上鼓吹曲蓋。比至建業,眾萬餘人。丁固、諸葛靚逆之於牛屯,大戰,但等敗走。獲謙,謙自殺。〔三〕分會稽為東陽郡,分吳、丹楊為吳興郡。〔四〕以零陵北部為邵陵郡。十二月,皓還都建業,衛將軍滕牧留鎮武昌。   〔一〕 吳錄曰:儼字子節,吳人也。弱冠知名,歷顯位,以博聞多識,拜大鴻臚。使於晉,皓謂儼曰:「今南北通好,以君為有出境之才,故相屈行。」對曰:「皇皇者華,蒙其榮耀,無古人延譽之美,磨厲鋒鍔,思不辱命。」既至,車騎將軍賈充、尚書令裴秀、侍中荀勖等欲傲以所不知而不能屈。尚書僕射羊祜、尚書何楨並結縞帶之好。   〔二〕 吳錄曰:永安今武康縣也。   〔三〕 漢晉春秋曰:初望氣者云荊州有王氣破揚州而建業宮不利,故皓徙武昌,遣使者發民掘荊州界大臣名家冢與山岡連者以厭之。既聞但反,自以為徙土得計也。使數百人鼓譟入建業,殺但妻子,云天子使荊州兵來破揚州賊,以厭前氣。   〔四〕 皓詔曰:「古者分土建國,所以褒賞賢能,廣樹藩屏。秦毀五等為三十六郡,漢室初興,闓立乃至百王,因事制宜,蓋無常數也。今吳郡陽羨、永安、餘杭、臨水及丹楊故鄣、安吉、原鄉、於潛諸縣,地勢水流之便,悉注烏程,既宜立郡以鎮山越,且以藩衛明陵,奉承大祭,不亦可乎!其亟分此九縣為吳興郡,治烏程。」   二年春,大赦。右丞相萬彧上鎮巴丘。夏六月,起顯明宮,〔一〕冬十二月,皓移居之。是歲,分豫章、廬陵、長沙為安成郡。   〔一〕 太康三年地記曰:吳有太初宮,方三百丈,權所起也。昭明宮方五百丈,皓所作也。避晉諱,故曰顯明。吳歷云:顯明在太初之東。江表傳曰:皓營新宮,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攝伐木。又破壞諸營,大開園囿,起土山樓觀,窮極伎巧,功役之費以億萬計。陸凱固諫,不從。   三年春二月,以左右御史大夫丁固、孟仁為司徒、司空。〔一〕秋九月,皓出東關,丁奉至合肥。是歲,遣交州刺史劉俊、前部督脩則等入擊交阯,為晉將毛炅等所破,皆死,兵散還合浦。   〔一〕 吳書曰:初,固為尚書,夢松樹生其腹上,謂人曰:「松字十八公也,後十八歲,吾其為公乎!」卒如夢焉。   建衡元年春正月,立子瑾為太子,及淮陽、東平王。冬十月,改年,大赦。十一月,左丞相陸凱卒。遣監軍虞汜、威南將軍薛珝、蒼梧太守陶璜由荊州,監軍李勖、督軍徐存從建安海道,皆就合浦擊交阯。   二年春。萬彧還建業。李勖以建安道不通利,殺導將馮斐,引軍還。三月,天火燒萬餘家,死者七百人。夏四月,左大司馬施績卒。殿中列將何定曰:「少府李勖枉殺馮斐,擅徹軍退還。」勖及徐存家屬皆伏誅。秋九月,何定將兵五千人上夏口獵。都督孫秀奔晉。是歲大赦。   三年春正月晦,皓舉大眾出華里,皓母及妃妾皆行,東觀令華覈等固爭,乃還。〔一〕是歲,汜、璜破交阯,禽殺晉所置守將,九真、日南皆還屬。〔二〕大赦,分交阯為新昌郡。諸將破扶嚴,置武平郡。以武昌督范慎為太尉。右大司馬丁奉、司空孟仁卒。〔三〕西苑言鳳凰集,改明年元。   〔一〕 江表傳曰:初丹楊刁玄使蜀,得司馬徽與劉廙論運命曆數事。玄詐增其文以誑國人曰:「黃旗紫蓋見於東南,終有天下者,荊、揚之君乎!」又得中國降人,言壽春下有童謠曰「吳天子當上」。皓聞之,喜曰:「此天命也。」即載其母妻子及後宮數千人,從牛渚陸道西上,云青蓋入洛陽,以順天命。行遇大雪,道塗陷壞,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車,寒凍殆死。兵人不堪,皆曰:「若遇敵便當倒戈耳。」皓聞之,乃還。   〔二〕 漢晉春秋曰:初霍弋遣楊稷、毛炅等戍,與之誓曰:「若賊圍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屬誅;若過百日而城沒者,刺史受其罪。」稷等日未滿而糧盡,乞降於璜。璜不許,而給糧使守。吳人並諫,璜曰:「霍弋已死,無能來者,可須其糧盡,然後乃受,使彼來無罪,而我取有義,內訓吾民,外懷鄰國,不亦可乎!」稷、炅糧盡,救不至,乃納之。華陽國志曰:稷,犍為人。炅,建寧人。稷等城中食盡,死亡者半,將軍王約反降,吳人得入城,獲稷、炅,皆囚之。孫皓使送稷下都,稷至合浦,歐血死。晉追贈交州刺史。初,毛炅與吳軍戰,殺前部督脩則。陶璜等以炅壯勇,欲赦之。而則子允固求殺炅,炅亦不為璜等屈,璜等怒,面縛炅詰之,曰:「晉(兵)賊!」炅厲聲曰:「吳狗,何等為賊?」吳人生剖其腹,允割其心肝,罵曰:「庸復作賊?」炅猶罵不止,曰:「尚欲斬汝孫皓,汝父何死狗也!」乃斬之。晉武帝聞而哀矜,即詔使炅長子襲爵,餘三子皆關內侯。此與漢晉春秋所說不同。   〔三〕 吳錄曰:仁字恭武,江夏人也,本名宗,避皓字,易焉。少從南陽李肅學。其母為作厚褥大被,或問其故,母曰:「小兒無德致客,學者多貧,故為廣被,庶可得與氣類接也。」其讀書夙夜不懈,肅奇之,曰:「卿宰相器也。」初為驃騎將軍朱據軍吏,將母在營。既不得志,又夜雨屋漏,因起涕泣,以謝其母,母曰:「但當勉之,何足泣也?」據亦稍知之,除為監池司馬。自能結網,手以捕魚,作鮓寄母,母因以還之,曰:「汝為魚官,而鮓寄我,非避嫌也。」遷吳令。時皆不得將家之官,每得時物,來以寄母,常不先食。及聞母亡,犯禁委官,語在權傳。特為減死一等,復使為官,蓋優之也。楚國先賢傳曰:宗母嗜筍,冬節將至。時筍尚未生,宗入竹林哀嘆,而筍為之出,得以供母,皆以為至孝之所致感。累遷光祿勳,遂至公矣。   鳳皇元年秋八月,徵西陵督步闡。闡不應,據城降晉。遣樂鄉都督陸抗圍取闡,闡眾悉降。闡及同計數十人皆夷三族。大赦。是歲右丞相萬彧被譴憂死,徙其子弟於廬陵。〔一〕何定姦穢發聞,伏誅。皓以其惡似張布,追改定名為布。〔二〕   〔一〕 江表傳曰:初皓游華里,彧與丁奉、留平密謀曰:「此行不急,若至華里不歸,社稷事重,不得不自還。」此語頗泄。皓聞知,以彧等舊臣,且以計忍而陰銜之。後因會,以毒酒飲彧,傳酒人私減之。又飲留平,平覺之,服他藥以解,得不死。彧自殺。平憂懣,月餘亦死。   〔二〕 江表傳曰:定,汝南人,本孫權給使也,後出補吏。定佞邪僭媚,自表先帝舊人,求還內侍,皓以為樓下都尉,典知酤糴事,專為威福。而皓信任,委以眾事。定為子求少府李勖女,不許。定挾忿譖勖於皓,皓尺口誅之,焚其尸。定又使諸將各上好犬,皆千里遠求,一犬至直數千匹。御犬率具纓,直錢一萬。一犬一兵,養以捕兔供廚。所獲無幾。吳人皆歸罪於定,而皓以為忠勤,賜爵列侯。吳歷曰:中書郎奚熙譖宛陵令賀惠。惠,劭弟也。遣使者徐粲訊治,熙又譖粲顧護不即決斷。皓遣使就宛陵斬粲,收惠付獄。會赦得免。   二年春三月,以陸抗為大司馬。司徒丁固卒。秋九月,改封淮陽為魯,東平為齊,又封陳留、章陵等九王,凡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皓愛妾或使人至市劫奪百姓財物,司市中郎將陳聲,素皓幸臣也,恃皓寵遇,繩之以法。妾以愬皓,皓大怒,假他事燒鋸斷聲頭,投其身於四望之下。是歲,太尉范慎卒。   三年,會稽妖言章安侯奮當為天子。臨海太守奚熙與會稽太守郭誕書,非論國政。誕但白熙書,不白妖言,送付建安作船。〔一〕遣三郡督何植收熙,熙發兵自衛,斷絕海道。熙部曲殺熙,送首建業,夷三族。秋七月,遣使者二十五人分至州郡,科出亡叛。大司馬陸抗卒。自改年及是歲,連大疫。分鬱林為桂林郡。   〔一〕 會稽邵氏家傳曰:邵疇字溫伯,時為誕功曹。誕被收,惶遽無以自明。疇進曰:「疇今自在,疇之事,明府何憂?」遂詣吏自列,云不白妖言,事由于己,非府君罪。吏上疇辭,皓怒猶盛。疇慮誕卒不免,遂自殺以證之。臨亡,置辭曰:「疇生長邊陲,不閑教道,得以門資,廁身本郡,踰越儕類,位極朝右,不能贊揚盛化,養之以福。今妖訛橫興,干國亂紀,疇以噂沓之語,本非事實,雖家誦人詠,不足有慮。天下重器,而匹夫橫議,疾其醜聲,不忍聞見,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筆,鎮躁歸靜,使之自息。愚心勤勤,每執斯旨,故誕屈其所是,默以見從。此之為愆,實由於疇。謹不敢逃死,歸罪有司,唯乞天鑒,特垂清察。」吏收疇喪,得辭以聞,皓乃免誕大刑,送付建安作船。疇亡時,年四十。皓嘉疇節義,詔郡縣圖形廟堂。   天冊元年,吳郡言掘地得銀,長一尺,廣三分,刻上有年月字,於是大赦,改年。   天璽元年,吳郡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今更開通。長老相傳,此湖塞,天下亂,此湖開,天下平。又於湖邊得石函,中有小石,青白色,長四寸,廣二寸餘,刻上作皇帝字,於是改年,大赦。會稽太守車浚、湘東太守張詠不出算緡,就在所斬之,徇首諸郡。〔一〕秋八月,京下督孫楷降晉。鄱陽言歷陽山石文理成字,凡二十,云「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二〕又吳興陽羨山有空石,長十餘丈,名曰石室,在所表為大瑞。乃遣兼司徒董朝、兼太常周處至陽羨縣,封襌國山。(明年改)〔改明年〕元,大赦,以協石文。   〔一〕 江表傳曰:浚在公清忠,值郡荒旱,民無資糧,表求振貸。皓謂浚欲樹私恩,遣人梟首。又尚書熊睦見皓酷虐,微有所諫,皓使人以刀環撞殺之,身無完肌。   〔二〕 江表傳曰:歷陽縣有石山臨水,高百丈,其三十丈所,有七穿駢羅,穿中色黃赤,不與本體相似,俗相傳謂之石印。又云,石印封發,天下當太平。下有祠屋,巫祝言石印神有三郎。時歷陽長表上言石印發,皓遣使以太牢祭歷山。巫言,石印三郎說「天下方太平」。使者作高梯,上看印文,詐以朱書石作二十字,還以啟皓。皓大喜曰:「吳當為九州作都、渚乎!從大皇帝逮孤四世矣,太平之主,非孤復誰?」重遣使,以印綬拜三郎為王,又刻石立銘,褒贊靈德,以答休祥。   天紀元年夏,夏口督孫慎出江夏、汝南,燒略居民。初,騶子張俶多所譖白,累遷為司直中郎將,封侯,甚見寵愛,是歲姦情發聞,伏誅。〔一〕   〔一〕 江表傳曰:俶父,會稽山陰縣卒也,知俶不良,上表云:「若用俶為司直,有罪乞不從坐。」皓許之。俶表立彈曲二十人,專糾司不法,於是愛惡相攻,互相謗告。彈曲承言,收繫囹圄,聽訟失理,獄以賄成。人民窮困,無所措手足。俶奢淫無厭,取小妻三十餘人,擅殺無辜,眾姦並發,父子俱見車裂。   二年秋七月,立成紀、宣威等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   三年夏,郭馬反。馬本合浦太守脩允部曲督。允轉桂林太守,疾病,住廣州,先遣馬將五百兵至郡安撫諸夷。允死,兵當分給,馬等累世舊軍,不樂離別。皓時又科實廣州戶口,馬與部曲將何典、王族、吳述、殷興等因此恐動兵民,合聚人眾,攻殺廣州督虞授。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興廣州刺史,述南海太守。典攻蒼梧,族攻始興。〔一〕八月,以軍師張悌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執金吾滕循為司空,未拜,轉鎮南將軍,假節領廣州牧,率萬人從東道討馬,與族遇于始興,未得前。馬殺南海太守劉略,逐廣州刺史徐旗。皓又遣徐陵督陶濬將七千人從西道,命交州牧陶璜部伍所領及合浦、鬱林諸郡兵,當與東西軍共擊馬。   〔一〕 漢晉春秋曰:先是,吳有說讖著曰:「吳之敗,兵起南裔,亡吳者公孫也。」皓聞之,文武職位至于卒伍有姓公孫者,皆徙於廣州,不令停江邊。及聞馬反,大懼曰:「此天亡也。」   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依緣棗樹,長丈餘,莖廣四寸,厚三分。又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廣尺八寸,下莖廣五寸,兩邊生葉綠色。東觀案圖,名鬼目作芝草,買菜作平慮草,遂以耇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印青綬。   冬,晉命鎮東大將軍司馬伷向涂中,安東將軍王渾、揚州刺史周浚向牛渚,建威將軍王戎向武昌,平南將軍胡奮向夏口,鎮南將軍杜預向江陵,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太尉賈充為大都督,量宜處要,盡軍勢之中。陶濬至武昌,聞北軍大出,停駐不前。   初,皓每宴會群臣,無不咸令沈醉。置黃門郎十人,特不與酒,侍立終日,為司過之吏。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迕視之咎,謬言之愆,罔有不舉。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輒以為罪。後宮數千,而採擇無已。又激水入宮,宮人有不合意者,輒殺流之。或剝人之面,或鑿人之眼。岑昏險諛貴幸,致位九列,好興功役,眾所患苦。是以上下離心,莫為皓盡力,蓋積惡已極,不復堪命故也。〔一〕   〔一〕 吳平後,晉侍中庾峻等問皓侍中李仁曰:「聞吳主披人面,刖人足,有諸乎?」仁曰:「以告者過也。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蓋此事也,若信有之,亦不足怪。昔唐、虞五刑,三代七辟,肉刑之制,未為酷虐。皓為一國之主,秉殺生之柄,罪人陷法,加之以懲,何足多罪!夫受堯誅者不能無怨,受桀賞者不能無慕,此人情也。」又問曰:「云歸命侯乃惡人橫睛逆視,皆鑿其眼,有諸乎?」仁曰:「亦無此事,傳之者謬耳。曲禮曰視天子由袷以下,視諸侯由頤以下,視大夫由衡,視士則平面,得游目五步之內;視上於衡則傲,下於帶則憂,旁則邪。以禮視瞻,高下不可不慎,況人君乎哉?視人君相迕,是乃禮所謂傲慢;傲慢則無禮,無禮則不臣,不臣則犯罪,犯罪則陷不測矣。正使有之,將有何失?」凡仁所答,峻等皆善之,文多不悉載。   四年春,立中山、代等十一王,大赦。濬、彬所至,則土崩瓦解,靡有禦者。預又斬江陵督伍延,渾復斬丞相張悌、丹楊太守沈瑩等,所在戰克。〔一〕   〔一〕 干寶晉紀曰:吳丞相軍師張悌、護軍孫震、丹楊太守沈瑩帥眾三萬濟江,圍成陽都尉張喬於楊荷橋,眾才七千,閉柵自守,舉白接告降。吳副軍師諸葛靚欲屠之,悌曰:「彊敵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殺降不祥。」靚曰:「此等以救兵未至而力少,故且偽降以緩我,非來伏也。因其無戰心而盡阬之,可以成三軍之氣。若舍之而前,必為後患。」悌不從,撫之而進。與討吳護軍張翰、揚州刺史周浚成陳相對。沈瑩領丹楊銳卒刀楯五千,號曰青巾兵,前後屢陷堅陳,於是以馳淮南軍,三衝不動。退引亂,薛勝、蔣班因其亂而乘之,吳軍以次土崩,將帥不能止,張喬又出其後,大敗吳軍于版橋,獲悌、震、瑩等。襄陽記曰:悌字巨先,襄陽人,少有名理,孫休時為屯騎校尉。魏伐蜀,吳人問悌曰:「司馬氏得政以來,大難屢作,智力雖豐,而百姓未服也。今又竭其資力,遠征巴蜀,兵勞民疲而不知恤,敗於不暇,何以能濟?昔夫差伐齊,非不克勝,所以危亡,不憂其本也,況彼之爭地乎!」悌曰:「不然。曹操雖功蓋中夏,威震四海,崇詐杖術,征伐無已,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丕、叡承之,係以慘虐,內興宮室,外懼雄豪,東西馳驅,無歲獲安,彼之失民,為日久矣。司馬懿父子,自握其柄,累有大功,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為之謀主而救其疾,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摧堅敵如折枯,蕩異同如反掌,任賢使能,各盡其心,非智勇兼人,孰能如之?其威武張矣,本根固矣,群情服矣,姦計立矣。今蜀閹宦專朝,國無政令,而玩戎黷武,民勞卒弊,競於外利,不脩守備。彼彊弱不同,智算亦勝,因危而伐,殆其克乎!若其不克,不過無功,終無退北之憂,覆軍之慮也,何為不可哉?昔楚劍利而秦昭懼,孟明用而晉人憂,彼之得志,故我之大患也。」吳人笑其言,而蜀果降于魏。晉來伐吳,皓使悌督沈瑩、諸葛靚,率眾三萬渡江逆之。至牛渚,沈瑩曰:「晉治水軍於蜀久矣,今傾國大舉,萬里齊力,必悉益州之眾浮江而下。我上流諸軍,無有戒備,名將皆死,幼少當任,恐邊江諸城,盡莫能禦也。晉之水軍,必至於此矣!宜畜眾力,待來一戰。若勝之日,江西自清,上方雖壞,可還取之。今渡江逆戰,勝不可保,若或摧喪,則大事去矣。」悌曰:「吳之將亡,賢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來至此,眾心必駭懼,不可復整。今宜渡江,可用決戰力爭。若其敗喪,則同死社稷,無所復恨。若其克勝,則北敵奔走,兵勢萬倍,便當乘威南上,逆之中道,不憂不破也。若如子計,恐行散盡,相與坐待敵到,君臣俱降,無復一人死難者,不亦辱乎!」遂渡江戰,吳軍大敗。諸葛靚與五六百人退走,使過迎悌,悌不肯去,靚自往牽之,謂曰:「(且夫)〔巨先〕,天下存亡有大數,豈卿一人所知,如何故自取死為?」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兒童時,便為卿家丞相所拔,常恐不得其死,負名賢佑顧。今以身徇社稷,復何遁邪?莫牽曳之如是。」靚流涕放之,去百餘步,已見為晉軍所殺。吳錄曰:悌少知名,及處大任,希合時趣,將護左右,清論譏之。搜神記曰:臨海松陽人柳榮從悌至楊府,榮病死船中二日,時軍已上岸,無有埋之者,忽然大呼,言「人縛軍師!人縛軍師!」聲激揚,遂活。人問之,榮曰:「上天北斗門下卒見人縛張悌,意中大愕,不覺大呼,言『何以縛張軍師。』門下人怒榮,叱逐使去。榮便去,怖懼,口餘聲發揚耳。」其日,悌戰死。榮至晉元帝時猶在。   三月丙寅,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皓殺岑昏,皓惶憒從之。〔一〕   〔一〕 干寶晉紀曰:皓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皓曰:「北軍日近,而兵不舉刃,陛下將如之何!」皓曰:「何故?」對曰:「坐岑昏。」皓獨言:「若爾,當以奴謝百姓。」眾因曰:「唯!」遂並起收昏。皓駱驛追止,已屠之也。   戊辰,陶濬從武昌還,即引見,問水軍消息,對曰:「蜀船皆小,今得二萬兵,乘大船戰,自足擊之。」於是合眾,授濬節鉞。明日當發,其夜眾悉逃走。而王濬順流將至,司馬伷、王渾皆臨近境。皓用光祿勳薛瑩、中書令胡沖等計,分遣使奉書於濬、伷、渾曰:「昔漢室失統,九州皆分裂,先人因時,略有江南,遂分阻山川,與魏乖隔。今大晉龍興,德覆四海。闇劣偷安,未喻天命。至于今者,猥煩六軍,衡蓋路次,遠臨江渚,舉國震惶,假息漏刻。敢緣天朝含夕光大,謹遣私署太常張夔等奉所佩印綬,委質請命,惟垂信納,以濟元元。」〔一〕   〔一〕 江表傳載皓將敗與舅何植書曰:「昔大皇帝以神武之略,奮三千之卒,割據江南,席卷交、廣,開拓洪基,欲祚之萬世。至孤末德,嗣守成緒,不能懷集黎元,多為咎闕,以違天度。闇昧之變,反謂之祥,致使南蠻逆亂,征討未克。聞晉大眾,遠來臨江,庶竭勞瘁,眾皆摧退,而張悌不反,喪軍過半。孤甚愧悵,于今無聊。得陶濬表云武昌以西,並復不守。不守者,非糧不足,非城不固,兵將背戰耳。兵之背戰,豈怨兵邪?孤之罪也。天文縣變於上,士民憤嘆於下,觀此事勢,危如累卵,吳祚終訖,何其局哉!天匪亡吳,孤所招也。瞑目黃壤,當復何顏見四帝乎!公其勖勉奇謨,飛筆以聞。」皓又遺群臣書曰:「孤以不德,忝繼先軌。處位歷年,政教凶勃,遂令百姓久困塗炭,至使一朝歸命有道,社稷傾覆,宗廟無主,慚愧山積,沒有餘罪。自惟空薄,過偷尊號,才瑣質穢,任重王公,故周易有折鼎之誡,詩人有彼其之譏。自居宮室。仍抱篤疾,計有不足,思慮失中,多所荒替。邊側小人,因生酷虐,虐毒橫流,忠順被害。闇昧不覺,尋其壅蔽,孤負諸君,事已難圖,覆水不可收也。今大晉平治四海,勞心務於擢賢,誠是英俊展節之秋也。管仲極讎,桓公用之,良、平去楚,入為漢臣,舍亂就理,非不忠也。莫以移朝改朔,用損厥志。嘉勖休尚,愛敬動靜。夫復何言,投筆而已!」   壬申,王濬最先到,於是受皓之降,解縛焚櫬,延請相見。〔一〕伷以皓致印綬於己,遣使送皓。皓舉家西遷,以太康元年五月丁亥集于京邑。四月甲申,詔曰:「孫皓窮迫歸降,前詔待之以不死,今皓垂至,意猶愍之,其賜號為歸命侯。進給衣服車乘,田三十頃,歲給穀五千斛,錢五十萬,絹五百匹,綿五百斤。」皓太子瑾拜中郎,諸子為王者,拜郎中。〔二〕五年,皓死于洛陽。〔三〕   〔一〕 晉陽秋曰:濬收其圖籍,領州四,郡四十三,縣三百一十三,戶五十二萬三千,吏三萬二千,兵二十三萬,男女口二百三十萬,米穀二百八十萬斛,舟船五千餘艘,後宮五千餘人。   〔二〕 搜神記曰:吳以草創之國,信不堅固,邊屯守將,皆質其妻子,名曰保質。童子少年,以類相與嬉遊者,日有十數。永安二年三月,有一異兒,長四尺餘,年可六七歲,衣青衣,來從群兒戲,諸兒莫之識也。皆問曰:「爾誰家小兒,今日忽來?」答曰:「見爾群戲樂,故來耳。」詳而視之,眼有光芒,爚爚外射。諸兒畏之,重問其故。兒乃答曰:「爾惡我乎?我非人也,乃熒惑星也。將有以告爾:三公鉏,司馬如。」諸兒大驚,或走告大人,大人馳往觀之。兒曰:「舍爾去乎!」竦身而躍,即以化矣。仰面視之,若引一匹練以登天。大人來者,猶及見焉,飄飄漸高,有頃而沒。時吳政峻急,莫敢宣也。後五年而蜀亡,六年而晉興,至是而吳滅,司馬如矣。干寶晉紀曰:王濬治船於蜀,吾彥取其流柹以呈孫皓,曰:「晉必有攻吳之計,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終不敢渡江。」皓弗從。陸抗之克步闡,皓意張大,乃使尚廣筮并天下,遇同人之頤,對曰:「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故皓不脩其政,而恆有窺上國之志。是歲也實在庚子。   〔三〕 吳錄曰:皓以四年十二月死,時年四十二,葬河南縣界。   評曰:孫亮童孺而無賢輔,其替位不終,必然之勢也。休以舊愛宿恩,任用興、布,不能拔進良才,改絃易張,雖志善好學,何益救亂乎?又使既廢之亮不得其死,友于之義薄矣。皓之淫刑所濫,隕斃流黜者,蓋不可勝數。是以群下人人惴恐,皆日日以冀,朝不謀夕。其熒惑、巫祝,交致祥瑞,以為至急。昔舜、禹躬稼,至聖之德,猶或矢誓眾臣,予違女弼,或拜昌言,常若不及。況皓凶頑,肆行殘暴,忠諫者誅,讒諛者進,虐用其民,窮淫極侈,宜腰首分離,以謝百姓。既蒙不死之詔,復加歸命之寵,豈非曠蕩之恩,過厚之澤也哉!〔一〕   〔一〕 孫盛曰:夫古之立君,所以司牧群黎,故必仰協乾坤,覆燾萬物;若乃淫虐是縱,酷被群生,則天殛之,剿絕其祚,奪其南面之尊,加其獨夫之戮。是故湯、武抗鉞,不犯不順之譏;漢高奮劍,而無失節之議。何者?誠四海之酷讎,而人神之所擯故也。況皓罪為逋寇,虐過辛、癸,梟首素旗,猶不足以謝冤魂,洿室荐社,未足以紀暴跡,而乃優以顯命,寵錫仍加,豈龔行天罰,伐罪弔民之義乎?是以知僭逆之不懲,而凶酷之莫戒。詩云:「取彼譖人,投畀豺虎。」聊譖猶然,矧僭虐乎?且神旗電掃,兵臨偽窟,理窮勢迫,然後請命,不赦之罪既彰,三驅之義又塞,極之權道,亦無取焉。陸機著辨亡論,言吳之所以亡,其上篇曰:「昔漢氏失御,奸臣竊命,禍基京畿,毒遍宇內,皇綱弛紊,王室遂卑。於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荊南,權略紛紜,忠勇伯世。威稜則夷羿震蕩,兵交則醜虜授馘,遂掃清宗祊,蒸禋皇祖。於時雲興之將帶州,飆起之師跨邑,哮闞之群風驅,熊羆之族霧集,雖兵以義合,同盟戮力,然皆包藏禍心,阻兵怙亂,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寇,忠規武節,未有若此其著者也。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發,招攬遺老,與之述業。神兵東驅,奮寡犯眾,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厎定,飭法修師而威德翕赫,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達而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而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鉏干紀,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座于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群凶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隕。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於逸軌,叡心發乎令圖,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節儉,疇咨俊茂,好謀善斷,東帛旅於丘園,旌命交于塗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影騖,異人輻輳,猛士如林。於是張昭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疇入為腹心,出作股肱;甘寧、淩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騭以聲名光國,政事則顧雍、潘濬、呂範、呂岱以器任幹職,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溫、張惇以諷議舉正,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延譽,術數則吳範、趙達以禨祥協德,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彊諫以補過,謀無遺算,舉不失策。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荊、吳,而與天下爭衡矣。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眾,羽楫萬計,龍躍順流,銳騎千旅,虎步原隰,謀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跡遠遁。漢王亦馮帝王之號,率巴、漢之民,乘危騁變,結壘千里,志報關羽之敗,圖收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絕命永安。續以灞須之寇,臨川摧銳,蓬籠之戰,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摧鋒,勢衄財匱,而吳藐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峙而立。西屠庸蜀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蒐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群后。虎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戟勁鎩,望飆而奮。庶尹盡規於上,四民展業于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臣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寶,輝於內府,珍瑰重跡而至,奇玩應響而赴,輶軒騁於南荒,衝輣息於朔野,齊民免干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大皇既歿,幼主蒞朝,奸回肆虐。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而施績、范慎以威重顯,丁奉、鍾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劭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良。爰及末葉,群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家有土崩之釁,曆命應化而微,王師躡運而發,卒散於陳,民奔于邑,城池無藩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子濟西之隊,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夫曹、劉之將非一世之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眾,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其下篇曰:「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聰明睿達,懿度深遠矣。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蒙於戎行,識潘濬于係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逼。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卑宮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以納謨士之算。故魯肅一面而自託,士燮蒙險而效命。高張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政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淩統之孤,登壇慷慨歸魯肅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謀,志士咸得肆力,洪規遠略,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務未遑。初都建業,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不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缺粗修,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民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地方幾萬里,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民練,其財豐,其器利,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帶其封域,國家之利,未見有弘於茲者矣。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術,敦率遺憲,勤民謹政,循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或曰,吳、蜀脣齒之國,蜀滅則吳亡,理則然矣,夫蜀蓋藩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何則?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阨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軸艫千里,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御其變。天子總群議而諮之大司馬陸公,陸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之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楊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禽耳。逮步闡之亂,憑保城以延彊寇,重資幣以誘群蠻。于時大邦之眾,雲翔電發,縣旌江介,築壘遵渚,襟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以偏師三萬,北據東坑,深溝高壘,案甲養威。反虜踠跡待戮,而不敢北闚生路,彊寇敗績宵遁,喪師大半,分命銳師五千,西禦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眾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不其然與!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玄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也。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言守險之由人也。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夫四州之氓非無眾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業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恭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寬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給士民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眾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則其難不足卹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矣。」 ## 三國志卷四十九 吳書四 劉繇太史慈士燮傳第四   劉繇字正禮,東萊牟平人也。齊孝王少子封牟平侯,子孫家焉。繇伯父寵,為漢太尉。〔一〕繇兄岱,字公山,歷位侍中,兗州刺吏。〔二〕   〔一〕 續漢書曰:繇祖父本,師受經傳,博學群書,號為通儒。舉賢良方正,為般長,卒官。寵字祖榮,受父業,以經明行修,舉孝廉,光祿(大夫)察四行,除東平陵令。視事數年,以母病棄官,百姓士民攀輿拒輪,充塞道路,車不得前,乃止亭,輕服潛遁,歸脩供養。後辟大將軍府,稍遷會稽太守,正身率下,郡中大治。徵入為將作大匠。山陰縣民去治數十里有若邪中在山谷間,五六老翁年皆七八十,聞寵遷,相率共送寵,人齎百錢。寵見,勞來曰:「父老何乃自苦遠來!」皆對曰:「山谷鄙老,生未嘗至郡縣。他時吏發求不去,民閒或夜不絕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吏稀至民閒,年老遭值聖化,今聞當見棄去,故戮力來送。」寵謝之,為選受一大錢,故會稽號寵為取一錢太守。其清如是。寵前後歷二郡,八居九列,四登三事。家不藏賄,無重寶器,恆菲飲食,薄衣服,弊車羸馬,號為窶陋。三去相位,輒歸本土。往來京師,常下道脫驂過,人莫知焉。寵嘗欲止亭,亭吏止之曰:「整頓傳舍,以待劉公,不可得止。」寵因過去。其廉儉皆此類也。以老病卒于家。   〔二〕 續漢書曰:繇父輿,一名方,山陽太守。岱、繇皆有雋才。英雄記稱岱孝悌仁恕,以虛己受人。   繇年十九,從父韙為賊所劫質,繇篡取以歸,由是顯名。舉孝廉,為郎中,除下邑長。時郡守以貴戚託之,遂棄官去。州辟部濟南,濟南相中常侍子,貪穢不循,繇奏免之。平原陶丘洪薦繇,欲令舉茂才。刺史曰:「前年舉公山,奈何復舉正禮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於前,擢正禮於後,所謂御二龍於長塗,騁騏驥於千里,不亦可乎!」會辟司空掾,除侍御史,不就。避亂淮浦,詔書以為揚州刺史。時袁術在淮南,繇畏憚,不敢之州。欲南渡江,吳景、孫賁迎置曲阿。術圖為僭逆,攻沒諸郡縣。繇遣樊能、張英屯江邊以拒之。以景、賁術所授用,乃迫逐使去。於是術乃自置揚州刺史,與景、賁并力攻英、能等,歲餘不下。漢命加繇為牧,振武將軍,眾數萬人,孫策東渡,破英、能等。繇奔丹徒,〔一〕遂泝江南保豫章,駐彭澤。笮融先至,笮音壯力反。殺太守朱皓,〔二〕入居郡中。繇進討融,為融所破,更復招合屬縣,攻破融。融敗走入山,為民所殺,繇尋病卒,時年四十二。   〔一〕 袁宏漢紀曰:劉繇將奔會稽,許子將曰:「會稽富實,策之所貪,且窮在海隅,不可往也。不如豫章,北連豫壤,西接荊州。若收合吏民,遣使貢獻,與曹兗州相聞,雖有袁公路隔在其間,其人豺狼,不能久也。足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濟。」繇從之。   〔二〕 獻帝春秋曰:是歲,繇屯彭澤,又使融助皓討劉表所用太守諸葛玄。許子將謂繇曰:「笮融出軍,不顧(命)名義者也。朱文明善推誠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詐殺皓,代領郡事。   笮融者,丹楊人,初聚眾數百,往依徐州牧陶謙。謙使督廣陵、彭城運漕,遂放縱擅殺,坐斷三郡委輸以自入。乃大起浮圖祠,以銅為人,黃金塗身,衣以錦采,垂銅槃九重,下為重樓閣道,可容三千餘人,悉課讀佛經,令界內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復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遠近前後至者五千餘人戶。每浴佛,多設酒飯,布席於路,經數十里,民人來觀及就食且萬人,費以巨億計。曹公攻陶謙,徐土騷動,融將男女萬口,馬三千匹,走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先是,彭城相薛禮為陶謙所偪,屯秣陵。融利廣陵之眾,因酒酣殺昱,放兵大略,因載而去。過殺禮,然後殺皓。   後策西伐江夏,還過豫章,收載繇喪,善遇其家。王朗遺策書曰:「劉正禮昔初臨州,未能自達,實賴尊門為之先後,用能濟江成治,有所處定。踐境之禮,感分結意,情在終始。後以袁氏之嫌,稍更乖剌。更以同盟,還為讎敵,原其本心,實非所樂。康寧之後,常願渝平更成,復踐宿好。一爾分離,款意不昭,奄然殂隕,可為傷恨!知敦以厲薄,德以報怨,收骨育孤,哀亡愍存,捐既往之猜,保六尺之託,誠深恩重分,美名厚實也。昔魯人雖有齊怨,不廢喪紀,春秋善之,謂之得禮,誠良史之所宜藉,鄉校之所歎聞。正禮元子,致有志操,想必有以殊異。威盛刑行,施之以恩,不亦優哉!」   繇長子基,字敬輿,年十四,居繇喪盡禮,故吏餽餉,皆無所受。〔一〕姿容美好,孫權愛敬之。權為驃騎將軍,辟東曹掾,拜輔義校尉、建忠中郎將。權為吳王,遷基大農。權嘗宴飲,騎都尉虞翻醉酒犯忤,權欲殺之,威怒甚盛,由基諫爭,翻以得免。權大暑時,嘗於船中宴飲,於船樓上值雷雨,權以蓋自覆,又命覆基,餘人不得也。其見待如此。徙郎中令。權稱尊號,改為光祿勳,分平尚書事。年四十九卒。後權為子霸納基女,賜第一區,四時寵賜,與全、張比。基二弟,鑠、尚,皆騎都尉。   〔一〕 吳書曰:基遭多難,嬰丁困苦,潛處味道,不以為戚。與群弟居,常夜臥早起,妻妾希見其面。諸弟敬憚,事之猶父。不妄交游,門無雜賓。   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人也。少好學,仕郡奏曹史。會郡與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聞者為善。時州章已去,郡守恐後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選行,晨夜取道,到洛陽,詣公車門,見州吏始欲求通。慈問曰:「君欲通章邪?」吏曰:「然。」問:「章安在?」曰:「車上。」慈曰:「章題署得無誤邪?取來視之。」吏殊不知其東萊人也,因為取章。慈已先懷刀,便截敗之。吏踴躍大呼,言「人壞我章」!慈將至車閒,與語曰:「向使君不以章相與,吾亦無因得敗之,是為吉凶禍福等耳,吾不獨受此罪。豈若默然俱出去,可以存易亡,無事俱就刑辟。」吏言:「君為郡敗吾章,已得如意,欲復亡為?」慈答曰:「初受郡遣,但來視章通與未耳。吾用意太過,乃相敗章。今還,亦恐以此見譴怒,故俱欲去爾。」吏然慈言,即日俱去。慈既與出城,因遁還通郡章。州家聞之,更遣吏通章,有司以格章之故不復見理,州受其短。由是知名,而為州家所疾,恐受其禍,乃避之遼東。   北海相孔融聞而奇之,數遣人訊問其母,并致餉遺。時融以黃巾寇暴,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慈從遼東還,母謂慈曰:「汝與孔北海未嘗相見,至汝行後,贍恤殷勤,過於故舊,今為賊所圍,汝宜赴之。」慈留三日,單步徑至都昌。時圍尚未密,夜伺閒隙,得入見融,因求兵出斫賊。融不聽,欲待外救。未有至者,而圍日偪。融欲告急平原相劉備,城中人無由得出,慈自請求行。融曰:「今賊圍甚密,眾人皆言不可,卿意雖壯,無乃實難乎?」慈對曰:「昔府君傾意於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固以慈有可取,而來必有益也。今眾人言不可,慈亦言不可,豈府君愛顧之義,老母遣慈之意邪?事已急矣,願府君無疑。」融乃然之。於是嚴行蓐食,須明,便帶鞬攝弓上馬,將兩騎自隨,各作一的持之,開門直出。外圍下左右人並驚駭,兵馬互出。慈引馬至城下塹內,植所持的各一,出射之,射之畢,徑入門。明晨復如此,圍下人或起或臥,慈復植的,射之畢,復入門。明晨復出如此,無復起者,於是下鞭馬直突圍中馳去。比賊覺知,慈行已過,又射殺數人,皆應弦而倒,故無敢追者。遂到平原,說備曰:「慈,東萊之鄙人也,與孔北海親非骨肉,比非鄉黨,特以名志相好,有分災共患之義。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義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區區,延頸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圍,從萬死之中自託於君,惟君所以存之。」備斂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閒有劉備邪!」即遣精兵三千人隨慈。賊聞兵至,解圍散走。融既得濟,益奇貴慈,曰:「卿吾之少友也。」事畢,還啟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報孔北海也。」   揚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慈自遼東還,未與相見,暫渡江到曲阿見繇,未去,會孫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為大將軍,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與一騎卒遇策。策從騎十三,皆韓當、宋謙、黃蓋輩也。慈便前鬥,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並各來赴,於是解散。   慈當與繇俱奔豫章,而遁於蕪湖,亡入山中,稱丹楊太守。是時,策已平定宣城以東,惟涇以西六縣未服。慈因進住涇縣,立屯府,大為山越所附。策躬自攻討,遂見囚執。策即解縛,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邪?若卿爾時得我云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一〕即署門下督,還吳授兵,拜折衝中郎將。後劉繇亡於豫章,士眾萬餘人未有所附,策命慈往撫安焉。〔二〕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還。」策曰:「子義捨我,當復與誰?」餞送昌門,把腕別曰:「何時能還?」答曰:「不過六十日。」果如期而反。〔三〕   〔一〕 吳歷云:慈於神亭戰敗,為策所執。策素聞其名,即解縛請見,咨問進取之術。慈答曰:「破軍之將,不足與論事。」策曰:「昔韓信定計於廣武,今策決疑於仁者,君何辭焉?」慈曰:「州軍新破,士卒離心,若儻分散,難復合聚;欲出宣恩安集,恐不合尊意。」策長跪答曰:「誠本心所望也。明日中,望君來還。」諸將皆疑,策曰:「太史子義,青州名士,以信義為先,終不欺策。」明日,大請諸將,豫設酒食,立竿視影。日中而慈至,策大悅,常與參論諸軍事。臣松之案;吳歷云慈於神亭戰敗,為策所得,與本傳大異,疑為謬誤。江表傳曰:策問慈曰:「聞卿昔為太守劫州章,赴文舉,請詣玄德,皆有烈義,天下智士也,但所託未得其人。射鉤斬袪,古人不嫌。孤是卿知己,勿憂不如意也。」出教曰:「龍欲騰翥,先階尺木者也。」   〔二〕 江表傳曰:策謂慈曰:「劉牧往責吾為袁氏攻廬江,其意頗猥,理恕不足。何者?先君手下兵數千餘人,盡在公路許。孤志在立事,不得不屈意於公路,求索故兵,再往纔得千餘人耳。仍令孤攻廬江,爾時事勢,不得不為行。但其後不遵臣節,自棄作邪僭事,諫之不從。丈夫義交,苟有大故,不得不離,孤交求公路及絕之本末如此。今劉繇喪亡,恨不及其生時與共論辯。今兒子在豫章,不知華子魚待遇何如,其故復曲復依隨之否?卿則州人,昔又從事,寧能往視其兒子,並宣孤意於其部曲?部曲樂來者便與俱來,不樂來者且安慰之。并觀察子魚所以牧禦方規何似,視廬陵、鄱陽人民親附之否?卿手下兵,宜將多少,自由意。」慈對曰:「慈有不赦之罪,將軍量同桓、文,待遇過望。古人報生以死,期於盡節,沒而後已。今並息兵,兵不宜多,將數十人,自足以往還也。」   〔三〕 江表傳曰:策初遣慈,議者紛紜,謂慈未可信,或云與華子魚州里,恐留彼為籌策,或疑慈西託黃祖,假路還北,多言遣之非計。策曰:「諸君語皆非也,孤斷之詳矣。太史子義雖氣勇有膽烈,然非縱橫之人。其心有士謨,志經道義,貴重然諾,一以意許知己,死亡不相負,諸君勿復憂也。」慈從豫章還,議者乃始服。慈見策曰:「華子魚良德也,然非籌略才,無他方規,自守而已。又丹楊僮芝自擅廬陵,詐言被詔書為太守。鄱陽民帥別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子魚所遣長吏,言『我以別立郡,須漢遣真太守來,當迎之耳』。子魚不但不能諧廬陵、鄱陽,近自海昏有上繚壁,有五六千家相結聚作宗伍,惟輸租布於郡耳,發召一人遂不可得,子魚亦睹視之而已。」策拊掌大笑,(仍)〔乃〕有兼并之志矣。頃之,遂定豫章。   劉表從子磐,驍勇,數為寇於艾、西安諸縣。策於是分海昏、建昌左右六縣,以慈為建昌都尉,治海昏,并督諸將拒磐。磐絕跡不復為寇。   慈長七尺七寸,美鬚髯,猿臂善射,弦不虛發。嘗從策討麻保賊,賊於屯裏緣樓上行詈,以手持樓棼,慈引弓射之,矢貫手著棼,圍外萬人莫不稱善。其妙如此。曹公聞其名,遺慈書,以篋封之,發省無所道,而但貯當歸。孫權統事,以慈能制磐,遂委南方之事。年四十一,建安十一年卒。〔一〕子享,官至越騎校尉。〔二〕   〔一〕 吳書曰:慈臨亡,歎息曰:「丈夫生世,當帶七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今所志未從,奈何而死乎!」權甚悼惜之。   〔二〕 吳書曰:享字元復,歷尚書、吳郡太守。   士燮字威彥,蒼梧廣信人也。其先本魯國汶陽人,至王莽之亂,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父賜,桓帝時為日南太守。燮少游學京師,事潁川劉子奇,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補尚書郎,公事免官。父賜喪闋後,舉茂才,除巫令,遷交阯太守。   弟壹,初為郡督郵。刺史丁宮徵還京都,壹侍送勤恪,宮感之,臨別謂曰:「刺史若待罪三事,當相辟也。」後宮為司徒,辟壹。比至,宮已免,黃琬代為司徒,甚禮遇壹。董卓作亂,壹亡歸鄉里〔一〕。交州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乃表壹領合浦太守,次弟徐聞令䵋領九真太守,䵋音于鄙反,見字林。䵋弟武,領南海太守。   〔一〕 吳書曰:琬與卓相害,而壹盡心於琬,甚有聲稱。卓惡之,乃署教曰:「司徒掾士壹,不得除用。」故歷年不遷。會卓入關,壹乃亡歸。   燮體器寬厚,謙虛下士,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耽玩春秋,為之注解。陳國袁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交阯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達於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餘年疆埸無事,民不失業,羇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闋,輒玩習書傳,春秋左氏傳尤簡練精微,吾數以咨問傳中諸疑,皆有師說,意思甚密。又尚書兼通古今,大義詳備。聞京師古今之學,是非忿爭,今欲條左氏、尚書長義上之。」其見稱如此。   燮兄弟並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鍾磬,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十。妻妾乘輜軿,子弟從兵騎,當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他不足踰也。〔一〕武先病沒。   〔一〕 葛洪神仙傳曰:燮嘗病死,已三日,仙人董奉以一丸藥與服,以水含之,捧其頭搖(捎)〔消〕之,食頃,即開目動手,顏色漸復,半日能起坐,四日復能語,遂復常。奉字君異,侯官人也。   朱符死後,漢遣張津為交州刺史,津後又為其將區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與恭俱至。漢聞張津死,賜燮璽書曰:「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宣,下義壅隔,知逆賊劉表又遣賴恭闚看南土,今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阯太守如故。」後燮遣吏張旻奉貢詣京都,是時天下喪亂,道路斷絕,而燮不廢貢職,特復下詔拜安遠將軍,封龍度亭侯。   後巨與恭相失,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建安十五年,孫權遣步騭為交州刺史。騭到,燮率兄弟奉承節度。而吳巨懷異心,騭斬之。權加燮為左將軍。建安末年,燮遣子廞入質,權以為武昌太守,燮、壹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將。燮又誘導益州豪姓雍闓等,率郡人民使遙東附,權益嘉之,遷衛將軍,封龍編侯,弟壹偏將軍,都鄉侯。燮每遣使詣權,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玳瑁、犀、象之珍,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壹時貢馬凡數百匹。權輒為書,厚加寵賜,以答慰之。燮在郡四十餘歲,黃武五年,年九十卒。   權以交阯縣遠,乃分合浦以北為廣州,呂岱為刺史;交阯以南為交州,戴良為刺史。又遣陳時代燮為交阯太守。岱留南海,良與時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阯太守,發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阯桓鄰,燮舉吏也,叩頭諫徽使迎良,徽怒,笞殺鄰。鄰兄治子發又合宗兵擊徽,徽閉門城守,治等攻之數月不能下,乃約和親,各罷兵還。而呂岱被詔誅徽,自廣州將兵晝夜馳入,過合浦,與良俱前。壹子中郎將匡與岱有舊,岱署匡師友從事,先移書交阯,告喻禍福,又遣匡見徽,說令服罪,雖失郡守,保無他憂。岱尋匡後至,徽兄祗,弟幹、頌等六人肉袒奉迎。岱謝令復服,前至郡下。明旦早施帳幔,請徽兄弟以次入,賓客滿坐。岱起,擁節讀詔書,數徵罪過,左右因反縛以出,即皆伏誅,傳首詣武昌。〔一〕壹、䵋、匡後出,權原其罪,及燮質子廞,皆免為庶人。數歲,壹、䵋坐法誅。廞病卒,無子,妻寡居,詔在所月給俸米,賜錢四十萬。   〔一〕 孫盛曰:夫柔遠能邇,莫善於信;保大定功,莫善於義。故齊桓創基,德彰於柯會;晉文始伯,義顯於伐原。故能九合一匡,世主夏盟,令問長世,貽範百王。呂岱師友士匡,使通信誓,徽兄弟肉袒,推心委命,岱因滅之,以要功利,君子是以知孫權之不能遠略,而呂氏之祚不延者也。   評曰:劉繇藻厲名行,好尚臧否,至於擾攘之時,據萬里之土,非其長也。太史慈信義篤烈,有古人之分。士燮作守南越,優游終世,至子不慎,自貽凶咎,蓋庸才玩富貴而恃阻險,使之然也。 ## 三國志卷五十 吳書五 妃嬪傳第五   孫破虜吳夫人,吳主權母也。本吳人,徙錢唐,早失父母,與弟景居。孫堅聞其才貌,欲娶之。吳氏親戚嫌堅輕狡,將拒焉,堅甚以慚恨。夫人謂親戚曰:「何愛一女以取禍乎?如有不遇,命也。」於是遂許為婚,生四男一女。〔一〕   〔一〕 搜神記曰:初,夫人孕而夢月入其懷,既而生策。及權在孕,又夢日入其懷,以告堅曰:「昔妊策,夢月入我懷,今也又夢日入我懷,何也?」堅曰:「日月者陰陽之精,極貴之象,吾子孫其興乎!」   景常隨堅征伐有功,拜騎都尉。袁術上景領丹楊太守,討故太守周昕,遂據其郡。孫策與孫河、呂範依景,合眾共討涇縣山賊祖郎,郎敗走。會為劉繇所迫,景復北依術,術以為督軍中郎將,與孫賁共討樊能、于麋於橫江,又擊笮融、薛禮於秣陵。時策被創牛渚,降賊復反,景攻討,盡禽之。從討劉繇,繇奔豫章,策遣景、賁到壽春報術。術方與劉備爭徐州,以景為廣陵太守。術後僭號,策以書喻術,術不納,便絕江津,不與通,使人告景。景即委郡東歸,策復以景為丹楊太守。漢遣議郎王誧音普。銜命南行,表景為揚武將軍,領郡如故。   及權少年統業,夫人助治軍國,甚有補益。〔一〕建安七年,臨薨,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合葬高陵。〔二〕   〔一〕 會稽典錄曰:策功曹魏騰,以迕意見譴,將殺之,士大夫憂恐,計無所出。夫人乃倚大井而謂策曰:「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當優賢禮士,捨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汝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見禍之及,當先投此井中耳。」策大驚,遽釋騰。夫人智略權譎,類皆如此。   〔二〕 志林曰:按會稽貢舉簿,建安十二年到十三年闕,無舉者,云府君遭憂,此則吳后以十二年薨也。八年九年皆有貢舉,斯甚分明。   八年,景卒官,子奮授兵為將,封新亭侯,卒。〔一〕子安嗣,安坐黨魯王霸死。奮弟祺嗣,〔二〕封都亭侯,卒。子纂嗣。纂妻即滕胤女也,胤被誅,并遇害。   〔一〕 吳書曰:權征荊州,拜奮吳郡都督,以鎮東方。   〔二〕 吳書曰:祺與張溫、顧譚友善,權令關平辭訟事。   吳主權謝夫人,會稽山陰人也。父煚,漢尚書郎、徐令。〔一〕權母吳,為權聘以為妃,愛幸有寵。後權納姑孫徐氏,欲令謝下之,謝不肯,由是失志,早卒。後十餘年,弟承拜五官郎中,稍遷長沙東部都尉、武陵太守,撰後漢書百餘卷。〔二〕   〔一〕 煚子承撰後漢書,稱煚幼以仁孝為行,明達有令才。煚弟貞,履蹈法度,篤學尚義,舉孝廉,建昌長,卒官。   〔二〕 會稽典錄曰:承字偉平,博學洽聞,嘗所知見,終身不忘。子崇揚威將軍,崇弟勖吳郡太守,並知名。   吳主權徐夫人,吳郡富春人也。祖父真,與權父堅相親,堅以妹妻真,生琨。琨少仕州郡,漢末擾亂,去吏,隨堅征伐有功,拜偏將軍。堅薨,隨孫策討樊能、于麋等於橫江,擊張英於當利口,而船少,欲駐軍更求。琨母時在軍中,謂琨曰:「恐州家多發水軍來逆人,則不利矣,如何可駐邪?宜伐蘆葦以為泭,佐船渡軍。」〔一〕琨具啟策,策即行之,眾悉俱濟,遂破英,擊走笮融、劉繇,事業克定。策表琨領丹楊太守,會吳景委廣陵來東,復為丹楊守,〔二〕琨以督軍中郎將領兵,從破廬江太守李術,封廣德侯,遷平虜將軍。後從討黃祖,中流矢卒。   〔一〕 泭音敷。郭璞注方言曰:「泭,水中𥱼也。」   〔二〕 江表傳曰:初,袁術遣從弟胤為丹楊,策令琨討而代之。會景還,以景前在(仕)丹楊,寬仁得眾,吏民所思,而琨手下兵多,策嫌其太重,且方攻伐,宜得琨眾,乃復用景,召琨還吳。   琨生夫人,初適同郡陸尚。尚卒,權為討虜將軍在吳,聘以為妃,使母養子登。後權遷移,以夫人妒忌,廢處吳。積十餘年,權為吳王及即尊號,登為太子,群臣請立夫人為后,權意在步氏,卒不許。後以疾卒。兄矯,嗣父琨侯,討平山越,拜偏將軍,先夫人卒,無子。弟祚襲封,亦以戰功至(于)蕪湖督、平魏將軍。   吳主權步夫人,臨淮淮陰人也,與丞相騭同族。漢末,其母攜將徙廬江,廬江為孫策所破,皆東渡江,以美麗得幸於權,寵冠後庭。生二女,長曰魯班,字大虎,前配周瑜子循,後配全琮;少曰魯育,字小虎,前配朱據,後配劉纂。〔一〕   〔一〕 吳歷曰:纂先尚權中女,早卒,故又以小虎為繼室。   夫人性不妒忌,多所推進,故久見愛待。權為王及帝,意欲以為后,而群臣議在徐氏,權依違者十餘年,然宮內皆稱皇后,親戚上疏稱中宮。及薨,臣下緣權指,請追正名號,乃贈印綬,策命曰:「惟赤烏元年閏月戊子,皇帝曰:嗚呼皇后,惟后佐命,共承天地。虔恭夙夜,與朕均勞。內教脩整,禮義不愆。寬容慈惠,有淑懿之德。民臣縣望,遠近歸心。朕以世難未夷,大統未一,緣后雅志,每懷謙損。是以于時未授名號,亦必謂后降年有永,永與朕躬對揚天休。不寤奄忽,大命近止。朕恨本意不早昭顯,傷后殂逝,不終天祿。愍悼之至,痛于厥心。今使使持節丞相(醴陵亭侯雍)〔醴陵侯雍〕,奉策授號,配食先后。魂而有靈,嘉其寵榮。嗚呼哀哉!」葬於蔣陵。   吳主權王夫人,琅邪人也。〔一〕夫人以選入宮,黃武中得幸,生(孫)和,寵次步氏。步氏薨後,和立為太子,權將立夫人為后,而全公主素憎夫人,稍稍譖毀。及權寢疾,言有喜色,由是權深責怒,以憂死。和子皓立,追尊夫人曰大懿皇后,封三弟皆列侯。   〔一〕 吳書曰:夫人父名盧九。   吳主權王夫人,南陽人也,以選入宮,嘉禾中得幸,生(孫)休。及和為太子,和母貴重,諸姬有寵者,皆出居外。夫人出公安,卒,因葬焉。休即位,遣使追尊曰敬懷皇后,改葬敬陵。王氏無後,封同母弟文雍為亭侯。   吳主權潘夫人,會稽句章人也。父為吏,坐法死。夫人與姊俱輸織室,權見而異之,召充後宮。得幸有娠,夢有以龍頭授己者,己以蔽膝受之,遂生(孫)亮。赤烏十三年,亮立為太子,請出嫁夫人之姊,權聽許之。明年,立夫人為皇后。性險妒容媚,自始至卒,譖害袁夫人等甚眾。〔一〕權不豫,夫人使問中書令孫弘呂后專制故事。侍疾疲勞,因以羸疾,諸宮人伺其昏臥,共縊殺之,託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權尋薨,合葬蔣陵。孫亮即位,以夫人姊婿譚紹為騎都尉,授兵。亮廢,紹與家屬送本郡廬陵。   〔一〕 吳錄曰:袁夫人者,袁術女也,有節行而無子。權數以諸姬子與養之,輒不育。及步夫人薨,權欲立之。夫人自以無子,固辭不受。   孫亮全夫人,全尚女也。(尚)從祖母公主愛之,每進見輒與俱。及潘夫人母子有寵,全主自以與孫和母有隙,乃勸權為潘氏男亮納夫人,亮遂為嗣。夫人立為皇后,以尚為城門校尉,封都亭侯,代滕胤為太常、衛將軍,進封永平侯,錄尚書事。時全氏侯有五人,並典兵馬,其餘為侍郎、騎都尉,宿衛左右,自吳興,外戚貴盛莫及。及魏大將諸葛誕以壽春來附,而全懌、全端、全禕、全儀等並因此際降魏,全熙謀泄見殺,由是諸全衰弱。會孫綝廢亮為會稽王,後又黜為候官侯,夫人隨之國,居候官,尚將家屬徙零陵,追見殺。〔一〕   〔一〕 吳錄曰:亮妻惠解有容色,居候官,吳平乃歸,永寧中卒。   孫休朱夫人,朱據女,休姊公主所生也。〔一〕赤烏末,權為休納以為妃。休為琅邪王,隨居丹陽。建興中,孫峻專政,公族皆患之。全尚妻即峻姊,故惟全主祐焉。初,孫和為太子時,全主譖害王夫人,欲廢太子,立魯王,朱主不聽,由是有隙。五鳳中,孫儀謀殺峻,事覺被誅。全主因言朱主與儀同謀,峻枉殺朱主。休懼,遣夫人還建業,執手泣別。既至,峻遣還休。太平中,孫亮知朱主為全主所害,問朱主死意?全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據二子熊、損所白。」亮殺熊、損。損妻是峻妹也,孫綝益忌亮,遂廢亮,立休。永安五年,立夫人為皇后。休卒,群臣尊夫人為皇太后。孫皓即位月餘,貶為景皇后,稱安定宮。甘露元年七月,見逼薨,合葬定陵。〔二〕   〔一〕 臣松之以為休妻其甥,事同漢惠。荀悅譏之已當,故不復廣言。   〔二〕 搜神記曰:孫峻殺朱主,埋於石子岡。歸命即位,將欲改葬之。冢墓相亞,不可識別,而宮人頗識主亡時所著衣服,乃使兩巫各住一處以伺其靈,使察鑒之,不得相近。久時,二人俱白:見一女人年可三十餘,上著青錦束頭,紫白袷裳,丹綈絲履,從石子岡上半岡,而以手抑膝長太息,小住須臾,進一冢上便住,徘徊良久,奄然不見。二人之言,不謀而同,於是開冢,衣服如之。   孫和何姬,丹楊句容人也。父遂,本騎士。孫權嘗游幸諸營,而姬觀於道中,權望見異之,命宦者召入,以賜子和。生男,權喜,名之曰彭祖,即皓也。太子和既廢,後為南陽王,居長沙。孫亮即位,孫峻輔政。峻素媚事全主,全主與和母有隙,遂勸峻徙和居新都,遣使賜死,嫡妃張氏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養孤?」遂拊育皓,及其三弟。皓即位,尊和為昭獻皇帝,〔一〕何姬為昭獻皇后,稱升平宮,月餘,進為皇太后。封弟洪永平侯,蔣溧陽侯,植宣城侯。洪卒,子邈嗣,為武陵監軍,為晉所殺。植官至大司徒。吳末昏亂,何氏驕僭,子弟橫放,百姓患之。故民訛言「皓久死,立者何氏子」云。〔二〕   〔一〕 吳錄曰:皓初尊和為昭獻皇帝,俄改曰文皇帝。   〔二〕 江表傳曰:皓以張布女為美人,有寵,皓問曰:「汝父所在?」答曰:「賊以殺之。」皓大怒,棒殺之。後思其顏色,使巧工刻木作美人形象,恆置座側。問左右:「布復有女否?」答曰:「布大女適故衛尉馮朝子純。」即奪純妻入宮,大有寵,拜為左夫人,晝夜與夫人房宴,不聽朝政,使尚方以金作華燧、步搖、假髻以千數。令宮人著以相撲,朝成夕敗,輒出更作,工匠因緣偷盜,府藏為空。會夫人死,皓哀愍思念,葬于苑中,大作冢,使工匠刻柏作木人,內冢中以為兵衛,以金銀珍玩之物送葬,不可稱計。已葬之後,皓治喪於內,半年不出。國人見葬太奢麗,皆謂皓已死,所葬者是也。皓舅子何都顏狀似皓,云都代立。臨海太守奚熙信訛言,舉兵欲還誅都,都叔父植時為備海督,擊殺熙,夷三族,訛言乃息,而人心猶疑。   孫皓滕夫人,故太常胤之族女也。胤夷滅,夫人父牧,以疏遠徙邊郡。孫休即位,大赦,得還,以牧為五官中郎。皓既封烏程侯,聘牧女為妃。皓即位,立為皇后,封牧高密侯,拜衛將軍,錄尚書事。後朝士以牧尊戚,頗推令諫爭。而夫人寵漸衰,皓滋不悅,皓母何恆左右之。又太史言,於運曆,后不可易,皓信巫覡,故得不廢,常供養升平宮。牧見遣居蒼梧郡,雖爵位不奪,其實裔也,遂道路憂死。長秋官僚,備員而已,受朝賀表疏如故。而皓內諸寵姬,佩皇后璽紱者多矣。〔一〕天紀四年,隨皓遷于洛陽。   〔一〕 江表傳曰:皓又使黃門備行州郡,科取將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當歲歲言名,年十五六一簡閱,簡閱不中,乃得出嫁。後宮千數,而採擇無已。   評曰:易稱「正家而天下定」。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誠哉,是言也!遠觀齊桓,近察孫權,皆有識士之明,傑人之志,而嫡庶不分,閨庭錯亂,遺笑古今,殃流後嗣。由是論之,惟以道義為心、平一為主者,然後克免斯累邪! ## 三國志卷五十一 吳書六 宗室傳第六   孫靜字幼臺,堅季弟也。堅始舉事,靜糾合鄉曲及宗室五六百人以為保障,眾咸附焉。策破劉繇,定諸縣,進攻會稽,遣人請靜,靜將家屬與策會于錢唐。是時太守王朗拒策於固陵,策數度水戰,不能克。靜說策曰:「朗負阻城守,難可卒拔。查瀆南去此數十里,查音祖加反。而道之要徑也,宜從彼據其內,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者也。吾當自帥眾為軍前隊,破之必矣。」策曰:「善。」乃詐令軍中曰:「頃連雨水濁,兵飲之多腹痛,令促具甖缶數百口澄水。」至昏暮,羅以然火誑朗,便分軍夜投查瀆道,襲高遷屯。〔一〕朗大驚,遣故丹楊太守周昕等帥兵前戰。策破昕等,斬之,遂定會稽。〔二〕表拜靜為奮武校尉,欲授之重任,靜戀墳墓宗族,不樂出仕,求留鎮守。策從之。權統事,就遷昭義中郎將,終於家。有五子,暠、瑜、皎、奐、謙。暠三子:綽、超、恭。超為偏將軍。恭生峻。綽生綝。   〔一〕臣松之案:今永興縣有高遷橋。   〔二〕 會稽典錄曰:昕字大明。少游京師,師事太傅陳蕃,博覽群書,明於風角,善推災異。辟太尉府,舉高第,稍遷丹楊太守。曹公起義兵,昕前後遣兵萬餘人助公征伐。袁術之在淮南也,昕惡其淫虐,絕不與通。獻帝春秋曰:袁術遣吳景攻昕,未拔,景乃募百姓敢從周昕者死不赦。昕曰:「我則不德,百姓何罪?」遂散兵,還本郡。   瑜字仲異,以恭義校尉始領兵眾。是時賓客諸將多江西人,瑜虛心綏撫,得其歡心。建安九年,領丹楊太守,為眾所附,至萬餘人。加綏遠將軍。十一年,與周瑜共討麻、保二屯,破之。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權欲交戰,瑜說權持重,權不從,軍果無功。遷奮威將軍,領郡如故,自溧陽徙屯牛渚。瑜以永安人饒助為襄安長,無錫人顏連為居巢長,使招納廬江二郡,各得降附。濟陰人馬普篤學好古,瑜厚禮之,使二府將吏子弟數百人就受業,遂立學官,臨饗講肄。是時諸將皆以軍務為事,而瑜好樂墳典,雖在戎旅,誦聲不絕。年三十九,建安二十年卒。瑜五子:彌、熙、燿、曼、紘。曼至將軍,封侯。   孫皎字叔朗,始拜護軍校尉,領眾二千餘人。是時曹公數出濡須,皎每赴拒,號為精銳。遷都護征虜將軍,代程普督夏口。黃蓋及兄瑜卒,又并其軍。賜沙羨、雲杜、南新市、竟陵為奉邑,自置長吏。輕財能施,善於交結,與諸葛瑾至厚,委廬江劉靖以得失,江夏李允以眾事,廣陵吳碩、河南張梁以軍旅,而傾心親待,莫不自盡。皎嘗遣兵候獲魏邊將吏美女以進皎,皎更其衣服送還之,下令曰:「今所誅者曹氏,其百姓何罪?自今以往,不得擊其老弱。」由是江淮間多歸附者。嘗以小故與甘寧忿爭,或以諫寧,寧曰:「臣子一例,征虜雖公子,何可專行侮人邪!吾值明主,但當輸效力命,以報所天,誠不能隨俗屈曲矣。」權聞之,以書讓皎曰:「自吾與北方為敵,中閒十年,初時相持年小,今者且三十矣。孔子言『三十而立』,非但謂五經也。授卿以精兵,委卿以大任,都護諸將於千里之外,欲使如楚任昭奚恤,揚威於北境,非徒相使逞私志而已。近聞卿與甘興霸飲,因酒發作,侵陵其人,其人求屬呂蒙督中。此人雖麤豪,有不如人意時,然其較略大丈夫也。吾親之者,非私之也。我親愛之,卿疏憎之;卿所為每與吾違,其可久乎?夫居敬而行簡,可以臨民;愛人多容,可以得眾。二者尚不能知,安可董督在遠,禦寇濟難乎?卿行長大,特受重任,上有遠方瞻望之視,下有部曲朝夕從事,何可恣意有盛怒邪?人誰無過,貴其能改,宜追前愆,深自咎責。今故煩諸葛子瑜重宣吾意。臨書摧愴,心悲淚下。」皎得書,上疏陳謝,遂與寧結厚。後呂蒙當襲南郡,權欲令皎與蒙為左右部大督,蒙說權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為左右部督,共攻江陵,雖事決於瑜,普自恃久將,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幾敗國事,此目前之戒也。」權寤,謝蒙曰:「以卿為大督,命皎為後繼。」禽關羽,定荊州,皎有力焉。建安二十四年卒。權追錄其功,封子胤為丹楊侯。胤卒,無子。弟晞嗣,領兵,有罪自殺,國除。弟咨、彌、儀皆將軍,封侯。咨羽林督,儀無難督。咨為滕胤所殺,儀為孫峻所害。   孫奐字季明。兄皎既卒,代統其眾,以揚武中郎將領江夏太守。在事一年,遵皎舊跡,禮劉靖、李允、吳碩、張梁及江夏閭舉等,並納其善。奐訥於造次而敏於當官,軍民稱之。黃武五年,權攻石陽,奐以地主,使所部將軍鮮于丹帥五千人先斷淮道,自帥吳碩、張梁五千人為軍前鋒,降高城,得三將。大軍引還,權詔使在前往,駕過其軍,見奐軍陳整齊,權歎曰:「初吾憂其遲鈍,今治軍,諸將少能及者,吾無憂矣。」拜揚威將軍,封沙羨侯。吳碩、張梁皆裨將軍,賜爵關內侯。〔一〕奐亦愛樂儒生,復命部曲子弟就業,後仕進朝廷者數十人。年四十,嘉禾三年卒。子承嗣,以昭武中郎將代統兵,領郡。赤烏六年卒,無子,封承庶弟壹奉奐後,襲業為將。孫峻之誅諸葛恪也,壹與全熙、施績攻恪弟公安督融,融自殺。壹從鎮南遷鎮軍,假節督夏口。及孫綝誅滕胤、呂據,據、胤皆壹之妹夫也,壹弟封又知胤、據謀,自殺。綝遣朱異潛襲壹。異至武昌,壹知其攻己,率部曲千餘口過將胤妻奔魏。魏以壹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封吳侯,以故主芳貴人邢氏妻之。邢美色妒忌,下不堪命,遂共殺壹及邢氏。壹入魏(黃初)三年死。   〔一〕 江表傳曰:初權在武昌,欲還都建業,而慮水道泝流二千里,一旦有警,不相赴及,以此懷疑。及至夏口,於塢中大會百官議之,詔曰:「諸將吏勿拘位任,其有計者,為國言之。」諸將或陳宜立柵柵夏口,或言宜重設鐵鎖者,權皆以為非計。時梁為小將,未有知名,乃越席而進曰:「臣聞香餌引泉魚,重幣購勇士 ,今宜明樹賞罰之信,遣將入沔,與敵爭利,形勢既成,彼不敢干也。使武昌有精兵萬人,付智略者任將,常使嚴整。一旦有警,應聲相赴。作甘水城,輕艦數千,諸所宜用,皆使備具。如此開門延敵,敵自不來矣。」權以梁計為最得,即超增梁位。後稍以功進至沔中督。   孫賁字伯陽。父羌字(聖壹)〔聖臺〕,堅同產兄也。賁早失二親,弟輔嬰孩,賁自贍育,友愛甚篤。為郡督郵守長。堅於長沙舉義兵,賁去吏從征伐。堅薨,賁攝帥餘眾,扶送靈柩。後袁術徙壽春,賁又依之。術從兄紹用會稽周昂為九江太守,紹與術不協,術遣賁攻破昂於陰陵。術表賁領豫州刺史,轉丹楊都尉,行征虜將軍,討平山越。為揚州刺史劉繇所迫逐,因將士眾還住歷陽。頃之,術復使賁與吳景共擊樊能、張英等,未能拔。及策東渡,助賁、景破英、能等,遂進擊劉繇。繇走豫章。策遣賁、景還壽春報術,值術僭號,署置百官,除賁九江太守。賁不就,棄妻孥還江南。〔一〕時策已平吳、會二郡,賁與策征廬江太守劉勳、江夏太守黃祖,軍旋,聞繇病死,過定豫章,上賁領太守,〔二〕後封都亭侯。建安十三年,使者劉隱奉詔拜賁為征虜將軍,領郡如故。在官十一年卒。子鄰嗣。   〔一〕 江表傳曰:袁術以吳景守廣陵,策族兄香亦為術所用,作汝南太守,而令賁為將軍,領兵在壽春。策與景等書曰:「今征江東,未知二三君意云何耳?」景即棄守歸,賁困而後免,香以道遠獨不得還。吳書曰:香字文陽。父孺,字仲孺,堅再從弟也,仕郡主簿功曹。香從堅征伐有功,拜郎中。後為袁術驅馳,加征南將軍,死於壽春。   〔二〕 江表傳曰:時丹楊僮芝自署廬陵太守,策留賁弟輔領兵住南昌,策謂賁曰:「兄今據豫章,是扼僮芝咽喉而守其門戶矣。但當伺其形便,因令國儀杖兵而進,使公瑾為作勢援,一舉可定也。」後賁聞芝病,即如策計。周瑜到巴兵,輔遂得進據廬陵。   鄰年九歲,代領豫章,進封都鄉侯。〔一〕在郡垂二十年,討平叛賊,功績脩理。召還武昌,為繞帳督。時太常潘濬掌荊州事,重安長陳留舒燮有罪下獄,濬嘗失燮,欲寘之於法。論者多為有言,濬猶不釋。鄰謂濬曰:「舒伯膺兄弟爭死,海內義之,以為美譚,仲膺又有奉國舊意。今君殺其子弟,若天下一統,青蓋北巡,中州士人必問仲膺繼嗣,答者云潘承明殺燮,於事何如?」濬意即解,燮用得濟。〔二〕鄰遷夏口沔中督、威遠將軍,所居任職。赤烏十二年卒。子苗嗣。苗弟旅及叔父安、熙、績,皆歷列位。〔三〕   〔一〕 吳書曰:鄰字公達,雅性精敏,幼有令譽。   〔二〕 博物志曰:仲膺名邵。初,伯膺親友為人所殺,仲膺為報怨。事覺,兄弟爭死,皆得免。袁術時,邵為阜陵長。亦見江表傳。   〔三〕 吳歷曰:鄰又有子曰述,為武昌督,平荊州事。震,無難督。諧,城門校尉。歆,樂鄉督。震後禦晉軍,與張悌俱死。賁曾孫惠,字德施。惠別傳曰:惠好學有才智,晉永寧元年,赴齊王冏義,以功封晉興侯,辟大司馬賊曹屬。冏驕矜僭侈,天下失望。惠獻言於冏,諷以五難、四不可,勸令委讓萬機,歸藩青岱,辭甚深切。冏不能納,頃之果敗。成都王穎召為大將軍參軍。是時穎將有事於長沙,以陸機為前鋒都督。惠與機鄉里親厚,憂其致禍,謂之曰:「子盍讓都督於王粹乎?」機曰:「將謂吾避賊首鼠,更速其害。」機尋被戮,二弟雲、耽亦見殺,惠甚傷恨之。永興元年,乘輿幸鄴,司空東海王越治兵下邳,惠以書干越,詭其姓名,自稱南岳逸民秦祕之,勉以勤王匡世之略,辭義甚美。越省其書,牓題道衢,招求其人。惠乃出見,越即以為記室參軍,專掌文疏,豫參謀議。每造書檄,越或驛馬催之,應命立成,皆有辭旨。累遷顯職,後為廣武將軍、安豐內史。年四十七卒。惠文翰凡數十首。   孫輔字國儀,賁弟也,以揚武校尉佐孫策平三郡。策討丹楊七縣,使輔西屯歷陽以拒袁術,并招誘餘民,鳩合遺散。又從策討陵陽,生得祖郎等。〔一〕策西襲廬江太守劉勳,輔隨從,身先士卒,有功。策立輔為廬陵太守,撫定屬城,分置長吏。遷平南將軍,假節領交州刺史。遣使與曹公相聞,事覺,權幽繫之。〔二〕數歲卒。子興、昭、偉、昕,皆歷列位。   〔一〕 江表傳曰:策既平定江東,逐袁胤。袁術深怨策,乃陰遣閒使齎印綬與丹楊宗帥陵陽祖郎等,使激動山越,大合眾,圖共攻策。策自率將士討郎,生獲之。策謂郎曰:「爾昔襲擊孤,斫孤馬鞍,今創軍立事,除棄宿恨,惟取能用,與天下通耳。非但汝,汝莫恐怖。」郎叩頭謝罪。即破械,賜衣服,署門下賊曹。及軍還,郎與太史慈俱在前導軍,人以為榮。   〔二〕 典略曰:輔恐權不能保守江東,因權出行東冶,乃遣人齎書呼曹公。行人以告,權乃還,偽若不知,與張昭共見輔,權謂輔曰:「兄厭樂邪,何為呼他人?」輔云無是。權因投書與昭,昭示輔,輔慚無辭。乃悉斬輔親近,分其部曲,徒輔置東。   孫翊字叔弼,權弟也,驍悍果烈,有兄策風。太守朱治舉孝廉,司空辟。〔一〕建安八年,以偏將軍領丹楊太守,時年二十。後卒為左右邊鴻所殺,鴻亦即誅。〔二〕   〔一〕 典略曰:翊名儼,性似策。策臨卒,張昭等謂策當以兵屬儼,而策呼權,佩以印綬。   〔二〕 吳歷載翊妻徐節行,宜與媯覽等事相次,故列於後孫韶傳中。   子松為射聲校尉、都鄉侯。〔一〕黃龍三年卒。蜀丞相諸葛亮與兄瑾書曰:「既受東朝厚遇,依依於子弟。又子喬良器,為之惻愴。見其所與亮器物,感用流涕。」其悼松如此,由亮養子喬咨述故云。   〔一〕 吳錄曰:松善與人交,輕財好施。鎮巴丘,數咨陸遜以得失。嘗有小過,遜面責松,松意色不平,遜觀其少釋,謂曰:「君過聽不以某鄙,數見訪及,是以承來意進盡言,便變色,何也?」松笑曰:「屬亦自忿行事有此,豈有望邪!」   孫匡字季佐,翊弟也。舉孝廉茂才,未試用,卒,時年二十餘。〔一〕子泰,曹氏之甥也,為長水校尉。嘉禾三年,從權圍新城,中流矢死。泰子秀為前將軍、夏口督。秀公室至親,握兵在外,皓意不能平。建衡二年,皓遣何定將五千人至夏口獵。先是,民閒僉言秀當見圖,而定遠獵,秀遂驚,夜將妻子親兵數百人奔晉。晉以秀為驃騎將軍、儀同三司,封會稽公。〔二〕   〔一〕 江表傳曰:曹休出洞口,呂範率軍禦之。時匡為定武中郎將,(遣)〔違〕範令放火,燒損茅芒,以乏軍用,範即啟送匡還吳。權別其族為丁氏,禁固終身。臣松之案本傳曰:「匡未試用卒,時年二十餘。」而江表傳云呂範在洞口,匡為定武中郎將。既為定武,非為未試用。且孫堅以初平二年卒,洞口之役在黃初三年,堅卒至此合三十一年,匡時若尚在,本傳不得云卒時年二十餘也。此蓋權別生弟朗,江表傳誤以為匡也。朗之名位見三朝錄及虞喜志林也。   〔二〕 江表傳曰:皓大怒,追改秀姓曰厲。干寶晉紀曰:秀在晉朝,初聞皓降,群臣畢賀,秀稱疾不與,南向流涕曰:「昔討逆弱冠以一校尉創業,今後主舉江南而棄之,宗廟山陵,於此為墟。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朝廷美之。晉諸公贊曰:吳平,降為伏波將軍,開府如故。永寧中卒,追贈驃騎、開府。子儉,字仲節,給事中。   孫韶字公禮。伯父河,字伯海,本姓俞氏,亦吳人也。孫策愛之,賜姓為孫,列之屬籍。〔一〕後為將軍,屯京城。   〔一〕 吳書曰:河,堅族子也,出後姑俞氏,後復姓為孫。河質性忠直,訥言敏行,有氣幹,能服勤。少從堅征討,常為前驅,後領左右兵,典知內事,待以腹心之任。又從策平定吳、會,從權討李術,術破,拜威寇中郎將,領廬江太守。   初,孫權殺吳郡太守盛憲,〔一〕憲故孝廉媯覽、戴員亡匿山中,孫翊為丹楊,皆禮致之。覽為大都督督兵,員為郡丞。及翊遇害,河馳赴宛陵,責怒覽、員,以不能全權,令使姦變得施。二人議曰:「伯海與將軍疏遠,而責我乃耳。討虜若來,吾屬無遺矣。」遂殺河,使人北迎揚州刺史劉馥,令住歷陽,以丹楊應之。會翊帳下徐元、孫高、傅嬰等殺覽、員。〔二〕   〔一〕 會稽典錄曰:憲字孝章,器量雅偉,舉孝廉,補尚書郎,稍遷吳郡太守,以疾去官。孫策平定吳、會,誅其英豪,憲素有高名,策深忌之。初,憲與少府孔融善,融憂其不免禍,乃與曹公書曰:「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為始滿,融又過二,海內知識,零落殆盡,惟會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於孫氏,妻孥湮沒,單孑獨立,孤危愁苦,若使憂能傷人,此子不得復永年矣。春秋傳曰:『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今孝章實丈夫之雄也,天下譚士依以揚聲,而身不免於幽執,命不期於旦夕,是吾祖不當復論損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絕交也。公誠能馳一介之使,加咫尺之書,則孝章可致,友道可弘也。今之少年,喜謗前輩,或能譏平皮柄反。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民所共稱歎。燕君市駿馬之骨,非欲以騁道里,乃當以招絕足也。惟公匡復漢室,宗社將絕,又能正之,正之之術,實須得賢。珠玉無脛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況賢者之有足乎?昭王築臺以尊郭隗,隗雖小才,而逢大遇,竟能發明主之至心,故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鄒衍自齊往。嚮使郭隗倒縣而王不解,臨溺而王不拯,則士亦將高翔遠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凡所稱引,自公所知,而有云者,欲公崇篤斯義也,因表不悉。」由是徵為騎都尉。制命未至,果為權所害。子匡奔魏,位至征東司馬。   〔二〕 吳歷曰:媯覽、戴員親近邊洪等,數為翊所困,常欲叛逆,因吳主出征,遂其姦計。時諸縣令長並會見翊,翊以妻徐氏頗曉卜,翊入語徐:「吾明日欲為長吏作主人,卿試卜之。」徐言:「卦不能佳,可須異日。」翊以長吏來久,宜速遣,乃大請賓客。翊出入常持刀,爾時有酒色,空手送客,洪從後斫翊,郡中擾亂,無救翊者,遂為洪所殺,迸走入山。徐氏購募追捕,中宿乃得,覽、員歸罪殺洪。諸將皆知覽、員所為,而力不能討。覽入居軍府中,悉取翊嬪妾及左右侍御,欲復取徐。恐逆之見害,乃紿之曰:「乞須晦日設祭除服。」時月垂竟,覽聽須祭畢。徐潛使所親信語翊親近舊將孫高、傅嬰等,說:「覽已虜略婢妾,今又欲見偪,所以外許之者,欲安其意以免禍耳。欲立微計,願二君哀救。」高、嬰涕泣答言:「受府君恩遇,所以不即死難者,以死無益,欲思惟事計,事計未立,未敢啟夫人耳。今日之事,實夙夜所懷也。」乃密呼翊時侍養者二十餘人,以徐意語之,共盟誓,合謀。到晦日,設祭,徐氏哭泣盡哀畢,乃除服,薰香沐浴,更於他室,安施幃帳,言笑歡悅,示無戚容。大小悽愴,怪其如此。覽密覘視,無復疑意。徐呼高、嬰與諸婢羅住戶內,使人報覽,說已除凶即吉,惟府君敕命。覽盛意入,徐出戶拜。覽適得一拜,徐便大呼:「二君可起!」高、嬰俱出,共得殺覽,餘人即就外殺員。夫人乃還縗絰,奉覽、員首以祭翊墓。舉軍震駭,以為神異。吳主續至,悉族誅覽、員餘黨,擢高、嬰為牙門,其餘皆加賜金帛,殊其門戶。   韶年十七,收河餘眾,繕治京城,起樓櫓,脩器備以禦敵。權聞亂,從椒丘還,過定丹楊,引軍歸吳。夜至京城下營,試攻驚之,兵皆乘城傳檄備警,讙聲動地,頗射外人,權使曉喻乃止。明日見韶,甚器之,即拜承烈校尉,統河部曲,食曲阿、丹徒二縣,自置長吏,一如河舊。後為廣陵太守、偏將軍。權為吳王,遷揚威將軍,封建德侯。權稱尊號,為鎮北將軍。韶為邊將數十年,善養士卒,得其死力。常以警疆埸遠斥候為務,先知動靜而為之備,故鮮有負敗。青、徐、汝、沛頗來歸附,淮南濱江屯候皆徹兵遠徙,徐、泗、江、淮之地,不居者各數百里。自權西征,還都武昌,韶不進見者十餘年。權還建業,乃得朝覲。權問青、徐諸屯要害,遠近人馬眾寡,魏將帥姓名,盡具識之,有問咸對。身長八尺,儀貌都雅。權歡悅曰:「吾久不見公禮,不圖進益乃爾。」加領幽州牧、假節。赤烏四年卒。子越嗣,至右將軍。越兄楷武衛大將軍、臨成侯,代越為京下督。楷弟異至領軍將軍,奕宗正卿,恢武陵太守。天璽元年,徵楷為宮下鎮驃騎將軍。初永安賊施但等劫皓弟謙,襲建業,或白楷二端不即赴討者,皓數遣詰楷。楷常惶怖,而卒被召,遂將妻子親兵數百人歸晉,晉以為車騎將軍,封丹楊侯。〔一〕   〔一〕 晉諸公贊曰:吳平,降為渡遼將軍,永安元年卒。吳錄曰:楷處事嚴整不如孫秀,而人閒知名,過也。   孫桓字叔武,河之子也。〔一〕年二十五,拜安東中郎將,與陸遜共拒劉備。備軍眾甚盛,彌山盈谷,桓投刀奮命,與遜戮力,備遂敗走。桓斬上(兜)〔夔〕道,截其徑要。備踰山越險,僅乃得免,忿恚歎曰:「吾昔初至京城,桓尚小兒,而今迫孤乃至此也!」桓以功拜建武將軍,封丹徒侯,下督牛渚,作橫江塢,會卒。〔二〕   〔一〕 吳書曰:河有四子。長助,曲阿長。次誼,海鹽長。並早卒。次桓,儀容端正,器懷聰朗,博學彊記,能論議應對,權常稱為宗室顏淵,擢為武衛都尉。從討關羽於華容,誘羽餘黨,得五千人,牛馬器械甚眾。   〔二〕 吳書曰:桓弟俊,字叔英,性度恢弘,才經文武,為定武中郎將,屯戍薄落,赤烏十三年卒。長子建襲爵,平虜將軍。少子慎,鎮南將軍。慎子丞,字顯世。文士傳曰:丞好學,有文章,作螢火賦行於世。為黃門侍郎,與顧榮俱為侍臣。歸命世內侍多得罪尤,惟榮、丞獨獲全。常使二人記事,丞答顧問,乃下詔曰:「自今已後,用侍郎皆當如今宗室丞、顧榮疇也。」吳平赴洛,為范陽涿令,甚有稱績。永安中,陸機為成都王大都督,請丞為司馬,與機俱被害。   評曰:夫親親恩義,古今之常。宗子維城,詩人所稱。況此諸孫,或贊興初基,或鎮據邊陲,克堪厥任,不忝其榮者乎!故詳著云。 ## 三國志卷五十二 吳書七 張顧諸葛步傳第七   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也。少好學,善隸書,從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覽眾書,與琅邪趙昱、東海王朗俱發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與朗共論舊君諱事,州里才士陳琳等皆稱善之。〔一〕刺史陶謙舉茂才,不應,謙以為輕己,遂見拘執。昱傾身營救,方以得免。漢末大亂,徐方士民多避難揚土,昭皆南渡江。孫策創業,命昭為長史、撫軍中郎將,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文武之事,一以委昭。〔二〕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於昭,昭欲嘿而不宣則懼有私,宣之則恐非宜,進退不安。策聞之,歡笑曰:「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一〕 時汝南主簿應劭議宜為舊君諱,論者皆互有異同,事在風俗通。昭著論曰:「客有見大國之議,士君子之論,云起元建武已來,舊君名諱五十六人,以為後生不得協也。取乎經論,譬諸行事,義高辭麗,甚可嘉羨。愚意褊淺,竊有疑焉。蓋乾坤剖分,萬物定形,肇有父子君臣之經。故聖人順天之性,制禮尚敬,在三之義,君實食之,在喪之哀,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恩莫大焉,誠臣子所尊仰,萬夫所天恃,焉得而同之哉?然親親有衰,尊尊有殺,故禮服上不盡高祖,下不盡玄孫。又傳記四世而緦麻,服之窮也;五世袒免,降殺同姓也;六世而親屬竭矣。又曲禮有不逮事之義則不諱,不諱者,蓋名之謂,屬絕之義,不拘於協,況乃古君五十六哉!邾子會盟,季友來歸,不稱其名,咸書字者,是時魯人嘉之也。何解臣子為君父諱乎?周穆王諱滿,至定王時有王孫滿者,其為大夫,是臣協君也。又厲王諱胡,及莊王之子名胡,其比眾多。夫類事建議,經有明據,傳有徵案,然後進攻退守,萬無奔北,垂示百世,永無咎失。今應劭雖上尊舊君之名,而下無所斷齊,猶歸之疑云。曲禮之篇,疑事無質,觀省上下,闕義自證,文辭可為,倡而不法,將來何觀?言聲一放,猶拾瀋也,過辭在前,悔其何追!」   〔二〕 吳書曰:策得昭甚悅,謂曰:「吾方有事四方,以士人賢者上,吾於子不得輕矣。」乃上為校尉,待以師友之禮。   策臨亡,以弟權託昭,昭率群僚立而輔之。〔一〕上表漢室,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權悲感未視事,昭謂權曰:「夫為人後者,貴能負荷先軌,克昌堂構,以成勳業也。方今天下鼎沸,群盜滿山,孝廉何得寢伏哀戚,肆匹夫之情哉?」乃身自扶權上馬,陳兵而出,然後眾心知有所歸。昭復為權長史,授任如前。〔二〕後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昭為軍師。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曰:「將軍何有當爾?夫為人君者,謂能駕御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以此慚君。」然猶不能已,乃作射虎車,為方目,閒不置蓋,一人為御,自於中射之。時有逸群之獸,輒復犯車,而權每手擊以為樂。昭雖諫爭,常笑而不答。魏黃初二年,遣使者邢貞拜權為吳王。貞入門,不下車。昭謂貞曰:「夫禮無不敬,故法無不行。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寡弱,無方寸之刃故乎!」貞即遽下車。拜昭為綏遠將軍,封由拳侯。〔三〕權於武昌,臨釣臺,飲酒大醉。權使人以水灑群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臺中,乃當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車中坐。權遣人呼昭還,謂曰:「為共作樂耳,公何為怒乎?」昭對曰:「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樂,不以為惡也。」權默然,有慚色,遂罷酒。初,權當置丞相,眾議歸昭。權曰:「方今多事,職統者責重,非所以優之也。」後孫邵卒,百寮復舉昭,權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乃用顧雍。   〔一〕 吳歷曰:策謂昭曰:「若仲謀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復不克捷,緩步西歸,亦無所慮。」   〔二〕 吳書曰:是時天下分裂,擅命者眾。孫策蒞事日淺,恩澤未洽,一旦傾隕,士民狼狽,頗有同異。及昭輔權,綏撫百姓,諸侯賓旅寄寓之士,得用自安。權每出征,留昭鎮守,領幕府事。後黃巾賊起,昭討平之。權征合肥,命昭別討匡琦,又督領諸將,攻破豫章賊率周鳳等於南城。自此希復將帥,常在左右,為謀謨臣。權以昭舊臣,待遇尤重。   〔三〕 吳錄曰:昭與孫紹、滕胤、鄭禮等,採周、漢,撰定朝儀。   權既稱尊號,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一〕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在里宅無事,乃著春秋左氏傳解及論語注。權嘗問衛尉嚴峻:「寧念小時所闇書不?」峻因誦孝經「仲尼居」。昭曰:「嚴畯鄙生,臣請為陛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咸以昭為知所誦。   〔一〕 江表傳曰:權既即尊位,請會百官,歸功周瑜。昭舉笏欲褒贊功德,未及言,權曰:「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昭大慚,伏地流汗。昭忠謇亮直,有大臣節,權敬重之,然所以不相昭者,蓋以昔駮周瑜、魯肅等議為非也。臣松之以為張昭勸迎曹公,所存豈不遠乎?夫其揚休正色,委質孫氏,誠以厄運初遘,塗炭方始,自策及權,才略足輔,是以盡誠匡弼,以成其業,上藩漢室,下保民物;鼎峙之計,本非其志也。曹公仗順而起,功以義立,冀以清一諸華,拓平荊郢,大定之機,在於此會。若使昭議獲從,則六合為一,豈有兵連禍結,遂為戰國之弊哉!雖無功於孫氏,有大當於天下矣。昔竇融歸漢,與國升降;張魯降魏,賞延于世。況權舉全吳,望風順服,寵靈之厚,其可測量哉!然則昭為人謀,豈不忠且正乎!   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於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後蜀使來,稱蜀德美,而群臣莫拒,權歎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復自誇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權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使泯沒之後,有可稱述,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自分幽淪,長棄溝壑,不圖復蒙引見,得奉帷幄。然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權辭謝焉。   權以公孫淵稱藩,遣張彌、許晏至遼東拜淵為燕王,昭諫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權與相反覆,昭意彌切。權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嘗恐失計。」昭熟視權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權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淵果殺彌、晏。權數慰謝昭,昭固不起,權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權燒其門,欲以恐之,昭更閉戶。權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權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一〕   〔一〕 習鑿齒曰:張昭於是乎不臣矣!夫臣人者,三諫不從則奉身而退,身苟不絕,何忿懟之有?且秦穆違諫,卒霸西戎,晉文暫怒,終成大業。遺誓以悔過見錄,狐偃無怨絕之辭,君臣道泰,上下俱榮。今權悔往之非而求昭,後益迴慮降心,不遠而復,是其善也。昭為人臣,不度權得道,匡其後失,夙夜匪懈,以延來譽,乃追忿不用,歸罪於君,閉戶拒命,坐待焚滅,豈不悖哉!   昭容貌矜嚴,有威風,權常曰:「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舉邦憚之。年八十一,嘉禾五年卒。遺令幅巾素棺,斂以時服。權素服臨弔,諡曰文侯。〔一〕長子承已自封侯,少子休襲爵。   〔一〕 典略曰:余曩聞劉荊州嘗自作書欲與孫伯符,以示禰正平,正平蚩之,言:「如是為欲使孫策帳下兒讀之邪,將使張子布見乎?」如正平言,以為子布之才高乎?雖然,猶自蘊藉典雅,不可謂之無筆跡也。加聞吳中稱謂之仲父,如此,其人信一時之良幹,恨其不於嵩岳等資,而乃播殖於會稽。   昭弟子奮年二十,造作攻城大攻車,為步騭所薦。昭不願曰:「汝年尚少,何為自委於軍旅乎?」奮對曰:「昔童汪死難,子奇治阿,奮實不才耳,於年不為少也。」遂領兵為將軍,連有功效,至(平州)〔半州〕都督,封樂鄉亭侯。   承字仲嗣,少以才學知名,與諸葛瑾、步騭、嚴畯相友善。權為驃騎將軍,辟西曹掾,出為長沙西部都尉。討平山寇,得精兵萬五千人。後為濡須都督、奮威將軍,封都鄉侯,領部曲五千人,承為人壯毅忠讜,能甄識人物,拔彭城蔡款、南陽謝景於孤微童幼,後並為國士,款至衛尉,景豫章太守。〔一〕又諸葛恪年少時,眾人奇其英才,承言終敗諸葛氏者元遜也。勤於長進,篤於物類,凡在庶幾之流,無不造門。年六十七,赤烏七年卒,諡曰定侯。子震嗣。初,承喪妻,昭欲為索諸葛瑾女,承以相與有好,難之,權聞而勸焉,遂為婿。〔二〕生女,權為子和納之。權數令和脩敬於承,執子婿之禮。震諸葛恪誅時亦死。   〔一〕 吳錄曰:款字文德,歷位內外,以清貞顯於當世。後以衛尉領中書令,封留侯。二子,條、機。條孫皓時位至尚書令、太子少傅。機為臨川太守。謝景事在孫登傳。   〔二〕 臣松之案:承與諸葛瑾同以赤烏中卒,計承年小瑾四歲耳。   休字叔嗣,弱冠與諸葛恪、顧譚等俱為太子登僚友,以漢書授登。〔一〕從中庶子轉為右弼都尉。權常游獵,迨暮乃歸,休上疏諫戒,權大善之,以示於昭。及登卒後,為侍中,拜羽林都督,平三典軍事,遷揚武將軍。為魯王霸友黨所譖,與顧譚、承俱以芍陂論功事,休、承與典軍陳恂通情,詐增其伐,並徙交州。中書令孫弘佞偽險詖,休素所忿,〔二〕弘因是譖訴,下詔書賜休死,時年四十一。   〔一〕 吳書曰:休進授,指摘文義,分別事物,並有章條。每升堂宴飲,酒酣樂作,登輒降意與同歡樂。休為人解達,登甚愛之,常在左右。   〔二〕 吳錄云:弘,會稽人也。   顧雍字元歎,吳郡吳人也。〔一〕蔡伯喈從朔方還,嘗避怨於吳,雍從學琴書。〔二〕州郡表薦,弱冠為合肥長,後轉在婁、曲阿、上虞,皆有治跡。孫權領會稽太守,不之郡,以雍為丞,行太守事,討除寇賊,郡界寧靜,吏民歸服。數年,入為左司馬。權為吳王,累遷大理奉常,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後聞乃驚。   〔一〕 吳錄曰:雍曾祖父奉,字季鴻,潁川太守。   〔二〕 江表傳曰:雍從伯喈學,專一清靜,敏而易教。伯喈貴異之,謂曰:「卿必成致,今以吾名與卿。」故雍與伯喈同名,由此也。吳錄曰:雍字元歎,言為蔡雍之所歎,因以為字焉。   黃武四年,迎母於吳。既至,權臨賀之,親拜其母於庭,公卿大臣畢會,後太子又往慶焉。雍為人不飲酒,寡言語,舉動時當。權嘗歎曰:「顧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飲宴歡樂之際,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見之,是以不敢肆情。權亦曰:「顧公在坐,使人不樂。」其見憚如此。是歲,改為太常,進封醴陵侯,代孫邵為丞相,平尚書事。其所選用文武將吏各隨能所任,心無適莫。時訪逮民閒,及政職所宜,輒密以聞。若見納用,則歸之於上,不用,終不宣泄。權以此重之。然於公朝有所陳及,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權嘗咨問得失,張昭因陳聽采聞,頗以法令太稠,刑罰微重,宜有所蠲損。權默然,顧問雍曰:「君以為何如?」雍對曰:「臣之所聞,亦如昭所陳。」於是權乃議獄輕刑。〔一〕久之,呂壹、秦博為中書,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等因此漸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舉罪糾奸,纖介必聞,重以深案醜誣,毀短大臣,排陷無辜,雍等皆見舉白,用被譴讓。後壹姦罪發露,收繫廷尉。雍往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面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何至於此!」〔二〕   〔一〕 江表傳曰:灌常令中書郎詣雍,有所咨訪。若合雍意,事可施行,即與相反覆,究而論之,為設酒食。如不合意,雍即正色改容,默然不言,無所施設,即退告。權曰:「顧公歡悅,是事合宜也;其不言者,是事未平也,孤當重思之。」其見敬信如此。江邊諸將,各欲立功自效,多陳便宜,有所掩襲。權以訪雍,雍曰:「臣聞兵法戒於小利,此等所陳,欲邀功名而為其身,非為國也,陛下宜禁制。苟不足以曜威損敵,所不宜聽也。」權從之。軍國得失,行事可不,自非面見,口未嘗言之。   〔二〕 江表傳曰:權嫁從女,女顧氏甥,故請雍父子及孫譚,譚時為選曹尚書,見任貴重。是日,權極歡。譚醉酒,三起舞,舞不知止。雍內怒之。明日,召譚,訶責之曰:「君王以含垢為德,臣下以恭謹為節。昔蕭何、吳漢並有大功,何每見高帝,似不能言;漢奉光武,亦信恪勤。汝之於國,寧有汗馬之勞,可書之事邪?但階門戶之資,遂見寵任耳,何有舞不復知止?雖為酒後,亦由恃恩忘敬,謙虛不足。損吾家者必爾也。」因背向壁臥,譚立過一時,乃見遣。徐眾評曰:雍不以呂壹見毀之故,而和顏悅色,誠長者矣。然開引其意,問所欲道,此非也。壹姦險亂法,毀傷忠賢,吳國寒心,自太子登、陸遜已下,切諫不能得,是以潘濬欲因會手劍之,以除國患,疾惡忠主,義形於色,而今乃發起令言。若壹稱枉邪,不申理,則非錄獄本旨;若承辭而奏之,吳主儻以敬丞相所言,而復原宥,伯言、承明不當悲慨哉!懷敘本無私恨,無所為嫌,故詈辱之,疾惡意耳,惡不仁者,其為仁也。季武子死,曾點倚其門而歌;子晳創發,子產催令自裁。以此言之,雍不當責懷敘也。   雍為相十九年,年七十六,赤烏六年卒。初疾微時,權令醫趙泉視之,拜其少子濟為騎都尉。雍聞,悲曰:「泉善別死生,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見濟拜也。」權素服臨弔,諡曰肅侯。長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篤疾,少子濟嗣,無後,絕。永安元年,詔曰:「故丞相雍,至德忠賢,輔國以禮,而侯統廢絕,朕甚愍之。其以雍次子裕襲爵為醴陵侯,以明著舊勳。」〔一〕   〔一〕 吳錄曰:裕一名穆,終宜都太守。裕子榮。晉書曰:榮字彥先,為東南名士,仕吳為黃門郎,在晉歷顯位。元帝初鎮江東,以榮為軍司馬,禮遇甚重。卒,表贈侍中、驃騎將軍、儀同三司。榮兄子禺,字孟著,少有名望,為散騎侍郎,早卒。吳書曰:雍母弟徽。字子歎,少游學,有脣吻。孫權統事,聞徽有才辯,召署主簿。嘗近出行,見營軍將一男子至巿行刑,問之何罪,云盜百錢,徽語使住。須臾,馳詣闕陳啟:「方今畜養士眾以圖北虜,視此兵丁壯健兒,且所盜少,愚乞哀原。」權許而嘉之。轉東曹掾。或傳曹公欲東,權謂徽曰:「卿孤腹心,今傳孟德懷異意,莫足使揣之,卿為吾行。」拜輔義都尉,到北與曹公相見。公具問境內消息,徽應對婉順,因說江東大豐,山藪宿惡,皆慕化為善,義出作兵。公笑曰:「孤與孫將軍一結婚姻,共輔漢室,義如一家,君何為道此?」徽曰:「正以明公與主將義固磐石,休戚共之,必欲知江表消息,是以及耳。」公厚待遣還。權問定云何,徽曰:「敵國隱情,卒難探察。然徽潛采聽,方與袁譚交爭,未有他意。」乃拜徽巴東太守,欲大用之,會卒。子裕,字季則,少知名,位至鎮東將軍。雍族人悌,字子通,以孝悌廉正聞於鄉黨。年十五為郡吏,除郎中,稍遷偏將軍。權末年,嫡庶不分,悌數與驃騎將軍朱據共陳禍福,言辭切直,朝廷憚之。待妻有禮,常夜入晨出,希見其面。嘗疾篤,妻出省之,悌命左右扶起,冠幘加襲,起對,趣令妻還,其貞潔不瀆如此。悌父向歷四縣令,年老致仕,悌每得父書,常灑掃,整衣服,更設几筵,舒書其上,拜跪讀之,每句應諾,畢,復再拜。若父有疾耗之問至,則臨書垂涕,聲語哽咽。父以壽終,悌飲漿不入口五日。權為作布衣一襲,皆摩絮著之,強令悌釋服。悌雖以公議自割,猶以不見父喪,常畫壁作棺柩象,設神座於下,每對之哭泣,服未闋而卒。悌四子:彥、禮、謙、祕。秘,晉交州刺史。祕子眾,尚書僕射。   邵字孝則,博覽書傳,好樂人倫。少與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卜靜等皆亞焉。〔一〕自州郡庶幾及四方人士,往來相見,或言議而去,或結厚而別,風聲流聞,遠近稱之。權妻以策女。年二十七,起家為豫章太守。下車祀先賢徐孺子之墓,優待其後;禁其淫祀非禮之祭者。小吏資質佳者,輒令就學,擇其先進,擢置右職,舉善以教,風化大行。初,錢唐丁諝出於役伍,陽羨張秉生於庶民,烏程吳粲、雲陽殷禮起乎微賤,邵皆拔而友之,為立聲譽。秉遭大喪,親為制服結絰。邵當之豫章,發在近路,值秉疾病,時送者百數,邵辭賓客曰:「張仲節有疾,苦不能來別,恨不見之,暫還與訣,諸君少時相待。」其留心下士,惟善所在,皆此類也。諝至典軍中郎,秉雲陽太守,禮零陵太守,〔二〕粲太子少傅。世以邵為知人。在郡五年,卒官,子譚、承云。   〔一〕 吳錄曰:敦字叔方,靜字玄風,並吳郡人。敦德量淵懿,清虛淡泊,又善文辭。孫權為車騎將軍,辟西曹掾,轉主簿,出補海昏令,甚有惠化,年三十二卒。卜靜終於剡令。   〔二〕 禮子基作通語曰:禮字德嗣,弱不好弄,潛識過人。少為郡吏,年十九,守吳縣丞。孫權為王,召除郎中。後與張溫俱使蜀,諸葛亮甚稱歎之。稍遷至零陵太守,卒官。文士傳曰:禮子基,無難督,以才學知名,著通語數十篇。有三子。巨字元大,有才器,初為吳偏將軍,統家部曲,城夏口,吳平後,為蒼梧太守。少子祐,字慶元,吳郡太守。   譚字子默,弱冠與諸葛恪等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輔正都尉。〔一〕赤烏中,代恪為左節度。〔二〕每省簿書,未嘗下籌,徒屈指心計,盡發疑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車都尉。薛綜為選曹尚書,固讓譚曰:「譚心精體密,貫道達微,才照人物,德允眾望,誠非愚臣所可越先。」後遂代綜。祖父雍卒數月,拜太常,代雍平尚書事。是時魯王霸有盛寵,與太子和齊衡,譚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階級踰邈,如此則骨肉之恩生,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座,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儀,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霸與譚有隙。時長公主婿衛將軍全琮子寄為霸賓客,寄素傾邪,譚所不納。先是,譚弟承與張休俱北征壽春,全琮時為大都督,與魏將王淩戰於芍陂,軍不利,魏兵乘勝陷沒五營將(秦兒)〔秦晃〕軍,休、承奮擊之。遂駐魏師。時琮群子緒、端亦並為將,因敵既住,乃進擊之,淩軍用退。時論功行賞,以為駐敵之功大,退敵之功小,休、承並為雜號將軍,緒、端偏裨而已。寄父子益恨,共搆會譚。〔三〕譚坐徙交州,幽而發憤,著新言二十篇。其知難篇蓋以自悼傷也。見流二年,年四十二,卒於交阯。   〔一〕 陸機為譚傳曰:宣太子正位東宮,天子方隆訓導之義,妙簡俊彥,講學左右。時四方之傑畢集,太傅諸葛恪等雄奇蓋眾,而譚以清識絕倫,獨見推重。自太尉范慎、謝景、羊徽之徒,皆以秀稱其名,而悉在譚下。   〔二〕 吳書曰:譚初踐官府,上疏陳事,權輟食稱善,以為過於徐詳。雅性高亮,不脩意氣,或以此望之。然權鑒其能,見待甚隆,數蒙賞賜,特見召請。   〔三〕 吳錄曰:全琮父子屢言芍陂之役為典軍陳恂詐增張休、顧承之功,而休、承與恂通情。休坐繫獄,權為譚故,沉吟不決,欲令譚謝而釋之。及大會,以問譚,譚不謝,而曰:「陛下,讒言其興乎!」江表傳曰:有司奏譚誣罔大不敬,罪應大辟。權以雍故,不致法,皆徙之。   承字子直,嘉禾中與舅陸瑁俱以禮徵。權賜丞相雍書曰:「貴孫子直,令問休休,至與相見,過於所聞,為君嘉之。」拜騎都尉,領羽林兵。後為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共平山越,別得精兵八千人,還屯軍章阬,拜昭義中郎將,入為侍中。芍陂之役,拜奮威將軍,出領京下督。數年,與兄譚、張休等俱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諸葛瑾字子瑜,琅邪陽都人也。〔一〕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孫權姊婿曲阿弘咨見而異之,薦之於權,與魯肅等並見賓待,後為權長史,轉中司馬。建安二十年,權遣瑾使蜀通好劉備,與其弟亮俱公會相見,退無私面。   〔一〕 吳書曰:其先葛氏,本琅邪諸縣人,後徙陽都。陽都先有姓葛者,時人謂之諸葛,因以為氏。瑾少游京師,治毛詩、尚書、左氏春秋。遭母憂,居喪至孝,事繼母恭謹,甚得人子之道。風俗通曰:葛嬰為陳涉將軍,有功而誅,孝文帝追錄,封其孫諸縣侯,因并氏焉。此與吳書所說不同。   與權談說諫喻,未嘗切愕,微見風彩,粗陳指歸,如有未合,則捨而及他,徐復託事造端,以物類相求,於是權意往往而釋。吳郡太守朱治,權舉將也,權曾有以望之,而素加敬,難自詰讓,忿忿不解。瑾揣知其故,而不敢顯陳,乃乞以意私自問,遂於權前為書,泛論物理,因以己心遙往忖度之。畢,以呈權,權喜,笑曰:「孤意解矣。顏氏之德,使人加親,豈謂此邪?」權又怪校尉殷模,罪至不測。群下多為之言,權怒益甚,與相反覆,惟瑾默然,權曰:「子瑜何獨不言?」瑾避席曰:「瑾與殷模等遭本州傾覆,生類殄盡。棄墳墓,攜老弱,披草萊,歸聖化,在流隸之中,蒙生成之福,不能躬相督厲,陳答萬一,至令模孤負恩惠,自陷罪戾。臣謝過不暇,誠不敢有言。」權聞之愴然,乃曰:「特為君赦之。」   後從討關羽,封宣城侯,以綏南將軍代呂蒙領南郡太守,住公安。劉備東伐吳,吳王求和,瑾與備牋曰:「奄聞旗鼓來至白帝,或恐議臣以吳王侵取此州,危害關羽,怨深禍大,不宜答和,此用心於小,未留意於大者也。試為陛下論其輕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損忿,蹔省瑾言者,計可立決,不復咨之於群后也。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一〕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備相聞,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二〕黃武元年,遷左將軍,督公安,假節,封宛陵侯。〔三〕   〔一〕 臣松之云:以為劉后以庸蜀為關河,荊楚為維翰,關羽揚兵沔、漢,志陵上國,雖匡主定霸,功未可必,要為威聲遠震,有其經略。孫權潛包禍心,助魏除害,是為翦宗子勤王之師,行曹公移都之計,拯漢之規,於茲而止。義旗所指,宜其在孫氏矣。瑾以大義責備,答之何患無辭;且備、羽相與,有若四體,股肱橫虧,憤痛已深,豈此奢闊之書所能迴駐哉!載之於篇,實為辭章之費。   〔二〕 江表傳曰:瑾之在南郡,人有密讒瑾者。此語頗流聞於外,陸遜表保明瑾無此,宜以散其意。權報曰:「子瑜與孤從事積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為人非道不行,非義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吳,孤嘗語子瑜曰:『卿與孔明同產,且弟隨兄,於義為順,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從卿者,孤當以書解玄德,意自隨人耳。』子瑜答孤言:『弟亮以失身於人,委質定分,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貫神明。今豈當有此乎?孤前得妄語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筆與子瑜,即得其報,論天下君臣大節,一定之分。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閒也。知卿意至,輒封來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三〕 吳錄曰:曹真、夏侯尚等圍朱然於江陵,又分據中州,瑾以大兵為之救援。瑾性弘緩,推道理,任計畫,無應卒倚伏之術,兵久不解,權以此望之。及春水生,潘璋等作水城於上流,瑾進攻浮橋,真等退走。雖無大勳,亦以全師保境為功。   虞翻以狂直流徙,惟瑾屢為之說。翻與所親書曰:「諸葛敦仁,則天活物,比蒙清論,有以保分。惡積罪深,見忌殷重,雖有祁老之救,德無羊舌,解釋難冀也。」   瑾為人有容貌思度,于時服其弘雅。權亦重之,大事咨訪。又別咨瑾曰:「近得伯言表,以為曹丕已死,毒亂之民,當望旌瓦解,而更靜然。聞皆選用忠良,寬刑罰,布恩惠,薄賦省役,以悅民心,其患更深於操時。孤以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閒人骨肉,以為酷耳。至於御將,自古少有。丕之於操,萬不及也。今叡之不如丕,猶丕不如操也。其所以務崇小惠,必以其父新死,自度衰微,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故彊屈曲以求民心,欲以自安住耳,寧是興隆之漸邪!聞任陳長文、曹子丹輩,或文人諸生,或宗室戚臣,寧能御雄才虎將以制天下乎?夫威柄不專,則其事乖錯,如昔張耳、陳餘,非不敦睦,至於秉勢,自還相賊,乃事理使然也。又長文之徒,昔所以能守善者,以操笮其頭,畏操威嚴,故竭心盡意,不敢為非耳。逮丕繼業,年已長大,承操之後,以恩情加之,用能感義。今叡幼弱,隨人東西,此曹等輩,必當因此弄巧行態,阿黨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姦讒並起,更相陷懟,轉成嫌貳。一爾已往,群下爭利,主幼不御,其為敗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離刺轉相蹄齧者也!彊當陵弱,弱當求援,此亂亡之道也。子瑜,卿但側耳聽之,伯言常長於計校,恐此一事小短也。」〔一〕   〔一〕 臣松之以為魏明帝一時明主,政自己出,孫權此論,竟為無徵,而史載之者,將以主幼國疑,威柄不一,亂亡之形,有如權言,宜其存錄以為鑒戒。或當以雖失之於明帝,而事著於齊王,齊王之世,可不謂驗乎!不敢顯斥,抑足表之微辭。   權稱尊號,拜大將軍、左都護,領豫州牧。及呂壹誅,權又有詔切磋瑾等,語在權傳。瑾輒因事以答,辭順理正。瑾子恪,名盛當世,權深器異之;然瑾常嫌之,謂非保家之子,每以憂戚。〔一〕赤烏四年,年六十八卒,遺命令素棺斂以時服,事從省約。恪已自封侯,故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二〕部曲吏士親附之。疆外無事,秋冬則射獵講武,春夏則延賓高會,休吏假卒,或不遠千里而造焉。每會輒歷問賓客,各言其能,乃合榻促席,量敵選對,或有博弈,或有摴蒱,投壺弓彈,部別類分,於是甘果繼進,清酒徐行,融周流觀覽,終日不倦。融父兄質素,雖在軍旅,身無采飾;而融錦罽文繡,獨為奢綺。孫權薨,徙奮威將軍。後恪征淮南,假融節,令引軍入沔,以擊西兵。恪既誅,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全熙等取融。融卒聞兵士至,惶懼猶豫,不能決計,兵到圍城,飲藥而死,三子皆伏誅。〔三〕   〔一〕 吳書曰:初,瑾為大將軍,而弟亮為蜀丞相,二子恪、融皆典戎馬,督領將帥,族弟誕又顯名於魏,一門三方為冠蓋,天下榮之。謹才略雖不及弟,而德行尤純。妻死不改娶,有所愛妾,生子不舉,其篤慎皆如此。   〔二〕 吳書曰:融字叔長,生於寵貴,少而驕樂,學為章句,博而不精,性寬容,多技藝,數以巾褐奉朝請,後拜騎都尉。赤烏中,諸郡出部伍,新都都尉陳表、吳郡都尉顧承各率所領人會佃毗陵,男女各數萬口。表病死,權以融代表,後代父瑾領攝。   〔三〕 江表傳曰:先是,公安有靈鼉鳴,童謠曰:「白鼉鳴,龜背平,南郡城中可長生,守死不去義無成。」及恪被誅,融果刮金印龜,服之而死。   步騭字子山,臨淮淮陰人也。〔一〕世亂,避難江東,單身窮困,與廣陵衛旌同年相善,俱以種瓜自給,晝勤四體,夜誦經傳。〔二〕   〔一〕 吳書曰:晉有大夫楊食采於步,後有步叔,與七十子師事仲尼。秦漢之際有為將軍者,以功封淮陰侯,騭其後也。   〔二〕 吳書曰:騭博研道藝,靡不貫覽,性寬雅沈深,能降志辱身。   會稽焦征羌,郡之豪族,〔一〕人客放縱。騭與旌求食其地,懼為所侵,乃共脩刺奉瓜,以獻征羌。征羌方在內臥,駐之移時,旌欲委去,騭止之曰:「本所以來,畏其彊也;而今舍去,欲以為高,祗結怨耳。」良久,征羌開牖見之,身隱几坐帳中,設席致地,坐騭、旌於牖外,旌愈恥之,騭辭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殽膳重沓,以小盤飯與騭、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騭極飯致飽乃辭出。旌怒騭曰:「何能忍此?」騭曰:「吾等貧賤,是以主人以貧賤遇之,固其宜也,當何所恥?」〔二〕   〔一〕 吳錄曰:征羌名矯,嘗為征羌令。   〔二〕 吳錄曰:衛旌字子旗,官至尚書。   孫權為討虜將軍,召騭為主記,〔一〕除海鹽長,還辟車騎將軍東曹掾。〔二〕建安十五年,出領鄱陽太守。歲中,徙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領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所置蒼梧太守吳巨陰懷異心,外附內違。騭降意懷誘,請與相見,因斬徇之,威聲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賓,自此始也。益州大姓雍闓等殺蜀所署太守正昂,與燮相聞,求欲內附。騭因承制遣使宣恩撫納,由是加拜平戎將軍,封廣信侯。   〔一〕 吳書曰:歲餘,騭以疾免,與琅邪諸葛瑾、彭城嚴畯俱游吳中,並著聲名,為當時英俊。   〔二〕 吳書曰:權為徐州牧,以騭為治中從事,舉茂才。   延康元年,權遣呂岱代騭,騭將交州義士萬人出長沙。會劉備東下,武陵蠻夷蠢動,權遂命騭上益陽。備既敗績,而零、桂諸郡猶相驚擾,處處阻兵;騭周旋征討,皆平之。黃武二年,遷右將軍左護軍,改封臨湘侯。五年,假節,徙屯漚口。   權稱尊號,拜驃騎將軍,領冀州牧。是歲,都督西陵,代陸遜撫二境,頃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職。時權太子登駐武昌,愛人好善,與騭書曰:「夫賢人君子,所以興隆大化,佐理時務者也。受性闇蔽,不達道數,雖實區區欲盡心於明德,歸分於君子,至於遠近士人,先後之宜,猶或緬焉,未之能詳。傳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斯其義也,豈非所望於君子哉!」騭於是條于時事業在荊州界者,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潘濬、裴玄、夏侯承、衛旌、李肅、〔一〕周條、石幹十一人,甄別行狀,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彈五弦之琴,詠南風之詩,不下堂廟而天下治也。齊桓用管仲,被髮載車,齊國既治,又致匡合。近漢高祖攬三傑以興帝業,西楚失雄俊以喪成功。汲黯在朝,淮南寢謀;郅都守邊,匈奴竄跡。故賢人所在,折衝萬里,信國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方今王化未被於漢北,河、洛之濱尚有僭逆之醜,誠攬英雄拔俊任賢之時心。願明太子重以輕意,則天下幸甚。」   〔一〕 吳書曰:肅字偉恭,南陽人。少以才聞,善論議,臧否得中,甄奇錄異,薦跡後進,題目品藻,曲有條貫,眾人以此服之。權擢以為〔選曹尚書〕,選舉號為得才。求出補吏,為桂陽太守,吏民悅服。徵為卿。會卒,知與不知,並痛惜焉。   後中書呂壹典校文書,多所糾舉,騭上疏曰:「伏聞諸典校擿抉細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誣,輒欲陷人以成威福;無罪無辜,橫受大刑,是以使民跼天蹐地,誰不戰慄?昔之獄官,惟賢是任,故皋陶作士,呂侯贖刑,張、于廷尉,民無冤枉,休泰之祚,實由此興。今之小臣,動與古異,獄以賄成,輕忽人命,歸咎于上,為國速怨。夫一人吁嗟,王道為虧,甚可仇疾。明德慎罰,哲人惟刑,書傳所美。自今蔽獄,都下則宜諮顧雍,武昌則陸遜、潘濬,平心專意,務在得情,騭黨神明,受罪何恨?」又曰:「天子父天母地,故宮室百官,動法列宿。若施政令,欽順時節,官得其人,則陰陽和平,七曜循度。至於今日,官寮多闕,雖有大臣,復不信任,如此天地焉得無變?故頻年枯旱,亢陽之應也。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地皆震動。地陰類,臣之象,陰氣盛故動,臣下專政之故也。夫天地見異,所以警悟人主,可不深思其意哉!」又曰:「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濬,憂深責重,志在謁誠,夙夜兢兢,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其所司,責其成效,課其負殿。此三臣者,思慮不到則已,豈敢專擅威福欺負所天乎?」又曰:「縣賞以顯善,設刑以威姦,任賢而使能,審明於法術,則何功而不成,何事而不辨,何聽而不聞,何視而不睹哉?若今郡守百里,皆各得其人,共相經緯,如是,庶政豈不康哉?竊聞諸縣並有備吏,吏多民煩,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緣銜命,不務奉公而作威福,無益視聽,更為民害,愚以為可一切罷省。」權亦覺梧,遂誅呂壹。騭前後薦達屈滯,救解患難,書數十上。權雖不能悉納,然時采其言,多蒙濟賴。〔一〕   〔一〕 吳錄云:騭表言曰:「北降人王潛等說,北相部伍,圖以東向,多作布囊,欲以盛沙塞江,以大向荊州。夫備不豫設,難以應卒,宜為之防。」權曰:「此曹衰弱,何能有圖?必不敢來。若不如孤言,當以牛千頭,為君作主人。」後有呂範、諸葛恪為說騭所言,云:「每讀步騭表,輒失笑。此江與開闢俱生,寧有可以沙囊塞理也!」   赤烏九年,代陸遜為丞相,猶誨育門生,手不釋書,被服居處有如儒生。然門內妻妾服飾奢綺,頗以此見譏。在西陵二十年,鄰敵敬其威信。性寬弘得眾,喜怒不形於聲色,而外內肅然。   十(一)年卒,子協嗣,統騭所領,加撫軍將軍。協卒,子璣嗣侯。協弟闡,繼業為西陵督,加昭武將軍,封西亭侯。鳳皇元年,召為繞帳督。闡累世在西陵,卒被徵命,自以失職,又懼有讒禍,於是據城降晉。遣璣與弟璿詣洛陽為任,晉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侍中,假節領交州牧,封宜都公;璣監江陵諸軍事、左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廬陵太守,改封江陵侯;璿給事中、宣威將軍,封都鄉侯。命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史楊肇往赴救闡。孫皓使陸抗西行,祜等遁退。抗陷城,斬闡等,步氏泯滅,惟璿紹祀。   潁川周昭著書稱步騭及嚴畯等曰:「古今賢士大夫所以失名喪身傾家害國者,其由非一也,然要其大歸,總其常患,四者而已。急論議一也,爭名勢二也,重朋黨三也,務欲速四也。急論議則傷人,爭名勢則敗友,重朋黨則蔽主,務欲速則失德,此四者不除,未有能全也。當世君子能不然者,亦比有之,豈獨古人乎!然論其絕異,未若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之為美也。論語言『夫子恂恂然善誘人』,又曰『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豫章有之矣。『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使君體之矣。『恭而安,威而不猛』,丞相履之矣。學不求祿,心無苟得,衛尉、奮威蹈之矣。此五君者,雖德實有差,輕重不同,至於趣舍大檢,不犯四者,俱一揆也。昔丁諝出於孤家,吾粲由於牧豎,豫章揚其善,以並陸、全之列,是以人無幽滯而風俗厚焉。使君、丞相、衛尉三君,昔以布衣俱相友善,諸論者因各敘其優劣。初,先衛尉,次丞相,而後有使君也;其後並事明主,經營世務,出處之才有不同,先後之名須反其初,此世常人決勤薄也。至於三君分好,卒無虧損,豈非古人交哉!又魯橫江昔杖萬兵,屯據陸口,當世之美業也,能與不能,孰不願焉?而橫江既亡,衛尉應其選,自以才非將帥,深辭固讓,終於不就。後徙九列,遷典八座,榮不足以自曜,祿不足以自奉。至於二君,皆位為上將,窮富極貴。衛尉既無求欲,二君又不稱薦,各守所志,保其名好。孔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斯有風矣。又奮威之名,亦三君之次也,當一方之戍,受上將之任,與使君、丞相不異也。然歷國事,論功勞,實有先後,故爵位之榮殊焉。而奮威將處此,決能明其部分,心無失道之欲,事無充詘之求,每升朝堂,循禮而動,辭氣謇謇,罔不惟忠。叔嗣雖親貴,言憂其敗,蔡文至雖疏賤,談稱其賢。女配太子,受禮若弔,慷愾之趨,惟篤人物,成敗得失,皆如所慮,可謂守道見機,好古之士也。若乃經國家,當軍旅,於馳騖之際,立霸王之功,此五者未為過人。至其純粹履道,求不苟得,升降當世,保全名行,邈然絕俗,實有所師。故粗論其事,以示後之君子。」周昭者字恭遠,與韋曜、薛瑩、華覈並述吳書,後為中書郎,坐事下獄,覈表救之,孫休不聽,遂伏法云。   評曰:張昭受遺輔佐,功勳克舉,忠謇方直,動不為己;而以嚴見憚,以高見外,既不處宰相,又不登師保,從容閭巷,養老而已,以此明權之不及策也。顧雍依杖素業,而將之智局,故能究極榮位。諸葛瑾、步騭並以德度規檢見器當世,張承、顧邵虛心長者,好尚人物,周昭之論,稱之甚美,故詳錄焉。譚獻納在公,有忠貞之節。休、承脩志,咸庶為善。愛惡相攻,流播南裔,哀哉! ## 三國志卷五十三 吳書八 張嚴程闞薛傳第八   張紘字子綱,廣陵人。游學京都,〔一〕還本郡,舉茂才,公府辟,皆不就,〔二〕避難江東。孫策創業,遂委質焉。表為正議校尉,〔三〕從討丹楊。策身臨行陳,紘諫曰:「夫主將乃籌謨之所自出,三軍之所繫命也,不宜輕脫,自敵小寇。願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無令國內上下危懼。」   〔一〕 吳書曰:紘入太學,事博士韓宗,治京氏易、歐陽尚書,又於外黃從濮陽闓受韓詩及禮記、左氏春秋。   〔二〕 吳書曰:大將軍何進、太尉朱雋、司空荀爽三府辟為掾,皆稱疾不就。   〔三〕 吳書曰:紘與張昭並與參謀,常令一人居守,一人從征討,後呂布襲取徐州,因為之牧,不欲令紘與策從事。追舉茂才,移書發遣紘。紘心惡布,恥為之屈。策亦重惜紘,欲以自輔。答記不遣,曰:「海產明珠,所在為寶,楚雖有才,晉實用之。英偉君子,所游見珍,何必本州哉?」   建安四年,策遣紘奉章至許宮,留為侍御史。少府孔融等皆與親善。〔一〕曹公聞策薨,欲因喪伐吳。紘諫,以為乘人之喪,既非古義,若其不克,成讎棄好,不如因而厚之。曹公從其言,即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曹公欲令紘輔權內附,出紘為會稽東部都尉。〔二〕   〔一〕 吳書曰:紘至,與在朝公卿及知舊述策材略絕異,平定三郡,風行草偃,加以忠敬款誠,乃心王室。時曹公為司空,欲加恩厚,以悅遠人,至乃優文褒崇,改號加封,辟紘為掾,舉高第,補侍御吏,後以紘為九江太守。紘心戀舊恩,思還反命,以疾固辭。   〔二〕 吳書曰:權初承統,春秋方富,太夫人以方外多難,深懷憂勞,數有優令辭謝,付屬以輔助之義。紘輒拜牋答謝,思惟補察。每有異事密計及章表書記,與四方交結,常令紘與張昭草創撰作。紘以破虜有破走董卓,扶持漢室之勳;討逆平定江外,建立大業,宜有紀頌以昭公義。既成,呈權,權省讀悲感,曰:「君真識孤家門閥閱也。」乃遣紘之部。或以紘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於此,權不以介意。初,琅邪趙昱為廣陵太守,察紘孝廉,昱後為笮融所殺,紘甚傷憤,而力不能討。昱門戶絕滅,及紘在東部,遣主簿至琅邪設祭,并求親戚為之後,以書屬琅邪相臧宣,宣以趙宗中五歲男奉昱祀,權聞而嘉之。及討江夏,以東部少事,命紘居守,遙領所職。孔融遺紘書曰:「聞大軍西征,足下留鎮。不有居者,誰守社稷?深固折衝,亦大勳也。無乃李廣之氣,倉髮益怒,樂一當單于,以盡餘憤乎?南北並定,世將無事,孫叔投戈,絳、灌俎豆,亦在今日,但用離析,無緣會面,為愁歎耳。道直途清,相見豈復難哉?」權以紘有鎮守之勞,欲論功加賞。紘厚自挹損,不敢蒙寵,權不奪其志。每從容侍燕,微言密指,常有以規諷。江表傳曰:初,權於群臣多呼其字,惟呼張昭曰張公,紘曰東部,所以重二人也。   後權以紘為長史,從征合肥。〔一〕權率輕騎將往突敵,紘諫曰:「夫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彊暴之虜,三軍之眾,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願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納紘言而止。既還,明年將復出軍,紘又諫曰:「自古帝王受命之君,雖有皇靈佐於上,文德播於下,亦賴武功以昭其勳。然而貴於時動,乃後為威耳。今麾下值四百之厄,有扶危之功,宜且隱息師徒,廣開播殖,任賢使能,務崇寬惠,順天命以行誅,可不勞而定也。」於是遂止不行。紘建計宜出都秣陵,權從之。〔二〕令還吳迎家,道病卒。臨困,授子靖留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脩德政以比隆盛世,至於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闇於治體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三〕無假取於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雖)〔離〕則有釁,巧辯緣閒,眩於小忠,戀於恩愛,賢愚雜錯,長幼失敘,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賢如飢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時年六十卒。權省書流涕。   〔一〕 吳書曰:合肥城久不拔,紘進計曰:「古之圍城,開其一面,以疑眾心。今圍之甚密,攻之又急,誠懼并命戮力。死戰之寇,固難卒拔,及救未至,可小寬之,以觀其變。」議者不同。會救騎至,數至圍下,馳騁挑戰。   〔二〕 江表傳曰:紘謂權曰:「秣陵,楚武王所置,名為金陵。地勢岡阜連石頭,訪問故老,云昔秦始皇東巡會稽經此縣,望氣者云金陵地形有王者都邑之氣,故掘斷連岡,改名秣陵。今處所具存,地有其氣,天之所命,宜為都邑。」權善其議,未能從也。後劉備之東,宿於秣陵,周觀地形,亦勸權都之。權曰:「智者意同。」遂都焉。獻帝春秋云:劉備至京,謂孫權曰:「吳去此數百里,即有警急,赴救為難,將軍無意屯京乎?」權曰:「秣陵有小江百餘里,可以安大船,吾方理水軍,當移據之。」備曰:「蕪湖近濡須,亦佳也。」權曰:「吾欲圖徐州,宜近下也。」臣松之以為秣陵之與蕪湖,道里所校無幾,於北侵利便,亦有何異?而云欲闚徐州,貪秣陵近下,非其理也。諸書皆云劉備勸都秣陵,而此獨云權自欲都之,又為虛錯。   〔三〕 周禮太宰職曰:以八柄詔王馭群臣。一曰爵,以馭其貴。二曰祿,以馭其富。三曰予,以馭其幸。四曰置,以馭其行。五曰生,以馭其福。六曰奪,以馭其貧。七曰廢,以馭其罪。八曰誅,以馭其過。   紘著詩賦銘誄十餘篇。〔一〕子玄,官至南郡太守、尚書。〔二〕玄子尚,〔三〕孫皓時為侍郎,以言語辯捷見知,擢為侍中、中書令。皓使尚鼓琴,尚對曰:「素不能。」敕使學之。後晏言次說琴之精妙,尚因道「晉平公使師曠作清角,曠言吾君德簿,不足以聽之。」皓意謂尚以斯喻己,不悅。後積他事下獄,皆追以此為詰,〔四〕送建安作船。久之,又就加誅。   〔一〕 吳書曰:紘見柟榴枕,愛其文,為作賦。陳琳在北見之,以示人曰:「此吾鄉里張子綱所作也。」後紘見陳琳作武庫賦、應機論,與琳書深歎美之。琳答曰:「自僕在河北,與天下隔,此閒率少於文章,易為雄伯,故使僕受此過差之譚,非其實也。今景興在此,足下與子布在彼,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紘既好文學,又善楷篆,與孔融書,自書。融遺紘書曰:「前勞手筆,多篆書。每舉篇見字,欣然獨笑,如復睹其人也。」   〔二〕 江表傳曰:玄清介有高行,而才不及紘。   〔三〕 江表傳(曰)稱尚有俊才。   〔四〕 環氏吳紀曰:皓嘗問:「詩云『汎彼柏舟』,惟柏中舟乎?」尚對曰:「詩言『檜楫松舟』,則松亦中舟也。」又問:「鳥之大者惟鶴,小者惟雀乎?」尚對曰:「大者有禿鶖,小者有鷦鷯。」皓性忌勝己,而尚談論每出其表,積以致恨。後問:「孤飲酒以方誰?」尚對曰:「陛下有百觚之量。」皓云:「尚知孔丘之不王,而以孤方之!」因此發怒收尚。尚書岑昏率公卿已下百餘人,詣宮叩頭請,尚罪得減死。   初,紘同郡秦松字文表,陳端字子正,並與紘見待於孫策,參與謀謨。各早卒。   嚴畯字曼才,彭城人也。少耽學,善詩、書、三禮,又好說文。避亂江東,與諸葛瑾、步騭齊友善。性質直純厚,其於人物,忠告善道,志存補益。張昭進之於孫權,權以為騎都尉、從事中郎。及橫江將軍魯肅卒,權以畯代肅,督兵萬人,鎮據陸口。眾人咸為畯喜,畯前後固辭:「樸素書生,不閑軍事,非才而據,咎悔必至。」發言慷慨,至於流涕,〔一〕權乃聽焉。世嘉其能以實讓。權為吳王,及稱尊號,畯嘗為衛尉,使至蜀,蜀相諸葛亮深善之。不畜祿賜,皆散之親戚知故,家常不充。廣陵劉穎與畯有舊,穎精學家巷,權聞徵之,以疾不就。其弟略為零陵太守,卒官,穎往赴喪,權知其詐病,急驛收錄。畯亦馳語穎,使還謝權。權怒廢畯,而穎得免罪。久之,以畯為尚書令,後卒。〔二〕   〔一〕 志林曰:權又試畯騎,上馬墮鞍。   〔二〕 吳書曰:晙時年七十八,二子凱、爽。凱官至升平少府。   畯著孝經傳、潮水論,又與裴玄、張承論管仲、季路,皆傳於世。玄字彥黃,下邳人也,亦有學行,官至太中大夫。問子欽齊桓、晉文、夷、惠四人優劣,欽答所見,與玄相反覆,各有文理。欽與太子登游處,登稱其翰采。   程秉字德樞,汝南南頓人也。逮事鄭玄,後避亂交州,與劉熙考論大義,遂博通五經。士燮命為長史。權聞其名儒,以禮徵秉,既到,拜太子太傅。黃武四年,權為太子登娉周瑜女,秉守太常,迎妃於吳,權親幸秉船,深見優禮。既還,秉從容進說登曰:「婚姻人倫之始,王教之基,是以聖王重之,所以率先眾庶,風化天下,故詩美關雎,以為稱首。願太子尊禮教於閨房,存周南之所詠,則道化隆於上,頌聲作於下矣。」登笑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誠所賴於傅君也。」   病卒官。著周易摘、尚書駮、論語弼,凡三萬餘言。秉為傅時,率更令河南徵崇亦篤學立行云。〔一〕   〔一〕 吳錄曰:崇字子和,治易、春秋左氏傳,兼善內術。本姓李,遭亂更姓,遂隱於會稽,躬耕以求其志。好尚者從學,所教不過數人輒止,欲令其業必有成也。所交結如丞相步騭等,咸親焉。嚴畯薦崇行足以厲俗,學足以為師。初見太子登,以疾賜不拜。東宮官僚皆從諮詢。太子數訪以異聞。年七十而卒。   闞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世農夫,至澤好學,居貧無資,常為人傭書,以供紙筆,所寫既畢,誦讀亦遍。追師論講,究覽群籍,兼通曆數,由是顯名。察孝廉,除錢唐長,遷郴令。孫權為驃騎將軍,辟補西曹掾;及稱尊號,以澤為尚書。嘉禾中,為中書令,加侍中。赤烏五年,拜太子太傅,領中書如故。   澤以經傳文多,難得盡用,乃斟酌諸家,刊約禮文及諸注說以授二宮,為制行出入及見賓儀,又著乾象曆注以正時日。每朝廷大議,經典所疑,輒諮訪之。以儒學勤勞,封都鄉侯。性謙恭篤慎,宮府小吏,呼召對問,皆為抗禮。人有非短,口未嘗及,容貌似不足者,然所聞少窮。權嘗問:「書傳篇賦,何者為美?」澤欲諷喻以明治亂,因對賈誼過秦論最善,權覽讀焉。初,以呂壹姦罪發聞,有司窮治,奏以大辟,或以為宜加焚裂,用彰元惡。權以訪澤,澤曰:「盛明之世,不宜復有此刑。」權從之。又諸官司有所患疾,欲增重科防,以檢御臣下,澤每曰「宜依禮、律」,其和而有正,皆此類也。〔一〕六年冬卒,權痛惜感悼,食不進者數日。   〔一〕 吳錄曰:虜翻稱澤曰:「闞生矯傑,蓋蜀之揚雄。」又曰:「闞子儒術德行,亦今之仲舒也。」初,魏文帝即位,權嘗從容問群臣曰:「曹丕以盛年即位,恐孤不能及之,諸卿以為如何?」群臣未對,澤曰:「不及十年,丕其沒矣,大王勿憂也。」權曰:「何以知之?」澤曰:「以字言之,不十為丕,此其數也。」文帝果七年而崩。臣松之計孫權年大文帝五歲,其為長幼也微矣。   澤州里先輩丹楊唐固亦修身積學,稱為儒者,著國語、公羊、穀梁傳注,講授常數十人。權為吳王,拜固議郎,自陸遜、張溫、駱統等皆拜之。黃武四年為尚書僕射,卒。〔一〕   〔一〕 吳錄曰:固字子正,卒時年七十餘矣。   薛綜字敬文,沛郡竹邑人也。〔一〕少依族人避地交州,從劉熙學。士燮既附孫權,召綜為五官中郎〔將〕,除合浦、交阯太守。時交土始開,刺吏呂岱率師討伐,綜與俱行,越海南征,及到九真。事畢還都,守謁者僕射。西使張奉於權前列尚書闞澤姓名以嘲澤,澤不能答。綜下行酒,因勸酒曰:「蜀者何也?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苟身,虫入其腹。」〔二〕奉曰:「不當復列君吳邪?」綜應聲曰:「無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於是眾坐喜笑,而奉無以對。其樞機敏捷,皆此類也。〔三〕   〔一〕 吳錄曰:其先齊孟嘗君封於薛。秦滅六國,而失其祀,子孫分散。漢祖定天下,過齊,求孟嘗後,得其孫陵、國二人,欲復其封。陵、國兄弟相推,莫適受,乃去之竹邑,因家焉,故遂氏薛。自國至綜,世典州郡,為著姓。綜少明經,善屬文,有秀才。   〔二〕 臣松之見諸書本「苟身」或作「句身」,以為既云「橫目」,則宜曰:「句身」。   〔三〕 江表傳曰:費禕聘于吳,陛見,公卿待臣皆在坐。酒酣,禕與諸葛恪相對嘲難,言及吳、蜀。禕問曰:「蜀字云何?」恪曰:「有水者濁,無水者蜀。橫目苟身,虫入其腹。」禕復問:「吳字云何?」恪曰:「無口者天,有口者吳,下臨滄海,天子帝都。」與本傳不同。   呂岱從交州召出,綜懼繼岱者非其人,上疏曰:「昔帝舜南巡,卒於蒼梧。秦置桂林、南海、象郡,然則四國之內屬也,有自來矣。趙佗起番禺,懷服百越之君,珠官之南是也。漢武帝誅呂嘉,開九郡,設交阯刺史以鎮監之。山川長遠,習俗不齊,言語同異,重譯乃通,民如禽獸,長幼無別,椎結徒跣,貫頭左衽,長吏之設,雖有若無。自斯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其間,稍使學書,粗知言語,使驛往來,觀見禮化。及後錫光為交阯,任延為九真太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為設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學校,導之經義。由此已降,四百餘年,頗有似類。自臣昔客始至之時,珠崖除州縣嫁娶,皆須八月引戶,人民集會之時,男女自相可適,乃為夫妻,父母不能止。交阯糜泠、九真都龐二縣,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為俗,長吏恣聽,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倮體,不以為羞。由此言之,可謂蟲豸,有靦面目耳。然而土廣人眾,阻險毒害,易以為亂,難使從治。縣官羈縻,示令威服,田戶之租賦,裁取供辦,貴致遠珍名珠、香藥、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鸚鵡、翡翠、孔雀、奇物、充備寶玩,不必仰其賦入,以益中國也。然在九甸之外,長吏之選,類不精覈。漢時法寬,多自放恣,故數反違法。珠崖之廢,起於長吏睹其好髮,髡取為髲。及臣所見,南海黃蓋為日南太守,下車以供設不豐,撾殺主簿,仍見驅逐。九真太守儋萌為妻父周京作主人,并請大吏,酒酣作樂,功曹番歆起舞屬京,京不肯起,歆猶迫彊,萌忿杖歆,亡於郡內。歆弟苗帥眾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討,卒不能克。又故刺史會稽朱符,多以鄉人虞褒、劉彥之徒分作長吏,侵虐百姓,彊賦於民,黃魚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賊並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離喪亡。次得南陽張津,與荊州牧劉表為隙,兵弱敵彊,歲歲興軍,諸將厭患,去留自在。津小檢攝,威武不足,為所陵侮,遂至殺沒。後得零陵賴恭,先輩仁謹,不曉時事。表又遣長沙吳巨為蒼梧太守。巨武夫輕悍,不為恭〔所〕服,(所取)〔輒〕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騭。是時津故將夷廖、錢博之徒尚多,騭以次鉏治,綱紀適定,會仍召出。呂岱既至,有士氏之變。越軍南征,平討之日,改置長吏,章明王綱,威加萬里,大小承風。由此言之,綏邊撫裔,實有其人。牧伯之任,既宜清能,荒流之表,禍福尤甚。今日交州雖名粗定,尚有高涼宿賊;其南海、蒼梧、鬱林、珠官四郡界未綏,依作寇盜,專為亡叛逋逃之藪。若岱不復南,新刺史宜得精密,檢攝八郡,方略智計,能稍稍以漸(能)治高涼者,假其威寵,借之形勢,責其成效,庶幾可補復。如但中人,近守常法,無奇數異術者,則群惡日滋,久遠成害。故國之安危,在於所任,不可不察也。竊懼朝廷忽輕其選,故敢竭愚情,以廣聖思。」   黃龍三年,建昌侯慮為鎮軍大將軍,屯半州,以綜為長史,外掌眾事,內授書籍。慮卒,入守賊曹尚書,遷尚書僕射。時公孫淵降而復叛,權盛怒,欲自親征。綜上疏諫曰:「夫帝王者,萬國之元首,天下之所繫命也。是以居則重門擊柝以戒不虞,行則清道案節以養威嚴,蓋所以存萬安之福,鎮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時,託乘桴浮海之語,季由斯喜,拒以無所取才。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諺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萬乘之尊乎?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池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穀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顯以符瑞,當乘平喪亂,康此民物;嘉祥日集,海內垂定,逆虜凶虐,滅亡在近。中國一平,遼東自斃,但當拱手以待耳。今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群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遵乘橋之安,遠履冰之險,則臣子賴祉,天下幸甚。」時群臣多諫,權遂不行。   正月乙未,權敕綜祝祖不得用常文,綜承詔,卒造文義,信辭粲爛。權曰:「復為兩頭,使滿三也。」綜復再祝,辭令皆新,眾咸稱善。赤烏三年,徙選曹尚書。五年,為太子少傅,領選職如故。〔一〕六年春,卒。凡所著詩賦難論數萬言,名曰私載,又定五宗圖述、二京解,皆傳於世。   〔一〕 吳書曰:後權賜綜紫綬囊,綜陳讓紫色非所宜服,權曰:「太子年少,涉道日淺,君當博之以文,約之以禮,茅土之封,非君而誰?」是時綜以名儒居師傅之位,仍兼選舉,甚為優重。   子珝,宮至威南將軍,征交阯還,道病死。〔一〕珝弟瑩,字道言,初為祕府中書郎,孫休即位,為散騎中常侍。數年,以病去官。孫皓初,為左執法,遷選曹尚書,及立太子,又領少傅。建衡三年,皓追歎瑩父綜遺文,且命瑩繼作。瑩獻詩曰:「惟臣之先,昔仕于漢,奕世綿綿,頗涉臺觀。暨臣父綜,遭時之難,卯金失御,邦家毀亂。適茲樂土,庶存孑遺,天啟其心,東南是歸。厥初流隸,困于蠻垂。大皇開基,恩德遠施。特蒙招命。拯擢泥汙,釋放巾褐,受職剖符。作守合浦,在海之隅,遷入京輦,遂升機樞。枯瘁更榮,絕統復紀,自微而顯,非願之始。亦惟寵遇,心存足止。重值文皇,建號東宮,乃作少傅,光華益隆。明明聖嗣,至德謙崇,禮遇兼加,惟渥惟豐。哀哀先臣,念竭其忠,洪恩未報,委世以終。嗟臣蔑賤,惟昆及弟,幸生幸育,託綜遺體。過庭既訓,頑蔽難啟。堂構弗克,志存耦耕。豈悟聖朝,仁澤流盈。追錄先臣,愍其無成,是濟是拔,被以殊榮。珝忝千里,受命南征,旌旗備物,金革楊聲。及臣斯陋,實闇實微,既顯前軌,人物之機;復傅東宮,繼世荷輝,才不逮先,是忝是違。乾德博好,文雅是貴,追悼亡臣,冀存遺類。如何愚胤,曾無髣彿!瞻彼舊寵,顧此頑虛,孰能忍媿,臣實與居。夙夜反側,克心自論,父子兄弟,累世蒙恩,死惟結草,生誓殺身,雖則灰隕,無報萬分。」   〔一〕 漢晉春秋曰:孫休時,珝為五宮中郎將,遣至蜀求馬。及還,休問蜀政得失,對曰:「主闇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臣聞燕雀處堂,子母相樂,自以為安也,突決棟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其是之謂乎!」   是歲,何定建議鑿聖谿以通江淮,皓令瑩督萬人往,遂以多盤石難施功,罷還,出為武昌左部督。後定被誅,皓追聖谿事,下瑩獄,徙廣州。右國史華覈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皆立史官,敘錄功美,垂之無窮。漢時司馬遷、班固,咸命世大才,所撰精妙,與六經俱傳。大吳受命,建國南土。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項峻始撰吳書。孚、峻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紀錄。至少帝時,更差韋曜、周昭、薛瑩、梁廣及臣五人,訪求往事,所共撰立,備有本末。昭、廣先亡,曜負恩蹈罪,瑩出為將,復以過徙,其書遂委滯,迄今未撰奏。臣愚淺才劣,適可為瑩等記注而已,若使撰合,必襲孚、峻之跡,懼墜大皇帝之元功,損當世之盛美。瑩涉學既博,文章尤妙,同寮之中,瑩為冠首。今者見吏,雖多經學,記述之才,如瑩者少,是以慺慺為國惜之。實欲使卒垂成之功,編於前史之末。奏上之後,退填溝壑,無所復恨。」皓遂召瑩還,為左國史。頃之,選曹尚書同郡繆禕以執意不移,為群小所疾,左遷衡陽太守。既拜,又追以職事見詰責,拜表陳謝。因過詣瑩,復為人所白,云禕不懼罪,多將賓客會聚瑩許。乃收禕下獄,徙桂陽,瑩還廣州。未至,召瑩還,復職。是時法政多謬,舉措煩苛,瑩每上便宜,陳緩刑簡役,以濟育百姓,事或施行。遷光祿勳。天紀四年,晉軍征皓,皓奉書於司馬伷、王渾、王濬請降,其文,瑩所造也。瑩既至洛陽,特先見敘,為散騎常侍,答問處當,皆有條理。〔一〕太康三年卒。著書八篇,名曰新議〔二〕。   〔一〕 干寶晉紀曰:武帝從容問瑩曰:「孫皓之所以亡者何也?」瑩對曰:「歸命侯臣皓之君吳也,昵近小人,刑罰妄加,大臣大將,無所親信,人人憂恐,各不自保,危亡之釁,實由於此。」帝遂問吳士存亡者之賢愚,瑩各以狀對。   〔二〕 王隱晉書曰:瑩子兼,字令長,清素有器宇,資望故如上國,不似吳人。歷位二宮丞相長史。元帝踐阼,累遷丹楊尹、尚書,又為太子少傅。自綜至兼,三世傅東宮。   評曰:張紘文理意正,為世令器,孫策待之亞於張昭,誠有以也。嚴、程、闞生,一時儒林也。至畯辭榮濟舊,不亦長者乎!薛綜學識規納,為吳良臣。及瑩纂蹈,允有先風,然於暴酷之朝,屢登顯列,君子殆諸。 ## 三國志卷五十四 吳書九 周瑜魯肅呂蒙傳第九   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人也。從祖父景,景子忠,皆為漢太尉〔一〕。父異,洛陽令。   〔一〕 謝承後漢書曰:景字仲嚮,少以廉能見稱,以明學察孝廉,辟公府。後為豫州刺史,辟汝南陳蕃為別駕,潁川李膺、荀緄、杜密、沛國朱寓為從事,皆天下英俊之士也。稍遷至尚書令,遂登太尉。張璠漢紀曰:景父榮,章、和世為尚書令。初景歷位牧守,好善愛士,每歲舉孝廉,延請入,上後堂,與家人宴會,如此者數四。及贈送既備,又選用其子弟,常稱曰:「移臣作子,於政何有?」先是,司徒韓縯為河內太守,在公無私,所舉一辭而已,後亦不及其門戶,曰:「我舉若可矣,不令恩偏稱一家也。」當時論者,或兩譏焉。   瑜長壯有姿貌。初,孫堅興義兵討董卓,徙家於舒。堅子策與瑜同年,獨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瑜從父尚為丹楊太守,瑜往省之。會策將東渡,到歷陽,馳書報瑜,瑜將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諧也。」遂從攻橫江、當利,皆拔之。乃渡擊秣陵,破笮融、薛禮,轉下湖孰、江乘,進入曲阿,劉繇奔走,而策之眾已數萬矣。因謂瑜曰:「吾以此眾取吳會平山越已足。卿還鎮丹楊。」瑜還。頃之,袁術遣從弟胤代尚為太守,而瑜與尚俱還壽春。術欲以瑜為將,瑜觀術終無所成,故求為居巢長,欲假塗東歸,術聽之。遂自居巢還吳。是歲,建安三年也。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即與兵二千人,騎五十匹。〔一〕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為周郎。以瑜恩信著於廬江,出備牛渚,後領春穀長。頃之,策欲取荊州,以瑜為中護軍,領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二〕復進尋陽,破劉勳,討江夏,還定豫章、廬陵,留鎮巴丘。〔三〕   〔一〕 江表傳曰:策又給瑜鼓吹,為治館舍,贈賜莫與為比。策令曰:「周公瑾英雋異才,與孤有總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楊,發眾及船糧以濟大事,論德酬功,此未足以報者也。」   〔二〕 江表傳曰:策從容戲瑜曰:「橋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為歡。」   〔三〕 臣松之案:孫策于時始得豫章、廬陵,尚未能得定江夏。瑜之所鎮,應在今巴丘縣也,與後所(平)〔卒〕巴丘處不同。   五年,策薨,權統事。瑜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長史張昭共掌眾事。〔一〕十一年,督孫瑜等討麻、保二屯,梟其渠帥,囚俘萬餘口,還備(官亭)〔宮亭〕。江夏太守黃祖遣將鄧龍將兵數千人入柴桑,瑜追討擊,生虜龍送吳。十三年春,權討江夏,瑜為前部大督。   〔一〕 江表傳曰:曹公新破袁紹,兵威日盛,建安七年,下書責權質任子。權召群臣會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能決,權意不欲遣質,乃獨將瑜詣母前定議,瑜曰:「昔楚國初封於荊山之側,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立基於郢,遂據荊楊,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汎舟舉帆,朝發夕到,士風勁勇,所向無敵,有何偪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將軍韜勇抗威,以待天命,何送質之有!」權母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   其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眾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咸曰:「曹公豺虎也,然託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衝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埸,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可)〔閒〕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藁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閒,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一〕   〔一〕 江表傳曰:權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將吏敢復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及會罷之夜,瑜請見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復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校之,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軍已久疲,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眾,眾數雖多,甚未足畏。得精兵五萬,自足制之,願將軍勿慮。」權撫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文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贊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決,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與孟德決之。」臣松之以為建計拒曹公,實始魯肅。于時周瑜使鄱陽,肅勸權呼瑜,瑜使鄱陽還,但與肅闇同,故能共成大勳。本傳直云,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瑜擺撥眾人之議,獨言抗拒之計,了不云肅先有謀,殆為攘肅之善也。   時劉備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并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一〕又豫備走舸,各繫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二〕備與瑜等復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徑自北歸。   〔一〕 江表傳載蓋書曰:「蓋受孫氏厚恩,常為將帥,見遇不薄。然顧天下事有大勢,用江東六郡山越之人,以當中國百萬之眾,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東方將吏,無有愚智,皆知其不可,惟周瑜、魯肅偏懷淺戇,意未解耳。今日歸命,是其實計。瑜所督領,自易摧破。交鋒之日,蓋為前部,當因事變化,效命在近。」曹公特見行人,密問之,口敕曰:「但恐汝詐耳。蓋若信實,當授爵賞,超於前後也。」   〔二〕 江表傳曰:至戰日,蓋先取輕利艦十舫,載燥荻枯柴積其中,灌以魚膏,赤幔覆之,建旌旗龍幡於艦上。時東南風急,因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蓋舉火白諸校,使眾兵齊聲大叫曰:「降焉!」操軍人皆出營立觀。去北軍二里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往船如箭,飛埃絕爛,燒盡北船,延及岸邊營柴。瑜等率輕銳尋繼其後,雷鼓大進,北軍大壞,曹公退走。   瑜與程普又進南郡,與仁相對,各隔大江。兵未交鋒,〔一〕瑜即遣甘寧前據夷陵。仁分兵騎別攻圍寧。寧告急於瑜。瑜用呂蒙計,留淩統以守其後,身與蒙上救寧。寧圍既解,乃渡屯北岸,克期大戰。瑜親跨馬擽陳,會流矢中右脅,瘡甚,便還。後仁聞瑜臥未起,勒兵就陳。瑜乃自興,案行軍營,激揚吏士,仁由是遂退。   〔一〕 吳錄曰:備謂瑜云:「仁守江陵城,城中糧多,足為疾害。使張益德將千人隨卿,卿分二千人追我,相為從夏水人截仁後,仁聞吾入必走。」瑜以二千人益之。   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以下雋、漢昌、劉陽、州陵為奉邑,屯據江陵。劉備以左將軍領荊州牧,治公安。備詣京見權,瑜上疏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為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權以曹公在北方,當廣攬英雄,又恐備難卒制,故不納。   是時劉璋為益州牧,外有張魯寇侵,瑜乃詣京見權日:「今曹操新折衄,方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得蜀而并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好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蹙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瑜還江陵,為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一〕時年三十六。權素服舉哀,感動左右。喪當還吳,又迎之蕪湖,眾事費度,一為供給。後著令曰:「故將軍周瑜、程普,其有人客,皆不得問。」初瑜見友於策,太妃又使權以兄奉之。是時權位為將軍,諸將賓客為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性度恢廓,大率為得人,惟與程普不睦。〔二〕   〔一〕 臣松之案,瑜欲取蜀,還江陵治嚴,所卒之處,應在今之巴陵,與前所鎮巴丘,名同處異也。   〔二〕 江表傳曰:普頗以年長,數陵侮瑜。瑜折節容下,終不與校。普後自敬服而親重之,乃告人曰:「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時人以其謙讓服人如此。初曹公聞瑜年少有美才,謂可游說動也,乃密下揚州,遣九江蔣幹往見瑜。幹有儀容,以才辯見稱,獨步江、淮之間,莫與為對。乃布衣葛巾,自託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為曹氏作說客邪?」幹曰:「吾與足下州里,中間別隔,遙聞芳烈,故來敘闊,并觀雅規,而云說客,無乃逆詐乎?」瑜曰:「吾雖不及夔、曠,聞弦賞音,足知雅曲也。」因延幹入,為設酒食。畢,遣之曰:「適吾有密事,且出就館,事了,別自相請。」後三日,瑜請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宴飲,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酈叟復出,猶撫其背而折其辭,豈足下幼生所能移乎?」幹但笑,終無所言。幹還,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閒。中州之士,亦以此多之。劉備之自京還也,權乘飛雲大船,與張昭、秦松、魯肅等十餘人共追送之,大宴會敘別。昭、肅等先出,權獨與備留語,因言次,歎瑜曰:「公瑾文武籌略,萬人之英,顧其器量廣大,恐不久為人臣耳。」瑜之破魏軍也,曹公曰:「孤不羞走。」後書與權曰:「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瑜威聲遠著,故曹公、劉備咸欲疑譖之。及卒,權流涕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賴哉!」後權稱尊號,謂公卿曰:「孤非周公瑾,不帝矣。」   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   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早卒。循弟胤,初拜興業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公安。黃龍元年,封都鄉侯,後以罪徒廬陵郡。赤烏二年,諸葛瑾、步騭連名上疏曰:「故將軍周瑜子胤,昔蒙粉飾,受封為將,不能養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縱情欲,招速罪辟。臣竊以瑜昔見寵任,入作心膂,出為爪牙,銜命出征,身當矢石,盡節用命,視死如歸,故能摧曹操於烏林,走曹仁於郢都,揚國威德,華夏是震,蠢爾蠻荊,莫不賓服,雖周之方叔,漢之信、布,誠無以尚也。夫折衝扞難之臣,自古帝王莫不貴重,故漢高帝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太山如礪,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書,重以盟詛,藏于宗廟,傳於無窮,欲使功臣之後,世世相踵,非徒子孫,乃關苗裔,報德明功,勤勤懇懇,如此之至,欲以勸戒後人,用命之臣,死而無悔也。況於瑜身沒未久,而其子胤降為匹夫,益可悼傷。竊惟陛下欽明稽古,隆於興繼,為胤歸訴,乞匄餘罪,還兵復爵,使失旦之雞,復得一鳴,抱罪之臣,展其後效。」權答曰:「腹心舊勳,與孤協事,公瑾有之,誠所不忘。昔胤年少,初無功勞,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於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後告喻,曾無悛改。孤於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迫胤罪惡,未宜便還,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今二君勤勤援引漢高河山之誓,孤用恧然。雖德非其疇,猶欲庶幾,事亦如爾,故未順旨。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間,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瑾、騭表比上,朱然及全琮亦俱陳乞,權乃許之。會胤病死。   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為偏將軍,領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峻子護為將。權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故便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乎?」   魯肅字子敬,臨淮東城人也。生而失父,與祖母居。家富於財,性好施與。爾時天下已亂,肅不治家事,大散財貨,摽賣田地,以賑窮弊結士為務,甚得鄉邑歡心。   周瑜為居巢長,將數百人故過候肅,并求資糧。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肅乃指一囷與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親結,定僑、札之分。袁術聞其名,就署東城長。肅見術無綱紀,不足與立事,乃攜老弱將輕俠少年百餘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東渡,因與同行,〔一〕留家曲阿。會祖母亡,還葬東城。   〔一〕 吳書曰:肅體貌魁奇,少有壯節,好為奇計。天下將亂,乃學擊劍騎射,招聚少年,給其衣食,往來南山中射獵,陰相部勒,講武習兵。父老咸曰:「魯氏世衰,乃生此狂兒!」後雄傑並起,中州擾亂,肅乃命其屬曰:「中國失綱,寇賊橫暴,淮、泗間非遺種之地,吾聞江東沃野萬里,民富兵彊,可以避害,寧肯相隨俱至樂土,以觀時變乎?」其屬皆從命。乃使細弱在前,彊壯在後,男女三百餘人行。州追騎至,肅等徐行,勒兵持滿,謂之曰:「卿等丈夫,當解大數。今日天下兵亂,有功弗賞,不追無罰,何為相偪乎?」又自植盾,引弓射之,矢皆洞貫。騎既嘉肅言,且度不能制,乃相率還。肅渡江往見策,策亦雅奇之。   劉子揚與肅友善,遺肅書曰:「方今天下豪傑並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還迎老母,無事滯於東城。近鄭寶者,今在巢湖,擁眾萬餘,處地肥饒,廬江閒人多依就之,況吾徒乎?觀其形勢,又可博集,時不可失,足下速之。」肅答然其計。葬畢還曲阿,欲北行。會瑜已徙肅母到吳、肅具以狀語瑜。時孫策已薨,權尚住吳,瑜謂肅曰:「昔馬援答光武云『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今主人親賢貴士,納奇錄異,且吾聞先哲祕論,承運代劉氏者,必興于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曆數。終搆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吾方達此,足下不須以子揚之言介意也。」肅從其言。瑜因薦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不可令去也。   權即見肅,與語甚悅之。眾賓罷退,肅亦辭出,乃獨引肅還,合榻對飲。因密議曰:「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餘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何以佐之?」肅對曰:「昔高帝區區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規模如此,亦自無嫌。何者?北方誠多務也。因其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冀以輔漢耳,此言非所及也。」張昭非肅謙下不足,頗訾毀之,云肅年少麤疏,未可用。權不以介意,益貴重之,賜肅母衣服幃帳,居處雜物,富擬其舊。   劉表死。肅進說曰:「夫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弔表二子,并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曹公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備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肅徑迎之,到當陽長阪,與備會,宣騰權旨,及陳江東彊固,勸備與權併力。備甚歡悅。時諸葛亮與備相隨,肅謂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備遂到夏口,遣亮使權,肅亦反命。〔一〕   〔一〕 臣松之案:劉備與權併力,共拒中國,皆肅之本謀。又語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則亮已亟聞肅言矣。而蜀書亮傳曰:「亮以連橫之略說權,權乃大喜。」如似此計始出於亮。若二國史官,各記所聞,競欲稱揚本國容美,各取其功。今此二書,同出一人,而舛互若此,非載述之體也。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歎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此天以卿賜我也。」〔一〕   〔一〕 魏書及九州春秋曰:曹公征荊州,孫權大懼,魯肅實欲勸權拒曹公,乃激說權曰:「彼曹公者,實嚴敵也,新并袁紹,兵馬甚精,乘戰勝之威,伐喪亂之國,克可必也。不如遣兵助之,且送將軍家詣鄴;不然,將危。」權大怒,欲斬肅,肅因曰:「今事已急,即有他圖,何不遣兵助劉備,而欲斬我乎?」權然之,乃遣周瑜助備。孫盛曰:吳書及江表傳,魯肅一見孫權便說拒曹公而論帝王之略,劉表之死也,又請使觀變,無緣方復激說勸迎曹公也。又是時勸迎者眾,而云獨欲斬肅,非其論也。   時周瑜受使至鄱陽,肅勸追召瑜還。遂任瑜以行事,以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曹公破走,肅即先還,權大請諸將迎肅。肅將入閤拜,權起禮之,因謂曰:「子敬,孤持鞍下馬相迎,足以顯卿未?」肅趨進曰:「未也。」眾人聞之,無不愕然。就坐,徐舉鞭言曰:「願至尊威德加乎四海,總括九州,克成帝業,更以安車輭輪徵肅,始當顯耳。」權撫掌歡笑。   後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惟肅勸權借之,共拒曹公。〔一〕曹公聞權以土地業備,方作書,落筆於地。   〔一〕 漢晉春秋曰:呂範勸留備,肅曰:「不可。將軍雖神武命世,然曹公威力實重,初臨荊州,恩信未洽,宜以借備,使撫安之。多操之敵,而自為樹黨,計之上也。」權即從之。   周瑜病困,上疏曰:「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願至尊先慮未然,然後康樂。今既與曹操為敵,劉備近在公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盡矣。」〔一〕即拜肅奮武校尉,代瑜領兵。瑜士眾四千餘人,奉邑四縣,皆屬焉。令程普領南郡太守。肅初住江陵,後下屯陸口,威恩大行,眾增萬餘人,拜漢昌太守、偏將軍。十九年,從權破皖城,轉橫江將軍。   〔一〕 江表傳載:初瑜疾困,與權牋曰:「瑜以凡才,昔受討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榮任,統御兵馬,志執鞭弭,自效戎行。規定巴蜀,次取襄陽,憑賴威靈,謂若在握。至以不謹,道遇暴疾,昨自醫療,日加無損。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復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埸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儻或可採,瑜死不朽矣。」案此牋與本傳所載,意旨雖同,其辭乖異耳。   先是,益州牧劉璋綱維頹弛,周瑜、甘寧並勸權取蜀,權以咨備,備內欲自規,仍偽報曰:「備與璋託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左右,備獨竦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若不獲請,備當放髮歸於山林。」後備西圖璋,留關羽守,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及羽與肅鄰界,數生狐疑,疆埸紛錯,肅常以歡好撫之。備既定益州,權求長沙、零、桂,備不承旨,權遣呂蒙率眾進取。備聞,自還公安,遣羽爭三郡。肅住益陽,與羽相拒。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請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曰:「國家區區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軍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語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肅厲聲呵之,辭色甚切。羽操刀起謂曰:「此自國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一〕備遂割湘水為界,於是罷軍。   〔一〕 吳書曰:肅欲與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事,宜相開譬。劉備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趨就羽。羽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身在行間,寢不脫介,戮力破魏,豈得徒勞,無一塊壤,而足下來欲收地邪?」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觀於長阪,豫州之眾不當一校,計窮慮極,志勢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人之力,使有所庇廕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隳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又欲翦并荊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況整領人物之主乎!肅聞貪而棄義,必為禍階。吾子屬當重任,曾不能明道處分,以義輔時,而負恃弱眾以圖力爭,師曲為老,將何獲濟?」羽無以答。   肅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權為舉哀,又臨其葬。諸葛亮亦為發哀。〔一〕權稱尊號,臨壇,顧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嘗道此,可謂明於事勢矣。」   〔一〕 吳書曰:肅為人方嚴,寡於玩飾,內外節儉,不務俗好。治軍整頓,禁令必行,雖在軍陳,手不釋卷。又善談論,能屬文辭,思度弘遠,有過人之明。周瑜之後,肅為之冠。   肅遺腹子淑既壯,濡須督張承謂終當到至。永安中,為昭武將軍、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節,遷夏口督。所在嚴整,有方幹。鳳皇三年卒。子睦襲爵,領兵馬。   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鄧當。當為孫策將,數討山越。蒙年十五六,竊隨當擊賊,當顧見大驚,呵叱不能禁止。歸以告蒙母,母恚欲罰之,蒙曰:「貧賤難可居,脫誤有功,富貴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時當職吏以蒙年小輕之,曰:「彼豎子何能為?此欲以肉餧虎耳。」他日與蒙會,又蚩辱之。蒙大怒,引刀殺吏,出走,逃邑子鄭長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閒為言,策召見奇之,引置左右。   數歲,鄧當死,張昭薦蒙代當,拜別部司馬。權統事,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欲并合之。蒙陰賒貰,為兵作絳衣行縢,及簡日,陳列赫然,兵人練習,權見之大悅,增其兵。從討丹楊,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領廣德長。   從征黃祖,祖令都督陳就逆以水軍出戰。蒙勒前鋒,親梟就首,將士乘勝,進攻其城。祖聞就死,委城走,兵追禽之。權曰:「事之克,由陳就先獲也。」以蒙為橫野中郎將,賜錢千萬。   是歲,又與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於烏林,圍曹仁於南郡。益州將襲肅舉軍來附,瑜表以肅兵益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瑜使甘寧前據夷陵,曹仁分眾攻寧,寧困急,使使請救。諸將以兵少不足分,蒙謂瑜、普曰:「留淩公績,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又說瑜分遣三百人柴斷險道,賊走可得其馬。瑜從之。軍到夷陵,即日交戰,所殺過半。敵夜遁去,行遇柴道,騎皆舍馬步走。兵追蹙擊,獲馬三百匹,方船載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乃渡江立屯,與相攻擊,曹仁退走,遂據南郡,撫定荊州。還,拜偏將軍,領尋陽令。   魯肅代周瑜,當之陸口,過蒙屯下。肅意尚輕蒙,或說肅曰:「呂將軍功名日顯,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顧之。」遂往詣蒙。酒酣,蒙問肅曰:「君受重任,與關羽為鄰,將何計略,以備不虞?」肅造次應曰:「臨時施宜。」蒙曰:「今東西雖為一家,而關羽實熊虎也,計安可不豫定?」因為肅畫五策。肅於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於此也。」遂拜蒙母,結友而別〔一〕。   〔一〕 江表傳曰:初,權謂蒙及蔣欽曰:「卿今並當塗掌事,宜學問以自開益。」蒙曰:「在軍中常苦多務,恐不容復讀書。」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為博士邪?但當令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少時歷詩、書、禮記、左傳、國語,惟不讀易。至統事以來,省三史、諸家兵書,自以為大有所益。如卿二人,意性朗悟,學必得之,寧當不為乎?宜急讀孫子、六韜、左傳、國語及三史。孔子言『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光武當兵馬之務,手不釋卷。孟德亦自謂老而好學。卿何獨不自勉勖邪?」蒙始就學,篤志不倦,其所覽見,舊儒不勝。後魯肅上代周瑜,過蒙言議,常欲受屈。肅拊蒙背曰:「吾謂大弟但有武略耳,至於今者,學識英博,非復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今論,何一稱穰侯乎。兄今代公瑾,既難為繼,且與關羽為鄰。斯人長而好學,讀左傳略皆上口,梗亮有雄氣,然性頗自負,好陵人。今與為對,當有單複以(卿)〔鄉〕待之。」。密為肅陳三策,肅敬受之,祕而不宣。權常歎曰:「人長而進益,如呂蒙、蔣欽,蓋不可及也。富貴榮顯,更能折節好學,耽悅書傳,輕財尚義,所行可跡,並作國士,不亦休乎!」   時蒙與成當、宋定、徐顧屯次比近,三將死,子弟幼弱,權悉以兵并蒙。蒙固辭,陳啟顧等皆勤勞國事,子弟雖小,不可廢也。書三上,權乃聽。蒙於是又為擇師,使輔導之,其操心率如此。   魏使廬江謝奇為蘄春典農,屯皖田鄉,數為邊寇。蒙使人誘之,不從,則伺隙襲擊,奇遂縮退,其部伍孫子才、宋豪等,皆攜負老弱,詣蒙降。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數進奇計,又勸權夾水口立塢,所以備御甚精,〔一〕曹公不能下而退。   〔一〕 吳錄曰:權欲作塢,諸將皆曰:「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為?」呂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權曰:「善。」遂作之。   曹公遣朱光為廬江太守,屯皖,大開稻田,又令閒人招誘鄱陽賊帥,使作內應。蒙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眾必增,如是數歲,操態見矣,宜早除之。」乃具陳其狀。於是權親征皖,引見諸將,問以計策。〔一〕蒙乃薦甘寧為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銳繼之。侵晨進攻,蒙手執枹鼓,士卒皆騰踊自升,食時破之。既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嘉其功,即拜廬江太守,所得人馬皆分與之,別賜尋陽屯田六百人,官屬三十人。蒙還尋陽,未期而廬陵賊起,諸將討擊不能禽,權曰:「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復令蒙討之。蒙至,誅其首惡,餘皆釋放,復為平民。   〔一〕 吳書曰:諸將皆勸作土山,添攻具,蒙趨進曰:「治攻具及土山,必歷日乃成,城備既脩,外救必至,不可圖也。且乘雨水以入,若留經日,水必向盡,還道艱難,蒙竊危之。今觀此城,不能甚固,以三軍銳氣,四面並攻,不移時可拔,及水以歸,全勝之道也。」權從之。   是時劉備令關羽鎮守,專有荊土,權命蒙西取長沙、零、桂三郡。蒙移書二郡,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備自蜀親至公安,遣羽爭三郡。權時住陸口,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拒羽,而飛書召蒙,使捨零陵,急還助肅。初,蒙既定長沙,當之零陵,過酃,載南陽鄧玄之,玄之者郝普之舊也,欲令誘普。及被書當還,蒙祕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城,顧謂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閒有忠義事,亦欲為之,而不知時也。左將軍在漢中,為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今至尊身自臨之。近者破樊本屯,救酃,逆為孫規所破。此皆目前之事,君所親見也。彼方首尾倒懸,救死不給,豈有餘力復營此哉?今吾士卒精銳,人思致命,至尊遣兵,相繼於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猶牛蹄中魚,冀賴江漢,其不可恃亦明矣。若子太必能一士卒之心,保孤城之守,尚能稽延旦夕,以待所歸者,可也。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為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聽之。玄之先出報蒙,普尋後當至。蒙豫敕四將,各選百人,普出,便入守城門。須臾普出,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孫皎〕,委以後事。即日引軍赴益陽。劉備請盟,權乃歸普等,割湘水,以零陵還之。以尋陽、陽新為蒙奉邑。   師還,遂征合肥,既徹兵,為張遼等所襲,蒙與淩統以死扞衛。後曹公又大出濡須,權以蒙為督,據前所立塢,置彊弩萬張於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鋒屯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護軍、虎威將軍。   魯肅卒,蒙西屯陸口,肅軍人馬萬餘盡以屬蒙。又拜漢昌太守,食下雋、劉陽、漢昌、州陵。與關羽分土接境,知羽驍雄,有并兼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初,魯肅等以為曹公尚存,禍難始搆,宜相輔協,與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陳計策曰:「(今)〔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彊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深納其策,又聊復與論取徐州意,蒙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新破諸袁,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權尤以此言為當。及蒙代肅,初至陸口,外倍修恩厚,與羽結好。   後羽討樊,留兵將備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眾還建業,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盡禽禁等,人馬數萬,託以糧乏,擅取湘關米。權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𦩷𦪇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至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一〕。蒙入據城,盡得羽及將士家屬,皆憮慰,約令軍中不得干歷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官鎧雖公,蒙猶以為犯軍令,不可以鄉里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慄,道不拾遺。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飢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羽還,在道路,數使人與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咸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鬥心。會權尋至,羽自知孤窮,乃走麥城,西至漳鄉,眾皆委羽而降。權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即父子俱獲,荊州遂定。   〔一〕 吳書曰:將軍士仁在公安拒守,蒙令虞翻說之。翻至城門,謂守者曰:「吾欲與汝將軍語。」仁不肯相見。乃為書曰:「明者防禍於未萌,智者圖患於將來,知得知失,可與為人,知存知亡,足別吉凶。大軍之行,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舉,此非天命,必有內應。將軍不先見時,時至又不應之,獨守縈帶之城而不降,死戰則毀宗滅祀,為天下譏笑。呂虎威欲徑到南郡,斷絕陸道,生路一塞,案其地形,將軍為在箕舌上耳,奔走不得免,降則失義,竊為將軍不安,幸熟思焉。」仁得書,流涕而降。翻謂蒙曰:「此譎兵也,當將仁行,留兵備城。」遂將仁至南郡。南郡太守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遂降。吳錄曰:初,南郡城中失火,頗焚燒軍器。羽以責芳,芳內畏懼,權聞而誘之,芳潛相和。及蒙攻之,乃以牛酒出降。   以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一〕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蒙固辭金錢,權不許。封爵未下,會蒙疾發,權時在公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千金。時有鍼加,權為之慘慼,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為下赦令,群臣畢賀。後更增篤,權自臨視,命道士於星辰下為之請命。年四十二,遂卒於內殿。時權哀痛甚,為之降損。蒙未死時,所得金寶諸賜盡付府藏,敕主者命絕之日皆上還,喪事務約。權聞之,益以悲感。   〔一〕 江表傳曰:權於公安大會,呂蒙以疾辭,權笑曰:「禽羽之功,子明謀也,今大功已捷,慶賞未行,豈邑邑邪?」乃增給步騎鼓吹,敕選虎威將軍官屬,并南郡、廬江二郡威儀。拜畢還營,兵馬導從,前後鼓吹,光燿于路。   蒙少不脩書傳,每陳大事,常口占為牋疏。常以部曲事為江夏太守蔡遺所白,蒙無恨意。及豫章太守顧邵卒,權問所用,蒙因薦遺奉職佳吏,權笑曰:「君欲為祁奚耶?」於是用之。甘寧麤暴好殺,既常失蒙意,又時違權令,權怒之,蒙輒陳請:「天下未定,鬥將如寧難得,宜容忍之。」權遂厚寧,卒得其用。   蒙子霸襲爵,與守冢三百家,復田五十頃。霸卒,兄琮襲侯。琮卒,弟睦嗣。   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難繼,君今繼之。公瑾昔要子敬來東,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略帝王之業,此一快也。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張言方率數十萬眾水步俱下。孤普請諸將,咨問所宜,無適先對,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脩檄迎之,子敬即駮言不可,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眾,逆而擊之,此二快也。且其決計策,意出張蘇遠矣;後雖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也。周公不求備於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常以比方鄧禹也。又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圖取關羽,勝於子敬。子敬答孤書云:『帝王之起,皆有驅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內不能辦,外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責也。然其作軍,屯營不失,令行禁止,部界無廢負,路無拾遺,其法亦美也。」   評曰:曹公乘漢相之資,挾天子而掃群桀,新盪荊城,仗威東夏,于時議者莫不疑貳。周瑜、魯肅建獨斷之明,出眾人之表,實奇才也。呂蒙勇而有謀斷,識軍計,譎郝普,禽關羽,最其妙者。初雖輕果妄殺,終於克己,有國士之量,豈徒武將而已乎!孫權之論,優劣允當,故載錄焉。 ## 三國志卷五十五 吳書十 程黃韓蔣周陳董甘淩徐潘丁傳第十   程普字德謀,右北平土垠人也。初為州郡吏,有容貌計略,善於應對。從孫堅征伐,討黃巾於宛、鄧,破董卓於陽人,攻城野戰,身被創夷。   堅薨,復隨孫策在淮南,從攻廬江,拔之,還俱東渡。策到橫江、當利,破張英、于麋等,轉下秣陵、湖孰、句容、曲阿,普皆有功,增兵二千,騎五十匹。進破烏程、石木、波門、陵傳、餘亢,普功為多。策入會稽,以普為吳郡都尉,治錢唐。後徙丹楊都尉,居石城。復討宣城、涇、安吳、陵陽、春穀諸賊,皆破之。策嘗攻祖郎,大為所圍,普與一騎共蔽扞策,驅馬疾呼,以矛突賊,賊披,策因隨出。後拜盪寇中郎將,領零陵太守,從討劉勳於尋陽,進攻黃祖於沙羨,還鎮石城。   策薨,與張昭等共輔孫權,遂周旋三郡,平討不服。又從征江夏,還過豫章,別討樂安。樂安平定,代太史慈備海昏,與周瑜為左右督,破曹公於烏林,又進攻南郡,走曹仁。拜裨將軍,領江夏太守,治沙羨,食四縣。   先出諸將,普最年長,時人皆呼程公。性好施與,喜士大夫。周瑜卒,代領南郡太守。權分荊州與劉備,普復還領江夏,遷盪寇將軍,卒。〔一〕權稱尊號,追論普功,封子咨為亭侯。   〔一〕 吳書曰:普殺叛者數百人,皆使投火,即日病癘,百餘日卒。   黃蓋字公覆,零陵泉陵人也。〔一〕初為郡吏,察孝廉,辟公府。孫堅舉義兵,蓋從之。堅南破山賊,北走董卓,拜蓋別部司馬。堅薨,蓋隨策及權,擐甲周旋,蹈刃屠城。   〔一〕 吳書曰:故南陽太守黃子廉之後也,枝葉分離,自祖遷于零陵,遂家焉。蓋少孤,嬰丁凶難,辛苦備嘗,然有壯志,雖處貧賤,不自同於凡庸,常以負薪餘閒,學書疏,講兵事。   諸山越不賓,有寇難之縣,輒用蓋為守長。石城縣吏,特難檢御,蓋乃署兩掾,分主諸曹。教曰:「令長不德,徒以武功為官,不以文吏為稱。今賊寇未平,有軍旅之務,一以文書委付兩掾,當檢攝諸曹,糾擿謬誤。兩掾所署,事入諾出,若有姦欺,終不加以鞭杖,宜各盡心,無為眾先。」初皆佈威,夙夜恭職;久之,吏以蓋不視文書,漸容人事。蓋亦嫌外懈怠,時有所省,各得兩掾不奉法數事。乃悉請諸掾吏,賜酒食,因出事詰問。兩掾辭屈,皆叩頭謝罪。蓋曰:「前已相敕,終不以鞭杖相加,非相欺也。」遂殺之。縣中震慄。後轉春穀長,尋陽令。凡守九縣,所在平定。遷丹楊都尉,抑彊扶弱,山越懷附。   蓋姿貌嚴毅,善於養眾,每所征討,士卒皆爭為先。建安中,隨周瑜拒曹公於赤壁,建策火攻,語在瑜傳。〔一〕拜武鋒中郎將。武陵蠻夷反亂,攻守城邑,乃以蓋領太守。時郡兵才五百人,自以不敵,因開城門,賊半入,乃擊之,斬首數百,餘皆奔走,盡歸邑落。誅討魁帥,附從者赦之。自春訖夏,寇亂盡平,諸幽邃巴、醴、由、誕邑侯君長,皆改操易節,奉禮請見,郡境遂清。後長沙益陽縣為山賊所攻,蓋又平討。加偏將軍,病卒于官。   〔一〕 吳書曰:赤壁之役,蓋為流矢所中,時寒墮水,為吳軍人所得,不知其蓋也,置廁床中。蓋自彊以一聲呼韓當,當聞之,曰:「此公覆聲也。」向之垂涕,解易其衣,遂以得生。   蓋當官決斷,事無留滯,國人思之。〔一〕及權踐阼,追論其功,賜子柄爵關內侯。   〔一〕 吳書曰:又圖畫蓋形,四時祠祭。   韓當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也。令音郎定反。支音巨兒反。以便弓馬,有膂力,幸於孫堅,從征伐周旋,數犯危難,陷敵擒虜,為別部司馬。〔一〕及孫策東渡,從討三郡,遷先登校尉,授兵二千,騎五十匹。從征劉勳,破黃祖,還討鄱陽,領樂安長,山越畏服。後以中郎將與周瑜等拒破曹公,又與呂蒙襲取南郡,遷偏將軍,領永昌太守。宜都之役,與陸遜、朱然等共攻蜀軍於涿鄉,大破之,徙威烈將軍,封都亭侯。曹真攻南郡,當保東南。在外為帥,厲將士同心固守,又敬望督司,奉遵法令,權善之。黃武二年,封石城侯,遷昭武將軍,領冠軍太守,後又加都督之號。將敢死及解煩兵萬人,討丹楊賊,破之。會病卒,子綜襲侯領兵。   〔一〕 吳書曰:當勤苦有功,以軍旅陪隸,分於英豪,故爵位不加。終於堅世,為別部司馬。   其年,權征石陽,以綜有憂,使守武昌,而綜淫亂不軌。權雖以父故不問,綜內懷懼,〔一〕載父喪,將母家屬部曲男女數千人奔魏。魏以為將軍,封廣陽侯。數犯邊境,殺害人民,權常切齒。東興之役,綜為前鋒,軍敗身死,諸葛恪斬送其首,以白權廟。   〔一〕 吳書曰:綜欲叛,恐左右不從,因諷使劫略,示欲饒之,轉相放效,為行旅大患。後因詐言被詔,以部曲為寇盜見詰讓,云「將吏以下,當並收治」,又言恐罪自及。左右因曰:「惟當去耳。」遂共圖計,以當葬父,盡呼親戚姑姊,悉以嫁將吏,所幸婢妾,皆賜與親近,殺牛飲酒歃血,與共盟誓。   蔣欽字公奕,九江壽春人也。孫策之襲袁術,欽隨從給事。及策東渡,拜別部司馬,授兵。與策周旋,平定三郡,又從定豫章。調授葛陽尉,歷三縣長,討平盜賊,遷西部都尉。會稽冶賊呂合、秦狼等為亂,欽將兵討擊,遂禽合、狼,五縣平定,徙討越中郎將,以經拘、昭陽為奉邑。賀齊討黟賊,欽督萬兵,與齊并力,黟賊平定。從征合肥,魏將張遼襲權於津北,欽力戰有功,遷盪寇將軍,領濡須督。後召還都,拜(津)右護軍,典領辭訟。   權嘗入其堂內,母疏帳縹被,妻妾布裙。權歎其在貴守約,即敕御府為母作錦被,改易帷帳,妻妾衣服悉皆錦繡。   初,欽屯宣城,嘗討豫章賊。蕪湖令徐盛收欽屯吏,表斬之,權以欽在遠不許,盛由是自嫌於欽。曹公出濡須,欽與呂蒙持諸軍節度。盛常畏欽因事害己,而欽每稱其善。盛既服德,論者美焉。〔一〕   〔一〕 江表傳曰:權謂欽曰:「盛前白卿,卿今舉盛,欲慕祁奚邪?」欽對曰:「臣聞公舉不挾私怨,盛忠而勤彊,有膽略器用,好萬人督也。今大事未定,臣當助國求才,豈敢挾私恨以蔽賢乎!」權嘉之。   權討關羽,欽督水軍入沔,還,道病卒。權素服舉哀,以蕪湖民二百戶、田二百頃,給欽妻子。子壹封宣城侯,領兵拒劉備有功,還赴南郡,與魏交戰,臨陳卒。壹無子,弟休領兵,後有罪失業。   周泰字幼平,九江下蔡人也。與蔣欽隨孫策為左右,服事恭敬,數戰有功。策入會稽,署別部司馬,授兵。權愛其為人,請以自給。策討六縣山賊,權住宣城,使士自衛,不能千人,意尚忽略,不治圍落,而山賊數千人卒至。權始得上馬,而賊鋒刃已交於左右,或斫中馬鞍,眾莫能自定。惟泰奮激,投身衛權,膽氣倍人,左右由泰並能就戰。賊既解散,身被十二創,良久乃蘇。是日無泰,權幾危殆。策深德之,補春穀長。後從攻皖,及討江夏,還過豫章,復補宜春長,所在皆食其征賦。   從討黃祖有功。後與周瑜、程普拒曹公於赤壁,攻曹仁於南郡。荊州平定,將兵屯岑。曹公出濡須,泰復赴擊,曹公退,留督濡須,拜平虜將軍。時朱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並不伏也,權特為案行至濡須塢,因會諸將,大為酣樂。權自行酒到泰前,命泰解衣,權手自指其創痕,問以所起。泰輒記昔戰鬥處以對,畢,使復服,歡讌極夜。其明日,遣使者授以御蓋。〔一〕於是盛等乃伏。   〔一〕 江表傳曰:權把其臂,因流涕交連,字之曰:「幼平,卿為孤兄弟戰如熊虎,不惜軀命,被創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卿吳之功臣,孤當與卿同榮辱,等休戚。幼平意快為之,勿以寒門自退也。」即敕以己常所用御幘青縑蓋賜之。坐罷,住駕,使泰以兵馬導從出,鳴鼓角作鼓吹。   後權破關羽,欲進圖蜀,拜泰漢中太守、奮威將軍,封陵陽侯。黃武中卒。   子邵以騎都尉領兵。曹仁出濡須,戰有功,又從攻破曹休,進位裨將軍,黃龍二年卒。弟承領兵襲侯。   陳武字子烈,廬江松滋人。孫策在壽春,武往脩謁,時年十八,長七尺七寸,因從渡江,征討有功,拜別部司馬。策破劉勳,多得廬江人,料其精銳,乃以武為督,所向無前。及權統事,轉督五校。仁厚好施,鄉里遠方客多依託之。尤為權所親愛,數至其家。累有功勞,進位偏將軍。建安二十年,從擊合肥,奮命戰死。權哀之,自臨其葬。〔一〕   〔一〕 江表傳曰:權命以其愛妾殉葬,復客二百家。孫盛曰:昔三良從穆,秦師以之不征;魏妾既出,杜回以之僵仆。禍福之報,如此之效也。權仗計任術,以生從死,世祚之促,不亦宜乎!   子脩有武風,年十九,權召見獎厲,拜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時諸新兵多有逃叛,而脩撫循得意,不失一人。權奇之,拜為校尉。建安末,追錄功臣後,封脩都亭侯,為解煩督。黃龍元年卒。   弟表,字文奧,武庶子也,少知名,與諸葛恪、顧譚、張休等並侍東宮,皆共親友。尚書暨豔亦與表善,後豔遇罪,時人咸自營護,信厚言薄,表獨不然,士以此重之。(徙)〔從〕太子中庶子,拜翼正都尉。兄脩亡後,表母不肯事脩母,表謂其母曰:「兄不幸早亡,表統家事,當奉嫡母。母若能為表屈情,承順嫡母者,是至願也;若母不能,直當出別居耳。」表於大義公正如此。由是二母感寤雍穆。表以父死敵場,求用為將,領兵五百人。表欲得戰士之力,傾意接待,士皆愛附,樂為用命。時有盜官物者,疑無難士施明。明素壯悍,收考極毒,惟死無辭,廷尉以聞。權以表能得健兒之心,詔以明付表,使自以意求其情實。表便破械沐浴,易其衣服,厚設酒食,歡以誘之。明乃首服,具列支黨。表以狀聞。權奇之,欲全其名,特為赦明,誅戮其黨。遷表為無難右部督,封都亭侯,以繼舊爵。表皆陳讓,乞以傳脩子延,權不許。嘉禾三年,諸葛恪領丹楊太守,討平山越,以表領新安都尉,與恪參勢。初,表所受賜復人得二百家,在會稽新安縣。表簡視其人,皆堪好兵,乃上疏陳讓,乞以還官,充足精銳。詔曰:「先將軍有功於國,國家以此報之,卿何得辭焉?」表乃稱曰:「今除國賊,報父之仇,以人為本。空枉此勁銳以為僮僕,非表志也。」皆輒料取以充部伍。所在以聞,權甚嘉之。下郡縣,料正戶羸民以補其處。表在官三年,廣開降納,得兵萬餘人。事捷當出,會鄱陽民吳遽等為亂,攻沒城郭,屬縣搖動,表便越界赴討,遽以破敗,遂降。陸遜拜表偏將軍,進封都鄉侯,北屯章阬。年三十四卒。家財盡於養士,死之日,妻子露立,太子登為起屋宅。子敖年十七,拜別部司馬,授兵四百人。敖卒,脩子延復為司馬代敖。延弟永,將軍,封侯。始施明感表,自變行為善,遂成健將,致位將軍。   董襲字元代,會稽餘姚人,長八尺,武力過人。〔一〕孫策入郡,襲迎於高遷亭,策見而偉之,到署門下賊曹。時山陰宿賊黃龍羅、周勃聚黨數千人,策自出討,襲身斬羅、勃首,還拜別部司馬,授兵數千,遷揚武都尉。從策攻皖,又討劉勳於尋陽,伐黃祖於江夏。   〔一〕 謝承後漢書稱襲志節慷慨,武毅英烈。   策薨,權年少,初統事,太妃憂之,引見張昭及襲等,問江東可保安否,襲對曰:「江東地勢,有山川之固,而討逆明府,恩德在民。討虜承基,大小用命,張昭秉眾事,襲等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時也,萬無所憂。」眾皆壯其言。   鄱陽賊彭虎等眾數萬人,襲與淩統、步騭、蔣欽各別分討。襲所向輒破,虎等望見旌旗,便散走,旬日盡平,拜威越校尉,遷偏將軍。   建安十三年,權討黃祖。祖橫兩蒙衝挾守沔口,以栟閭大紲繫石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飛矢雨下,軍不得前。襲與淩統俱為前部,各將敢死百人,人被兩鎧,乘大舸船,突入蒙衝裏。襲身以刀斷兩紲,蒙衝乃橫流,大兵遂進。祖便開門走,兵追斬之。明日大會,權舉觴屬襲曰:「今日之會,斷紲之功也。」   曹公出濡須,襲從權赴之,使襲督五樓船住濡須口。夜卒暴風,五樓船傾覆,左右散走舸,乞使襲出。襲怒曰:「受將軍任,在此備賊,何等委去也,敢復言此者斬!」於是莫敢干。其夜船敗,襲死。權改服臨殯,供給甚厚。   甘寧字興霸,巴郡臨江人也。〔一〕少有氣力,好游俠,招合輕薄少年,為之渠帥;群聚相隨,挾持弓弩,負毦帶鈴,民聞鈴聲,即知是寧。〔二〕人與相逢,及屬城長吏,接待隆厚者乃與交歡;不爾,即放所將奪其資貨,於長吏界中有所賊害,作其發負,至二十餘年。止不攻劫,頗讀諸子,乃往依劉表,因居南陽,不見進用,後轉托黃祖,祖又以凡人畜之。〔三〕   〔一〕 吳書曰:寧本南陽人,其先客於巴郡。寧為吏舉計掾,補蜀郡丞,頃之,棄官歸家。   〔二〕 吳書曰:寧輕俠殺人,藏舍亡命,聞於郡中。其出入,步則陳車騎,水則連輕舟,侍從被文繡,所如光道路,住止常以繒錦維舟,去或割棄,以示奢也。   〔三〕 吳書曰:寧將僮客八百人就劉表。表儒人,不習軍事。時諸英豪各各起兵,寧觀表事勢,終必無成,恐一朝土崩,并受其禍,欲東入吳。黃祖在夏口,軍不得過,乃留依祖,三年,祖不禮之。權討祖,祖軍敗奔走,追兵急,寧以善射,將兵在後,射殺校尉淩操。祖既得免,軍罷還營,待寧如初。祖都督蘇飛數薦寧,祖不用,令人化誘其客,客稍亡。寧欲去,恐不獲免,獨憂悶不知所出。飛知其意,乃要寧,為之置酒,謂曰:「吾薦子者數矣,主不能用。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庶遇知己。」寧良久乃曰:「雖有其志,未知所由。」飛曰:「吾欲白子為邾長,於是去就,孰與臨版轉丸乎?」寧曰:「幸甚。」飛白祖,聽寧之縣。招懷亡客并義從者,得數百人。   於是歸吳。周瑜、呂蒙皆共薦達,孫權加異,同於舊臣。寧陳計曰:「今漢祚日微,曹操彌憍,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誠是國之西勢也。寧已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規之,不可後操。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年老,昏耄已甚,財穀並乏,左右欺弄,務於貨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脩,怠於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軍,鼓行而西,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權深納之。張昭時在坐,難曰:「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恐必致亂。」寧謂昭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權舉酒屬寧曰:「興霸,今年行討,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何嫌張長史之言乎。」權遂西,果禽祖,盡獲其士眾。遂授寧兵,屯當口。〔一〕   〔一〕 吳書曰:初,權破祖,先作兩函,欲以盛祖及蘇飛首。飛令人告急於寧,寧曰:「飛若不言,吾豈忘之?」權為諸將置酒,寧下席叩頭,血涕交流,為權言:「飛疇昔舊恩,寧不值飛,固已損骸於溝壑,不得致命於麾下。今飛罪當夷戮,特從將軍乞其首領。」權感其言,謂曰:「今為君致之,若走去何?」寧曰:「飛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豈當圖亡哉!若爾,寧頭當代入函。」權乃赦之。   後隨周瑜拒破曹公於烏林。攻曹仁於南郡,未拔,寧建計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時手下有數百兵,并所新得,僅滿千人。曹仁乃令五六千人圍寧。寧受攻累日,敵設高樓,雨射城中,士眾皆懼,惟寧談笑自若。遣使報瑜,瑜用呂蒙計,帥諸將解圍。後隨魯肅鎮益陽,拒關羽。羽號有三萬人,自擇選銳士五千人,投縣上流十餘里淺瀨,云欲夜涉渡。肅與諸將議。寧時有三百兵,乃曰:「可復以五百人益吾,吾往對之,保羽聞吾欬唾,不敢涉水,涉水即是吾禽。」肅便選千兵益寧,寧乃夜往。羽聞之,住不渡,而結柴營,今遂名此處為關羽瀨。權嘉寧功,拜西陵太守,領陽新、下雉兩縣。   後從攻皖,為升城督。寧手持練,身緣城,為吏士先,卒破獲朱光。計功,呂蒙為最。寧次之,拜折衝將軍。   後曹公出濡須,寧為前部督,受敕出斫敵前營。權特賜米酒眾殽,寧乃料賜手下百餘人食。食畢,寧先以銀碗酌酒,自飲兩碗,乃酌與其都督。都督伏,不肯時持。寧引白削置膝上,呵謂之曰:「卿見知於至尊,熟與甘寧?甘寧尚不惜死,卿何以獨惜死乎?」都督見寧色厲,即起拜持酒,通酌兵各一銀碗。至二更時,銜枚出斫敵。敵驚動,遂退。寧益貴重,增兵二千人。〔一〕   〔一〕 江表傳曰:「曹公出濡須,號步騎四十萬,臨江飲馬。權率眾七萬應之,使寧領三千人為前部督。權密敕寧,使夜入魏軍。寧乃選手下健兒百餘人,徑詣曹公營下,使拔鹿角,踰壘入營,斬得數十級。北軍驚駭鼓譟,舉火如星,寧已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歲。因夜見權,權喜曰:「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即賜絹千疋,刀百口。權曰:「孟德有張遼,孤有興霸,足相敵也。」停住月餘,北軍便退。   寧雖麤猛好殺,然開爽有計略,輕財敬士,能厚養健兒,健兒亦樂為用命。建安二十年,從攻合肥,會疫疾,軍旅皆已引出,唯車下虎士千餘人,并呂蒙、蔣欽、淩統及寧,從權逍遙津北。張遼覘望知之,即將步騎奄至。寧引弓射敵,與統等死戰。寧厲聲問鼓吹何以不作,壯氣毅然,權尤嘉之。〔一〕   〔一〕 吳書曰:淩統怨寧殺其父操,寧常備統,不與相見。權亦命統不得讎之。嘗於呂蒙舍會,酒酣,統乃以刀舞。寧起曰:「寧能雙戟舞。」蒙曰:「寧雖能,未若蒙之巧也。」因操刀持楯,以身分之。後權知統意,因令寧將兵,遂徙屯於半州。   寧廚下兒曾有過,走投呂蒙。蒙恐寧殺之,故不即還。後寧齎禮禮蒙母,臨當與升堂,乃出廚下兒還寧。寧許蒙不殺。斯須還船,縛置桑樹,自挽弓射殺之。畢,敕船人更增舸纜,解衣臥船中。蒙大怒,擊鼓會兵,欲就船攻寧。寧聞之,故臥不起。蒙母徒跣出諫蒙曰:「至尊待汝如骨肉,屬汝以大事,何有以私怒而欲攻殺甘寧?寧死之日,縱至尊不問,汝是為臣下非法。」蒙素至孝,聞母言,即豁然意釋,自至寧船,笑呼之曰:「興霸,老母待卿食,急上!」寧涕泣歔欷曰:「負卿。」與蒙俱還見母,歡宴竟日。   寧卒,權痛惜之。子瑰,以罪徙會稽,無幾死。   淩統字公績,吳郡餘杭人也。父操,輕俠有膽氣,孫策初興,每從征伐,常冠軍履鋒。守永平長,平治山越,奸猾斂手,遷破賊校尉。及權統軍,從討江夏。入夏口,先登,破其前鋒,輕舟獨進,中流矢死。   統年十五,左右多稱述者,權亦以操死國事,拜統別部司馬,行破賊都尉,使攝父兵。後從擊山賊,權破保屯先還,餘麻屯萬人,統與督張異等留攻圍之,克日當攻。先期,統與督陳勤會飲酒,勤剛勇任氣,因督祭酒,陵轢一坐,舉罰不以其道。統疾其侮慢,面折不為用。勤怒詈統,及其父操,統流涕不答,眾因罷出。勤乘酒凶悖,又於道路辱統。統不忍,引刀斫勤,數日乃死。及當攻屯,統曰:「非死無以謝罪。」乃率厲士卒,身當矢石,所攻一面,應時披壞,諸將乘勝,遂大破之。還,自拘於軍正。權壯其果毅,使得以功贖罪。   後權復征江夏,統為前鋒,與所厚健兒數十人共乘一船,常去大兵數十里。行入右江,斬黃祖將張碩,盡獲船人。還以白權,引軍兼道,水陸並集。時呂蒙敗其水軍,而統先搏其城,於是大獲。權以統為承烈都尉,與周瑜等拒破曹公於烏林,遂攻曹仁,遷為校尉。雖在軍旅,親賢接士,輕財重義,有國士之風。   又從破皖,拜盪寇中郎將,領沛相。與呂蒙等西取三郡,反自益陽,從往合肥,為右部督。時權徹軍,前部已發,魏將張遼等奄至津北。權使追還前兵,兵去已遠,勢不相及,統率親近三百人陷圍,扶扞權出。敵已毀橋,橋之屬者兩版,權策馬驅馳,統復還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所殺數十人,度權已免,乃還。橋敗路絕,統被甲潛行。權既御船,見之驚喜。統痛親近無反者,悲不自勝。權引袂拭之,謂曰:「公績,亡者已矣,苟使卿在,何患無人?」〔一〕拜偏將軍,倍給本兵。   〔一〕 吳書曰:統創甚,權遂留統於舟,盡易其衣服。其創賴得卓氏良藥,故得不死。   時有薦同郡盛暹於權者,以為梗概大節,有過於統,權曰:「且令如統足矣。」後召暹夜至,時統已臥,聞之,攝衣出門,執其手以入。其愛善不害如此。   統以山中人尚多壯悍,可以威恩誘也,權令東占且討之,命敕屬城,凡統所求,皆先給後聞。統素愛士,士亦慕焉。得精兵萬餘人,過本縣,步入寺門,見長吏懷三版,恭敬盡禮,親舊故人,恩意益隆。事畢當出,會病卒,時年四十九。權聞之,拊床起坐,哀不能自止,數日減膳,言及流涕,使張承為作銘誄。   二子烈、封,年各數歲,權內養於宮,愛待與諸子同,賓客進見,呼示之曰:「此吾虎子也。」及八九歲,令葛光教之讀書,十日一令乘馬,追錄統功,封烈亭侯,還其故兵。後烈有罪免,封復襲爵領兵。〔一〕   〔一〕 孫盛曰:觀孫權之養士也,傾心竭思,以求其死力,泣周泰之夷,殉陳武之妾,請呂蒙之命,育淩統之孤,卑曲苦志,如此之勤也。是故雖令德無聞,仁澤(內)〔罔〕著,而能屈彊荊吳,僭擬年歲者,抑有由也。然霸王之道,期於大者遠者,是以先王建德義之基,恢信順之宇,制經略之綱,明貴賤之序,易簡而其親可久,體全而其功可大,豈委璅近務,邀利於當年哉?語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其是之謂乎!   徐盛字文嚮,琅邪莒人也。遭亂,客居吳,以勇氣聞。孫權統事,以為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守柴桑長,拒黃祖。祖子射,嘗率數千人下攻盛。盛時吏士不滿二百,與相拒擊,傷射吏士千餘人。已乃開門出戰,大破之。射遂絕跡不復為寇。權以為校尉、蕪湖令。復討臨城南阿山賊有功,徙中郎將,督校兵。   曹公出濡須,從權禦之。魏嘗大出橫江,盛與諸將俱赴討。時乘蒙衝,遇迅風,船落敵岸下,諸將恐懼,未有出者,盛獨將兵,上突斫敵,敵披退走,有所傷殺,風止便還,權大壯之。   及權為魏稱藩,魏使邢貞拜權為吳王。權出都亭候貞,貞有驕色,張昭既怒,而盛忿憤,顧謂同列曰:「盛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并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與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橫流。貞聞之,謂其旅曰:「江東將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   後遷建武將軍,封都亭侯,領廬江太守,賜臨城縣為奉邑。劉備次西陵,盛攻取諸屯,所向有功。曹休出洞口,盛與呂範、全琮渡江拒守。遭大風,船人多喪,盛收餘兵,與休夾江。休使兵將就船攻盛,盛以少禦多,敵不能克,各引軍退。遷安東將軍,封蕪湖侯。   後魏文帝大出,有渡江之志,盛建計從建業築圍,作薄落,圍上設假樓,江中浮船。諸將以為無益,盛不聽,固立之。文帝到廣陵,望圍愕然,彌漫數百里,而江水盛長,便引軍退。諸將乃伏。〔一〕   〔一〕 干寶晉紀所云疑城,已注孫權傳。魏氏春秋云:文帝歎曰:「魏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也。」   黃武中卒。子楷,襲爵領兵。   潘璋字文珪,東郡發干人也。孫權為陽羨長,始往隨權。性博蕩嗜酒,居貧,好賒酤,債家至門,輒言後豪富相還。權奇愛之,因使召募,得百餘人,遂以為將。討山賊有功,署別部司馬。後為吳大巿刺奸,盜賊斷絕,由是知名,遷豫章西安長。劉表在荊州,民數被寇,自璋在事,寇不入境。比縣建昌起為賊亂,轉領建昌,加武猛校尉,討治惡民,旬月盡平,召合遺散,得八百人,將還建業。   合肥之役,張遼奄至,諸將不備,陳武鬥死,宋謙、徐盛皆披走,璋身次在後,便馳進,橫馬斬謙、盛兵走者二人,兵皆還戰。權甚壯之,拜偏將軍,遂領百校,屯半州。   權征關羽,璋與朱然斷羽走道,到臨沮,住夾石。璋部下司馬馬忠禽羽,并羽子平、都督趙累等。權即分宜都(至)〔巫〕、秭歸二縣為固陵郡,拜璋為太守、振威將軍,封溧陽侯。甘寧卒,又并其軍。劉備出夷陵,璋與陵遜并力拒之,璋部下斬備護軍馮習等,所殺傷甚眾,拜平北將軍、襄陽太守。   魏將夏侯尚等圍南郡,分前部三萬人作浮橋,渡百里洲上,諸葛瑾、楊粲並會兵赴救,未知所出,而魏兵日渡不絕。璋曰:「魏勢始盛,江水又淺,未可與戰。」便將所領,到魏上流五十里,伐葦數百萬束,縛作大筏,欲順流放火,燒敗浮橋。作筏適畢,伺水長當下,尚便引退。璋下備陸口。權稱尊號,拜右將軍。   璋為人麤猛,禁令肅然,好立功業,所領兵馬不過數千,而其所在常如萬人。征伐止頓,便立軍巿,他軍所無,皆仰取足。然性奢泰,末年彌甚,服物僭擬。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數不奉法。監司舉奏,權惜其功而輒原不問。嘉禾三年卒。子平,以無行徙會稽。璋妻居建業,賜田宅,復客五十家。   丁奉字承淵,廬江安豐人也。少以驍勇為小將,屬甘寧、陸遜、潘璋等。數隨征伐,戰鬥常冠軍。每斬將搴旗,身被創夷。稍遷偏將軍。孫亮即位,為冠軍將軍,封都亭侯。   魏遣諸葛誕、胡遵等攻東興,諸葛恪率軍拒之。諸將皆曰:「敵聞太傅自來,上岸必遁走。」奉獨曰:「不然。彼動其境內,悉許、洛兵大舉而來,必有成規,豈虛還哉?無恃敵之不至,恃吾有以勝之。」及恪上岸,奉與將軍唐咨、呂據、留贊等,俱從山西上。奉曰:「今諸軍行遲,若敵據便地,則難與爭鋒矣。」乃辟諸軍使下道,帥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至,遂據徐塘。天寒雪,敵諸將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相謂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解鎧著冑,持短兵。敵人從而笑焉,不為設備。奉縱兵斫之,大破敵前屯。會據等至,魏軍遂潰。遷滅寇將軍,進封都(亭)〔鄉〕侯。   魏將文欽來降,以奉為虎威將軍,從孫峻至壽春迎之,與敵追軍戰於高亭。奉跨馬持矛,突入其陳中,斬首數百,獲其軍器。進封安豐侯。   太平二年,魏大將軍諸葛誕據壽春來降,魏人圍之。遣朱異、唐咨等往救,復使奉與黎斐解圍。奉為先登,屯於黎漿,力戰有功,拜左將軍。   孫休即位,與張布謀,欲誅孫綝,布曰:「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休召奉告曰:「綝秉國威,將行不軌,欲與將軍誅之。」奉曰:「丞相兄弟友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陛下兵以誅之也。」休納其計,因會請綝,奉與張布目左右斬之。遷大將軍,加左右都護。永安三年,假節領徐州牧。六年,魏伐蜀,奉率諸軍向壽春,為救蜀之勢。蜀亡,軍還。   休薨,奉與丞相濮陽興等從萬彧之言,共迎立孫皓,遷右大司馬左軍師。寶鼎三年,皓命奉與諸葛靚攻合肥。奉與晉大將石苞書,搆而閒之,苞以徵還。建衡元年,奉復帥眾治徐塘,因攻晉穀陽。穀陽民知之,引去,奉無所獲。皓怒,斬奉導軍。三年,卒。奉貴而有功,漸以驕矜,或有毀之者,皓追以前出軍事,徙奉家於臨川。奉弟封,官至後將軍,先奉死。   評曰:凡此諸將,皆江表之虎臣,孫氏之所厚待也。以潘璋之不脩,權能忘過記功,其保據東南,宜哉!陳表將家支庶,而與冑子名人比翼齊衡,拔萃出類,不亦美乎! ## 三國志卷五十六 吳書十一 朱治朱然呂範朱桓傳第十一   朱治字君理,丹楊故鄣人也。初為縣吏,後察孝廉,州辟從事,隨孫堅征伐。中平五年,拜司馬,從討長沙、零、桂等三郡賊周朝、蘇馬等,有功,堅表治行都尉。從破董卓於陽人,入洛陽。表治行督軍校尉,特將步騎,東助徐州牧陶謙討黃巾。   會堅薨,治扶翼策,依就袁術。後知術政德不立,乃勸策還平江東。時太傅馬日磾在壽春,辟治為掾,遷吳郡都尉。是時吳景已在丹楊,而策為術攻廬江,於是劉繇恐為袁、孫所并,遂搆嫌隙。而策家門盡在州下,治乃使人於曲阿迎太妃及權兄弟,所以供奉輔護,甚有恩紀。治從錢唐欲進到吳,吳郡太守許貢拒之於由拳,治與戰,大破之。貢南就山賊嚴白虎,治遂入郡,領太守事。策既走劉繇,東定會稽。   權年十五,治舉為孝廉。後策薨,治與張昭等共尊奉權。建安七年,權表治為(九真)〔吳郡〕太守,行扶義將軍,割婁、由拳、無錫、毗陵為奉邑,置長吏。征討夷越,佐定東南,禽截黃巾餘類陳敗、萬秉等。黃武元年,封毗陵侯,領郡如故。二年,拜安國將軍,金印紫綬,徙封故鄣。   權歷位上將,及為吳王,治每進見,權常親迎,執版交拜,饗宴贈賜,恩敬特隆,至從行吏,皆得奉贄私覿,其見異如此。   初,權弟翊,性峭急,喜怒快意,治數責數,諭以道義。權從兄豫章太守賁,女為曹公子婦,及曹公破荊州,威震南土,賁畏懼,欲遣子入質。治聞之,求往見賁,為陳安危,〔一〕賁由此遂止。   〔一〕 江表傳載治說賁曰:「破虜將軍昔率義兵入討董卓,聲冠中夏,義士壯之。討逆繼世,廓定六郡,特以君侯骨肉至親,器為時生,故表漢朝,剖符大郡,兼建將校,仍關綜兩府,榮冠宗室,為遠近所瞻。加討虜聰明神武,繼承洪業,攬結英雄,周濟世務,軍眾日盛,事業日隆,雖昔蕭王之在河北,無以加也,必克成王基,應運東南。故劉玄德遠布腹心,求見拯救,此天下所共知也。前在東聞道路之言,云將軍有異趣,良用憮然。今曹公阻兵,傾覆漢室,幼帝流離,百姓元元未知所歸。而中國蕭條,或百里無煙,城邑空虛,道殣相望,士歎於外,婦怨乎室,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飢饉,以此料之,豈能越長江與我爭利哉?將軍當斯時也,而欲背骨肉之親,違萬安之計,割同氣之膚,啖虎狼之口,為一女子,改慮易圖,失機毫釐,差以千里,豈不惜哉!」   權常歎治憂勤王事。性儉約,雖在富貴,車服惟供事。權優異之,自令督軍御史典屬城文書,治領四縣租稅而已。然公族子弟及吳四姓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數,治率數年一遣詣王府,所遣數百人,每歲時獻御,權答報過厚。是時丹楊深地,頻有姦叛,亦以年向老,思戀土風,自表屯故鄣,鎮撫山越。諸父老故人,莫不詣門,治皆引進,與共飲宴,鄉黨以為榮。在故鄣歲餘,還吳。黃武三年卒,在郡三十一年,年六十九。   子才,素為校尉領兵,既嗣父爵,遷偏將軍。〔一〕才弟紀,權以策女妻之,亦以校尉領兵。紀弟緯、萬歲,皆早夭。才子琬,襲爵為將,至鎮西將軍。   〔一〕 吳書曰:才字君業,為人精敏,善騎射,權愛異之,常侍從游戲。少以父任為武衛校尉,領兵隨從征伐,屢有功捷。本郡議者以才少處榮貴,未留意於鄉黨,才乃歎曰:「我初為將,謂跨馬蹈敵,當身履鋒,足以揚名,不知鄉黨復追跡其舉措乎!」於是更折節為恭,留意於賓客,輕財尚義,施不望報,又學兵法,名聲始聞於遠近。會疾卒。   朱然字義封,治姊子也,本姓施氏。初治未有子,然年十三,乃啟策乞以為嗣。策命丹楊郡以羊酒召然,然到吳,策優以禮賀。   然嘗與權同學書,結恩愛。至權統事,以然為餘姚長,時年十九。後遷山陰令,加折衝校尉,督五縣。權奇其能,分丹楊為臨川郡,然為太守,〔一〕授兵二千人。會山賊盛起,然平討,旬月而定。曹公出濡須,然備大塢及三關屯,拜偏將軍。建安二十四年,從討關羽,別與潘璋到臨沮禽羽,遷昭武將軍,封西安鄉侯。   〔一〕 臣松之案:此郡尋罷,非今臨川郡。   虎威將軍呂蒙病篤,權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朱然膽守有餘,愚以為可任。」蒙卒,權假然節,鎮江陵。黃武元年,劉備舉兵攻宜都,然督五千人與陸遜并力拒備。然別攻破備前鋒,斷其後道,備遂破走。拜征北將軍,封永安侯。   魏遣曹真、夏侯尚、張郃等攻江陵,魏文帝自住宛,為其勢援,連屯圍城。權遣將軍孫盛督萬人備州上,立圍塢,為然外救。郃渡兵攻盛,盛不能拒,即時卻退,郃據州上圍守,然中外斷絕。權遣潘璋、楊粲等解〔圍〕而圍不解。時然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而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閒隙攻破兩屯。魏攻圍然凡六月日,未退。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穀食欲盡,因與敵交通,謀為內應。垂發,事覺,然治戮泰。尚等不能克,乃徹攻退還。由是然名震於敵國,改封當陽侯。   六年,權自率眾攻石陽,及至旋師,潘璋斷後。夜出錯亂,敵追擊璋,璋不能禁。然即還住拒敵,使前船得引極遠,徐乃後發。黃龍元年,拜車騎將軍、右護軍,領兗州牧。頃之,以兗州在蜀分,解牧職。   嘉禾三年,權與蜀克期大舉,權自向新城,然與全琮各受斧鉞,為左右督。會吏士疾病,故未攻而退。   赤烏五年,征柤中,〔一〕魏將蒲忠、胡質各將數千人,忠要遮險隘,圖斷然後,質為忠繼援。時然所督兵將先四出,聞問不暇收合,便將帳下見兵八百人逆掩。忠戰不利,質等皆退。〔二〕九年,復征柤中,魏將李興等聞然深入,率步騎六千斷然後道,然夜出逆之,軍以勝反。先是,歸義馬茂懷姦,覺誅,權深忿之。然臨行上疏曰:「馬茂小子,敢負恩養。臣今奉天威,事蒙克捷,欲令所獲,震耀遠近,方舟塞江,使足可觀,以解上下之忿。惟陛下識臣先言,責臣後效。」權時抑表不出。然既獻捷,群臣上賀,權乃舉酒作樂,而出然表曰:「此家前初有表,孤以為難必,今果如其言,可謂明於見事也。」遣使拜然為左大司馬、右軍師。   〔一〕 襄陽記曰:柤音如租稅之租。柤中在上黃界,去襄陽一百五十里。魏時夷王梅敷兄弟三人,部曲萬餘家屯此,分布在中廬宜城西山鄢、沔二谷中,土地平敞,宜桑麻,有水陸良田,沔南之膏腴沃壤,謂之柤中。   〔二〕 孫氏異同評曰:(魏志)〔魏書〕及江表傳云然以景初元年、正始二年再出為寇,所破胡質、蒲忠在景初元年。魏志承魏書,依違不說質等為然所破,而直云然退耳。吳志說赤烏五年,於魏為正始三年,魏將蒲忠與朱然戰,忠不利,質等皆退。按魏少帝紀及孫權傳,是歲並無事,當是陳壽誤以吳嘉禾六年為赤烏五年耳。   然長不盈七尺,氣候分明,內行脩絜,其所文采,惟施軍器,餘皆質素。終日欽欽,常在戰場,臨急膽定,尤過絕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咸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輒有功。諸葛瑾子融、步騭子協,雖各襲任,權特復使然總為大督。又陸遜亦(本)〔卒〕,功臣名將存者惟然,莫與比隆。寢疾二年,後漸增篤,權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於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權輒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送布帛。自創業功臣疾病,權意之所鍾,呂蒙、淩統最重,然其次矣。年六十八,赤烏十二年卒,權素服舉哀,為之感慟。子績嗣。   績字公緒,以父任為郎,後拜建忠都尉。叔父才卒,績領其兵,隨太常潘濬討五溪,以膽力稱。遷偏將軍營下督,領盜賊事,持法不傾。魯王霸注意交績,嘗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然卒,績襲業,拜平魏將軍,樂鄉督。明年,魏征南將軍王昶率眾攻江陵城,不克而退。績與奮威將軍諸葛融書曰:「昶遠來疲困,馬無所食,力屈而走,此天助也。今追之力少,可引兵相繼,吾欲破之於前,足下乘之於後,豈一人之功哉,宜同斷金之義。」融答許績。績便引兵及昶於紀南,紀南去城三十里,績先戰勝而融不進,績後失利。權深嘉績,盛責怒融,融兄大將軍恪貴重,故融得不廢。初績與恪、融不平,及此事變,為隙益甚。建興元年,遷鎮東將軍。二年春,恪向新城,要績并力,而留置半州,使融兼其任。冬,恪、融被害,績復還樂鄉,假節。太平二年,拜驃騎將軍。孫綝秉政,大臣疑貳,績恐吳必擾亂,而中國乘釁,乃密書結蜀,使為并兼之慮。蜀遣右將軍閻宇將兵五千,增白帝守,以須績之後命。永安初,遷上大將軍、都護督,自巴丘上迄西陵。元興元年,就拜左大司馬。初,然為治行喪竟,乞復本姓,權不許,績以五鳳中表還為施氏,建衡二年卒。   呂範字子衡,汝南細陽人也。少為縣吏,有容觀姿貌。邑人劉氏,家富女美,範求之。女母嫌,欲勿與,劉氏曰:「觀呂子衡寧當久貧者邪?」遂與之婚。後避亂壽春,孫策見而異之,範遂自委昵,將私客百人歸策。時太妃在江都,策遣範迎之。徐州牧陶謙謂範為袁氏覘候,諷縣掠考範,範親客健兒篡取以歸。時唯範與孫河常從策,跋涉辛苦,危難不避,策亦親戚待之,每與升堂,飲宴於太妃前。   後從策攻破廬江,還俱東渡,到橫江、當利,破張英、于麋,下小丹楊、湖孰,領湖孰相。策定秣陵、曲阿,收笮融、劉繇餘眾,增範兵二千,騎五十匹。後領宛陵令,討破丹楊賊,還吳,遷都督〔一〕。   〔一〕 江表傳曰:策從容獨與範棋,範曰:「今將軍事業日大,士眾日盛,範在遠,聞綱紀猶有不整者,範願蹔領都督,佐將軍部分之。」策曰:「子衡,卿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眾,立功於外,豈宜復屈小職,知軍中細碎事乎!」範曰:「不然。今捨本土而託將軍者,非為妻子也,欲濟世務。猶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敗。此亦範計,非但將軍也。」策笑,無以答。範出,更釋褠,著蔥褶,執鞭,詣閤下啟事,自稱領都督,策乃授傳,委以眾事。由是軍中肅睦,威禁大行。   是時下邳陳瑀自號吳郡太守,住海西,與彊族嚴白虎交通。策自將討虎,別遣範與徐逸攻瑀於海西,梟其大將陳牧。〔一〕又從攻祖郎於陵陽,太史慈於勇里。七縣平定,拜征虜中郎將,征江夏,還平鄱陽。   〔一〕 九州春秋曰:初平三年,揚州刺史陳禕死,袁術使瑀領揚州牧。後術為曹公所敗於封丘,南人叛瑀,瑀拒之。術走陰陵,好辭以下瑀,瑀不知權,而又怯,不即攻術。術於淮北集兵向壽春。瑀懼,使其弟公琰請和於術。術執之而進,瑀走歸下邳。   策薨,奔喪于吳。後權復征江夏,範與張昭留守。   曹公至赤壁,與周瑜等俱拒破之,拜裨將軍,領彭澤太守,以彭澤、柴桑、歷陽為奉邑。劉備詣京見權,範密請留備。後遷平南將軍,屯柴桑。   權討關羽,過範館,謂曰:「昔早從卿言,無此勞也。今當上取之,卿為我守建業。」權破羽還,都武昌,拜範建威將軍,封宛陵侯,領丹楊太守,治建業,督扶州以下至海,轉以溧陽、懷安、寧國為奉邑。   曹休、張遼、臧霸等來伐,範督徐盛、全琮、孫韶等,以舟師拒休等於洞口。遷前將軍,假節,改封南昌侯。時遭大風,船人覆溺,死者數千,還軍,拜揚州牧。   性好威儀,州民如陸遜、全琮及貴公子,皆脩敬虔肅,不敢輕脫。其居處服飾,於時奢靡,然勤事奉法,故權悅其忠,不怪其侈〔一〕。   〔一〕 江表傳曰:人有白範與賀齊奢麗夸綺,服飾僭擬王者,權曰:「昔管仲踰禮,桓公優而容之,無損於霸。今子衡、公苗,身無夷吾之失,但其器械精好,舟車嚴整耳,此適足作軍容,何損於治哉?」告者乃不敢復言。   初策使範典主財計,權時年少,私從有求,範必關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權守陽羨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輒為傅著簿書,使無譴問。權臨時悅之,及後統事,以範忠誠,厚見信任,以谷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黃武七年,範遷大司馬,印綬未下,疾卒。權素服舉哀,遣使者追贈印綬。及還都建業,權過範墓呼曰:「子衡!」言及流涕,祀以太牢。〔一〕   〔一〕 江表傳曰:初,權移都建業,大會將相文武,時謂嚴畯曰:「孤昔歎魯子敬比鄧禹,呂子衡方吳漢,閒卿諸人未平此論,今定云何?」畯退席曰:「臣未解指趣,謂肅、範受饒,褒歎過實。」權曰:「昔鄧仲華初見光武,光武時受更始使,撫河北,行大司馬事耳,未有帝王志也。禹勸之以復漢業,是禹開初議之端矣。子敬英爽有殊略,孤始與一語,便及大計,與禹相似,故比之。呂子衡忠篤亮直,性雖好奢,然以憂公為先,不足為損,避袁術自歸於兄,兄作大將,別領部曲,故憂兄事,乞為都督,辦護脩整,加之恪勤,與吳漢相類,故方之。皆有指趣,非孤私之也。」畯乃服。   範長子先卒,次子據嗣。據字世議,以父任為郎,後範寢疾,拜副軍校尉,佐領軍事。範卒,遷安軍中郎將。數討山賊,諸深惡劇地,所擊皆破。隨太常潘濬討五谿,復有功。朱然攻樊,據與朱異破城外圍,還拜偏將軍,入補馬閑右部督,遷越騎校尉。太元元年,大風,江水溢流,漸淹城門,權使視水,獨見據使人取大船以備害。權嘉之,拜盪魏將軍。權寢疾,以據為太子右部督。太子即位,拜右將軍。魏出東興,據赴討有功。明年,孫峻殺諸葛恪,遷據為驃騎將軍,平西宮事。五鳳二年,假節,與峻等襲壽春,還遇魏將曹珍,破之於高亭。太平元年,帥師侵魏,未及淮,聞孫峻死,以從弟綝自代,據大怒,引軍還,欲廢綝。綝聞之,使中書奉詔,詔文欽、劉纂、唐咨等使取據,又遣從兄(慮)〔憲〕以都下兵逆據於江都。左右勸據降魏,據曰:「恥為叛臣。」遂自殺。夷三族。   朱桓字休穆,吳郡吳人也。孫權為將軍,桓給事幕府,除餘姚長。往遇疫癘,穀食荒貴,桓分部良吏,隱親醫藥,飧粥相繼,士民感戴之。遷盪寇校尉,授兵二千人,使部伍吳、會二郡,鳩合遺散,期年之閒,得萬餘人。後丹楊、鄱陽山賊蜂起,攻沒城郭,殺略長吏,處處屯聚。桓督領諸將,周旋赴討,應皆平定。稍遷裨將軍,封新城亭侯。   後代周泰為濡須督。黃武元年,魏使大司馬曹仁步騎數萬向濡須,仁欲以兵襲取州上,偽先揚聲,欲東攻羨溪。桓分兵將赴羨溪,既發,卒得仁進軍拒濡須七十里問。桓遣使追還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池之守,又謂士眾勇怯齊等故耳。今人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軍,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百勝之勢也。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因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果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督諸葛虔、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部曲妻子所在也。仁自將萬人留橐皋,復為泰等後拒。桓部兵將攻取油船,或別擊雕等,桓等身自拒泰,燒營而退,遂梟雕,生虜雙,送武昌,臨陳斬溺,死者千餘。權嘉桓功,封嘉興侯,遷奮武將軍,領彭城相。   黃武七年,鄱陽太守周魴譎誘魏大司馬曹休,休將步騎十萬至皖城以迎魴。時陸遜為元帥,全琮與桓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擊休。休知見欺,當引軍還,自負眾盛,邀於一戰。桓進計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挂車,此兩道皆險阨,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先與陸遜議,遜以為不可,故計不施行。   黃龍元年,拜桓前將軍,領青州牧,假節。嘉禾六年,魏廬江主簿呂習請大兵自迎,欲開門為應。桓與衛將軍全琮俱以師迎。既至,事露,軍當引還。城外有溪水,去城一里所,廣三十餘丈,深者八九尺,淺者半之,諸軍勒兵渡去,桓自斷後。時廬江太守李膺整嚴兵騎,欲須諸軍半渡,因迫擊之。及見桓節蓋在後,卒不敢出,其見憚如此。   是時全琮為督,權又令偏將軍胡綜宣傳詔命,參與軍事。琮以軍出無獲,議欲部分諸將,有所掩襲。桓素氣高,恥見部伍,乃往見琮,問行意,感激發怒,與琮校計。琮欲自解,因曰:「上自令胡綜為督,綜意以為宜爾。」桓愈恚恨,還乃使人呼綜。綜至軍門,桓出迎之,顧謂左右曰:「我縱手,汝等各自去。」有一人旁出,語綜使還。桓出,不見綜,知左右所為,因斫殺之。桓佐軍進諫,刺殺佐軍,遂託狂發,詣建業治病。權惜其功能,故不罪。〔一〕使子異攝領部曲,令醫視護,數月復遣還中洲。權自出祖送,謂曰:「今寇虜尚存,王塗未一,孤當與君共定天下,欲令君督五萬人專當一面,以圖進取,想君疾未復發也。」桓曰:「天授陛下聖姿,當君臨四海,猥重任臣,以除姦逆,臣疾當自愈。」〔二〕   〔一〕 孫盛曰:書云臣無作威作福,作威作福,則凶于而家,害于而國。桓之賊忍,殆虎狼也,人君且猶不可,況將相乎?語曰,得一夫而失一國,縱罪虧刑,失孰大焉!   〔二〕 吳錄曰:桓奉觴曰:「臣當遠去,願一捋陛下鬚,無所復恨。」權馮几前席,桓進前捋鬚曰:「臣今日真可謂捋虎鬚也。」權大笑。   桓性護前,恥為人下,每臨敵交戰,節度不得自由,輒嗔恚憤激。然輕財貴義,兼以彊識,與人一面,數十年不忘,部曲萬口,妻子盡識之。愛養吏士,贍護六親,俸祿產業,皆與共分。及桓疾困,舉營憂戚。年六十二,赤烏元年卒。吏士男女,無不號慕。又家無餘財,權賜鹽五千斛以周喪事。子異嗣。   異字季文,以父任除郎,〔一〕後拜騎都尉,代桓領兵。赤烏四年,隨朱然攻魏樊城,建計破其外圍,還拜偏將軍。魏廬江太守文欽營住六安,多設屯砦,置諸道要,以招誘亡叛,為邊寇害。異乃身率其手下二千人,掩破欽七屯,斬首數百,遷揚武將軍。權與論攻戰,辭對稱意。權謂異從父驃騎將軍據曰:「本知季文(懀)〔膽〕定,見之復過所聞。」十三年,文欽詐降,密書與異,欲令自迎。異表呈欽書,因陳其偽,不可便迎。權詔曰:「方今北土未一,欽云欲歸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呂據督二萬人,與異并力,至北界,欽果不降。建興元年,遷鎮南將軍。是歲魏遣胡遵、諸葛誕等出東興,異督水軍攻浮梁,壞之,魏軍大破。〔二〕太平二年,假節,為大都督,救壽春圍,不解。還軍,為孫綝所枉害。〔三〕   〔一〕 文士傳曰:張惇子純與張儼及異俱童少,往見驃騎將軍朱據。據聞三人才名,欲試之,告曰:「老鄙相聞,飢渴甚矣。夫騕以迅驟為功,鷹隼以輕疾為妙,其為吾各賦一物,然後乃坐。」儼乃賦犬曰:「守則有威,出則有獲,韓盧、宋鵲,書名竹帛。」純賦席曰:「席以冬設,簟為夏施,揖讓而坐,君子攸宜。」異賦弩曰:「南嶽之幹,鍾山之銅,應機命中,獲隼高墉。」三人各隨其目所見而賦之,皆成而後坐,據大歡悅。   〔二〕 吳書曰:異又隨諸葛恪圍新城,城既不拔,異等皆言宜速還豫章,襲石頭城,不過數日可拔。恪以書曉異,異投書於地曰:「不用我計,而用傒子言!」恪大怒,立奪其兵,遂廢還建業。   〔三〕 吳書曰:綝要異相見,將往,恐陸抗止之,異曰:「子通,家人耳,當何所疑乎!」遂往。綝使力人於坐上取之。異曰:「我吳國忠臣,有何罪乎?」乃拉殺之。   評曰:朱治、呂範以舊臣任用,朱然、朱桓以勇烈著聞,呂據、朱異、施績咸有將領之才,克紹堂構。若範、桓之越隘,得以吉終,至於據、異無此之尤而反罹殃者,所遇之時殊也。 ## 三國志卷五十七 吳書十二 虞陸張駱陸吾朱傳第十二   虞翻字仲翔,會稽餘姚人也,〔一〕太守王朗命為功曹。孫策征會稽,翻時遭父喪,衰絰詣府門,朗欲就之,翻乃脫衰入見,勸朗避策。朗不能用,拒戰敗績,亡走浮海。翻追隨營護,到東部候官,候官長閉城不受,翻往說之,然後見納。〔二〕朗謂翻曰:「卿有老母,可以還矣。」〔三〕翻既歸,策復命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身詣翻第。〔四〕   〔一〕 吳書曰:翻少好學,有高氣。年十二,客有候其兄者,不過翻,翻追與書曰:「僕聞虎魄不取腐芥,磁石不受曲鍼,過而不存,不亦宜乎!」客得書奇之,由是見稱。   〔二〕 吳書曰:翻始欲送朗到廣陵,朗惑王方平記,言「疾來邀我,南岳相求」,故遂南行。既至候官,又欲投交州,翻諫朗曰:「此妄書耳,交州無南岳,安所投乎?」乃止。   〔三〕 翻別傳曰:朗使翻見豫章太守華歆,圖起義兵。翻未至豫章,聞孫策向會稽,翻乃還。會遭父喪,以臣使有節,不敢過家,星行追朗至候官。朗遣翻還,然後奔喪。而傳云孫策之來,翻衰絰詣府門,勸朗避策,則為大異。   〔四〕 江表傳曰:策書謂翻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勿謂孫策作郡吏相待也。」   策好馳騁遊獵,翻諫曰:「明府用烏集之眾,驅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雖漢高帝不及也。至於輕出微行,從官不暇嚴,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則不威,故白龍魚服,困於豫且,白蛇自放,劉季害之,願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時有所思,端坐悒悒,有裨諶草創之計,是以行耳。」〔一〕   〔一〕 吳書曰:策討山越,斬其渠帥,悉令左右分行逐賊,獨騎與翻相得山中。翻問左右安在,策曰:「悉行逐賊。」翻曰:「危事也!」令策下馬:「此草深,卒有驚急,馬不及縈策,但牽之,執弓矢以步。翻善用矛,請在前行。」得平地,勸策乘馬。策曰:「卿無馬奈何?」答曰:「翻能步行,日可二百里,自征討以來,吏卒無及翻者,明府試躍馬,翻能疏步隨之。」行及大道,得一鼓吏,策取角自鳴之,部曲識聲,小大皆出,遂從周旋,平定三郡。江表傳曰:策討黃祖,旋軍欲過取豫章,特請翻語曰:「華子魚自有名字,然非吾敵也。加聞其戰具甚少,若不開門讓城,金鼓一震,不得無所傷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即奉命辭行,徑到郡,請被褠葛巾與(敵)〔歆〕相見,謂歆曰:「君自料名聲之在海內,孰與鄙郡故王府君?」歆曰:「不及也。」翻曰:「豫章資糧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與鄙郡?」又曰:「不如也。」翻曰:「討逆將軍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劉揚州,君所親見,南定鄙郡,亦君所聞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資糧,已知不足,不早為計,悔無及也。今大軍已次椒丘,僕便還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與君辭矣。」翻既去,歆明旦出城,遣吏迎策。策既定豫章,引軍還吳,饗賜將士,計功行賞,謂翻曰:「孤昔再至壽春,見馬日磾,及與中州士大夫會,語我東方人多才耳,但恨學問不博,語議之間,有所不及耳。孤意猶謂未耳。卿博學洽聞,故前欲令卿一詣許,交見朝士,以折中國妄語兒。卿不願行,便使子綱;恐子綱不能結兒輩舌也。」翻曰:「翻是明府家寶,而以示人,人倘留之,則去明府良佐,故前不行耳。」策笑曰:「然。」因曰:「孤有征討事,未得還府,卿復以功曹為吾蕭何,守會稽耳。」後三日,便遣翻還郡。臣松之以為王、華二公於擾攘之時,抗猛銳之鋒,俱非所能。歆之名德,實高於朗,而江表傳述翻說華,云「海內名聲,孰與於王」,此言非也。然王公拒戰,華逆請服,實由孫策初起,名微眾寡,故王能舉兵,豈武勝哉?策後威力轉盛,勢不可敵,華量力而止,非必用仲翔之說也。若使易地而居,亦華戰王服耳。按吳歷載翻謂歆曰:「竊聞明府與王府君齊名中州,海內所宗,雖在東垂,常懷瞻仰。」歆答曰:「孤不如王會稽。」翻復問:「不審豫章精兵,何如會稽?」對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會稽,謙光之譚耳;精兵不如會稽,實如尊教。」因述孫策才略殊異,用兵之奇,歆乃答云當去。(此說為勝也)翻出,歆遣吏迎策。二說有不同,〔此說為勝也〕。   翻出為富春長。策薨,諸長吏並欲出赴喪,翻曰:「恐鄰縣山民或有姦變,遠委城郭,必致不虞。」因留制服行喪。諸縣皆效之,咸以安寧。〔一〕後翻州舉茂才,漢召為侍御史,曹公為司空辟,皆不就。〔二〕   〔一〕 吳書曰:策薨,權統事。定武中郎將暠,策之從兄也,屯烏程,整帥吏士,欲取會稽。會稽聞之,使民守城以俟嗣主之命,因令人告諭暠。會稽典錄載翻說暠曰:「討逆明府,不竟天年。今攝事統眾,宜在孝廉,翻已與一郡吏士,嬰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為孝廉除害,惟執事圖之。」於是暠退。   臣松之案:此二書所說策亡之時,翻猶為功曹,與本傳不同。   〔二〕 吳書曰:翻聞曹公辟,曰:「盜跖欲以餘財污良家邪?」遂拒不受。   翻與少府孔融書,并示以所著易注。融答書曰:「聞延陵之理樂,睹吾子之治易,乃知東南之美者,非徒會稽之竹箭也。又觀象雲物,察應寒溫,原其禍福,與神合契,可謂探賾窮通者也。」會稽東部都尉張紘又與融書曰:「虞仲翔前頗為論者所侵,美寶為質,彫摩益光,不足以損。」   孫權以為騎都尉。翻數犯顏諫爭,權不能悅,又性不協俗,多見謗毀,坐徙丹楊涇縣。呂蒙圖取關羽,稱疾還建業,以翻兼知醫術,請以自隨,亦欲因此令翻得釋也。後蒙舉軍西上,南郡太守麋芳開城出降。蒙未據郡城而作樂沙上,翻謂蒙曰:「今區區一心者麋將軍也,城中之人豈可盡信,何不急入城持其管籥乎?」蒙即從之。時城中有伏計,賴翻謀不行。關羽既敗,權使翻筮之,得兌下坎上,節,五爻變之臨,翻曰:「不出二日,必當斷頭。」果如翻言。權曰:「卿不及伏羲,可與東方朔為比矣。」   魏將于禁為羽所獲,繫在城中,權至釋之,請與相見。他日,權乘馬出,引禁併行,翻呵禁曰:「爾降虜,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欲抗鞭擊禁,權呵止之。後權于樓船會群臣飲,禁聞樂流涕,翻又曰:「汝欲以偽求免邪?」權悵然不平。〔一〕   〔一〕 吳書曰:後權與魏和,欲遣禁還歸北,翻復諫曰:「禁敗數萬眾,身為降虜,又不能死。北習軍政,得禁必不如所規。還之雖無所損,猶為放盜,不如斬以令三軍,示為人臣有二心者。」權不聽。群臣送禁,翻謂禁曰:「卿勿謂吳無人,吾謀適不用耳。」禁雖為翻所惡,然猶盛歎翻,魏文帝常為翻設虛坐。   權既為吳王,歡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陽醉,不持。權去,翻起坐。權於是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農劉基起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手)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畜眾,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權曰:「曹孟德尚殺孔文舉,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義,欲與堯、舜比隆,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權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   翻嘗乘船行,與麋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驅曰:「避將軍船!」翻厲聲曰:「失忠與信,何以事君?傾人二城,而稱將軍,可乎?」芳闔戶不應而遽避之。後翻乘車行,又經芳營門,吏閉門,車不得過。翻復怒曰:「當閉反開,當開反閉,豈得事宜邪?」芳聞之,有慚色。   翻性疏直,數有酒失。權與張昭論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也)〔邪〕!」權積怒非一,遂徙翻交州。雖處罪放,而講學不倦,門徒常數百人。〔一〕又為老子、論語、國語訓注,皆傳於世。〔二〕   〔一〕 翻別傳曰:權即尊號,翻因上書曰:「陛下膺明聖之德,體舜、禹之孝,歷運當期,順天濟物。奉承策命,臣獨抃舞。罪棄兩絕,拜賀無階,仰瞻宸極,且喜且悲。臣伏自刻省,命輕雀鼠,性輶毫釐,罪惡莫大,不容於誅,昊天罔極,全宥九載,退當念戮,頻受生活,復偷視息。臣年耳順,思咎憂憤,形容枯悴,髮白齒落,雖未能死,自悼終沒,不見宮闕百官之富,不睹皇輿金軒之飾,仰觀巍巍眾民之謠,傍聽鍾鼓侃然之樂,永隕海隅,棄骸絕域,不勝悲慕,逸豫大慶,悅以忘罪。」   〔二〕 翻別傳曰:翻初立易注,奏上曰:「臣聞六經之始,莫大陰陽,是以伏羲仰天縣象,而建八卦,觀變動六爻為六十四,以通神明,以類萬物。臣高祖父故零陵太守光,少治孟氏易,曾祖父故平輿令成,纘述其業,至臣祖父鳳為之最密。臣亡考故日南太守歆,受本於鳳,最有舊書,世傳其業,至臣五世。前人通講,多玩章句,雖有祕說,於經疏闊。臣生遇世亂,長於軍旅,習經於枹鼓之間,講論於戎馬之上,蒙先師之說,依經立注。又臣郡吏陳桃夢臣與道士相遇,放髮被鹿裘,布易六爻,撓其三以飲臣,臣乞盡吞之。道士言易道在天,三爻足矣。豈臣受命,應當知經!所覽諸家解不離流俗,義有不當實,輒悉改定,以就其正。孔子曰:『乾元用九而天下治。』聖人南面,蓋取諸離,斯誠天子所宜協陰陽致麟鳳之道矣。謹正書副上,惟不罪戾。」翻又奏曰:「經之大者,莫過於易。自漢初以來,海內英才,其讀易者,解之率少。至孝靈之際,潁川荀諝號為知易,臣得其注,有愈俗儒,至所說西南得朋,東北喪朋,顛倒反逆,了不可知。孔子歎易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以美大衍四象之作,而上為章首,尤可怪笑。又南郡太守馬融,名有俊才,其所解釋,復不及諝。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豈不其然!若乃北海鄭玄,南陽宋忠,雖各立注,忠小差玄而皆未得其門,難以示世。」又奏鄭玄解尚書違失事目:「臣聞周公制禮以辨上下,孔子曰『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是故尊君卑臣,禮之大司也。伏見故徵士北海鄭玄所注尚書,以顧命康王執瑁,古『月』似『同』,從誤作『同』,既不覺定,復訓為杯,謂之酒杯;成王疾困憑几,洮頮為濯,以為澣衣成事,『洮』字虛更作『濯』,以從其非;又古大篆『丱』字讀當為『柳』,古『柳』『丱』同字,而以為昧;『分北三苗』,『北』古『別』字,又訓北,言北猶別也。若此之類,誠可怪也。玉人職曰天子執瑁以朝諸侯,謂之酒杯;天子頮面,謂之澣衣;古篆『丱』字,反以為昧。甚違不知蓋闕之義。於此數事,誤莫大焉,宜命學官定此三事。又馬融訓註亦以為同者大同天下,今經益『金』就作『銅』字,詁訓言天子副璽,雖皆不得,猶愈於玄。然此不定,臣沒之後,而奮乎百世,雖世有知者,懷謙莫或奏正。又玄所注五經,違義尤甚者百六十七事,不可不正。行乎學校,傳乎將來,臣竊恥之。」翻放棄南方,云「自恨疏節,骨體不媚,犯上獲罪,當長沒海隅,生無可與語,死以青蠅為弔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以典籍自慰,依易設象,以占吉凶。又以宋氏解玄頗有繆錯,更為立法,并著明楊、釋宋以理其滯。臣松之案:翻云「古大篆『丱』字讀當言『柳』,古『柳』『丱』同字」,竊謂翻言為然。故「劉」「留」「聊」「柳」同用此字,以從聲故也,與日辰「卯」字字同音異。然漢書王莽傳論卯金刀,故以為日辰之「卯」,今未能詳正。然世多亂之,故翻所說云。荀諝,荀爽之別名。   初,山陰丁覽,太末徐陵,或在縣吏之中,或眾所未識,翻一見之,便與友善,終成顯名。〔一〕   〔一〕 會稽典錄曰:覽字孝連,八歲而孤,家又單微,清身立行,用意不苟,推財從弟,以義讓稱。仕郡至功曹,守始平長。為人精微絜淨,門無雜賓。孫權深貴待之,未及擢用,會病卒,甚見痛惜,殊其門戶。覽子固,字子賤,本名密,避滕密,改作固。固在襁褓中,闞澤見而異之,曰:「此兒後必致公輔。」固少喪父,獨與母居,家貧守約,色養致敬,族弟孤弱,與同寒溫。翻與固同僚書曰:「丁子賤塞淵好德,堂構克舉,野無遺薪,斯之為懿,其美優矣。令德之後,惟此君嘉耳。」歷顯位,孫休時固為左御史大夫,孫皓即位,遷司徒。皓悖虐,固與陸凱、孟宗同心憂國,年七十六卒。子彌,字欽遠,仕晉,至梁州刺史。孫潭,光祿大夫。徐陵字元大,歷三縣長,所在著稱,遷零陵太守。時朝廷俟以列卿之位,故翻書曰:「元大受上卿之遇,叔向在晉,未若於今。」其見重如此。陵卒,僮客土田或見侵奪,駱統為陵家訟之,求與丁覽、卜清等為比,權許焉。陵子平,字伯先,童齔知名,翻甚愛之,屢稱歎焉。諸葛恪為丹楊太守,討山越,以平威重思慮,可與效力,請平為丞,稍遷武昌左部督,傾心接物,士卒皆為盡力。初,平為恪從事,意甚薄,及恪輔政,待平益疏。恪被害,子建亡走,為平部曲所得,平使遣去,別為佗軍所獲。平兩婦歸宗,敬奉情過乎厚。其行義敦篤,皆此類也。   在南十餘年,年七十卒。〔一〕歸葬舊墓,妻子得還。〔二〕   〔一〕 吳書曰:翻雖在徙棄,心不忘國,常憂五谿宜討,以遼東海絕,聽人使來屬,尚不足取,今去人財以求馬,既非國利,又恐無獲。欲諫不敢,作表以示呂岱,岱不報,為愛憎所白,復徙蒼梧猛陵。江表傳曰:後權遣將士至遼東,於海中遭風,多所沒失,權悔之,乃令曰:「昔趙簡子稱諸君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虞翻亮直,善於盡言,國之周舍也。前使翻在此,此役不成。」促下問交州,翻若尚存者,給其人船,發遣還都;若以亡者,送喪還本郡,使兒子仕宦。會翻已終。   〔二〕 會稽典錄曰:孫亮時,有山陰朱育,少好奇字,凡所特達,依體象類,造作異字千名以上。仕郡門下書佐。太守濮陽興正旦宴見掾吏,言次,問:「太守昔聞朱潁川問士於鄭召公,韓吳郡問士於劉聖博,王景興問士於虞仲翔,嘗見鄭、劉二答而未睹仲翔對也。欽聞國賢,思睹盛美有日矣,書佐寧識之乎?」育對曰:「往過習之。昔初平末年,王府君以淵妙之才,超遷臨郡,思賢嘉善,樂采名俊,問功曹虞翻曰:『聞玉出崑山,珠生南海,遠方異域,各生珍寶。且曾聞士人歎美貴邦,舊多英俊,徒以遠於京畿,含香未越耳。功曹雅好博古,寧識其人邪?』翻對曰:『夫會稽上應牽牛之宿,下當少陽之位,東漸巨海,西通五湖,南暢無垠,北渚浙江,南山攸居,實為州鎮,昔禹會群臣,因以命之。山有金木鳥獸之殷,水有魚鹽珠蚌之饒,海嶽精液,善生俊異,是以忠臣係踵,孝子連閭,下及賢女,靡不育焉。』王府君笑曰:『地勢然矣,士女之名可悉聞乎?』翻對曰:『不敢及遠,略言其近者耳。往者孝子句章董黯,盡心色養,喪致其哀,單身林野,鳥獸歸懷,怨親之辱,白日報讎,海內聞名,昭然光著。太中大夫山陰陳囂,漁則化盜,居則讓鄰,感侵退藩,遂成義里,攝養車嫗,行足厲俗,自揚子雲等上書薦之,粲然傳世。太尉山陰鄭公,清亮質直,不畏彊禦。魯相山陰鍾離意,稟殊特之姿,孝家忠朝,宰縣相國,所在遺惠,故取養有君子之謩,魯國有丹書之信。及陳宮、費齊皆上契天心,功德治狀,記在漢籍,有道山陰趙曄,徵士上虞王充,各洪才淵懿,學究道源,著書垂藻,駱驛百篇,釋經傳之宿疑,解當世之槃結,或上窮陰陽之奧祕,下攄人情之歸極。交阯刺史上虞綦毋俊,拔濟一郡,讓爵土之封。決曹掾上虞孟英,三世死義。主簿句章梁宏,功曹史餘姚駟勳,主簿句章鄭雲,皆敦終始之義,引罪免居。門下督盜賊餘姚伍隆,鄮莫候反。主簿任光,章安小吏黃他,身當白刃,濟君於難。揚州從事句章王脩,委身授命,垂聲來世。河內太守上虞魏少英,遭世屯蹇,忘家憂國,列在八俊,為世英彥。尚書烏傷楊喬,桓帝妻以公主,辭疾不納。近故太尉上虞朱公,天姿聰亮,欽明神武,策無失謨,征無遺慮,是以天下義兵,思以為首。上虞女子曹娥,父溺江流,投水而死,立石碑紀,炳然著顯。』王府君曰:『是既然矣,潁川有巢、許之逸軌,吳有太伯之三讓,貴郡雖士人紛紜,於此足矣。』翻對曰:『故先言其近者耳,若乃引上世之事,及抗節之士,亦有其人。昔越王翳讓位,逃于巫山之穴,越人薰而出之,斯非太伯之儔邪?且太伯外來之君,非其地人也。若以外來言之,則大禹亦巡於此而葬之矣。鄞大里黃公,絜己暴秦之世,高祖即阼,不能一致,惠帝恭讓,出則濟難。徵士餘姚嚴遵,王莽數聘,抗節不行,光武中興,然後俯就,矯手不拜,志陵雲日。皆著於傳籍,較然彰明,豈如巢、許,流俗遺譚,不見經傳者哉?』王府君笑曰:『善哉話言也!賢矣,非君不著。太守未之前聞也。』」濮陽府君曰:「御史所云,既聞其人,亞斯已下,書佐寧識之乎?」育曰:「瞻仰景行,敢不識之?近者太守上虞陳業,絜身清行,志懷霜雪,貞亮之信,同操柳下,遭漢中微,委官棄祿,遁跡黟歙,以求其志,高邈妙蹤,天下所聞,故(桓文)〔桓文林〕遺之尺牘之書,比竟三高。其聰明大略,忠直謇諤,則侍御史餘姚虞翻、偏將軍烏傷駱統。其淵懿純德,則太子少傅山陰闞澤,學通行茂,作帝師儒。其雄姿武毅,立功當世,則後將軍賀齊,勳成績著。其探極祕術,言合神明,則太史令上虞吳範。其文章之士,立言粲盛,則御史中丞句章任奕,鄱陽太守章安虞翔,各馳文檄,曄若春榮。處士(鄧)〔鄮〕盧敘,弟犯公憲,自殺乞代。吳寧斯敦、山陰祁庚、上虞樊正,咸代父死罪。其女則松陽柳朱、永寧(瞿素)〔翟素〕,或一醮守節,喪身不顧,或遭寇劫賊,死不虧行。皆近世之事,尚在耳目。」府君曰:「皆海內之英也。吾聞秦始皇二十五年,以吳越地為會稽郡,治吳。漢封諸侯王,以何年復為郡,而分治於此?」育對曰:「劉賈為荊王,賈為英布所殺,又以劉濞為吳王。景帝四年,濞反誅,乃復為郡,治於吳。元鼎五年,除東越,因以其地為治,并屬於此,而立東部都尉,後徙章安。陽朔元年,又徙治鄞,或有寇害,復徙句章。到永建四年,劉府君上書,浙江之北,以為吳郡,會稽還治山陰。自永建四年歲在己巳,以至今年,積百二十九歲。」府君稱善。是歲,吳之太平三年,歲在丁丑。育後仕朝,常在臺閣,為東觀令,遙拜清河太守,加位侍中,推刺占射,文藝多通。   翻有十一子,第四子汜最知名,永安初,從選曹郎為散騎中常侍,後為監軍使者,討扶嚴,病卒。〔一〕汜弟忠,宜都太守;〔二〕聳,越騎校尉,累遷廷尉,湘東、河間太守;〔三〕昺,廷尉尚書,濟陰太守。〔四〕   〔一〕 會稽典錄曰:汜字世洪,生南海,年十六,父卒,還鄉里。孫綝廢幼主,迎立琅邪王休。休未至,綝欲入宮,圖為不軌,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汜對曰:「明公為國伊周,處將相之位,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大小踴躍,自以伊霍復見。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宮,如是,群下搖蕩,眾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名後世也。」綝不懌,竟立休。休初即位,汜與賀邵、王蕃、薛瑩俱為散騎中常侍。以討扶嚴功拜交州刺史、冠軍將軍、餘姚侯,尋卒。   〔二〕 會稽典錄曰:忠字世方,翻第五子。貞固幹事,好識人物,造吳郡陸機於童齔之年,稱上虞魏遷於無名之初,終皆遠致,為著聞之士。交同縣王岐於孤宦之族,仕進先至宜都太守,忠乃代之。晉征吳,忠與夷道監陸晏、晏弟中夏督景堅守不下,城潰被害。忠子譚,字思奧。晉陽秋稱譚清貞有檢操,外如退弱,內堅正有膽幹。仕晉,歷位內外,終於衛將軍,追贈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三〕 會稽典錄曰:聳字世龍,翻第六子也。清虛無欲,進退以禮,在吳歷清官,入晉,除河間相,王素聞聳名,厚敬禮之。聳抽引人物,務在幽隱孤陋之中。時王岐難聳,以高士所達,必合秀異,聳書與族子察曰:「世之取士,曾不招未齒於丘園,索良才於總猥,所譽依已成,所毀依已敗,此吾所以歎息也。」聳疾俗喪祭無度,弟昺卒,祭以少牢,酒飯而已,當時族黨並遵行之。   〔四〕 會稽典錄曰:昺字世文,翻第八子也。少有倜儻之志,仕吳黃門郎,以捷對見異,超拜尚書侍中。晉軍來伐,遣昺持節都督武昌已上諸軍事,昺先上還節蓋印綬,然後歸順。在濟陰,抑彊扶弱,甚著威風。   陸績字公紀,吳郡吳人也。父康,漢末為廬江太守。〔一〕績年六歲,於九江見袁術。術出橘,績懷三枚,去,拜辭墮地,術謂曰:「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曰:「欲歸遺母。」術大奇之。孫策在吳,張昭、張紘、秦松為上賓,共論四海未泰,須當用武治而平之,績年少末坐,遙大聲言曰:「昔管夷吾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車。孔子曰:『遠人不服,則脩文德以來之。』今論者不務道德懷取之術,而惟尚武,績雖童蒙,竊所未安也。」昭等異焉。   〔一〕 謝承後漢書曰:康字季寧,少惇孝悌,勤脩操行,太守李肅察孝廉。肅後坐事伏法,康斂尸送喪還潁川,行服,禮終,舉茂才,歷三郡太守,所在稱治,後拜廬江太守。   績容貌雄壯,博學多識,星曆算數無不該覽。虞翻舊齒名盛,龐統荊州令士,年亦差長,皆與績友善。孫權統事,辟為奏曹掾,以直道見憚,出為鬱林太守,加偏將軍,給兵二千人。績既有躄疾,又意(在)〔存〕儒雅,非其志也。雖有軍事,著述不廢,作渾天圖,注易釋玄,皆傳於世。豫自知亡日,乃為辭曰:「有漢志士吳郡陸績,幼敦詩、書,長玩禮、易,受命南征,遘疾(遇)〔逼〕厄,遭命不(幸)〔永〕,嗚呼悲隔!」又曰:「從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車同軌,書同文,恨不及見也。」年三十二卒。長子宏,會稽南部都尉,次子叡,長水校尉。〔一〕   〔一〕 績於鬱林所生女,名曰鬱生,適張溫弟白。姚信集有表稱之曰:「臣聞唐、虞之政,舉善而教,旌德擢異,三王所先,是以忠臣烈士,顯名國朝,淑婦貞女,表跡家閭。蓋所以闡崇化業,廣殖清風,使苟有令性,幽明俱著,苟懷懿姿,士女同榮。故王蠋建寒松之節而齊王表其里,義姑立殊絕之操而魯侯高其門。臣切見故鬱林太守陸績女子鬱生,少履貞特之行,幼立匪石之節,年始十三,適同郡張白。侍廟三月,婦禮未卒,白遭罹家禍,遷死異郡。鬱生抗聲昭節,義形於色,冠蓋交橫,誓而不許,奉白姊妹嶮巇之中,蹈履水火,志懷霜雪,義心固於金石,體信貫於神明,送終以禮,邦士慕則。臣聞昭德以行,顯行以爵,苟非名爵,則勸善不嚴,故士之有誄,魯人志其勇,杞婦見書,齊人哀其哭。乞蒙聖朝,斟酌前訓,上開天聰,下垂坤厚,褒鬱生以義姑之號,以厲兩髦之節,則皇風穆暢,士女改視矣。」   張溫字惠恕,吳郡吳人也。父允,以輕財重士,名顯州郡,為孫權東曹掾,卒。溫少脩節操,容貌奇偉。權聞之,以問公卿曰:「溫當今與誰為比?」大(司)農劉基曰:「可與全琮為輩。」太常顧雍曰:「基未詳其為人也。溫當今無輩。」權曰:「如是,張允不死也。」徵到延見,文辭占對,觀者傾竦,權改容加禮。罷出,張昭執其手曰:「老夫託意,君宜明之。」拜議郎、選曹尚書,徙太子太傅,甚見信重。   時年三十二,以輔義中郎將使蜀。權謂溫曰:「卿不宜遠出,恐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與曹氏通意,(以)故屈卿行。若山越都除,便欲大搆於(蜀)〔丕〕。行人之義,受命不受辭也。」溫對曰:「臣入無腹心之規,出無專對之用,懼無張老延譽之功,又無子產陳事之效。然諸葛亮達見計數,必知神慮屈申之宜,加受朝廷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無疑貳。」溫至蜀,詣闕拜章曰:「昔高宗以諒闇昌殷祚於再興,成王以幼沖隆周德於太平,功冒溥天,聲貫罔極。今陛下以聰明之姿,等契往古,總百揆於良佐,參列精之炳燿,遐邇望風,莫不欣賴。吳國勤任旅力,清澄江滸,願與有道平一宇內,委心協規,有如河水,軍事(興)〔凶〕煩,使役乏少,是以忍鄙倍之羞,使下臣溫通致情好。陛下敦崇禮義,未便恥忽。臣自(入)遠境,及即近郊,頻蒙勞來,恩詔輒加,以榮自懼,悚怛若驚。謹奉所齎函書一封。」蜀甚貴其才。還,頃之,使入豫章部伍出兵,事業未究。   權既陰銜溫稱美蜀政,又嫌其聲名大盛,眾庶炫惑,恐終不為己用,思有以中傷之,會暨豔事起,遂因此發舉。豔字子休,亦吳郡人也,溫引致之,以為選曹郎,至尚書。豔性狷厲,好為清議,見時郎署混濁淆雜,多非其人,欲臧否區別,賢愚異貫。彈射百僚,覈選三署,率皆貶高就下,降損數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貪鄙,志節汙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而怨憤之聲積,浸潤之譖行矣。競言豔及選曹郎徐彪,〔一〕專用私情,愛憎不由公理,豔、彪皆坐自殺。溫宿與豔、彪同意,數交書疏,聞問往還,即罪溫。權幽之有司,下令曰:「昔令召張溫,虛己待之,既至顯授,有過舊臣,何圖凶醜,專挾異心。昔暨豔父兄,附于惡逆,寡人無忌,故進而任之,欲觀豔何如。察其中閒,形態果見。而溫與之結連死生,豔所進退,皆溫所為頭角,更相表裏,共為腹背,非溫之黨,即就疵瑕,為之生論。又前任溫董督三郡,指撝吏客及殘餘兵,時恐有事,欲令速歸,故授棨戟,獎以威柄。乃便到豫章,表討宿惡,寡人信受其言,特以繞帳、帳下、解煩兵五千人付之。後聞曹丕自出淮、泗,故豫敕溫有急便出,而溫悉內諸將,布於深山,被命不至。賴丕自退,不然,已往豈可深計。又殷禮者,本占候召,而溫先後乞將到蜀,扇揚異國,為之譚論。又禮之還,當親本職,而令守尚書戶曹郎,如此署置,在溫而已。又溫語賈原,當薦卿作御史,語蔣康,當用卿代賈原,專衒賈國恩,為己形勢。揆其姦心,無所不為。不忍暴於巿朝,今斥還本郡,以給廝吏。嗚呼溫也,免罪為幸!」   〔一〕 吳錄曰:彪字仲虞,廣陵人也。   將軍駱統表理溫曰:「伏惟殿下,天生明德,神啟聖心,招髦秀於四方,置俊乂於宮朝。多士既受普篤之恩,張溫又蒙最隆之施。而溫自招罪譴,孤負榮遇,念其如此,誠可悲疚。然臣周旋之閒,為國觀聽,深知其狀,故密陳其理。溫實心無他情,事無逆跡,但年紀尚少,鎮重尚淺,而戴赫烈之寵,體卓偉之才,亢臧否之譚,效褒貶之議。於是務勢者妒其寵,爭名者嫉其才,玄默者非其譚,瑕釁者諱其議,此臣下所當詳辨,明朝所當究察也。昔賈誼,至忠之臣也,漢文,大明之君也,然而絳、灌一言,賈誼遠退。何者?疾之者深,譖之者巧也。然而誤聞天下,失彰於後世,故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也。溫雖智非從橫,武非虓虎,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論議之辨,卓躒冠群,煒曄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論溫才即可惜,言罪則可恕。若忍威烈以赦盛德,宥賢才以敦大業,固明朝之休光,四方之麗觀也。國家之於暨豔,不內之忌族,猶等之平民,是故先見用於朱治,次見舉於眾人,中見任於明朝,亦見交於溫也。君臣之義,義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輕者也。國家不嫌於豔為最重之義,是以溫亦不嫌與豔為最輕之交也。時世寵之於上,溫竊親之於下也。夫宿惡之民,放逸山險,則為勁寇,將置平土,則為健兵,故溫念在欲取宿惡,以除勁寇之害,而增健兵之銳也。但自錯落,功不副言。然計其送兵,以比許晏,數之多少,溫不減之,用之彊羸,溫不下之,至於遲速,溫不後之,故得及秋冬之月,赴有警之期,不敢忘恩而遺力也。溫之到蜀,共譽殷禮,雖臣無境外之交,亦有可原也。境外之交,謂無君命而私相從,非國事而陰相聞者也;若以命行,既脩君好,因敘己情,亦使臣之道也。故孔子使鄰國,則有私覿之禮;季子聘諸夏,亦有燕譚之義也。古人有言,欲知其君,觀其所使,見其下之明明,知其上之赫赫。溫若譽禮,能使彼歎之,誠所以昭我臣之多良,明使之得其人,顯國美於異境,揚君命於他邦。是以晉趙文子之盟于宋也,稱隨會於屈建;楚王孫圉之使于晉也,譽左史於趙鞅。亦向他國之輔,而歎本邦之臣,經傳美之以光國,而不譏之以外交也。王靖內不憂時,外不趨事,溫彈之不私,推之不假,於是與靖遂為大怨,此其盡節之明驗也。靖兵眾之勢,幹任之用,皆勝於賈原、蔣康,溫尚不容私以安於靖,豈敢賣恩以協原、康邪?又原在職不勤,當事不堪,溫數對以醜色,彈以急聲;若其誠欲賣恩作亂,則亦不必貪原也。凡此數者,校之於事既不合,參之於眾亦不驗。臣竊念人君雖有聖哲之姿,非常之智,然以一人之身,御兆民之眾,從層宮之內,瞰四國之外,照群下之情,求萬機之理,猶未易周也,固當聽察群下之言,以廣聰明之烈。今者人非溫既殷勤,臣是溫又契闊,辭則俱巧,意則俱至,各自言欲為國,誰其言欲為私,倉卒之間,猶難即別。然以殿下之聰叡,察講論之曲直,若潛神留思,纖粗研核,情何嫌而不宣,事何昧而不昭哉?溫非親臣,臣非愛溫者也。昔之君子,皆抑私忿,以增君明。彼獨行之於前,臣恥廢之於後,故遂發宿懷於今日,納愚言於聖聽,實盡心於明朝,非有念於溫身也。」權終不納。   後六年,溫病卒。二弟祗、白,亦有才名,與溫俱廢。〔一〕   〔一〕 會稽典錄曰:餘姚虞俊歎曰:「張惠恕才多智少,華而不實,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禍,吾見其兆矣。」諸葛亮聞俊憂溫,意未之信,及溫放黜,亮乃歎俊之有先見。亮初聞溫敗,未知其故,思之數日,曰:「吾已得之矣,其人於清濁太明,善惡太分。」臣松之以為莊周云「名者公器也,不可以多取」,張溫之廢,豈其取名之多乎!多之為弊,古賢既知之矣。是以遠見之士,退藏於密,不使名浮於德,不以華傷其實,既不能被褐韞寶,挫廉逃譽,使才映一世,聲蓋人上,沖用之道,庸可暫替!溫則反之,能無敗乎?權既疾溫名盛,而駱統方驟言其美,至云「卓躒冠群,煒曄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斯何異燎之方盛,又撝膏以熾之哉!文士傳曰:溫姊妹三人皆有節行,為溫事,已嫁者皆見錄奪。其中妹先適顧承,官以許嫁丁氏,成婚有日,遂飲藥而死。吳朝嘉歎,鄉人圖畫,為之贊頌云。   駱統字公緒,會稽烏傷人也。父俊,官至陳相,為袁術所害〔一〕。統母改適,為華歆小妻,統時八歲,遂與親客歸會稽。其母送之,拜辭上車,面而不顧,其母泣涕於後。御者曰:「夫人猶在也。」統曰:「不欲增母思,故不顧耳。」事適母甚謹。時饑荒,鄉里及遠方客多有困乏,統為之飲食衰少。其姊仁愛有行,寡歸無子,見統甚哀之,數問其故。統曰:「士大夫糟糠不足,我何心獨飽!」姊曰:「誠如是,何不告我,而自苦若此?」乃自以私粟與統,又以告母,母亦賢之,遂使分施,由是顯名。   〔一〕 謝承後漢書曰:俊字孝遠,有文武才幹,少為郡吏,察孝廉,補尚書郎,擢拜陳相。值袁術僭號,兄弟忿爭,天下鼎沸,群賊並起,陳與比界,奸慝四布,俊厲威武,保疆境,賊不敢犯。養濟百姓,災害不生,歲獲豐稔。後術軍眾饑困,就俊求糧。俊疾惡術,初不應答。術怒,密使人殺俊。   孫權以將軍領會稽太守,統年二十,試為烏程相,民戶過萬,咸歎其惠理。權嘉之,召為功曹,行騎都尉,妻以從兄輔女。統志在補察,苟所聞見,夕不待旦。常勸權以尊賢接士,勤求損益,饗賜之日,可人人別進,問其燥溼,加以密意,誘諭使言,察其志趣,令皆感恩戴義,懷欲報之心。權納用焉。出為建忠中郎將,領武射吏三千人。及淩統死,復領其兵。   是時徵役繁數,重以疫癘,民戶損耗,統上疏曰:「臣聞君國者,以據疆土為彊富,制威福為尊貴,曜德義為榮顯,永世胤為豐祚。然財須民生,彊賴民力,威恃民勢,福由民殖,德俟民茂,義以民行,六者既備,然後應天受祚,保族宜邦。書曰:『眾非后無能胥以寧,后非眾無以辟四方。』推是言之,則民以君安,君以民濟,不易之道也。今彊敵未殄,海內未乂,三軍有無已之役,江境有不釋之備,徵賦調數,由來積紀,加以殃疫死喪之災,郡縣荒虛,田疇蕪曠,聽聞屬城,民戶浸寡,又多殘老,少有丁夫,聞此之日,心若焚燎。思尋所由,小民無知,既有安土重遷之性,且又前後出為兵者,生則困苦無有溫飽,死則委棄骸骨不反,是以尤用戀本畏遠,同之於死。每有徵發,羸謹居家重累者先見輸送。小有財貨,傾居行賂,不顧窮盡。輕剽者則迸入險阻,黨就群惡。百姓虛竭,嗷然愁擾,愁擾則不營業,不營業則致窮困,致窮困則不樂生,故口腹急,則姦心動而攜叛多也。又聞民閒,非居處小能自供,生產兒子,多不起養;屯田貧兵,亦多棄子。天則生之,而父母殺之,既懼干逆和氣,感動陰陽。且惟殿下開基建國,乃無窮之業也,彊鄰大敵非造次所滅,疆埸常守非期月之戍,而兵民減耗,後生不育,非所以歷遠年,致成功也。夫國之有民,猶水之有舟,停則以安,擾則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勝,是以聖王重焉,禍福由之,故與民消息,觀時制政。方今長吏親民之職,惟以辨具為能,取過目前之急,少復以恩惠為治,副稱殿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官民政俗,日以彫弊,漸以陵遲,勢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篤,除患貴其未深,願殿下少以萬機餘閒,留神思省,補復荒虛,深圖遠計,育殘餘之民,阜人財之用,參曜三光,等崇天地。臣統之大願,足以死而不朽矣。」權感統言,深加意焉。   以隨陸遜破蜀軍於宜都,遷偏將軍。黃武初,曹仁攻濡須,使別將常雕等襲中洲,統與嚴圭共拒破之,封新陽亭侯,後為濡須督。數陳便宜,前後書數十上,所言皆善,文多故不悉載。尤以占募在民閒長惡敗俗,生離叛之心,急宜絕置,權與相反覆,終遂行之。年三十六,黃武七年卒。   陸瑁字子璋,丞相遜弟也。少好學篤義。陳國陳融、陳留濮陽逸、沛郡蔣纂、廣陵袁迪等,皆單貧有志,就瑁遊處,〔一〕瑁割少分甘,與同豐約。及同郡徐原,爰居會稽,素不相識,臨死遺書,託以孤弱,瑁為起立墳墓,收導其子。又瑁從父績早亡,二男一女,皆數歲以還,瑁迎攝養,至長乃別。州郡辟舉,皆不就。   〔一〕 迪孫曄,字思光,作獻帝春秋,云迪與張紘等俱過江,迪父綏為太傅掾,張超之討董卓,以綏領廣陵事。   時尚書暨豔盛明臧否,差斷三署,頗揚人闇昧之失,以顯其讁。瑁與書曰:「夫聖人嘉善矜愚,忘過記功,以成美化。加今王業始建,將一大統,此乃漢高棄瑕錄用之時也,若令善惡異流,貴汝潁月旦之評,誠可以厲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遠模仲尼之汎愛,中則郭泰之弘濟,近有益於大道也。」豔不能行,卒以致敗。   嘉禾元年,公車徵瑁,拜議郎、選曹尚書。孫權忿公孫淵之巧詐反覆,欲親征之,瑁上疏諫曰:「臣聞聖王之御遠夷,羈縻而已,不常保有,故古者制地,謂之荒服,言慌惚無常,不可保也。今淵東夷小醜,屏在海隅,雖託人面,與禽獸無異。國家所為不愛貨寶遠以加之者,非嘉其德義也,誠欲誘納愚弄,以規其馬耳。淵之驕黠,恃遠負命,此乃荒貊常態,豈足深怪?昔漢諸帝亦嘗銳意以事外夷,馳使散貨,充滿西域,雖時有恭從,然其使人見害,財貨并沒,不可勝數。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越巨海,身踐其土,群臣愚議,竊謂不安。何者?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閒隙,應機而至。夫所以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閒,所覺輒多。且沓渚去淵,道里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彊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脣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承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權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姦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于中夏鼎沸,九域槃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務自休養,以待鄰敵之闕,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于時天下乂安,百姓殷阜,帶甲之數,糧食之積,可謂多矣,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重興師旅,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猶警,雖蚩尤、鬼方之亂,故當以緩急差之,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嘿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權再覽瑁書,嘉其詞理端切,遂不行。   初,瑁同郡聞人敏見待國邑,優於宗脩,惟瑁以為不然,後果如其言。   赤烏二年,瑁卒。子喜亦涉文籍,好人倫,孫皓時為選曹尚書。〔一〕   〔一〕 吳錄曰:喜字文仲,瑁第二子也,入晉為散騎常侍。瑁孫曄,字士光,至車騎將車、儀同三司。曄弟玩,字士瑤。晉陽秋稱玩器量淹雅,位至司空,追贈太尉。   吾粲字孔休,吳郡烏程人也。〔一〕孫河為縣長,粲為小吏,河深奇之。河後為將軍,得自選長吏,表粲為曲阿丞,遷為長史,治有名跡。雖起孤微,與同郡陸遜、卜靜等比肩齊聲矣。孫權為車騎將軍,召為主簿,出為山陰令,還為參軍校尉。   〔一〕 吳錄曰:粲生數歲,孤城嫗見之,謂其母曰:「是兒有卿相之骨。」   黃武元年,與呂範、賀齊等俱以舟師拒魏將曹休於洞口。值天大風,諸船綆紲斷絕,漂沒著岸,為魏軍所獲,或覆沒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緣號呼,他吏士恐船傾沒,皆以戈矛撞擊不受。粲與黃淵獨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為船重必敗,粲曰:「船敗,當俱死耳!人窮,奈何棄之。」粲、淵所活者百餘人。   還,遷會稽太守,召處士謝譚為功曹,譚以疾不詣,粲教曰:「夫應龍以屈伸為神,鳳皇以嘉鳴為貴,何必隱形於天外,潛鱗於重淵者哉?」粲募合人眾,拜昭義中郎將,與呂岱討平山越,入為屯騎校尉、少府,遷太子太傅。遭二宮之變,抗言執正,明嫡庶之分,欲使魯王霸出駐夏口,遣楊竺不得令在都邑。又數以消息語陸遜,遜時駐武昌,連表諫爭。由此為霸、竺等所譖害,下獄誅。   朱據字子據,吳郡吳人也。有姿貌膂力,又能論難。黃武初,徵拜五官郎中,補侍御史。是時選曹尚書暨豔,疾貪汙在位,欲沙汰之。據以為天下未定,宜以功覆過,棄瑕取用,舉清厲濁,足以沮勸,若一時貶黜,懼有後咎。豔不聽,卒敗。   權咨嗟將卒,發憤歎息,追思呂蒙、張溫,以為據才兼文武,可以繼之,自是拜建義校尉,領兵屯湖孰。黃龍元年,權遷都建業,徵據尚公主,拜左將軍,封雲陽侯。謙虛接士,輕財好施,祿賜雖豐而常不足用。嘉禾中,始鑄大錢,一當五百。後據部曲應受三萬緡,工王遂詐而受之,典校呂壹疑據實取,考問主者,死於杖下,據哀其無辜,厚棺斂之。壹又表據吏為據隱,故厚其殯。權數責問據,據無以自明,藉草待罪。數月,典軍吏劉助覺,言王遂所取,權大感寤,曰:「朱據見枉,況吏民乎?」乃窮治壹罪,賞助百萬。   赤烏九年,遷驃騎將軍。遭二宮搆爭,據擁護太子,言則懇至,義形于色,守之以死,〔一〕遂左遷新都郡丞。未到,中書令孫弘譖潤據,因權寢疾,弘為昭書追賜死,時年五十七。孫亮時,二子熊、損各復領兵,為全公主所譖,皆死。永安中,追錄前功,以熊子宣襲爵雲陽侯,尚公主。孫皓時,宣至驃騎將軍。   〔一〕 殷基通語載據爭曰:「臣聞太子國之本根,雅性仁孝,天下歸心,今卒責之,將有一朝之慮。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宮,無所復及矣。」   評曰:虞翻古之狂直,固難免乎末世,然權不能容,非曠宇也。陸績之於揚玄,是仲尼之左丘明,老聃之嚴周矣;以瑚璉之器,而作守南越,不亦賊夫人歟!張溫才藻俊茂,而智防未備,用致艱患。駱統抗明大義,辭切理至,值權方閉不開。陸瑁篤義規諫,君子有稱焉。吾粲、朱據遭罹屯蹇,以正喪身,悲夫! ## 三國志卷五十八 吳書十三 陸遜傳第十三   陸遜字伯言,吳郡吳人也。本名議,世江東大族。〔一〕遜少孤,隨從祖廬江太守康在官。袁術與康有隙,將攻康,康遣遜及親戚還吳。遜年長於康子績數歲,為之綱紀門戶。   〔一〕 陸氏世頌曰:遜祖紆,字叔盤,敏淑有思學,守城門校尉。父駿,字季才,淳懿信厚,為邦族所懷,官至九江都尉。   孫權為將軍,遜年二十一,始仕幕府,歷東西曹令史,出為海昌屯田都尉,並領縣事。〔一〕縣連年亢旱,遜開倉穀以振貧民,勸督農桑,百姓蒙賴。時吳、會稽、丹楊多有伏匿,遜陳便宜,乞與募焉。會稽山賊大帥潘臨,舊為所在毒害,歷年不禽。遜以手下召兵,討治深險,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餘人。鄱陽賊帥尤突作亂,復往討之,拜定威校尉,軍屯利浦。   〔一〕 陸氏祠堂像贊曰:海昌,今鹽官縣也。   權以兄策女配遜,數訪世務,遜建議曰:「方今英雄棋跱,財狼闚望,克敵寧亂,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權納其策,以為帳下右部督。會丹楊賊帥費棧受曹公印綬,扇動山越,為作內應,權遣遜討棧。棧支黨多而往兵少,遜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潛山谷間,鼓譟而前,應時破散。遂部伍東三郡,彊者為兵,羸者補戶,得精卒數萬人,宿惡盪除,所過肅清,還屯蕪湖。   會稽太守淳于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復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為耳。」   呂蒙稱疾詣建業,遜往見之,謂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為計。」蒙曰:「羽素勇猛,既難為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車右部督代蒙。   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敵國敗績,利在同盟,聞慶拊節,想遂席卷,共獎王綱。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稟良規。」又曰:「于禁等見獲,遐邇欣歎,以為將軍之勳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聞徐晃等少騎駐旌,闚望麾葆。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眾,以逞其心。雖云師老,猶有驍悍。且戰捷之後,常苦輕敵,古人杖術,軍勝彌警,願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僕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儻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覽遜書,有謙下自託之意,意大安,無復所嫌。遜具啟形狀,陳其可禽之要。權乃潛軍而上,使遜與呂蒙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遜徑進,領宜都太守,拜撫邊將軍,封華亭侯。備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是歲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遜遣將軍李異、謝旌等將三千人,攻蜀將詹晏、陳鳳。異將水軍,旌將步兵,斷絕險要,即破晏等,生降得鳳。又攻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破之。秭歸大姓文布、鄧凱等合夷兵數千人,首尾西方。遜復部旌討破布、凱。布、凱脫走,蜀以為將。遜令人誘之,布帥眾還降。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一〕   〔一〕 吳書曰:權嘉遜功德,欲殊顯之,雖為上將軍列侯,猶欲令歷本州舉命,乃使揚州牧呂範就辟別駕從事,舉茂才。   時荊州士人新還,仕進或未得所,遜上疏曰:「昔漢高受命,招延英異,光武中興,群俊畢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遠近。今荊州始定,人物未達,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載抽拔之恩,令並獲自進,然後四海延頸,思歸大化。」權敬納其言。   黃武元年,劉備率大眾來向西界,權命遜為大都督、假節,督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備從巫峽、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錦爵賞誘動諸夷,使將軍馮習為大督,張南為前部,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等各為別督,先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欲以挑戰。諸將皆欲擊之,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一〕備知其計不可,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為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尋備前後行軍,多敗少成,推此論之,不足為戚。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為念也。」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銜持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以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備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備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備因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尸骸漂流,塞江而下。備大慚恚,曰:「吾乃為遜所折辱,豈非天邪!」   〔一〕 吳書曰:諸將並欲迎擊備,遜以為不可,曰:「備舉軍東下,銳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大勢,非小故也。今但且獎厲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閒是平原曠野,當恐有顛沛交馳之憂,今緣山行軍,勢不得展,自當罷於木石之閒,徐制其弊耳。」諸將不解,以為遜畏之,各懷憤恨。   初,孫桓別討備前鋒於夷道,為備所圍,求救於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奈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眾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備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   當禦備時,諸將軍或是孫策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案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彊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翦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非所謂也。僕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僕有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在其事,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權聞之,曰:「君何以初不啟諸將違節度者邪?」遜對曰:「受恩深重,任過其才。又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雖駑懦,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權大笑稱善,加拜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即改封江陵侯。   又備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復攻之。權以問遜,遜與朱然、駱統以為曹丕大合士眾,外託助國討備,內實有姦心,謹決計輒還。無幾,魏軍果出,三方受敵也。〔一〕   〔一〕 吳錄曰:劉備聞魏軍大出,書與遜云:「賊今已在江陵,吾將復東,將軍謂其能然不?」遜答曰:「但恐軍新破,創痍未復,始求通親,且當自補,未暇窮兵耳。若不惟算,欲復以傾覆之餘,遠送以來者,無所逃命。」   備尋病亡,子禪襲位,諸葛亮秉政,與權連和。時事所宜,權輒令遜語亮,并刻權印,以置遜所。權每與禪、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七年,權使鄱陽太守周魴譎魏大司馬曹休,休果舉眾入皖,乃召遜假黃鉞,為大都督,逆休。〔一〕休既覺知,恥見欺誘,自恃兵馬精多,遂交戰。遜自為中部,令朱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果衝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休還,疽發背死。諸軍振旅過武昌,權令左右以御蓋覆遜,入出殿門,凡所賜遜,皆御物上珍,於時莫與為比。遣還西陵。   〔一〕 陸機為遜銘曰:魏大司馬曹休侵我北鄙,乃假公黃鉞,統御六師及中軍禁衛而攝行王事,主上執鞭,百司屈膝。吳錄曰:假遜黃鉞,吳王親執鞭以見之。   黃龍元年,拜上大將軍、右都護。是歲,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九官,徵遜輔太子,並掌荊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軍國。時建昌侯慮於堂前作鬥鴨欄,頗施小巧,遜正色曰:「君侯宜勤覽經典以自新益,用此何為?」慮即時毀徹之。射聲校尉松於公子中最親,戲兵不整,遜對之髡其職吏。南陽謝景善劉廙先刑後禮之論,遜呵景曰:「禮之長於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聖之教,皆非也。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   遜雖身在外,乃心於國,上疏陳時事曰:「臣以為科法嚴峻,下犯者多。頃年以來,將吏罹罪,雖不慎可責,然天下未一,當圖進取,小宜恩貸,以安下情。且世務日興,良能為先,自(不)〔非〕姦穢入身,難忍之過,乞復顯用,展其力效。此乃聖王忘過記功,以成王業。昔漢高舍陳平之愆,用其奇略,終建勳祚,功垂千載。夫峻法嚴刑,非帝王之隆業;有罰無恕,非懷遠之弘規也。」   權欲遣偏師取夷州及朱崖,皆以諮遜,遜上疏曰:「臣愚以為四海未定,當須民力,以濟時務。今兵興歷年,見眾損減,陛下憂勞聖慮,忘寢與食,將遠規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見其利,萬里襲取,風波難測,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驅見眾,經涉不毛,欲益更損,欲利反害。又珠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事,無其兵不足虧眾。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但當畜力而後動耳。昔桓王創基,兵不一旅,而開大業。陛下承運,拓定江表。臣聞治亂討逆,須兵為威,農桑衣食,民之本業,而干戈未戢,民有飢寒。臣愚以為宜育養士民,寬其租賦,眾克在和,義以勸勇,則河渭可平,九有一統矣。」權遂征夷州,得不補失。   及公孫淵背盟,權欲往征,遜上疏曰:「淵憑險恃固,拘留大使,名馬不獻,實可讎忿。蠻夷猾夏,未染王化,鳥竄荒裔,拒逆王師,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勞萬乘汎輕越海,不慮其危而涉不測。方今天下雲擾,群雄虎爭,英豪踊躍,張聲大視。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志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匪懷細以害大。彊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闚𨵦,慼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乞息六師,以威大虜,早定中夏,垂耀將來。」權用納焉。   嘉禾五年,權北征,使遜與諸葛瑾攻襄陽。遜遣親人韓扁齎表奉報,還,遇敵於沔中,鈔邏得扁。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旋,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乾,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弈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當有以。」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以旋,無所復慼,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敵素憚遜,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趨船,敵不敢干。軍到白圍,託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石陽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城門噎不得關,敵乃自斫殺己民,然後得闔。斬首獲生,凡千餘人。〔一〕其所生得,皆加營護,不令兵士干擾侵侮。將家屬來者,使就料視。若亡其妻子者,即給衣糧,厚加慰勞,發遣令還,或有感慕相攜而歸者。鄰境懷之,〔二〕江夏功曹趙濯、弋陽備將裴生及夷王梅頤等,並帥支黨來附遜。遜傾財帛,周贍經恤。   〔一〕 臣松之以為遜慮孫權以退,魏得專力於己,既能張拓形勢,使敵不敢犯,方舟順流,無復怵惕矣,何為復潛遣諸將,奄襲小縣,致令市人駭奔,自相傷害?俘馘千人,未足損魏,徒使無辜之民橫罹荼酷,與諸葛渭濱之師,何其殊哉!用兵之道既違,失律之凶宜應,其祚無三世,及孫而滅,豈此之餘殃哉!   〔二〕 臣松之以為此無異殘林覆巢而全其遺𪆪,曲惠小仁,何補大虐?   又魏江夏太守逯式逯立錄。兼領兵馬,頗作邊害,而與北舊將文聘子休宿不協。遜聞其然,即假作答式書云:「得報懇惻,知與休久結嫌隙,勢不兩存,欲來歸附,輒以密呈來書表聞,撰眾相迎。宜潛速嚴,更示定期。」以書置界上,式兵得書以見式,式惶懼,遂自送妻子還洛。由是吏士不復親附,遂以免罷。〔一〕   〔一〕 臣松以為邊將為害,蓋其常事,使逯式得罪,代者亦復如之,自非狡焉思肆,將成大患,何足虧損雅慮,尚為小詐哉?以斯為美,又所不取。   六年,中郎將周祗乞於鄱陽召募,事下問遜。遜以為此郡民易動難安,不可與召,恐致賊寇。而祗固陳取之,郡民吳遽等果作賊殺祗,攻沒諸縣。豫章、廬陵宿惡民,並應遽為寇。遜自聞,輒討即破,遽等相率降,遜料得精兵八千餘人,三郡平。   時中書典校呂壹,竊弄權柄,擅作威福,遜與太常潘濬同心憂之,言至流涕。後權誅壹,深以自責,語在權傳。   時謝淵、謝厷等各陳便宜,欲興利改作,〔一〕以事下遜。遜議曰:「國以民為本,彊由民力,財由民出。夫民殷國弱,民瘠國彊者,未之有也。故為國者,得民則治,失之則亂,若不受利,而令盡用立效,亦為難也。是以詩歎『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乞垂聖恩,寧濟百姓,數年之間,國用少豐,然後更圖。」   〔一〕 會稽典錄曰:謝淵字休德,少修德操,躬秉耒耜,既無慼容,又不易慮,由是知名。舉孝廉,稍遷至建武將軍,雖在戎旅,猶垂意人物。駱統子名秀,被門庭之謗,眾論狐疑,莫能證明。淵聞之歎息曰:「公緒早夭,同盟所哀。聞其子志行明辯,而被闇昧之謗,望諸夫子烈然高斷,而各懷遲疑,非所望也。」秀卒見明,無復瑕玷,終為顯士,淵之力也。吳歷稱云,謝厷才辯有計術。   赤烏七年,代顧雍為丞相,詔曰:「朕以不德,應期踐運,王塗未一,姦宄充路,夙夜戰懼,不惶鑒寐。惟君天資聰叡,明德顯融,統任上將,匡國弭難。夫有超世之功者,必應光大之寵;懷文武之才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湯,呂尚翼周,內外之任,君實兼之。今以君為丞相,使使持節守太常傅常授印綬。君其茂昭明德,脩乃懿績,敬服王命,綏靖四方。於乎!總司三事,以訓群寮,可不敬與,君其勖之!其州牧都護領武昌事如故。」   先是,二宮並闕,中外職司,多遣子弟給侍。全琮報遜,遜以為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構。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琮既不納,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議,遜上疏陳:「太子正統,宜有盤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謹叩頭流血以聞。」書三四上,及求詣都,欲口論適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聽許,而遜外生顧譚、顧承、姚信,並以親附太子,枉見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數與遜交書,下獄死。權累遣中使責讓遜,遜憤恚致卒,時年六十三,家無餘財。   初,暨豔造營府之論,遜諫戒之,以為必禍。又謂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持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廣陵楊竺少獲聲名,而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別族。其先睹如此。長子延早夭,次子抗襲爵。孫休時,追諡遜曰昭侯。   抗字幼節,孫策外孫也。遜卒時,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領遜眾五千人,送葬東還,詣都謝恩。孫權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禁絕賓客,中使臨詰,抗無所顧問,事事條答,權意漸解。赤烏九年,遷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屯柴桑。抗臨去,皆更繕完城圍,葺其牆屋,居廬桑果,不得妄敗。恪入屯,儼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頗有毀壞,深以為慚。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當還,權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建興元年,拜奮威將軍。太平二年,魏將諸葛誕舉壽春降,拜抗為柴桑督,赴壽春,破魏牙門將偏將軍,遷征北將軍。永安二年,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自關羽至白帝。三年,假節。孫皓即位,加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馬施績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治樂鄉。   抗聞都下政令多闕,憂深慮遠,乃上疏曰:「臣聞德均則眾者勝寡,力侔則安者制危,蓋六國所以兼并於彊秦,西楚所以北面於漢高也。今敵跨制九服,非徒關右之地;割據九州,豈但鴻溝以西而已。國家外無連國之援,內非西楚之彊,庶政陵遲,黎民未乂,而議者所恃,徒以長川峻山,限帶封域,此乃守國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遠惟戰國存亡之符,近覽劉氏傾覆之釁,考之典籍,驗之行事,中夜撫枕,臨餐忘食。昔匈奴未滅,去病辭館;漢道未純,賈生哀泣。況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寵,身名否泰,與國同慼,死生契闊,義無苟且,夙夜憂怛,念至情慘。夫事君之義犯而勿欺,人臣之節匪躬是殉,謹陳時宜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本,故不載。   時何定弄權,閹官預政;抗上疏曰:「臣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靖譖庸回,唐書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歎息也。春秋已來,爰及秦、漢,傾覆之釁,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見既淺,雖使竭情盡節,猶不足任,況其姦心素篤,而憎愛移易哉?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今委以聰明之任,假以專制之威,而冀雍熙之聲作,肅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見吏,殊才雖少,然或冠冕之冑,少漸道教,或清苦自立,資能足用,自可隨才授職,抑黜群小,然後俗化可清,庶政無穢也。」   鳳皇元年,西陵督步闡據城以叛,遣使降晉。抗聞之,日部分諸軍,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徑赴西陵,敕軍營更築嚴圍,自赤谿至故市,內以圍闡,外以禦寇,晝夜催切,如敵以至,眾甚苦之。諸將咸諫曰:「今及三軍之銳,亟以攻闡,比晉救至,闡必可拔。何事於圍,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處勢既固,糧穀又足,且所繕修備禦之具,皆抗所宿規。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無備,表裏受難,何以禦之?」諸將咸欲攻闡,抗每不許。宜都太守雷譚言至懇切,抗欲服眾,聽令一攻。攻果無利,圍備始合。晉車騎將軍羊祜率師向江陵,諸將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無所憂患。假令敵沒江陵,必不能守,所損者小。如使西陵槃結,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則所憂慮,難可竟言也。吾寧棄江陵而赴西陵,況江陵牢固乎?」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張咸作大堰遏水,漸漬平中,以絕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運糧,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車。抗聞,使咸亟破之。諸將皆惑,屢諫不聽。祜至當陽,聞堰敗,乃改船以車運,大費損功力。晉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詣建平,荊州刺史楊肇至西陵。抗令張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孫遵巡南岸禦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朱琬拒胤;身率三軍,憑圍對肇。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贊亡詣肇。抗曰:「贊軍中舊吏,知吾虛實者,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若敵攻圍,必先此處。」即夜易夷民,皆以舊將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處,抗命旋軍擊之,矢石雨下,肇眾傷死者相屬。肇至經月,計屈夜遁。抗欲追之,而慮闡畜力項領,伺視閒隙,兵不足分,於是但鳴鼓戒眾,若將追者。肇眾兇懼,悉解甲挺走,抗使輕兵躡之,肇大破敗,祜等皆引軍還。抗遂陷西陵城,誅夷闡族及其大將吏,自此以下,所請赦者數萬口。脩治城圍,東還樂鄉,貌無矜色,謙沖如常,故得將士歡心。〔一〕   〔一〕 晉陽秋曰:抗與羊祜推僑、札之好。抗嘗遺祜酒,祜飲之不疑。抗有疾,祜饋之藥,抗亦推心服之。于時以為華元、子反復見於今。漢晉春秋曰:羊祜既歸,增脩德信,以懷吳人。陸抗每告其邊戍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保分界,無求細益而已。」於是吳、晉之閒,餘糧栖畝而不犯,牛馬逸而入境,可宣告而取也。沔上獵,吳獲晉人先傷者,皆送而相還。抗嘗疾,求藥於祜,祜以成合與之,曰:「此上藥也,近始自作,未及服,以君疾急,故相致。」抗得而服之,諸將或諫,抗不答。孫皓聞二境交和,以詰於抗,抗曰:「夫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之人,而況大國乎?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於祜無傷也。」或以祜、抗為失臣節,兩譏之。習鑿齒曰:夫理勝者天下之所保,信順者萬人之所宗,雖大猷既喪,義聲久淪,狙詐馳於當塗,權略周乎急務,負力從橫之人,臧獲牧豎之智,未有不憑此以創功,捨茲而獨立者也。是故晉文退舍,而原城請命;穆子圍鼓,訓之以力;冶夫獻策,而費人斯歸;樂毅緩攻,而風烈長流。觀其所以服物制勝者,豈徒威力相詐而已哉!自今三家鼎足四十有餘年矣,吳人不能越淮、沔而進取中國,中國不能陵長江以爭利者,力均而智侔,道不足以相傾也。夫殘彼而利我,未若利我而無殘;振武以懼物,未若德廣而民懷。匹夫猶不可以力服,而況一國乎?力服猶不如以德來,而況不制乎?是以羊祜恢大同之略,思五兵之則,齊其民人,均其施澤,振義網以羅彊吳,明兼愛以革暴俗,易生民之視聽,馳不戰乎江表。故能德音悅暢,而襁負雲集,殊鄰異域,義讓交弘,自吳之遇敵,未有若此者也。抗見國小主暴,而晉德彌昌,人積兼己之善,而己無固本之規,百姓懷嚴敵之德,闔境有棄主之慮,思所以鎮定民心,緝寧外內,奮其危弱,抗權上國者,莫若親行斯道,以侔其勝。使彼德靡加吾,而此善流聞,歸重邦國,弘明遠風,折衝於枕席之上,校勝於帷幄之內,傾敵而不以甲兵之力,保國而不浚溝池之固,信義感於寇讎,丹懷體於先日。豈設狙詐以危賢,徇己身之私名,貪外物之重我,闇服之而不備者哉!由是論之,苟守局而保疆,一卒之所能;協數以相危,小人之近事;積詐以防物,臧獲之餘慮;威勝以求安,明哲之所賤。賢人君子所以拯世垂範,舍此而取彼者,其道良弘故也。   加拜都護。聞武昌左部督薛瑩徵下獄,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國家之良寶,社稷之貴資,庶政所以倫敘,四門所以穆清也。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當世秀穎,一時顯器,既蒙初寵,從容列位,而並旋受誅殛,或圮族替祀,或投棄荒裔。蓋周禮有赦賢之辟,春秋有宥善之義,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經忠義,身被極刑,豈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無所識,至乃焚爍流漂,棄之水濱,懼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聳,士民同慼。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誠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頃聞薛瑩卒見逮錄。瑩父綜納言先帝,傅弼文皇,及瑩承基,內厲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懼有司未詳其事,如復誅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瑩罪,哀矜庶獄,清澄刑網,則天下幸甚!」   時師旅仍動,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聞易貴隨時,傳美觀釁,故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苟無其時,玉臺有憂傷之慮,孟津有反旆之軍。今不務富國強兵,力農畜穀,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無曠厥職,明黜陟以厲庶尹,審刑罰以示勸沮,訓諸司以德,而撫百姓以仁,然後順天乘運,席卷宇內,而聽諸將徇名,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彫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姦便,非國家之良策也。昔齊魯三戰,魯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則?大小之勢異也。況今師所克獲,不補所喪哉?且阻兵無眾,古之明鑒,誠宜蹔息進取小規,以畜士民之力,觀釁伺隙,庶無悔吝。」   二年春,就拜大司馬、荊州牧。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既處下流,受敵二境。若敵汎舟順流,舳艫千里,星奔電邁,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陳言,以為西陵國之西門,雖云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遜跡,前乞精兵三萬,而(至)〔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後,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里,受敵四處,外禦彊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弊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未統國事,可且立傅相,輔導賢姿,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黃門豎宦,開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埸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信其賞罰,雖韓、白復生,無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諧大事此臣之所深慼也。若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為屬。願陛下思覽臣言,則臣死且不朽。」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機、雲、分領抗兵。晏為裨將軍、夷道監。天紀四年,晉軍伐吳,龍驤將軍王濬順流東下,所至輒克,終如抗慮。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騎都尉,封毗陵侯,既領抗兵,拜偏將軍、中夏督,澡身好學,著書數十篇也。〔一〕二月壬戌,晏為王濬別軍所殺。癸亥,景亦遇害,時年三十一。景妻,孫皓適妹,與景俱張承外孫也。〔二〕   〔一〕 文士傳曰:陸景母張承女,諸葛恪外生。恪誅,景母坐見黜。景少為祖母所育養,及祖母亡,景為之心喪三年。   〔二〕 景弟機,字士衡,雲字士龍。機雲別傳曰:晉太康末,俱入洛,造司空張華,華一見而奇之,曰:「伐吳之役,利在獲二雋。」遂為之延譽,薦之諸公。太傅楊駿辟機為祭酒,轉太子洗馬、尚書著作郎。雲為吳王郎中令,出宰浚儀,甚有惠政,吏民懷之,生為立祠。後並歷顯位。機天才綺練,文藻之美,獨冠於時。雲亦善屬文,清新不及機,而口辯持論過之。于時朝廷多故,機、雲並自結於成都王穎。穎用機為平原相,雲清河內史。尋轉雲右司馬,甚見委仗。無幾而與長沙王搆隙,遂舉兵攻洛,以機行後將軍,督王粹、牽秀等諸軍二十萬,士龍著南征賦以美其事。機吳人,羇旅單宦,頓居群士之右,多不厭服。機屢戰失利,死散過半。初,宦人孟玖,穎所嬖幸,乘寵豫權,雲數言其短,穎不能納,玖又從而毀之。是役也,玖弟超亦領眾配機,不奉軍令。機繩之以法,超宣言曰陸機將反。及牽秀等譖機於穎,以為持兩端,玖又搆之於內,穎信之,遣收機,并收雲及弟耽,並伏法。機兄弟既江南之秀,亦著名諸夏,並以無罪夷滅,天下痛惜之。機文章為世所重,雲所著亦傳於世。初,抗之克步闡也,誅及嬰孩,識道者尤之曰:「後世必受其殃!」及機之誅,三族無遺,孫惠與朱誕書曰:「馬援擇君,凡人所聞,不意三陸相攜暴朝,殺身傷名,可為悼歎。」事亦並在晉書。   評曰:劉備天下稱雄,一世所憚,陸遜春秋方壯,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遜之謀略,又歎權之識才,所以濟大事也。及遜忠誠懇至,憂國亡身,庶幾社稷之臣矣。抗貞亮籌幹,咸有父風,奕世載美,具體而微,可謂克構者哉! ## 三國志卷五十九 吳書十四 吳主五子傳第十四   孫登字子高,權長子也。魏黃初二年,以權為吳王,拜登東中郎將,封萬戶侯,登辭疾不受。是歲,立登為太子,選置師傅,銓簡秀士,以為賓友,於是諸葛恪、張休、顧譚、陳表等以選入,侍講詩書,出從騎射。權欲登讀漢書,習知近代之事,以張昭有師法,重煩勞之,乃令休從昭受讀,還以授登。登待接寮屬,略用布衣之禮,與恪、休、譚等或同輿而載,或共帳而寐。太傅張溫言於權曰:「夫中庶子官最親密,切問近對,宜用雋德。」於是乃用表等為中庶子。後又以庶子禮拘,復令整巾侍坐。黃龍元年,權稱尊號,立為皇太子,以恪為左輔,休右弼,譚為輔正,表為翼正都尉,是為四友,而謝景、范慎、刁玄、羊茞等皆為賓客,茞音道。於是東宮號為多士。〔一〕   〔一〕 吳錄曰:慎字孝敬,廣陵人,竭忠知己之君,纏綿三益之友,時人榮之。著論二十篇,名曰矯非。後為侍中,出補武昌左部督,治軍整頓。孫皓移都,甚憚之,詔曰:「慎勳德俱茂,朕所敬憑,宜登上公,以副眾望。」以為太尉。慎自恨久為將,遂託老耄。軍士戀之,舉營為之隕涕。鳳凰三年卒,子耀嗣。玄,丹楊人。茞,南陽人。吳書曰:茞初為中庶子,年二十。時廷尉監隱蕃交結豪傑,自衛將軍全琮等皆傾心敬待,惟茞及宣詔郎豫章楊迪拒絕不與通,時人咸怪之。而蕃後叛逆,眾乃服之。江表傳曰:登使侍中胡綜作賓友目曰:「英才卓越,超踰倫匹,則諸葛恪。精識時機,達幽究微,則顧譚。凝辨宏達,言能釋結,則謝景。究學甄微,游夏同科,則范慎。」茞乃私駁綜曰:「元遜才而疏,子嘿精而狠,叔發辨而浮,孝敬深而狹。」所言皆有指趣。而茞卒以此言見咎,不為恪等所親。後四人皆敗,吳人謂茞之言有徵。位至桂陽太守,卒。   權遷都建業,徵上大將軍陸遜輔登鎮武昌,領宮府留事。登或射獵,當由徑道,常遠避良田,不踐苗稼,至所頓息,又擇空閒之地,其不欲煩民如此。嘗乘馬出,有彈丸過,左右求之。有一人操彈佩丸,咸以為是,辭對不服,從者欲捶之,登不聽,使求過丸,比之非類,乃見釋。又失盛水金馬盂,覺得其主,左右所為,不忍致罰,呼責數之,長遣歸家,敕親近勿言。後弟慮卒,權為之降損,登晝夜兼行,到賴鄉,自聞,即時召見。見權悲泣,因諫曰:「慮寢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而以下流之念,減損大官殽饌,過於禮制,臣竊憂惶。」權納其言,為之加膳。住十餘日,欲遣西還,深自陳乞,以久離定省,子道有闕,又陳陸遜忠勤,無所顧憂,權遂留焉。嘉禾三年,權征新城,使登居守,總知留事。時年穀不豐,頗有盜賊,乃表定科令,所以防禦,甚得止姦之要。   初,登所生庶賤,徐夫人少有母養之恩,後徐氏以妒廢處吳,而步夫人最寵。步氏有賜,登不敢辭,拜受而已。徐氏使至,所賜衣服,必沐浴服之。登將拜太子,辭曰:「本立而道生,欲立太子,宜先立后。」權曰:「卿母安在?」對曰:「在吳。」權默然。〔一〕   〔一〕 吳書曰:弟和有寵於權,登親敬,待之如兄,常有欲讓之心。   立凡二十一年,年三十三卒。臨終,上疏曰:「臣以無狀,嬰抱篤疾,自省微劣,懼卒隕斃。臣不自惜,念當委離供養,埋胔后土,長不復奉望宮省,朝覲日月,生無益於國,死貽陛下重慼,以此為哽結耳。臣聞死生有命,長短自天,周晉、顏回有上智之才,而尚夭折,況臣愚陋,年過其壽,生為國嗣,沒享榮祚,於臣已多,亦何悲恨哉!方今大事未定,逋寇未討,萬國喁喁,係命陛下,危者望安,亂者仰治。願陛下棄忘臣身,割下流之恩,修黃老之術,篤養神光,加羞珍膳,廣開神明之慮,以定無窮之業,則率土幸賴,臣死無恨也。皇子和仁孝聰哲,德行清茂,宜早建置,以繫民望。諸葛恪才略博達,器任佐時。張休、顧譚、謝景,皆通敏有識斷,入宜委腹心,出可為爪牙。范慎、華融矯矯壯節,有國士之風。羊茞辯捷,有專對之材。刁玄優弘,志履道真。裴欽博記,翰采足用。蔣脩、虞翻,志節分明。凡此諸臣,或宜廊廟,或任將帥,皆練時事,明習法令,守信固義,有不可奪之志。此皆陛下日月所照,選置臣官,得與從事,備知情素,敢以陳聞。臣重惟當今方外多虞,師旅未休,當厲六軍,以圖進取。軍以人為眾,眾以財為寶,竊聞郡縣頗有荒殘,民物凋弊,姦亂萌生,是以法令繁滋,刑辟重切。臣聞為政聽民,律令與時推移,誠宜與將相大臣詳擇時宜,博采眾議,寬刑輕賦,均息力役,以順民望。陸遜忠勤於時,出身憂國,謇謇在公,有匪躬之節。諸葛瑾、步騭、朱然、全琮、朱據、呂岱、吾粲、闞澤、嚴畯、張承、孫怡忠於為國,通達治體。可令陳上便宜,蠲除苛煩,愛養士馬,撫循百姓。五年之外,十年之內,遠者歸復,近者盡力,兵不血刃,而大事可定也。臣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故子囊臨終,遺言戒時,君子以為忠,豈況臣登,其能已乎?願陛下留意聽采,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既絕而後書聞,權益以摧感,言則隕涕。是歲,赤烏四年也。謝景時為豫章太守,不勝哀情,棄官奔赴,拜表自劾。權曰:「君與太子從事,異於他吏。」使中使慰勞,聽復本職,發遣還郡。諡登曰宣太子。〔一〕   〔一〕 吳書曰:初葬句容,置園邑,奉守如法,後三年改葬蔣陵。   子璠、希,皆早卒,次子英,封吳侯。五鳳元年,英以大將軍孫峻擅權,謀誅峻,事覺自殺,國除。〔一〕   〔一〕 吳歷曰:孫和以無罪見殺,眾庶皆懷憤歎,前司馬桓慮因此招合將吏,欲共殺峻立英,事覺,皆見殺,英實不知。   謝景者字叔發,南陽宛人。在郡有治跡,吏民稱之,以為前有顧劭,其次即景。數年卒官。   孫慮字子智,登弟也。少敏惠有才藝,權器愛之。黃武七年,封建昌侯。後二年,丞相雍等奏慮性聰體達,所尚日新,比方近漢,宜進爵稱王,權未許。久之,尚書僕射存上疏曰:「帝王之興,莫不褒崇至親,以光群后,故魯衛於周,寵冠諸侯,高帝五王,封列于漢,所以藩屏本朝,為國鎮衛。建昌侯慮稟性聰敏,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號。陛下謙光,未肯如舊,群寮大小,咸用於邑。方今姦寇恣睢,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親與賢。輒與丞相雍等議,咸以慮宜為鎮軍大將軍,授任偏方,以光大業。」權乃許之,於是假節開府,治半州。〔一〕慮以皇子之尊,富於春秋,遠近嫌其不能留意。及至臨事,遵奉法度,敬納師友,過於眾望。年二十,嘉禾元年卒。無子,國除。   〔一〕 吳書載權詔曰:「期運擾亂,凶邪肆虐,威罰有序,干戈不戢。以慮氣志休懿,武略夙昭,必能為國佐定大業,故授以上將之位,顯以殊特之榮,寵以兵馬之勢,委以偏方之任。外欲威振敵虜,厭難萬里,內欲鎮撫遠近,慰卹將士,誠慮建功立事竭命之秋也。慮其內脩文德,外經武訓,持盈若沖,則滿而不溢。敬慎乃心,無忝所受。」   孫和字子孝,慮弟也。少以母王有寵見愛,年十四,為置宮衛,使中書令闞澤教以書藝。好學下士,甚見稱述。赤烏五年,立為太子,時年十九。闞澤為太傅,薛綜為少傅,而蔡穎、張純、封俌、嚴維等皆從容侍從。〔一〕   〔一〕 吳書曰:和少岐嶷有智意,故權尤愛幸,常在左右,衣服禮秩雕玩珍異之賜,諸子莫得比焉。好文學,善騎射,承師涉學,精識聰敏,尊敬師傅,愛好人物。穎等每朝見進賀,和常降意,歡以待之。講校經義,綜察是非,及訪諮朝臣,考績行能,以知優劣,各有條貫。後(諸葛豐)〔諸葛壹〕偽叛以誘魏將諸葛誕,權潛軍待之。和以權暴露外次,又戰者凶事,常憂勞憯怛,不復會同飲食,數上諫,戒令持重,務在全勝,權還,然後敢安。張純字元基,敦之子。吳錄曰:純少厲操行,學博才秀,切問捷對,容止可觀。拜郎中,補廣德令,治有異績,擢為太子輔義都尉。   是時有司頗以條書問事,和以為姦妄之人,將因事錯意,以生禍心,不可長也,表宜絕之。又都督劉寶白庶子丁晏,晏亦白寶,和謂晏曰:「文武在事,當能幾人,因隙搆薄,圖相危害,豈有福哉?」遂兩釋之,使之從厚。常言當世士人宜講脩術學,校習射御,以周世務,而但交游博弈以妨事業,非進取之謂。後群寮侍宴,言及博弈,以為妨事費日而無益於用,勞精損思而終無所成,非所以進德脩業,積累功緒者也。且志士愛日惜力,君子慕其大者,高山景行,恥非其次。夫以天地長久,而人居其閒,有白駒過隙之喻,年齒一暮,榮華不再。凡所患者,在於人情所不能絕,誠能絕無益之欲以奉德義之塗,棄不急之務以脩功業之基,其於名行,豈不善哉?夫人情猶不能無嬉娛,嬉娛之好,亦在於飲宴琴書射御之閒,何必博弈,然後為歡。乃命侍坐者八人,各著論以矯之。於是中庶子韋曜退而論奏,和以示賓客。時蔡穎好弈,直事在署者頗斅焉,故以此諷之。   是後王夫人與全公主有隙。權嘗寢疾,和祠祭於廟,和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和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權由是發怒,夫人憂死,而和寵稍損,懼於廢黜。魯王霸覬覦滋甚,陸遜、吾粲、顧譚等數陳適庶之義,理不可奪,全寄、楊竺為魯王霸支黨,譖愬日興。粲遂下獄誅,譚徙交州。權沈吟者歷年,〔一〕後遂幽閉和。於是驃騎將軍朱據、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權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忩忩。權欲廢和立亮,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上書,稱引晉獻公殺申生,立奚齊,晉國擾亂,又據、晃固諫不止。權大怒,族誅正、象,據、晃牽入殿,杖一百,〔二〕竟徙和於故鄣,群司坐諫誅放者十數。眾咸冤之。〔三〕   〔一〕 殷基通語曰:初權既立和為太子,而封霸為魯王,初拜猶同宮室,禮秩未分。群公之議,以為太子、國王上下有序,禮秩宜異,於是分宮別僚,而隙端開矣。自侍御賓客造為二端,仇黨疑貳,滋延大臣。丞相陸遜、大將軍諸葛恪、太常顧譚、驃騎將軍朱據、會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績、尚書丁密等奉禮而行,宗事太子,驃騎將軍步騭、鎮南將軍呂岱、大司馬全琮、左將軍呂據、中書令孫弘等附魯王,中外官僚將軍大臣舉國中分。權患之,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一人立者,安得不亂?」於是有改嗣之規矣。臣松之以為袁紹、劉表謂尚、琮為賢,本有傳後之意,異於孫權既以立和而復寵霸,坐生亂階,自構家禍,方之袁、劉,昏悖甚矣。步騭以德度著稱,為吳良臣,而阿附於霸,事同楊竺,何哉?和既正位,適庶分定,就使才德不殊,猶將義不黨庶,況霸實無聞,而和為令嗣乎?夫邪僻之人,豈其舉體無善,但一為不善,眾美皆亡耳。騭若果有此事,則其餘不足觀矣!呂岱、全琮之徒,蓋所不足論耳。   〔二〕 吳歷曰:晃入,口諫曰:「太子仁明,顯聞四海。今三方鼎跱,實不宜搖動太子,以生眾心。願陛下少垂聖慮,老臣雖死,猶生之年。」叩頭流血,辭氣不撓。權不納晃言,斥還田里。孫皓即位,詔曰:「故僕射屈晃,志匡社稷,忠諫亡身。封晃子緒為東陽亭侯,弟幹、恭為立義都尉。」緒後亦至尚書僕射。晃,汝南人,見胡沖答問。吳書曰:張純亦盡言極諫,權幽之,遂棄市。   〔三〕 吳書曰:權寢疾,意頗感寤,欲徵和還立之,全公主及孫峻、孫弘等固爭之,乃止。   太元二年正月,封和為南陽王,遣之長沙。〔一〕四月,權薨,諸葛恪秉政。恪即和妃張之舅也。妃使黃門陳遷之建業上疏中宮,并致問於恪。臨去,恪謂遷曰:「為我達妃,期當使勝他人。」此言頗泄。又恪有徙都意,使治武昌宮,民間或言欲迎和。及恪被誅,孫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又遣使者賜死。和與妃張辭別,張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活也。」亦自殺,舉邦傷焉。   〔一〕 吳書曰:和之長沙,行過蕪湖,有鵲巢于帆檣,故官寮聞之皆憂慘,以為檣末傾危,非久安之象。或言鵲巢之詩有「積行累功以致爵位」之言,今王至德茂行,復受國土,儻神靈以此告寤人意乎?   孫休立,封和子皓為烏程侯,自新都之本國。休薨,皓即阼,其年追諡父和曰文皇帝,改葬明陵,置園邑二百家,令、丞奉守。後年正月,又分吳郡、丹楊九縣為吳興郡,治烏程,置太守,四時奉祠。有司奏言,宜立廟京邑。寶鼎二年七月,使守大匠薛珝營立寢堂,號曰清廟。十二月,遣守丞相孟仁、太常姚信等備官僚中軍步騎二千人,以靈輿法駕,東迎神於明陵。皓引見仁,親拜送於庭。〔一〕靈輿當至,使丞相陸凱奉三牲祭於近郊,皓於金城外露宿。明日,望拜於東門之外。其翌日,拜廟薦祭,歔欷悲感。比七日三祭,倡技晝夜娛樂。有司奏言「祭不欲數,數則黷,宜以禮斷情」,然後止。〔二〕   〔一〕 吳書曰:比仁還,中使手詔,日夜相繼,奉問神靈起居動止。巫覡言見和被服,顏色如平(生)日,皓悲喜涕淚,悉召公卿尚書詣闕門下受賜。   〔二〕 吳歷曰:和四子:皓、德、謙、俊。孫休即位,封德錢唐侯,謙永安侯,俊拜騎都尉。皓在武昌,吳興施但因民之不堪命,聚萬餘人,劫謙,將至秣陵,欲立之。未至三十里住,擇吉日,但遣使以謙命詔丁固、諸葛靚。靚即斬其使。但遂前到九里,固、靚出擊,大破之。但兵裸身無鎧甲,臨陳皆披散。謙獨坐車中,遂生獲之。固不敢殺,以狀告皓,皓酖之,母子皆死。俊,張承外孫,聰明辨惠,為遠近所稱,皓又殺之。   孫霸字子威,和(同母)弟也。和為太子。霸為魯王,寵愛崇特,與和無殊。頃之,和、霸不穆之聲聞於權耳,權禁斷往來,假以精學。督軍使者羊茞上疏曰:「臣聞古之有天下者,皆先顯別適庶,封建子弟,所以尊重祖宗,為國藩表也。二宮拜授,海內稱宜,斯乃大吳興隆之基。頃聞二宮並絕賓客,遠近悚然,大小失望。竊從下風,聽採眾論,咸謂二宮智達英茂,自正名建號,於今三年,德行內著,美稱外昭,西北二隅,久所服聞。謂陛下當副順遐邇所以歸德,勤命二宮賓延四遠,使異國聞聲,思為臣妾。今既未垂意於此,而發明詔,省奪備衛,抑絕賓客,使四方禮敬,不復得通,雖實陛下敦尚古義,欲令二宮專志於學,不復顧慮觀聽小宜,期於溫故博物而已,然非臣下傾企喁喁之至願也。或謂二宮不遵典式,此臣所以寢息不寧。就如所嫌,猶宜補察,密加斟酌,不使遠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國不遠,異同之語,易以聞達。聞達之日,聲論當興,將謂二宮有不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若無以解異國,則亦無以釋境內。境內守疑,異國興謗,非所以育巍巍,鎮社稷也。願陛下早發優詔,使二宮周旋禮命如初,則天清地晏,萬國幸甚矣。」   時全寄、吳安、孫奇、楊竺等陰共附霸,圖危太子。譖毀既行,太子以敗,霸亦賜死。流竺屍于江,兄穆以數諫戒竺,得免大辟,猶徙南州。霸賜死後,又誅寄、安、奇等,咸以黨霸搆和故也。   霸二子,基、壹。五鳳中,封基為吳侯,壹宛陵侯。基侍孫亮在內,太平二年,盜乘御馬,收付獄。亮問侍中刁玄曰:「盜乘御馬罪云何?」玄對曰:「科應死。然魯王早終,惟陛下哀原之。」亮曰:「法者,天下所共,何得阿以親親故邪?當思惟可以釋此者,奈何以情相迫乎?」玄曰:「舊赦有大小,或天下,亦有千里、五百里赦,隨意所及。」亮曰:「解人不當爾邪!」乃赦宮中,基以得免。孫皓即位,追和、霸舊隙,削基、壹爵土,與祖母謝姬俱徙會稽烏傷縣。   孫奮字子揚,霸弟也,母曰仲姬。太元二年,立為齊王,居武昌。權薨,太傅諸葛恪不欲諸王處江濱兵馬之地,徙奮於豫章。奮怒,不從命,又數越法度。恪上牋諫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四海之內,皆為臣妾。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太彊,輒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宮內,不得臨民,干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近袁紹、劉表各有國土,土地非狹,人眾非弱,以適庶不分,遂滅其宗祀。此乃天下愚智,所共嗟痛。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芽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殷勤,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世相承,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彊恭敬之節,下當裁抑驕恣荒亂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大司馬呂岱親受先帝詔敕,輔導大王,既不承用其言,令懷憂怖。華錡先帝近臣,忠良正直,其所陳道,當納用之,而聞怒錡,有收縛之語。又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云『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大小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鏡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敬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教,懷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藩臣邪?此古今正義,大王所照知也。夫福來有由,禍來有漸,漸生不憂,將不可悔。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惟疾者能甘之。忠言逆耳,惟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蒙三思。」   奮得牋懼,遂移南昌,游獵彌甚,官屬不堪命。及恪誅,奮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奮殺之。〔一〕坐廢為庶人,徙章安縣。太平三年,封為章安侯。〔二〕   〔一〕 慈字孝宗,彭城人,見禮論,撰喪服圖及變除行於世。   〔二〕 江表傳載亮詔曰:「齊王奮前坐殺吏,廢為庶人,連有赦令,獨不見原,縱未宜復王,何以不侯?又諸孫兄弟作將,列在江渚,孤有兄獨爾云何?」有司奏可,就拜為侯。   建衡二年,孫皓左夫人王氏卒。皓哀念過甚,朝夕哭臨,數月不出,由是民間或謂皓死,訛言奮與上虞侯奉當有立者。奮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張俊疑其或然,掃除墳塋。皓聞之,車裂俊,夷三族,誅奮及其五子,國除。〔一〕   〔一〕 江表傳曰:豫章吏十人乞代俊死,皓不聽。奮以此見疑,本在章安,徙還吳城禁錮,使男女不得通婚,或年三十四十不得嫁娶。奮上表乞自比禽獸,使男女自相配偶。皓大怒,遣察戰齎藥賜奮,奮不受藥,叩頭千下,曰:「老臣自將兒子治生求治,無豫國事,乞丐餘年。」皓不聽,父子皆飲藥死。臣松之案:建衡二年至奮之死,孫皓即位,尚猶未久。若奮未被疑之前,兒女年二十左右,至奮死時,不得年三十四十也。若先已長大,自失時未婚娶,則不由皓之禁錮矣。此雖欲增皓之惡,然非實理。   評曰:孫登居心所存,足為茂美之德。慮、和並有好善之姿,規自砥礪,或短命早終,或不得其死,哀哉!霸以庶干適,奮不遵軌度,固取危亡之道也。然奮之誅夷,橫遇飛禍矣。 ## 三國志卷六十 吳書十五 賀全呂周鍾離傳第十五   賀齊字公苗,會稽山陰人也。〔一〕少為郡吏,守剡長。縣吏斯從輕俠為姦,齊欲治之,主簿諫曰:「從,縣大族,山越所附,今日治之,明日寇至。」齊聞大怒,便立斬從。從族黨遂相糾合,眾千餘人,舉兵攻縣。齊率吏民,開城門突擊,大破之,威震山越。後太末、豐浦民反,轉守太末長,誅惡養善,期月盡平。   〔一〕 虞預晉書曰:賀氏本姓慶氏。齊伯父純,儒學有重名,漢安帝時為侍中、江夏太守,去官,與江夏黃瓊、(漢中)〔廣漢〕楊厚俱公車徵。避安帝父孝德皇(帝)諱,改為賀氏。齊父輔,永寧長。   建安元年,孫策臨郡,察齊孝廉。時王朗奔東冶,候官長商升為朗起兵。策遣永寧長韓晏領南部都尉,將兵討升,以齊為永寧長。晏為升所敗,齊又代晏領都尉事。升畏齊威名,遣使乞盟。齊因告喻,為陳禍福,升遂送上印綬,出舍求降。賊帥張雅、詹彊等不願升降,反共殺升,雅稱無上將軍,彊稱會稽太守。賊盛兵少,未足以討,齊住軍息兵。雅與女婿何雄爭勢兩乖,齊令越人因事交構,遂致疑隙,阻兵相圖。齊乃進討,一戰大破雅,彊黨震懼,率眾出降。   候官既平,而建安、漢興、南平復亂,齊進兵建安,立都尉府,是歲八年也。郡發屬縣五千兵,各使本縣長將之,皆受齊節度。賊洪明、洪進、苑御、吳免、華當等五人,率各萬戶,連屯漢興,吳五六千戶別屯大潭,鄒臨六千戶別屯蓋竹,(大潭)同出餘汗。音干。軍討漢興,經餘汗。齊以為賊眾兵少,深入無繼,恐為所斷,令松陽長丁蕃留備餘汗。蕃本與齊鄰城,恥見部伍,辭不肯留。齊乃斬蕃,於是軍中震慄,無不用命。遂分兵留備,進討明等,連大破之。臨陳斬明,其免、當、進、御皆降。轉擊蓋竹,軍向大潭,(三)〔二〕將又降。凡討治斬首六千級,名帥盡禽,復立縣邑,料出兵萬人,拜為平東校尉。十年,轉討上饒,分以為建平縣。   十三年,遷威武中郎將,討丹陽黟、歙。時武彊、葉鄉、東陽、豐浦四鄉先降,齊表言以葉鄉為始新縣。而歙賊帥金奇萬戶屯安勒山,毛甘萬戶屯烏聊山,黟帥陳僕、祖山等二萬戶屯林歷山。林歷山四面壁立,高數十丈,徑路危狹,不容刀楯,賊臨高下石,不可得攻。軍住經日,將吏患之。齊身出周行,觀視形便,陰募輕捷士,為作鐵弋,密於隱險賊所不備處,以弋拓(斬山)〔塹〕為緣道,夜令潛上,乃多縣布以援下人,得上百數人,四面流布,俱鳴鼓角,齊勒兵待之。賊夜聞鼓聲四合,謂大軍悉已得上,驚懼惑亂,不知所為,守路備險者,皆走還依眾。大軍因是得上,大破僕等,其餘皆降,凡斬首七千。〔一〕齊復表分歙為新定、黎陽、休陽。并黟、歙,凡六縣,權遂割為新都郡,齊為太守,立府於始新,加偏將軍。   〔一〕 抱朴子曰:昔吳遣賀將軍討山賊,賊中有善禁者,每當交戰,官軍刀劍不得拔,弓弩射矢皆還自向,輒致不利。賀將軍長情有思,乃曰:「吾聞金有刃者可禁,蟲有毒者可禁,其無刃之物,無毒之蟲,則不可禁。彼必是能禁吾兵者也,必不能禁無刃物矣。」乃多作勁木白棓,選有力精卒五千人為先登,盡捉棓。彼山賊恃其有善禁者,了不嚴備。於是官軍以白棓擊之,彼禁者果不復行,所擊殺者萬計。   十六年,吳郡餘杭民郎稚合宗起賊,復數千人,齊出討之,即復破稚,表言分餘杭為臨水縣。〔一〕被命詣所在,及當還郡,權出祖道,作樂舞象。〔二〕賜齊軿車駿馬,罷坐住駕,使齊就車。齊辭不敢,權使左右扶齊上車,令導吏卒兵騎,如在郡儀。權望之笑曰:「人當努力,非積行累勤,此不可得。」去百餘步乃旋。   〔一〕 吳錄曰:晉改為臨安。   〔二〕 吳書曰:權謂齊曰:「今定天下,都中國,使殊俗貢珍,狡獸卒舞,非君誰與?」齊曰:「殿下以神武應期,廓開王業,臣幸遭際會,得驅馳風塵之下,佐助末行,效鷹犬之用,臣之願也。若殊俗貢珍,狡獸率舞,宜在聖德,非臣所能。」   十八年,豫章東部民彭材、李玉、王海等起為賊亂,眾萬餘人。齊討平之,誅其首惡,餘皆降服。揀其精健為兵,次為縣戶。遷奮武將軍。   二十年,從權征合肥。時城中出戰,徐盛被創失矛,齊中兵拒擊,得盛所失。〔一〕   〔一〕 江表傳曰:權征合肥還,為張遼所掩襲於津北,幾至危殆。齊時率三千兵在津南迎權。權既入大船,會諸將飲宴,齊下席涕泣而言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今日之事,幾至禍敗,群下震怖,若無天地,願以此為終身誡。」權自前收其淚曰:「大慚!謹以剋心,非但書諸紳也。」   二十一年,鄱陽民尤突受曹公印綬,化民為賊,陵陽、始安、涇縣皆與突相應。齊與陸遜討破突,斬首數千,餘黨震服,丹楊三縣皆降,料得精兵八千人。拜安東將軍,封山陰侯,出鎮江上,督扶州以上至皖。   黃武初,魏使曹休來伐,齊以道遠後至,因住新市為拒。會洞口諸軍遭風流溺,所亡中分,將士失色,賴齊未濟,偏軍獨全,諸將倚以為勢。   齊性奢綺,尤好軍事,兵甲器械極為精好,所乘船雕刻丹鏤,青蓋絳襜,干櫓戈矛,葩瓜文畫,弓弩矢箭,咸取上材,蒙衝鬥艦之屬,望之若山。休等憚之,遂引軍還。遷後將軍,假節領徐州牧。   初,晉宗為戲口將,以眾叛如魏,還為蘄春太守,圖襲安樂,取其保質。權以為恥忿,因軍初罷,六月盛夏,出其不意,詔齊督麋芳、鮮于丹等襲蘄春,遂生虜宗。後四年卒,子達及弟景皆有令名,為佳將。〔一〕   〔一〕 會稽典錄曰:景為滅賊校尉,御眾嚴而有恩,兵器精飾,為當時冠絕,早卒。達頗任氣,多所犯迕,故雖有征戰之勞,而爵位不至,然輕財貴義,膽烈過人。子質,位至虎牙將軍。景子邵,別有傳。   全琮字子璜,吳郡錢唐人也。父柔,漢靈帝時舉孝廉,補尚書郎右丞,董卓之亂,棄官歸,州辟別駕從事,詔書就拜會稽東部都尉。孫策到吳,柔舉兵先附,策表柔為丹楊都尉。孫權為車騎將軍,以柔為長史,徙桂陽太守。柔嘗使琮齎米數千斛到吳,有所市易。琮至,皆散用,空船而還。柔大怒,琮頓首曰:「愚以所市非急,而士大夫方有倒縣之患,故便振贍,不及啟報。」柔更以奇之。〔一〕是時中州士人避亂而南,依琮居者以百數,琮傾家給濟,與共有無,遂顯名遠近。後權以為奮威校尉,授兵數千人,使討山越。因開募召,得精兵萬餘人,出屯牛渚,稍遷偏將軍。   〔一〕 徐眾評曰:禮,子事父無私財,又不敢私施,所以避尊上也。棄命專財而以邀名,未盡父子之禮。臣松之以為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琮輒散父財,誠非子道,然士類縣命,憂在朝夕,權其輕重,以先人急,斯亦馮煖市義、汲黯振救之類,全謂邀名,或負其心。   建安二十四年,劉備將關羽圍樊、襄陽,琮上疏陳羽可討之計,權時已與呂蒙陰議襲之,恐事泄,故寢琮表不答。及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陽華亭侯。   黃初元年,魏以舟軍大出洞口,權使呂範督諸將拒之,軍營相望。敵數以輕船鈔擊,琮常帶甲仗兵,伺候不休。頃之,敵數千人出江中,琮擊破之,梟其將軍尹盧。遷琮綏南將軍,進封錢唐侯。四年,假節領九江太守。   七年,權到皖,使琮與輔國將軍陸遜擊曹休,破之於石亭。是時丹楊、吳、會山民復為寇賊,攻沒屬縣,權分三郡險地為東安郡,琮領太守。〔一〕至,明賞罰,招誘降附,數年中,得萬餘人。權召琮還牛渚,罷東安郡。〔二〕黃龍元年,遷衛將軍、左護軍、徐州牧,〔三〕尚公主。   〔一〕 吳錄曰:琮時治富春。   〔二〕 江表傳曰:琮還,經過錢唐,脩祭墳墓,麾幢節蓋,曜於舊里,請會邑人平生知舊、宗族六親,施散惠與,千有餘萬,本土以為榮。   〔三〕 吳書曰:初,琮為將甚勇決,當敵臨難,奮不顧身。及作督帥,養威持重,每御軍,常任計策,不營小利。江表傳曰:權使子登出征,已出軍,次于安樂,群臣莫敢諫。琮密表曰:「古來太子未嘗偏征也,故從曰撫軍,守曰監國。今太子東出,非古制也,臣竊憂疑。」權即從之,命登旋軍,議者咸以為琮有大臣之節也。   嘉禾二年,督步騎五萬征六安,六安民皆散走,諸將欲分兵捕之。琮曰:「夫乘危徼倖,舉不百全者,非國家大體也。今分兵捕民,得失相半,豈可謂全哉?縱有所獲,猶不足以弱敵而副國望也。如或邂逅,虧損非小,與其獲罪,琮寧以身受之,不敢徼功以負國也。」   赤烏九年,遷右大司馬、左軍師。為人恭順,善於承顏納規,言辭未嘗切迕。初,權將圍珠崖及夷州,皆先問琮,琮曰:「以聖朝之威,何向而不克?然殊方異域,隔絕障海,水土氣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轉相污染,往者懼不能反,所獲何可多致?猥虧江岸之兵,以冀萬一之利,愚臣猶所不安。」權不聽。軍行經歲,士眾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權深悔之。後言次及之,琮對曰:「當是時,群臣有不諫者,臣以為不忠。」   琮既親重,宗族子弟並蒙寵貴,賜累千金,然猶謙虛接士,貌無驕色。十二年卒,子懌嗣。後襲業領兵,救諸葛誕于壽春,出城先降,魏以為平東將軍,封臨湘侯。懌兄子禕、儀、靜等亦降魏,皆歷郡守列侯。〔一〕   〔一〕 吳書曰:琮長子緒,幼知名,奉朝請,出授兵,稍遷揚武將軍、牛渚督。孫亮即位,遷鎮北將軍。東關之役,緒與丁奉建議引兵先出,以破魏軍,封一子亭侯,年四十四卒。次子寄,坐阿黨魯王霸賜死。小子吳,孫權外孫,封都鄉侯。   呂岱字定公,廣陵海陵人也,為郡縣吏,避亂南渡。孫權統事,岱詣幕府,出守吳丞。權親斷諸縣倉庫及囚繫,長丞皆見,岱處法應問,甚稱權意,召署錄事,出補餘姚長,召募精健,得千餘人。會稽東冶五縣賊呂合、秦狼等為亂,權以岱為督軍校尉,與將軍蔣欽等將兵討之,遂禽合、狼,五縣平定,拜昭信中郎將。〔一〕   〔一〕 吳書曰:建安十六年,岱督郎將尹異等,以兵二千人西誘漢中賊帥張魯到漢興寋城,魯嫌疑斷道,事計不立,權遂召岱還。   建安二十年,督孫茂等十將從取長沙三郡。又安成、攸、永新、茶陵四縣吏共入陰山城,合眾拒岱,岱攻圍,即降,三郡克定。權留岱鎮長沙。安成長吳碭及中郎將袁龍等首尾關羽,復為反亂。碭據攸縣,龍在醴陵。權遣橫江將軍魯肅攻攸,碭得突走。岱攻醴陵,遂禽斬龍,遷廬陵太守。   延康元年,代步騭為交州刺史。到州,高涼賊帥錢博乞降,岱因承制,以博為高涼西部都尉。又鬱林夷賊攻圍郡縣,岱討破之。是時桂陽湞陽賊王金合眾於南海界上,首亂為害,權又詔岱討之,生縛金,傳送詣都,斬首獲生凡萬餘人。遷安南將軍,假節,封都鄉侯。   交阯太守士燮卒,權以燮子徽為安遠將軍,領九真太守,以校尉陳時代燮。岱表分海南三郡為交州,以將軍戴良為刺史,海東四郡為廣州,岱自為刺史。遣良與時南入,而徽不承命,舉兵戍海口以拒良等。岱於是上疏請討徽罪,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或謂岱曰:「徽藉累世之恩,為一州所附,未易輕也。」岱曰:「今徽雖懷逆計,未虞吾之卒至,若我潛軍輕舉,掩其無備,破之必也。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嬰城固守,七郡百蠻,雲合響應,雖有智者,誰能圖之?」遂行,過合浦,與良俱進。徽聞岱至,果大震怖,不知所出,即率兄弟六人肉袒迎岱。岱皆斬送其首。徽大將甘醴、桓治等率吏民攻岱,岱奮擊大破之,進封番禺侯。於是除廣州,復為交州如故。岱既定交州,復進討九真,斬獲以萬數。又遣從事南宣國化,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諸王,各遣使奉貢。權嘉其功,進拜鎮南將軍。   黃龍三年,以南土清定,召岱還屯長沙漚口。〔一〕會武陵蠻夷蠢動,岱與太常潘濬共討定之。嘉禾三年,權令岱領潘璋士眾,屯陸口,後徙蒲圻。四年,廬陵賊李桓、路合、會稽東冶賊隨春、南海賊羅厲等一時並起。權復詔岱督劉纂、唐咨等分部討擊,春即時首降,岱拜春偏將軍,使領其眾,遂為列將,桓、厲等皆見斬獲,傳首詣都。權詔岱曰:「厲負險作亂,自致梟首;桓凶狡反覆,已降復叛。前後討伐,歷年不禽,非君規略,誰能梟之?忠武之節,於是益著。元惡既除,大小震懾,其餘細類,掃地族矣。自今已去,國家永無南顧之虞,三郡晏然,無怵惕之驚,又得惡民以供賦役,重用歎息。賞不踰月,國之常典,制度所宜,君其裁之。」   〔一〕 王隱交廣記曰:吳後復置廣州,以南陽滕脩為刺史。或語脩蝦鬚長一丈,脩不信,其人後故至東海,取蝦鬚長四丈四尺,封以示脩,脩乃服之。   潘濬卒,岱代濬領荊州文書,與陸遜並在武昌,故督蒲圻。頃之,廖式作亂,攻圍城邑,零陵、蒼梧、鬱林諸郡騷擾,岱自表輒行,星夜兼路。權遣使追拜岱交州牧,及遣諸將唐咨等駱驛相繼,攻討一年破之,斬式及遣諸所偽署臨賀太守費楊等,并其支黨,郡縣悉平,復還武昌。時年已八十,然體素精勤,躬親王事。奮威將軍張承與岱書曰:「昔旦奭翼周,二南作歌,今則足下與陸子也。忠勤相先,勞謙相讓,功以權成,化與道合,君子歎其德,小人悅其美。加以文書鞅掌,賓客終日,罷不舍事,勞不言倦,又知上馬輒自超乘,不由跨躡,如此足下過廉頗也,何其事事快也。周易有之,禮言恭,德言盛,足下何有盡此美耶!」及陸遜卒,諸葛恪代遜,權乃分武昌為兩部,岱督右部,自武昌上至蒲圻。遷上大將軍,拜子凱副軍校尉,監兵蒲圻。孫亮即位,拜大司馬。   岱清身奉公,所在可述。初在交州,歷年不餉家,妻子飢乏。權聞之歎息,以讓群臣曰:「呂岱出身萬里,為國勤事,家門內困,而孤不早知。股肱耳目,其責安在?」於是加賜錢米布絹,歲有常限。   始,岱親近吳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賜巾褠,與共言論,後遂薦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岱時有得失,原輒諫諍,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岱,岱歎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德淵,呂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復於何聞過?」談者美之。   太平元年,年九十六卒,子凱嗣。遺令殯以素棺,疏巾布褠,葬送之制,務從約儉,凱皆奉行之。   周魴字子魚,吳郡陽羨人也。少好學,舉孝廉,為寧國長,轉在懷安。錢唐大帥彭式等蟻聚為寇,以魴為錢唐侯相,旬月之間,斬式首及其支黨,遷丹楊西部都尉。黃武中,鄱陽大帥彭綺作亂,攻沒屬城,乃以魴為鄱陽太守,與胡綜戮力攻討,遂生禽綺,送詣武昌,加昭義校尉。被命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敵所聞知者,令譎挑魏大司馬揚州牧曹休。魴答,恐民帥小醜不足仗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齎牋七條以誘休:   其一曰:「魴以千載徼幸,得備州民,遠隔江川,敬恪未顯,瞻望雲景,天實為之。精誠微薄,名位不昭,雖懷焦渴,曷緣見明?狐死首丘,人情戀本,而逼所制,奉覿禮違。每獨矯首西顧,未嘗不寤寐勞歎,展轉反側也。今因隙穴之際,得陳宿昔之志,非神啟之,豈能致此!不勝翹企,萬里託命。謹遣親人董岑、邵南等託叛奉牋。時事變故,列於別紙,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照遠民之趣,永令歸命者有所戴賴。」   其二曰:「魴遠在邊隅,江汜分絕,恩澤教化,未蒙撫及,而於山谷之間,遙陳所懷,懼以大義,未見信納。夫物有感激,計因變生,古今同揆。魴仕東典郡,始願已獲,銘心立報,永矣無貳。豈圖頃者中被橫譴,禍在漏刻,危於投卵,進有離合去就之宜,退有誣罔枉死之咎,雖志行輕微,存沒一節,顧非其所,能不悵然!敢緣古人,因知所歸,拳拳輸情,陳露肝膈。乞降春天之潤,哀拯其急,不復猜疑,絕其委命。事之宣泄,受罪不測,一則傷慈損計,二則杜絕向化者心,惟明使君遠覽前世,矜而愍之,留神所質,速賜祕報。魴當候望舉動,俟須嚮應。」   其三曰:「魴所代故太守廣陵王靖,往者亦以郡民為變,以見譴責,靖勤自陳釋,而終不解,因立密計,欲北歸命,不幸事露,誅及嬰孩。魴既目見靖事,且觀東主一所非薄,嫿不復厚,雖或蹔舍,終見翦除。今又令魴領郡者,是欲責後效。必殺魴之趣也。雖尚視息,憂惕焦灼,未知軀命,竟在何時。人居世閒,猶白駒過隙,而常抱危怖,其可言乎!惟當陳愚,重自披盡,懼以卑賤,未能采納。願明使君少垂詳察,忖度其言。今此郡民,雖外名降首,而故在山草,看伺空隙,欲復為亂,為亂之日,魴命訖矣。東主頃者潛部分諸將,圖欲北進。呂範、孫韶等入淮,全琮、朱桓趨合肥,諸葛瑾、步騭、朱然到襄陽,陸議、潘璋等討梅敷。東主中營自掩石陽,別遣從弟孫奐治安陸城,脩立邸閣,輦貲運糧,以為軍儲,又命諸葛亮進指關西,江邊諸將無復在者,才留三千所兵守武昌耳。若明使君以萬兵從皖南首江渚,魴便從此率厲吏民,以為內應。此方諸郡,前後舉事,垂成而敗者,由無外援使其然耳;若北軍臨境,傳檄屬城,思詠之民,誰不企踵?願明使君上觀天時,下察人事,中參蓍龜,則足昭往言之不虛也。」   其四曰:「所遣董岑、邵南少長家門,親之信之,有如兒子,是以特令齎牋,託叛為辭,目語心計,不宣脣齒,骨肉至親,無有知者。又已敕之,到州當言往降,欲北叛來者得傳之也。魴建此計,任之於天,若其濟也,則有生全之福;邂逅泄漏,則受夷滅之禍。常中夜仰天,告誓星辰。精誠之微,豈能上感,然事急孤窮,惟天是訴耳。遣使之日,載生載死,形存氣亡,魄爽怳惚。私恐使君未深保明,岑、南二人可留其一,以為後信。一齎教還,教還故當言悔叛還首。東主有常科,悔叛還者,皆自原罪。如是彼此俱塞,永無端原。縣命西望,涕筆俱下。」   其五曰:「鄱陽之民,實多愚勁,帥之赴役,未即應人,倡之為變,聞聲響抃。今雖降首,盤節未解,山棲草藏,亂心猶存,而今東主圖興大眾,舉國悉出,江邊空曠,屯塢虛損,惟有諸刺姦耳。若因是際而騷動此民,一旦可得便會,然要恃外援,表裏機互,不爾以往,無所成也。今使君若從皖道進住江上,魴當從南對岸歷口為應。若未徑到江岸,可住百里上,令此閒民知北軍在彼,即自善也。此閒民非苦飢寒而甘兵寇,苦於征討,樂得北屬,但窮困舉事,不時見應,尋受其禍耳。如使石陽及青、徐諸軍首尾相銜,牽綴往兵,使不得速退者,則善之善也。魴生在江、淮,長於時事,見其便利,百舉百捷,時不再來,敢布腹心。」   其六曰:「東主致恨前者不拔石陽,今此後舉,大合新兵,并使潘濬發夷民,人數甚多,聞豫設科條,當以新羸兵置前,好兵在後,攻城之日,云欲以羸兵填塹,使即時破,雖未能然,是事大趣也。私恐石陽城小,不能久留往兵,明使君速垂救濟,誠宜疾密。王靖之變,其鑒不遠。今魴歸命,非復在天,正在明使君耳。若見救以往,則功可必成,如見救不時,則與靖等同禍。前彭綺時,聞旌麾在逢龍,此郡民大小歡喜,並思立效。若留一月日閒,事當大成,恨去電速,東得增眾專力討綺,綺始敗耳。願使君深察此言。」   其七曰:「今舉大事,自非爵號無以勸之,乞請將軍、侯印各五十紐,郎將印百紐,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紐,得以假授諸魁帥,獎厲其志,并乞請幢麾數十,以為表幟,使山兵吏民,目瞻見之,知去就之分已決,承引所救畫定。又彼此降叛,日月有人,闊狹之閒,輒得聞知。今之大事,事宜神密,若省魴牋,乞加隱祕。伏知智度有常,防慮必深,魴懷憂震灼,啟事蒸仍,乞未罪怪。」   魴因別為密表曰:「方北有逋寇,固阻河洛,久稽王誅,自擅朔土,臣曾不能吐奇舉善,上以光贊洪化,下以輸展萬一,憂心如擣,假寐忘寢。聖朝天覆,含臣無效,猥發優命,敕臣以前誘致賊休,恨不如計。令於郡界求山谷魁帥為北賊所聞知者,令與北通。臣伏思惟,喜怖交集,竊恐此人不可卒得,假使得之,懼不可信,不如令臣譎休,於計為便。此臣得以經年之冀願,逢值千載之一會,輒自督竭,竭盡頑蔽,撰立牋草以誑誘休者,如別紙。臣知無古人單複之術,加卒奉大略,伀矇狼狽,懼以輕愚,忝負特施,豫懷憂灼。臣聞唐堯先天而天弗違,博詢芻蕘,以成盛勳。朝廷神謨,欲必致休於步度之中,靈贊聖規,休必自送,使六軍囊括,虜無孑遺,威風電邁,天下幸甚。謹拜表以聞,并呈牋草,懼於淺局,追用悚息。」被報施行。休果信魴,帥步騎十萬,輜重滿道,徑來入皖。魴亦合眾,隨陸遜橫截休,休幅裂瓦解,斬獲萬計。   魴初建密計時,頻有郎官奉詔詰問諸事,魴乃詣部郡門下,因下髮謝,故休聞之,不復疑慮。事捷軍旋,權大會諸將歡宴,酒酣,謂魴曰:「君下髮載義,成孤大事,君之功名,當書之竹帛。」加裨將軍,賜爵關內侯。〔一〕   〔一〕 徐眾評曰:夫人臣立功效節,雖非一塗,然各有分也。為將執桴鼓,則有必死之義,志守則有不假器之義,死必得所,義在不苟。魴為郡守,職在治民,非君所命,自占誘敵,髡剔髮膚,以徇功名,雖事濟受爵,非君子所美。   賊帥董嗣負阻劫鈔,豫章、臨川並受其害。〔一〕吾粲、唐咨嘗以三千兵攻守,連月不能拔。魴表乞罷兵,得以便宜從事。魴遣閒諜,授以方策,誘狙殺嗣。嗣弟怖懼,詣武昌降於陸遜,乞出平地,自改為善,由是數郡無復憂惕。   〔一〕 臣松之案:孫亮太平二年始立臨川郡,是時未有臨川。   魴在郡十三年卒,賞善罰惡,威恩並行。子處,亦有文武材幹,天紀中為東觀令、無難督。〔一〕   〔一〕 虞預晉書曰:處入晉,為御史中丞,多所彈糾,不避彊禦。齊萬年反,以處為建威將軍,西征,眾寡不敵,處臨陳慷慨,奮不顧身,遂死於戰場,追贈平西將軍。處子玘、札,皆有才力,中興之初,並見寵任。其諸子姪悉處列位,為揚土豪右,而札凶淫放恣,為百姓所苦。泰寧中,王敦誅之,滅其族。   鍾離牧字子幹,會稽山陰人,漢魯相意七世孫也。〔一〕少爰居永興,躬自墾田,種稻二十餘畝。臨熟,縣民有識認之,牧曰:「本以田荒,故墾之耳。」遂以稻與縣人。縣長聞之,召民繫獄,欲繩以法,牧為之請。長曰:「君慕承宮,自行義事,〔二〕僕為民主,當以法率下,何得寢公憲而從君邪?」牧曰:「此是郡界,緣君意顧,故來蹔住。今以少稻而殺此民,何心復留?」遂出裝,還山陰,長自往止之,為釋繫民。民慚懼,率妻子舂所取稻得六十斛米,送還牧,牧閉門不受。民輸置道旁,莫有取者。牧由此發名。〔三〕   〔一〕 會稽典錄曰:牧父緒,樓船都尉,兄駰,上計吏,少與同郡謝贊、吳郡顧譚齊名。牧童齔時號為遲訥,駰常謂人曰:「牧必勝我,不可輕也。」時人皆以為不然。   〔二〕 續漢書曰:宮字少子,琅邪人,嘗在蒙陰山中耕種禾黍,臨熟,人就認之,宮便推與而去,由是發名,位至左中郎將、侍中。   〔三〕 徐眾評曰:牧蹈長者之規。問者曰:「如牧所行,犯而不校,又從而救之,直而不有,又還而不受,可不謂之仁讓乎哉?」答曰:「異乎吾所聞。原憲之問於孔子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乎?』孔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今小民不展四體,而認人之稻,不仁甚矣,而牧推而與之,又救其罪,斯為讓非其義,所救非人,非所謂惡不仁者。苟不惡不仁,安得為仁哉!蒼梧澆娶妻而美,讓於其兄;尾生篤信,水至不去而死;直躬好直,證父攘羊;申鳴奉法,盡忠於君而執其父。忠信直讓,此四行者,聖賢之所貴也。然不貴蒼梧之讓,非讓道也;不取尾生之信,非信所也;不許直躬之直,非直體也;不嘉申鳴之忠,非忠意也。今牧犯而不校,還而不取,可以為難矣,未得為仁讓也。夫聖人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而牧欲以德報怨,非也。必不得已,二者何從?吾從孔子也。」   赤烏五年,從郎中補太子輔義都尉,遷南海太守。〔一〕還為丞相長史,轉司直,遷中書令。會建安、鄱陽、新都三郡山民作亂,出牧為監軍使者,討平之。賊帥黃亂、常俱等出其部伍,以充兵役。封秦亭侯,拜越騎校尉。   〔一〕 會稽典錄曰:高涼賊率仍弩等破略百姓,殘害吏民,牧越界撲討,旬日降服。又揭陽縣賊率曾夏等眾數千人,歷十餘年,以侯爵雜繒千匹,下書購募,絕不可得。牧遣使慰譬,登皆首服,自改為良民。始興太守羊茞與太常滕胤書曰:「鍾離子幹吾昔知之不熟,定見其在南海,威恩部伍,智勇分明,加操行清純,有古人之風。」其見貴如此。在郡四年,以疾去職。   永安六年,蜀并于魏,武陵五谿夷與蜀接界,時論懼其叛亂,乃以牧為平魏將軍,領武陵太守,往之郡。魏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蜀遷陵界,屯于赤沙,誘致諸夷邑君,或起應純,又進攻酉陽縣,郡中震懼。牧問朝吏曰:「西蜀傾覆,邊境見侵,何以禦之?」皆對曰:「今二縣山險,諸夷阻兵,不可以軍驚擾,驚擾則諸夷盤結。宜以漸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勞。」牧曰:「不然。外境內侵,誑誘人民,當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此救火貴速之勢也。」敕外趣嚴,掾史沮議者便行軍法。撫夷將軍高尚說牧曰:「昔潘太常督兵五萬,然後以討五谿夷耳。是時劉氏連和,諸夷率化,今既無往日之援,而郭純已據遷陵,而明府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見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舊?」即率所領,晨夜進道,緣山險行,垂二千里,從塞上,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餘人及其支黨凡千餘級,純等散,五谿平。遷公安督、揚武將軍,封都鄉侯,徙濡須督〔一〕。復以前將軍假節,領武陵太守。卒官。家無餘財,士民思之。子禕嗣,代領兵。〔二〕   〔一〕 會稽典錄曰:牧之在濡須,深以進取可圖,而不敢陳其策,與侍中東觀令朱育宴,慨然歎息。育謂牧恨於策爵未副,因謂牧曰:「朝廷諸君,以際會坐取高官,亭侯功無與比,不肯在人下,見顧者猶以於邑,況於侯也!」牧笑而答曰:「卿之所言,未獲我心也。馬援有言,人當功多而賞薄。吾功不足錄,而見寵已過當,豈以為恨?國家不深相知,而見害朝人,是以默默不敢有所陳。若其不然,當建進取之計,以報所受之恩,不徒自守而已,憤歎以此也。」育復曰:「國家已自知侯,以侯之才,無為不成。愚謂自可陳所懷。」牧曰:「武安君謂秦王云:『非成業難,得賢難;非得賢難,用之難;非用之難,任之難。』武安君欲為秦王并兼六國,恐授事而不見任,故先陳此言。秦王既許而不能,卒隕將成之業,賜劍杜郵。今國家知吾,不如秦王之知武安,而害吾者有過范睢。大皇帝時,陸丞相討鄱陽,以二千人授吾,潘太常討武陵,吾又有三千人,而朝廷下議,棄吾於彼,使江渚諸督,不復發兵相繼。蒙國威靈自濟,今日何為常。向使吾不料時度宜,苟有所陳,至見委以事,不足兵勢,終有敗績之患,何無不成之有?」   〔二〕 會稽典錄曰:牧次子盛,亦履恭讓,為尚書郎。弟徇領兵為將,拜偏將軍,戍西陵,與監軍使者唐盛論地形勢,謂宜城、信陵為建平援,若不先城,敵將先入。盛以施績、留平,智略名將,屢經於彼,無云當城之者,不然徇計。後半年,晉果遣將脩信陵城。晉軍平吳,徇領水軍督,臨陳戰死。   評曰:山越好為叛亂,難安易動,是以孫權不遑外禦,卑詞魏氏。凡此諸臣,皆克寧內難,綏靜邦域者也。呂岱清恪在公;周魴譎略多奇;鍾離牧蹈長者之規;全琮有當世之才,貴重於時,然不檢姦子,獲譏毀名云。 ## 三國志卷六十一 吳書十六 潘濬陸凱傳第十六   潘濬字承明,武陵漢壽人也。弱冠從宋仲子受學。〔一〕年未三十,荊州牧劉表辟為部江夏從事。時沙羡長贓穢不脩,濬按殺之,一郡震竦。後為湘鄉令,治甚有名。劉備領荊州,以濬為治中從事。備入蜀,留典州事。   〔一〕 吳書曰:濬為人聰察,對問有機理,山陽王粲見而貴異之。由是知名,為郡功曹。   孫權殺關羽,并荊土,拜濬輔軍中郎將,授以兵。〔一〕遷奮威將軍,封常遷亭侯。〔二〕權稱尊號,拜為少府,進封劉陽侯,〔三〕遷太常。五谿蠻夷叛亂盤結,權假濬節,督諸軍討之。信賞必行,法不可干,斬首獲生,蓋以萬數,自是群蠻衰弱,一方寧靜。〔四〕   〔一〕 江表傳曰:權克荊州,將吏悉皆歸附,而濬獨稱疾不見。權遣人以床就家輿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橫,哀咽不能自勝。權慰勞與語,呼其字曰:「承明,昔觀丁父,鄀俘也,武王以為軍帥;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此二人,卿荊國之先賢也,初雖見囚,後皆擢用,為楚名臣。卿獨不然,未肯降意,將以孤異古人之量邪?」使親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謝。即以為治中,荊州諸軍事一以諮之。武陵部從事樊伷誘導諸夷,圖以武陵屬劉備,外白差督督萬人往討之。權不聽,特召問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可以擒伷。」權曰:「卿何以輕之?」濬曰:「伷是南陽舊姓,頗能弄脣吻,而實無辯論之才。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嘗為州人設饌,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餘自起,此亦侏儒觀一節之驗也。」權大笑而納其言,即遣濬將五千往,果斬平之。   〔二〕 吳書曰:芮玄卒,濬并領玄兵,屯夏口。玄字文表,丹楊人。父祉,字宣嗣,從孫堅征伐有功,堅薦祉為九江太守,後轉吳郡,所在有聲。玄兄良,字文鸞,隨孫策平定江東,策以為會稽東部都尉,卒,玄領良兵,拜奮武中郎將,以功封溧陽侯。權為子登揀擇淑媛,群臣咸稱玄父祉兄良並以德義文武顯名三世,故遂娉玄女為妃焉。黃武五年卒,權甚愍惜之。   〔三〕 江表傳曰:權數射雉,濬諫權,權曰:「相與別後,時時蹔出耳,不復如往日之時也。」濬曰:「天下未定,萬機務多,射雉非急,弦絕括破,皆能為害,乞特為臣故息置之。」濬出,見雉翳故在,乃手自撤壞之。權由是自絕,不復射雉。   〔四〕 吳書曰:驃騎將軍步騭屯漚口,求召募諸郡以增兵。權以問濬,濬曰:「豪將在民閒,耗亂為害,加騭有名勢,在所所媚,不可聽也。」權從之。中郎將豫章徐宗,有名士也,嘗到京師,與孔融交結,然儒生誕節,部曲寬縱,不奉節度,為眾作殿,濬遂斬之。其奉法不憚私議,皆此類也。歸義隱蕃,以口辯為豪傑所善,濬子翥亦與周旋,饋餉之。濬聞大怒,疏責翥曰:「吾受國厚恩,志報以命,爾輩在都,當念恭順,親賢慕善,何故與降虜交,以糧餉之?在遠聞此,心震面熱,惆悵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責所餉。」當時人咸怪濬,而蕃果圖叛誅夷,眾乃歸服。江表傳曰:時濬姨兄零陵蔣琬為蜀大將軍,或有閒濬於武陵太守衛旌者,云濬遣密使與琬相聞,欲有自託之計。旌以啟權,權曰:「承明不為此也。」即封旌表以示於濬,而召旌還,免官。   先是,濬與陸遜俱駐武昌,共掌留事,還復故。時校事呂壹操弄威柄,奏按丞相顧雍、左將軍朱據等,皆見禁止。黃門侍郎謝厷語次問壹:「顧公事何如?」壹答:「不能佳。」厷又問:「若此公免退,誰當代之?」壹未答厷,厷曰:「得無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語近之也。」厷謂曰:「潘太常常切齒於君,但道遠無因耳。今日代顧公,恐明日便擊君矣。」壹大懼,遂解散雍事。濬求朝,詣建業,欲盡辭極諫。至,聞太子登已數言之而不見從,濬乃大請百寮,欲因會手刃殺壹,以身當之,為國除患。壹密聞知,稱疾不行。濬每進見,無不陳壹之姦險也。由此壹寵漸衰,後遂誅戮。權引咎責躬,因誚讓大臣,語在權傳。   赤烏二年,濬卒,子翥嗣。濬女配建昌侯孫慮。〔一〕   〔一〕 吳書曰:翥字文龍,拜騎都尉,後代領兵,早卒。翥弟祕,權以姊陳氏女妻之,調湘鄉令。襄陽記曰:襄陽習溫為荊州大公平。大公平,今之州都。祕過辭於溫,問曰:「先君昔曰君侯當為州里議主,今果如其言,不審州里誰當復相代者?」溫曰:「無過於君也。」後祕為尚書僕射,代溫為公平,甚得州里之譽。   陸凱字敬風,吳郡吳人,丞相遜族子也。黃武初為永興、諸暨長,所在有治跡,拜建武都尉,領兵。雖統軍眾,手不釋書。好太玄,論演其意,以筮輒驗。赤烏中,除儋耳太守,討朱崖,斬獲有功,遷為建武校尉。五鳳二年,討山賊陳毖於零陵,斬毖克捷,拜巴丘督、偏將軍,封都鄉侯,轉為武昌右部督。與諸將共赴壽春,還,累遷盪魏、綏遠將軍。孫休即位,拜征北將軍,假節領豫州牧。孫皓立,遷鎮西大將軍,都督巴丘,領荊州牧,進封嘉興侯。孫皓與晉平,使者丁忠自北還,說皓弋陽可襲,凱諫止,語在皓傳。寶鼎元年,遷左丞相。   皓性不好人視己,群臣侍見,皆莫敢迕。凱說皓曰:「夫君臣無不相識之道,若卒有不虞,不知所赴。」皓聽凱自視。   皓徙都武昌,揚土百姓泝流供給,以為患苦,又政事多謬,黎元窮匱。凱上疏曰:   臣聞有道之君,以樂樂民;無道之君,以樂樂身。樂民者,其樂彌長;樂身者,不樂而亡。夫民者,國之根也,誠宜重其食,愛其命。民安則君安,民樂則君樂。自頃年以來,君威傷於桀紂,君明闇於姦雄,君惠閉於群孽。無災而民命盡,無為而國財空,辜無罪,賞無功,使君有謬誤之愆,天為作妖。而諸公卿媚上以求愛,困民以求饒,導君於不義,敗政於淫俗,臣竊為痛心。今鄰國交好,四邊無事,當務息役養士,實其廩庫,以待天時。而更傾動天心,騷擾萬姓,使民不安,大小呼嗟,此非保國養民之術也。   臣聞吉凶在天,猶影之在形,響之在聲也,形動則影動,形止則影止,此分數乃有所繫,非在口之所進退也。昔秦所以亡天下者,但坐賞輕而罰重,政刑錯亂,民力盡於奢侈,目眩於美色,志濁於財寶,邪臣在位,賢哲隱藏,百姓業業,天下苦之,是以遂有覆巢破卵之憂。漢所以彊者,躬行誠信,聽諫納賢,惠及負薪,躬請巖穴,廣采博察,以成其謀。此往事之明證也。   近者漢之衰末,三家鼎立,曹失綱紀,晉有其政。又益州危險,兵多精彊,閉門固守,可保萬世,而劉氏與奪乖錯,賞罰失所,君恣意於奢侈,民力竭於不急,是以為晉所伐,君臣見虜。此目前之明驗也。   臣闇於大理,文不及義,智慧淺劣,無復冀望,竊為陛下惜天下耳。臣謹奏耳目所聞見,百姓所為煩苛,刑政所為錯亂,願陛下息大功,損百役,務寬盪,忽苛政。   又武昌土地,實危險而塉确,非王都安國養民之處,船泊則沈漂,陵居則峻危,且童謠言:「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臣聞翼星為變,熒惑作妖,童謠之言,生於天心,乃以安居而比死,足明天意,知民所苦也。   臣聞國無三年之儲,謂之非國,而今無一年之畜,此臣下之責也。而諸公卿位處人上,祿延子孫,曾無致命之節,匡救之術,苟進小利於君,以求容媚,荼毒百姓,不為君計也。自從孫弘造義兵以來,耕種既廢,所在無復輸入,而分一家父子異役,廩食日張,畜積日耗,民有離散之怨,國有露根之漸,而莫之恤也。民力困窮,鬻賣兒子,調賦相仍,日以疲極,所在長吏,不加隱括,加有監官,既不愛民,務行威勢,所在騷擾,更為煩苛,民苦二端,財力再耗,此為無益而有損也。願陛下一息此輩,矜哀孤弱,以鎮撫百姓之心。此猶魚鱉得免毒螫之淵,鳥獸得離羅網之綱,四方之民繈負而至矣。如此,民可得保,先王之國存焉。   臣聞五音令人耳不聰,五色令人目不明,此無益於政,有損於事者也。自昔先帝時,後宮列女,及諸織絡,數不滿百,米有畜積,貨財有餘。先帝崩後,幼、景在位,更改奢侈,不蹈先跡。伏聞織絡及諸徒坐,乃有千數,計其所長,不足為國財,然坐食官廩,歲歲相承,此為無益,願陛下料出賦嫁,給與無妻者。如此,上應天心,下合地意,天下幸甚。   臣聞殷湯取士於商賈,齊桓取士於車轅,周武取士於負薪,大漢取士於奴僕。明王聖主取士以賢,不拘卑賤,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非求顏色而取好服、捷口、容悅者也。臣伏見當今內寵之臣,位非其人,任非其量,不能輔國匡時,群黨相扶,害忠隱賢。願陛下簡文武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將,藩鎮方外,公卿尚書,務脩仁化,上助陛下,下拯黎民,各盡其忠,拾遺萬一,則康哉之歌作,刑錯之理清。願陛下留神思臣愚言。   時殿上列將何定佞巧便辟,貴幸任事,凱面責定曰:「卿見前後事主不忠,傾亂國政,寧有得以壽終者邪!何以專為佞邪,穢塵天聽?宜自改厲。不然,方見卿有不測之禍矣。」定大恨凱,思中傷之,凱終不以為意,乃心公家,義形於色,表疏皆指事不飾,忠懇內發。   建衡元年,疾病,皓遣中書令董朝問所欲言,凱陳:「何定不可任用,宜授外任,不宜委以國事。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欲復嚴密故跡,亦不可聽。姚信、樓玄、賀卲、張悌、郭逴、薛瑩、滕脩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皆社稷之楨幹,國家之良輔,願陛下重留神思,訪以時務,各盡其忠,拾遺萬一。」遂卒,時年七十二。   子禕,初為黃門侍郎,出領部曲,拜偏將軍。凱亡後,入為太子中庶子。右國史華覈表薦禕曰:「禕體質方剛,器幹彊固,董率之才,魯肅不過。及被召當下,徑還赴都,道由武昌,曾不迴顧,器械軍資,一無所取,在戎果毅,臨財有節。夫夏口,賊之衝要,宜選名將以鎮戍之,臣竊思惟,莫善於禕。」   初,皓常銜凱數犯顏忤旨,加何定譖構非一,既以重臣,難繩以法,又陸抗時為大將在疆埸,故以計容忍。抗卒後,竟徙凱家於建安。   或曰寶鼎元年十二月,凱與大司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謀,因皓謁廟,欲廢皓立孫休子。時左將軍留平領兵先驅,故密語平,平拒而不許,誓以不泄,是以所圖不果。太史郎陳苗奏皓久陰不雨,風氣迴逆,將有陰謀,皓深警懼云。〔一〕   〔一〕 吳錄曰:舊拜廟,選兼大將軍領三千兵為衛,凱欲因此兵以圖之,令選曹白用丁奉。皓偶不欲,曰:「更選。」凱令執據,雖蹔兼,然宜得其人。皓曰:「用留平。」凱令其子禕謀語平。平素與丁奉有隙,禕未及得宣凱旨,平語禕曰:「聞野豬入丁奉營,此凶徵也。」有喜色。禕乃不敢言,還,因具啟凱,故輟止。   予連從荊、揚來者得凱所諫皓二十事,博問吳人,多云不聞凱有此表。又按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為凱藏之篋笥,未敢宣行,病困,皓遣董朝省問欲言,因以付之。虛實難明,故不著于篇,然愛其指擿皓事,足為後戒,故鈔列于凱傳左云。   皓遣親近趙欽口詔報凱前表曰:「孤動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諫非也。又建業宮不利,故避之,而西宮室宇摧朽,須謀移都,何以不可徙乎?」凱上疏曰:   臣竊見陛下執政以來,陰陽不調,五星失晷,職司不忠,奸黨相扶,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一〕夫王者之興,受之於天,脩之由德,豈在宮乎?而陛下不諮之公輔,便盛意驅馳,六軍流離悲懼,逆犯天地,天地以災,童歌其謠。縱令陛下一身得安,百姓愁勞,何以用治?此不遵先帝一也。   臣聞有國以賢為本,夏殺龍逢,殷獲伊摯,斯前世之明效,今日之師表也。中常侍王蕃黃中通理,處朝忠謇,斯社稷之重鎮,大吳之龍逢也,而陛下忿其苦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屍骸暴棄。邦內傷心,有識悲悼,咸以吳國夫差復存。先帝親賢,陛下反之,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   臣聞宰相國之柱也,不可不彊,是故漢有蕭、曹之佐,先帝有顧、步之相。而萬彧瑣才凡庸之質,昔從家隸,超步紫闥,於彧已豐,於器已溢,而陛下愛其細介,不訪大趣,榮以尊輔,越尚舊臣。賢良憤惋,智士赫吒,是不遵先帝三也。   先帝愛民過於嬰孩,民無妻者以妾妻之,見單衣者以帛給之,枯骨不收而取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遵先帝四也。   昔桀紂滅由妖婦,幽厲亂在嬖妾,先帝鑒之,以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後房無曠積之女。今中宮萬數,不備嬪嬙,外多鰥夫,女吟於中。風雨逆度,正由此起,是不遵先帝五也。   先帝憂勞萬機,猶懼有失。陛下臨阼以來,游戲後宮,眩惑婦女,乃令庶事多曠,下吏容姦,是不遵先帝六也。   先帝篤尚朴素,服不純麗,宮無高臺,物不彫飾,故國富民充,姦盜不作。而陛下徵調州郡,竭民財力,土被玄黃,宮有朱紫,是不遵先帝七也。   先帝外仗顧、陸、朱、張,內近胡綜、薛綜,是以庶績雍熙,邦內清肅。今者外非其任,內非其人,陳聲、曹輔,斗筲小吏,先帝之所棄,而陛下幸之,是不遵先帝八也。   先帝每宴見群臣,抑損醇醲,臣下終日無失慢之尤,百寮庶尹,並展所陳。而陛下拘以視瞻之敬,懼以不盡之酒。夫酒以成禮,過則敗德,此無異商辛長夜之飲也,是不遵先帝九也。   昔漢之桓、靈,親近宦豎,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黃門小人,而陛下賞以重爵,權以戰兵。若江渚有難,烽燧互起,則度等之武不能禦侮明也,是不遵先帝十也。   今宮女曠積,而黃門復走州郡,條牒民女,有錢則舍,無錢則取,怨呼道路,母子死訣,是不遵先帝十一也。   先帝在時,亦養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復役,賜與錢財,給其資糧,時遣歸來,視其弱息。今則不然,夫婦生離,夫故作役,兒從後死,家為空戶,是不遵先帝十二也。   先帝歎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於心。」今則不然,農桑並廢,是不遵先帝十三也。   先帝簡士,不拘卑賤,任之鄉閭,效之於事,舉者不虛,受者不妄。今則不然,浮華者登,朋黨者進,是不遵先帝十四也。   先帝戰士,不給他役,使春惟知農,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責其死效。今之戰士,供給眾役,廩賜不贍,是不遵先帝十五也。   夫賞以勸功,罰以禁邪,賞罰不中,則士民散失。今江邊將士,死不見哀,勞不見賞,是不遵先帝十六也。   今在所監司,已為煩猥,兼有內使,擾亂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昔景帝時,交阯反亂,實由茲起,是為遵景帝之闕,不遵先帝十七也。   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雖有呂壹、錢欽,尋皆誅夷,以謝百姓。今復張立校曹,縱吏言事,是不遵先帝十八也。   先帝時,居官者咸久於其位,然後考績黜陟。今州縣職司,或蒞政無幾,便徵召遷轉,迎新送舊,紛紜道路,傷財害民,於是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   先帝每察竟解之奏,當留心推按,是以獄無冤囚,死者吞聲。今則違之,是不遵先帝二十也。   若臣言可錄,藏之盟府;如其虛妄,治臣之罪。願陛下留意。〔二〕   〔一〕 江表傳載凱此表曰:「臣拜受明詔,心與氣結。陛下何心之難悟,意不聰之甚也!」   〔二〕 江表傳曰:皓所行彌暴,凱知其將亡,上表曰:「臣聞惡不可積,過不可長;積惡長過,喪亂之源也。是以古人懼不聞非,故設進善之旌,立敢諫之鼓。武公九十,思聞警戒,詩美其德,士悅其行。臣察陛下無思警戒之義,而有積惡之漸,臣深憂之,此禍兆見矣。故略陳其要,寫盡愚懷。陛下宜克己復禮,述脩前德,不可捐棄臣言,而放奢意。意奢情至,吏日欺民;民離則上不信下,下當疑上,骨肉相克,公子相奔。臣雖愚,闇於天命,以心審之,敗不過二十稔也。臣常忿亡國之人夏桀、殷紂,亦不可使後人復忿陛下也。臣受國恩,奉朝三世,復以餘年,值遇陛下,不能循俗,與眾沈浮。若比干、伍員,以忠見戮,以正見疑,自謂畢足,無所餘恨,灰身泉壤,無負先帝,願陛下九思,社稷存焉。」初,皓始起宮,凱上表諫,不聽,凱重表曰:「臣聞宮功當起,夙夜反側,是以頻煩上事,往往留中,不見省報,於邑歎息,企想應罷。昨食時,被詔曰:『君所諫,誠是大趣,然未合鄙意,如何?此宮殿不利,宜當避之,乃可以妨勞役,長坐不利宮乎?父之不安,子亦何倚?』臣拜紙詔,伏讀一周,不覺氣結於胸,而涕泣雨集也。臣年已六十九,榮祿已重,於臣過望,復何所冀?所以勤勤數進苦言者,臣伏念大皇帝創基立業,勞苦勤至,白髮生於鬢膚,黃耇被於甲冑。天下始靜,晏駕早崩,自含息之類,能言之倫,無不歔欷,如喪考妣。幼主嗣統,柄在臣下,軍有連征之費,民有彫殘之損。賊臣干政,公家空竭。今彊敵當塗,西州傾覆,孤罷之民,宜當畜養,廣力肆業,以備有虞。且始徙都,屬有軍征,戰士流離,州郡騷擾,而大功復起,徵召四方,斯非保國致治之漸也。臣聞為人主者,攘災以德,除咎以義。故湯遭大旱,身禱桑林,熒惑守心,宋景退殿,是以旱魃銷亡,妖星移舍。今宮室之不利,但當克己復禮,篤湯、宋之至道,愍黎庶之困苦,何憂宮之不安,災之不銷乎?陛下不務脩德,而務築宮室,若德之不脩,行之不貴,雖殷辛之瑤臺,秦皇之阿房,何止而不喪身覆國,宗廟作墟乎?夫興土功,高臺榭,既致水旱,民又多疾,其不疑也?為父長安,使子無倚,此乃子離於父,臣離於陛下之象也。臣子一離,雖念克骨,茅茨不翦,復何益焉?是以大皇帝居于南宮,自謂過於阿房。故先朝大臣,以為宮室宜厚,備衛非常,大皇帝曰:『逆虜游魂,當愛育百姓,何聊趣於不急?』然臣下懇惻,由不獲已,故裁調近郡,苟副眾心,比當就功,猶豫三年。當此之時,寇鈔懾威,不犯我境,師徒奔北,且西阻岷、漢,南州無事,尚猶沖讓,未肯築宮,況陛下危惻之世,又乏大皇帝之德,可不慮哉?願陛下留意,臣不虛言。」   胤字敬宗,凱弟也。始為御史、尚書選曹郎,太子和聞其名,待以殊禮。會全寄、楊竺等阿附魯王霸,與和分爭,陰相譖搆,胤坐收下獄,楚毒備至,終無他辭。〔一〕   〔一〕 吳錄曰:太子自懼黜廢,而魯王覬覦益甚。權時見楊竺,辟左右而論霸之才,竺深述霸有文武英姿,宜為嫡嗣,於是權乃許立焉。有給使伏于床下,具聞之,以告太子。胤當至武昌,往辭太子。太子不見,而微服至其車上,與共密議,欲令陸遜表諫。既而遜有表極諫,權疑竺泄之,竺辭不服。權使竺出尋其由,竺白頃惟胤西行,必其所道。又遣問遜何由知之,遜言胤所述。召胤考問,胤為太子隱曰:「楊竺向臣道之。」遂共為獄。竺不勝痛毒,服是所道。初權疑竺泄之,及服,以為果然,乃斬竺。   後為衡陽督軍都尉。赤烏十一年,交阯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以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務崇招納,高涼渠帥黃吳等支黨三千餘家皆出降。引軍而南,重宣至誠,遺以財幣。賊帥百餘人,民五萬餘家,深幽不羈,莫不稽顙,交域清泰。就加安南將軍。復討蒼梧建陵賊,破之,前後出兵八千餘人,以充軍用。   永安元年,徵為西陵督,封都亭侯,後轉(左)〔在〕虎林。中書丞華覈表薦胤曰:「胤天姿聰朗,才通行絜,昔歷選曹,遺跡可紀。還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歸附,海隅肅清。蒼梧、南海,歲有(舊)〔暴〕風瘴氣之害,風則折木,飛砂轉石,氣則霧鬱,飛鳥不經。自胤至州,風氣絕息,商旅平行,民無疾疫,田稼豐稔。州治臨海,海流秋鹹,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風橫被,化感人神,遂憑天威,招合遺散。至被詔書當出,民感其恩,以忘戀土,負老攜幼,甘心景從,眾無攜貳,不煩兵衛。自諸將合眾,皆脅之以威,未有如胤結以恩信者也。銜命在州,十有餘年,賓帶殊俗,寶玩所生,而內無粉黛附珠之妾,家無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實難多得。宜在輦轂,股肱王室,以贊唐虞康哉之頌。江邊任輕,不盡其才,虎林選督,堪之者眾。若召還都,寵以上司,則天工畢脩,庶績咸熙矣。」   胤卒,子式嗣,為柴桑督、揚武將軍。天策元年,與從兄禕俱徙建安。天紀二年,召還建業,復將軍、侯。   評曰:潘濬公清割斷,陸凱忠壯質直,皆節概梗梗,有大丈夫格業。胤身絜事濟,著稱南土,可謂良牧矣。 ## 三國志卷六十二 吳書十七 是儀胡綜傳第十七   是儀字子羽,北海營陵人也。本姓氏,初為縣吏,後仕郡,郡相孔融嘲儀,言「氏」字「民」無上,可改為「是」,乃遂改焉。〔一〕後依劉繇,避亂江東。繇軍敗,儀徙會稽。   〔一〕 徐眾評曰:古之建姓,或以所生,或以官號,或以祖名,皆有義體,以明氏族。故曰胙之以土而命之氏,此先王之典也,所以明本重始,彰示功德,子孫不忘也。今離文析字,橫生忌諱,使儀易姓,忘本誣祖,不亦謬哉!教人易姓,從人改族,融既失之,儀又不得也。   孫權承攝大業,優文徵儀。到見親任,專典機密,拜騎都尉。   呂蒙圖襲關羽,權以問儀,儀善其計,勸權聽之。從討羽,拜忠義校尉。儀陳謝,權令曰:「孤雖非趙簡子,卿安得不自屈為周舍邪?」   既定荊州,都武昌,拜裨將軍,後封都亭侯,守侍中。欲復授兵,儀自以非材,固辭不受。黃武中,遣儀之皖就將軍劉邵,欲誘致曹休。休到,大破之,遷偏將軍,入闕省尚書事,外總平諸官,兼領辭訟,又令教諸公子書學。   大駕東遷,太子登留鎮武昌,使儀輔太子。太子敬之,事先諮詢,然後施行。進封都鄉侯。後從太子還建業,復拜侍中、中執法,平諸官事、領辭訟如舊。典校郎呂壹誣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謗訕國政,權怒,收嘉繫獄,悉驗問。時同坐人皆怖畏壹,並言聞之,儀獨云無聞。於是見窮詰累日,詔旨轉厲,群臣為之屏息。儀對曰:「今刀鋸已在臣頸,臣何敢為嘉隱諱,自取夷滅,為不忠之鬼!顧以聞知當有本末。」據實答問,辭不傾移。權遂舍之,嘉亦得免。〔一〕   〔一〕 徐眾評曰:是儀以羈旅異方,客仕吳朝,值讒邪殄行,當嚴毅之威,命縣漏刻,禍急危機,不雷同以害人,不苟免以傷義,可謂忠勇公正之士,雖祁奚之免叔向,慶忌之濟朱雲,何以尚之?忠不諂君,勇不懾聳,公不存私,正不黨邪,資此四德,加之以文敏,崇之以謙約,履之以和順,保傅二宮,存身愛名,不亦宜乎!   蜀相諸葛亮卒,權垂心西州,遣儀使蜀申固盟好。奉使稱意,後拜尚書僕射。   南、魯二宮初立,儀以本職領魯王傅。儀嫌二宮相近切,乃上疏曰:「臣竊以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今之宜,宜鎮四方,為國藩輔。宣揚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海內所瞻望,。但臣言辭鄙野,不能究盡其意。愚以二宮宜有降殺,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書三四上。為傅盡忠,動輒規諫;事上勤,與人恭。   不治產業,不受施惠,為屋舍財足自容。鄰家有起大宅者,權出望見,問起大室者誰,左右對曰:「似是儀家也。」權曰:「儀儉,必非也。」問果他家。其見知信如此。   服不精細,食不重膳,拯贍貧困,家無儲畜。權聞之,幸儀舍,求視蔬飯,親嘗之,對之歎息,即增俸賜,益田宅。儀累辭讓,以恩為戚。   時時有所進達,未嘗言人之短。權常責儀以不言事,無所是非,儀對曰:「聖主在上,臣下守職,懼於不稱,實不敢以愚管之言,上干天聽。」   事國數十年,未嘗有過。呂壹歷白將相大臣,或一人以罪聞者數四,獨無以白儀。權歎曰:「使人盡如是儀,當安用科法為?」   及寢疾,遺令素棺,斂以時服,務從省約,年八十一卒。   胡綜字偉則,汝南固始人也。少孤,母將避難江東。孫策領會稽太守,綜年十四,為門下循行,留吳與孫權共讀書。策薨,權為討虜將軍,以綜為金曹從事,從討黃祖,拜鄂長。權為車騎將軍,都京,召綜還,為書部,與是儀、徐詳俱典軍國密事。劉備下白帝,權以見兵少,使綜料諸縣,得六千人,立解煩兩部,詳領左部、綜領右部督。吳將晉宗叛歸魏,魏以宗為蘄春太守,去江數百里,數為寇害。權使綜與賀齊輕行掩襲,生虜得宗,加建武中郎將。魏拜權為吳王,封綜、儀、詳皆為亭侯。   黃武八年夏,黃龍見夏口,於是權稱尊號,因瑞改元。又作黃龍大牙,常在中軍,諸軍進退,視其所向,命綜作賦曰:   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弧垂象,實惟兵精。聖人觀法,是效是營,始作器械,爰求厥成。黃、農創代,拓定皇基,上順天心,下息民災。高辛誅共,舜征有苗,啟有甘師,湯有鳴條。周之牧野,漢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緒。明明大吳,實天生德,神武是經,惟皇之極。乃自在昔,黃、虞是祖,越歷五代,繼世在下。應期受命,發跡南土,將恢大繇,革我區夏。乃律天時,制為神軍,取象太一,五將三門;疾則如電,遲則如雲,進止有度,約而不煩。四靈既布,黃龍處中,周制日月,實曰太常,桀然特立,六軍所望。仙人在上,鑒觀四方,神實使之,為國休祥。軍欲轉向,黃龍先移,金鼓不鳴,寂然變施,闇謨若神,可謂祕奇。在昔周室,赤烏銜書,今也大吳,黃龍吐符。合契河洛,動與道俱,天贊人和,僉曰惟休。   蜀聞權踐阼,遣使重申前好。綜為盟文,文義甚美,語在權傳。   權下都建業,詳、綜並為侍中,進封鄉侯,兼左右領軍。時魏降人或云魏都督河北振威將軍吳質,頗見猜疑,綜乃偽為質作降文三條:   其一曰:「天綱弛絕,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無居民,風塵煙火,往往而處,自三代以來,大亂之極,未有若今時者也。臣質志薄,處時無方,繫於土壤,不能翻飛,遂為曹氏執事戎役,遠處河朔,天衢隔絕,雖望風慕義,思託大命,媿無因緣,得展其志。每往來者,竊聽風化,伏知陛下齊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極,流化萬里,自江以南,戶受覆燾。英雄俊傑,上達之士,莫不心歌腹詠,樂在歸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聞吉日,龍興踐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綱,將使遺民,睹見定主。昔武王伐殷,殷民倒戈;高祖誅項,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質不勝昊天至願,謹遣所親同郡黃定恭行奉表,乃託降叛,閒關求達,其欲所陳,載列于左。」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入商,陳平委楚歸漢,書功竹帛,遺名後世,世主不謂之背誕者,以為知天命也。臣昔為曹氏所見交接,外託君臣,內如骨肉,恩義綢繆,有合無離,遂受偏方之任,總河北之軍。當此之時,志望高大,永與曹氏同死俱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後嗣繼立,幼沖統政,讒言彌興。同儕者以勢相害,異趣者得閒其言,而臣受性簡略,素不下人,視彼數子,意實迫之,此亦臣之過也。遂為邪議所見搆會,招致猜疑,誣臣欲叛。雖識真者保明其心,世亂讒勝,餘嫌猶在,常懼一旦橫受無辜,憂心孔疚,如履冰炭。昔樂毅為燕昭王立功於齊,惠王即位,疑奪其任,遂去燕之趙,休烈不虧。彼豈欲二三其德,蓋畏功名不建,而懼禍之將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賈販為名,託叛南詣,宣達密計。時以倉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傳而已。以為天下大歸可見,天意所在,非吳復誰?此方之民,思為臣妾,延頸舉踵,惟恐兵來之遲耳。若使聖恩少加信納,當以河北承望王師,(疑)〔款〕心赤實,天日是鑒。而光去經年,不聞咳唾,未審此意竟得達不?瞻望長歎,日月以幾,魯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見待稍薄,蒼蠅之聲,綿綿不絕,必受此禍,遲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必以臣質貫穿仁義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謂光所傳,多虛少實,或謂此中有他消息,不知臣質搆讒見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質若有罪之日,自當奔赴鼎鑊,束身待罪,此蓋人臣之宜也。今日無罪,橫見譖毀,將有商鞅、白起之禍。尋惟事勢,去亦宜也。死而弗義,不去何為!樂毅之出,吳起之走,君子傷其不遇,未有非之者也。願陛下推古況今,不疑怪於臣質也。又念人臣獲罪,當如伍員奉己自效,不當徼幸因事為利。然今與古,厥勢不同,南北悠遠,江湖隔絕,自不舉事,何得濟免!是以忘志士之節,而思立功之義也。且臣質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政弱刑亂,柄奪於臣,諸將專威於外,各自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帑藏空虛,綱紀毀廢,上下並昏,想前後數得降叛,具聞此問。兼弱攻昧,宜應天時,此實陛下進取之秋,是以區區敢獻其計。今若內兵淮、泗,據有下邳,荊、揚二州,聞聲響應,臣從河北席卷而南,形勢一連,根牙永固。關西之兵繫於所衛,青、徐二州不敢徹守,許、洛餘兵眾不滿萬,誰能來東與陛下爭者?此誠千載一會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計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馬,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時,驅馬來出,隱度今者,可得三千餘匹。陛下出軍,當投此時,多將騎士來就馬耳。此皆先定所一二知。凡兩軍不能相究虛實,今此間實羸,易可克定,陛下舉動,應者必多。上定洪業,使普天一統,下令臣質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見納,此亦天也。願陛下思之,不復多陳。」   其三曰:「昔許子遠舍袁就曹,規畫計較,應見納受,遂破袁軍,以定曹業。向使曹氏不信子遠,懷疑猶豫,不決於心,則今天下袁氏有也。願陛下思之。閒聞界上將閻浮、趙楫欲歸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遠授其命,若復懷疑,不時舉動,令臣孤絕,受此厚禍,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復託命陛下矣。願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實聞其言。」此文既流行,而質已入為侍中矣。   二年,青州人隱蕃歸吳,上書曰:「臣聞紂為無道,微子先出;高祖寬明,陳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棄封域,歸命有道,賴蒙天靈,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見精別,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達。於邑三歎,曷惟其已。謹詣闕拜章,乞蒙引見。」權即召入。蕃謝答問,及陳時務,甚有辭觀。綜時侍坐,權問何如,綜對曰:「蕃上書,大語有似東方朔,巧捷詭辯有似禰衡,而才皆不及。」權又問可堪何官,綜對曰:「未可以治民,且試以都輦小職。」權以蕃盛論刑獄,用為廷尉監。左將軍朱據、廷尉郝普稱蕃有王佐之才,普尤與之親善,常怨歎其屈。後蕃謀叛,事覺伏誅,〔一〕普見責自殺。據禁止,歷時乃解。拜綜偏將軍,兼左執法,領辭訟。遼東之事,輔吳將軍張昭以諫權言辭切至,權亦大怒,其和協彼此,使之無隙,綜有力焉。   〔一〕 吳錄曰:蕃有口才,魏明帝使詐叛如吳,令求作廷尉職,重案大臣以離閒之。既為廷尉監,眾人以據、普與蕃親善,常車馬雲集,賓客盈堂。及至事覺,蕃亡走,捕得,考問黨與,蕃無所言。吳主使將入,謂曰:「何乃以肌肉為人受毒乎?」蕃曰:「孫君,丈夫圖事,豈有無伴!烈士死,不足相牽耳。」遂閉口而死。吳歷曰:權問普:「卿前盛稱蕃,又為之怨望朝廷,使蕃反叛,皆卿之由。」   性嗜酒,酒後歡呼極意,或推引杯觴,搏擊左右。權愛其才,弗之責也。   凡自權統事,諸文誥策命,鄰國書符,略皆綜之所造也。初以內外多事,特立科,長吏遭喪,皆不得去,而數有犯者。權患之,使朝臣下議。綜議以為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行之一人,其後必絕。遂用綜言,由是奔喪乃斷。   赤烏六年卒,子沖嗣。沖平和有文幹,天紀中為中書令。〔一〕   〔一〕 吳錄曰:沖後仕晉尚書郎、吳郡太守。   徐詳者字子明,吳郡烏程人也,先綜死。   評曰:是儀、徐詳、胡綜,皆孫權之時幹興事業者也。儀清恪貞素,詳數通使命,綜文采才用,各見信任,辟之廣夏,其榱椽之佐乎! ## 三國志卷六十三 吳書十八 吳範劉惇趙達傳第十八   吳範字文則,會稽上虞人也。以治曆數,知風氣,聞於郡中。舉有道,詣京都,世亂不行。會孫權起於東南,範委身服事,每有災祥,輒推數言狀,其術多效,遂以顯名。   初,權在吳,欲討黃祖,範曰:「今茲少利,不如明年。明年戊子,荊州劉表亦身死國亡。」權遂征祖,卒不能克。明年,軍出,行及尋陽,範見風氣,因詣船賀,催兵急行,至即破祖,祖得夜亡。權恐失之,範曰:「未遠,必生禽祖。」至五更中,果得之。劉表竟死,荊州分割。   及壬辰歲,範又白言:「歲在甲午,劉備當得益州。」後呂岱從蜀還,遇之白帝,說備部眾離落,死亡且半,事必不克。權以難範,範曰:「臣所言者天道也,而岱所見者人事耳。」備卒得蜀。   權與呂蒙謀襲關羽,議之近臣,多曰不可。權以問範,範曰:「得之。」後羽在麥城,使使請降。權問範曰:「竟當降否?」範曰:「彼有走氣,言降詐耳。」權使潘璋邀其徑路,覘候者還,白羽已去。範曰:「雖去不免。」問其期,曰:「明日日中。」權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權問其故,範曰:「時尚未正中也。」頃之,有風動帷,範拊手曰:「羽至矣。」須臾,外稱萬歲,傳言得羽。   後權與魏為好,範曰:「以風氣言之,彼以貌來,其實有謀,宜為之備。」劉備盛兵西陵,範曰:「後當和親。」終皆如言。其占驗明審如此。   權以範為騎都尉,領太史令,數從訪問,欲知其決。範祕惜其術,不以至要語權。權由是恨之。〔一〕   〔一〕 吳錄曰:範獨心計,所以見重者術,術亡則身棄矣,故終不言。   初,權為將軍時,範嘗白言江南有王氣,亥子之間有大福慶。權曰:「若終如言,以君為侯。」及立為吳王,範時侍宴,曰:「昔在吳中,嘗言此事,大王識之邪?」權曰:「有之。」因呼左右,以侯綬帶範。範知權欲以厭當前言,輒手推不受。及後論功行封,以範為都亭侯。詔臨當出,權恚其愛道於己也,削除其名。   範為人剛直,頗好自稱,然與親故交接有終始。素與魏滕同邑相善。滕嘗有罪,權責怒甚嚴,敢有諫者死,範謂滕曰:「與汝偕死。」滕曰:「死而無益,何用死為?」範曰:「安能慮此,坐觀汝邪?」乃髡頭自縛詣門下,使鈴下以聞。鈴下不敢,曰:「必死,不敢白。」範曰:「汝有子邪?」曰:「有。」曰:「使汝為吳範死,子以屬我。」鈴下曰:「諾。」乃排閤入。言未卒,權大怒,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範因突入,叩頭流血,言與涕並。良久,權意釋,乃免滕。滕見範謝曰:「父母能生長我,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多為!」〔一〕   〔一〕 會稽典錄曰:滕字周林,祖父河內太守朗,字少英,列在八俊。滕性剛直,行不苟合,雖遭困偪,終不迴撓。初亦迕策,幾殆,賴太妃救得免,語見妃嬪傳。歷(歷山)〔歷陽〕、(潘陽)〔鄱陽〕、山陰三縣令,鄱陽太守。   黃武五年,範病卒。長子先死,少子尚幼,於是業絕。權追思之,募三州有能舉知術數如吳範、趙達者,封千戶侯,卒無所得。〔一〕   〔一〕 吳錄曰:範先知其死日,謂權曰:「陛下某日當喪軍師。」權曰:「吾無軍師,焉得喪之?」範曰:「陛下出軍臨敵,須臣言而後行,臣乃陛下之軍師也。」至其日果卒。臣松之案,範死時,權未稱帝,此云陛下,非也。   劉惇字子仁,平原人也。遭亂避地,客遊廬陵,事孫輔。以明天官達占數顯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賊,皆先時處期,無不中者。輔異焉,以為軍師,軍中咸敬事之,號曰神明。   建安中,孫權在豫章,時有星變,以問惇,惇曰:「災在丹楊。」權曰:「何如?」曰:「客勝主人,到某日當得問。」是時邊鴻作亂,卒如惇言。   惇於諸術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窮盡要妙,著書百餘篇,名儒刁玄稱以為奇。惇亦寶愛其術,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   趙達,河南人也。少從漢侍中單甫受學,用思精密,謂東南有王者氣,可以避難,故脫身渡江。治九宮一算之術,究其微旨,是以能應機立成,對問若神,至計飛蝗,射隱伏,無不中效。或難達曰:「飛者固不可校,誰知其然,此殆妄耳。」達使其人取小豆數斗,播之席上,立處其數,驗覆果信。嘗過知故,知故為之具食。食畢,謂曰:「倉卒乏酒,又無嘉肴,無以敘意,如何?」達因取盤中隻箸,再三從橫之,乃言:「卿東壁下有美酒一斛,又有鹿肉三斤,何以辭無?」時坐有他賓,內得主人情,主人慚曰:「以卿善射有無,欲相試耳,竟效如此。」遂出酒酣飲。又有書簡上作千萬數,著空倉中封之,令達算之。達處如數,云:「但有名無實。」其精微若是。   達寶惜其術,自闞澤、殷禮皆名儒善士,親屈節就學,達祕而不告。太史丞公孫滕少師事達,勤苦累年,達許教之者有年數矣,臨當喻語而輒復止。滕他日齎酒具,候顏色,拜跪而請,達曰:「吾先人得此術,欲圖為帝王師,至仕來三世,不過太史郎,誠不欲復傳之。且此術微妙,頭乘尾除,一算之法,父子不相語。然以子篤好不倦,今真以相授矣。」飲酒數行,達起取素書兩卷,大如手指,達曰:「當寫讀此,則自解也。吾久廢,不復省之,今欲思論一過,數日當以相與。」滕如期往,至乃陽求索書,驚言失之,云:「女婿昨來,必是渠所竊。」遂從此絕。   初孫權行師征伐,每令達有所推步,皆如其言。權問其法,達終不語,由此見薄,祿位不至。〔一〕   〔一〕 吳書曰:初,權即尊號,令達算作天子之後,當復幾年?達曰:「高祖建元十二年,陛下倍之。」權大喜,左右稱萬歲。果如達言。   達常笑謂諸星氣風術者曰:「當迴算帷幕,不出戶牖以知天道,而反晝夜暴露以望氣祥,不亦難乎!」閒居無為,引算自校,乃歎曰:「吾算訖盡某年月日,其終矣。」達妻數見達效,聞而哭泣。達欲弭妻意,乃更步算,言:「向者謬誤耳,尚未也。」後如期死。權聞達有書,求之不得,乃錄問其女,及發棺無所得,法術絕焉。〔一〕   〔一〕 吳錄曰:皇象字休明,廣陵江都人。幼工書。時有張子並、陳梁甫能書。甫恨逋,並恨峻,象斟酌其閒,甚得其妙,中國善書者不能及也。嚴武字子卿,衛尉畯再從子也,圍棋莫與為輩。宋壽占夢,十不失一。曹不興善畫,權使畫屏風,誤落筆點素,因就以作蠅。既進御,權以為生蠅,舉手彈之。孤城鄭嫗能相人,及範、惇、達八人,世皆稱妙,謂之八絕云。晉陽秋曰:吳有葛衡字思真,明達天官,能為幾巧,作渾天,使地居于中,以機動之,天轉而地止,以上應晷度。   評曰:三子各於其術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遠者,是以有識之士,舍彼而取此也。〔一〕   〔一〕 孫盛曰:夫玄覽未然,逆鑒來事,雖裨灶、梓慎其猶病諸,況術之下此者乎?吳史書達知東南當有王氣,故輕舉濟江。魏承漢緒,受命中畿,達不能豫睹兆萌,而流竄吳越。又不知吝術之鄙,見薄於時,安在其能逆睹天道而審帝王之符瑞哉?昔聖王觀天地之文,以畫八卦之象,故亹亹成於蓍策,變化形乎六爻,是以三易雖殊,卦繇理一,安有迴轉一籌,可以鉤深測隱,意對逆占,而能遂知來物者乎?流俗好異,妄設神奇,不幸之中,仲尼所棄,是以君子志其大者,無所取諸。臣松之以為盛云「君子志其大者,無所取諸」,故評家之旨,非新聲也。其餘所譏,則皆為非理。自中原酷亂,至于建安,數十年閒,生民殆盡,比至小康,皆百死之餘耳。江左雖有兵革,不能如中國之甚也,焉知達不算其安危,知禍有多少,利在東南,以全其身乎?而責不知魏氏將興,流播吳越,在京房之籌,猶不能自免刑戮,況達但以祕術見薄,在悔吝之間乎!古之道術,蓋非一方,探賾之功,豈惟六爻,苟得其要,則可以易而知之矣,迴轉一籌,胡足怪哉?達之推算,窮其要妙以知幽測隱,何愧于古!而以裨、梓限之,謂達為妄,非篤論也。抱朴子曰:時有葛仙公者,每飲酒醉,常入人家門前陂水中臥,竟日乃出。曾從吳主別,到洌州,還遇大風,百官船多沒,仙公船亦沉淪,吳主甚悵恨。明日使人鉤求公船,而登高以望焉。久之,見公步從水上來,衣履不沾,而有酒色。既見而言曰:「臣昨侍從而伍子胥見請,暫過設酒,忽忽不得,即委之。」又有姚光者,有火術。吳主身臨試之,積荻數千束,使光坐其上,又以數千束荻裹之,因猛風而燔之。荻了盡,謂光當以化為燼,而光端坐灰中,振衣而起,把一卷書。吳主取其書視之,不能解也。又曰:吳景帝有疾,求覡視者,得一人。景帝欲試之,乃殺鵝而埋於苑中,架小屋,施床几,以婦人屐履服物著其上,乃使覡視之。告曰:「若能說此冢中鬼婦人形狀者,當加賞而即信矣。」竟日盡夕無言,帝推問之急,乃曰:「實不見有鬼,但見一頭白鵝立墓上,所以不即白之,疑是鬼神變化作此相,當候其真形而定。無復移易,不知何故,不敢不以實上聞。」景帝乃厚賜之。然則鵝死亦有鬼也。葛洪神仙傳曰:仙人介象,字元則,會稽人,有諸方術。吳主聞之,徵象到武昌,甚敬貴之,稱為介君,為起宅,以御帳給之,賜遺前後累千金,從象學蔽形之術。試還後宮,及出殿門,莫有見者。又使象作變化,種瓜菜百果,皆立生可食。吳主共論鱠魚何者最美,象曰:「鯔魚為上。」吳主曰:「論近道魚耳,此出海中,安可得邪?」象曰:「可得耳。」乃令人於殿庭中作方埳,汲水滿之,并求鉤。象起餌之,垂綸於埳中。須臾,果得鯔魚。吳主驚喜,問象曰:「可食不?」象曰:「故為陛下取以作生鱠,安敢取不可食之物!」乃使廚下切之。吳主曰:「聞蜀使來,得蜀薑作齎甚好,恨爾時無此。」象曰:「蜀薑豈不易得,願差所使者,并付直。」吳主指左右一人,以錢五十付之。象書一符,以著青竹杖中,使行人閉目騎杖,杖止,便買薑訖,復閉目。此人承其言騎杖,須臾止,已至成都,不知是何處,問人,人言是蜀市中,乃買薑。于時吳使張溫先在蜀,既於市中相識,甚驚,便作書寄其家。此人買薑畢,捉書負薑,騎杖閉目,須臾已還到吳,廚下切鱠適了。臣松之以為葛洪所記,近為惑眾,其書文頗行世,故撮取數事,載之篇末也。神仙之術,詎可測量,臣之臆斷,以為惑眾,所謂夏蟲不知冷冰耳。 ## 三國志卷六十四 吳書十九 諸葛滕二孫濮陽傳第十九   諸葛恪字元遜,瑾長子也。少知名。〔一〕弱冠拜騎都尉,與顧譚、張休等侍太子登講論道藝,並為賓友。從中庶子轉為左輔都尉。   〔一〕 江表傳曰:恪少有才名,發藻岐嶷,辯論應機,莫與為對。權見而奇之,謂瑾曰:「藍田生玉,真不虛也。」吳錄曰:恪長七尺六寸,少鬚眉,折頞廣額,大口高聲。   恪父瑾面長似驢,孫權大會群臣,使人牽一驢入,長檢其面,題曰諸葛子瑜。恪跪曰:「乞請筆益兩字。」因聽與筆。恪續其下曰「之驢。」舉坐歡笑,乃以驢賜恪。他日復見,權問恪曰:「卿父與叔父孰賢?」對曰:「臣父為優。」權問其故,對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為優。」權又大噱。命恪行酒,至張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飲,曰:「此非養老之禮也。」權曰:「卿其能令張公辭屈,乃當飲之耳。」恪難昭曰:「昔師尚父九十,秉旄仗鉞,猶未告老也。今軍旅之事,將軍在後,酒食之事,將軍在先,何謂不養老也?」昭卒無辭,遂為盡爵。後蜀使至,群臣並會,權謂使曰:「此諸葛恪雅好騎乘,還告丞相,為致好馬。」恪因下謝,權曰:「馬未至而謝何也?」恪對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廄,今有恩詔,馬必至也,安敢不謝?」恪之才捷,皆此類也。〔一〕權甚異之,欲試以事,令守節度。節度掌軍糧穀,文書繁猥,非其好也。〔二〕   〔一〕 恪別傳曰:權嘗饗蜀使費禕,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禕至,權為輟食,而群下不起。禕啁之曰:「鳳皇來翔,騏驎吐哺,驢騾無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植梧桐,以待鳳皇,有何燕雀,自稱來翔?何不彈射,使還故鄉!」禕停食餅,索筆作麥賦,恪亦請筆作磨賦,咸稱善焉。權嘗問恪:「頃何以自娛,而更肥澤?」恪對曰:「臣聞富潤屋,德潤身,臣非敢自娛,脩己而已。」又問:「卿何如滕胤?」恪答曰:「登階躡履,臣不如胤;迴籌轉策,胤不如臣。」恪嘗獻權馬,先𨪕其耳。范慎時在坐,嘲恪曰:「馬雖大畜,稟氣於天,今殘其耳,豈不傷仁?」恪答曰:「母之於女,恩愛至矣,穿耳附珠,何傷於仁?」太子嘗嘲恪:「諸葛元遜可食馬矢。」恪曰:「願太子食雞卵。」權曰:「人令卿食馬矢,卿使人食雞卵何也?」恪曰:「所出同耳。」權大笑。江表傳曰:曾有白頭鳥集殿前,權曰:「此何鳥也?」恪曰:「白頭翁也。」張昭自以坐中最老,疑恪以鳥戲之,因曰:「恪欺陛下,未嘗聞鳥名白頭翁者,試使恪復求白頭母。」恪曰:「鳥名鸚母,未必有對,試使輔吳復求鸚父。」昭不能答,坐中皆歡笑。   〔二〕 江表傳曰:權為吳王,初置節度官,使典掌軍糧,非漢制也。初用侍中偏將軍徐詳,詳死,將用恪。諸葛亮聞恪代詳,書與陸遜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糧穀,糧穀軍之要最,僕雖在遠,竊用不安。足下特為啟至尊轉之。」遜以白權,即轉恪領兵。   恪以丹楊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餘深遠,莫能禽盡,屢自求乞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咸以丹楊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鄱陽四郡鄰接,周旋數千里,山谷萬重,其幽邃民人,未嘗入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惡,咸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戰,高尚氣力,其升山赴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猿狖之騰木也。時觀閒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則蜂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皆以為難。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歎曰;「恪不大興吾家,將大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權拜恪撫越將軍,領丹楊太守,授棨戟武騎三百。拜畢,命恪備威儀,作鼓吹,導引歸家,時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書四郡屬城長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分內諸將,羅兵幽阻,但繕藩籬,不與交鋒,候其穀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舊穀既盡,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於是山民飢窮,漸出降首。恪乃復敕下曰:「山民去惡從化,皆當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執拘。」臼陽長胡伉得降民周遺,遺舊惡民,困迫暫出,內圖叛逆,伉縛送(言)〔諸〕府。恪以伉違教,遂斬以徇,以狀表上。民聞伉坐執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攜而出,歲期,人數皆如本規。恪自領萬人,餘分給諸將。   權嘉其功,遣尚書僕射薛綜勞軍。綜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賓歷世,緩則首鼠,急則狼顧。皇帝赫然,命將西征,神策內授,武師外震。兵不染鍔,甲不沾汗。元惡既梟,種黨歸義,蕩滌山藪,獻戎十萬。野無遺寇,邑罔殘姦。既埽兇慝,又充軍用。藜蓧稂莠,化為善草。魑魅魍魎,更成虎士。雖實國家威靈之所加,亦信元帥臨履之所致也。雖詩美執訊,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漢之衛、霍,豈足以談?功軼古人,勳超前世。主上歡然,遙用歎息。感四牡之遺典,思飲至之舊章。故遣中臺近官,迎致犒賜,以旌茂功,以慰劬勞。」拜恪威北將軍,封都鄉侯。恪乞率眾佃廬江、皖口,因輕兵襲舒,掩得其民而還。復遠遣斥候,觀相徑要,欲圖壽春,權以為不可。   赤烏中,魏司馬宣王謀欲攻恪,權方發兵應之,望氣者以為不利,於是徙恪屯於柴桑。與丞相陸遜書曰:「楊敬叔傳述清論,以為方今人物彫盡,守德業者不能復幾,宜相左右,更為輔車,上熙國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謗毀,使已成之器,中有損累;將進之徒,意不歡笑。聞此喟然,誠獨擊節。愚以為君子不求備於一人,自孔氏門徒大數三千,其見異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張、子路、子貢等七十之徒,亞聖之德,然猶各有所短,師辟由喭,賜不受命,豈況下此而無所闕?且仲尼不以數子之不備而引以為友,不以人所短棄其所長也。加以當今取士,宜寬於往古,何者?時務從橫,而善人單少,國家職司,常苦不充。苟令性不邪惡,志在陳力,便可獎就,騁其所任。若於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闊略,不足縷責。且士誠不可纖論苛克,苛克則彼賢聖猶將不全,況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則難,以人望人則易,賢愚可知。自漢末以來,中國士大夫如許子將輩,所以更相謗訕,或至於禍,原其本起,非為大讎,惟坐克己不能盡如禮,而責人專以正義。夫己不如禮,則人不服。責人以正義,則人不堪。內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責,則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則小人得容其閒。得容其閒,則三至之言,浸潤之譖,紛錯交至,雖使至明至親者處之,猶難以自定,況己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張、陳至於血刃,蕭、朱不終其好,本由於此而已。夫不舍小過,纖微相責,久乃至於家戶為怨,一國無復全行之士也。」恪知遜以此嫌己,故遂廣其理而贊其旨也。會遜卒,恪遷大將軍,假節,駐武昌,代遜領荊州事。   久之,權不豫,而太子少,乃徵恪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中書令孫弘領少傅。權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屬以後事。〔一〕   〔一〕 吳書曰:權寢疾,議所付託。時朝臣咸皆注意於恪,而孫峻表恪器任輔政,可付大事。權嫌恪剛很自用,峻以當今朝臣皆莫及,遂固保之,乃徵恪。後引恪等見臥內,受詔床下,權詔曰:「吾疾困矣,恐不復相見,諸事一以相委。」恪歔欷流涕曰:「臣等皆受厚恩,當以死奉詔,願陛下安精神,損思慮,無以外事為念。」權詔有司諸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為治第館,設陪衛。群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品敘。諸法令有不便者,條列以聞,權輒聽之。中外翕然,人懷歡欣。   翌日,權薨。弘素與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祕權死問,欲矯詔除恪。峻以告恪,恪請弘咨事,於坐中誅之,乃發喪制服。與弟公安督融書曰:「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棄萬國,群下大小,莫不傷悼。至吾父子兄弟,並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隸,是以悲慟,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踐尊號,哀喜交并,不知所措。吾身受顧命,輔相幼主,竊自揆度,才非博陸而受姬公負圖之託,懼忝丞相輔漢之效,恐損先帝委付之明,是以憂慚惶惶,所慮萬端。且民惡其上,動見瞻觀,何時易哉?今以頑鈍之姿,處保傅之位,艱多智寡,任重謀淺,誰為脣齒?近漢之世,燕、蓋交遘,有上官之變,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與賊犬牙相錯,當於今時整頓軍具,率厲將士,警備過常,念出萬死,無顧一生,以報朝廷,無忝爾先。又諸將備守各有境界,猶恐賊虜聞諱,恣睢寇竊。邊邑諸曹,已別下約敕,所部督將,不得妄委所戍,徑來奔赴。雖懷愴怛不忍之心,公義奪私,伯禽服戎,若苟違戾,非徒小故。以親正疏,古人明戒也。」恪更拜太傅。於是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關稅,事崇恩澤,眾莫不悅。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初,權黃龍元年遷都建業,二年築東興隄遏湖水。後征淮南,敗以內船,由是廢不復脩。恪以建興元年十月會眾於東興,更作大隄,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魏以吳軍入其疆土,恥於受侮,命大將胡遵、諸葛誕等率眾七萬,欲攻圍兩塢,圖壞隄遏。恪興軍四萬,晨夜赴救。遵等敕其諸軍作浮橋度,陳於隄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將軍留贊、呂據、唐咨、丁奉為前部。時天寒雪,魏諸將會飲,見贊等兵少,而解置鎧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緣遏,大笑之,不即嚴兵。兵得上,便鼓譟亂斫。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樂安太守桓嘉等同時并沒,死者數萬。故叛將韓綜為魏前軍督,亦斬之。獲車乘牛馬驢騾各數千,資器山積,振旅而歸。進封恪陽都侯,加荊揚州牧,督中外諸軍事,賜金一百斤,馬二百匹,繒布各萬匹。   恪遂有輕敵之心,以十二月戰克,明年春,復欲出軍。〔一〕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或以固爭,扶出。   〔一〕 漢晉春秋曰:恪使司馬李衡往蜀說姜維,令同舉,曰:「古人有言,聖人不能為時,時至亦不可失也。今敵政在私門,外內猜隔,兵挫於外,而民怨於內,自曹操以來,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舉伐之,使吳攻其東,漢入其西,彼救西則東虛,重東則西輕,以練實之軍,乘虛輕之敵,破之必矣。」維從之。   恪乃著論諭眾意曰:「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王者不務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後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戰國之時,諸侯自恃兵彊地廣,互有救援,謂此足以傳世,人莫能危。恣情從懷,憚於勞苦,使秦漸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近者劉景升在荊州,有眾十萬,財穀如山,不及曹操尚微,與之力競,坐觀其彊大,吞滅諸袁。北方都定之後,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當時雖有智者,不能復為畫計,於是景升兒子,交臂請降,遂為囚虜。凡敵國欲相吞,即仇讎欲相除也。有讎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夫差自恃彊大,聞此邈然,是以誅子胥而無備越之心,至於臨敗悔之,豈有及乎?越小於吳,尚為吳禍,況其彊大者邪?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并吞六國,今賊皆得秦、趙、韓、魏、燕、齊九州之地,地悉戎馬之鄉,士林之藪。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六國,不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敵之,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淩,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自(本)〔古〕以來,務在產育,今者賊民歲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若復十數年後,其眾必倍於今,而國家勁兵之地,皆已空盡,唯有此見眾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復十數年,略當損半,而見子弟數不足言。若賊眾一倍,而我兵損半,雖復使伊、管圖之,未可如何。今不達遠慮者,必以此言為迂。夫禍難未至而豫憂慮,此固眾人之所迂也。及於難至,然後頓顙,雖有智者,又不能圖。此乃古今所病,非獨一時。昔吳始以伍員為迂,故難至而不可救。劉景升不能慮十年之後,故無以詒其子孫。今恪無具臣之才,而受大吳蕭、霍之任,智與眾同,思不經遠,若不及今日為國斥境,俛仰年老,而讎敵更彊,欲刎頸謝責,寧有補邪?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閒息,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冑生蟣蝨,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歿,志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眾皆以恪此論欲必為之辭,然莫敢復難。   丹楊太守聶友素與恪善,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復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於是違眾出軍,大發州郡二十萬眾,百姓騷動,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驅略民人,而諸將或難之曰:「今引軍深入,疆埸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迴軍還圍新城。攻守連月,城不拔。士卒疲勞,因暑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大半,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有所是非,恪怒,立奪其兵。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奔魏。魏知戰士罷病,乃進救兵。恪引軍而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仆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忿痛,大小呼嗟。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而怨黷興矣。   秋八月軍還,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妄數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復敕兵嚴,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搆恪欲為變,與亮謀,置酒請恪。恪將見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明將盥漱,聞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悵不悅。嚴畢趨出,犬銜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還坐,頃刻乃復起,犬又銜其衣,恪令從者逐犬,遂升車。   初,恪將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閤中,從者白之,令外詰問,孝子曰:「不自覺入。」時中外守備,亦悉不見,眾皆異之。出行之後,所坐廳事屋棟中折。自新城出住東興,有白虹見其船,還拜蔣陵,白虹復繞其車。   及將見,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恪答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省書而去。未出路門,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陰計,謂恪曰:「君自行旋未見,今上置酒請君,君已至門,宜當力進。」恪躊躇而還,劍履上殿,謝亮,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當有常服藥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一〕酒數行,亮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二〕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復刃,乃除地更飲。〔三〕   〔一〕 吳歷曰:張約、朱恩密疏告恪,恪以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峻小子何能為邪!但恐因酒食中人耳。」乃以藥酒入。孫盛評曰:恪與胤親厚,約等疏,非常大事,勢應示胤,共謀安危。然恪性強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豈胤微勸,便為之冒禍乎?吳歷為長。   〔二〕 吳錄曰:峻提刀稱詔收恪,亮起立曰:「非我所為!非我所為!」乳母引亮還內。吳歷云:峻先引亮入,然後出稱詔。與本傳同。臣松之以為峻欲稱詔,宜如本傳及吳歷,不得如吳錄所言。   〔三〕 搜神記曰:恪入,已被殺,其妻在室,〔語〕使婢(語)曰:「汝何故血臭?」婢曰:「不也。」有頃愈劇,又問婢曰:「汝眼目視瞻,何以不常?」婢蹷然起躍,頭至于棟,攘臂切齒而言曰:「諸葛公乃為孫峻所殺!」於是大小知恪死矣,而吏兵尋至。志林曰:初權病篤,召恪輔政。臨去,大司馬呂岱戒之曰:「世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答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無以答,當時咸謂之失言。虞喜曰:夫託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自非採納群謀,詢于芻蕘,虛己受人,恆若不足,則功名不成,勳績莫著。況呂侯國之先耆,智度經遠,而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乃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義,廣諮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隕首殿堂,死凶豎之刃?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呂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禦之,精嚴垂發,六軍雲擾,士馬擐甲,羽檄交馳,費禕時為元帥,荷國任重,而與來敏圍碁,意無厭倦。敏臨別謂禕:「君必能辦賊者也。」言其明略內定,貌無憂色,況長寧以為君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且蜀為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己有餘,晏然無戚?斯乃性之寬簡,不防細微,卒為降人郭脩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睹元遜之逆呂侯,二事體同,故並而載之,可以鏡誡于後,永為世鑒。   先是,童謠曰:「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閤。」成子閤者,反語石子岡也。建業南有長陵,名曰石子岡,葬者依焉。鉤落者,校飾革帶,世謂之鉤絡帶。恪果以葦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岡。〔一〕   〔一〕 吳錄曰:恪時年五十一。   恪長子綽,騎都尉,以交關魯王事,權遣付恪,令更教誨,恪鴆殺之。中子竦,長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聞恪誅,車載其母而走。峻遣騎督劉承追斬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數十里,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數諫恪,恪不從,常憂懼禍。及亡,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聞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衝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得承祖考風流之烈,伯叔諸父遭漢祚盡,九州鼎立,分託三方,並履忠勤,熙隆世業。爰及於恪,生長王國,陶育聖化,致名英偉,服事累紀,禍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屬以萬機之事。恪素性剛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靜邦內,興功暴師,未期三出,虛耗士民,空竭府藏,專擅國憲,廢易由意,假刑劫眾,大小屏息。侍中武衛將軍都鄉侯俱受先帝囑寄之詔,見其奸虐,日月滋甚,將恐蕩搖宇宙,傾危社稷,奮其威怒,精貫昊天,計慮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荊、聶,躬持白刃,梟恪殿堂,勳超朱虛,功越東牟。國之元害,一朝大除,馳首徇示,六軍喜踊,日月增光,風塵不動,斯實宗廟之神靈,天人之同驗也。今恪父子三首,縣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閒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復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地,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復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弘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朝哀察。」於是亮、峻聽恪故吏斂葬,遂求之於石子岡。〔一〕   〔一〕 江表傳曰:朝臣有乞為恪立碑以銘其勳績者,博士盛沖以為不應。孫休曰:「盛夏出軍,士卒傷損,無尺寸之功,不可謂能;受託孤之任,死於豎子之手,不可謂智。沖議為是。」遂寢。   始恪退軍還,聶友知其將敗,書與滕胤曰:「當人彊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縮,人情萬端,言之悲歎。」恪誅後,孫峻忌友,欲以為鬱林太守,友發病憂死。友字文悌,豫章人也。〔一〕   〔一〕 吳錄曰:友有脣吻,少為縣吏。虞翻徙交州,縣令使友送之,翻與語而奇焉,為書與豫章太守謝斐,令以為功曹。郡時見有功曹,斐見之,問曰:「縣吏聶友,可堪何職?」對曰:「此人縣閒小吏耳,猶可堪曹佐。」斐曰:「論者以為宜作功曹,君其避之。」乃用為功曹。使至都,諸葛恪友之。時論謂顧子嘿、子直,其閒無所復容,恪欲以友居其閒,由是知名。後為將,討儋耳,還拜丹楊太守,年三十三卒。   滕胤字承嗣,北海劇人也。伯父耽,父冑,與劉繇州里通家,以世擾亂,渡江依繇。孫權為車騎將軍,拜耽右司馬,以寬厚稱,早卒,無嗣。冑善屬文,權待以賓禮,軍國書疏,常令損益潤色之,亦不幸短命。權為吳王,追錄舊恩,封胤都亭侯。少有節操,美容儀〔一〕。弱冠尚公主。年三十,起家為丹楊太守,徙吳郡、會稽,所在見稱。〔二〕   〔一〕 吳書曰:胤年十二,而孤單煢立,能治身厲行。為人白晳,威儀可觀。每正朔朝賀脩勤,在位大臣見者,無不歎賞。   〔二〕 吳書曰:胤上表陳及時宜,及民閒優劣,多所匡弼。權以胤故,增重公主之賜,屢加存問。胤每聽辭訟,斷罪法,察言觀色,務盡情理。人有窮冤悲苦之言,對之流涕。   太元元年,權寢疾,詣都,留為太常,與諸葛恪等俱受遺詔輔政。孫亮即位,加衛將軍。   恪將悉眾伐魏,胤諫恪曰:「君以喪代之際,受伊、霍之託,入安本朝,出摧強敵,名聲振於海內,天下莫不震動,萬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備。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後責也。不如案甲息師,觀隙而動。且兵者大事,事以眾濟,眾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云不可者,皆不見計算,懷居苟安者也,而子復以為然,吾何望焉?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門,彼之臣民,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藉戰勝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以胤為都下督,掌統留事。胤白日接賓客,夜省文書,或通曉不寐。〔一〕   〔一〕 吳書曰:胤寵任彌高,接士愈勤,表奏書疏,皆自經意,不以委下。   孫峻字子遠,孫堅弟靜之曾孫也。靜生暠。暠生恭,為散騎侍郎。恭生峻。少便弓馬,精果膽決。孫權末,徙武衛都尉,為侍中。權臨薨,受遺輔政,領武衛將軍,故典宿衛,封都鄉侯。既誅諸葛恪,遷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進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辭位,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包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一〕   〔一〕 吳錄曰:群臣上奏,共推峻為太尉,議胤為司徒。時有媚峻者,以為大統宜在公族,若滕胤為亞公,聲名素重,眾心所附,不可貳也。乃表以峻為丞相,又不置御史大夫,士人皆失望矣。   峻素無重名,驕矜險害,多所刑殺,百姓囂然。又姦亂宮人,與公主魯班私通。五鳳元年,吳侯英謀殺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將毌丘儉、文欽以眾叛,與魏人戰於樂嘉,峻帥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襲壽春,會欽敗降,軍還。〔一〕是歲,蜀使來聘,將軍孫儀、(孫邵綝恂)〔張怡、林恂〕等欲因會殺峻。事泄,儀等自殺,死者數十人,并及公主魯育。   〔一〕 吳書曰:留贊字正明,會稽長山人。少為郡吏,與黃巾賊帥吳桓戰,手斬得桓。贊一足被創,遂屈不伸。然性烈,好讀兵書及三史,每覽古良將戰攻之勢,輒對書獨歎,因呼諸近親謂曰:「今天下擾亂,英豪並起,歷觀前世,富貴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閭巷之閒,存亡無以異。今欲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申,幾復見用,死則已矣。」親戚皆難之。有閒,贊乃以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氣絕良久。家人驚怖,亦以既爾,遂引申其足。足申創愈,以得蹉步。淩統聞之,請與相見,甚奇之,乃表薦贊,遂被試用。累有戰功,稍遷屯騎校尉。時事得失,每常規諫,好直言不阿旨,權以此憚之。諸葛恪征東興,贊為前部,合戰先陷陳,大敗魏師,遷左將軍。孫峻征淮南,授贊節,拜左護軍。未至壽春,道路病發,峻令贊將車重先還。魏將蔣班以步騎四千追贊。贊病困,不能整陳,知必敗,乃解曲蓋印綬付弟子以歸,曰:「吾自為將,破敵搴旗,未嘗負敗。今病困兵羸,眾寡不敵,汝速去矣,俱死無益於國,適所以快敵耳。」弟子不肯受,拔刀欲斫之,乃去。初,贊為將,臨敵必先被髮叫天,因抗音而歌,左右應之,畢乃進戰,戰無不克。及敗,歎曰:「吾戰有常術,今病困若此,固命也!」遂被害,時年七十三,眾庶痛惜焉。二子略、平,並為大將。   峻欲城廣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諫止,不從,而功竟不就。   其明年,文欽說峻征魏,峻使欽與呂據、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與胤至石頭,因餞之,領從者百許人入據營。據御軍齊整,峻惡之,稱心痛去,遂夢為諸葛恪所擊,恐懼發病死,時年三十八,以後事付綝。   孫綝字子通,與峻同祖。綝父綽為安民都尉。綝始為偏將軍,及峻死,為侍中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代知朝政。呂據聞之大恐,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綝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綝。綝聞之,遣從兄慮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合眾擊據,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胤取據,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反,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以綝為亂,迫融等使有書難綝。綝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急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詔發兵。融等不從,胤皆殺之。〔一〕胤顏色不變,談笑若常。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又難舉兵向宮,乃約令部典,說呂侯以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時大風,比曉,據不至。綝兵大會,遂殺胤及將士數十人,夷胤三族。〔二〕   〔一〕 文士傳曰:華融字德蕤,廣陵江都人。祖父避亂,居山陰蕊山下。時皇象亦寓居山陰,吳郡張溫來就象學,欲得所舍。或告溫曰:「蕊山下有華德蕤者,雖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溫遂止融家,朝夕談講。俄而溫為選部尚書,乃擢融為太子庶子,遂知名顯達。融子諝,黃門郎,與融并見害。次子譚,以才辯稱,晉祕書監。   〔二〕 臣松之以為孫綝雖凶虐,與滕胤宿無嫌隙,胤若且順綝意,出鎮武昌,豈徒免當時之禍,仍將永保元吉,而犯機觸害,自取夷滅,悲夫!   綝遷大將軍,假節,封永寧侯,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初,峻從弟慮與誅諸葛恪之謀,峻厚之,至右將軍、無難督,授節蓋,平九官事。綝遇慮薄於峻時,慮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綝。綝殺惇,慮服藥死。   魏大將軍諸葛誕舉壽春叛,保城請降。吳遣文欽、唐咨、全端、全懌等帥三萬人救之。魏鎮南將軍王基圍誕,欽等突圍入城。魏悉中外軍二十餘萬增誕之圍。朱異帥三萬人屯安豐城,為文欽勢。魏兗州刺史州泰拒異於陽淵,異敗退,為泰所追,死傷二千人。綝於是大發卒出屯鑊里,復遣異率將軍丁奉、黎斐等五萬人攻魏,留輜重於都陸。異屯黎漿,遣將軍任度、張震等募勇敢六千人,於屯西六里為浮橋夜渡,築偃月壘。為魏監軍石苞及州泰所破,軍卻退就高。異復作車箱圍趣五木城。苞、泰攻異,異敗歸,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詭道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綝授兵三萬人使異死戰,異不從,綝斬之於鑊里,而遣弟恩救,會誕敗引還。綝既不能拔出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莫不怨之。   綝以孫亮始親政事,多所難問,甚懼。還建業,稱疾不朝,築室于朱雀橋南,使弟威遠將軍據入蒼龍宿衛,弟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幹、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專朝自固。亮內嫌綝,乃推魯育見殺本末,責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損不匡正孫峻,乃令丁奉殺熊於虎林,殺損於建業。綝入諫不從,亮遂與公主魯班、太常全尚、將軍劉承議誅綝。亮妃,綝從姊女也,以其謀告綝。綝率眾夜襲全尚,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遂圍宮。〔一〕使光祿勳孟宗告廟廢亮,召群司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以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書郎李崇奪亮璽綬,以亮罪狀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二〕   〔一〕 江表傳曰:亮召全尚息黃門侍郎紀密謀,曰:「孫綝專勢,輕小於孤。孤見敕之,使速上岸,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朱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築第橋南,不復朝見。此為自在,無復所畏,不可久忍。今規取之,卿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整士馬,孤當自出臨橋,帥宿衛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綝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得之。卿去,但當使密耳。卿宣詔語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曉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泄漏,誤孤非小也。」紀承詔,以告尚,尚無遠慮,以語紀母。母使人密語綝。綝夜發嚴兵廢亮,比明,兵已圍宮。亮大怒,上馬,帶鞬執弓欲出,曰:「孤大皇帝之適子,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乃不得出,歎吒二日不食,罵其妻曰:「爾父憒憒,敗我大事!」又呼紀,紀曰:「臣父奉詔不謹,負上,無面目復見。」因自殺。孫盛曰:亮傳稱亮少聰慧,勢當先與紀謀,不先令妻知也。江表傳說漏泄有由,於事為詳矣。   〔二〕 漢晉春秋曰:彝,魏尚書令階之弟。吳錄曰:晉武帝問薛瑩吳之名臣,瑩對稱彝有忠貞之節。   典軍施正勸綝徵立琅邪王休,綝從之,遣宗正楷奉書於休曰:「綝以薄才,見授大任,不能輔導陛下。頃月以來,多所造立,親近劉承,悅於美色,發吏民婦女,料其好者,留於宮內,取兵子弟十八已下三千餘人,習之苑中,連日續夜,大小呼嗟,敗壞藏中矛戟五千餘枚,以作戲具。朱據先帝舊臣,子男熊、損皆承父之基,以忠義自立,昔殺小主,自是大主所創,帝不復精其本末,便殺熊、損,諫不見用,諸下莫不側息。帝於宮中作小船三百餘艘,成以金銀,師工晝夜不息。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諸宗親,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過重,曾無一言以諫陛下,而與敵往來,使傳國消息,懼必傾危社稷。推案舊典,運集大王,輒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斬承。以帝為會稽王,遣楷奉迎。百寮喁喁,立住道側。」   綝遣將軍孫耽送亮之國,徙尚於零陵,遷公主於豫章。綝意彌溢,侮慢民神,遂燒大橋頭伍子胥廟,又壞浮屠祠,斬道人。休既即位,稱草莽臣,詣闕上書曰:「臣伏自省,才非幹國,因緣肺腑,位極人臣,傷錦敗駕,罪負彰露,尋愆惟闕,夙夜憂懼。臣聞天命棐諶,必就有德,是以幽厲失度,周宣中興,陛下聖德,纂承大統,宜得良輔,以協雍熙,雖堯之盛,猶求稷契之佐,以協明聖之德。古人有言:『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臣雖自展竭,無益庶政,謹上印綬節鉞,退還田里,以避賢路。」休引見慰喻。又下詔曰:「朕以不德,守潘于外,值茲際會,群公卿士,暨于朕躬,以奉宗廟。朕用憮然,若涉淵冰。大將軍忠計內發,扶危定傾,安康社稷,功勳赫然。昔漢孝宣踐阼,霍光尊顯,褒德賞功,古今之通義也。其以大將軍為丞相、荊州牧,食五縣。」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據右將軍,皆縣侯。幹雜號將軍、亭侯,闓亦封亭侯。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自吳國朝臣未嘗有也。   綝奉牛酒詣休,休不受,齎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復改圖耳。」布以言聞休,休銜之,恐其有變,數加賞賜,又復加恩侍中,與綝分省文書。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休執以付綝,綝殺之,由是愈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許焉,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所取武庫兵器,咸令給與。〔一〕將軍魏邈說休曰「綝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問張布,布與丁奉謀於會殺綝。   〔一〕 吳歷曰:綝求中書兩郎,典知荊州諸軍事,主者奏中書不應外出,休特聽之,其所請求,一皆給與。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業中謠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大風發木揚沙,綝益恐。戊辰腊會,綝稱疾。休彊起之,使者十餘輩,綝不得已,將入,眾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綝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首曰:「願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呂據?」綝復曰:「願沒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據為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眾曰:「諸與綝同謀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闓乘船欲北降,追殺之。夷三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斲其木而埋之,以殺魯育等故也。   綝死時年二十八。休恥與峻、綝同族。特除其屬籍,稱之曰故峻、故綝云。休又下詔曰:「諸葛恪、滕胤、呂據蓋以無罪為峻、綝兄弟所見殘害,可為痛心,促皆改葬,各為祭奠。其罹恪等事見遠徙者,一切召還。」   濮陽興字子元,陳留人也。父逸,漢末避亂江東,官至長沙太守。〔一〕興少有士名,孫權時除上虞令,稍遷至尚書左曹,以五官中郎將使蜀,還為會稽太守。時琅邪王休居會稽,興深與相結。及休即位,徵興為太常衛將軍、平軍國事,封外黃侯。   〔一〕 逸事見陸瑁傳。   永安三年,都尉嚴密建丹楊湖田,作浦里塘。詔百官會議,咸以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興以為可成。遂會諸兵民就作,功傭之費不可勝數,士卒死亡,或自賊殺,百姓大怨之。   興遷為丞相。與休寵臣左將軍張布共相表裹,邦內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左典軍萬彧素與烏程侯孫皓善,乃勸興、布,於是興、布廢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踐阼,加興侍郎,領青州牧。俄彧譖興、布追悔前事。十一(年)〔月〕朔入朝,皓因收興、布,徙廣州,道追殺之,夷三族。   評曰:諸葛恪才氣幹略,邦人所稱,然驕且吝,周公無觀,況在於恪?矜己陵人,能無敗乎!若躬行所與陸遜及弟融之書,則悔吝不至,何尤禍之有哉?滕胤厲脩士操,遵蹈規矩,而孫峻之時猶保其貴,必危之理也。峻、綝凶豎盈溢,固無足論者。濮陽興身居宰輔,慮不經國,協張布之邪,納萬彧之說,誅夷其宜矣。 ## 三國志卷六十五 吳書二十 王樓賀韋華傳第二十   王蕃字永元,廬江人也。博覽多聞,兼通術藝。始為尚書郎,去官。孫休即位,與賀邵、薛瑩、虞汜俱為散騎中常侍,皆加駙馬都尉。時論清之。遣使至蜀,蜀人稱焉,還為夏口監軍。   孫皓初,復入為常侍,與萬彧同官。彧與皓有舊,俗士挾侵,謂蕃自輕。又中書丞陳聲,皓之嬖臣,數譖毀蕃。蕃體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指,時或迕意,積以見責。   甘露二年,丁忠使晉還,皓大會群臣,蕃沈醉頓伏,皓疑而不悅,轝蕃出外。頃之請還,酒亦不解。蕃性有威嚴,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斬之。衛將軍滕牧、征西將軍留平請,不能得。〔一〕   〔一〕 江表傳曰:皓用巫史之言,謂建業宮不利,乃西巡武昌,仍有遷都之意,恐群臣不從,乃大請會,賜將吏。問蕃「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其義云何」?蕃思惟未答,即於殿上斬蕃。出登來山,使親近將(跳)〔擲〕蕃首,作虎跳狼爭咋齧之,頭皆碎壞,欲以示威,使眾不敢犯也。此與本傳不同。吳錄曰:皓每於會,因酒酣,輒令侍臣嘲謔公卿,以為笑樂。萬彧既為左丞相,蕃嘲彧曰:「魚潛於淵,出水煦沫。何則?物有本性,不可橫處非分也。彧出自谿谷,羊質虎皮,虛受光赫之寵,跨越三九之位,犬馬猶能識養,將何以報厚施乎!」彧曰:「唐虞之朝無謬舉之才,造父之門無駑蹇之質,蕃上誣明選,下訕楨幹,何傷於日月,適多見其不知量耳。」臣松之按本傳云丁忠使晉還,皓為大會,於會中殺蕃,檢忠從北還在此年之春,彧時尚未為丞相,至秋乃為相耳。吳錄所言為乖互不同。   丞相陸凱上疏曰:「常侍王蕃黃中通理,知天知物,處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鎮,大吳之龍逢也。昔事景皇,納言左右,景皇欽嘉,歎為異倫。而陛下忿其苦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尸骸暴棄,郡內傷心,有識悲悼。」其痛蕃如此。蕃死時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屬廣州。二弟著、延皆作佳器,郭馬起事,不為馬用,見害。   樓玄字承先,沛郡蘄人也。孫休時為監農御史。孫皓即位,與王蕃、郭逴、萬彧俱為散騎中常侍,出為會稽太守,入為大司農。舊禁中主者自用親近人作之,彧陳親密近識,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應其選,遂用玄為宮下鎮禁中候,主殿中事。玄從九卿持刀侍衛,正身率眾,奉法而行,應對切直,數迕皓意,漸見責怒。後人誣白玄與賀邵相逢,駐共耳語大笑,謗訕政事,遂被詔詰責,送付廣州。   東觀令華覈上疏曰:「臣竊以治國之體,其猶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又宜得一人總其條目,為作維綱,眾事乃理。論語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優游而自逸也。今海內未定,天下多事,事無大小,皆當關聞,動經御坐,勞損聖慮。陛下既垂意博古,綜極藝文,加勤心好道,隨節致氣,宜得閒靜以展神思,呼翕清淳,與天同極。臣夙夜思惟,諸吏之中,任幹之事,足委仗者,無勝於樓玄。玄清忠奉公,冠冕當世,眾服其操,無與爭先。夫清者則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終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責其後效,使為官擇人,隨才授任,則舜之恭己,近亦可得。」皓疾玄名聲,復徙玄及子據,付交阯將張奕,使以戰自效,陰別敕奕令殺之。據到交趾,病死。玄一身隨奕討賊,持刀步涉,見奕輒拜,奕未忍殺。會奕暴卒,玄殯斂奕,於器中見敕書,還便自殺。〔一〕   〔一〕 江表傳曰:皓遣將張奕追賜玄鴆,奕以玄賢者,不忍即宣詔致藥,玄陰知之,謂奕曰:「當早告玄,玄何惜邪?」即服藥死。臣松之以玄之清高,必不以安危易操,無緣驟拜張奕,以虧其節。且禍機既發,豈百拜所免?江表傳所言,於理為長。   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也。〔一〕孫休即位,從中郎為散騎中常侍,出為吳郡太守。孫皓時,入為左典軍,遷中書令,領太子太傅。   〔一〕 吳書曰:邵,賀齊之孫,景之子。   皓兇暴驕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諫曰:   古之聖王,所以潛處重闈之內而知萬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極之際者,任賢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統承皇業,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賢表善,以康庶政。自頃年以來,朝列紛錯,真偽相貿,上下空任,文武曠位,外無山嶽之鎮,內無拾遺之臣;佞諛之徒拊翼天飛,干弄朝威,盜竊榮利,而忠良排墜,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時趣,人執反理之評,士吐詭道之論,遂使清流變濁,忠臣結舌。陛下處九天之上,隱百重之室,言出風靡,令行景從,親洽寵媚之臣,日聞順意之辭,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也。臣心所不安,敢不以聞。   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是以古之人君,揖讓以進賢,虛己以求過,譬天位於乘奔,以虎尾為警戒。至於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黜善士以逆諫臣,眩燿毀譽之實,沈淪近習之言。昔高宗思佐,夢寐得賢,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遺。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輔弼,以醉酒之間加之大戮。近鴻臚葛奚,先帝舊臣,偶有逆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後,禮所不諱,陛下猥發雷霆,謂之輕慢,飲之醇酒,中毒隕命。自是之後,海內悼心,朝臣失圖,仕者以退為幸,居者以出為福,誠非所以保光洪緒,熙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趨走小人,僕隸之下,身無錙銖之行,能無鷹犬之用,而陛下愛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寵放恣,自擅威福,口正國議,手弄天機,上虧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夫小人求入,必進姦利,定閒妄興事役,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結罝山陵,芟夷林莽,殫其九野之獸,聚於重圍之內,上無益時之分,下有損耗之費。而兵士罷於運送,人力竭於驅逐,老弱飢凍,大小怨歎。臣竊觀天變,自比年以來陰陽錯謬,四時逆節,日食地震,中夏隕霜,參之典籍,皆陰氣陵陽,小人弄勢之所致也。臣嘗覽書傅,驗諸行事,災祥之應,所為寒慄。昔高宗脩己以消鼎雉之異,宋景崇德以退熒惑之變,願陛下上懼皇天譴告之誚,下追二君攘災之道,遠覽前代任賢之功,近寤今日謬授之失,清澄朝位,旌敘俊乂,放退佞邪,抑奪姦勢,如是之輩,一勿復用,廣延淹滯,容受直辭,祗承乾指,敬奉先業,則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傳曰:「國之興也,視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為草芥。」陛下昔韜神光,潛德東夏,以聖哲茂姿,龍飛應天,四海延頸,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夕也。自登位以來,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宮內豎,分布州郡,橫興事役,競造姦利;百姓罹杼軸之困,黎民罷無已之求,老幼飢寒,家戶菜色,而所在長吏,迫畏罪負,嚴法峻刑,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傷和氣。又江邊戍兵,遠當以拓土廣境,近當以守界備難,宜特優育,以待有事,而徵發賦調,煙至雲集,衣不全裋褐,食不贍朝夕,出當鋒鏑之難,入抱無聊之慼。是以父子相棄,叛者成行。願陛下寬賦除煩,振恤窮乏,省諸不急,盪禁約法,則海內樂業,大化普洽。夫民者國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國無一年之儲,家無經月之畜,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內有離曠之怨,外有損耗之費,使庫廩空於無用,士民飢於糟糠。   又北敵注目,伺國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敵之不來,忽四海之困窮,而輕虜之不為難,誠非長策廟勝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體,創基南夏,割據江山,拓土萬里,雖承天贊,實由人力也。餘慶遺祚,至於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愛民養士,保全先軌,何可忽顯祖之功勤,輕難得之大業,忘天下之不振,替興衰之巨變哉?臣聞否泰無常,吉凶由人,長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葦可航也。昔秦建皇帝之號,據殽函之阻,德化不脩,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傾覆。近劉氏據三關之險,守重山之固,可謂金城石室,萬世之業,任授失賢,一朝喪沒,君臣係頸,共為羈僕。此當世之明鑒,目前之炯戒也。願陛下遠考前事,近鑒世變,豐基彊本,割情從道,則成康之治興,而聖祖之祚隆矣。   書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貞正,親近所憚。乃共譖邵與樓玄謗毀國事,俱被詰責,玄見送南州,邵原復職。後邵中惡風,口不能言,去職數月,皓疑其託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無一語,竟見殺害,家屬徙臨海。并下詔誅玄子孫,是歲天冊元年也,邵年四十九。〔一〕   〔一〕 邵子循,字彥先。虞預晉書曰:循丁家禍,流放海濱,吳平,還鄉里。節操高厲,童齔不群,言行舉動,必以禮讓。好學博聞,尤善三禮。舉秀子,除陽羨、武康令。顧榮、陸機、陸雲表薦循曰:「伏見吳興武康令賀循德量邃茂,才鑒清遠,服膺道素,風操凝峻,歷踐三城,刑政肅穆,守職下縣,編名凡萃,出自新邦,朝無知己,恪居遐外,志不自營,年時倏忽,而邈無階緒,實州黨愚智所為悵然。臣等並以凡才,累授飾進,被服恩澤,忝豫朝末,知良士後時,而守局無言,懼有蔽賢之咎,是以不勝愚管,謹冒死表聞。」久之,召為太子舍人。石冰破揚州,循亦合眾,事平,杜門不出。陳敏作亂,以循為丹楊內史,循稱疾固辭,敏不敢逼。于時江東豪右無不受敏爵位,惟循與同郡朱誕不挂賊網。後除吳國內史,不就。元皇帝為鎮東將軍,請循為軍司馬,帝為晉王,以循為中書令,固讓不受,轉太常,領太子太傅。時朝廷初建,動有疑議,宗廟制度皆循所定,朝野諮詢,為一時儒宗。年六十,太興二年卒。追贈司空,諡曰穆。循諸所著論,並傳於世。子隰,臨海太守。   韋曜字弘嗣,吳郡雲陽人也。〔一〕少好學,能屬文,從丞相掾,除西安令,還為尚書郎,遷太子中庶子。   〔一〕 曜本名昭,史為晉諱,改之。   時蔡穎亦在東宮,性好博弈,太子和以為無益,命曜論之。其辭曰:   蓋聞君子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故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齒之流邁而懼名稱之不立也,故勉精厲操,晨興夜寐,不遑寧息,經之以歲月,累之以日力,若甯越之勤,董生之篤,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藝之域。且以西伯之聖,姬公之才,猶有日昃待旦之勞,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載,況在臣庶,而可以已乎?歷觀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積殊異之跡,勞身苦體,契闊勤思,平居不墮其業,窮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於耕牧,而黃霸受道於囹圄,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吳漢不離公門,豈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翫博弈,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當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心勞體倦,人事曠而不脩,賓旅闕而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也。至或賭及衣物,徙棋易行,廉恥之意弛,而忿戾之色發,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不過方罫之閒,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國;立身者不階其術,徵選者不由其道。求之於戰陳,則非孫、吳之倫也;考之於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為務,則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是何異設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養,其在朝也竭命以納忠,臨事且猶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彰也。   方今大吳受命,海內未平,聖朝乾乾,務在得人,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百行兼苞,文武並騖,博選良才,旌簡髦俊,設程試之科,垂金爵之賞,誠千載之嘉會,百世之良遇也。當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使名書史籍,勳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務,當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棋三百孰與萬人之將?袞龍之服,金石之樂,足以兼棋局而貿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詩書,是有顏、閔之志也;用之於智計,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資貨,是有猗頓之富也;用之於射御,是有將帥之備也。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矣。   和廢後,為黃門侍郎。孫亮即位,諸葛恪輔政,表曜為太史令,撰吳書,華覈、薛瑩等皆與參同。孫休踐阼,為中書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劉向故事,校定眾書。又欲延曜侍講,而左將軍張布近習寵幸,事行多玷,憚曜侍講儒士,又性精确,懼以古今警戒休意,固爭不可。休深恨布,語在休傳。然曜竟止不入。   孫皓即位,封高陵亭侯,遷中書僕射,職省,為侍中,常領左國史。時所在承指數言瑞應。皓以問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篋中物耳。」又皓欲為父和作紀,曜執以和不登帝位,宜名為傳。如是者非一,漸見責怒。曜益憂懼,自陳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書,以從業別有別付,皓終不聽。時有疾病,醫藥監護,持之愈急。   皓每饗宴,無不竟日,坐席無能否率以七升為限,雖不悉入口,皆澆灌取盡。曜素飲酒不過二升,初見禮異時,常為裁減,或密賜茶荈以當酒,至於寵衰,更見偪彊,輒以為罪。又於酒後使侍臣難折公卿,以嘲弄侵克,發摘私短以為歡。時有愆過,或誤犯皓諱,輒見收縛,至於誅戮。曜以為外相毀傷,內長尤恨,使不濟濟,非佳事也,故但示難問經義言論而已。皓以為不承用詔命,意不忠盡,遂積前後嫌忿,收曜付獄,是歲鳳皇二年也。   曜因獄吏上辭曰:「囚荷恩見哀,無與為比,曾無芒𣮋有以上報,孤辱恩寵,自陷極罪。念當灰滅,長棄黃泉,愚情慺慺,竊有所懷,貪令上聞。囚昔見世閒有古曆注,其所紀載既多虛無,在書籍者亦復錯謬。囚尋按傳記,考合異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紀,起自庖犧,至于秦、漢,凡為三卷,當起黃武以來,別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見劉熙所作釋名,信多佳者,然物類眾多,難得詳究,故時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誤。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職訓及辯釋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寫始畢,會以無狀,幽囚待命,泯沒之日,恨不上聞,謹以先死列狀,乞上言祕府,於外料取,呈內以聞。追懼淺蔽,不合天聽,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書之垢,故又以詰曜。曜對曰:「囚撰此書,實欲表上,懼有誤謬,數數省讀,不覺點污。被問寒戰,形氣吶吃。謹追辭叩頭五百下,兩手自搏。」而華覈連上疏救曜曰:「曜運值千載,特蒙哀識,以其儒學,得與史官,貂蟬內侍,承合天問,聖朝仁篤,慎終追遠,迎神之際,垂涕敕曜。曜愚惑不達,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繫史官,使聖趣不敘,至行不彰,實曜愚蔽當死之罪。然臣慺慺,見曜自少勤學,雖老不倦,探綜墳典,溫故知新,及意所經識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過曜者。昔李陵為漢將,軍敗不還而降匈奴,司馬遷不加疾惡,為陵遊說,漢武帝以遷有良史之才,欲使畢成所撰,忍不加誅,書卒成立,垂之無窮。今曜在吳,亦漢之史遷也。伏見前後符瑞彰著,神指天應,繼出累見,一統之期,庶不復久。事平之後,當觀時設制,三王不相因禮,五帝不相沿樂,質文殊塗,損益異體,宜得曜輩依準古義,有所改立。漢氏承秦,則有叔孫通定一代之儀,曜之才學亦漢通之次也。又吳書雖已有頭角,敘贊未述。昔班固作漢書,文辭典雅,後劉珍、劉毅等作漢記,遠不及固,敘傳尤劣。今吳書當垂千載,編次諸史,後之才士論次善惡,非得良才如曜者,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如臣頑蔽,誠非其人。曜年已七十,餘數無幾,乞赦其一等之罪,為終身徒,使成書業,永足傳示,垂之百世。謹通進表,叩頭百下。」皓不許,遂誅曜,徙其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學也。   華覈字永先,吳郡武進人也。始為上虞尉、典農都尉,以文學入為祕府郎,遷中書丞。   蜀為魏所并,覈詣宮門發表曰:「閒聞賊眾蟻聚向西境,西境艱險,謂當無虞。定聞陸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昔衛為翟所滅而桓公存之,今道里長遠,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   孫皓即位,封徐陵亭侯。寶鼎二年,皓更營新宮,制度弘廣,飾以珠玉,所費甚多。是時盛夏興工,農守並廢,覈上疏諫曰:   臣聞漢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慘毒之苛政,歸劉氏之寬仁,省役約法,與之更始,分王子弟以藩漢室,當此之時,皆以為泰山之安,無窮之基也。至於賈誼,獨以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為長嘆息者六,乃曰當今之勢何異抱火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而謂之安。其後變亂,皆如其言。臣雖下愚,不識大倫,竊以曩時之事,揆今之勢。   誼曰復數年閒,諸王方剛,漢之傅相稱疾罷歸,欲以此為治,雖堯舜不能安。今大敵據九州之地,有大半之眾,習攻戰之餘術,乘戎馬之舊勢,欲與中國爭相吞之計,其猶楚漢勢不兩立,非徒漢之諸王淮南、濟北而已。誼之所欲痛哭,比今為緩,抱火臥薪之喻,於今而急。大皇帝覽前代之如彼,察今勢之如此,故廣開農桑之業,積不訾之儲,恤民重役,務養戰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斯運未至,早棄萬國。自是之後,彊臣專政,上詭天時,下違眾議,亡安存之本,邀一時之利,數興軍旅,傾竭府藏,兵勞民困,無時獲安。今之存者乃創夷之遺眾,哀苦之餘民耳。遂使軍資空匱,倉廩不實,布帛之賜,寒暑不周,重以失業,家戶不贍。而北積穀養民,專心向東,無復他警。蜀為西藩,土地險固,加承先主統御之術,謂其守御足以長久,不圖一朝,奄至傾覆。脣亡齒寒,古人所懼。交州諸郡,國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沒,日南孤危,存亡難保,合浦以北,民皆搖動,因連避役,多有離叛,而備戍減少,威鎮轉輕,常恐呼吸復有變故。昔海虜窺窬東縣,多得離民,地習海行,狃於往年,鈔盜無日,今胸背有嫌,首尾多難,乃國朝之厄會也。誠宜住建立之役,先備豫之計,勉墾殖之業,為饑乏之救。唯恐農時將過,東作向晚,有事之日,整嚴未辦。若舍此急,盡力功作,卒有風塵不虞之變,當委版築之役,應烽燧之急,驅怨苦之眾,赴白刃之難,此乃大敵所因為資也。如但固守,曠日持久,則軍糧必乏,不待接刃,而戰士已困矣。   昔太戊之時,桑穀生庭,懼而脩德,怪消殷興。熒惑守心,宋以為災,景公下從瞽史之言,而熒惑退舍,景公延年。夫脩德於身而感異類,言發於口而通神明,臣以愚蔽,誤忝近署,不能翼宣仁澤以感靈祇,仰慚俯愧,無所投處。退伏思惟,熒惑桑穀之異,天示二主,至如他餘錙介之妖,近是門庭小神所為,驗之天地,無有他變,而徵祥符瑞前後屢臻,明珠既覿,白雀繼見,萬億之祚,實靈所挺,以九域為宅,天下為家,不與編戶之民轉徙同也。又今之宮室,先帝所營,卜土立基,非為不祥。又楊市土地與宮連接,若大功畢竟,輿駕遷住,門行之神,皆當轉移,猶恐長久未必勝舊。屢遷不可,留則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夜為憂灼也。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會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舉大事必有大殃。今雖諸侯不會,諸侯之軍與會無異。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農月,時不可失。昔魯隱公夏城中丘,春秋書之,垂為後戒。今築宮為長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襲春秋之所書,廢敬授之上務,臣以愚管,竊所未安。   又恐所召離民,或有不至,討之則廢役興事,不討則日月滋(慢)〔蔓〕。若悉並到,大眾聚會,希無疾病。且人心安則念善,苦則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難,欲以十卒當東一人。天下未定,深可憂惜之。如此宮成,死叛五千,則北軍之眾更增五萬,若到萬人,則倍益十萬,病者有死亡之損,叛者傳不善之語,此乃大敵所以歡喜也。今當角力中原,以定彊弱,正於際會,彼益我損,加以勞困,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憂。   臣聞先王治國無三年之儲,曰國非其國,安寧之世戒備如此,況敵彊大而忽農忘畜。今雖頗種殖,聞者大水沈沒,其餘存者當須耘穫,而長吏怖期,上方諸郡,身涉山林,盡力伐材,廢農棄務,士民妻孥羸小,墾殖又薄,若有水旱則永無所獲。州郡見米,當待有事,冗食之眾,仰官供濟。若上下空乏,運漕不供,而北敵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復出,不能為陛下計明矣。臣聞君明者臣忠,主聖者臣直,是以慺慺,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書奏,皓不納。後遷東觀令,領右國史,覈上疏辭讓,皓答曰:「得表,以東觀儒林之府,當講校文藝,處定疑難,漢時皆名學碩儒乃任其職,乞更選英賢。聞之,以卿研精墳典,博覽多聞,可謂悅禮樂敦詩書者也。當飛翰騁藻,光贊時事,以越楊、班、張、蔡之疇,怪乃謙光,厚自菲薄,宜勉脩所職,以邁先賢,勿復紛紛。」   時倉廩無儲,世俗滋侈,覈上疏曰:「今寇虜充斥,征伐未已,居無積年之儲,出無應敵之畜,此乃有國者所宜深憂也。夫財穀所生,皆出於民,趨時務農,國之上急。而都下諸官,所掌別異,各自下調,不計民力,輒與近期。長吏畏罪。晝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會日,定送到都,或蘊積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時。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奪其播殖之時,而責其今年之稅,如有逋懸,則籍沒財物,故家戶貧困,衣食不足。宜暫息眾役,專心農桑,古人稱一夫不耕,或受其飢,一女不織,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國,惟農是務。軍興以來,已向百載,農人廢南畝之務,女工停機杼之業。推此揆之,則蔬食而長飢,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臣聞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民之所望於主者三。二謂求其為己勞也,求其為己死也。三謂飢者能食之,勞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賞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則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實,民勞役猥,主之二求已備,民之三望未報。且飢者不待美饌而後飽,寒者不俟狐貉而後溫,為味者口之奇,文繡者身之飾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貧而俗奢,百工作無用之器,婦人為綺靡之飾,不勤麻枲,並繡文黼黻,轉相倣效,恥獨無有。兵民之家,猶復逐俗,內無儋石之儲,而出有綾綺之服,至於富賈商販之家,重以金銀,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贍,宜一生民之原,豐穀帛之業,而棄功於浮華之巧,妨日於侈靡之事,上無尊卑等級之差,下有耗財物力之損。今吏士之家,少無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戶有一女,十萬家則十萬人,人織績一歲一束,則十萬束矣。使四疆之內同心戮力,數年之間,布帛必積。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綺繡無益之飾。且美貌者不待華采以崇好,豔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也,若實如論,有之無益廢之無損者,何愛而不暫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務,富國之本業也,使管、晏復生,無以易此。漢之文、景,承平繼統,天下已定,四方無虞,猶以彫文之傷農事,錦繡之害女紅,開富國之利,杜飢寒之本。況今六合分乖,豺狼充路,兵不離疆,甲不解帶,而可以不廣生財之原,充府藏之積哉?」   皓以覈年老,敕令草表,覈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覈為文曰:「咨覈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聖,受恩特隆。越從朽壤,蟬蛻朝中。熙光紫闥,青璅是憑。毖挹清露,沐浴凱風。效無絲氂,負闕山崇。滋潤含垢,恩貸累重。穢質被榮,局命得融。欲報罔極,委之皇穹。聖恩雨注,哀棄其尤。猥命草對,潤被下愚。不敢違敕,懼速罪誅。冒承詔命,魂逝形留。」   覈前後陳便宜,及貢薦良能,解釋罪過,書百餘上,皆有補益,文多不悉載。天冊元年以微譴免,數歲卒。曜、覈所論事章疏,咸傳於世也。   評曰:薛瑩稱王蕃器量綽異,弘博多通;樓玄清白節操,才理條暢;賀邵厲志高潔,機理清要;韋曜篤學好古,博見群籍,有記述之才。胡沖以為玄、邵、蕃一時清妙,略無優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當次之。華覈文賦之才,有過於曜,而典誥不及也。予觀覈數獻良規,期於自盡,庶幾忠臣矣。然此數子,處無妄之世而有名位,強死其理,得免為幸耳。華覈文賦之才,有過於曜,而典誥不及也。予觀覈數獻良規,期於自盡,庶幾忠臣矣。然此數子,處無妄之世而有名位,強死其理,得免為幸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