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   史无论正与稗,皆所以作鉴于来兹。坊友文光楼主人购有《小五义》野史。欲刻无资。余阅其底稿,忠烈侠义之气充溢行间,最足感动人心。人果借此为鉴,则内善之心,随地皆是。因分俸余卅金,属其急付剞劂。书既成,故乐为之叙。时光绪庚寅孟冬。伯寅氏志   三续忠烈侠义传序   天地间惟忠烈侠义最足以感动人心。学士大夫博览诸史,见古人尽一忠烈,赐尊之敬之;见古人行一侠义,则羡之慕之。读正史者概如是,读小说者何独不然!今岁秋间,友人石振之刻有《续忠烈侠义传》,即世所称之《小五义》也。传中所载,人尽忠烈侠义之人,事尽忠烈侠义之事,非若他书之风花雪月,仅足供人消遣者比。嗣复欲刊刻三续,商之于余。余曰:“善!凡简编所存,无论正史、小说,其无关于世道人心者,皆当付之一炬;其有关于世道人心者,则多多益善。使忠烈侠义之书一续出,人必争先快睹,多见一忠烈侠义之书,即多生一忠烈侠义之心,虽曰小说,于正史不无小补。”因劝之亟为刊刻,以公诸世云。光绪十六年岁次庚寅嘉平七日,燕南郑鹤龄松巢氏撰。   第一回 冲霄楼智化逢凶化吉 王爷府艾虎死而夏生   上部《小五义》未破铜网阵,看书之人纷纷议论,辱承到本铺购买下部者,不下数百人。上部自白玉堂、颜按院起首,为是先安放破铜网根基。前部篇首业已叙过,必须将摆阵源流,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相生相克,细细叙出,先埋伏下破铜网阵之根,不然铜网焉能破哉!有买上部者,全要贪看破铜网之故,乃是书中一大节目,又是英雄聚会之处,四杰出世之期,何等的热闹,何等的忠烈!当另有一种笔墨。若草草叙过,有何意味?因上部《小五义》,原原本本,已将铜网阵详细叙明。今三续开篇,即由破铜网阵单刀直入,不必另生枝叶,以免节目絮繁,且以快阅者之心。近有无耻之徒,街市粘单,胆敢凭空添破铜网、增补全图之说。至问及铜网如何破法,全图如何增添,彼竟茫然不知,是乃惑乱人心之意也。故此,本坊急续刊刻,以快人心,闲言少叙。   眼前得失与存亡,富贵凭天所降;乐枯高下不寻常,何必谆谆较量。   且说黑妖狐智化与小诸葛沈仲元,二人暗地商议,独出己见,要去王府盗取盟单。背着大众,换了夜行衣靠,智爷百宝囊中多带拨门撬户铜铁的家伙,进王府至冲霄楼。受了金枪将王善、银枪将王保两枪扎在百宝皮囊之上,智爷假说扎破了肚腹、肠子露出,满楼乱滚,诓王善、王保出来,沈仲元同智化结果了两个人性命,二番上悬龛,拉盟单合子。幸好百宝囊扎了两上窟窿,预先解下来,放在下面凳子之上,就只背后背着一口刀,爬伏在悬龛之上,晃千里火照明。下面是一个大方盒子,沈仲元说过是兵符印信。上头有一个长方的硬木盒子,两边有个如意金环,伸手揪住两个金环往怀中一带,只听见上面“咔嚓”一声,下来了一口月牙式铡刀。智爷把双眼一闭,也不敢往前蹿,也不敢往后缩,正在腰脊骨上“当啷”一声,智爷以为他腰断两截,慢慢的睁眼一看,不觉着疼痛,就是不能动转。列公,这是什么缘故?皆因它是个月牙式样,若要是铡草的铡刀,那可就把人铡为两段。此刀当中有个过龙儿,也不甚大,正对着智爷的腰细,又遇着解了百宝囊,底下没有东西垫着,又有背后背着这一口刀,连皮鞘带刀尖,正把腰节骨护住。两旁边的抄包,尽教铡刀刃子铡破,伤着少许的皮肉,也是鲜血直流。智爷连吓带气助着,不觉疼痛。总而言之,智化命不当绝,可把沈仲元吓了个胆裂魂飞。急晃千里火,只见里边尘土暴起,赶紧纵上佛柜,蹿上悬龛,以为智爷废命,原来未死。智爷说:“沈兄,我教刀压住了。”沈爷说:“可曾伤着筋骨皮肉?”智爷回答:“少许伤着点皮肤,不大要紧。”沈爷道:“这边倒有个铁立柱,我抱着往上一提,你就出来了。”智爷连说:“不可!不可!我听白五弟说过,每遇这样消息,里头必还套着消息。”沈爷说:“难道你就这样压着不成?”智爷说:“你先下楼去找你师兄的宝剑,或欧阳兄的宝刀,拿来我自有道理。”沈爷说:“你在这里压着,我一走,倘若上来外人,你不能动转,岂不是有性命之忧,我如何走得?”智爷说:“我要该死,刚才这两次就没有命了。再说生死是个定数,你不要管我,你取刀剑去为是。”沈爷无可奈何下了悬龛,只得依着智爷的言语,出了楼外往正南一看,方才见那楼下之人,也有出来的,也有进去的,口中乱喊:“拿人!千万不可走脱了他们。”沈爷不知什么缘故,不顾细看下面,一直扑奔正西。正要将软梯放下,忽然见西北来了一条黑影,渐渐临近,见那人闯入五行栏杆,细看原来是艾虎。   你道艾虎从何而至?皆因他在西院内解手,暗地里听见智化、沈仲元商量的主意,等着他们换好夜行衣靠,容他们走后,自己背插单刀,也就蹿出了上院衙,施展夜行术,直奔王府而来。来至王府,不敢由正北进去,知道沙老员外他们埋伏在树林之内,若教遇见,岂肯教自己进去。也不敢由东面进去,知道也有巡逻之人。倒是由顺城街马道上城,自西边城墙而下。脚踏实地,一直的奔木板连环,由西北乾为天而入,进的天地否,脚踏卍字式,当中跳黄瓜架,直奔冲霄楼而来。渐渐临近,一看全是朱红斜卍字式栏杆,一层一层,好几个斜马吊角,好几个门,不分东西南北。他焉能知晓,按五行相生相克,全是两根立柱,上有大莲花头,这就算个门户。栏杆全是披麻挂灰朱红的颜色,莲花头儿可是分出五色:青、黄、赤、白、黑。行家若是进来,由白莲花头而入,就是西方庚辛金,再走黑莲花头的门,不管门户冲什么方向,再找绿莲花头的门,然后是红莲花、黄莲花。白莲花正到里面即是金,金能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如若走错一门,白莲花奔了绿莲花,就是相克。金能克木,走三天也进不来。艾虎如何能晓得相生相克?进了西方庚辛金,走的东方甲乙木,绕的中央戊己土。绕了半天,心中急躁,他也有个主意,用手一扶栏杆,“蹭”往上一纵,竟自跃在五行栏杆里边去了。恨的他咒骂起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随手背后拉刀,把栏杆“咔嚓”乱砍了一回,赌气把刀插入背后,回手掏出飞爪百练索,搭住栏杆,往上就导。导上约有七八尺高,上面有人叫他说:“下面可是艾虎?”他就紧握飞爪百练索,眼看上面栏杆,往上问道:“沈大哥呀?”沈仲元说:“不错。”你道艾虎怎么管着他叫大哥?先前叫大叔,此时是打甘妈妈、兰娘他们论起。沈仲元说:“艾虎,你这孩子怎么来了?”艾虎说:“你们的主意,我早听见了,我见一面分一半,我师傅不要功劳,那功劳算我的。”沈仲元说:“你师傅都叫铡刀铡了。”艾虎说:“你说什么?”沈仲元说:“你师傅都叫铡刀铡了。”艾虎一声哎哟,一撒手,咕咚一声,躺在地下,四肢直挺,死过去了。沈仲元吓了个胆裂魂飞,赶紧放软梯到二层。放二层的软梯到了平地,把艾虎往上一抽,朝脊背拍了几掌,又在耳边呼唤,艾虎才悠悠气转。艾虎睁开二目,坐于地上放声大哭。沈仲元说:“师傅又没死,你为什么如此?”艾虎说:“你不是说我师傅叫铡刀铡了么?”沈仲元说:“原是个月牙铡刀,把他压在底下,不能动转。”艾虎说:“你为什么不说明白了,叫我哭的死去活来?”沈仲元说:“你没等我说完,你就死过去了。你这孩子,造化不小,不是遇见我,你性命休矣。”艾虎问:“怎么?”沈仲元说:“你拿绒绳挂住栏杆,必然拿胳膊肘撑住,跳身上去,那上头有冲天弩,定射在你胳膊之上。那弩箭全是毒药煨成,遇上一枝,准死无疑。”   艾虎说:“我师傅现在哪里?”沈仲元说:“就在冲霄楼上。你来的甚巧,你师傅打发我取宝刀宝剑,我正怕走后上来王府之人,你师傅有性命之忧。你去找宝刀宝剑,我回去看着你师傅。”艾虎说:“我得先去看看我师傅,然后去取。”沈仲元说:“你先取来,然后再看不迟。”艾虎说:“我总得先看看师傅,然后再去取。”沈仲元无奈,先帮着艾虎爬上软梯,自己也到了上面。卷上软梯,二人又上了三层软梯,把三层的卷起,同到楼门,晃千里火,艾虎先就蹿上去了。隔扇一响,智化连忙问道:“是谁?”艾虎答应:“师傅,是我。”智化哼一声说:“怪不得圣人云‘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你这孩子,多般任性,连我在冲霄楼上,都受了两次大险。”沈仲元说:“他来的正巧,或者教他看着你,我去取刀剑,或者教我看着你,他去取。”智爷说:“既然这样,教他去取。”艾虎说:“师傅还用取刀剑?我把这铁柱一抱,你老人家就出来了。”智爷说:“胡说!哪能这么容易,快去取来。”艾虎说:“我可是见面分一半,师傅你不要功劳,可算我的。”智爷说:“你把刀剑取来,横竖有你点功劳就是。”艾虎无言,飘身下来。沈仲元当路放下两道软梯,带他出五行栏杆,脚踏卍字式,艾虎就要跑,说:“我师傅要有点舛错,冲着你说!”沈仲元说:“你放心,快去快来。”   艾虎出了南门,走火风鼎,出离为火,至木板连环以外。自己一愕,心里思忖:也不知义父与云中鹤他们现在哪里,王府地面甚大,哪里去找?忽然听见东南方杀声震耳,火光冲天。艾虎直奔前去,绕过前边一片太湖山石,只见搬山探海、千佛投降相似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艾虎就知道是大众在此动手,背后拉刀,杀将进去,叱嚓磕嚓乱砍。王府的兵了闪开一条道路,艾虎闯了进去。   镇八方王官雷英、金鞭将盛子川、三手将曹德玉、赛玄坛崔平、小灵官周通、张宝、李虎、夏侯雄,迎面之上,是北侠欧阳春、云中鹤、南侠展熊飞、双侠丁兆蕙、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内中还有一人,说话唔呀唔呀的,手中提一杆没缨的枪,枪缨全叫火烧去了,此人名叫圣手秀士冯渊。这些人均陷在冲霄楼的下面,盆底坑的上头,被上面雷英用火攻烧的无处躲避。四条地沟,有一百弓弩手,早教雷英调将出去,盖上木板,还怕不坚固,又压上石头,派兵丁在上面坐定。里头的人,要想出去,比那登天还难。圣手秀士冯渊,带领众位闯了四面,正南正北正东正西都有木板盖着,干自着急,不能出去。卢爷叹道:“五弟呀,五弟,你活着是个聪明人,死后应当是个聪明鬼,我们大家与你报仇雪恨,你怎么不显一点灵?莫不是生有处,死有地,大家应当死在此地!”徐庆骂骂咧咧说:“你有灵有圣,应当下一场大雨才是。”二官人说:“就是下雨,怎能到得了这里!”云中鹤说:“无量佛!我有了主意。只要大家命不该绝,随我走,就可以闯将出去;若是大家命该如此,这回可不用打算出去。”北侠说:“计将安出?”云中鹤说:“随贫道来。”北侠跟在后面,大家鱼贯而行,扑奔正南。云中鹤在前直走,到了上面压木板之处,云中鹤回头叫道:“欧阳兄,助贫道一臂之力。”北侠点头,所苦者地道窄狭,不能并立二人。北侠从魏真肩头之上,伸过一只手去,云中鹤用手叭叭叭连拍木板,就听上边有人说:“老二你瞧,他们底下人拍这个板子呢。正在我坐的石头底下。”魏道爷又换了个地方,叭叭叭又拍几下,上面人言:“我这屁股底下,可没有石头,又挪在这里响呢。”魏道爷用宝剑尖认定了这个地方,用力往上一扎。列位请想,这口宝剑能切金断玉,何况是二三寸厚的木板,焉有扎不透的道理;就听见哎呀一声叫唤,噗咚一声响动,正扎在那人屁股尖上。道爷把宝剑抽回,北侠也用力朝上一推,上面那块木板一起,云中鹤纵上来,用宝剑乱砍众人。北侠等也就蹿上来,一阵削瓜切菜相似,把那些弓弩手砍的东倒西歪。也有漏网之人,飞奔八封连环堡之内,将信息传于搬柴运草之人,又报于雷英。雷英一闻此言,气冲两肋,大吼一声,率领众人出冲霄楼,杀奔前来,正遇北侠,大家杀在一处。   王府各处兵丁,尽行来到,各举长短的单刀,点着火把灯笼,喊杀连天。正在杀得难解难分的时节,正北上一声大喊,只见那人手中刀上下翻飞乱砍众兵丁。原来是艾虎取宝刀宝剑来到,见北侠众人与王府人正在交手,宝刀宝剑乱削长短家伙,就是金铁钢、四条鞭不敢削,因它甚粗,怕伤了自己的宝物,其余兵刃,挨着就折,逢着就伤。正在动手之间,艾虎由正北闯进来了。北侠是夜眼,早就看见艾虎杀将进来,遮前挡后,手中一口刀,闪砍劈剁,乱砍众人,好似生龙活虎。北侠又是恨又是爱,恨的是他没见过大阵,倘有疏忽,那还了得!爱的是初经大敌就是这般骁勇。只见他杀奔前来,用左手将北侠一拉,杀奔正北去了,北侠暗暗纳闷,也就杀将出来。离动手处甚远,艾虎方才说道:“义父,我师傅现在冲霄楼,被月牙式铡刀压在底下,教我前来寻找义父,将你老人家的刀,拿去解救我师傅。”北侠一闻此言,吃一大惊,说:“你说此话可真!”艾虎说:“孩儿焉敢撒谎。”北侠说:“既然如此,将我刀拿去。但有一件,你也知道,我全仗这一口刀。你救了你师傅,赶紧回来,倘若来迟,我使你这刀不顺手,我要死在他们手里,如同死在你手里一样。”艾虎连连点头,将自己刀交与北侠,把七宝刀换将过来。北侠二番又杀将进去。艾虎得了七宝刀,暗暗欢喜,心中思忖:“久后义父出家,此刀落在自己手内,走遍天下哪有对手!今日我先试它一试。”复又奔到兵丁的身后,一声大叫说:“反叛看刀!”众兵丁回头拿长短兵刃一迎,艾虎就这么一过,叱嚓磕嚓削了不少兵器,洋洋得意,救师傅去了。艾虎正要扑奔木板连环,迎面之上来了两个人,挡住去路。艾虎细看,却是翻江鼠蒋平、白面判官柳青。若问两个人怎样出得地沟,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云中鹤宝剑穿地板 蒋四义牙齿咬绳索   且说蒋四爷、柳青,本是在地道之中,四马倒攒蹄,寒鸭浮水式,被四个王官捆了个结实。皆因蒋爷通出自己的名姓,说姓蒋名平字泽长,小小外号人称“翻江鼠”。又说:“这位是常州府武进县玉杰村人氏,姓展名昭字熊飞,人称南侠,御前带刀四品护卫,万岁爷亲赐御号,叫‘御猫’的就是此公。我们今天奉大人之谕来破铜网,冲霄楼是拆了,我们连官带兵并侠义来了好几百万人。我们两个人虽然误中诡计,我们伙计此时也就把王爷拿住了,要知时务,随将我们放了,保住你们全家性命,连祖上骨殖都不至抛弃坟外。”王官闻听,哈哈一笑,说:“我当你们是无名小辈,原来是现任的护卫,拿你们报功去罢。”说着举刀就砍。那个王官急急拦住说:“且慢!你看这个瘦鬼,咱们将他的小脑袋砍下来报与王爷,雷王官他们岂肯深信;不如拿住活的,报与王爷,倒是一件美差。”众人都说:“正该如此。”这二人说:“你们看着,我们去报。”那两个人说:“你们报功是个美差,那可不行,你们看着,我们去报。”那个人说:“不用争论,大家一同上去。且把他们放在一处,两个人头对着头。”四个王官扑奔东南,拉着一根铁链。那人说:“先把消息上好,不然咱们一蹬翻板,也掉下去了。”众人说有理有理。只听见吱喽喽一阵铁滑子响,各处翻板的插管俱都插好,王官拉铁链推翻板而上。蒋爷听见四个人上去,卜通卜通的四声,蒋爷冲着柳青哈哈一笑,说:“老柳,你可好哇!”柳青怒道:“病夫,瘦鬼!我这条命断送在你手内!我要同着大众前来破铜网,杀王府一人,我就算与五弟报仇,你偏邀我盗王爷盟书,立这宗丧气功劳。如今被捉,顷刻就死,难道你还乐得上来?”蒋平又大笑,说:“老柳,你大喜。”柳青说:“对,出大差就是喜。”蒋平说:“咱们绝处逢生,岂不是一喜?”柳青说:“还有活路呢!据我说要想活命,除非是认母投胎,另世转来。人家常说,‘宁死在阵前,不死在阵后’。同着大众破铜网,总然死了也有人把尸首背回去;死在这个地窨子内,谁人知晓?”蒋平说:“你是吓糊涂了?这明摆着就要出去,怎么说是死呢?我听见四个王官上去一个一卜通,上去四个四卜通,准是熏香香烟未尽,四个人上去闻见躺下了。”柳青说:“就是熏过这四个人去,你我捆着,也是出不去的。”蒋平道:“只要四个人躺下不去送信,你我如同没捆着一样。”柳青问:“我倒要领教领教。”蒋平道:“亏你还是九头狮子的徒弟哪!若是一个人倒翦二臂捆着,有个金蝉脱壳之法可以解得开绳子,若是四马倒攒蹄捆着,那可没有法子。这是两个人四马倒攒蹄,一个人滚过来给那一个咬绳子,只要咬断了一人,这个再给那个解开,岂不是与没捆着一样么?”蒋平说毕,柳青哈哈一笑,说:“病夫,真有你的!”蒋平道:“既然这样,你滚过来罢。”柳青说:“还是你滚过来。”蒋平道:“你连这么点亏都不吃?你滚过来咬绳子。”柳青说:“不能!偏叫你滚过来给我咬绳子。”蒋平说:“你太不吃亏了,我就滚过去。”说毕,一翻一滚,就到了柳青身旁。柳青把身子一歪,蒋平的嘴拗着柳青的膀子,用牙咬断绳子。柳青双手一伸,翻身站起,说:“哈哈,好病鬼!我这条命几乎断送在你手,活该我命不当绝。哥哥,你在此等着我,我破铜网阵去了。”说毕就走。蒋平喊道:“老柳,柳兄弟,好柳兄弟,千万别走,你给我解开罢!你一走,我可就苦了。”柳青回头说:“我要与你解开,你又要出主意。”蒋平连声说:“我再不出主意了。”柳青这才与蒋平解开。蒋平伸双手纵身起来,直奔东南,要捯铁链而上。柳青先把铁链揪住说:“你先等一会,你上去把盖儿一盖,把我闷在里头,你为的好报前仇,你先让我上去罢。”蒋平说:“那样行事岂不是匹夫!”说罢,二人一笑。柳青在先,蒋平在后,捯铁链而上。柳青低头一看,说:“四哥,真有你的,四个王官果然叫熏香熏将过去。”蒋平说:“如何?我听见四个人上来俱都躺下了。”二人亮出兵刃,噗哧噗哧,尽都结果性命,然后出来。就听见正东上杀声震耳,二人杀奔前来。看看临近,尽是王府的兵丁,执定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里头是北侠、南侠等,有王官雷英、胜子川、曹德玉、崔平、周通,使的是金银铜铁四条鞭,张保、李虎、夏侯雄,各拿兵刃乱杀一阵。蒋、柳二人,由正西杀奔前来,正遇艾虎。蒋平问:“你从何处来?”艾虎就将他师傅压在铡刀底下,教他取宝刀来的话,说了一遍。蒋平催他快救师傅去,艾虎点头,直奔正北去了。蒋、柳二人大喊一声:“叛贼,四老爷来了!近前则死,退后则生!”叱嚓磕嚓一阵乱砍。王府的兵丁,焉能是蒋、柳二人的对手,也有把军刀磕飞的,也有带了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北侠等看见蒋、柳二人杀将进来,暗暗欢喜,会在一处一同与王府人交手,暂且不表。   单提小义士艾虎,得了宝刀,一直的奔连环木板而来,仍进离为火,走山水蒙,脚踏卍字式当中,直奔冲霄楼而来。至冲霄楼下,在五行栏杆之外,早有沈仲元在那里等候。见着艾虎,忙问:“可曾将宝刀借来?”艾虎说:“已将宝刀借来。”沈仲元说:“好!快跟我上去。”将艾虎带进五行栏杆,由楼柱子上放下软梯,二人爬软梯而上,上一层卷一层,来到三层上面,把软梯卷起,直到正当中隔扇。进了里面,晃千里火筒,艾虎先就上了佛柜,蹿上悬龛,手拿着七宝刀,说:“师傅,我把义父的刀借来了,是怎样的砍法?依我的主意,这不是立着一根铁柱子么,横着一剁,把这个铁柱子剁折,师傅就好出来了。”智化连忙说:“不可!不可!若要那样剁法,不如先即往起一扳,省许多事情,又借宝刀何用?”艾虎说:“你老人家说怎么办法?”智化说:“你把刀尖贴着我的腰,从铡刀的刃子里头插将进去,七宝刀的刃子冲上,一点一点的削他那个铡刀。削到铁柱子上,可就别削了,我打这半边就可以爬出来了。总是别动这根铁柱子才好。”艾虎依了这个主意。沈仲元站在佛柜之上,晁着千里火筒,照着亮子。艾虎将宝刀贴着智化的右胯,刀刃冲上,插将进去,又怕伤着师傅的皮肉,问道:“师傅,伤着你老人家无有?”智化咬着牙说:“不要紧。”眼看着鲜血淋漓,焉有不痛之理!艾虎用力往上一挑,“呛”的一声,铡刀下来了一半。又削来削去,削在当中铁柱子那里,艾虎不敢往下再削,就告诉师傅已然到了铁柱子那里。智化叫艾虎躲闪开,智化爬伏身躯,牙关一咬,往东一蹭,仍把皮肉划了一下,往下一纵,站在佛柜之上,仰面一声长叹,说:“利害呀!”连艾虎与沈仲元都有些凄惨。艾虎就问:“师傅,把这铁柱子扳起来,你老人家出来,省多大事,不叫扳,是什么缘故?”智化笑道:“当初有老五之时,影绰绰听他说过,每遇消息里头,若有立柱铡刀落将下来,上面必定套着消息。此事也不可深信,也不可不信,总是防范着好。”沈仲元点头道:“贤弟言之有理,古语说‘君子防未然’。”智化问艾虎取刀的经历,艾虎就将取刀之事细说一遍。艾虎又问:“师傅,怎么叫‘消息’,里头套着什么消息?”智化说:“你把刀交与我,咱们试验试验。”遂用力将七宝刀对着铁铡刀的立柱儿一剁,“呛啷”一声,将铁柱砍为两段,就见上面黑洞洞一宗物件坠落下来,“当啷”一声响亮,地裂山崩相似。三位爷早吓得由佛柜上蹿将下来,直奔门口,尘土暴烟,迷人双目,千里火都全无光。艾虎、沈仲元倒吸一口凉气,智化说:“如何?方才一扳这个柱子,这个横梁岂不把人压个骨断筋折。”沈仲元点头道:“幸亏你听五老爷说过。”智化又问沈仲元:“这里还有什么消息?”沈仲元皱眉言道:“我原是王府的人,知道这上头什么消息也没有,想不到这里头消息层见叠出,我往下也不敢说了,除非是我上去拚我这条性命。”艾虎说:“师傅,他净藏私,不肯说。”沈仲元说:“我若知道不说,教我死无葬身之地!”智化说:“不可起誓,知礼者不怪。你不算算,你们王府的人,逃的逃,跑的跑,降了大宋的降了大宋,难道你们走了之后,人家没有准备不成?”沈仲元说:“是了!这都是我们走后,人家后来安的消息,我们怎么能知道?”艾虎说:“沈爷也不用上去,师傅也不用上去,待我上去。”智化说:“住了,小孩子家老往前抢,哪里用得着你呢。”艾虎不敢多言,诺诺而退。智化说:“还是我上去。”教艾虎急速将七宝刀送去与你义父。艾虎说:“等你老人家将盟单盗下来,我再走。”智化说:“不用!先去送刀,把刀交与你义父,赶紧回来,咱们会同着回上院衙。倘若你交刀工夫甚大,我们就不等你;若是你送刀急速回来,咱们仍在此会聚,盗盟单有你一半功劳。”艾虎一听,将眉头一皱说:“我前脚一走,你们后脚将盟单盒子一背,我如何赶得上?”沈仲元在旁说:“你只管放心,我们焉能作出那样事来?你师傅无非怕你同王府的人尽自打仗,耽延工夫,教你疾去快来。”艾虎连连点头,回身便走。仍然是沈仲元前边带路,出了冲霄楼奔西北,一层层放软梯下来,带出五行栏杆。艾虎脚踏卍字式,直奔正南前去送刀。   沈仲元一人上来,智化晃千里火,仍然蹿上悬龛,把刀由背后抽将出来,戳上面天花板,并无别的声音。爬过铁梁,再把盟单匣子往起一抄,一点动静没有。原来这楼上,是镇八方王官雷英,由长沙府回来见他干老被蒋四爷盗去,雷震对他说明,教他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他不但不听,反绝了父子之情,把雷震气走,自己入山去了。雷英回到王府,各处多添许多消息。在卧龙居室假设王爷,在冲霄楼上安月牙铡刀、铁梁,全是后添的消息,沈仲元焉能知道。智化把盟单匣子拿住,下了佛柜,教沈仲元晃着千里火,智化将盟单匣子打开,说:“费了好大的事,舍死忘生,今番必要瞧看明白再走,不然再有点舛错,岂不是往返徒劳。”沈仲元点头称善。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块黄云缎子包袱,将包袱打开,内中若一本缘簿相似,皮面上贴着个签子,写的是“龙虎风云聚会”。沈仲元说:“不必看了,众人名字均在其中。”复又包好。智化将自己刀背好,又将自己百宝囊复又带上,用抄包把盟单匣子裹好背于背后,约会沈仲元一同下楼。沈仲元说:“何不等艾虎?”智化说:“话已对他说明,谁能紧自等他。”沈仲元也就同着智化出楼,直奔正西,放软梯下去,出五行栏杆仍奔正西,走泽水困小门,出兑为泽大门,直奔正北府墙而来。就见东南上火光冲天,智化就知是大家正在动手。忽见一条黑影赶奔前来,沈仲元细看,原来艾虎到了。艾虎自从离了冲霄楼,出了八卦连环堡,寻找义父前去交刀。来至动手的所在,自己拿着七宝刀,心满意足,要试试宝刀的好处,抖丹田一声喊吓,说道:“贼人闪开了。”并不杀人,叱嚓磕嚓一阵乱削,就听见叮叮当当,把这些人的刀枪,削得乱纷纷东飞西折。王府的众人异口同音说:“利害呀,他们哪找的这个兵器呀?”艾虎杀了一条路进去,把北侠一拉,二番又杀将出来,找僻静所在,将师傅的话对北侠说明,将刀交与义父。欧阳爷二番杀将进去。艾虎追上师傅说明交刀之事,三人一同蹿出府墙,将要奔上院衙,迎面来了一人,亮刀挡住走路,把三人吓了一跳。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武总镇带兵围府 襄阳王率众逃生   且说迎面来了一人,亮刀拦住去路,哼了一声:“是什么人?少往前进。”艾虎眼快,高声叫道:“来者可是三哥?”对面答言:“正是老西。老兄弟,还有什么人?”艾虎道:“是我师傅。”山西雁徐良过来见礼,说:“原来是智叔父。”又见沈仲元,说:“师叔,你们三位怎么要回去了?”沈仲元说:“你在此等候,里头动了手了,倘若里头有逃走了的,你在此守定,千万别教他们走脱。”徐良问:“你们三位上哪里去?”智化说:“我们请大人去。”徐良问:“请大人作什么?”智化说:“铜网阵已破了,这就要拿王爷了。破铜网是私事,拿王爷是官事,非有大人不成。你可好好把守此处,不可稍离,防着贼人漏网。”徐良点头。   智化同沈仲元穿树林而过,直奔上院衙而来,到上院衙蹿墙而入,正遇见大众来往巡更。智化先到自己屋中,将抄包解将下来,又将抄包打开,把盟单匣子放于桌上,叫手下从人看守。智化、沈仲元、艾虎三人,俱都脱了夜行衣服,换了箭袖袍,系上丝蛮带,肋下佩刀,前来面见大人行礼,说:“回禀大人得知,此时铜网阵已破,请大人知会同城文武官员,请旨拿王爷。”大人点头,立刻吩咐公孙先生外面传话,知会同城文武官员,至上院衙门听旨。公孙先生出去,派人知会同城文武官员。三鼓多天,上院衙门外轿马盈门,按院大人升会客大厅,同城文武官员进见,襄阳的总镇姓武,叫武魁,带领属员,文官是藩臬两司,带领文官属员,至大厅参见代天巡狩天使钦差按院大人。行礼已毕,分班站立。大人身后站定智化、沈仲元、艾虎、龙滔、姚猛、史云、邓彪、胡列、韩天锦、马龙、张豹、胡小纪、乔彬、朋玉、熊威、韩良,两旁有二位文墨官员,就是公孙先生、赛管辂魏昌。大人对着两旁言道:“本院本是奉旨出都,察办荆襄地面,并察看外藩留守襄阳赵千岁谋反的虚实。现今王府内设摆铜网阵,御前带刀右护卫白玉堂为国捐躯,坠网身死,本院尚未修本入都,皆因未能准见王爷的虚实。前番拿住王爷的余党,审供切实,今晚本院先派行侠仗义之人破铜网,然后本院请旨拿王爷入都复命。故此知会众位大人一同前往。”总镇大人武魁答言:“卑职伺候大人。”颜按院说:“武大人,火速派马步军队围困王府,不要走脱一人,倘若王爷余党有漏网者,大人听参。”武魁答应,转身退将出去,点起马步军队,围困王府。文官各带本衙署的捕快班头。大人吩咐外边预备轿马,带领着大官人智化、沈仲元、韩天锦等,连公孙先生,请定旨意,灯火齐明,直奔王府而来,暂且不表。   已说北侠与艾虎换了自己的七宝钢刀,又杀将进去,乱削大众的兵器,众人齐说:“又来了哇,这倒仿佛是他们自己家里头一样,爱出来就出来,爱进去就进去,由着他们的性儿来往走蹚,我们可受不的,这兵器伤了多少了。”正说话间,二官人一宝剑,结果了张保的性命。卢方一刀,将夏侯雄杀死。云中鹤拿宝剑正要削雷英的扑刀,李虎前来接救,抡刀照着魏真后脊背砍来。魏真道爷可算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正与雷英动手,忽听后面“嗖”的一声,将身急忙一闪,躲开了李虎这一刀,一抬腿“砰”的一声,就把李虎踢了一个跟头。李虎身不由自主,当啷啷撒手扔刀,“噗咚”一声正扒在徐庆的面前,徐庆抡刀就剁,“咔嚓”一声,红光崩现,又叫冯渊赶上扎了一枪。王府内死了三个王官,一阵大乱。顷刻之间,尸横满地,血水直流,也有带着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也有满地乱滚爹娘混叫的,也有跪在地下苦苦救饶的。惟有盛子川、曹德玉、崔平、周通这四个人的兵器未伤,皆因彼等是金银铜铁四条鞭,又重又粗,宝刀宝剑皆不敢削,怕伤了自己的宝物。因此上反倒轻纵了四个反叛。雷英那口刀终是不行,被北侠七宝刀削为两段。柳青赶上拦头就是一刀,雷英一弯腰,“砰”的一声,将头巾砍去了半截,把雷英吓了一个胆裂魂飞,撒腿就跑。大家乱杀之际,也顾不得追赶雷英。王府兵丁越聚越多,阖王府各处兵丁俱都凑来。正在乱杀之时,忽听见正西上“当啷啷”一声锣鸣,一片灯火齐明,有人大声喊叫:“雷王官有令,我兵退下。”又听正西大众喊道:“我兵退向西南、西北,别闯了正西大队,是君山救应到了。飞叉太保钟寨主,带领君山水旱二十四寨的寨主和五千喽兵,如今见了王爷,说明要立头功,我们府内人退下。”众人一声答应,如风卷残云一般,分两股尽自退往西南、西北去了。这边北侠、云中鹤、二官人与冯渊、柳青等,一闻此信,个个面面相觑。依着徐庆,要闯将上去,被众人拦住,气得破口大骂:“好钟雄囚囊的,人面兽心、反复无常的小人,原来假意投降大宋,说是帮我们,如今又随了反叛了。咱们要拿住他,把他剁成肉泥,方消心头之恨。”北侠说:“别忙,等他临近,叫钟雄答言。”又向蒋四爷说:“老四,全是你的不好,人家带领君山人来,拔刀相助,你不肯重用他们,偏教他们扎在城外,等着拿人。必是金枪将,于义、黄寿他们挑唆钟雄,谅钟雄太保绝不能做出这样事来。”蒋平说:“此话真假难辨,也许是王府他们的诈语。”北侠问:“怎么见得?”蒋平说:“钟雄由君山带来不过二百兵丁,扎在小孤山,如今怎么会有五千多人?”北侠一听,说:“也倒有理。你们在此等候,待我向前看看虚实。”大家点头称是。北侠往前观看虚实,一头跑回来,哈哈大笑说:“众位,咱们中了他们诡计了。你看前面灯火虽然一片,连二十个人也没有,竟都是把那些个灯火挂在树上。”众人不大相信,来至跟前,果然见是把那些灯笼都绑在树上。约有十数个人,俱都是老弱的兵丁。冯渊奔上前去用枪挑了两个,骂道:“好混帐羔子,可恶透了,冤苦咱们了。”那几个老弱兵丁一齐跪下说道:“非是我们的主意,我们已然都是这样的岁数了,你们要杀,我们就求死,你们要不杀,我们也活不了几年啦。”蒋平说:“我们也不杀你等,只是一件,方才那些个动手的人,都往哪里去了?”那些老弱兵丁说:“我们就管看灯笼,别的事情,一概不管,就是把我们剐了,我们也一概不知。”大众无奈。   众人正欲往西南、西北方向追赶,忽听外面一阵大乱,灯球火把,照如白昼,就见由正南上闯进许多人来。头一个就是铁背熊沙老员外,后面是孟凯、焦赤、山西雁徐良、白芸生、卢珍、韩天锦。几个人往前飞奔,口中嚷道:“大人亲身请旨,捉拿王爷,现在会同同城文武官员在府外。”大众一听,就顾不得追赶那些兵丁,全都扑奔府门来了。来至府门,颜按院大人的轿子将到府门之外,后边有许多的马匹,两旁许多灯火,照如白昼。大人下轿,众人过来参见,颜按院问铜网阵之事,南侠、北侠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大人又问王爷之事,二人也就将脱壳之法,树上假设灯笼,众人逃窜,正要追赶,忽见大人驾到等情回了大人一遍。大人一闻此言,即刻叫总镇大人武魁过来,吩咐将马队围住府墙,带步队进府拿人,拿获王爷者,重重有赏。武魁连连答应。大人带着公孙先生,直奔银安殿,然后武总镇一声令下,步队发一声喊嚷:“拿王爷呀!”西面八方,各处搜查,遇着就捆,逢人就拿,碰着就绑,撞着就锁,顷刻之间,把王府的兵丁人等拿了无数。也有爬墙出去,被马队拿住不少,就是不见襄阳王与雷英,并两个世子殿下赵麟、赵凤,盛子川、曹德玉、崔平、周通、王府宫官等这些人,俱也不知去向。直到东方发晓,天光大亮,并不见襄阳王。大人急躁,连蒋平带南侠、智化等百般追问拿住的王府兵丁,并无一人知晓王爷的下落,所有破铜网的一干人,连颜大人带来的人,总镇大人带来的偏裨牙将与兵丁等,围着王府,没有一处不搜到的地方,就是不见王爷,大众好生气闷。红日已然上升,蒋、展二人来见大人,颜按院言道:“今日拿不住王爷,本院不好入都复命。趁着四门未开,大约王爷不能出城,先派人四门送信,不许开城。然后着地方官晓谕阖城内庵观寺院,大小铺户,连住户人家,一体清查。若有拿获王爷者,献来赏银一千两;有人送信者,赏银五百两;若要隐匿不报者,全家处死。”大人这道谕一下,阖城震动,声若鼎沸一般。四门不开,城里关外军民人等无不纳闷,并且有城内地方官按户细细搜查。要问襄阳王的下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看盟单智化逃走 专折本展昭入都   且说此时四门紧闭,清查保甲,襄阳城内,尽都查到,并无王爷与群寇的下落,只得禀报大人。此时破铜网的一干人俱都派人取白昼的衣服,脱了夜行衣,换上箭袖袍,肋下佩刀佩剑,在大人旁边伺候。早有蒋平回明大人,将王府内死人俱都垛于后面,带伤的任他逃蹿,拿获者俱派官人看守。有外厢地面官报将进来,并无王爷下落。大人复又派蒋、展、卢、韩四人至城墙上面,问城外钟雄可见王爷否?四人领命去了。大人又派金知府,带领着主稿文案先生,会同公孙先生、魏昌清查王府仓禀府库、各处陈设,俱都上了帐目,回禀大人,不在话下。   且说蒋平等四人,由马道上城,往外一看,人烟甚众。君山的人、待要进城的人、连做买卖之人,乱成一处。四人在城楼请钟兄答话。少刻,钟雄到来,问不开城缘故。蒋平与他说了一遍,并问可见着襄阳王没有。钟雄回答:“连王府一名兵丁都没见,空守一夜,并未见人出来。”蒋平无奈,只好同着三位回见大人。大人一听,一声长叹,无计可施,还是蒋平给大人出主意:城门不可久闭,不如开城,四门派人把守,进来之人不必盘查,出去之人必须细问,并且要认得襄阳王的在那里把守。倘若彼等在城内窝藏,开城后必要混出城去,那时节,被守门认得襄阳王的,将他拿下,岂不为妙。颜按院连连点头,立刻派认得王爷之人,四门把守。顷刻间,四门大开。仍派君山寨主至上院衙,喽兵还小孤山去。大人回上院衙。拿住王府兵丁收有司衙门,所有死去之人,在城外挖坑埋在一处。王府内各处门户封锁,外面派地方官把守。大人回院衙理事,大众面面相觑;皆因没拿住襄阳王之故。忽见智化、沈仲元后跟艾虎,智化手捧一物,来至大人面前说:“回禀大人得知,王爷虽然未能拿获,现有王爷府内盟单,乃是沈仲元沈壮士盗来,请大人过目。”大人一见,哈哈大笑说:“乃是沈壮士的头功。”公孙先生接来,放在桌案之上,打开一看。沈仲元往前抢行半步说:“回禀大人得知,盟单乃是智壮士所盗。”并将如何遇险,如何被铡刀压住,禀告了一遍,说:“此乃智壮士用性命换来,小民焉敢冒认盟单是小人所盗。”智化在旁说:“沈壮士,我先前已曾言过,如能将盟单盗下来,我绝不要些须的功劳,我若要一丝之功,教我死无葬身之地。前番已对你说过,怎么在大人面前又让起来了?”沈仲元说:“你舍死忘生几次,我若图你的功劳,居心何忍?况且还有你徒弟借刀之功,我决不要此功劳。”大人说道:“你二人不必谦让,本院打折本时,言明智壮士盗盟单,沈壮士、艾虎巡风。”智化还要往下争论,大人把脸一沉:“本院主意已定,不必往下再讲。”智化诺诺而退。公孙先生把匣子打开,取出黄云缎的包袱,将麻花扣一解,露出里面盟单,皮面上写“龙虎风云聚会”,展开一看,上面写:“天圣元年元旦日吉立。”头一位就是王爷的名字,霸王庄马强与马朝贤,邓家堡的群贼,连君山带黑狼山、黑水湖、洪泽湖,吴源、吴泽等俱在上面。王府内的那些个王官名字也在其内。大人看盟单,早有展南侠与蒋平过来给大人行礼,求大人格外施恩,所有投降之人在盟单上的名字,求大人撤将下来。沈仲元、圣手秀士冯渊、君山的钟雄,带领许多寨主,分水兽邓彪、胡列、魏昌,俱都跪在大人面前,恳求大人天恩,将他们的名字撤下来。大人点头应允,众人退下。大人教公孙先生、魏昌打折本,白玉堂死在铜网之内,一并奏明万岁,收伏君山钟雄另有夹片,襄阳王逃走,不知去向,大人另有请罪言语,也单有夹片,破铜网众人一干花名俱都修在折上。底稿整写了一天工夫方才写好,请大人过目。大人看毕,公孙先生、魏昌誊好折本,派展护卫入都。忽然外面有人报将进来:“智壮士把自己所有物件带走,不知去向,留下了一个给大人请安的禀帖。”大人一闻此言,仰面朝天,一声长叹,说:“智壮士,乃是本院将你逼走。”蒋平在旁说道:“智化不愿为官,与魏真说明,情愿拜魏道爷为师兄。如今他这一走,必然是回家祭扫坟茔,辞别亲族人等,大事一毕,出家当老道,跳出三教外,不在五行中,大概他准是这个意思。”大人也无可奈何,说:“只是一件,若论功劳,属智壮士,他这一走,折本上若将他撤下,显着本院不公,如不将他撤下,万岁倘若封官,又不知他的去向,这便如何是好?也罢,折本已然打好,听万岁爷的旨意就是了。”你道智化为何走了?皆因大人的主意,写他盗盟单,不写沈仲元盗,自己有心往下再说,见大人面带沉色,只得诺诺而退。回到自己屋内,写了一个禀帖,留在此处。随将应用物件、珍珠算盘、量天尺、天地盘子,还有几本道书,俱都带好。没敢走上院衙前门,怕有人碰见,由后门逃走,混出城去,直奔黄州府黄安县,晓行夜住,饥餐渴饮,直奔自己门前而来。这日来到门首,家下人等迎接进去。次日叫家人预备祭礼,买了些金银锞锭纸钱等类,自己亲到坟上烧钱化纸,奠茶奠酒,心中祝告祖墓坟茔,无非是要出家的言语,不必细表。又在坟地间游玩半天,看了会子坟茔的树木,自己倒觉得好生凄惨,又叹息半天。看坟的人请智爷吃茶,智化随到阳宅内吃了几杯茶,仍然叫人引路归家。次日又往亲友家住了几天,这才想着要去找云中鹤。自己带上散碎银两盘费,仍然还是壮士打扮,肋下挎刀,将应用的东西,连夜行衣,俱都包裹停妥,肩头上一背,暗暗偷走。   一路晓行夜住,这日正往前走,听见过路之人纷纷议论,提说颜按院大人入都。智化忽然心中一动,说:“且住,此时尚未到魏道兄庙中去,大概他也不在庙中。我在大人跟前不辞而别,还不知大人怎样办法。大人乃是国家之大员,性情与平人不同。倘若一时之间怪我不辞而别,定要写我盗盟单,那时万岁爷封官,找不着我的下落,又没人上去谢恩,总然是蒋四哥、展大哥也不能护庇于我。万岁一怒,是为抗旨不遵,这便如何是好:也罢!魏道爷亦是入都,此时我到庙中,弟兄也是不能见面,不如到京都走走,在风清门外找店住下,且听大人见驾之时,万岁怎样降旨。如若封官,我就出去谢恩,如不封官赠爵,我再回三清观,寻找魏道爷不迟。”主意已定,直奔京都大路。   这日正往前走,忽然前面来了许多驮轿车辆,远看尽是穿孝的男女。前面有两匹马,马上之人全是六瓣甜爪巾,青铜抹额,箭袖袍,狮蛮带,薄底靴子,肋下佩刀。一个是黄白脸面,胡须不长;一个面黑,浓眉阔目。智化暗说:“却不是别人,是开封府两名校尉张龙、赵虎。若要叫他们二人看见,又得费话。”抽身直奔树林,隐起身来。早被赵虎看见,一催马追赶下来,连声喊叫:“智大爷,往哪里藏?”智化明知藏躲不开,只得转身迎出,一躬到地,说:“你们二位上哪里去?”赵、张二人翻身下马,彼此各施一礼。赵虎问智化:“破了铜网,盗了盟单,你怎么跑掉?你可小心点,万岁爷找你呀!”张龙说:“别吓他了。”智化问:“他们怎么知道我的事情?”张龙说:“有我们展大爷折差进京,开封府来交包相爷替递。”智化说:“我打听打听,皇上怎么明降谕旨?”张龙将皇上召见颜大人,所有破铜网阵之人,一体进京陛见,俱已升赏。案后访拿襄阳王的余党,交各州县严拿,若能拿获,解往京都交开封府审讯明白回奏。现今已拿住的王爷余党,就地正法,凌迟处死。外藩留守,着金辉署理。府内抄出陈设银钱物件,交金知府衙门入库。生擒府内兵丁,全行释放。白护卫为国捐躯,加一级,赏恤典银一千两,着金华府藩库拨给。白玉堂之子白云瑞,此时还在怀抱,三岁赏给四品荫生,待出学时,着开封府带领引见,另加升赏。万岁降旨,着开封府派妥员护送白夫人、公子,到襄阳接古磁坛,准其穿城而过,回原籍葬埋,一路上驰驿前往,逐细告诉了一遍。智化听罢,暗暗称赞:“真乃有道明君!”随问道:“后面就是白五太太?”张龙说:“正是。”智化说:“带我过去见见。”   张龙引路,来至驮轿前,智化向着白夫人一躬到地。五太太在轿内抱定公子,叫家人将公子抱下,去与智伯父叩头。智化再三拦阻,白五太太说:“我家老爷死后,多蒙众位伯叔父与我家老爷报仇,本当至府道劳才是。”智化说:“不敢当!”又说了些谦恭言语,转身退下。赵虎拖住智化死也不放,叫他一路同行,智化无奈,只得跟随。   众人正要起身,忽见前面又有一宗奇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赵校尉当面行粗 鲁李钦暗用机谋   且说智化见白五太太一身重孝,抱定公子,心中好惨,说了几句言语,急速退下,又被赵虎拉住死不放,说:“我们开封府实在没人,但分有人,不会派我们两个人护送白五太太。我想五老爷在时,与王爷为仇,这一路之上,万一遇见襄阳王的余党,我们两人如何能行?可巧遇见你,没别说的,你跟着我们辛苦一趟罢。把五太太送到原籍,一同回来,准保平安,别说不遇见仇家,就是遇见仇家,有你老人家,大约无妨,不在你与白五老爷好了一场。”张龙在旁,亦是这等说法。智化无奈,只得点头应允。赵虎一回头,把他手下从人叫来,说:“把你那匹马拉过来,叫智大爷骑。”从人说:“我骑什么呢?”赵虎说:“你先将就走这几步,等至晚间到驿站上再与他们要一匹。”从人无奈,将马匹拉过来,给智化骑了,同张、赵二位,三个人并马而行。一路之上,赵虎与智化打探破铜网之事,智化一五一十学说了一回。这日晚间,应当住在上蔡县地面,看看临近,早有前站下去找办差的,预备公馆。张龙、赵虎、智化至公馆,承差过来报禀:“请老爷们下马。”三位下了坐骑。公馆原本是一座大店,驮轿车辆,直进店内。丫环婆子下了车,抱公子,搀夫人下驮轿,进上房,打脸水,吃茶,不必细表。夫人吩咐下来:虽然奉旨出京,驰驿前往,是三间房、一桌酒席。除此之外,另要住房、用酒饭等,俱都如数开发钱文。叫办差的来告诉明白此事。虽然上房三间,一桌酒席,可算应差,夫人外赏八两银子。办差的赵升哪里敢受,五太太的管家说:“我们到处皆是如此,少时把你带上去谢赏就是了。”办差的一闻此言,连连夸奖:“白五老爷在世时节是盖世英雄,五太太亦是这样宽宏大量。”   且说张龙、赵虎、智化在西屋住下,洗完脸,早有人把茶献将过来。依着赵虎就要教他们备办酒饭,智化说:“别忙,天气尚早。”赵虎说:“咱们随喝随说话,今天尽醉方休。”正说话之间,忽听外面一阵大乱。赵虎叫从人出去看看外面何事,从人出去不多时,进来说:“老爷,不好啦!外面来了钦差大人,他要住咱们这个公馆。”赵虎问:“什么钦差大人?”从人说:“查办黄河李天祥李大人。”赵虎一闻此言,大吼一声,说:“好囚囊的,怎么配住咱们这个公馆!待我出去会他。”说着就往外闯,智化一揪没揪住。赵虎蹿出去,来至店外,就见办差的在那里跪着。李天祥轿子打住,李天祥趴在扶手上深出身子来,摇晃着脑袋,说话唔呀唔呀的,是南边人的口音,此人就是六堂会审艾虎的时节,他本是与马朝贤一拜,教艾虎认真假马朝贤,就是他的主意。马朝贤一死,他也不敢贪赃了。后来得了工部侍郎,现今出京查办黄河两岸。自从一出京城,逢州府县,把地下的土都要铲起三尺,一路之上,怨声载道,如今正要回京,由此经过。他本是奉旨钦差,亦是驰驿前往,也来在上蔡县,就叫办差的给他预备公馆。办差的上前回话,说:“在上蔡驿给大人预备下公馆,离此还有二十里路。小人此处预备的差使,乃是伺候白五太太所住。”李大人不答应,说:“我不管五太太不五太太,我要在此居住。”办差的说:“我们全凭着滚单札子办差,再说五太太亦已入了公馆。总是屈尊大人贵驾多行几里,奔上蔡驿罢!”李天祥说:“不行,我乃是奉旨钦差。”办差说:“五太太也是奉旨。”李天祥说:“唔呀,你这混帐东西,分明狡辩,与我打!”办差吓的双膝跪下,苦苦哀求。正遇赵虎出来,一问办差的,赵升就将李大人言语述了一回。赵虎道:“你起去,交给我啦。呔!李天祥。”李大人在轿内认得是赵虎,言道:“赵校尉请了。”赵虎道:“我听说你们要住这个公馆?”李天祥说:“我住与不住,与你何干?”赵虎说:”你奔上蔡驿多好呢!如若不然”说着就将袖子一挽,赶奔轿子前来,李天祥知道事头不好,幸而张龙赶来把赵虎一拉,说:“还不退下去。”又向着李天祥一躬到地,说:“大人不必动怒,方才这是我无知的拜弟。卑职闻听大人要在此处下马,卑职乃奉包丞相之谕,护送白夫人接灵,行至此处,本县就给预备公馆。大人又要住在此处,其实就将五太太搬出来也不大要紧,只是请问大人一件事,白五老爷是忠臣,是奸臣?”李天祥说:“那是大大的忠臣。”张龙说:“大概忠奸二字也不是自己辩论的,自然有个众人皆曰忠自是忠,奸自是奸。方才大人说过白五老爷是个忠臣,如今他的公子才两三岁,入店之后,已然是睡熟了,若教白夫人让店,必得将公子抱将出来。倘是借此为由受了风寒,得病还是小事,万一若有好歹,倘有性命之忧,比不得五老爷尚在,又比不得有三位两位少爷的人家,白家就是这一条根,若有疏失,只怕连大人心中都过意不去。大人如肯施恩,只当就看在白公子面,不但五太太感念大人的好处,连去世五老爷都感念大人深恩。大人如不愿奔上蔡驿,此店后面房屋,约有三十余间。大人如再不愿意居住,本街上还有大店,另找一座,就怕铺垫不齐,再不然。只得叫白五太太搬出来就是了。”李天祥说:“岂敢!这等沉重我可不敢担。再说我与他一殿称臣,就是素不相识,我也个作这伤德之事。方才那位说话,要像三老爷言语一样,何必费这么大事情。我就在后面居住,慢说还有三十余间房屋,就是只有三五间屋子,也未为不可。烦劳三老爷,替我与五太太道劳就是了。”张龙复又深深一躬。   若论张龙,也说不出这样一套话来,全是智化教给的。赵虎先一出来,智化、张龙随后也就出来了。智化一瞧赵虎要打架,就告诉张龙:“你快过去劝劝。”张龙说:“打了也是白打。”智化说:“你们浑人浑到一块了。此时你打了他,他也不与你一般见识。明天他入都,折子就上去了,说你们包相爷纵放属员,勒索驿站,殴打钦差,就是这个考语上去,轻者都得罚俸。”智化随机教给张龙一套言语,这就叫骂人不带脏字。   张龙、赵虎、智化三人一同进店奔到西屋中,趴着窗户瞧看。办差的在前引着大轿直奔后面,就听见叮儿当儿全是驮子上的铃儿所响,一驮子一驮子,约有五六十驮子,前前后后有许多家人保护,谅情是黄白之物,后面还有两个人并马而行,到店前下马进来,二人都是身高七尺开外,一个是黄缎子六瓣壮帽,豆青色箭袖袍,鹅黄狮蛮带,月白衬衫,肖缎子薄底靴子,闪披墨绿色英雄氅。面似淡金,两道浓眉,一双怪眼,狮子鼻,阔口,半部黑髯将搭胸前,肋下佩刀。一个是皂青缎子头巾,皂青箭袖袍,薄底靴子,狮蛮带,英雄氅,肋下佩刀。面似锅底,熊眉阔目,胡须不长。人是一黑一黄,马也是一黑一黄,马上捎着两个长条包袱。智化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夜行人。暗暗心中纳闷:“李天祥是奉旨钦差,怎么带了两个贼?莫不是带的金银钱财太多,这是保镖的?”又问张龙:“你可认识这两个人?”张龙说:“我不认识。”智化说:“你可否过去打听打听?”张龙说:“那可行的了。”智化说:“等他们消停消停。”遂要来酒饭饱餐一顿。   将残席撤去之后,张龙说:“我到后面打听去了。”智化说:“可别冒撞。”张龙说:“不能,跟李天祥的那些人,我们见天都在朝房见面,找两个相熟的打听打听,便知分晓。”去不多时,笑微微的回来说:“真有你的!我找着李天祥两个跟班的,一个姓宋叫宋信,一个姓谢叫谢机。听他们两个人说,李天祥有个表弟姓潘叫潘永福,做过兰陵府知府,这两个大汉,乃是潘永福收伏的。两个人在他府内,一半护院,一半帮着办案拿贼。可巧李天祥瞧他表弟去了,见着这两个彪形大汉,他就与表弟借来,一路之上,保护他入都。”智化问:“姓什么?”张龙说:“他们是亲兄弟两个。姓邢,一个叫邢如龙,一个叫邢如虎。”智化说:“李天祥不一定是要他们保护着他入都罢!我想内中还怕有别的情事。”张龙说:“那我可不知道了!”智化说:“我有主意,等他们吃完饭,我过去听他们背地里说些什么言语。”等至二鼓时候,智化把衣服掖将起来,把袖子一挽,由东边夹道过去,直奔后院。李天祥住的屋子是个大后窗户,智化把窗户纸戳了一个小窟窿,往里面一看,正是李天祥把邢家弟兄请进来,待承酒饭。酒席筵前,原来是商量着叫两个人上开封府行刺包公。智化一闻此言,吃惊不小。若问邢如龙、邢如虎怎样上开封府行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英雄户外听私语 贪官屋内说谎言   且说智化看这二人神色不正,来至李天祥屋子后面,窥见房内摆列一桌酒席,李天祥居中坐定,一黑一黄两个人在旁坐着。李天祥说:“二位贤弟。”那两个人说:“小人焉敢与大人称兄唤弟!”李天祥说:“哪里后来!你们两个人是当世英雄,终久是国家冻梁之材。我还有大事奉恳二位,不知二位胆量如例?”邢如龙、邢如虎一齐说道:“我二人受大人的厚恩,碎身难报。若问我们的胆量,学会一身来无踪迹去无影响之能,叫我们上山擒虎,下海捉龙,只要大人差遣,万死不辞。但不知大人所差何事?”天祥说:“我实对你二人说罢!我的老师是当朝庞太师,与开封府包公那黑炭头有铡子之仇,至今未报。屡次的上折本,万岁爷偏心护庇,总未降包公之罪,我看二位堂堂仪表,必然本领高强,技艺出众,特邀二位一路前往。你们要能结果包公性命,必定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我老师必定保举二位作官,奉送纹银一万两。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邢如虎大吼一声,说:“杀包公!”李天祥慌忙站起拦住,作惊道:“别嚷!此是机密大事,不可高声。”又叫家人出去外面看看有人没有。家人出来一看,复又进屋中说:“外面无人。”焉知晓他只瞧了前头,没看后院。李天祥又问:“我说到包公,二位何故这般的动怒?”邢如龙说:“我实对你老人家说,我们在黄河岸上,作的是绿林买卖,听见绿林中人传说,我们天伦死在包公之手,可又不知确实否。如真死在他手,岂有不与父报仇之理?”李天祥说:“只要是开封府的事,我无一不知。”邢如龙说:“先父姓邢单名吉字,先作绿林,后来出家,当了道士。”正说在这里,李天祥答言:“此事我是深知。原来邢道爷就是二位的令尊。皆因你们令尊好下围棋,常常陪着我庞太师弈棋。那日包公派展熊飞行刺庞太师,总是太师爷造化大,可巧这天出去会客,姓展的到斜月轩见着你们天伦,未容分说,就将他结果了性命。你天伦一半丧在包公之手,一半丧在南侠之手。若论男子生于天地之间,父仇不报,算甚人物。”邢如龙说:“我若不杀黑炭头,誓不为人!”李天祥说:“明天我在商水县写一封书信,你二位到我家中,务必白天将开封府路径探好,至晚间方好行事。若要什么应用物件,只管与我少爷去要。我就假说染病,在商水县等候。见了你们二位回来,或事成,或事不成,我再入都。”   智化听到此处,把舌头一伸,转身便走。来到了屋中,见张龙、赵虎,说:“我这趟可将他们的消息全听来了。我明天可不能同着二位上襄阳了。”就把天祥差派邢如龙、邢如虎上开封府行刺的话,说了一遍,赵虎一听,破口大骂,说:“咱们别容他们去行刺,连李天祥一并拿住,叫本地方官将他们解往开封府。”智化说:“不行,就凭一句话,如何就将他们拿往?总要见他们的真赃实犯,才可将他们拿住。再说,包公怎么派展大哥错杀邢吉,是什么缘故呢?”张龙说:“不是那回事。那是李天祥捏造的言语,为的是用假话激发他二人,好尽心竭力,前去行刺。”智化道:“是了,原先倒是怎么件事情?”张龙说:“说起话长。有个黄老寡妇,她有两个女儿,叫金香、玉香。玉香给赵得胜之子为妻,过门之时,叫金香顶替,赵家一瞧不是,两下里一闹,金香乘乱跑回家去,两亲家揪扭着击鼓鸣冤。包公升堂一问,女家报男家害了他女儿,男家说他用金香顶替。包公传金香到案一看,金香一则长得丑陋,二则是个疯子,上堂来她说:‘咚咚咚!嗢嗢嗢!哇哇哇!妈呀,上头坐着佛爷。’这一句话包公便一晕摔下公位,从此包公中了邪啦。后来大相国封扶乩,那几句话我还记得哪:‘心地不提防,上堂觉渺茫。良医无妙药,友到便有方。’当时谁也不明白,后来才知道横着一念一拐弯,便是‘心上良医到便有方’。可巧展熊飞来了,半路上碰见邢吉的徒弟小老道拐骗衣箱,展熊飞听他们说,邢吉有一本书叫《阴魔录》,庞太师请他去害包公,展熊飞夜入庞太师府,正遇老道作法,被展熊飞瞧见。作法最怕人瞧,老道用符咒一催,摄魂瓶崩碎,打死邢吉,包公病也好了,拿问玉香原案,后来展南侠作了官,怎么是他害的呢?分明假造的言语。”智化说:“这事我如何知道?明天我跟下这两个去,他们必想着开封府此时无能人。他不去行刺便罢,如要真是行刺,不是我说句大话,他二人走脱一个,拿我是问。”赵虎也不敢让智化一路同行了,反倒给智化行礼,嘱咐前去要小心着。智化说:“明天我也不见五太太了。”   次日五鼓、智化就等候李天祥起身。忽听外面有了动静,智化悄悄地先就出了店门,在前途等候。不多一时,远远就望见李天祥的轿马人等。智化就在他们前后左右,他们打尖之时,智化也用饭,等他们起身,智化又跟下来了。至晚间,果然住商水县中。午时就有前站先下来,见商水县办差的,把官话私话,都说明白了。李天样到的时候,不用费事。要是官话私话说不明白,本地知县担架不住。智化看着李天祥轿子进了公馆,邢如龙、邢如虎押解驮子,也走进店中去了。智化方才转身,在他的公馆至近的地方找店住下,预先告诉店家:“我今天行路劳乏,要早些安歇。我也不要茶水,你们也别惊动于我。”伙计点头出去。智化随后就把双门一闭,把灯火吹灭,在床榻上盘膝而坐,闭目合睛,吸气养神。直到天交二鼓之半,住店的俱都安歇了,智化也不换夜行衣服,自己出了屋子,把双门倒带,由窗户纸伸进手去把插管插上,“飕”的一声蹿上房去,蹿房跃脊,直奔李天祥公馆。由后界墙穿过去,寻得李天祥上房,仍是在后窗户用指尖沾口津,在窗户纸上戳一小窟窿。往里一看,见李天祥拿着一封书子,叫从人预备四封银子,吩咐一声:“有请邢壮士。”家人答应,转身出去。不务一时,邢如龙、邢如虎打外面进来。李天祥起身说道:“二位贤弟请坐。”二人说:“不敢,大人请坐。”李天祥道:“我有话讲,坐下细谈。”二人方才落坐,从人献上茶来。李天祥说:“明天我可不走啦,就在此处听候佳音,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们二位千万要好好收藏。你们进风清门十字街,打听有个双竹竿巷,路北大门,问明李宅,尽管问我的名字,李天祥李大人是在这里居住不是?如若问对之时,此信尚不可递进去,必要见了我儿子,当面投递。我儿必将你们请进去。我儿名叫李黾。到我家之后,要什么应用的东西,叫我儿给你们预备。我这里有二百两白银,可不是酬劳你们,这是给你们二位作路费。事成之后,保二位作官,让老师奉送你们二位白银一万两。”二人齐说道:“不敢领大人赏赐,我们去杀包公,一半是与我们自己报仇,如果事成之后,大人提拔提拔,我们就感恩不尽了。大人在此等候,我们进城,见天色行事,天气若早我们就出来探道,当日晚上就入开封府,把他头颅砍下,用油绸子包好,不露血迹,我们跃城而过,就连夜回奔大人公馆。大人早早见着黑炭头脑袋,亦好放心。”李天样说:“全仗二公之能。二位早早歇息去罢,明天早晨起身,也不用过来见我,我在此处听好消息就是了。”说毕,对着邢家弟兄二人打了两躬。邢家弟兄倒觉有些过意不去,捧着银子,拿着书信,李天祥送出门首,千叮咛,万嘱咐,这个事情,总要谨慎方好,智化见两个人出来,急忙抽身欲回转自己店房,忽然望前窗户上一看,但见雪白窗户纸上头有一个小月牙孔,倒把智化吓了一跳,究竟总是夜行人知道夜行人的规矩,智化一看这个小窟窿,就知前窗户那里有个大行家,必在外头窥探屋中之事。智化一矮身躯,施展夜行术,直奔正西往墙头上一纵,就见有一条黑影,往西南一晃,再细看,已踪影不见。智化倒觉心中纳闷:这条黑影是什么人,这样快的身法?此人比我胜强百倍。意欲追赶,又不知往哪里去了,只好回店。蹿进墙去,回到自己屋内,并不点灯,仍是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等至天明起身不提。   且说邢如龙、邢如虎抱着银子,拿了书信,到了屋内。不提防有一宗物件,吧嚓一声,正打在邢如虎脖子上。邢如虎哎哟一声,回头一看,什么也瞧不见。说:“哥哥,这事可奇怪了,哪里来的一块石头,正打在我脖子上。”开口要骂,被邢如龙拦住说:“不可,由外面打不进来,里边也没人,这店中闲房太多,也许是仙家老爷子,好闹着玩,打你也是有的。千万可别口出不逊,要是冲撞着他们,那可不好哇!”邢如虎说:“哪有这些事故!”将银子放在小饭桌子上,先就把书信贴身带好,又叫店中预备酒菜。二人越想越高兴,直吃的大醉,叫店家把残席撤去,二人头朝里沉沉睡去。第二日早上起来,直奔京都开封府前去行刺。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拼命的不干己事 逃生者移祸于人   且说邢如龙、邢如虎受了李天祥重托,头天晚间饮酒大醉,次日早晨起来,叫外边人将马匹备好,把银子分散带着,一看饭桌上银子,剩了两封,短了两封银子。如虎说:“哥哥,怎么剩了两封,必是店家偷去了。”邢如龙说:“不能,店家敢偷?既然开店,难道就不知店内规矩,就是寻常旅客,他也不敢动一草一木,何况这是公馆。”邢如虎说:“不管那些,没了与他要,不是他也得他赔。”邢如龙说:“不可!咱们在大人跟前说下大话,连咱们自己的东西尚管不住,倘若咱们一闹,岂不是叫大人放心不下?我们只当少得了些个。拿着那些个也觉路上太重,我们办大事要紧。”邢如虎无可奈何。两个人将这银子收拾好了,出了店门,早有人把马拉出伺候。二人乘骑,一直扑奔京师大路,哪晓得智化早在那里等候了。智化或前或后,跟踪行走,隐约听见说丢了银子,智化心中纳闷:怎会丢了银子?什么人偷了他们的东西?   智化正疑惑间,前面一骑马,由西南往东北,撒开腿大跑。马上坐着一个人,青缎壮士帽,青布箭袖袍,薄底靴子,皮挺带,肋下佩力,黄脸皮,骑的一匹玉顶甘草黄彪马,手中执打马鞭。智化一看这人就认得,心中暗想道:“他这是从哪里来的?”此人原来是江樊。皆因他跟随邓九如在石门县拿住自然和尚、朱二秃子、吴月娘。和尚总没有清供,枷了打,打了又枷,又怕刑下毙命,实系没法。如今江樊上开封府,领教包相爷主意。江樊保护邓九如上任,相爷嘱咐他,若邓九如稍微有点舛错,拿江樊全家问罪,故此江樊尽心竭力。邓九如派江樊上京,教他越快越好,请教了包相爷的主意,叫他连夜回来,江樊才借了这匹好马,不分日夜赶路,哪晓得为这一匹马,几乎送了自己的性命。那日正往前走,用力打了两鞭,那马四足飞开,如鸟相似。江樊也是心中得意,不料后面有一个人跟下来了。邢如龙、邢如虎、智化均皆看见。这匹马可称得起千里马,后头跟下一个千里脚来。看此人三尺多高身量,酱紫壮士中,紫色小袍子,腰中皮挺带,青铜搭钩,三环套月一双小薄底靴子,腰中牛皮鞘子,插着一把小刀,长有一尺五六寸,刃薄背厚。此人面似瓜皮,青中透绿,眉毛两道高岗,两只小圆眼睛,黄眼珠,薄片嘴,芝麻牙,高颧骨,小耳朵,两腮无肉,细腰窄背,五短身材,类若猴形。虽是两条短腿,跑上比箭射的还快些,先前离马甚远,后来就把那匹马赶上了。见他双手一揪马尾,把两足一踹,双手往怀内一带,脚沾实地,就由马的旁边撒腿往前跑下去了。看看跑过马头,就见他往起一蹿。那马一眼咤,正走着好好的,忽然一见这光景,往起一站,江樊就从马后胯掉了下来。算好,马真通灵性,四足牢扎,一丝不动。江樊掸了掸土,拉着马,气哼哼地问道:“呔!你是干什么的?”那人叉着腰一站说:“此山我是开,此树是我栽,要打山前过,留下买路财,牙蹦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今天你寨主走在此处,这个地方虽不是寨主爷所住的地面,皆因我有紧急之事,看见你这一匹马,脚底下倒也走的爽快,你将这马与我留下,饶你这条性命,逃生去罢。”江樊听说,哈哈大笑,说:“原来你是断道劫人的吗?”那人道:“然也。”江樊道:“看你身不满三尺,貌不惊人,你也在此打劫于我?我不忍杀害于你,我有紧急事件。按说将你拿住,交在当官追问,你大概别处有案,我作一件德事,放你去罢。”智化远远听见,暗暗发笑,知道江樊是口巧舌能之人,本事稀松平常,就是能说。焉知这个矮人不肯听他花言巧语,一定要马。说:“善言好语,你也是不肯与你大王爷这匹马。看你肋下佩刀,必然有点本领,要胜得你大王爷这一口小刀,爷输给你这颗首级,如不能胜爷这口利刃,连你这性命带马全算我的了。”江樊说:“好朋友!你容我把马拴上,我们两人较量较量。”那人说:“使得,容你把马拴上。”江樊就在一棵小树上把马拴好,回头说道:“依我说,我们二人算了罢,不如留些好儿罢,改日再较量,你不着,论身量你六个也不行。”那贼人哈哈一阵狂笑,说:“你过来受死罢。”就见江樊飕的一声,把刀亮将出来,恶虎扑食相似,来的真猛。那贼一回手,抽出他那口短刀,并无半点惧色。此时邢如龙、邢如虎也就来至跟前,停马瞧看。倒是智化远远的隐着自己的身子,替江樊着急。明知江樊不是那人对手,自己又不好露脸,恐怕邢如龙、邢如虎的事情不好办。那个贼人,打量江樊拿刀过来,必是要动手,原来不是。江樊一回手,又把刀插入鞘内,深深与贼人作了一揖,说:“寨主爷,实不相瞒,我是任能耐没有,受了人家的重托,与人家办点要紧的事。我是最好交朋友的人,我要不是紧事在身,这一匹马情愿双手奉送。无奈我受人重托、你容我到京内把这件事办完,你在此等候,我把这匹马送与你骑,绝不食言。我若口是心非,叫我死无葬身之地,”贼人听了一笑,说:“你打算我是三岁娃子,受你哄骗,如若将你放过去,你还叫我在这里等着,你看通京大路有七八条,你还能走这里来?你别饶舌罢。”江樊见那人话口太紧,他就索性与人家跪下大哭,苦苦哀求放他过去,令人听着替他凄惨。他本生就的伶牙俐齿,他没把贼的心说活,倒把邢如龙、邢如虎说得替他难受。邢如虎说:“哥哥,这个人敢是窝囊废,不然,我们给他讲个人情罢。”邢如龙说:“依我的主意,咱们少管闲事。”邢如虎说:“我们见了合字,还不是三言两语就没事了。”邢如龙说:“我也是见他哀告,怪难受的。”   二人就下了马,南边有株树,把马拴上。两个搭讪着过来说:“朋友,算了罢。”贼人翻眼一看,说:“你们二位,说什么来着?”邢如龙说:“我们可是过路的,看他哀告怪可怜的,瞧着我们的面上,把这号买卖抛了罢。”江樊一听,有了台阶啦,他又向着这两个人哭哭啼啼,苦苦求怜。这二人本是浑人,最见不的人一托。他二人说:“全有我们哪!他不答应,叫他与我们试试。”回头又与贼人说:“得了,放他去罢,瞧我们了。实对你说,我们也是合字儿。”贼人一听道:“你们也是合字儿。”二人答言:“全是线上朋友。客见孙氏抛诉,合字苏软也要抛,胎罢,龙儿看合字盘让了罢。”你道他说的是什么话?原来是贼吊坎哪。“合字苏软要抛”是“我心一软也要哭”,“胎罢”是“高高手让他过去罢”,“龙儿”是“马”,“看合字盘”是“赏我们一个脸,不用要了”。邢如龙说了这套话,把矮子肺都气炸了,说:“你们还是绿林,哪有向着外人道理!不若我把马得了来,你们二位若要,我奉送你们,倒是全绿林的义气。怎么反与外人讲情?”邢家弟兄被矮子问住了,闹了个恼羞成怒。邢如虎说:“与你这么说,是给你个脸儿。”矮人说:“要是不给脸哪?”邢如虎说:“连你都走不了。”矮人哈哈一阵狂笑,说:“这倒好了,你们两个人可有名姓没有?”邢如龙说:“要问你寨主爷,我叫黑风邢如龙,那是我兄弟,他叫黄风邢如虎。小辈你叫什么名字?”那矮人说:“要问你大王爷,居住五华山鸳鸯岭。姓皮,我叫皮虎,外号人称三尺短命丁。你们两个人既是帮外人,我问你是单打单个,还是两打一个呢?”邢家弟兄齐说道:“你们一千一万人,也是我们两个人一齐上,你一个人,也是一齐上。”皮虎说:“好,你二人过来受死。”先就亮出刀来。邢氏弟兄丢英雄氅,挽袖子,掖衣襟,将包袱内银子担在马背上,一回手拉刀。江樊在旁苦苦相劝,说:“使不得!使不得!为我的事情,怎么你们两下反目,这倒不好了。”皮虎说:“这倒没你的事了。”江樊在旁看了他们两个动起手来,顷刻间杀了个难解难分,两长加一短。矮人本事更绝,这口短刀,上下翻飞,身体灵便,跳高纵远,脚底下连一点声音皆无。江樊看他们杀的正在难解难分之时,过去把树上自己的马解下来,将身一纵上马,大叫一声说:“那二位解围的恩公,论说你们二位为我与矮贼交手,我应当帮着二位,才是道理,但因我事在紧要,我可少陪了。”说毕,吧吧几下马鞭子,胯下一蹬劲,那马似飞地跑去了。邢如龙、邢如虎回头一看,好!真懂交情。智化远远的瞧着,暗笑江班头真是机灵鬼。皮虎见江樊跑了,更觉气上加气,心中一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自己学会一趟滚堂刀,类如地堂拳一般,是在地上乱滚,净取人的下三路,轻者带伤,重者即死。邢家弟兄只见皮虎刀法改换门路,噗咚一声躺在地上,邢如龙打算捡个便宜,抡刀一剁,皮虎躺在地下咕噜咕噜滚起来了。邢家弟兄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眼睁睁招架不住,大概要想逃命,有些个费事。要问邢家弟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使心用意来行刺 安排巧计等拿贼   且说邢如龙、邢如虎,这就叫多事。皮虎一施展这趟滚堂刀,二人真魂都吓冒了。皮虎这一趟刀,是有高明人传授。他还有一个哥哥,叫三尺神面妖皮龙,两个人是一般高的身量。皆因他二人身矮力小,他师傅才教给他们一手功夫,每一施展这个招儿就抢上风,非有大行家方能破得。他们就这满地一滚,可有门路,全仗肩、肘、腕、胯、膝沾地,横着把小刀子在那膝盖下或扎或砍,要是碰上,虽然不能死,也得残废。此时邢家弟兄,撒腿就跑。皮虎说:“我当你们有多大本领,替别人充勇,我定要追你二人的性命。”皮虎苦苦直追。邢家兄弟一直扑奔正北,跑来跑去,好容易前边有一座树林,二人进树林,也不敢站住。皮虎腿短,跑得却快,眼看就跟进来了,邢如龙就知道不好,跑又没他快,动手又不是他的对手,只可拚命奔跑。皮虎将到树林当中,不提防由正西来了一块石子,正打在右腿节骨上,噗咚一声,栽倒在地。邢如虎回头一看,皮虎躺在地下了,叫道:“大哥,这厮摔倒了。”二人忙跑回来要剁皮虎。皮虎他不知被哪里来的一块石头打了一个跟头,自可认着丧气,一瘸一点地跑出树林,直奔东北逃生去了。邢家弟兄也不十分追赶,也是纳闷,不知道他怎么栽了一个跟头。就是智化见皮虎与邢家弟兄一交手,倒觉着高兴。这叫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是皮虎杀了邢家弟兄,省得自己上开封府去了,若是邢家弟兄杀了皮虎,地方上除去一个祸患。不料邢家弟兄败下去,后来皮虎苦苦的一追,转眼间一看,变出两个皮虎,再看就看不见了。智化正心中纳闷,就见皮虎一瘸一点跑出来,邢如龙、邢如虎在后面紧追,追赶没多远,也就不追了。邢如龙说:“我们这就是万幸,管闲事,差一点没废了性命,咱们这一路上可什么事情也别管了。”智化隐住身子,看着二人上了坐骑,扬长而去。   智化仍是在后面跟着,一路无话。到了风清门进城之后,见日已西坠,找一个小店,吃过了晚饭,写了个柬帖。等到二鼓之半,带上刀,揣好柬帖,出屋将房门倒带,纵身上房,出离店外墙,由城墙上去,由马道下去。到开封府,正打三更,蹿墙进去,找寻包公的书斋。原来包公已沉沉睡去,屋中半明不暗点定一盏灯。智化把窗棂纸搠了一个窟窿,往内窥探,见桌案上灯烛花结成芯,李才扶桌而睡。智化暗叹:总是包公造化不小,鬼使神差,我要不同张龙行走,怎知此贼前来行刺。暗暗把门一推,并没拴着,把帖掏将出来,往八仙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走,仍将双门倒带。   智化一走不大要紧,把包兴儿吓着了。这天包兴叫李才支更,恐他贪睡误了事情,又再三嘱咐,李才说:“我绝不睡,哥哥你歇息去罢。”包兴到外间放倒头和衣而卧,睡到四更,猛然惊醒起来,疑着李才必然睡熟,慢慢下地,扒着里间屋子门缝,往里一看,果然李才睡去。就进去在李才身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李才由梦中惊醒。包兴说:“你还是睡了罢?”李才说:“没有。”包兴说:“你还说没有?多是嘴硬。”李才说:“情实没有,我刚一眯胡。”包兴说:“灯花那么长,你还一眯胡呢!”李才说:“觉着刚一闭眼。”包兴一回头,见桌子上有一个半全帖子,问李才这个帖子是什么人递进来的。李才说:“不知道哪!许是先前就有的罢。”包兴道:“胡说。”包公睡醒问道:“什么事先前就有的?”包兴、李才二人彼此害怕。包兴过去、先把幔帐挂起。包公披衣而坐,问道:“什么物件?”包兴不敢隐瞒,说:“桌子上有一个半全帖子,门户未开,不知什么人投进来的?”包公说:“呈上来我看。”李才执灯去了烛花,包兴呈帖子,包公接将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写:“天生无妄之人,有无妄之福,就有无妄之祸。相爷忠君爱民,尽有余力。明日晚间,谨防刺客临身。门下慕恩人叩献。”包公看着上面言语,心中暗暗忖度,事情来的奇怪,把旁边包兴、李才吓的浑身乱抖。包公并不理论此事,叫将此帖放在书案之上。包公起来,净面整服冠,吩咐外厢预备轿马。包兴伺候包公入朝。可巧这天早朝无事,不必细说。包公下朝,用了早饭,饭毕吃茶,又办理些公事。天交正午,包兴、李才心中捏着一把汗,明知今天晚间有刺客前来,先前有展护卫在衙门中,有壮胆的。如今开封府乏人,焉有不怕之理。见相爷却不提说今晚之事,包兴疑为把此事忘了,又不敢过去提,李才望着包兴使眼色、努嘴,教他提起昨晚之事,包兴摇头,也是不敢说,无奈何搭讪着给相爷倒了一碗茶,才低声说道:“晚间那个柬帖”还要往下说,包公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把他那半截话也吓回去了,诺诺而退。包公性情永远不许提刺客二字,包公总讲,忠臣招不出刺客,总是贪官污吏才能招出此等事。包公自己正大光明,又无亏心之事,见智化柬帖,毫不在意。   此时天已过午,包公午歇。包兴趁着这个工夫,将柬帖袖出来,告诉李才别离老爷左右,伺候听差,我出去教他们晚间防范捉拿刺客。李才答应说:“很好,你快去吧。”包兴出来,由角门奔校尉所,启帘进室,见了王朝、马汉。王、马二位赶紧站起身来,说:“郎官老爷请坐,今天怎么这样清闲自在?”包兴说:“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们这差使所管何事?”王、马二人齐说道:“我们所有不明白的差使,望郎官老爷指教,怎么今天倒问起我们来了,岂不是明知故问么?”包兴道:“怕你们不知所司何事,我好告诉你们。”王朝说:“侍候御刑,站堂听差,侍候上朝等事。”包兴又问:“还有何事?”回答:“捕盗拿贼。”包兴说:“你们还知道捕盗拿贼那?把贼拿在衙门来行刺来了。”王朝问:“何出此言?”包兴说:“你来看。”王朝接将过来一看,吓的胆裂魂飞,说:“此物从何而至?”包兴就将昨天晚间之事,对着他们细说一回。又问:“别位护卫老爷又不在家,你们二位看看怎么办好?”王朝说:“我即刻派人,晚间在包相爷两旁埋伏着拿贼就是了。”包兴说:“你们也晓得,相爷若有舛错,我们该当什么罪过。”王朝说:“这个我们知道。你老人家请回,伺候相爷去罢,我们晚间预备。”包兴把半全帖拿将过去,回内不提。王朝、马汉叫韩节、杜顺两个班头到里面,就将昨天晚间有人送信,说今天晚间防备刺客的话说了一遍。两个班头一闻此言,急速出去,挑选伙计,俱要手灵眼亮、年轻力壮之人。当日晚间吃毕晚饭,各带短刀、铁尺、绳索等物进来。王朝、马汉过来,点了点数目,共四十个人。叫他们提上灯笼,俱用柳罐片盖上,用的时节把柳罐片摘下来,立刻就亮了。王、马二位,也忙着吃罢晚饭,带领四十个差役和二名班头,慢慢进了包公住居的跨院。就在书房前面,另有三个西房。王朝在东,马汉在西,每人带了二十一个人,用香头火把窗户纸戳出梅花孔,分一半人,往外瞧看,恐防困倦,到时节再换那一半人。包公在书房之内,听着外边有些动静,明知道他们防范刺客,也不拦阻他们,自己拿一本书,在灯下观看。包兴、李才两个人也有防范。此刻有二鼓多天,包兴约会李才,先把书房隔扇闭好,后又将横闩上上,从那边搭过一张八仙桌子预上,桌子上又放着一把椅子。包兴低声告诉李才说:“当初听白玉堂说过,要是大行家,早也不出来,晚也不出来,等至三更天前后才来。他们要是进来,就从这横楣子上进来,我站在桌子上面椅子上看着。贼要一爬横楣子,我就先看见了。我要看见,我好喊叫他们拿贼。”李才说:“哥哥,到底是你有招儿。”包兴说:“什么话呢!咱们守着高明人,听他们讲究过。”说话之间,忽听外面正打三更,包兴说:“到时候了,我们上去罢。”包兴爬上桌子,又上了椅子,站在桌子上面,够不着横楣子,上了椅子,又太高了些,只可弯了腰,把横楣子撕了一个洞,往外看着。李才上了桌子,把隔扇开了一个大孔,趴着往外直瞧。包公正在灯下看书,听着他们在那里踢蹬噗咚,也不知作些什么,抬头一看,倒觉好笑。笑的是他们胆子又小,又是义仆的气象,总怕老爷有失,真要是有本事刺客,他们挡得住吗?   开封府的事,暂且不提。单说两个刺客,头天进城,到十字街下马,打听双竹竿巷李天祥的宅子,到了门首,说明来历,门上有人回禀进去。不多一时,李天祥的儿子李黾说请。二人把马上包袱解下来,有人带路,来至内书房,见了李公子要行大礼。李黾把他们搀住,知道是天伦派来的人,不敢怠慢。问二人名姓,他们将姓氏名字,怎么来历,一一说明,又将书信往上献。李公子接过来,拆开看明书信,置酒款待二人。次日晌午,邢如龙、邢如虎换上李天祥家人的衣服,奔开封府趟了一回道,俱都看明。复又回到李家,用了晚饭。到二鼓之半,李黾问二位壮士所用何物。二人齐说:“就用油绸子一块,再用包袱一块,我们两个人杀了包公就不回来了,拿着他的脑袋去见老爷去了。”李公子说:“但愿二位壮士大事早成,二位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二人换上夜行衣靠,将白昼的衣服尽都包好,随身背起。待杀了包公,跃城而过,明天走路之时就可换上白昼衣服。收拾停妥,李公子每人敬了三杯酒,说了些吉祥好话。正打三鼓,二人出屋,转眼之间,蹿上房去,一溜烟相似,二人踪迹不见。李黾心中想道:二人此去,大事必成。单说邢如龙、邢如虎直奔开封府,一路并没遇见行路之人,到府墙根下,纵身蹿上墙去,由上面蹿到院中,寻找包公卧房。二人往两下一分,东房上一人,西房上一人,蹿在前坡,趴在房瓦之上,瞧看屋中,二人一怔,见屋内烛影照定,有人趴在横楣子上,还有人扒着隔扇往外看。二人正在犹疑之间,腿腕子全叫人揪住了。扭头一看,每人身后一个人,将他们揪住,不能动转。要问拿刺客这两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擒刺客谷云飞奋勇 送禀帖黑妖狐有功   且说智化头一天把禀帖搁下,第二天早早把晚饭吃完,饭钱店钱均已给了,看看快关城门,出店进了城,找了一座茶馆,进去吃茶,直坐到喊堂之时。出了茶馆,又在大街上游玩一回,天已交二鼓,方到开封府的西墙,就蹿将进去。他原就知道包公的书房,离书房不远,有一株大树,智化盘树而上。此树极其高大,四面八方,全都看的明白,又且枝叶茂盛,要想看见他却有些费事。此时天交三鼓,就知道行刺之人看看快到。不多一时,远远望见有二条黑影,由墙上蹿将下来,直奔书房的后身。智化见两个人往两下里一分,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心中为难,他们是两个人,自己是孤身一人,又不会打暗器,若会打暗器,先打下一个来,剩一个就省事了。倘若抓住一个,那个再跑了,可就有些不便。只可先奔东边,这一个还近些,然后再拿那个。智化下了树,邢如龙正在东屋上前坡,智化蹿上后坡,到房脊那里,往上一探身子,见贼人趴在房上,净瞧着包公的屋子纳闷。忽然间,又见从西房脊后头,露出一人,把智化吓了一跳,以为是他们一同行刺来的哪!智化往下一矮身,怕那人看见。原来那人倒不怕智化,看见时,双手往上一招,冲着智化,一打手势,指了指智化,指了指自己。又伸了两个指头,是你我二人,又用双手一比,是两只手掐刺客腿腕子。智化方才省悟。心中暗道:这是谁?又不认得。智化又是欢喜,又是纳闷,欢喜是有他帮着我拿刺客,刺客就不能跑了,纳闷的是不认识他是谁。自己也把双手一招,又一点头,那人早就溜到刺客背后。智化也就爬过背后来,见那人面貌,好似蒋四爷。两下里把刺客腿一掐,这一掐不打紧,就听底下屋内一阵大乱。包公屋内也有“哎呀、噗咚”声音。东、西厢房里,王朝、马汉带领着四十二人。王朝瞧见西边房上有人,马汉是看见东房上有人,先过来一人蹲着走,后过来一人是爬着。王朝告诉众人摘柳罐片,以为马汉那边没瞧见,马汉也教摘柳罐片,疑王朝那边没看见,却原来两边俱都看得明白。包兴他是趴着横楣子往外看的真确,东西厢房上先过来两个人,趴在房上往屋里瞧。包兴将要嚷,一瞧,又过来了两个,心中暗道:今日来了多少刺客,就大声一喊:“有了贼了!”一迈腿,忘了他在椅子上,整个往下一摔,正摔在李才身上,椅子往下一翻,咔嚓噗咚。包公一惊,正要翻书。“哧”的一声,把一篇书撕下来了。外边喊叫“拿贼呀!”房上已将两个刺客扔下来了。王朝、马汉带领众人往上一围,裹住了两个刺客。房上拿贼的二人也跳下房来。一个是智化,那位是倒骑驴的神行无影谷云飞。皆因瞧看徒弟,与山西雁大众分手,正打算上陕西汝宁府寻找苗九锡,路过商水县,遇见李天祥,见邢如龙、邢如虎形迹可疑,自己盘费也没有了,遂找店住下,要想晚间与李天祥借盘费。至二鼓多天,到了李天祥公馆,听见他们要行刺包公。自己心中一动,谁人不知包公是应梦贤臣,就有意前去搭救。且先试试两个刺客有多大本领,就打了他一飞蝗石,方知二人没甚能耐,又拿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路上作盘费。路上又遇见三尺短命丁皮虎,也是给了他一飞蝗石,他的心思与智化两样,他怕刺客死,刺客死了,他便不能在包公面前显手段。他救了邢如龙、邢如虎二人,就暗地跟了下来。早瞧见智化是拿刺客的,智化可没看出他来。谷云飞当下把邢如虎扔下房来,自己也跳下,始终没撒手,攒着他腿腕子翻过来、翻过去乱摔。口中还嚷道:“唔呀,翻饼烙饼,翻饼烙饼。”把刺客摔的坑吃坑吃的,又不敢言语,甘受其苦。包公在屋内听着奇怪,怎么饼铺掌柜的也来了。智化也照样将贼摔下房来,也打算将他翻来翻去的,到底智化手里的力气不成,将一翻,邢如龙缩回一条腿去,那只腿一蹬,智化也就撒手了。邢如龙一挺身躯站起来,亮刀对着智化就砍,智化用刀相迎,二人战在一处。谷云飞嚷道:“我要是净烙饼,你心内也不服,我先撒开你,让你歇息歇息。”智化一听着急说:“你别撒开他,将他捆上。”谷云飞说:“我忘了,现在再捆也不迟。”哪知邢如虎一挺身躯,便跳起拉刀在乎,咬牙切齿,冲着谷云飞就是一刀。他见谷云飞手内没有兵器,以为这一刀下去,准把他劈为两半。焉知晓刀砍下去,人却没有了。王朝、马汉带着众人,打着灯笼,拿着单刀、铁尺,全要动手。智化明知道众人没甚本事,刺客眼是红了,别看他两个人本事也有限,要杀王朝、马汉和那些个班头,就仿佛大人逗小孩子一般,一转身就得死几个,随即喊道:“二位老爷、众位班头,不用你们帮着动手,这两个小贼交给我们拿他吧,你们上书房门口保护相爷要紧。”王朝这才答应一声,会同马汉带领众人直奔书房而来。此时智化与邢如龙动手,不分胜败。智化心中急躁,恨不得将邢如龙拿住,好帮着那人再拿邢如虎,奈因不能一时就将邢如龙拿住。倒是那边“当啷啷”一声,把邢如虎刀踢飞了,他就扎撒着两只手,一个箭步,蹿出圈外,要想逃性命。谷云飞嚷道:“唔呀跑了。”智化闻听跑了,一着急,说:“别叫他跑了。”谷云飞道:“邢老二你别跑哇,他们说,不叫你跑了呢?”连那打灯笼之人瞧着都是暗笑,又是纳闷。这个人,又不知从何处来的,手中又没拿着兵器,瞧着刺客那口刀神出鬼没,可又砍不着那蛮子,他一转眼,倒把刀踢飞了。   他只喊说“不叫你走呢”,他可也不追,眼瞅着刺客一跺脚纵上房去,单脚刚一着阴阳瓦垄,蛮子说:“你下来罢!”那刺客真听话,“噗咚”摔下来了。就见蛮子过去,用脚一踢说:“你别动了,你这歇歇罢!”那刺客也真听话,就一丝儿也不动。复又过来,冲邢如龙说:“你兄弟在那里歇着,你还不歇歇么?”智化虽然在此动手,也曾看见,暗说真是高明。邢如龙哪还有心肠动手,打算三十六着,走为上策,虚砍一刀,转身就跑。刚一转身,就见蛮子在迎面站着,用手一指,说:“别走。”要往西跑,蛮子早在西边等着。自己一想,这还不便宜,对着蛮子就是一刀,并没见他躲闪,只一抬脚,正踢在邢如龙右手腕子上,这口刀就拿不住了,“当啷”一声,落于平地。邢如龙回头就跑,智化就追,蛮子就嚷说:“姓邢的,你教我好看不起你。你们二人是亲弟兄,一个被捉,一个要跑,纵然逃了性命,你还活的了多少年?你们事成之后,高官得作,骏马得骑;事情败露,应当同赴其难,各各受死才是。按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之有!岂不闻伯夷、叔齐不念旧恶?”包公一听心想:饼铺掌柜的还晓得《四书》?智化听见了也想:此公倒是文武兼全之人。蛮子又说:“你别走哇,走了不是朋友,何况你也走不了。就便是交朋友还得有官同作,有难同赴,何况你们是亲弟兄呢!”邢如龙跑到墙下,正要越墙而去,被蛮子这话说的好觉无味,一跺脚说:“也罢,我不走啦,你们过来,要杀要剐,任其自便。”智化说:“罢了,这是真正英雄。”叫官人过来,把他扯了一个筋斗,四马攒蹄,将他捆上,邢如虎先就有人将他捆好,众人说道:“全拿住了。”   王朝、马汉、马快班头给智化道劳,智化过来,问那人贵姓高名,仙乡何处,怎么知道刺客的来历?谷云飞将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众人过来,也与谷云飞道劳。此时包公叫包兴开门,请校尉。包兴、李才两人,把桌子椅子搬开,开了隔扇,站在台阶石上高声叫道:“相爷有请王校尉,马校尉。”二人答应一声,跟着包兴进了书房,见相爷道惊,自己请罪,包公问道:“外面贼人是谁拿获的?”王朝就将智化、谷云飞拿贼之事,回禀一番。包公说有请二位壮士。王朝出屋,说:“有请二位壮士。”二人答应,随着王朝至书房。见相爷双膝跪倒,口称:“小民智化,参见相爷。”蛮子说:“小民谷云飞,与相爷叩头。”包公说:“二位壮士请起。”吩咐看坐,二人不敢坐。包公让之再三,方才坐下。包公看智化仪表非俗,看谷云飞身不满五尺,瘦弱枯干,面如重枣,短眉圆眼、类若猿形,衣衫褴褛,什么人也看不出那身功夫来。包公说:“多蒙二位壮士贵驾,助一臂之力,事结之后,必保二位作官。”这二人说:“小民不愿为官,但愿相爷贵体无恙。”包公一声吩咐:“将两个贼人绑进来!”众班头将他们五花大绑,身上的包袱,早就解将下来,推到屋中,至包公面前立而不跪。众人说:“跪下!”两个怒目横眉,仍然不跪。包公见两个人一黑一黄,非是良善之辈,一声吩咐,将狗头铡抬来,要将二贼铡为两段。若问二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诚心劝人改邪归正 追悔己过弃暗投明   且说两个刺客见包公,站而不跪。原来预先就商量好了,邢如虎说:“哥哥,我听见他们说了几句言语,你就不走啦?”邢如龙说:“我怎么能舍你逃生?只可你我生生在一处,死死在一处。”邢如虎说:“既然这样,咱们见了他们,也不必与他们磕头。”邢如龙说:“就是磕头也不能饶咱们,不如先快乐快乐嘴,见面大骂他一场,也无非是个死罢。”邢如虎说:“使得,再过二十年,又是大汉一条。”两个人主意定妥,故此见了包公立而不跪。二人暗暗一打量,包公在上面,端然正坐,戴一顶天青色软相巾,迎面嵌宝玉;天青色缎子袍服,斜领阔袖,上面绣五彩团花;厚底青缎子朝靴,乃是一身便服。又往面上一看,恰若乌金纸,黑中透亮,两道剑眉,一双虎目,海口大耳,一部胡须遮满前胸,犹如铁线一般。这位爷虽是文职官员,却是武将相貌,虎势昂昂,端然正坐,二贼一瞧,毛骨悚然。包公一见两个刺客,用手一指,说:“本阁有什么不到之处,招你们起这不良之心?来!把那三品御刑狗头铡抬将上来。”王朝、马汉答应一声,速到御刑处,把狗头铡抬入书房。吩咐撤去蟒套龙服,将二人拿下。邢如龙、邢如虎一见这个御刑式样,好生可怕,怎见得,有《赞》为证:书房内,一声吩咐人答应。这御刑,令人观瞧不敢抬头。奉圣旨,放粮之时将它造,为扬天下镇陈州。王与马,神威抖;撩起袍,挽上袖;吩咐搭,往上走;书房搁,声音丑;令人观瞧把心儿揪:虽然怕,又要瞅。见王朝,一伸手,猛翻身,把龙衣抖。神见也忧,鬼见也愁。铜叶子裹,钢钉儿凑,刃儿薄,背儿厚。分三品,龙虎狗。审出口供,把真刑抖。虎呲牙,龙须抖,这狗头铡尖嘴棱腿吐着个舌头。见王朝,一低头,铡刀背,拿在手。有马汉,往前走,但见他,双眉皱。奔刺客,就要揪,当时间把邢家弟兄二人魂魄吓丢。   且说包公见了两名刺客,也未审问他们,就吩咐预备狗头铡要铡两个刺客。智化、谷云飞全闪在一旁。智化背后,有人一拉,智化回身出去一看,原来是江樊。他与智化行礼,智化说:“你还没走哪?多有受惊。”江樊问:“受什么惊?”智化说:“你遇见劫道的皮虎,还不是一惊么?”江樊说:“你怎么知道?”智化就把前番怎么见着之事说了一遍。江樊说:“你老既知道更好啦。方才我听说拿住刺客,我进来一看,原来是他们两个人。他们本待我有恩,你老人家在我们相爷面前请个人情。要是铡完了时节,我就预备两口棺材,表表他救我之情。”智化说:“你既有这番意思,我着实爱惜这两个人,心地忠厚,绿林之中,诚实之人甚少,他无非受了李天祥蛊惑给他父亲报仇,又许他们做官发财,故此前来行刺。他与皮虎交手救了你,看起来,可算得好人。我进去给他说情,相爷要赏我一个全脸,碰巧连他们的性命都保住了。”正说话之间,院子里把芦席铺上了,眼看着把两个人推出来。智化说:“众位慢动手,我到里面给他们两个人讲个情,看看如何。”随进了书房见包公,跪倒说:“相爷大人,暂息雷霆。”包公说:“智壮士请起,有话慢讲。”智化就将半路碰见白五太太,李天祥要夺公馆,自己在背地里听李天祥蛊惑这两个人,说他天伦的原由,因此上为父报仇,又且报答李钦差待他们的好处,半路又怎么救了江樊的话说了一遍,末了说:“相爷请想,为父报仇是孝,报答李天祥是义,救江班头是恻隐之心。虽然前来不利于相爷,总算两个是好人。相爷若肯格外施恩,饶恕他两个人死罪,他二人虽肝脑涂地,死不敢辞。小民大胆谏言,请示相爷天裁。”包公听罢点头,说:“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情由那,倒是本阁将他们错怪了。”遂吩咐把两个推回来。王朝答应一声,复又把邢如龙、邢如虎推回,二人仍然挺身不跪。包公说道:“方才本阁未曾问明你二人,到底因为何故前来行刺?”二人说:“我们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父仇不报,畜类不如。”智化在旁说道:“你二人真是浑人!你们受了李天祥蛊惑,冤你们前来行刺,这叫个借刀杀人,你二人却信以为真。前者他与你们说话,我却在外面听着。说你们天伦被展熊飞所杀,是与不是?”邢如龙、邢如虎一齐说:“不错。可还有一件事,我们那银子,也是你盗去了罢?”谷云飞在旁说:“是我,不要错赖好人。”包公暗说:“这可倒好,不打自招。”邢如龙又问道:“我们天伦到底是怎么死的?”智化又将阴魔录砸碎摄魂瓶,他乃是自己把自己打死的话说了一遍。又道:“你要不信我这话,当着相爷、众位校尉老爷们问一问,是真是假。”包公言道:“智壮士所说,分毫不错。你们二人,原来就为此事前来行刺,本阁也不深怪你们,念你等是一对孝子,放你二人去罢。如若不改前非,再将你们捉获,绝不宽恕。尔等来为二人松绑。”王朝、马汉过来,把绳解开。这二人倒觉一怔,智化说:“还不给相爷谢救命之恩!”邢如龙、邢如虎方双膝跪下,齐说道:“小人见识不明,险些害死相爷。我们身该万死,蒙相爷开恩,不结果我们性命,实如再造。”智化在旁说:“你们何不求求相爷,就在开封府讨点差使,报答相爷。俗话说:宁给好汉牵马随蹬,不给赖汉为父为尊。”邢如龙说:“我们受人的重托,要是投在相爷门下,岂不被人说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智化说:“你们真是浑人!你要尽忠竭力,也须分个忠奸,跟了忠臣留名千古,跟了奸臣遗臭万年。别听说庞太师要保举你们为官,连他自己此时尚且闭门思过,他如何能保举你们二人?”邢家弟兄一听,十分有理。邢如虎说:“哥哥,咱们就求求相爷。”二人磕响头碰地苦苦哀求。包公无奈,也就点头,将二人收留下。这就叫但行好事须行好,得饶人处且饶人。邢家弟兄要没有半路救江樊的事,也就没有活命了。包公要不收下两个刺客,到下回书天子丢冠袍带履也就不好办了。全是前因后果,人不能得知。   闲言不必多叙,单说包公叫邢家弟兄更换衣服,此时谷云飞告辞,包公要保举他,谷云飞一定不愿为官。包公赏他银两,他执意不受。相爷知道这个人性情古怪,只好赏一桌酒席,令校尉相陪,又问智化襄阳城的事情,王爷的下落。智化回答襄阳破铜网之事,王爷的下落实在不知。此时天已不早,智化等告辞出去,至校尉所。王朝、马汉陪定谷云飞、智化、邢如龙、邢如虎吃酒,众人开怀畅饮一回。大家安歇。   到了次日,包公上朝不提。单说智化保举了邢家弟兄,倒觉着后悔,思量起来,人心隔肚皮,万一两个人变心,又守着相爷更近,要作出意外之事,自己如何担待得住?只得日夜相守,查看他们的动作。谷云飞回店拉驴不表。包公下了朝,将至书房,就有人报将进来,说鼓楼东边恒兴当铺内,杀死七条人命。包公一闻此言,吓了一跳。要知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班头奉相谕访案 钦差交圣旨辞官   且说包公下朝至书斋,刚才落座,就有人进来回活:“鼓楼东边恒兴当铺,昨夜晚间有夜行人进铺,杀死两名更夫,五个伙计在柜房被杀身死。今早祥符县亲身带领忤作人役,至铺内验看尸身,验得被杀者刀口赤色,是夜行人所杀,验道时,由东墙而入,盗去约计百两有余。连学徒的李二小带管事的,俱都带至开封府,以候相爷审讯。”包公一听,又是一场无头的官司,遂问道:“祥符县知县可在外面?”回答说:“现在外面候相爷传唤。”包公说:“请。”差人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一时,县台来到书斋与相爷行礼,口称:“卑职陈守业参见。”包公说:“免礼。”问恒兴当铺之事。陈知县复又禀告相爷一回,把管事的与学徒口供、验尸的验格,一并献上。包公看了看,问道:“贵县将当铺之人可曾带到开封?”答应说:“现在外面,候老师审讯。”原来陈守业是包公门生。先前的知具徐宽,如今升了徐州府知府,现今换任陈守业,也是两榜底子,最是清廉无比。这案官司,可为难了,人命又多,故此详府。包公吩咐:“把管事的带进来”。有人答应,出去不多时,将管事的带进书房叩头。包公看此人,青衣小帽,慈眉善目,倒是做买卖人模佯,并无凶恶之气。见了包公,口称:“小民王达,与相爷叩头。”包公问他铺中之事,回说:“昨夜晚间,贼人进来,我们在前边睡觉的一概不知。后柜房连学徒共是六个人,杀死了五个,就是学徒的没死,他连那贼的样儿,什么言语,都听明白了。”包公吩咐带学徒的。差人把王达带出,带学徒进来。包公看他十八九岁,拿绢帕裹着脑袋,进来跪下。包公问:“你叫什么名字?”回答:“姓李叫二小。”包公问:“学了几年?”回说:“三年有余。”又问:“你脑袋受了伤了。”回答:“不是,我是偏脑痛,我要不是这个病,也被他们杀了。”包公问:“甚么缘故?”二小说:“我们后柜房没有炕,我在柜上睡觉。皆因我脑袋痛,怕风吹,有一点风儿就痛的钻心,眼睛一翻就昏死过去。杀死的那个姓李的是我叔叔,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教我在柜底下睡,省得门口风吹我脑袋。我就依着他这个主意,睡在柜底下。有三更多天,我脑袋痛得睡不着,就听见院内打更的说:‘哎哟有贼!’咔嚓噗咚一声,大半是把打更的杀了。又听见‘叭噔’一响,窗户洞开,就从外头进来两个人,手内拿着东西晃,就像扫闪一样。看他们拉刀出来,叱嚓咔嚓!一会的工夫,就把五位掌柜的都杀了。里头屋内是首饰房,他们进去把锁剁开,就听屋内哗啷作响,大概拿了不少东西。我也不敢言语,把我吓瘫了。他们出来说:‘咱哥们,明人不作暗事,把咱们弟兄的名姓,与他写下了。’那个黄脸的就说:‘写咱们哥俩不要紧,反正到处为家。咱们常在草桥镇路大哥家住着,若有个风吹草动,路大哥比咱们身份重,别教路大哥担了疑忌,难道说前两天咱们没告诉当铺那话呢?教他慢慢想滋味,你我也不算作得暗事,有能耐,尽管叫他们访咱们去。’那黑脸的就说:‘有理有理!’然后两人走去啦。”包公听罢,问说:“你们铺子可有什么事情,你知道不知?”二小说:“我知道。前三四天头来了两个人,当了一支白玉镯子,他要当五十两,我们给他二十两。两个说话不通情理,教写定五十两,我们给添到三十两。两个人口出不逊,说:‘写不写罢!’我们说当不到。他说:‘你敢说三声不写?’我们掌柜的说:‘慢说三声,三十声也敢说!’他们说:‘你们小心着点!我们三天之内,来收本钱。’这才走的。杀人的那两个贼一晃火亮儿,我瞧出他那样儿来了,就是当镯子这两人。”包公问:“他们可说姓什么没有?”二小道:“始终没说姓什么。”包公一想昨天晚间之事,那两人一黑一黄,别是邢如龙、邢如虎罢?一声吩咐,教将邢如龙、邢如虎和智化一并叫进来。三人进来,两旁一站,包公问李二小:“你认的那两个贼人相貌不认的?”二小说:“认的,再等一年我也认的。”包公道:“你说一黑一黄,比我这两个人怎么样?”二小说:“比这二位矮多着呢,也瘦弱些。”包公吩咐:叫王达把他这学徒的带回去,照常挂幌子作买卖。死尸用棺材成殓,暂不下葬,城外找一个僻静处厝起来,完案之后,准其抬埋。王达与学徒叩头出去。包公又着知县和马快,分头缉访贼人下落。知县告退。包公叫包兴把两名班头韩节、杜顺叫将进来,二人进来与相爷叩头。包公就把恒兴当铺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教他们带数十个伙计,至草桥镇访这个姓路的和这一黑一黄的两个贼人。并说:“本阁与你们一套文书,准你们在草桥镇要人相帮。”相爷亲自赏他们盘费,又言破案之后重重有赏,二人叩头转身出去。包公教主稿将文书用印后交给韩节、杜顺。发放已毕,韩节、杜顺到外,挑了十二名伙计,都是高一头宽一膀,在外久管拿贼办案,手明眼亮之人。各带单刀、铁尺、绳索等物件,等着领了盘费,悄悄起身。余者班头,在城里关外暗查探访,暂且不表。   单说李天祥之子李黾打刺客走后,就是提心吊胆,整整一夜没睡。五更多天就派人到开封府门首探听消息,天亮回禀道:包丞相仍然上朝。李黾就知道大事没成,复又派人打听两个刺客的下落。等了两天,方才知晓邢如龙、邢如虎降了开封府了。这才赶紧修下一封书信,派人连夜上商水县与李天祥送信。李钦差一闻此言,吓得他心胆俱碎,明知这一进京,性命难保,不入都也不行啦。心想:我虽死可别把这些财帛丢失。遂找了镖行的人押着这些驮子送往原籍去了。自己壮着胆子,入都交旨复命。算好,包公并没递折本参他。万岁爷也未降旨说他办理不善,也未说他办理甚善,无非是“知道了,钦此。”李天祥自己羞愧,告终养辞官,暂且不表。   单说韩节、杜顺带领十二名班头,巧扮私行,直奔草桥镇而来。到了草桥镇时节,找了一座大店住下。这个草桥镇,今非昔比。先前太后带着范宗华住破瓦寒窑,自从太后入宫,万岁发银十万,重修天齐庙,设立了宝座。万岁要封范宗华官职,皆因他不称其职,教他自己要一个差使。他说三辈子当地方,就要当个地方,可是天下的地方,全属他管,要这么一个天下的都地方,万岁爷就赏他四品天下都地方,为的是他与知府平行,故此才赏他四品前程,四品俸禄。天齐庙周围香火地连庙都属他管,家道由此陡然而富,就是无儿。本地有个路家,是个破落户,名叫路云鹏。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路云彪,一个叫路云豹,全作小武职官。皆因他弟兄常打官司告状,两个哥哥搬往异乡去了。他跟前有个儿子,叫路凯,一个女儿,叫路素贞。全学了一身好功夫。皆因路云鹏认的人杂,都是绿林中人传授他们的本事。路素贞这本事更透着出奇,是她干娘教的,她干娘是谁?就是前套《小五义》上,闪电手范天保的妻子喜鸾、喜凤。因为路云鹏贪图范家是财主,就把自己儿子过继范家。后来范宗华死了,路凯披麻戴孝,如同父母亲丧。出殡后,范家又没有亲族人等,又没人争论,公然他就把四品都地方袭了。过了三年之后,慢慢有人劝解他,教他认祖归宗,他心一活,就把范家好处忘了,自己仍然改为姓路,这个天齐庙周围香火地,还是属他。家大业大,家内有的是钱银,文武衙门不敢碰他,军民人等人人惧怕,公然就成了一个恶霸。重利盘剥,折算人口,占人田地,夺人买卖,抢买抢卖,霸占房屋,欺压良善,种种恶事,任意胡为。就后路云鹏一死,更为无法无天。人给送了个外号,叫他活阎王。若要和他打官司,更不行了,他去二指宽的帖子,教把这个人押一个月,衙门里就不敢押二十九天半,他说不教送饭,这个人就得活活饿死。但他有般好处,不贪女色,连老婆都不娶,家中就是他妹子路素贞带着个丫鬟,两个婆子,除此以外,别无妇女。如今,他妹子已经是二十岁了,也没许配人家,总是高不成,低不就。论他妹子品貌,却是十分人才,又是一身好功夫。二十岁的人,已通人道,常常背地埋怨哥哥,不作正事,有误自己青春。每见少年男子时节,就透出些妖淫气象,故此人给她送了个外号,叫她九尾仙狐。看看到了三月二十八,就该开天齐庙的日子,路家单有帐房,赶庙的各行买卖全得上帐房挂号。有历年间准占的地方,有现占的买卖,估衣细缎,珠宝玉器,金皮两当,针蓖两行,大小买卖前几天就乱成一处,都要上这里挂号的。这些事路凯自然一概不管。这日路凯正在书房坐着,忽然打外面进来两个朋友,全是山东莱州府人氏。一个姓贾叫贾善,外号人称金角鹿;一个姓赵叫赵保,外号人称铁腿鹤。两个人进来,与路凯行礼。路凯让坐,叫人献上茶来,问道:“二位贤弟,一向可好?”二人说:“托赖哥哥之福。”又问:“二位贤弟从何而至?”贾善说:“由京都而来。”路凯说:“京都可作好买卖?”贾善说:“哥哥别提啦,我们在京都,这个祸可闯的不小。”路凯说:“咱们弟兄多,怎惧个祸么?”二人一齐说道:“我们这个祸,好几条人命。”赵保说:“我那支白玉镯子,在咱们这里当,那时拿上去,都是五十两。在京本打算不作买卖,心想把镯子当了,就够盘费。焉知晓他们只给三十两,我们口角纷争,话赶话,说三天之内收他本钱,闹了个骑虎势。话说出来了,不能不办。那日夜晚之间进了恒兴当铺,杀死两个更夫,到柜房一顺手又杀了五个,得了些个首饰,本要留名姓,又怕连累哥哥你,我们是常往你这里来,万一风声透漏,岂不是与你招祸么?”路凯哈哈大笑,说:“就是这个事情!再比这事大着点,劣兄也不惧,你们好小量人。”吩咐一声:“摆酒,咱们喝酒罢。”二贼说:“酒我们是不喝了,话已对你说明,我们得躲避躲避。”路凯说:“你们走在哪里都不如在我家里便当,你们哪里也不用去。”二贼无法,就在路凯这里吃酒,欢呼畅饮,过了两天,就到开庙日子,贾善、赵保会同路凯,更换衣襟,商量着要到庙上走走。路凯吩咐十数个家人,叫他们拿着口袋,为的是在庙会摊子打地分钱。刚才要走,忽见一个家人跑进来,喘吁吁的连话都说不上来,说:“大爷可了不得啦,咱们庙上这几年,也没有打把势的。今年来了两个人,在此打把势,我们问他挂了号没有,他说:‘不懂的’,与他要地钱,他不但不给,还骂人。”路凯一听气往上一冲,说:“你们好生无用,不会打么?”家人说:“我们瞧着这两个家伙,怕打不过他。”路凯说:“多丢人哪!”言还未了,跑进五六个人,头破血出,齐说道:“大爷,有人扰庙。”路凯说:“待我去。”随带贾善、赵保匆匆赶去。这一去要把天齐庙闹个地覆天翻。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龙姚二人卖艺闯祸 姑娘独自奋勇拿人   且说路凯家中,有许多豪奴与路凯送信,说把势场打坏人了。路凯一听,肺都气炸。说:“好小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随带贾善、赵保,三个人带领十数人上庙。又告诉家人,知会那些闲汉。教他们上庙。一传这信,就有四五十人,一个个磨拳擦掌,狐假虎威,一窝蜂似地跟着路凯直奔庙外。就听前边一阵大乱,又见人众四散奔逃。原来天齐庙一开,人烟众多,也有烧香还愿的,也有买卖东西的,也有逛的。这庙几年工夫没有打把势的,忽然一来,都要瞧看瞧看。从前把势一到就得去路家挂号,给许多地钱。路家一高兴,就来帮场。大半打把势的有多少订本领出色的,只是一半生意,一半武艺。这几年生意把势上庙,路家来了,就赶跑了,为的是显路家的能耐,一半也是敲山震虎,使本地人惧怕他。把势一传信,不敢上这庙上来了。哪知这二人不是打把势卖艺的人,是跟随颜按院大人当差使来的,一个姓姚叫姚猛,一个姓龙叫龙滔。皆因智化私自走了,蒋四爷与大众商量明白,大众散走入都,一半找智化,一半打听王爷的下落。大人发给盘费银两。龙滔、姚猛是亲戚,二人商量,一路同走,倒不是要寻找智化、王爷,要到家内瞧瞧,怕的是以后留京当差,不易回家了。二人就在步下行走,也没有马匹,走到草桥镇,就该岔路信阳州。这二人本是浑人,走着在树林稍歇,就此睡了,把所有东西部丢了。净剩身上衣服、刀锤没丢,人家拿着太重。腰间围着皮囊铁钻子没丢,在腰内围着呢。这两个人一醒,面面相觑,身边净存些碎银子,不上一两了,相对抱怨会子,也就认丧气站起就走。到了第二天,龙滔说:“到了信阳州交界上,咱们就不挨饿了。自可两个人赶路。”早晚打了打尖又走,可巧正走在天齐庙,一看人烟稠密,姚猛说:“龙大兄弟,这里好一个地势,咱又没有盘费,何不在此想几个钱,也省得满处商借,岂不省事?”龙滔说:“怎么个找法?”姚猛说:“你不会本事么?人学会艺业还不许卖哪!”倒是姚爷把他提醒,回说:“对!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两人凑了凑钱,还有二三百钱,就在庙西边找了一块地方,教龙滔在那里等着。不多一时,姚猛买了一块白土子,夹着一块板子来到,龙滔纳闷:“要这物件做什么?”姚猛说:“好往板子上施展咱们的錾子。”龙滔说:“有理。”姚猛去借枝笔来,在板子上画了一个人形,画了五官肚脐眼,闲人立刻就围上了。龙爷要先练,又不会说打把势生意话,口里就说:“我们是异乡人,不是久惯卖艺的,皆因无钱使用,吃饭要饭钱,住店要店钱,我们会粗笨的气力,众位别当看打把势的,只当周济周济我们。”说完就练,就是自己的刀,三刀夹一腿,砍了半天,外头也搭着人多,也真有夸好的,收住了刀要钱。哗唰哗唰的钱,见了不少。姚爷抡了一路锤,也见了些个钱;又打錾子,立起板子来,冲着画的那个人打眉毛,打双眼,三支全中,大家喝彩,钱更找多了。看的人又扔钱,要打肚脐眼。这个时候,外头进来四五个人,全是歪戴帽子,斜眉瞪眼,问道:“谁叫你们摆的这个场子?”这二位哪里会说柔软话,说道:“用你管!”那人说:“你们挂了号没有?”二位说:“我是不懂的。”那人说:“不挂号,收哇。”这二人见一转眼工夫就挣了这些钱,叫收哪里肯收,三句话不对头,就打起来了。这些人如何是这二位对手,一转眼的工夫,这几个人就是头破血出。那几个恶奴就说:“你们可别走哇!”撒腿就跑。看热闹的人说:“你们快收拾起钱来走罢,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姚猛说:“他们要是好惹的,我们也就走了,既不是好惹的,我倒要惹惹。”龙滔随即把钱拢了一拢。外头一阵大乱,看打把势的人,胆小的全都跑了。就听外边说:“在哪里呢?”有人答言说:“没跑,在这里呢!”路凯、贾善、赵保三个人先进来,回头告诉家人,不要动手。路凯问道:“你们两个人就是打把势的吗?”姚爷说:“不错,你小子是作什么的?”赵保说:“你是什么生意人,怎么见面口出不逊?”龙滔说:“放你娘的屁,什么叫生意人,你没打听打听二位老爷。”赵保说:“什么老爷,舅舅打你。”往前一蹿,就奔了龙滔,上面一晃,紧跟窝里发炮就是一拳。龙滔伸手一抄腕子没抄住,二人就打,不过三五个回合,就教铁腿鹤一个横跺子脚踢在龙爷身上,龙爷一歪身躯,噗咚摔倒在地。龙爷本没多大能耐,要是使刀,还得他先动手,他会使那迎门三不过的三刀夹一腿,要是猛鸡夺素,还可以抢上风。要论拳脚,如何行的了。这一躺下,姚猛就急啦,就往前一蹿,伸手就抓赵保。赵保如何肯教他抓,双手往上一分,就使了一个分手跺子脚,“当”的一声,就踢在姚猛身上,“崩”的一声,姚猛晃了两晃:“哎呀!好小子,你再来。”赵保当腰“当”又是一腿,又踢在身上,姚猛仍又晃了两晃,说:“小子再来。”赵保又是一腿。姚爷单臂用力,冲着贼磕膝盖。“叭”就是一掌,赵保“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金角鹿奔将过来就与姚猛交手。三弯两转使了一个水平,用他头颅冲着姚爷一撞,姚爷往后一仰,单臂用力,就给了贾善一拳。这个贾善,怎么人称金角鹿,皆因他会使一个羊头,将身往上一撞,凭着身子,拿脑袋往上一撞,若要教他撞上,总得躺下。遇见姚猛,他这个苦头吃上了!姚爷虽不是铁布衫、金钟罩,天然皮糙肉厚,自来的神力,他如何撞的动!随即就给了他一拳,“崩”的一声,贾善栽了一个筋斗,躺在就地。姚爷赶上去要踢,贾善使了个鲤鱼打挺,纵起身来。旁边早有路凯说:“出家伙砍他。”那边赵保爬起,就把刀亮出来。龙滔也把刀亮出来,施展他那三刀夹一腿,把赵保砍了个晕头转向。这边贾善也拉刀对着姚猛就砍,姚爷拉出那把腰圆大铁锤,等着贾善的刀到,将锤往上一迎,“当啷”一声,贾善就把虎口震裂,撒手丢刀回头就跑。那边赵保倒不顾龙滔,过来对着姚爷后脊背,用刀就扎。姚爷一回身,用锤横的一撩,赵保那口刀也就拿不住了。“当啷”一声,坠落于地。幸好有路凯过来挡住姚猛。路凯来的时候,本没带着兵刃,一弯腰将贾善那口刀来捡起,奔了姚爷,用刀就剁。姚爷拿锤一招,路凯的刀早就抽将回去,绝不叫他锤碰上。斗了两三个回合,只听那边“噗咚”一声,龙滔叫贾善一头撞了一个筋斗。姚爷一发怔,这么个工夫,不料身背后叫铁腿鹤冲着他的腿腕子给子一脚,姚猛腿一软,“噗咚”往下一跪,正在路凯面前。路凯用刀要剁,忽然他背后有个南边口音说:“唔呀,混帐忘八羔子,难道你还敢杀人吗?”随着就是一刀。路凯躲过,见那人一色大红缎子衣襟,壮士打扮,也未问姓名,两个人就交手。   原来此人是圣手秀士冯渊,他同着艾虎、卢珍三个人一路前来,一半寻找智化,带找王爷的下落。走着找着,艾虎叫他两个人先走,说:“我要找一个人去,前途若等不上,京都再见。”因为艾虎与冯爷不甚知交,自己要上扬州府找他师傅去,故此单个行走。卢珍同着冯渊一路走,可巧走在草桥镇打尖,正要来酒饭,店家多话说:“你们二位不瞧热闹去!”冯渊就问:“瞧什么热闹?”店家说:“这地方有一座天齐庙,十分热闹,二位逛逛这个庙再走。”二人吃完饭,直奔正西,到了天齐庙外,就见那边人众东西乱跑,喊说:“杀砍起来了。”冯渊赶到人丛中往里一挤,正遇着路凯举刀要杀姚猛,又见龙滔也教人捆上了。冯渊一急,拉刀一骂,剁将下去,与路凯两个人交起手来。姚猛也叫人捆上啦,贾善拿着龙滔的刀,赵保拿着自己的刀,三个人战冯渊一个人。冯渊随动着手,边骂骂咧咧,并不惧怕。三个战了多时,不分胜败。忽然,打正南上又闯进一个人来,细声细气说道:“你们因为何故杀的难解难分?到底所为何事,我先打听打听,说明白了然后动手。”冯渊喊说:“唔呀,大哥帮着拿他们,咱们的人全教他们绑上了。”卢珍一听,往那边一看,何曾不是,也把刀亮将出来。原来卢珍走进庙门,回头不见了冯渊,转身寻到这里。卢珍把刀亮将出来,闯将上去。卢珍那个本领,可就强多了,转眼之间,把大众杀的前仰后合。路凯一着急,打算要用莽牛阵,一拥齐上。将要一声吩咐,又见正南上一阵大乱,众人喊:“姑娘来了。”见那些人齐往两旁一闪,从外边进来了一位姑娘,瞧见他们大家动手,叫一声:“哥哥们躲开,让我拿这个狂徒。”卢珍不肯奔她,想男女授受不亲。冯渊见她有二十多岁,乌云用一块鹅黄绢帕扎住,玫瑰紫小袄,油绿汗巾扎腰,桃红的中衣,大红的弓鞋;满脸脂粉,并没带什么花朵,耳挂金勾,蛾眉杏眼,鼻如悬胆,口似樱桃,生得虽然美貌,却带妖淫的气象。冯渊把刀一剁,姑娘并不还手,一闪身躲过,一抬腿正踢在冯渊的膀子上,冯渊撤手刀飞,姑娘往下一蹲,一个扫堂腿就把冯渊扫倒。吩咐把他捆起来,然后扑奔卢珍,与公子爷交手。两个人杀在当场,战在一处。要问胜负输赢,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天齐庙外大家动手 把势场内好汉遭擒   且说九尾仙狐路素贞,一见公子卢珍长的品貌端方,心中就有几分喜爱他。公子见冯渊也叫人拿住了,叫道:“反了!”把自己平生武艺施展出来。恨不得一刀就将路素贞杀死,然后拿那几个蛮子就不费事了。明明知道这个姑娘武艺超群,公子爷这口刀上下翻飞,闪砍劈剁,遮避拦挂,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神出鬼没,削耳撩腮,这一路万胜花刀,砍的九尾仙狐没有还手的工夫,只可招架而已,全仗着掩避躲闪,招架腾挪。姑娘就知道势头不好,暗一忖度,今天要输于这厮,连哥哥一世英名付于流水。自己心中一害怕,心一慌,手眼身法步全不跟趟。卢珍公子看了一个破绽,一抬腿,正踢在姑娘右腕之上,姑娘“哎哟”一声,一撒手,钢刀“当啷啷”坠于地上。   卢珍这口刀往上一递,就在姑娘后脊背那里,要是稍一用力,这口刀就扎进去了。是卢珍一点恻隐之心,不肯杀害她的性命,微丝一停手,把姑娘吓了一个粉脸焦黄。姑娘见卢珍不肯扎她,心中暗想,这个人是成事君子。可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说的可慢,那时可快,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卢珍就见姑娘一回手,手中有一红赤赤的物件,冲着公子面前一抖,卢珍就觉着一晕,眼中一发黑,“噗咚”一声,人事不知,栽倒在地。姑娘说:“哥哥,快将他捆上,抬回家里去,可别杀他。”路凯答应一声,叫带来的那些个人,将他们四个抬回家去。瞧热闹的众人,一哄而散。   单说路素贞拾起刀来,先就回家去了。路凯押解大众,赵保、贾善拿着龙滔等人的家伙,直奔路凯家中而来,把这几个人押在书房门口,他们大家进了书房。贾善、赵保问:“大哥,这几个人怎么办?”路凯说:“把他们杀了吧。”贾善说:“不可,我看这几个人不俗,咱们先问问他们的来历,然后再杀不迟。再者妹子说不教杀那个相公。我瞧这几个人,也不像咱们本地人,又有一个南方蛮子,不是绿林,定是鹰爪孙,问问他们的来历为是。”路凯说:“不错。”刚要带这几个人细问,家人进来报:“崔大爷到。”路凯说:“请。”到来之人姓崔名龙,外号人称镔铁塔。就是前套《小五义》上,绮春园掌柜的。叫艾虎追跑啦,后来又到孤树岗。开兴隆店的是他兄弟叫崔豹。后又遇见老西徐良,艾虎没拿住他,哥俩由梁道兴庙中,受了徐良的暗器,哥俩失散,崔龙投奔襄阳王去了。王爷事败,遇见黄面狼朱英,把王爷的事情告诉他,叫他各处约人,仍帮着王爷谋反,故此他奔此处来约路凯,投王爷共成大事。路凯三人迎出书房之外。路凯与崔龙见礼,又与贾善、赵保一见,提起来全部慕名。当时崔龙瞧了捆着的几个人一眼,也不能细看是谁。冯渊一见崔龙,暗暗欢喜,说:“这就不怕。”此时卢珍已缓过气来了,“哎哟”一声,喊叫:“好丫头!”睁开眼一看,这几个全是四马倒攒蹄在那里捆着呢,冯渊低声说道:“趁着家人都不在这里,我告诉你们一句话,回来就说我们都是王爷府的,我回来与他吊坎。他要问你们时节,你就提叫甄卢,你叫龙猛,你叫姚滔,你们两个,是后入的王府。珍兄弟,你是我带的绿林投王爷。记住了,咱们可就有了命了。”大家点头,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主意,事到如今,由着他办去罢。就听人家里头屋内说话,问了会子好,问他来意。这个说:“路老大哥,我来找你来了。”路凯说:“什么事情?”崔龙说:“现时襄阳王”说到这里一怔,说:“路大哥,我说这个话,可犯禁哪,你把手下从人叱退了罢。”路凯说:“我这手下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崔龙说:“我进来时,看见那边捆着几个人,是什么缘故?”路凯将要回答,就听外头说:“唔呀,崔大哥,似乎我们这个朋友就不认得了,眼眶子太高了哇。”崔龙说:“这是谁说话呢?”路凯说:“大半准是认得大哥,快出去瞧看。”崔龙出来一看,冯渊说:“崔大哥,你还认得小弟呀!”崔龙说:“冯爷呀!路大哥,怎么把他捆上了?不是外人,这是王爷府内集贤堂的朋友,怎么得罪了哥哥,把他们都捆上了?”路凯就把前项事说了一遍。崔龙说:“没什么大不了事呀。”路凯说:“没有。”崔龙说:“既然这样,都是自己人,看在小弟面上,把他们放开罢。”路凯一声吩咐,把他们四个人解开,大家起来。冯渊先过来,与崔龙见礼问好说:“崔大哥,这本家,大概也是合字线上的朋友。”崔龙说:“不是!”路凯一听,就知他们也是绿林的人,全会说行话。崔龙与路凯引见冯渊说:“这是圣手秀士冯渊冯爷,这是活阎王路凯路爷。”又叫冯爷把那些朋友给见见。冯爷就把那三位也与路凯见了,又与崔龙见了。路凯又叫贾善与大众见了一回,方才让坐,家人献茶。   崔龙问冯渊,可知王爷的事情?冯渊说:“我们同王爷的王官等,与北侠、南侠大众交手,不料事败,王爷一走,我们全找不着了。我们正是四下里找寻王爷,如今不知下落。方才走在这里,在庙上与路大哥闹起来了。多亏崔大哥到,不然,我们也不敢说自己的真事。你老人家来,是我等的万幸。”崔龙说:“你们不知王爷下落,我倒知道。皆因我走德安府,遇见朱英朱爷。”冯爷问:“就是黄面狼?”崔龙说:“是他。王爷一看事败,带着世子殿下连雷英等,由影堂柜子底下,下了地道。这地道直通到城外头四里多地的杏花店,那里有王爷一座花园子,打花园里头出来,那有车辆马匹,起身奔了宁夏国。宁夏国国主见着王爷,让国与王爷,王爷不坐。那国国主,念当初赵光美老王爷时候,杀到宁夏国城门,人家情愿写降书降表。依着别位带兵大臣,就要攻破城池,杀他们个干干净净。老王爷不准,留下了他们宗庙社稷,准其纳降。老王爷回朝,老贼赵普有一误不可再误之说,老王爷回府自缢身死。宁夏国一闻此信,也不纳贡,训练兵马等着与老王爷报仇。襄阳王爷在襄阳练兵,他就有书信前来,有日兴师,给他一信,愿效犬马之劳,以作前站先锋。如今王爷到他国中,他情愿让位,王爷不受,愿帮助人马,以雪前仇。雷英与朱英商议,聘请天下山林的朋友、海岛中英雄,谁愿帮助王爷,情愿平分疆土,裂土分茅。如今,请的是南阳府伏地君王东方亮,陕西朝天岭金毛狮子王纪先,翠麒麟王纪祖,金弓小二郎王玉,姚家寨黑面判官姚文,花面判官姚武,周家巷火判官周龙,桃花沟病判官周瑞,土龙坡飞毛腿高解,金凤岛金箱头陀邓飞熊,太岁坊伏地太岁东方明,紫面天王东方清,这是几大处的人。还有许多水旱哥们,我已记不清楚。我先到路大哥这里来,请大哥先到南阳府团城子东方亮那里聚会。他们定下了五月十五在白沙滩摆擂台,选拔人才,候着王爷兴兵的日子。冯兄你不知晓,这就是已往从前。”冯渊等听了,暗暗的欢喜,想不到涉一大险,倒得着王爷的下落了。冯爷说:“好好好!我们这就有投奔了。”路凯吩咐一声“备酒”。冯爷要告辞。路凯拉住说:“冯兄不可,借着崔兄这个光儿,咱们得多亲近亲近。冯兄若要嫌弃,兄弟就不敢高攀了。”冯渊说:“哪里话来,辅佐王爷登基之后,你我还是一殿称臣呢!”路凯说:“不必推辞了。”冯渊说:“我要不走,可得叫我这两哥哥先走。我们还有几个朋友,找王爷不知下落,早早给他们送上一信,也好叫他们放心哪。”崔龙说:“既然要走,在这里吃几杯酒再走,也还不迟。”龙滔、姚猛”说:“我们不饿,早早走罢。”冯渊说:“你们见着他们,叫他们上这里来,也不是外人。”两个人答言说:“是了。”姚猛说:“我们那个兵器,还给我们不给?”路凯说:“焉有不给之理。”教家人把他们的兵器给他们。冯渊说:“把我和甄大兄弟的兵器,也都给我们罢。”路凯点头,就叫家人一并拿来,交与冯渊、卢珍,两个人俱带上。龙滔、姚猛俱已告辞,大家要送,冯渊拦住,说:“连我还不送哪。”两个人径往外走,冯渊嚷着说:“二位哥哥,我告诉你一句话,要是见了神火将军韩奇,一枝花苗兄弟”随说着可就走出来了,谁也不疑他这里头有别的意思,并且他提的,都是王府之人。说着可就到了龙滔身旁,低声说:“见本地官,三更天派差人来接应咱们。”说完往回里走,嚷道:“可教他们快来呀!我们在这里老等,他们不认识道,还是你们两人带着上这里来。”连路凯也帮着说:“对了,带着朋友们上这里来吧。”大家让坐,顷刻间罗列杯盘,路凯亲身执壶把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慢慢地谈论起来。冯渊问:“贾、赵二位兄台,大概准是合字罢?”二人一齐答言:“全是线上的。”冯渊问:“做哪路买卖?”二人说:“现打井字里来。”冯渊问:“井字必是大油水买卖?”也是活该,鬼使神差两个贼人就把恒兴当铺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冯渊一想,这才真是机会哪,虽然受一大险,头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得着王爷的下落;二件事,破了京都六条人命的案子。自己向着卢珍使了一个眼色,用酒苦苦的一劝路凯、崔龙、贾善、赵保,打算着用酒将他们灌醉,等官兵一到,大家会在一处,并力捉拿贼人。这一段热闹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素贞有心怜公子 卢珍无意要姑娘   且说冯渊打发龙滔、姚猛知会本地方官去了,然后回来归坐,酒都摆齐。饮过三巡之后,又套出贾善的命案。与卢珍使一眼色,苦苦劝他们大众吃酒。冯爷很觉着欢喜,心想,也不在自己弃暗投明,给北侠叩了头,跟随大人当差,这趟差我算立了二件功劳了:得了王爷下落,破了恒兴当铺的命案。这一来连我师傅脸上都有光彩。正在自己盘算事情,外面有人请路大爷说话。路凯辞席出来,不大时候,进去把崔龙请进里间屋内说话。到了里间屋中,靠个月牙桌,有两张椅子,让崔龙坐下,说:“烦劳大哥一件事情,就是那个姓甄的在庙上,是我妹子将他拿住。我看着我妹子先前输与他,他要把刀往上一递,我妹子就性命休矣。他不肯伤害我妹子,可见得这个人诚实。方才是后面的婆子过来,一句话倒把我提醒了。我妹子如今二十多岁了,终身大事尚且未定。我看这个姓甄的,品貌端方,骨格不凡,日后必成大器。我请兄台作个月下老人,可又不知道这个人定下姻亲没有?若是他没定下姻亲,才是天假其便。”崔龙连连点头:“只要是他没定姻亲,我管保一说就成。”说毕,两个人过来归座。崔龙说:“冯贤弟,甄大兄弟定下亲事没有?”冯渊往上一翻眼,说:“唔呀,我这个朋友是新交的,我还不晓得那。兄弟,你定下姻亲没有?”一边又冲着卢珍使眼色,教他说没有。冯渊早就明白,必然是那个丫头看中了卢爷。教他说没有,假意应承下来,好诓她手中那个物件,她要没有那宗东西,拿那丫头就不费事了。焉知卢公子不是那种人物,他心内也明白冯渊的意思,可就不能点头应承。冯爷问了几句,卢珍无奈,说:“我早已定下亲,都过门啦。”皆因卢公子天然生就侠肝义胆,正大光明,不肯作亏心之事。冯爷暗暗一急,心中说,这个人太无用了。卢爷这一句话不要紧,路凯大失所望。冯渊他倒憨着脸,搭讪着说道:“我兄弟成了家了,我倒没定下姻亲,崔大哥问的有因哪,莫不成有什么大喜的事情?可不是我不害羞哇,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倒托托众位,要是有对事的,给我提说提说。”说毕哈哈大笑。卢公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崔龙回头瞧着路凯笑道:“怎么样?”路凯一皱眉,暗暗的摇头。冯渊一心要诓姑娘的那个东西,紧跟着说:“二位,你们这是打哑谜,有甚话怎么不明说。”崔龙无奈,就把话实说了。冯渊又说:“唔呀!那我也不敢说了,我是甚等之人,怎么敢高攀?”这句话一说,闹的路凯倒没主意。崔龙又说:“据我瞧冯大爷不错。”冯爷又跟着说:“不可不可,我是什么人物哪!联姻之事总得门当户对,女貌郎才,方可成配。鸾凤岂配鸱鸮,蓬蒿岂配芝草。   大哥不必往下再说了,再说小弟竟无驻足之地了。”这一套话,叫崔龙、路凯更有些搁不住了。崔龙又说:“路大哥,要据我说,妹子年岁大了,我们不久得跟着王爷打天下去,妹子一人在家也不便,随营带着更不便了,不如把妹子终身定妥,便完去了一件大事。”路凯被崔龙这套话,说的心中有些愿意,崔龙又紧紧催逼。路凯说:“也罢,就是这样办罢!”崔龙说:“这是月下老人赤绳系足。我的媒人,谁的保人?烦劳贾、赵二位作保人罢,这是好事。”贾善点头,赵保摇头说:“我向来不管这个事情,众位可别恼。”这里有个缘故,赵保常往路凯家里来,通家之好又不避讳,常常见着姑娘,在一处说话,他见路素贞说话的时节,有些个眉目的意思,他总打算要托人说这个姑娘,总未能得便,自己又不能出口。今在酒席筵前见崔龙苦苦的给冯渊说合,心中好生不乐,如今教他作保,他岂肯出力?不但不管,他还打算把这亲事打退了才好,这是闲话。崔龙一求不行,只可又问贾善说:“贾大哥可愿作个保人?若要不肯时节,媒人保人都是我的。”贾善说:“保人是我的就是了。”崔龙说:“路大哥,媒人保人都有了。”路凯说:“这就是了。”崔龙说:“冯爷,你也不用拿话激发我们了,什么鸾凤鸱鸮,这个那个了。据我瞧这就算是户对门当。冯爷以后跟着办成了大事,官职再不能小,这不算户对门当!别怔着了,冯爷快取定礼呀!”冯爷随身带着一个玉佩,拿将出来,交与崔龙。崔龙双手奉献与路凯。崔龙说:“礼不可废,冯爷这里来,你们叙一回亲戚之礼。”二人离席,复又见一回亲戚之礼。崔龙说:“你们这就是妹丈郎舅了。”路凯才冤,这一回作了个舅爷。见礼后,复又归席。崔龙众人给两下里道了一回喜。   崔龙对着冯爷说:“大事已妥,你是怎么谢媒人?”冯渊说:“现成有我舅爷的酒,我与哥哥敬上三杯。”说毕,大家同场大笑。冯渊又说:“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情,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明天我们就要找王爷去了。还要跟着王爷择日兴师,随着王驾征伐大宋。三年五载几十年也不定,能把宋室江山夺得过来夺不过来在两可之间,何日方能迎娶,也要问明哥哥一个日限才好。行营之中,可不许娶亲。”崔龙说:“这话可也说的有理。”望着路凯说:“哥哥你想怎么样?”路凯一皱眉说:“只可教我们亲戚多住个把月,择日拜堂就是了。”冯渊说:“不行,我们但得一时知道王爷下落,恨不能肋生双翅,见着王爷方好。再说,王爷一时离不开我的。”路凯说:“论我们敝族,原有我两个叔叔,如今又搬远了,没有亲戚,不然,找人查点一个好日子,就把这事办了,也完了一件大事。再说,我们也要上南阳府。”冯渊说:“何用找人,我就会择日合婚。”崔龙说:“这可更省事了。”随叫他们把黄历取来。冯爷接过历书查看,可巧今日就是黄道吉日。冯渊说:“今天就是很好日子,要错过今天,向后半个月都没有好日子,并且都有妨碍。”崔龙与路凯说:“早也是办,晚也是办,就趁着今天这个吉日,让他们拜了堂,不怕我们跟着王爷打仗,行营之中,也可把妹子带上。她那一身功夫,亦可以建功立业,岂不作女中之魁首。若要不拜堂,那可就不行,有许多不便之处。”路凯本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么一说,自己倒透着有些为难。赵保在旁边尽说破嘴,说:“这个事情本不可这样办,再说路大哥这大个家当,也得教街坊邻舍知道,必须鼓乐喧天,让妹子坐坐花轿哇。”崔龙说:“这不是那个事情,冯爷单身一人,又没住处,鼓乐喧天,花轿搭到那里去?不然必须冯爷找房,从新立一分家,这边预备些个嫁妆,无非要那个体面。多耗费了银钱倒是小事,全因有王爷大事在身,不然焉能这么急速办理?要说今天在家里拜堂,这也有个名色,叫招赘,古来如今都有的。”路凯问:“可以使得?”崔龙说:“使得。”路凯说:“使得,就这样办理罢。”崔龙说:“事不宜迟,就与后头送信去罢。”路凯点头叫与后头送信,叫婆子服侍姑娘穿戴衣服,二鼓后拜堂,合卺交杯。嘱咐明白,复又回来,叫众家下人预备香烛及天地桌子。自己拿出一套鲜明的服色与冯渊。书不重叙。   卢珍在外书房安歇,此时贾善、赵保告便出去,找僻静所在,二人说话去了。崔龙帮着路凯忙乱事情,卢珍看左右无人,与冯渊说:“你怎么作出这个事情来了?当面我又不好拦你,拿着你我弟兄,怎么要他的妹子?”冯渊笑说道:“你还不明白?你打算我真要她这样老婆哪!我是要拿她哪。先前那个丫头拿着个东西一晃,你就躺下了,我使这个主意,好诓她那个东西,若非这个招儿,拿不成她,准教她拿了。”卢珍一听说:“这就是了。你可得口能应心,别贪恋美色不办正事。”冯渊说:“那我算什么东西!我若口不应心,教我死无葬身之地。”卢公子说:“非也,非也。”冯爷又说:“你要听着后头有声音,你可就接应我去,我的本领有限,可别教我受了他们的苦哇。”正说话之间,家人进来说道:“请姑老爷沐浴更衣。”冯爷跟着家人进了沐浴房,沐浴完了,换上新衣服出来。有路凯、崔龙同着他到天地桌前,就见丫鬟打着宫灯,后面婆子扶着姑娘,盖着盖头来到,同冯渊拜了天地,然后一同进了喜房,喜房就是素贞姑娘屋子。撩去盖头,合卺交杯。冯渊也好借此因,不出屋子。婆子退出。路素贞在灯下一看冯渊,吃了一大惊,当时低垂粉面,暗暗自叹,又不好说明。怎么哥哥这样误事,是自己有意许配武生相公,怎么哥哥把我许了这个蛮子?本领又不好,品貌又不强,岁数又大。怎么这般糊涂,就把我终身许了这厮!莫不是婆子说话不明?此时又不好分辨,再说这一拜堂,大事已定,纵然我心中不愿意,也不能更改了。莫不成是我命该如此!也罢,只可找他讲话,抓他一个错处,结果他性命。他要一死,我要再找终身依靠,可就由我自己主张了。要问姑娘怎么拿冯渊错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夫妇非是真夫妇 姻缘也算假姻缘   且说夫妇拜堂之后,男女俱没安着好心。皆因路素贞见冯渊,很不高兴,她心想抓一个错缝子,得便把他杀了。冯渊看姑娘那个样儿,明知姑娘不喜欢他,冯渊反笑脸相陪过去,一躬身到地,说:“小姐,鄙人姓冯,我叫冯渊。我是久侍王爷当差的,不料与王爷失散,若非王爷上宁夏国,我也不能到此,你我总是姻缘。若非月下老人把赤绳系足,你我焉有夫妻之分。今天白昼,看见小姐武艺超群,可算是女中魁首,你我成就百年之好,我还要在姑娘跟前领教,习学习学武艺,不知姑娘可肯教导于我否?若肯教导于我,我就拜你为师,实是我的万幸。”姑娘一听冯渊说话卑微,心中又有几分回转,暗道:这个人,虽不如那个相公,性情却柔和,看他这般讲话,要找他的错处只怕有些难找,真要了他的性命,自己又觉心中不忍,不如我就认了我这薄命就是了。此时就有些回嗔作喜,说道:“相公请坐,何必这等太谦。”   冯渊说:“我非是太谦,因见姑娘这身本领,慢说妇女队中,就是普天下之男子,也怕找不到一二人来。鄙人不敢说受过名人指教,马上步下,高来低去的,十八般兵器,我也略知一二。搁着王爷府的那些人,谁也不是我的对手。现在遇见姑娘半合未走,撒手扔刀,我糊里糊涂就躺下了。”姑娘听到此处,“噗哧”一笑,说:“要是动手一糊涂,焉有不躺下之理。”冯渊说:“还有一件事要请姑娘指教。你与我那朋友交手,是什么暗器?我连看也没有看见,他就躺下了,人事不知。使暗器的,我也见多了,总没见过这宗暗器。”冯渊苦苦的一奉承,姑娘要杀冯渊的意思,一点都没有了。再说冯渊品貌,不一定是丑陋,无非不如卢珍。姑娘听问暗器,也就和颜悦色站起来,说:“郎君要问我那暗器,不是奴家说句狂话,普天下人也没有。那是我师傅给的。”冯渊说:“你师傅是谁?”姑娘说:“我师傅不是男子,是我干娘。我干父姓范,叫范天保,外号人称闪电手。除非你,我也不告诉。我干娘是我干爹侧室,把本事教会我,又教我的暗器,她是专会打流星。她有个妹子,叫喜凤,我这本事,也有她教的。她替我求告我师傅,把我师祖与我师傅护身的那宗宝物给我。先前我师傅不肯给,我又苦苦哀求,方才把这宗东西给了我。”冯渊问:“是什么东西?”姑娘说:“五色迷魂帕。就是一块手巾帕,拿毒药把手帕煨上,有一个兜囊,里面装着手帕,手帕上钉着一个金钩,共是五块,五样颜色,不然怎么叫五色迷魂帕。这个钩儿在外头露着,我要用它时节,拿手指头挂住钩儿,往外一抖,来人就得躺下了。可有一件不便,要使这物件的时候,先得拿脸找风,必须抢上风头方可,若抢不上风头,自己闻着,也得躺下。”冯渊一听,连连赞美不绝,说:“姑娘,你把这东西拿出来,我瞻仰瞻仰,这可称是无价之宝。若要是这药没有了,你可会配?”姑娘摇头说:“师傅给我这东西时候,永远不许我用错,非是看看待死,至急至危,方许我用它。使它一回,我师傅损寿五年。缘故是配这药里有个未出娘胎小孩子,还得是个小子,用他脑髓和他那个心,这两样为君。群药倒不要紧,无非就是贵,总可以买出来。这心和脑髓难找,不定得几条人命。开妇人膛一看,不是小子,白费两条性命,不然怎么不叫我使用!今天我上庙,在家里就听见信,说把势场打架的人扎手,我方带上,可巧用着此物了。”冯渊说:“唔呀,唔呀,这个真是宝贝!拿来我看看。”姑娘此时想着与他是夫妻,与他看看有何妨碍,过去把箱子打开。冯渊此时说热,搭讪着就把长大衣服脱了,就看见大红幔帐,绿缎子走水帐帘被金钩挂起,里边衾枕鲜明,异香扑鼻,帐子上挂着一口双锋宝剑,墙上还挂着一口刀。冯爷先把兵器看准了地方,用的时节好取。素贞一手将帕囊拿出来,说:“郎君,可别闹那个气味。”冯渊见物一急,顺手一抢,姑娘往回一抽手,身子往后一撤,双眉一皱,说:“啊,郎君莫非有诈?”冯渊方才醒悟,接得太急。赶着赔笑说:“你我这就是夫妻啦,至近莫若夫妻,有什么诈?你也太多心了。”姑娘说:“别管多心不多心,你等着过个月期,成亲后你再看罢。”说了奔箱子那边去,冯渊涎着脸说:“我偏要瞧瞧!”刚要追姑娘,素贞早把这宗物件扔在箱子里,拿了一把锁,“咯噔”一声,就把箱子锁上。回手一推冯渊说:“我偏不叫你瞧。”冯渊一闪,说:“不叫我看,我就不看了。”外头婆子说:“天快三鼓,姑老爷该歇觉罢。”冯渊说:“天不早了,该困觉了。”姑娘点头,自己解妆,簪环首饰全都除去,拿了块绢帕把乌云拢住,脱了长大衣服,解了裙子,灯光之下一看,更为透出百种的风流。要换了浪荡公子,满怀有意杀姑娘,到了这个光景上,也就不肯杀害于她。焉知冯渊心比铁还坚实。姑娘让冯渊先睡,冯渊让姑娘先入帐子。姑娘上床,身子往里一歪,冯爷这里“噗噗噗”,把灯俱都吹灭。姑娘说:“怎么你把灯都吹了?我听说,今天不该吹灯。”冯爷说:“吹了好,我素有个毛病,点着灯我睡不着。”姑娘说:“我听说不利。”冯爷说:“这叫阴阳不忌百不忌。”说着话奔到床前,一伸手拿住剑匣,就把宝剑摘下来,往外一抽。姑娘是个大行家,一听这个声音不对,问道:“你这是作什么哪?”冯渊并未答言,用宝剑对着姑娘那里,一剑扎将进去。姑娘横着一滚,这剑就扎空了,然后姑娘伸一腿,金莲就踹在冯爷肩头之上,踹的冯爷身子一歪。姑娘趁着这时,跳下床来,先就奔壁上摘刀。冯渊又是一剑,姑娘闪身躲过,总是姑娘自己屋子,别看没点灯,地方总是惯熟,摘刀往外一抽,口中说:“了不得了,有了刺客了!”外头婆子说:“头一天怎么就打着玩哪。小姐别嚷了,头一天看有人笑话。”姑娘又嚷:“不好了,有了刺客了,快给大爷送信去罢。”冯渊见姑娘亮出剑来,明知不是她的对手,一启帘子,跳在外间屋中去了。迎面有一个婆子喊道:“姑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个“了”字未曾出口,早被冯渊一剑砍死。姑娘也打里头屋内出来,口中说道:“好野蛮子,你是哪里来的?把姑娘冤苦了。”   冯渊蹿出屋门到院中,忽见打那边蹿过一个人来,口中骂道:“好小辈,我就看出你们没好心,果然不出吾之所料。贾大哥,我们把他拿住。”冯渊一看,原来就是贾善、赵保。方才说过,贾善、赵保外头说话去了。原来赵保不死心,把贾善拉到外面商量,说姑娘要嫁他。贾善说:“这可不行了,生米煮成熟饭了。”赵保说:“我有法子,只要哥哥助我一臂之力,我自有主意。”贾善问他怎么个主意。赵保说:“你与我巡风,我等他们睡着,我把冯渊一杀,姑娘就是无夫之妇了,我要再说她,岂不就容易?”贾善说:“也倒有理。”两个贼人商量好,就这么来到姑娘这院内,正遇冯渊杀婆子。两个贼人一听诧异,往东西两下一分,忽见冯渊打屋内蹿将出来,赵保赶将上去,骂声小辈,摆刀就剁。贾善也就赶将上来,用刀就扎。冯渊本领有限,手中使着又是一口宝剑,寻常使刀尚可,如今使宝剑又差点事情。拿贾善、赵保倒没放在眼中,怕的是姑娘出来。幸而好姑娘这半天没出来。是什么缘故?姑娘听外头有贾善、赵保的声音,料定二人把冯渊围住,在院子内动手哪。高声喊道:“哥哥,可别把刺客贼人放走。”立即拿钥匙开了锁,打开箱子,取五色迷魂帕,因这么耽误些功夫,总是冯渊命不该绝。冯渊无心与两个贼人动手,蹿出圈外,撒腿一直往前边跑来,打从上房后坡蹿上房去,跃脊蹿到前坡,奔西厢房。刚到外书房院子,就听喊声大作,见从书房里头,头一个是路凯,第二是崔龙,第三个是卢珍拿着刀,紧追两个人出来。冯渊叫了一声:“卢大哥,随我来。”仍是蹿房跃脊,出了大门之外,一直向南,前边黑雾雾一座树林。冯爷穿进树林,走了十数步远,不料地下趴着个人,那人一抬腿,冯爷“噗咚”就倒在地,那人摆刀就剁。要问冯渊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再表。   第十六回 冯渊巧遇小义士 班头求见杨秉文   且说冯渊成亲,入了洞房。此时书房内,又预备一桌酒席,卢珍在当中坐,上首是崔龙,下首是路凯,喝着酒说闲话。盘问卢公子在家乡住址,怎么交的朋友,后来在哪里认识。卢爷本是正派君子,哪里撒的惯谎,未免上言不搭下语,就说不上来啦。崔龙一怔,有些诧异,路凯早听出来了,言语不相符,与崔龙使了个眼色,搭出他外面去说。卢珍听见后面有了动静,故意装醉,把桌面一拍说:“好话不背人,有什么言语当着卢爷说来。”崔龙问:“你到底姓什么?”卢珍说:“你公子爷,姓卢单名珍字。陷空岛卢家庄的人氏。”路凯问:“钻天鼠卢方,是你什么人?”公子爷说:“那就是我的天伦。”伦字一出口,卢珍把桌子,冲着路凯一翻,路凯往旁边一闪,“哗啷”的一声,把碗盏家伙摔成粉碎。路凯一个箭步,早就蹿出房门去了,崔龙也跟出去。卢爷拿刀追出来。那两个人还得寻着刀去。后院的人正赶奔出来,路凯问道:“什么人?”贾善、赵保说:“了不得了!这个冯渊,刺妹子来着。”路凯说:“对了,中了他们的计了。”叫家人点灯笼火把,抄家伙拿兵器,家下一阵大乱,“呛啷啷”锣声大震,灯球火把照如白日一般,大家喊叫拿贼。姑娘随即也赶到,说:“哥哥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情?”路凯说:“追人要紧。”大家追出门外,前头是冯渊,后头是卢珍,后面尽是众贼紧紧追赶。   冯渊入树林内,摔了一个筋头,明知是死,原来不是别人,却是艾虎。   皆因艾虎要上黄州府找师傅去,不料半路之上,遇见了张龙、赵虎、白五太太,说了他师傅跟下刺客上京都,保护包相爷去了。艾虎方才知晓,自己也就不用上黄州府,辞别了张、赵二位,奔了上京的大路。可巧走在半路,遇见人便打听,有钦差大人过去了没有?人家说:“早过去好几天了。”艾小爷一急,怕误了赶不上见驾。如何能得个一官半职的哩,自管连夜一赶,恨不得一时飞到京内才好。晚间二鼓,正走在树林外,见有人由北往南跑,小爷先就进了树林。可巧冯爷进来。艾虎不知是冯爷,先趴在地下,容他到时一踢,冯爷被踢倒在地。艾虎刚举刀要剁,亏了细细的一看,不然冯爷命不在了。艾虎看见冯渊,叫了一声:“大哥呀!”冯爷说:“是哪位?”艾虎说:“小弟艾虎。”冯爷说:“你可真吓死我了,我没有工夫细说,我们拿贼。”正说之间,卢珍赶到。冯爷说:“卢大哥,艾兄弟来了,你我三个人行了,与他们动手。”卢珍问:“姑娘的那个东西,可曾到手?”冯渊说:“要是到手,我就不跑了。”卢爷说:“你真没用,使了多大心思还没到手。”艾虎问:“什么东西?”冯爷说:“贼人来了,咱们抢上风头,那丫头没法子。她那东西,叫五色迷魂帕,非得顺风而使,逆风使,她自己就躺下了。”艾虎一听,说:“好利害。”迎面上,路凯、崔龙、贾善、赵保,后跟路素贞,许多家人,执定灯球火把,各拿长枪短剑木棍锁子棍等,一拥进了树林,往上一围,大家乱杀一阵,冯渊喊:“咱们奔西北,可别奔东南,丫头纵有那阴功东西,可也使不上,混帐亡八羔子!”姑娘一听,真气得双眉直立,杏眼圆睁,不恨别的,尽恨冯渊直喊。自己纵带着五色迷魂帕,也使不上。他们三个人抢上风头,自己要是一用,本人先得躺下。只可凭本事,与他们交手。正在动手之间,正北上又是一阵大乱,灯球火把,亮子油松,也有在马上的,也有在马下的,人喊马嘶,看看临近。此时众人动手,可就出了树林之外。皆因艾虎三个人总抢上风头,抢来抢去,就退出了树林。艾虎一看黑压压又来一片,马上的,步下的,各执军器,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耀的大亮。忽然间,先有二个人闯到,头一个是大汉龙滔,第二个是飞錾铁锤大将军姚猛,紧跟着开封府班头韩节、杜顺。又见前面一对气死风灯笼,上写着草桥镇总镇。原来龙滔、姚猛二人,出离路凯门首,一路问信,有人指点找到总镇衙门,刚到衙署之外,远远有人招呼说:“龙大爷慢走。”龙滔一看,来了数十个人,单有两个抱拳施礼说:“龙大爷不认识我们,方才多有受惊。”龙滔一看,并不认识这几个人,问道:“二位怎么认识小可?二位贵姓?”那人低声说:“我叫韩节,那是我兄弟,他叫杜顺。我们奉开封府包相爷谕,京都恒兴当有七条命案,我们下来探访差使,在天齐庙把势场,见你们几位都叫路家拿住了。我认得你老人家,阁下不是上开封府找过韩二老爷,后来你卖艺,我们冯老爷送你银子,我故此认得你老,大概你不认识我们。我们怕你几位凶多吉少,我们上总镇大人这里投文,借兵破案捉贼,救你们众人。不想二位到此,你们是怎么出来的?”龙爷就把冯爷认识崔龙的话,学说了一遍,韩节说:“这可是巧机会,我们一同去见总镇大人杨秉文罢。”说完,四人一同见大人投文,各说自己之事。大人不敢怠慢,立刻点马步军,将到三更,大家起身,直奔路家而来。   走在半路,有探事的兵丁报说:“前面有路家男女连家人等,与三位在树林外动手哪。”龙滔、姚猛一听此信,大喊一声,杀将进去。总镇杨秉文,立刻传令,叫马队在外一围,不准走脱了一人。自己跨下马,提着一条长枪,带着兵丁,见人就拿,逢人就捆。开封府的韩节、杜顺,带着伙计们,拿着单刀铁尺,跟着龙滔、姚猛杀进来了。冯渊、艾虎、卢珍三个人一看,是自己人到来了,精神倍长。龙滔等刚一进来,就撞见姑娘,不敢过去与路素贞交手,怕她有妖术邪法。冯渊喊:“咱们的人在西北与她动手,可别往东南,须要面向着东南。”高声一喊,果然大家都听见了。浑人就属姚猛,手中鸭圆大铁锤,叮当乱碰。大众家伙碰上就飞,撞着就得撒手。路凯这些家人,见官兵一到,马步队一围,人人害怕,个个胆惊,无心在此动手,要打算逃命,又撞着姚猛这般利害,谁敢向前?要跑又跑不出圈去,满让跑出圈外,也被马队拿住。马上就是长家伙一抖,长枪就挑,一个逃不着。路凯家人,拼命一跑,马上人拿马一冲,就冲一个筋斗,马兵下来就捆。   总镇大人是后进去的,提着一条梅花枪,碰着路家家人时节,不是枪扎,就是杆打。单只一件,他认不出来哪是路家的人,哪是龙滔、姚猛、韩节、杜顺一同的人。故此高声嚷叫说:“呔!哪边是官面的人?咱们可别杀错了。”龙滔说:“这边三位全是咱们自家人。”冯渊喊:“咱们在西北,都是自己人,你可别往东南,你上西北来罢。”杨秉文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心想着:我们都在西北,贼人全在东南,东南上没人挡着,怕他们打东南上跑了,自己到东南上挡他们,自料凭着手中这条枪,足可以挡住这些人。他焉知晓九尾仙狐路素贞那个利害?姑娘动了半天手,未能伤着一个人,五色帕又施展不出来,全叫这个假丈夫给嚷嚷的。可见着杨总镇在东南上,路素贞一回手,就从帕囊里把那一块大红的手帕提将出来,冲着杨总镇唰喇一抖,杨总镇就觉着眼前一黑,“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金角鹿贾善回头一看,只见杨总镇摔倒在地,一翻身蹿将回来,摆刀就剁。姚猛也看见了,一着急就把手中铁錾子往外一发,就听“嘣”的一声,着在贾善肩头之上,“哎哟”一声,贾善就摔倒在地。众兵丁哗喇往上一裹,将贾善绑将起来,把总镇搀起来,拚着死命,往外一闯。冯渊喊:“往西北!”路素贞又不能抖那绢帕,只可赶上去,要杀那些兵丁,早被艾虎截住。艾虎与路素贞交手,可算称得起棋逢对手,杀个难解难分。此时路凯的家人,虽不曾全被差人拿住,所剩数十个人,也就往外乱闯,逃命去了。路凯、崔龙一瞧,仅剩他们这几个人,心中就有些害怕。头一个是崔龙,只不敢动手,冲着龙爷虚砍一刀,往南就跑。自己越想越害怕,别说不能得胜,满让赢了冯渊他们,路凯也不答应。他是个媒人,闯出这样大祸来,自己抹脖子,都对不起路家,只可逃遁他方便了。当下砍倒两名步下的兵丁,那马上的兵丁一追,他又把那马上的砍下马来,自己逃生去了。单提路凯借着人家兵丁灯光一看,连他妹子只剩下三个人,暗暗着急,只得约会妹子逃命。焉知姑娘想出一个主意来了,从怀中掏出纸来,把自己的鼻子堵了个结实,把迷魂帕冲着大众一抖,不管上风下风,众人全得躺下。姑娘把绢帕一抖,不知大众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贼女空有手帕难取胜 侠客全凭宝剑可擒人   且说路素贞无奈,想出一个急见势来,把自己鼻子堵上,往他们这边一栖身子,右手把刀遮挡大众的兵器,左手一抖五色迷魂帕,什么叫上风下风,闻着就得躺下。正然要抖,西南上一阵大乱,“噌噌噌”蹿进好几个人来。头一个是御猫展熊飞,第二个大义士卢方,第三个徐庆,铁臂膊沙老员外,孟凯、焦赤、云中鹤魏真。这些人一露面,艾虎、卢珍、圣手秀士,三个人精神倍长。这么巧,这几个人从何而至?是因大人接着圣旨,入都复命。大人未曾起身,这是大人的前站,不仅他们这几位,还有文官主簿先生公孙策,带着许多从人,都是乘跨坐骑。一路之上,各州县通知明白,叫他们预备公馆。可巧这天又是徐庆的主意,将到四鼓,他就叫外头备马,众人无奈,只得同着他起身。走在路上一看,方知起早啦,也就无奈。正走着,瞧见这边灯球火把,赶奔前来,教从人一打听,方知道是这么件事情。几位下马,叫从人与公孙先生在那边等着。这几位爷各执兵刃杀奔前来。头一个是展南侠,众位跟随,往前一冲。展爷一进来,就见了艾虎等人。冯渊就喊说:“众位大人到了。几个贼是要紧案犯,千万可别把他们放走了。”展南侠方才知道有要紧的案子。路素贞听见他们口称大人,心想:只要把这迷魂帕一晃,管叫你一个个噗咚噗咚乱倒。忽又听冯渊那里嚷:“这丫头抖迷魂手帕哪,大家捏着鼻子与他们动手罢。”这一句话,就把大众提醒了,那些兵丁一齐喊道:“捏鼻子呀!捏鼻子!”这一下,把路素贞吓了一个胆裂魂飞,全仗着这手帕赢他们,不料叫他们这个主意败了机关,怎么好?那边路凯就说:“我们走罢。”这句话未说完,自己那口刀早就教云中鹤魏真削为两段。回头就跑,将一走,又被飞錾铁锤大将军将一錾子钉在腿上,“噗咚”摔倒在地,兵丁过来,将他拿住。路素贞一瞧事情坏了,撒腿就跑,总还是她的腿快,倒跑出去了。铁腿鹤赵保心神意念全在路素贞身上,他见素贞一跑,他就跟着跑下来了。可巧迎面遇着魏道爷,魏道爷用手中宝剑先把他的刀一削,然后向着他的头颅一剁,还算是躲的快,把他的头巾砍去一半,也就逃命去了。到底还是同着路素贞一路前往,下书再表。   大众一看,跑的跑了,拿住的拿住了,大众会在一处,艾虎等过来见礼,然后问各人的来历。龙滔、姚猛说他们丢东西卖艺。冯渊说他们进庙,怎么遇见姑娘,被捉后,又遇见崔龙,说姑娘入洞房,诓手帕,怎么得着王爷下落,如此如彼。展爷大喜,说:“只要得着王爷的下落,就好办了。”又问艾虎。艾虎将怎么遇见张三叔、赵四叔与白五婶娘,自己不上黄州府找师傅,直到京都的话,说了一遍。又问韩节、杜顺,两个班头说京都恒兴当铺怎么出了无头案,奉相谕上草桥镇找姓路的。到天齐庙一打听,是范家儿子姓路,原本是路家孩子,贪着天下都地方范宗华的家业。范宗华一死,家业都归路家了。这路凯任意胡为,仍认祖归宗。他认的无赖朋友,家内准窝着作案之贼,我们上庙探他去,可巧遇着龙大爷被捉,我们情知势孤,这才找杨总镇借兵。话犹未了,冯渊接言说道:“京都这案,你们准知道是谁作的?”回答不知。冯渊说:“就是同着路素贞跑的赵保。”如此如彼,学说了一遍。展爷说:“方才那位总镇大人,不是躺倒了吗?”众位回道:“此时慢慢苏醒啦。”众兵丁过来报功:兵丁内死了四个,有六个带伤的。拿着他们活的是四十二个,带重伤的十儿个。展爷说:“你们总镇大人此时不能传令,可认得展某?”大家跪下磕头,异口同音说:“认识大人。”展爷说:“我替你们大人传令,活的带伤的全解往衙门,连这两个贼头,一并交衙门,我们带着上京。死去的,叫地方派人掘坑掩埋。”吩咐已毕,那边从人与公孙先生也都过来。再看总镇大人晃晃悠悠过来与大众见礼,展爷见了总镇大人,就把他发放之事,说了一遍。杨总镇连连点头。展爷又说:“大人索性带兵把路家一抄,所有东西物件,尽行抄出,上帐薄封门,若要有人,还将他们拿住。”说毕,总镇大人带兵前往,单有兵丁头目,带着展老爷上总镇衙门。天已大亮,总镇方回,将抄的东西物件帐目,与展爷一看,带往开封府。路家里面,连丫环全然都跑了。展爷说:“那也不必细追。”叫总镇预备一辆大车,就把路凯、贾善锁在车上。叫开封府的班头,同龙滔、姚猛、艾虎等一起走,冯渊、卢珍二人,到店里取包袱,给饭钱,也就押解着车辆入都。路上无话。直到开封府,艾虎等见着师傅,冯渊等都与智化行礼问好,各言自己来历,又把邢如龙、邢如虎带过来与大家相见,说了他们的缘故。斑头韩节、杜顺进里面见相爷,把拿住路凯、贾善的话回禀了一遍。艾虎大众等着展爷来到,一同面见相爷。天到晌午时节,展南侠、卢方、徐庆、魏真、沙龙、孟凯、焦赤,至开封府下马,小爷等过去行礼。智爷把邢家弟兄带过来,说了他们的来历。徐庆说:“智化贤弟,你才会哪。事情办完,你走去了,大人为你不入都,教我们大家各处寻找于你,原来是你先跑到这里等着来了。哎哟,可是你不在这里等着,相爷不就没了命了!”这句话说的邢家弟兄脸上发赤,也不敢多言,就低着头。忽见包兴进来,与众人行礼。随着说道:“相爷在书房等候,请你们众位老爷相见。”众人到里面见包公,无非问了些襄阳的事,又问了些天齐庙的事,又说些开封闹刺客的事,又提说谷云飞不愿为官,异样性情。俱都说罢,叫众位外厢伺候,包公就将升堂,当差的众人,堂口伺候。   包公升堂,两旁边校尉站班。包公吩咐:“将路凯带上来。”问他不法的情形,他尽把这事推在崔龙、贾善、赵保的身上。随后又把贾善带至堂口,包公问他恒兴当铺杀人事情,他全说了:提说当镯子,要当五十两,当铺只写三十两,我们两个人一恨,第四天晚间,赵保杀死两个更夫、五个掌柜的,拿了他们百余两首饰,尽是赵保所为,小的与他巡风。相爷也没用刑具拷打,就把他们钉肘收监,等拿住崔龙、赵保,再定罪名。发放已毕,赏赐班头,批文书,案后访拿崔龙、赵保。又于草桥镇行文:路凯房子入官查收;所有东西,该地方官入库;天齐庙另招住持方丈,周围香火地不属路家所管,归庙中作香火之资。所有拿获路凯家人,一概责放。当铺所杀死之人,等赵保到案方准埋葬。诸事已毕,包公退堂。   单提颜春敏先接着圣旨,一概事情按旨意办理。金知府署理外藩镇守的差使,所有王府拿住的贼人,神手大圣邓车,钻云雁申虎,一个是行刺,一个是盗印,把两个贼就地正法,人头用木笼装起,在襄阳西门号令。所有拿住的兵丁,大人俱释放。此时有路彬、鲁英由陈起望来,入上院衙,求见大人。有人将他们带进来,见大人行礼,跪在大人面前请罪。二人一齐说道:“奉蒋四老爷谕,在我们家中看守着彭起。彭起头上按着个迷魂药饼,早晚把他两羹匙米汤,灌来灌去,日限甚多,他吞吃不下,一摸这人,浑身冰冷,四肢直挺。大着胆子,把迷魂药饼取下来,彭起那老儿,气绝身死,我们也不敢抬埋,请大人示下。”言还未尽,大人仰面朝天,长叹了一声说:“可惜呀,可惜!便宜他就是了。你们两个人也不用走了,跟随本院入都,听旨意封官。”两个人叩头。大人派差人上陈起望,把彭起尸首提出来,扔弃山涧,叫鹰餐鸟啄。差官领命前往。蒋四爷拦住路、鲁二位,要那个迷魂药饼,路彬、鲁英就把那迷魂药饼给了蒋爷。   此时,又有差人进来回禀:五太太奉旨,迎接古磁坛,不日来到。大人吩咐首县,在上院衙外高搭祭棚,设上古磁坛,请高僧、高道超度五老爷亡魂。大人率领文武官员,众侠义等,亲身上祭。五太太带领公子白云瑞,至祭棚参拜古磁坛,奠茶奠酒,烧钱化纸已毕。接着见大人,大人亲身出衙,劝夫人几句言语,教督催着公子尽力读书,然后送银两,以作奠敬。夫人请古磁坛起身。大人入都,有本城文武官员给大人预备轿子。所有破铜网众人,俱跟大人同行。君山钟雄,就带着于义、于奢,其余众人回山,文职官员送出一站。次日起身,蒋爷等分作三路,前站展爷、魏真、徐爷、卢爷、沙、焦、孟七位先走。大人轿子,是徐良、北侠、芸生、熊威、韩良、朋玉、韩天锦七位护着。一日正走至一片苇塘,忽然蹿出一人,口喊冤枉,冲着轿内就是一刀。要问大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黑树冈范天保行刺 金銮殿颜大人辞官   且说徐良、北侠等保着大人轿子,前呼后拥,头里执事排开,雨墨的引马,从人跟随俱在轿后,两旁有接站的官兵护送,众英雄换替着保护。正走在一块大苇塘,周围都是些树木,地名叫做黑树冈。忽然从苇塘里出来一人,穿了一身破衣服,腰扎抄包,一双趿鞋,口喊冤枉,往轿前一扑。雨墨将要下马,轿子还未打住,那人就到了轿前。原来那人手中拿着一口刀,不甚长大。到了轿前,左手一掀轿帘,右手用力扎将进去。此时保大人的,是熊威、韩良、朋玉、韩天锦。这四个人本领不强。你道这个刺客是谁?原来就是闪电手范天保,那回叫四爷追跑了,由水中逃了命,不敢回家,隔了两日,晚间方敢回转家内,不料门户封锁,叫官人看着。他又不敢上鲁家村去,无奈何,到亲戚家隐藏。亲戚慢慢给打听明白,方知道鲁士杰的干老,是翻江鼠蒋平。知蒋四爷跟着大人当差,自己就投奔襄阳来了。可巧半路遇见黄面狼朱英,二人就找了一座酒楼,朱英就把王爷在宁夏国,怎么聘请天下山林海岛的英雄,与王爷共成大事的话,说了一遍。范天保听在心里,也把自己的事学说了一遍。朱英说:“巧了,你要找蒋平,我与你一路前往,你杀蒋平,我与你巡风,然后我杀大人,你与我巡风。”范天保一听,说:“这事真巧,有了膀臂了。你杀大人何用?”朱英说:“你真胡涂,颜春敏是王爷大大的仇人,谁要能杀了贪官,王爷得天下与谁平分。”天保说:“要是那样,我一人即可杀他们两个,你与我巡风。”二贼议论好了,会了酒钞,就奔到黑树冈,打听颜按院扫此经过。二贼商议,这个地势正可动手,怕跟大人的手下人多,现买了一件破衣服,装作喊冤,趁他们不提防,一刀将大人杀死。他们纵有保大人的人,无头就不行了。二贼商量好了,就在苇塘一等,他们从暗处望明处,看得明白,瞧着大人轿子临近,范天保望外一蹿,一喊“冤枉”,谁也想不到他是行刺的。不料他把轿帘一掀,“噗哧”一刀,只听“哎哟”一声。韩天锦喊:“了不得了!有人把大人杀了。”熊威、韩良、朋玉三个人忙亮刀,容他们把刀拉出来,范天保也就跑了,三个人就追。   范天保正走,忽见一人挡住去路。一身皂青缎衣襟,黑紫脸面,两道白眉,一双阔目,四字口。手中那口刀,刀把上有一个环子,一摆手中刀,拦住去路,口中说:“乌八日的,别走,爷爷在此久候多时。”原来山西雁正在车上坐着,同赛管辂魏昌一辆车上说话,后来一看,这个地势周围树木丛杂,那边又有一块大苇塘,徐良就与魏先生说:“这个地方可有点不好。”先生问:“怎么不好?”徐良说:“白天还不要紧,晚间是藏贼的所在。”先生说:“我们念书的人哪懂得这些事情。”徐良就看见苇塘内有两个人影,在里头乱晃。徐良跳下车来,往前紧走了几步,正遇着范天保,徐良蹬一个箭步,就把他去路挡住。范天保不知老西那个利害,把刀就剁。徐良把刀往上一迎,只听“呛啷”一声,就把范天保这口刀削为两段。范天保出世以来,没见过这宗兵器,把刀一扔,回头往苇塘里就跑。依着朋玉、熊威,要往苇塘内追。北侠赶到,大叫不要追赶,咱们先瞧看大人要紧。这三个人返身回来。徐良顺着苇塘追贼人去了。北侠带着芸生,又把轿夫叫将回来,收拾轿帘,看了看大人。这一刀,正扎在肩头之上,鲜血淋漓。北侠拿出点药来,给他敷上,嘱咐了几句言语,把那件蟒袍,给他往上提了一提,仍然叫轿夫搭起就走,里面还是哼咳不止。可笑那些护送兵了,只管执着长枪大刀,瞧见刺客出来一砍大人,各各吓的南北乱跑,不顾拿人。见刺客跑了,大家仍又聚在一处,仍然保护大人前往。连熊威也是纳闷,又见主管雨墨也不深看大人受伤的情形,并且连马都没下,还嘻嘻直乐。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这个轿子里,不是真正钦差。这全是蒋四爷的主意,第二站分三路行走,叫金知府从监内提出一个被罪的人来,叫他假充大人,一路无事,就把他死罪免了,要是遇祸,也是他命该如此。果然,在黑树冈正遇此事。不然,雨墨他有不急的么?总是蒋爷有先见之明。到了驿站,重新又换一个做大人,一路也是无事。大众到京,大人也到了。   山西雁追了一路,也没把贼人追着,彼此全都大相国寺见大人。大人是头天入都,住大相国寺,第二日见驾。蒋四爷大众先到开封府,见着智化。蒋爷说:“贤弟,你可算是神龙露头不露尾。”智爷行礼说:“四哥别过奖我了。”蒋爷说:“但是你见大人不见?若要封官,看你作官不作?”智爷说:“这也就无法了。你们先见相爷罢。”又与邢家弟兄见了。蒋爷把智爷拉在一边,低声说道:“你好大胆子!这是两个刺客,你敢保举他在开封府当差,二人要是一变性情,你不料想是什么罪?”智爷说:“对呀!我也是一时糊涂,过后也觉有些害怕,不然,我怎么尽看着他们不敢离开。这几日光景,我已看出两个人性情来了。四哥,你只管放心,决没意外之事。”蒋爷说:“既然这佯,很好很好。我们见相爷去了。”大家到里面见包公。包相爷说道:“索性把邢如虎、邢如龙两个人的名字,也提在折本之上,破铜网有功,保举两个作官。”蒋爷连连点头,谨遵相渝。包公又问:“钟雄由君山带多少人来?”蒋爷说:“回禀恩相大人得知,钟雄由君山就带了两个人来,余者全是钟雄手下从人。”包公吩咐四爷,把君山三人带来一见。蒋爷先把那邢如龙、邢如虎带至大相国寺,面见颜大人,说明了相爷的吩咐。这两个人,跪下与大人叩头,求大人施恩。蒋爷在旁边就把相爷说求大人保举两个人为官的话说了一遍,大人点头,吩咐叫他们起去。蒋爷又说相爷要见君山钟雄他们三个。大人复又点头,教蒋爷带钟雄等至开封府听候相谕。蒋爷随即带着钟雄、于奢、于义,至开封府里面书房见相爷。包公见钟雄,面如白玉,五官清秀,三绺短髯,翠蓝袍,四楞巾,厚底靴子,很是清高儒雅。又看金铛无敌大将军于奢,身高一丈开外,面如淡金,头如麦斗,膀阔腰圆,包公一发欢喜。再看于义,武生相公打扮,白面如玉,恰似未出闺门的少女,与白护卫品貌相仿。包公问他们的名姓。蒋爷在旁,替他们回禀:“这个叫钟雄,这个叫于奢,那个叫于义。”包公道:“本阁听说,你文中进士,武中探花,退隐居住君山,可算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钟雄叩头,口称:“罪民一念之差,身该万死。”包公说:“及早回头,总算是个名士,回相国寺,候万岁旨意便了。”三人叩头,跟蒋爷出来。有一个差人,捧着一个帖儿,说:“四老爷,智大爷派我在这里等着见你老人家,这有一个贴儿,说一看便知。”蒋爷接过贴来,一怔,说:“不好,大半又要走星照命。”打开帖一看,何尝不是。上写着:“字奉蒋四哥得知,小弟智化所以在开封多住几日,为伴着邢家弟兄,如今你们众位已到,小弟卸责,书不尽言,容日再会。”蒋爷见了字柬,一跺脚叹了一声,说:“智贤弟行事实系古怪。”只得同着钟寨主到大相国寺,见了颜大人,就把相爷见了钟雄的话说了一遍。又将智化留的这帖子给大人看了。大人也叹息了半天。然后大人叫先生打折本,预备明日投递,所有众人,俱都写在折本之内。卢、韩、徐、蒋四个人,辞官不做,也在折本之内写明。折本打好,大人过目已毕,天已五鼓。大人上朝,至朝房前住轿,少刻包公到,过去见了老师,行师生之礼,至朝房内谈话。不多的工夫,天子升殿,文武百官在品级山前行礼。朝贺已毕,文东武西,分班站立。颜大人的折本,黄门官传递,陈总管接过,在案上展开,天子看了,降旨封官。又下了一道旨意,今日晚膳后,所有破铜网的人,俱在龙图阁陛见。这段节目,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小五义御花园见驾 万岁爷龙图阁封官   且说颜大人见驾,递折本,万岁御览。万岁爷降旨,颜春敏察办事件,办理甚善,赏给礼部尚书。颜大人又奏,在襄阳为王爷事,呕心吐血,请旨开缺。万岁不准,赏假百日,安心调理,假满赴任当差,颜大人不敢再辞,只得叩头谢恩。万岁爷又赏些金银彩缎,大人复又谢恩。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加一级,赏给三品护卫将军,又赏金银彩缎。卢方、徐庆准其辞官,由后人接续当差,也赏金银彩缎。韩彰、蒋平辞官不准。韩彰赏给四品护卫。蒋平加一级,水旱三品护卫将军,赏给金银彩缎。颜大人替代谢恩。所有一干众人,今日晚膳后,在龙图阁,勿用穿带官服,着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府尹包拯,带领引见。降旨已毕,群臣皆散。   包公至朝房,着派南侠、蒋四爷,教给他们大众见万岁爷的礼节,千万不可似上次失仪。又着公孙策,开下大众的花名册,连大众的外号籍贯开写清楚,投递御前黄门处。蒋、展二位,领相谕回大相国寺内,教给大众见驾规矩礼节。总而言之,教他们少说话,多磕头,后来又一议论,把小五义弟兄叫来。蒋爷说:“倘若万岁喜欢,要看练武,又知道你们有一身功夫,大概许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技艺,不如把你们本事写上,倘若天子高兴就许要看看。”展爷在旁点头,说:“四哥你真想得周到。”一问芸生,什么熟惯,就是单刀。又问艾虎,也是单刀。一问卢珍,也是刀。一问徐良,也是刀。蒋爷说:“你们诚心哪。这个上去一趟刀,那个上去一趟刀,天子也就看絮烦了。你们得改个样儿,就让芸生使刀。卢珍是会舞剑。艾虎你将就打一趟拳罢。”艾虎点头。又问徐良:“你怎么样?”老西说:“也不是侄男说句大话,十八般兵器,你老人家提什么罢。”蒋爷说:“准是件件精通?”徐良说:“件件稀松。”蒋爷说:“你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别的能耐没有?”徐良说:“别的能耐也有”。你老人家写一手三暗器。”蒋爷说:“何为一手三暗器?”徐良说:“不用问,用的时节,现招儿。”蒋爷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徐良说:“侄儿知道,无非有个剐罪等着哪。”蒋爷又问韩天锦:“你会什么?”大傻小子过来说:“我呀,我会吃饭。”蒋爷说:“问你会什么本事?”天锦说:“会打杠子。”蒋爷说:“你跑到皇上那里打杠子去?”徐良说:“找剐呀!我哥哥要出大差。”又问天锦:“二哥,你会什么本事,好写上。”天锦说:“就是打杠子、吃饭。打杠子得来钱好吃饭。”蒋爷说:“你走开罢,别气我了。”天锦赌气往西去了。蒋爷告诉公孙先生,写花名册时,写芸生头一个使刀。二个卢珍会舞剑。三个艾虎会打拳。四个徐良会一手三暗器。五个韩天锦力大。展爷问:“力大怎讲?”蒋爷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光棍。天子一瞧力大,见他那个人物,也就知道是个笨货。再我知道,天子圣意,最爱长的俊美人物,把他们貌陋的,排在后面,看来看去,看在后面有貌陋的,满让不爱看,也瞧完了。”展爷笑问:“你怎么知道?”蒋爷说:“我们三个人见驾的时候,见我大哥也喜欢,见三爷亦乐,见了我这个模样,就一皱眉,问相爷何为叫翻江鼠。我那时显我能耐,我说我水势精通,险些没把我剐了。后来叫我捕蟾,不然我怎么知道老爷子最喜体面的。”展爷听着大笑说:“四哥虽是多虑,也倒有理。”随叫公孙先生把花名开写清楚,先递将进去,然后带领大众,在后宰门伺候听旨。京都地方,有点什么事情,人所共知,一传十,十传百,都要看破铜网之人。一路之上,瞧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也俱跟至后宰门。当差的太辅宫官也都出来瞧看,见着展南侠、卢、韩、徐、蒋过来讲话。展爷大众也给他们道个吉祥,他们齐说:“你们大众见了万岁,准要升官,出来与你们道喜。”正说话间,由里面出来两个小太监,全都在十八九岁年纪,手执蝇拂,口中喊道:“开封府的老爷们哪。”蒋爷同展爷一看,知道是御前差使。赶着向前抱拳带笑说:“二位老爷吉祥。”答道:“咱们二人,奉总管老爷之命,前来瞧看你们齐备了没有。万岁爷用膳己毕,你们都把人带齐了。”蒋爷说:“俱已齐备,我们在此候旨。”两个人进去,又见王朝、马汉二位赶到,说:“蒋展二位大人,相爷问把他们大众的礼节全都演习好了么?”蒋爷点头:“俱都演习好了。”里面传出信来:“万岁爷摆驾龙图阁,快带众人进去。”随即答应,进了后宰门,走昭德门,穿金锁门,玉右门,奔御花园门,可就进不去了。单有展南侠、蒋四爷可以进去。他们二位是御前的差使,就是展爷一人至龙图阁下面听差。蒋爷这里看着大众。包公早就进来,在龙图阁三层白玉台阶之下候驾。不多一时,有许多太辅宫官由里面出来,嚷说:“圣驾到!”后来又出来一伙,照前番一般也是嚷说:“圣驾到!”第三次出来的人不敢嚷,皆因离圣驾太近。   不多一时,万岁爷坐定亮轿,由里面出来。包公就在御路之旁,双膝点地,口称:“臣包拯见驾,吾主万岁万万岁。”圣上在轿内传旨:“卿家平身。”天子亮轿直上龙图阁。万岁爷下轿,龙案后落座。包公复又参拜一回。陈总管前来,把大众花名册呈将上去。天子一看,大众的功劳,籍贯外号,有不愿为官的,也俱都开写上边。列位,可有一件必得说明,万岁的面前递花名,怎么敢把外号递将上去?皆因那是宋朝年间,与我国大清不同。如今慢说万岁爷的面前,就是告示上要是有个外号,就得躲避躲避,也不论你有多大的英雄。再说如今谁敢在万岁爷面前施展武艺!还有抡刀抡枪的,奈是如今与古时不同。这是闲言,不必多叙。天子一看花名,头一个就是智化,盗盟单,诈降君山,救展护卫,论功属他第一,就是此人不在,不愿为官,自己隐遁。再看就是北侠,此人也是不愿为官,只愿出家削发为僧。再看魏真,是个老道。双侠不愿为官。接下是沙龙、孟凯、焦赤,白面判官柳青,小诸葛沈仲元,降旨意,就把这几个召将上来。御前的往下一传圣旨,下面有展南侠同着太辅官官,至御花园门首,把这几个人带将进来。至三禅上面,陈总管过来,一拉北侠的衣襟,大众一字排开,肘膝尽礼。天子往下一看,有陈总管过来替他们报名。天子一看北侠,一身紫缎衣襟,碧目虬髯,面如重枣,与神判钟馗一般无二。又看魏真,一身银灰道袍,银灰九梁中,面如美玉,眉细目长,三绺短髯。双侠丁家弟兄都是一身翠蓝的衣服,武生巾,双垂灯笼穗。弟兄二人全是玉面朱唇,二人一般高的身体,难得品貌也是一样。再看沙龙,土绢袍,鸭尾巾,面如紫玉,满颌花白胡须。孟凯穿红,焦赤挂皂,柳青、沈仲元全是宝蓝的衣服,就是一个胖大,一个瘦弱。天子看毕,知道这些人都不愿为官,万岁也不强迫。北侠特旨在大相国寺出家,拜了然和尚为师,御赐的法号叫保宋和尚。万岁意见,北侠虽则出家,仍可叫他保护大宋,然后在商水县重修三教寺,着北侠摩顶受戒之后,至三教寺为方丈。魏真赏给金簪道冠,道袍丝绦,水襟云履,庙中无非赏赐些白米。双侠赏义侠银牌两面,当面取来,着陈总管挂在二人胸膛之上,此外尚有金银彩缎。柳青、沈仲元、沙、焦、盂尽赐些金银彩缎,叩头谢恩退下。旨意下,又召龙滔、姚猛、史云、路彬、鲁英、熊威、韩良、朋玉、马龙、张豹、冯渊、邓彪、胡列、邢如龙、邢如虎,大家至龙图阁见驾,天子一见,龙心大悦,见这些人高矮不等,丑俊不同,万岁一体全封为六品校尉之职。领旨谢恩,退出龙图阁。   天子复又召白芸生弟兄五个,往下传旨,不多一时,带将上来。陈总管一拉芸生,叫他双膝点地,肘膝尽礼。这五个人,却又古怪,他们鱼贯而跪,一个跟着一个,不像别人上来,一字排开。这是蒋爷的主意,把那相貌长的不受看的,全掩藏在后面。万岁一见芸生,回思旧景,想起白玉堂在龙图阁和诗来了。什么缘故?皆因芸生相貌与白玉堂不差。又是玉堂的侄子,对景伤情。又看他这外号,叫玉面小专诸。万岁知晓,必是他侍母甚孝。天子先有几分喜爱。常言道:忠臣必出孝子之门。又见他会使刀,万岁一时高兴,要看他武艺如何。顷刻降旨,着芸生试艺。陈总管过来告诉:“万岁降旨,叫你试艺。”芸生望着陈总管叩头,说:“小民的兵器,现在御花园门外,有人拿着呢。”陈总管立刻遣御前宫官,至御花园门去取。不多时取来,交与陈总管。陈总管离龙案远远屈着单膝,往上一捧刀,让万岁爷看了一眼,转身把刀交与芸生。芸生随即就把袖子一挽,衣服一掖,把刀往身后一推,往上叩了一个头,两手往后一背,一手搭住刀把,一手搭住刀鞘,使了一个鹞子翻身,天子只顾瞧芸生在那里跪着,忽然往起一蹿,手中提着一口明晃晃的利刀,只不知道从何处抽出来的。见他这一趟刀,真是神出鬼没,上三下四,左五右六,闪砍劈剁,削耳撩腮。龙图阁的殿前金砖墁地上,铺着绒毡子,芸生蹿高纵矮,足下一点声音没有。这趟刀砍完之后,气不涌出,面不改色,仍然往旁边一跪。天子说:“果不愧是将门之后。”天子又看卢珍,粉红脸面,一身荷花色衣襟,细条身材,一团壮足之气。天子降旨,着他试艺。也是叫人至御花园门首,取那口宝剑,交与陈总管,往上一呈,复又交给卢珍。要问卢爷在万岁驾前什么舞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猛汉险些惊圣驾 于奢一怒犯天颜   且说天子降旨,着卢珍舞剑。卢珍就学大爷那个法子,打脊背拉兵器。   卢珍本是跟着丁二爷学的这套功夫。先前时节,一手一势,后来,一件快似一件,类若一片剑山相似。直是一条铁链,把卢公子裹了个风雨不露。连天子带众人,无不夸赞。卢珍收住了剑之后,也是往旁边一跪,气不涌出,面不更色。然后露出艾虎。天子见他一身皂青缎衣襟,身材不高,生就虎头燕额,粗眉大眼,鼻直口阔,纯厚体态。天子一见,降旨叫他试艺。这个不用取兵器,就把衣襟一掖,袖子一挽,往起一蹿一丈多高,然后脚站实地,真恰如猫鼠一般,连一点声音都无。打完了这趟拳,收住架势,也往旁边一跪。天子赞不绝声。然后再叫徐良,万岁一瞧,就有几分诧异,一身皂色衣襟,倒是壮士的打扮,黑紫脸面,两道白眉,眉梢往下一搭拉,真恰似吊客一般。又看他乃是徐庆之子,外号叫多臂人熊,又叫山西雁。天子一看他这相貌,就几分不乐,看花名,他是一手三暗器,万岁爷纳闷,何为教作一手三暗器?莫不成一只手能打三种暗器去,总是天下之才。就往下传旨,着徐良试艺。陈总管过来,告诉徐良。徐良问总管:“小民怎样试法?”总管说:“咱家不懂得,你怎么倒问起我来?”徐良说:“我能把三种暗器一手发出,前面可得有东西挡住,不然也看不出准头来。万岁这里,可有射箭的箭牌没有?”总管说:“有。”徐良说:“你老人家把后头托上板子,我自有打法。”总管立刻派人,顷刻间,就把箭牌取来。徐良一看,高有七尺,宽有尺四,木作的边框,底下有个木头垫子,用纸糊着,上面粘了一层白布。总管叫人把后面托上板子。过来对徐良说:“咱家全依着你这个主意,你看看可打的中。要是打不中,再给你换宽些的去。”徐良说:“要是打这个白牌还打不中,那就不叫多臂人熊了,那就叫狗熊。求你老人家奏明万岁,在这白牌之上,分三路,上中下,用红笔点上三个点儿,我三枝暗器,全要打中红心,方算手段。”总管说:“你过于闹事哩!依咱家说,打中白牌,就算不错。”徐良说:“净牌我不打。”总管无奈,只得给他奏闻天子。天子一听,更不愿意。万岁爷明知徐良说的话太大,遂把旁边逍遥管沾着朱砂墨往箭牌上一点,无非只有针尖大小。慢说他打,就是瞧也瞧不见哪。万岁又一想,他若打不中红心,连他父亲一世英名也都付于流水,再说也担误了他这几个朋友。天子遂降旨,派陈总管在箭牌上戳上三个红心。陈总管领旨,叫人搭好箭牌,自己过去,提起逍遥管,把朱砂墨研了许多,总管也是与万岁一样想头,暗想徐良说的话实系太大,我若把这个点点小了,他打不中时节,必然抱怨与我。我若把这点儿点大,又屈了他的才干,又怕万岁不愿意。又一想,总是点大一点为是,谁教我与他父亲有交情呢!想定这个主意,用笔蘸着朱砂墨,噗哧往箭牌上一戳,待笔涂圆也就有小核桃大了,连点了三个,天子一看,早明白这个意思,这叫自来的人情。总管放下笔,还叫徐良看一看,说:“你瞧瞧大小如何?”徐良说:“这要再嫌小,就是狗熊啦。”吩咐叫人将牌搭在正南。徐良一看,雪白的箭牌上,配着上中下三个红心,早把自己暗器拾夺好了。你道他是甚么三暗器?原来是两长夹一短,收拾两枝袖箭,装上一技紧背低头花装弩。万岁往下传旨,着徐良试艺。陈总管过来,告诉徐良:“叫你试艺。”就见徐良站起身来,冲南一点头,双手微换,微然听见点声音:“噔噔噔”,谁也没顾得看那边,净瞧着徐良。重新又往北瞧了一瞧,再看他,一丝也不动。万岁又传旨:“着徐良试艺。”总管过来说:“万岁有旨,叫你试艺。”徐良冲着总管叩了一个头,说:“已然打在箭牌之上,怎么还叫我试艺?”陈总管往对面一看,果然两长夹一短,正打在红心当心,暗暗吃惊,怎没瞧见打,全钉在箭牌之上,只得奏闻万岁。天子一看,果然不差,两枝袖箭,一枝弩箭,正打在红心当中。天子夸将好俊暗器,这样暗器,可称得起古今罕有。   又一看花名册,叫霹雳鬼,天子看见这个外号,倒嘘了一口凉气。往下面一瞧,见韩天锦也没等旨意,他就起来了,挺肚撑胸,两只眼睛瞪圆,看着天子。把个陈总管老爷吓得浑身乱抖,过来一揪天锦,叫他跪下。天锦说:“我不得劲。”总管说:“不管那些,你总得趴下。”天锦只得趴伏在地。总管离开,他又是照旧挺着肚子,看着万岁。天子并不嗔怪于他,知道他是浑人。总而言之,傻人有个傻造化。天子见他这个名下,并没有别的本事。天子想他这个力大,可怎么试演呢?天子降旨,由他施展施展,也就一并封官。总管过来说:“万岁叫你试艺。”天锦问:“叫我试什么?”总管说:“我知道你会什么!你到底是会什么?”天锦说:“我会吃饭。”总管说:“胡说!你会什么本事?”天锦说:“我会打杠子。”总管说:“呔!你还说什么,幸亏离万岁甚远,若是教万岁听见,那还了得!你不论练点什么,也好作官,不然人家都作了官,你可不能作官。难道你任什么也不会吗?”天锦一急,说:“唔呀,唔呀!我怎么任什么不会!嘿嘿嘿,你瞧他们会本事不是,我能把他们抓住,扔在房上。”总管说:“那可使不得。”天锦说:“这可怎么好呢!”他一眼就把那白玉栏杆看见了,说:“我把这栏杆扳折了罢。”总管说:“哎哟,那可使不得,拆毁禁地,你该什么罪过!”正说之间,万岁倒想出一个主意,看这龙图阁,是座西向东,这座殿明是五间,暗是十五间的宽阔。靠着南北墙下,有两个白玉石头座子,上面有两个铁鼎。天子说道:“韩天锦力大,此处有个铁鼎,可不知他可举的起来?昔日秦孟贲与秦武王赛举鼎绝膑,这段故事,包卿可记得?”包公回奏:“臣一一尽记。”总管听见说:“万岁叫你举鼎,你可举得起来?”天锦问:“什么叫作举鼎?”陈总管暗道,怪不得他说净会吃饭,果然全不懂得。用手一指那边铁鼎说:“就是那个叫鼎。”天锦说:“就是那个小玩艺儿?是一只手举是两只手?”总管说:“两只手还怕不行哪,你先过去试试。”总管带定天锦,直奔正北。天锦往起一站身躯,更透高大。万岁十分喜悦,就要把他封一个站殿将军之职。思忖如有外国朝贺,或筵宴外国的时节,要叫他们看着大邦人品出色,可惜再有一个才好。此时天锦已把铁鼎抱到。总管的主意,把鼎耳子上绊住丝绳。天锦套进一双臂膀,双手一抱两个耳子,就将铁鼎抱起,冲着万岁,转了三个圈,方把铁鼎放下。天子一笑赞道:“天锦可比昔日之孟贲。”忽听他大声说道:“谢主龙恩。”天子一怔,这才封官:芸生四品左护卫,徐良右护卫,艾虎、卢珍御前四品护卫,韩天锦站殿将军。万岁知晓,这五个人是盟兄弟,又知道,俱是将门之后,天子亲封为小五义。连包公带大众一齐谢主龙恩。总管派人拿着刀剑袖箭弯箭,又叫天锦把铁鼎安放旧位。忽听御花园门首,有人喊冤枉。要问是何人喊冤枉,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于奢得命二次举鼎 天子一见复又封官   且说天子夸奖韩天锦可比昔日孟贲,他就谢主龙恩。他如何懂得,却是有老四提醒他,叫他谢恩。从此就是御赐的外号,叫赛孟贲。封官已毕,总管叫天锦将鼎安放原处,天锦摇头不管了。总管一着急,说:“你不管,谁挪的动这个大物件。”正在这个时刻,御花园门首,有人喊冤。天子一闻,龙颜大怒,降旨将喊冤之人,绑至龙图阁。御前人答应一声,不多一时,将人绑到。天子一见,此人身高一丈开外,面似淡金,头挽发髻,一身豆青色衣襟,薄底靴子,五花大绑。见万岁之时,双膝点地,说冤枉。天子问:“这是什么人?敢在朕的御花园门首喊冤。”包公跪倒说:“臣启陛下得知,此人乃是君山钟雄手下之人,姓于名奢,外号人称金铛无敌将。”你道这于奢,因何故在御花园门首喊冤?皆因同定钟雄、于义,三个人在一处,看见他们头一起不作官,下来俱有赏赐,大家给道喜。二起得了官职的下来,也是道喜。三起小英雄们上去,谁练什么本事,也有人下来送信,把本事俱都练完,封什么官职,外面也都得信。就是韩彰替天锦提心吊胆,后来得着信息,天锦得了站殿将军之职,众人全给韩彰道喜。蒋爷说:“到底是俊好傻好?”于奢就与钟雄说道:“你看出这个意思来没有?”钟雄说:“看出什么意思?”于奢说:“别瞧你们是念书的人,我都瞧出这个意思来了。”钟雄说:“你看出什么意思来了?”于奢说:“咱们不是受过万岁招安了吗?分明把咱们骗进京来,要咱们性命。”钟雄说:“胡说!你还要说些什么?”于奢说:“你们要不信,只怕悔之晚矣。如果有意招安咱们,怎么不封官哪?人家都封官,我们没信儿。”钟雄说:“也得大家封完了,才到咱们。”这于奢说:“到了咱们,这就推出去剐了,咱们算活活上他们一个大当。咱们要不早作准备,到临死时节,可就怕悔之晚矣。”钟雄说:“胡说!这要按当差之说,你为惑乱军心。”于奢说:“你们要不听我的话,咱们连万岁爷大驾都见不着。依着我咱们索性闹出一个大祸来,绑上去见见万岁,然后再剐,死也落一个开开眼。”钟雄拦住说:“你再要说,我就把你绑上了。”于奢便不敢多言,他早就安了一个主意,慢慢凑到御花园门,怪叫了一声“冤枉”。于义过来,就踢了他个筋斗,就把他五花大绑捆起来了。于义、钟雄二人把手往后一背,叫:“蒋四大人,把我们二人捆绑起来,听候圣旨。”蒋爷言道:“家无全犯,一人作罪一人当。”   果然旨意下来,就把于奢绑至三禅之上,跪倒身躯,往上叩头,口称冤枉。天子问包公,方才知道他叫于奢。问于奢:“有什么冤枉?在朕面前,快些奏来。”   于奢跪奏:“罪民居住君山,受万岁龙恩,改邪归正。今有韩天锦举鼎得官,他的武艺与罪民差的甚多,罪民怕不能面见万岁龙颜,只怕少刻降旨,把我们推出去斩首。罪民方斗胆喊冤,必然将罪民绑将进来,到底是见着万岁爷一面,纵死九泉亦瞑目。”天子言道:“既然招安你们,焉能又杀害汝等,朕焉能作那不仁之事。你说天锦武艺不佳,也罢,铁鼎现在此处,你若能将它安放旧位,朕就将你喊冤之罪,一概赦免。”于奢叩头:“罪民领旨。”天子传旨松于奢之绑,御前金瓜武士过来解绑。于奢谢恩站起身来,将丝绦往肩头一套,双手一抱铁鼎的耳子,用平生之力,他这鼎一举,比韩天锦差不多,看这光景,也不费力。前走三步,后退了三步,绕了个四面二返,又回到万岁爷面前,点了三点,复又奔了正北,安放石头座子之上。自己来到龙案前,双膝点地。天子大乐,原想着天锦那个身躯,再找一个与他高矮不差的,也封他为将军。今一见于奢,二人一般高,本领又好,立刻降旨说:“御花园喊冤之罪,一概赦免。朕也封你站殿将军之职。”于奢谢主龙恩。旨意下,召钟雄、于义。不多时到了上面。陈总管拉他们的衣襟跪倒,肘膝尽礼。天子见钟雄,青布四楞巾,迎面嵌白玉,翠蓝袍,丝绦,皂靴,面白如玉,五官清秀,三绺短髯。见于义一身白缎绣花衣服,与昔日白玉堂相貌一样,天子又是一惨。唯独封钟雄的官,天子为了难:君山八百里的寨主,官职封小,他不愿意,官职封大,他又没有功劳,何况他又中过文武进士。天子封他为三品客卿,这个差使最体面无比,是为客官。王公侯伯督抚提镇钦差等,都是平行。仍回君山,听调不听宣。于义皆因相貌与白玉堂相同,赏给护卫之职。君山各寨寨主,赏给六品校尉虚衔,待等日后与国家出力,另加升赏。所有喽兵,每人赏给一分军粮,按营伍中一样。升赏已毕,钟雄、于义、于奢三人谢恩,离龙图阁,奔御花园门首。小五义有人给拿着东西,也就下去,至外面大家道喜。天子复又封主簿先生公孙策,加官一级。魏昌赏给了一个主簿。包公替代谢恩。对于智化,天子降旨:着上书房御书匾额一块,四个字,是“介休遗风”。御赐侠义金牌一面,另有金银彩缎。智化虽然隐遁着,差官送往黄州府家内,悬挂匾额。龙图阁所封之官,明日不用带领引见,午门望阙谢恩。所有众人赏两个月假,回家祭祖、完姻。两月假满,回都任差。襄阳王府外藩留守衙,着总镇带襄阳知府金辉,加升一级。襄阳王仍然案后访拿。拿获襄阳王者,赏银千两,给一个千户职分。襄阳王手下所有的余党,拿获一人者,赏银百两,所有各州城府县,拿获襄阳王余党,就地正法,不用解京。封官已毕,万岁坐亮轿,回凤翔宫。包公由前面出来,奔朝房坐轿,回开封府。所有众人,俱都离了御花园门首,出玉右门,走金左门,奔昭德门,到后宰门。当差使的与大众道喜,然后这才回至开封府衙内。府内差官连公孙先生与魏昌,俱都出来道喜,一个个至里面见相爷。包公说:“万岁赏两个月假,假满回都任差。明日你们大众也不必面圣谢恩,万岁有旨,叫你们午门望阙谢恩。”大众就依了相爷言语。   次日,包公代递谢恩的折本,大众在午门外谢过恩。早朝已毕,包公回开封府。大众围着北侠进来,辞了包公,奔大相国寺削发为僧。包公看着北侠,心中发惨,有些不忍叫他去的意思,连万岁爷都不能拦住,这还算是特旨出家,只得吩咐一声:“叫校尉护送欧阳义士至大相国寺去罢。”北侠复又与包公行礼,然后大家众星捧月相似送北侠至大相国寺。方丈早已知晓此事,撞钟擂鼓,层层正门大开。大众进来,至佛殿参拜神像,嗣后北侠与师父叩头,大众与了然长老行札。了然和尚合掌当胸,念声阿弥陀佛。此时了然和尚有百岁光景了。和尚说:“徒儿,暂且陪着众位施主朋友谈话去罢。”北侠同着众人到了客堂,便有小和尚献出茶来。蒋爷说:“咱们由此一别,再要见着欧阳哥哥的时节,可就不是这个体态了。从此跳出三教外,不在五行中,修一个万年不坏的金身。”北侠说:“四弟,你这是何苦!无非我没有你们那个福分,你们众位日后荫子封妻,全部可以挣一个紫袍金带,我如何比得了你们众位的造化!”蒋爷说:“兄长,你这一出家紧戒的是杀、盗、淫、妄、酒、贪、嗔、痴、爱,对与不对?”北侠说:“正是。”四爷说:“杀是不宰杀,杀人不杀?”北侠说:“要是杀人,还戒什么!”蒋爷大笑说:“不杀人,你那刀可就无用。先前艾虎打那场官司,几乎废命,你的官司赢了。后来艾虎认你为义父,你许下他的,日后出家,传授他你这口利刀。如今你就出家了,你这刀算无用之物了,该叫艾虎来授刀了。”北侠说:“老四,你把一千年的事都记着哪。”蒋爷说:“什么话呢,许下人,想死人。艾虎还不过来与你义父磕头?”艾虎欢欢喜喜将要过来磕头,北侠说:“且慢,当着众位在此,我可不是舍不得将这把刀给艾虎,皆因他的年岁太小,怕错用此物,倘若错用,连我都怕有横祸临身。既是老四这样说着,我要这刀也是无用。”回头告诉小和尚,预备香案。不多一时,小和尚把香案备齐,旁边放了一张椅子,将刀供在香案之上,点起蜡烛,北侠把香点着说:“众位在此稍坐。”众人答应,在旁看着,这刀是怎样交法。就见北侠将香一举,插在炉内,双膝跪倒祝告说:“过往神祇在上,弟子欧阳春得了这口宝刀,杀人无数,总未错用此物。如今交与我义子艾虎,只看他的造化如何。”说毕叩头。然后叫艾虎过去,大拜二十四拜。北侠将刀拿起,在旁边站立说:“儿呀!今将宝物交付与你,你可晓得此刀的来历?”艾虎跪着说:“不知。”北侠说:“此物出在后汉,是魏文帝曹丕所造。此刀正名叫‘灵宝’,皆因它纹似灵龟,俗呼叫作七宝刀,能切金断玉,不论什么样的兵器,削上就折。可有一件,这宝物是有德者得之,德薄者失之。倘若错用此物,必遭天诛地灭。再说你年纪尚轻,初通人道,你可晓得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若要犯了这个淫字,连我都有意外飞灾。所有我嘱咐你的言语,必须牢牢谨记,倘有妄杀无辜的时节,你自己起誓。”艾虎说:“我要错用此物,必遭天谴雷击。”然后才把这口利刀交与艾虎。小爷复又与义父叩头。艾虎得刀,大众道喜。小爷一一叩头,然后撤去香案,大众复又落座吃茶。艾虎把刀一带,自觉心满意足。依着北侠,要在庙中侍奉他们的斋饭,大众再三不肯,复又到后面辞别了老方丈。蒋爷等又给托付了托付,然后大家出来。北侠送至庙外,洒泪分别。这一来不要紧,引出白菊花一段节目,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更衣殿盗去冠袍带履 凤翔门留下粉漏菊花   且说北侠把刀交与艾虎,大家告辞,回奔开封。见了包公,又回禀一回。然后大家出来,谁走谁不走,大众一议论:云中鹤独自归庙。艾虎、韩彰、韩天锦、沈仲元、沙龙、孟凯、焦赤这些人俱回卧虎沟,韩天锦、艾虎成亲。大官人、二官人同着卢方、卢珍等大众上百花岭完姻去了。徐良跟随天伦徐庆,回山西祁县祭祖。余者众人归家祭祖。蒋爷家眷在京都,展爷家眷也在京都。邢如龙、邢如虎两人不走。蒋爷许他们把天伦尸首由庞太师府中取出,在京都地面看块静地安葬。蒋爷又问冯渊:“冯爷,你是怎么?”冯渊说:“我是早就没有坟了。”蒋爷说:“你们家连坟都没有?”冯渊说:“坟我不知在哪里,皆因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十二岁练的本事,十四岁入的绿林,入了绿林,谁还管坟?”蒋爷说:“你作了官,也该打听打听。”冯渊说:“不好打听,只可买点纸钱遥祭一番便了。”蒋爷说:“倒也有理。”果然就买了些钱纸,冯渊遥祭了一回。蒋爷、展爷到庞太师府见了管事的,回进去,取老道邢吉尸骨。庞太师也是无法,只得叫他们取将去,叫人带着到文光楼后太湖石前,起了灵枢,先有棺木盛殓,至今未坏,把墙拆了一段,拉将出来。早就预备了一块静地,就拿邢吉单身立祖。埋葬已毕,奠茶奠酒,烧钱化纸,然后开发抬夫的钱文。诸事已完,大家回归开封府见相爷,回明此事。然后大家出来,正遇张龙、赵虎到开封府门外下马,从人接去,掸了掸尘垢,先到校尉所见南侠、蒋爷,然后见王马二位。蒋爷把冯渊、邢家弟兄带着一见,二位不能久待,要到里面交差。包公问他们一路事情。二人把襄阳接古磁坛,按院大人给了些银两,到家中发丧办事,诸多平安等报禀一番。包公叫先生打本,次日奏明万岁。   包公回府,过了数日光景,就是天子万寿。前三后四,文武官员,穿吉服朝贺。正在第三天光景,包公下朝至府,包兴回话,圣旨下,请老爷接旨。包公一怔,问何人押旨,包兴说:“陈总管老爷。”包公一听就知道是大内之事。刚然可巧,包公未脱去官服,赶着出来接旨。至大堂之下,陈总管已经下马。包公跪倒说:“臣包拯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陈总管说:“二堂开读。”大众转到二堂。总管说:“圣旨下,跪听宣读。”包公跪倒。总管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昨夜三更之后,更衣殿将朕冠袍带履请出,预备今日早晨呈用。今日早晨,朕用早膳后,降旨入库,更衣殿门窗户壁,一概未动,将冠袍带履丢失。也不知是被贼人外边窃去,也不知是被大内看守之人盗去,今将更衣殿首领值班的与散差,交开封府审讯亲供。如不是大内之人所盗,着开封府府尹,带领校尉至更衣殿验勘,钦此。”圣旨读罢,往上谢恩。包公把旨接将过去,香案供奉,然后方与陈总管见礼,说:“总管老爷吉祥。”总管也是抱拳带笑说:“包相爷请了。”落座献茶。陈总管就说:“包相爷,你看又出了这个事情啦,好容易清静清静,先前白五老爷这个闹法还了得。这更衣殿,可比不得御花园,这更衣殿离着万岁爷寝宫甚近,相爷你还是先审咱家带来的人哪,你还是先跟咱家去验看?”包公说:“总是先去验盗,若是从外面来的人,就不必追问他们了。”陈总管说:“很好。”外厢备马,包公就带南侠、蒋平入宫。跟着总管来的那些大内之人,又都回去听信。   众人到朝房下马,陈总管带领包公,同着蒋爷、展爷一道一道门户走了半天,方到更衣殿。陈总管用手一指说:“这就叫更衣殿,随咱家在里边验盗。”展、蒋二位,连阶台石都不敢上,就在台阶底下站住。包公跟着陈总管到里面,四面八方,瞧看了一回,并没看出什么情形。总管说:“包相爷,你看这贼人还是从外面进来的不是?”包公说:“此事须着展护卫、蒋护卫二人验看。”总管说:“既然这样,他们二位因何不进来?”包公说:“没有圣旨,不敢私人。”总管说:“哎哟,你们这个礼也太多了,待咱家替万岁传旨。万岁有旨,宣展、蒋二位护卫,入更衣殿验盗。”外面二人答言:“遵旨。”二人进来,都抬头往上一看,两个人彼此一笑,然后再往别处一瞧,瞧看了半天。二人齐说:“总管老爷,此贼是打外面来的。”陈总管哈哈大笑说:“相爷,别看你能白昼断阳,夜晚断阴,怎么也没瞧出一点什么来,你看人家一瞧便知。你们二位看着,从何而入?”二人齐说:“从横楣而入,从横楣而出。”陈总管说:“万岁若问,有什么凭据?”展爷说:“总管不信,派人搬过梯子来,教他们上去,把横楣一挪就开。再说夜行人进来,是爬着进横楣子,心口正贴着底下的横凳,别处俱有浮土,这个底凳来回出入,必然蹭了个干净。”总管一听,合乎情理。蒋爷说:“总管请看这一件就明白了,周围俱都糊裱的严紧,这横楣子四周全都崩了缝子,总管请想,不是横楣子开了,焉能四面露缝?”总管连连点头说:“有理,有理!”派人搬梯子上去一瞧,横楣子两边,连一点浮土也没有,上面一看,果然窗凳上俱有浮土,底凳上没有。陈总管说:“下来罢,把梯子搬开。”又吩咐一并看看,外面什么地方进来的,蒋、展二位答应,用手一指:“总管请看,由此处而入。”总管一看,果然靠东墙底下有些个灰片。蒋爷叫道:“总管老爷,你看这宗物件,是旧有的,是新有的?”陈总管一看,在那凤翔门的上坎,有一朵小菊花,一个根儿,配着三个小叶,俱是拿白粉点成。陈总管说:“先前没有。”连包公也看见了,只不知什么缘故。就见展、蒋两个人,低声说了半天话。展爷过来,用他袖子一掸,那个白点点就的菊花踪迹不见。过来在相爷跟前回话说:“这就是盗冠袍带履那个贼,他把万岁爷的物件盗走,还敢留下一个记认。”包公与陈总管说:“总管奏事,我还是在外面候旨,还是明日早朝候旨?”陈琳说:“咱家一并全都替你奏明白,你就赶紧派人拿贼要紧。”包公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开封府去了。”陈总管派人,将包公送将出去,随即至寝宫奏闻万岁。   包公回至开封府,下马入内,至书房,单叫二位护卫书房面谕。蒋爷、展爷进去,包公吩咐:“如今万岁丢失冠袍带履,可没赏限期。此贼总要火速捉拿,若不火速捉拿,万岁圣怒,连本阁都担待不住。”二位护卫连连点头,待包公摆手,这才撤身出来。到校尉所,众位过来,全部打听此事。蒋爷一看,并无外人,就把验盗缘故对着大众学说了二回,又派差人出去,叫马号备马。开封府所管的地方,是一厅二州十四县。随即备文到厅州县各衙,立刻知会那一厅二州十四县的马快班头。单说开封府那些马快班头,先叫将进来。二个头目韩节、杜顺面见大人,站立两旁。蒋爷说:“万岁更衣殿,丢失冠袍带履,是被外面贼人所盗,贼人好大胆量,在凤翔门上,用白粉漏字,漏下一朵小小的菊花,上头配着一个根儿,三个叶儿。你们久惯办案拿贼探访差使。粉漏子漏下一朵小花,这是哪路贼人?你们必然知晓他的下落。”众班头一齐跪倒说:“下役们实实不知。”蒋爷说:“你们知情是这样说话呀!相爷赏一个月限,三十天此案不破,小心着腿。”叫他们外厢伺候。复又回头叫张、赵、王、马。蒋爷说:“四位老爷你们可都是绿林的底儿,用粉漏子漏出一朵小花,这是哪路贼人?”列公,方才说了半天粉漏子,这个粉漏子,到底是什么物件?就说念书的小学生,就有作这个玩意儿的。用钱买一个小油折子,除去皮儿,用锥子外面扎上窟窿,扎出一个小王八的样儿,里头挖出四方槽儿,装上定儿粉把窟窿这半页抿合住,要与谁闹着玩的时节,冲着衣服一拍,就是一个小王八,越是青蓝的衣服,更看得真切,就是这么一个比样。贼的粉漏子,做的无非比这个巧妙些就是了。一问王、马、张、赵,王、马、张三位满面含羞。老赵他可不怕那些事情,说道:“我们在土龙网放响马的时候,这些个晚生下辈贼羔子们,还没出世哪。要问前几年的事,我们还认得几个,这如今后出世的,我们焉能知晓?论起来,这都在重孙子辈哪!”说这话,不大要紧,那旁邢如龙、邢如虎就恶狠狠瞅了老赵一眼。蒋爷说:“赵四老爷不必着急,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赵虎说:“你又来闹这四书啦,我如何懂得?”蒋爷说:“你不知道可也无法。冯大老爷呢?”冯渊说:“唔呀!不用你说,我替你说了罢。我是绿林,应当知道绿林的事情。无奈我在邓家堡、霸王庄、王爷府这三处,整整十六年。我是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我要知道不说,我是混帐王八羔子。”蒋爷说:“没有起誓的道理。”又问:“邢大老爷、邢二老爷,你们二位也是绿林出身,弃绿林的日子还不多,大概有个耳风。”二人一听,就有一些慌张的意思。邢如龙说:“兄弟,咱们不知道,对不对?”如虎说:“大人别疑着我们不说哪,我们实是不知。”蒋爷一看,明知邢家弟兄知道此事,不肯说出。蒋爷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了。要问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开封群雄领相谕 徐州大众去投文   且说蒋爷问邢如龙、邢如虎,早看出那番意思来了。蒋爷说:“你们二位不必着急,咱们大家认真探访就是了。”众人点头答应。蒋爷告诉韩节、杜顺,那一厅二州十四县差人到来时节,你们就告诉明白他们一个月限期,大家认真探访。说毕,蒋爷拉着展南侠,到展爷屋中。各人单有各人的屋子,邢家弟兄在东跨院住,王、马、张、赵住东屋,冯渊住耳房。蒋、展一走,大家散去。   到了展爷屋中,蒋爷说:“展贤弟,你看出点意思没有?”展爷说:“没看出来,四哥你看出点缘故没有?”蒋爷说:“看出来了,就是邢家弟兄。”展爷说:“可别血口喷人哪。”蒋爷说:“我到后头听听,他们背后什么言语,你在这里等着,听我的回信。”蒋爷就到了东院。邢家弟兄住的屋子,是个大后窗门。蒋爷就在后窗户那里,侧耳一听。邢如龙说:“蒋老爷问你时节,你怎么变颜变色的?我只怕你说出来。”邢如虎说:“依我的主意,不如说出来好哇。”邢如龙说:“胡说!你不想想,他是咱们的什么人?咱们若说出来,把咱们钉镣收监,还不定把咱们剐了呢?”邢如虎说:“他是要咱们的命呢。小五义要在城里头,拿他还算什么!要是那时候将他拿住,相爷升堂一审,他看见咱们在两旁站着,他一恨,还不拉扯咱们哪?”邢如龙说:“审他的时节,咱们不会躲躲,总是不说为是。”蒋爷一扭身子,来到南侠屋里,把邢家弟兄所说之后,学了一遍。展爷吩咐家人,把邢家二位老爷请来。家人答应,去不多时,就把邢如龙、邢如虎二人请到,蒋爷说:“二位请坐。”邢如龙说:“不敢,有二位大人在此。”蒋爷说:“咱们这差使,就是一台戏。谁是大人,谁是小人?你们往上再升一步,咱们就是一样。这私下,就是自己哥们。我请你们二位问问,你们懂得当差的规矩不懂?你们这差使,应办什么事情?”二人说:“不知,在大人跟前领教。”蒋爷说:“应当捕盗拿贼。大内这个贼可说是要紧案子,一个月拿不住,天子一怒,相爷要罢职。相爷就答应咱们了么?咱们的官职,焉能还在?我怕二位不懂,但是能够知道贼的一点影儿,可是说出来为妙,要是知道不说,日后查出,可是罪上加罪。若要是至亲至友,一家当户,不怕就是亲手足,亲叔伯父子,若要先说出来,可免自己无祸。我怕你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当时害怕,隐匿不说。若要拿住贼的时节,叫他拉扯出来,那时谁也救不了谁!”邢如虎说:“哥哥你可听见了没有?”如龙说:“我听见了,这可怎么好哪?”如虎说:“咱们说了罢,该怎样,怎样就截了。”蒋爷说:“这不对了吗?你们二位要有什么罪名,我与展老爷要教你们担一点罪名,叫我不得善终,这你还不敢说么?”二人一齐说道:“我们说将出来,这个罪名不小。实对你们二位大人说罢,这个人姓晏叫晏飞,外号叫竹影儿,又叫白菊花。”展爷说:“他是晏子托之子,陈州人,对与不对?”邢如龙说:“对。”蒋爷说:“你们慢慢的说来。”邢如龙说:“这个人是我们师兄,我们师兄弟共是四个人,他是大爷。我二师兄,有个外号叫神弹子活张仙郑天惠,陕西人。连我们哥俩共是四个。我们虽是师兄弟,与仇人一样。”蒋爷说:“你们不用先推干净,没你们事情还不好么?”邢如虎说:“不是我们推干净,提起来话就长了。我们师傅是鹅峰堡的人,姓纪叫纪强,外号人称银须铁臂苍龙。我有个师妹,叫纪赛花,一家就是三口。我们师傅收了他,把自己平生武艺一点没剩教与他,他方肯养活我们师傅一家三口。我们师傅后来又收了我们三个,他不许师傅教给我们本事,怕我们学会了,压下他去。我们师傅一生,就是耳软,不敢教给我们本事了。若不听他的言语,怕他不给银子,一家三口难以度日。又皆因我们师傅双目失明。我们有个师叔,是扬州人氏,外号人称花刀纪采。头年来师傅家里拜寿,见着我们三个徒弟,问我们学会了什么本事,我们说任什么不会,就嘱咐我们好好的学本事。到第二年,又来拜寿,又问我们,仍是任什么不会,皆因多吃了几杯酒,与我们师傅闹起来了。一赌气,把我们三个人带往扬州去了。我们三个人的本事,都是跟师叔练出来的。教我们二师兄暗器,打弹子。我们两个人太笨,教给我打八步电光锤,我们始终不会。这就是我们师兄弟是仇人的意思,这是已往从前的言语,该我们什么罪名,求大人施恩。”蒋爷说:“你们休提罪名二字,儿作儿当,爷作爷当,何况是你们师兄,更不干你二人之事。”蒋爷又问:“这白菊花到底有什么本事?”邢如龙说:“他的本事,可算无比。头一件,有一口紫电宝剑,切金断玉,兵刃削上就折;双手会打镖,百发百中;会水,海河湖江,在里面能睁眼识物。”蒋爷说:“现在哪里居住?”邢如龙说:“在徐州府管辖,地名叫潞安山琵琶峪。山后有一湖,名曰飘沿湖。”蒋爷说:“只要有了他的准窝巢,就好办了。”邢如龙说:“还有一件,若要拿他,至潞安山琵琶峪,找姓晏的不行。”蒋爷说:“改了姓了?”邢如龙说:“他早就改了姓了,他姓他外婆家那个姓,复姓尉迟,单名一个良字,就在琵琶峪里,起造了一座庄户,连庄客都是他自己招来的。人家也都不知他细底,都称他叫尉迟大官人。都知道他上辈作官。他出去作一趟买卖,满载而归。他对人家说:山南海北,山东山西,全有他的大买卖,他去算帐去了,人就信以为实。他又拿着钱不当事,乡下人见不得有点好,所有他们那些庄客,无不敬重他。要拿他时节,千万别打草惊蛇。”蒋爷听毕说:“那事我自有主意。你们二位说出了他的住处行迹,还算一个头功,跟着我们见相爷去。”邢家兄弟点头。展爷、蒋爷、邢家弟兄,全到里面见相爷。至书房,先叫包兴回将进去。说:“请。”展、蒋、邢家弟兄到里面,与相爷行礼。蒋爷将邢如龙说的话对相爷说了一遍。邢校尉过来,与相爷行礼请罪。包公摆手:“二校尉何罪之有,如今说出贼人的窝巢,本阁还要记你们二人大功一次。”二人谢过相爷,垂手在两边侍立。包公着派南侠、蒋爷,上潞安山捉拿贼寇,所带什么人,任他们自己挑选。蒋爷说:“回禀相爷,卑职带定邢校尉、冯校尉,数十名马快班头,讨相爷一角公文,到那里见机而作。”包公教二位护卫到外面自己挑选班头。蒋、展二人答应一声,四人出来,叫班头韩节、杜顺挑选了十二名都是年轻力壮的差人。蒋爷又问韩节、杜顺,开封所属一厅二州十四县的班头,可曾到来。韩节、杜顺说:“回禀大人得知,自从大人吩咐衙役之后,他们一厅二州十四县,马快班头俱都到此处听差。长班告诉他们,也无论远近,他们自己与自己州县送信。”蒋爷说:“这就是了。”仍回校尉所。   忽然见帘儿一启,从外头进来两个人。蒋爷一看,是张龙、赵虎。原来赵虎贪功,他知道蒋爷奉相谕上潞安山,对张龙说:“三哥,你看见没有,如今这官多少好作!先前卢、徐、蒋他们倒还钻山扒杆,下河拿蛤蚂,这如今倒好啦,行刺的也作了官了。现在你我看守御刑这些年,咱们这校尉就老了。如今他们新收了当差使的,这一趟又是好事,这一去焉有不把白菊花拿来的哪,这一拿住白菊花,所去之人准是加级记录。”张三爷说:“人家本事比咱们强。”赵虎说:“咱们也不甚弱,见相爷讨差,叫他们将就着点,咱们沾他们一个光儿罢。论拿呀,你我如何拿得住,总得是他们拿住,进京见相爷,递折本时节不能说没有咱们两个人。”张三爷无奈,被赵虎拉着见相爷。赵虎讨差,包公明镜,知道他两个人无能,又料着有展、蒋二位,绝不教他们吃苦。包公应允,故此二人出来,见四老爷回话。蒋爷见赵虎、张三爷进来,让二位落座。赵虎随说道:“相爷方才把我们两个人叫进来,吩咐我二人,说你们拿白菊花人太少,把我们两个人派出来,跟随你们二位听差。”蒋爷说:“此话当真?”老赵说:“谁还为这个撒谎。”蒋爷说:“我们的人足用,我见相爷问问去。”老赵一把将蒋爷揪住,说:“蒋爷不是那么回事情,是我们自己讨的差使。”蒋爷说:“这不结了。我这个人,一生就怕人与我撒谎。”又见公孙先生托定一角公文进来,大家迎接先生,让坐。先生说:“你们拿着这角公文,见徐州府知府。此人姓徐叫徐宽,是相爷门生,有什么事他好去办。”蒋爷把文书交给展爷,吩咐外面备马。蒋爷、展爷、邢如龙、邢如虎、冯渊、张龙、赵虎,带定从人,由马号中备了十几匹马,把大众的东西扎在马上,告诉那十二名班头自己领盘费银两,教他们与首县祥符县要马去。王朝、马汉送将出来,说:“你们几位多辛苦罢,我们在京都耳听好消息。”众人一齐答言说:“托福!托福!”大众上马,往徐州府投文,拿白菊花。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官查姚正说道路 地方王直泄贼情   且说众人在开封府外上马,离了风清门下关厢,忽见后面十二名马快班头与县中要了马赶奔前来,大家会在一处,晓行夜住,饥餐渴饮,这日到了涂州府的东关。蒋爷叫从人前去找店,就找下一座福兴店。蒋爷叫冯渊、张、赵、邢家弟兄,带领班头,店中等候听信。蒋爷与展南侠带一名从人,拿着二人名片进城,到知府衙门投递名片。不多一时,见层层正门大开,知府里面迎接出来。展、蒋二位早就下马,从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垢。知府看看临近,见他是方翅乌纱,大红圆领,粉底官靴,面白如玉,五官清秀,三绺长髯,见展爷、蒋爷,深深一躬到地。蒋、展二位答礼相还。往里一让、至书房落座献茶。知府说:“不知二位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蒋、展二位一齐答言道:“岂敢。”知府又说:“京都包老师相爷他老人家一向可好?”蒋、展二位答言:“一向甚好。”知府说:“二位到此,有何见谕?”蒋爷说:“大人屏退左右。”知府答言,教从人退出。蒋爷说:“这里有一角公文,大人请看。”展爷献将出来。知府把公文拆开,从头至尾一看,就见他那乌纱翅颤颤乱抖。言说:“这样贼人,大概不好捕捉,请问二位大人还是调兵,还是差捕快班头去拿?”蒋爷说:“若要调兵,风声太大。倘若风声走露,贼人逃窜,岂不是画虎类犬!若用班头,又有多大本领。纵然见面,如何捉拿得住?事在两难,我们慢慢计较。这里有知晓潞安山道路的人没有?”知府道:“有,敝衙中,有个官查总领姚正,他时常往山中办差,向来道路纯熟。”蒋爷说:“既然这样,将他叫来。”知府叫外面从人说:“你们把姚正叫来,大人们问话。”   不多一时,就见进来一人,头戴六瓣壮士帽,青布箭袖,皮挺带,薄底快靴,赤红脸面,两道立眉,一双圆目,直鼻方口,花白胡子,过来与知府见礼。知府说:“这是蒋、展二位大人,过去叩头。”那人冲着蒋、展行礼说:“下役姚正,给二位大人叩头。”蒋爷说:“起来,你是官查总领,这潞安山道路,你可熟识?”姚正答言:“山内道路下役一一尽知。”蒋爷问:“此山离城多远,共有几个山口,里面有多大地面,后山有几股道路可以出山?”姚正说:“回禀大人,出了徐州西门,离五里地,有个镇店,叫榆钱镇,出两镇口,紧对潞安山东山口,直进山口,就是一股道路。往上走就是琵琶峪,北边有四个山湾,南边有四个山湾,若走山湾,仍然还是这一个山口,不然为什么叫琵琶峪,皆因它类似蝎子。这八个山环,就似蝎子腿形象,这个山口,就是蝎尾。后山无路,有一个大湖其名叫飘沿湖。”蒋爷问:“这尉迟良住在什么地方?”姚正说:“他自己盖的一片庄户紧靠琵琶峪西边,他那后院西墙下去就是飘沿湖。”蒋爷问:“尉迟良他是何等人物?”姚正说:“下役就知道他是官宦之子,都称叫他尉迟大官人。此人是个富户财主。”蒋爷说:“你准知是官宦少爷?”姚正说:“不准知,他是新搬来的,要是在此处生长起来的,下役就准知道他的很底。这个人是异乡搬到此处。”蒋爷说:“此人的原籍是什么所在?”姚正说:“下役不大深知,有说南阳府的,又有说陈州的。”蒋爷说:“这就不差往来了。我实对你说,这是盗万岁爷冠袍带履之贼。我们奉相谕前来。所以将你叫到,问你道路,怕的是风声走露。贼人知晓逃窜,故此办事,总得严密方可。但不知如今尉迟良可在他家内没有?烦劳你打听打听。若在家中,大家好去,千万不可打草惊蛇。”姚正说:“此刻在家与不在家,下役亦不深知,前去探听明白,再来回话。”蒋爷说:“既然这样,你到东关福兴店找姓张、赵、冯、邢的几个人,把他们带到榆钱镇暗暗找下一个公馆,千万告诉明白店东,别教他走露风声。你想想看,住在哪个店好,我们同着你们老爷随后就去。”姚正翻眼一想说:“有一个三义店,店房宽阔,店东又是在我们衙门里当差,就在他那里甚好。”姚正撤身出去。   知府要与蒋、展二位摆酒。蒋爷一拦,说:“你这里可有出色的能人没有?”知府说:“我们这里就是总镇大人,此人是行伍出身,耳闻此人本领高强,技艺出众,马上步下,无一不精,再说要兵要将,非此人不可。”蒋爷问:“此人姓什么?”知府说:“姓冯,叫冯振刚,外号人称单鞭将。”蒋爷一听说:“既然这样,烦劳大人,将此人请来,大家一见。”知府复又把外边人叫来,把自己名帖,请冯总镇至衙,有商办的公事。从人答应出去。知府与蒋四爷打听些京都事情,又问些襄阳事情,叹惜了白五老爷一回。皆因是徐宽当初作祥符县知县,连颜查散代范仲淹打官司都是他手中之事,皆因办此两案有功,包公才保举他作徐州知府。正在说话之间,从人进来回话,总镇大人已请到了,知府说:“请至书房,大家相见。”不多一时,由外面进来。总镇心中还有些恼意,他焉知道刻下知府正陪着展、蒋二位说话,焉能迎接他去。总镇到里面,知府早就站起身来,深深一躬到地,说:“未曾远迎兄台,望乞恕罪。这是京都来的二位大人,这位就是此处的冯总镇。”总镇与蒋、展二位各各见礼,通过姓名,大家落座。蒋、展二人一看总镇大人,类若半截黑塔相仿,心中暗暗夸奖。总镇说道:“不知二位大人驾到,有失迎候,望乞恕罪。不知二位大人有何吩咐?”蒋爷说:“所为潞安山中有一贼人,我们请大人商办此事。”总镇说:“此贼有什么案件在身?”蒋爷说:“这里一角公文,大人请看。”随即将文书递过去。总镇打开一瞧,便问道:“二位大人要捉拿此寇,用多少兵将,小弟赶紧预备。”蒋爷说:“大人先调二百步队,全要巧扮私行,暗藏兵器,上榆钱镇,在三义店相近的所在伏下。还得跟着入山,堵住贼人门首,我们到里面去拿。倘若贼人逃窜,步队外面捉拿。如若捉拿不住,大人可要听参。”总镇连连点头称“是”。蒋爷说:“大人就去预备,我们在三义店公馆专候。”总镇也知道事关重大,随即起身告辞,点兵去了。   再说蒋爷会同知府,乘上外面预备马匹,随带本衙中马快班头,到店外下马。店东出来迎接,口称大人,方要行礼,教蒋爷把他拦住,使了个眼色,到店门里头,蒋爷说:“我们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罢?”回说:“小人们俱听我们姚头提过了。”蒋爷说:“你可嘱咐伙计,不许在外面吵嚷此事。要是机关泄露,把你拿到开封府,先拿狗头铡铡你。”店东说:“小人天胆也不敢。”蒋爷嘱咐完了,走至里面,早有张龙、赵虎、邢家弟兄、冯爷,连十二名马快班头迎接出来。蒋爷就叫五位校尉,与知府一见。彼此行礼已毕,大家到五间上房落座,店中伙计打脸水烹茶。赵虎告诉,姚正怎么把他们大众接到此处。蒋爷问:“他往哪里去了?”赵虎说:“他打听白菊花的下落去了。”知府吩咐店中预备早饭,大家饱餐一顿。少时外面进来一人,肩头上扛着一个人。大众看了,原来是姚正。见他把那人“噗”的一声摔在蒋爷面前,屈单膝打千说:“下役交差。”蒋爷说:“你怎样这般猛壮、这是什么人?”   原来姚正把公馆找好,把众人带来,自己直奔潞安山山口,就见前面树下,一块大青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一个酒瓶子,放着几个果子,自己拿着那个瓶子,嘴对嘴,正喝到得意之间。自言自语在那里说鬼话哪,说:“活该!怪不得人家常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今天早晨,连一文钱都没有,可巧这般时候尉迟大叔打南阳回来,见着他就是活财神爷,磕了一个头,就给了三两白花银。又一说,又给了有二三百钱,你说吃什么。要不是遇见他呀!我今日这个罪过,可知道了。人歇工呀,挂兑!”说毕,哈哈狂笑。姚正过去一拍他的肩头,说:“老三,一人不吃酒,二人不赌钱,怎么一个人喝上了?”原来这个就是琵琶峪的地方,名叫王直,小名叫三儿。他回头一看,说:“姚头领来了。咱们白得来的酒,你先吹喇叭。”姚正问:“你这里哪有喇叭?”王直说:“你全然不懂,嘴对嘴喝酒,就叫吹喇叭。”姚正一想,在这里问他,拿不定说不说,要带他去回话,他若不走哪,他一喊,琵琶峪的人出来,我带不了!有咧,我把他带的远远的,我扛起来就跑。又叫:“老三,你这里来,咱们说句话,咬个耳朵。”王直站起来,走了几步,说:“你说罢。”姚正说:“你再走几步。”又走了不远,姚正说:“你再走几步,我与你咬个耳朵。”一连说了好几次,就到了潞安山口外头。王三说:“你到底什么事情?”姚正把腿往底下一垫,上头一靠,“噗咯”一声,就把王直靠了一个筋斗,把他腰带解下来把二臂一捆。王直说:“捆上来咬耳朵?”姚正并不答言,扛起来就走,直到公馆,进子店门问伙计:“大人们在哪里?”回答:“现在上房。”扛着奔上房,启帘进来。见蒋爷,姚正说:“回禀大人,这就是琵琶峪的地方,山中之事,他一一尽知。”蒋爷叫人将他扶起来,将他带子解了,跪在面前。蒋爷问:“你叫什么名字?”王直这一吓,把胆子都吓坏了。蒋爷连问他两声:“你叫什么名字?”王直才说:“我叫王直。我是琵琶峪的地方,你老是甚人?”蒋爷说:“你也不用问我,你瞧,那边是你们知府大人,我是替你们大人问你,琵琶峪的尉迟良,你可认得?”王直说:“认得。那是我大叔,待我好着的呢!今天打南阳府回来,给我三两银子,二三百钱,时常周济我。刚才我们头儿瞧着我喝酒,还是他老人家给我的钱,你老认得他?”蒋爷说:“我不认得他,皆因他偷万岁的东西,我是来拿他。他给你钱就很好。”王直一闻此言,打脑门里冒出一股凉气,连声道:“我可不认得他,酒是我自己打的。”蒋爷说:“先不提那个,这贼准在家里没有?”地方说:“他在家里,也许又走了,我去瞧瞧去。要在家里,我回头来送信。”说着,站起回头就走。蒋爷说:“站住罢,你去送信,报答他三两银子好处。”叫差役:“把他看起来,可别放他出去,这里有一根带子,把他系上。”蒋爷又把邢家弟兄叫过来,说:“你们二位,先到山中探探虚实。”二人一怔,齐说道:“我们先就说过,我们二人本事,比他差得多,他又有一口宝剑,他又比我们聪明,倘若叫他识破机关,我们是准死无疑。我们死倒不要紧,怕误了大人的大事。”蒋爷说:“不妨,二位附耳上来。”要问蒋爷说的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邢如龙挖去一目 邢如虎四指受伤   且说蒋爷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告诉了几句言语。二人一皱眉,齐说:“倘若他不肯听这套言语,如何是好?”蒋爷说:“他要不听你们言语,我再教你一个主意。”四爷又说了几句,两个人才说:“有理!有理!”他们各带兵器,披上英雄氅,随出公馆去了。邢家弟兄走后,展爷说道:“四哥,他们本事可不强哪。这一去,可别闹出舛错来。”蒋爷说:“无妨,我自有道理。”正在说话之时,忽见总镇大人从外边进来,还带着两个人,那二人也是酱巾摺袖,蛮带扎腰,大家站起身来,迎接总镇。蒋爷就引言张龙、赵虎、冯渊见了总镇。总镇又把他带来那两个人与蒋爷见了,原来一个都司,一个守备。一个叫张简,一个叫何辉。总镇说:“二百步队兵了俱在就近地面听令。”蒋爷说:“还有一件,叫他们头上或用白布或用蓝布包上一块,恐怕动手时节看不清楚,自己杀自己人。”展爷说:“不可耽延时刻,总得接应邢家弟兄方好。”冯渊说:“待我先跟下他们去,我算二队接应。”赵虎问张龙说:“我们算三队。”蒋爷同展南侠说:“我们算四队。”叫总镇大人,带领张简、何辉,督定二百兵丁,作为五队,蒋爷说:“我教你们一个主意,要是听出里头动手时节,你们大家异口同音,就说天兵天将好几百万人都到了,把要犯贼人门首全都围上,潞安山琵琶峪的官兵尽都塞满山口。外头漓漓拉拉,还有八里多地哪!大家异口同音一喊叫,又借着山音,贼人不战自乱。”张简、何辉连总镇一齐点头。蒋爷又说:“知府大人带着本衙中马快,连开封府十二名马快班头,接应大家。”安排停妥,大家前往,暂且不表。单提邢家兄弟,到了琵琶峪,直到大门。此门坐西向东,有两条板凳,上面坐着几个二十多岁的人,都是提眉吊眼、异服奇装,在那里讲话,邢家弟兄走上前来说:“辛苦。”那些人回头一看,问:“找谁?”邢家弟兄说:“找你们大爷。”那个说:“我告假才回来,我还没到里头去哪,我不知道大爷在家没在家,我给你进去瞧瞧去。”邢如龙说:“管家,你告诉你们晏大爷去,就说我们弟兄姓邢,他叫邢如虎,我叫邢如龙,你们大爷是我们师兄,自然他就见我们了。”说罢这句话,那人方才进去。不多一时,里面又出来一个人,往外一探头,又走了。又等半天这才出来一人说:“请!”邢家弟兄往里就走。往南一拐四扇屏风,再往北将进垂花门,就见白菊花降阶相迎,说:“二位贤弟一向好。”邢如龙说:“大哥一向可好?我是买卖忙,总没得到哥哥府上叩头,如今是辽东地面有件买卖,从此过路,特意绕路前来,给哥哥叩头。”白菊花双手把两个人往起一搀,上阶台石,让进厅房,分宾主而坐,邢家弟兄暗一打量,白菊花此时更透着威武,见他白缎扎花武生巾,白缎绣花箭袖袍,上绣宽片金边,五彩丝蛮带,水绿衬衫,豆青色英雄氅,上绣大朵团花。脸似粉团,两道细眉,一双俊眼,鼻如玉柱,口若涂朱,虽然相貌甚美,脸上颜色净白不红,细看又有点斑斑点点的,并且是个吊角嘴。肋下佩一口双锋宝剑,绿沙鱼皮剑匣,杏黄绒绳飘垂。三个人见面之时,就见晏飞满面笑容、落座谈话。问了二人来历,复道:“二位贤弟,远路而来,还是尽为瞧看劣兄,还是另有别事?”邢如龙说:“一者是看望兄长,还有一些小事,可不大要紧。我们无非听过耳之言,说你把万岁爷冠袍带履盗来,可不知是真是假,我们来问问兄长,果有此事没有?”白菊花复又哈哈大笑说:“不错,果有此事。皆因我在酒席筵前,受他人轻侮,我才投奔京都,将万岁爷冠袍带履盗来。总是年轻之过,又不为己事,虽然盗出冠袍带履,此时后悔,也是无用的了。二位贤弟,何以知之?”邢如龙说:“我们听绿林人言讲,不定是真是假,今日闻兄长之言,方晓得是真。按说你把冠袍带履盗将出来,压倒群英,我二人与你贺喜才是。”晏飞说:“我总怕事情作错了。”邢如龙说:“你这惊天动地之事,压倒绿林,怎么说错事?若论我二人,慢说是盗,连看见都不能。借着哥哥你这个光彩,拿出来我们瞻仰瞻仰。”白菊花一笑说:“你们早来几天,可以看见,我实对你们说,那日在南阳府团城子伏地君王东方亮酒席筵前,大家说‘近时没有许多英雄’,内中多有不服之人言道:‘这东方大哥人称伏地君王,谁能到万岁的大内,把万岁爷的冠袍带履盗将出来,与东方大哥穿戴起来,看他像个君王不像?’问了半天,总无人答言。那时是我也多贪了几杯酒,自己承当前往。将此物得到手后,我就送与东方大哥了。今日才由南阳府回归。若在此处,你们看看,又有何妨?”邢家弟兄一听,大失所望,彼此面面相觑。晏飞复笑道:“你们二位与劣兄贺喜,本应当我与你们道贺才是,你们倒真是可喜可贺。”邢家弟兄说:“我们有什么喜可贺?”晏飞说:“你们二位如今不是作了官了?六品校尉,开封府站堂听差,日后岂不是紫袍玉带,耀祖荣宗,也不在人生一世,这才叫可喜可贺。”邢家弟兄一听这番言语,也是微微一笑说:“原来你知道我们作了官了。”晏飞说:“不但我知,人所共知。你们必然是做此官,行此礼,到此处追取万岁爷的冠袍带履,一行拿我入都交差,是与不是?”邢如龙说:“我们可不敢,既然你已识破机关,你把所盗之物,献将出来,不但没有你的罪,我们两个人,还尽力保举你为官,方称我们心意,这教有官同做。”白菊花说:“住了!我盗万岁爷之物,献出了还做官?轻者是剐。”邢如龙说:“你不知道,如今万岁喜爱有本领之人。先前,白玉堂开封府寄柬留刀,御花园题诗杀命,后封为御前护卫。”晏飞说:“快些住口!封白玉堂的时节,万岁有旨:再有这样,绝不宽恕。”邢家弟兄所说言语俱是蒋爷教的,再多说则不行啦,就要告辞。晏飞说:“不行,你们要想出去,把首级留下。”邢家弟兄一着急说:“晏飞你好言不听,我们可要拿你了。”说毕,甩了大氅,亮刀,蹿在厅内大骂。晏飞也甩了大氅,亮剑出来。要问二人如何抵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冯渊房上假言诈语 晏飞院内吓落真魂   且说邢家弟兄,见白菊花亮剑出来,头一个邢如龙劈头盖脸,就是一刀。白菊花一闪,使了个白蛇吐信,宝剑正到面门,邢如龙往右边一歪头,那宝剑正扎在左眼之上,“噗哧”一声,把那一只左眼挖瞎,“噗咚”摔倒在地,鲜血淋漓。邢如虎一见哥哥躺下,恶狠狠把刀剁将下来,白菊花先把宝剑往上一迎,“呛嘟”一声,就把邢如虎的刀削为两段,紧跟着宝剑往下一劈。如虎一急,手无寸铁,就有个刀把,对着晏飞打去,晏飞将身一闪,如虎回头要跑,白菊花那口剑,仍是白蛇吐信,对着如虎胸前扎去。如虎不能躲闪,一急,用左手往外一推,就听见“噌”的一声,就把四个指头削落。白菊花一抬腿,正踹在如虎身上,“噗咚”摔倒在地。晏飞回头,叫家人捆将起来,四马倒攒蹄捆好,撂在廊檐底下。   其实一报进来的时节,晏飞就知道邢家兄弟的来意。皆因他盗冠袍带履之时,在京都就知道开封府有什么人。如今听二人一来,就知道为冠袍带履而来。他先派人出来看看,他们身后带了多少人来。那人探头一看,说:“只两个人。”然后请将进去,先说好话,后才反脸。晏飞此时后悔,先时节忘了问问他们,共总来了多少人,都在哪里住着?此时二人身带重伤,再要问,他们定然不肯说出真情实话。恶贼一转身躯,上了阶台石,冲着邢家弟兄说道:“你们身带重伤,可是自找其祸。我好意把你们请将进来,你们口出不逊,你们两个拉刀,一定要与我较量。若不是师兄弟情分重,我立追你们两个人的性命。我问你们句话,只要你们吐出实言,我就放你们逃命。”邢如虎说:“你问我们什么?”白菊花说:“你们共来了多少人?在哪里居住?说了实话,放你们好走。”邢如龙说:“你要问我们来了多少人么”邢如虎咬着牙,忍着痛说:“哥哥千万可别告诉他。一问明白,前去行刺。咱们两个人死了倒不紧要,别给旁人招祸。”说到此时,忽听门外一阵大乱,忽又从墙上蹿下一人,一身大红箭袖袍,说话南边口音,说:“晤呀,哈呀!好恶贼,你们乃师兄弟,有这等狠心贼人,挑目削手,快些过来受死。”白菊花早就下阶说:“你是何人?”那人回答:“要问我,乃辽东人氏,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人称北侠是也。”白菊花一听吓了一跳。久闻北侠,未见其面。闻说此人有一口宝刀,天下第一英雄,如今这一来,自己打量,非是他敌手,总要仔细方好,又不能不过去。随说道:“欧阳春,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依我劝你,快些去罢,你我何必反脸。”冯渊骂道:“混帐东西,招刀。”原来冯渊早就到了,远远看着邢家弟兄,进了大门。等得工夫甚大,他也到门前,硬要进来。门上人把他拦住,问他找谁?他说找白菊花。门上人说:“我们这里没有白菊花,倒有黄菊花,还没开哪。”冯渊又复骂人。门上人过去一揪,他硬给了人家一个嘴巴,那人又过去一揪,他又一脚踢了那人一个筋斗。他撒腿就走,贴着墙根直奔正南,往西一转弯,跳进墙来,直奔垂花门南边那段卡子墙,蹿在墙上头,一见邢家弟兄,就成血人一样,再瞧白菊花,手拿宝剑正施威吓。冯渊跳下去,自称北侠,真把淫贼吓住了。晏飞不敢拿剑迎那口利刀,两个人约有五六个回合,冯渊是得理不让人,一刀紧似一刀。白菊花动着手,心中忖度:那北侠是辽东人氏,这个人说话,是南边口音,再者人称紫髯伯,生的是碧目虬髯,这个人没有胡子,可别教他冤了。想到此处,虚砍一剑,蹿出圈外,大声招呼说:“小辈你且等等动手!你说是北侠,因何是南边口音?北侠人称紫髯伯,你又为何没胡子?你怎么是北侠?”冯渊说:“拿你这个混帐东西,还用他老人家来?那是我师傅,特把七宝刀交给我拿你,只要我这口刀,杀你如割鸡一样。”白菊花说:“好小辈,你叫什么名字?”冯渊说:“是你冯老爷!”复又把刀就剁。二人又走了三四个回合,晏飞看他这口刀,不像宝刀的样子,大着胆子,把剑盖住他的刀背,“呛嘟”一声,冯渊刀头坠地,气得白菊花咬牙切齿。冯渊回头就跑,蹿上房去。白菊花后面就追,也要往房上一蹿。冯渊一伸手,揭了两块瓦,见白菊花要追,对着他面门就打将下去。也算晏飞闪躲的快当,那瓦坠落于地。冯渊就喊:“这真是我师傅来了。”就听有人从外边厢喊叫:“拿贼,拿钦犯!”冯渊说:“就是这个,你拿罢。我师傅到了,这是真正北侠。”白菊花一转身,见这人身高五尺,面目发黑,手中拿一口腰刀,这个可是有胡子,却是一部短胡须,扑奔前来。白菊花说道:“你是北侠?”来者本是赵虎与张龙。他们三队到了大门,就不见邢家弟兄,也不见冯渊,忽然听得冯渊喊叫之声,知道在内动手,二人直闯进来。白菊花听得冯渊一说赵虎是北侠,问了一声:“你是北侠?”赵虎说声“然也!”摆刀就剁,白菊花心想别管是与不是,盖住他的刀背,先试试如何?宝剑刚一沾刀,“呛啷”一声,腰刀削为两段。赵虎一跑,恶贼后面又跟着追。冯渊又一喊:“这才是我师傅哪!”白菊花又是一怔,见张龙一身蓝缎衣襟,黄脸面,半部胡须,手中也是一口腰刀。恶贼问道:“你是北侠?”张龙说:“我叫张龙。”白菊花一笑,全是无名小辈。张三爷用刀一砍,白菊花剑一找他这口刀。冯渊又喊:“他这是口宝剑,别叫他碰上。”张三爷把刀往回一抽,没容他削断。   忽听外面一声叫喊:“钦犯休得猖狂,还不快些前来受捆。”话言未了,纵进二人,一高一矮,白菊花早就看见,头一个蓝缎壮士帽,翠蓝箭袖袍,鹅黄丝带,月白衬衫,青缎快靴。面如白玉,剑眉阔目,准头丰隆,方海口,大耳垂轮。手中明晃晃一口宝剑,光闪夺目。再看那个矮的,身不满五尺,一身枣儿红衣服,拿着一柄三楞青铜刺。小小头颅,两道眉似有如无,一双眼圆丢丢神光闪闪,尖鼻子,薄片嘴,小耳朵,窄脑门,形如瘦鬼一般。晏飞一见,更觉轻视。冯渊再一嚷道:“妙个哉!妙个哉!白菊花这可要送你姥姥家去了,北侠没来,南侠到了。展护卫,蒋护卫,这就是白菊花。千万别把混帐狠心贼放走,他把两个师弟,一个挖去一只眼睛,一个削去一只手。”白菊花一闻此言,暗暗恨这个蛮子,我要得手之时,把他剁成肉泥,方消心头之恨。不说北侠,又说南侠,少刻还有双侠到来,真不管他是谁!把心一横,焉知晓这可碰在钉子上了。展爷蹿将过来对准晏飞盖顶搂头,劈山剑剁将下来。晏飞用手中紫电剑往上一迎,用了个十分力,只听“呛啷”一声响亮,只见半空中火星乱迸,“当啷啷”,半天工夫,剑尖上响声不绝。把两个人齐吓了一跳,彼此俱都蹿出圈外,低头瞧着自己的宝剑。展爷这口宝剑,一丝没伤。白菊花一看自己宝剑,吓了个魂不附体,原来是把自己宝剑磕了一个口儿,约有荞麦粒大,自己暗暗着急,心痛此剑乃是无价之宝。晏子托临死时节,交与他宝剑之时,再三嘱咐:此剑若在,你性命也在,此剑若伤,你祸不远矣。如今晏飞见宝剑有伤,故此心中害怕。你道两口宝剑,凑在一处,怎么单伤白菊花这口宝剑?俗话说:二宝相逢,必有一伤,皆因白菊花的这口剑,是晋时年间的宝物,展爷这口剑,是战国时造就的,故此年号所差,晏飞这口剑敌不住展爷的那口剑。展爷这口剑一得力,准知道碰着紫电剑,自己的剑不能伤损,就把自己平生武艺,施展出来。要拿白菊花,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校尉火烧潞安山 总镇兵困柳家营   且说展南侠初遇白菊花,两口宝剑一撞,展爷明知白菊花的剑软,展爷就把平生之力,施展出来,与白菊花较量。又有蒋四爷在旁边,那柄刺使的也是神出鬼没,并且不与白菊花一对一较量。他尽看着展南侠与白菊花较量,晏飞稍有落空之时,他便把刺往上就递,并且不奔上三路,尽在下三路或钩或扎或刺。按说自菊花这身功夫,真算出色,可惜自己把道路走差,若要取其正路,可算国家栋梁之才。一个人敌住一侠一义,毫无惧色,无非就是剑不碰剑,又想拿自己的剑把蒋爷的刺剁折。蒋爷更是留神的,只管动着手,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焉能教他的宝剑粘着自己的青铜刺?白菊花明知一个敌两个,早晚必败,吩咐家下人,一同齐上。家人下众抄家伙,没有刀枪剑戟,无非厨刀、菜刀、面杖、铁把子、顶门杠,此时冯渊早就蹿下房来,就把张龙手中那口刀要将过来,挑邢如龙、邢如虎两个人的绳子,叫张龙、赵虎两个人,把他们背将起来。赵虎说:“三哥你背着龙,我背着虎,咱们是龙对龙,虎对虎。”冯渊拿着这口刀,上下翻飞,砍的那些家人,一个个东倒西歪,也有带着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大家谁敢拦阻。冯爷一行砍杀,一行护着张赵二人背负邢家兄弟闯出垂花门,直奔大门,眼望那些兵丁来到,才翻身回来,也帮着展爷动手。   此时忽听外面一阵大乱,犹如山崩地裂相似。听大众异口同音说:“是天兵天将到了,调大兵来的,好几百万哪!都到了门口,将琵琶峪都塞断了。杀呀!拿钦犯哪!”白菊花一闻此言,就无心动手,他就打算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展爷、蒋、冯三个人,围定甚紧,白菊花卖了一个破绽,好容易才蹿出圈外,撒腿就跑。冯渊大嚷:“混帐东西跑了!”大家就追。展爷在前,蒋爷在后,冯渊无非虚张声势。白菊花奔垂花门,扭项回头,早就见蒋四爷、展南侠追赶下来。晏飞一回手,“叭”就是一镖。展爷是久经大敌之人,将身一闪,蒋爷在展爷身后,看不见前面,见展爷一闪,蒋爷也跟着往旁边一闪,那镖“噌”的一声,就将蒋爷头巾,打了一个窟窿,若不是身材矮小,性命休矣。白菊花一镖,把展爷的暗器,也勾出来了。一缓手,把袖箭装好,“噔”的一声响,正打在大门的框上。晏飞也是久经大敌的人,只管跑着,不住的回头,看见展南侠双手一凑,就知他要发暗器,果然他一伸手,一股寒星飞奔自己喉嗓而来,一闪身,躲过袖箭,蹿出大门,一看前边黑压压的一片兵丁堵住周围院墙,见了他异口同音喊:“贼人出来了。”张简、何辉在门的两边。这些兵丁,每人一块蓝布包头,可没穿上号衣号褂,各执短兵刃。只见对面上,总镇大人是酱巾摺袖打扮,面赛乌金纸,手中一柄水磨竹节钢鞭,有鸭蛋粗细,迎门一站,虎势昂昂,犹如半截黑塔相仿。白菊花一瞧,就知道他是总镇。总镇两边,有那二十名长挠钩手。张简、何辉两个人往上蹿,一个是熟铜双锏,一个是齐眉木棍。白贼一想,要与他们走上三合两合,后面那个姓展的就追上了。只见他们铜棍齐奔面门而来,白菊花这口宝剑一磕,“呛啷”兵刃全折,使了一个顺手推舟的招数,“噗哧”一声就把张简的膀子砍落下来。一回剑又是一声响,就把何辉的头巾削去了半边。迎面总镇大人,眼看着伤了二员偏将,自己抡鞭就打。晏飞怕他力大鞭沉,不敢碰他的兵器,使了个乌龙入洞,躲过他这一鞭。众挠钩手全把挠钩往前探,白菊花用剑使了一个拨草寻蛇的架势,叱哧咔嚓,把那些挠钩手的挠钩,全都削折。二十个人往前一扑,白菊花迎面上,遇人就杀。可怜那些兵丁,就有带伤的,也有送命的。晏飞闯出来,到山口,马快班头如何能挡得住他,也就被他砍倒了不少。恶贼出了潞安山,一想上哪里方好,是往周家巷好,还是上柳家营好哪?自己未能拿准主意。忽见后面众人追来,只得顺着山边,往北又往西,窜上山去。只见山下火光大作,烈焰飞腾,万道金蛇乱窜,自个暗暗的叫苦,明知自己窝巢不在了,事到其间,也就无法,反怨恨邢如龙、邢如虎,早知事到如此,还不如把两个小辈结果性命,也消心头之恨。走不到二里光景,就到柳家营门首。   且说柳家营前面一带,尽是柳树。庄主姓柳,叫柳旺,外号人称青苗神。先前也是绿林,后来坐地分赃,自己挣的家成业就,洗手不做绿林的买卖了。皆因四十岁无儿,又搭着争下了万贯家私,足够后半世用的了。恰巧弃绿林后生了一个女儿,更要作些好事,他这女儿,名叫姣娘,长到十八岁,聘于宋家堡。头年妻子又死去了,今年正是六十正寿,上他这里来祝寿的甚多。白菊花他们素无来往,然而彼此慕名,正是他生日这天,白菊花同着周家巷火判官周龙,备了一份厚礼,前来与他拜寿。白菊花一来,柳旺就觉着亲近于他,生辰后,留晏飞住了数十余日,终日上等酒席,待如上宾。来后,两个人结为义兄弟。如今白菊花要上周家巷,皆因后面追来,逃脱不了,故此才直奔柳家营。可巧正遇柳旺在他门首,往潞安山那面瞧看,见杀声震耳,火光大作,透着诧异,要派人前去打听。忽见白菊花迎面而来,面现惊惶之色,再看后面追来的人不少,青苗神这个人,最有机变,叫家人先进去开了大门。门前有两个石头鼓子倚着,家人先把石鼓子一挪,等白菊花到了门首,柳旺拉着进了大门,忙叫家人把大门一闭。白菊花正要行礼,柳旺一搀说:“此时没工夫行礼,快说是什么事情?”白菊花草草把自己的事一说。柳旺翻眼一想,随说道:“必须如此如此的方好。”白菊花连连点头说:“此计甚善,只请哥哥救我了。”说着就双膝点地。青苗神把晏飞一搀说:“你我自己兄弟,没有那些礼节。”随叫家人带着白菊花去了。又叫家人过来,附耳低言,家人答应,转身去了。   忽听门外一阵大乱,有人在那里叫门。柳旺亲身开门,迎门遇见展南侠、翻江鼠,一齐说道:“你是本家主人哪?”柳旺点头说:“不错,小可名叫柳旺,但不知你们二位贵姓高名,因为何故,带领这些人到我家中,有何贵干?”蒋爷答言:“你要问我们乃御前三品护卫将军。后面还有人你们知府总镇。我们都是奉旨拿贼,如今贼人进了你的门内,快些闪开,容我们捕盗。”柳旺把双手一拦说道:“且慢,我们院内没有。”蒋爷远远地看见进了他的门首,皆因有那些柳树挡遮,未能看得很明。柳旺开口就不承认,他一耽延工夫,白菊花再打后头跑了,那时间枉费了许多事情,顾不得与他说话,先叫兵丁:“把他这个宅子与我围了。”蒋爷与柳旺说道:“你说贼人不在你的院内,我们搜将出来,拿你一同治罪。”柳旺满口应承:“老爷们若打我院中搜出贼来,连我一同治罪。可求老爷们一件事,别叫这些个人进去,都一进去,我家中不定得丢多少东西。”蒋爷说:“使得。”告诉兵丁:“叫你们大人堵门。”蒋、展二位,往里一闯,将到屏风后,就看见白菊花后影儿往厅房里面一跑。蒋、展二人,一齐往门内一闯,两面的绷腿绳往起一绊。要问二人怎样逃躲,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因贪功二人坠翻板 为拿贼独自受镖伤   且说展、蒋二人将到屏风门外,往厅房上一看,见白菊花往里面跑。二护卫心在白菊花的身上,那里想得到门内有埋伏,只顾往里一跑,两边的绳子,往起一兜,二位就往前一栽。幸亏展爷将刀顺手一划,绳子全断,两旁拉绳的家人,一齐跌倒,蒋展二位纵起身来。蒋爷说:“好贼人,中了你们的圈套了。”此时,白菊花早又出了厅房,抽出一只镖来,对着展爷打来,早被展爷躲过。白菊花这一镖没打着,只好又赶奔前来动手,走了三五个回合,转身就跑,直奔厅房。展爷怕一进厅房的时节,门坎又有兜腿绳子。到了房门之外,蒋爷探头瞧了一瞧,里面连一个人也没有,忽见白菊花正从暖阁那里,往后一转。二人赶到暖阁东边,往后一看,后边还有一个后门。此时白菊花已经出后门去了。二人也往后门一蹿。岂知门内是一块翻板。二人要是一前一后,也不至于一齐落下,皆因二人一齐纵身,一齐落脚,就听见“嘣”的一声,那地板就翻转去了。展、蒋二人往下沉,也不知准够多深,撒手把兵刃一扔,双手一拢膝盖,用腰找地。焉知晓“噗咚”一声,将身子沉入水中去了,展爷吓了一跳,随着就喝了两口水。蒋爷一见是水,这可到了姥姥家了,欢喜非常。先往上一翻,就把展爷衣襟往上一提,展爷自从喝了两口水,只觉得晕头转向,叫蒋爷一揪,缓了缓气,就听见上边,“当啷”的一声,柳旺家人们搬过石块,就把那翻板一压。里边人,就是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别看蒋四爷只管会水,这所在实系利害,他手提着展爷腰带,自己用着踏水法,在这井桶之中,黑暗暗什么也看不见,只可伸手去摸,摸着了井壁,周围一转。地方倒很宽阔,水约有一丈多深。再往上看,虽然看不见,估摸着约有数丈有余。再摸这井壁子,溜滑如镜面一样,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飞不上去,摸来摸去,忽听见有流水的声音。原来这井桶子,不是由地下冒上来的地泉,是由飘沿湖借进来的湖水。由飘沿湖挖出一股地道,约够八尺多宽,上头俱拿石头砌好,如同地沟相似,到井桶子这里,只留了六寸宽一个缝儿,就是会水的,掉将下去,偏着身子也不用打算出去。这还怕不牢靠,又打了一扇铜蒙子,都是大指粗的铜条,把它拧出灯笼锦来,预先就砌在这缝儿里头。一者为挡人,二则也免得湖里漂来东西,连大鱼全都挡住。柳旺起的名儿,叫翻板水牢。你想柳旺要这所在何用?皆因他年轻时坐地分赃的时候,制造此物。他也明明知道,所做的事情犯王法,怕的是哪时万一事情败露,有人拿他。若不是人家对手之时,他好把人带到翻板水牢。如系追他甚紧,他还有借水逃命的所在,可也没用着一回。可巧如今晏飞一来,他附耳低言告诉他的就是这个主意。蒋爷摸来摸去,摸到这个借水的地方了,不但窄狭,并且还铜蒙子挡着。南侠说:“四哥,事到如今,你不必顾我了,你自己若能出去,早离险地罢!”蒋爷说:“大弟,你看这样一个所在,如何出得去呢?就是出得去,也没有一个人走之理,这个柳旺,可实在人面兽心!你我在此,也不知外面之事怎么样了。咱们这可称得是坐井观天了。”展爷说:“四哥,你但能要出得去,你可就出去,别拘泥着我一人。”蒋爷说:“咱们生在一处生,死在一处死。出去的法子,我是一点也没有,就这么一点盼望!”展爷问:“什么盼望?”蒋爷说:“就盼望总镇大人冯振刚,能把白菊花拿住,还得把柳旺拿住,进来满处一找咱们,或者他们家人说了,或者各处找寻,无心间蹬到翻板上,再掉下一个来,那可有出去的机会了。倘若晏飞与总镇一交手,再把总镇引到这里,总镇一贪功,照样掉下来,那可又多一个该死在一处的了。事到如今,也不用打算,只可就是凭命由天了。”展爷、蒋爷在水牢之中,暂且不表。   且说白菊花将蒋、展二位带到翻板水牢之处,在外面看着他二人中计,坠落下去,叫家人用石头压住,自己转身出来。柳旺在那里叫道:“贤弟怎么样了?”回说:“他们已然坠落下来,兄长可曾看见那些人都到了没有?”柳旺说:“他们把咱们周围的墙壁俱都围满了。贤弟你要逃走,我这里单有一股水道,你自可借水而逃。”白菊花说:“不行,我若借水道而走,他们岂肯与你善罢干休?我与兄长惹的这个祸患,可不小。水牢里是两个护卫,外面还有总镇,那总镇倒不放兄弟眼里,无奈一件:我若走了,就给哥哥留下祸患了。依我说,不如丢舍这份家私,你我逃走了罢。你我弟兄走在哪里,到处为家。”二人正在议论之间,就见冯渊由外面进来,骂说:“好贼人,你们全是一类的东西。总镇大人,快拿贼罢,他们这里议论要跑。”那总镇冯大人一听,手提单鞭,大喊一声闯入院内,大家全撞一处。柳旺的家人,早在旁边拿着一条花枪交给柳旺。冯渊往外一跑,说:“我去叫人去了。”白菊花说:“哥哥先走。”柳旺冲着总镇,就是一枪,总镇用鞭一磕,“当”的一声,柳旺险些撒手。晏飞早由冯振刚左边蹿过来了,总镇一追,“噗哧”一毒药镖,正中肩头。“噗咚”一声摔倒在地。要问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巧装扮私访淫寇 用假话诓骗愚人   且说白菊花正与青苗神商量主意,不料冯渊闯将进来。按说,大门关着,众人全在外面围着,也听不见里面的信息,冯渊使了一个诈语道:“里面说话的不是王大兄弟吗?”里面人答言:“找我们王三哪?刚才在这里来着,此时没在这里。”冯渊说:“劳您的驾,把你请出来,我们说句话。”那人就叫说:“王三哥,外边有人找你哪。”不多一时,门内问:“谁找我?”冯渊说:“三兄弟,你开门吧,我与你说句话。”那人还纳闷,听不出是谁。把门一开,冯渊使了个眼色,众兵往前一拥,那门关不上了。家人将要拦阻,冯渊把刀一亮,那些人便东西乱跑。冯渊闯进大门,正听见白菊花与青苗神商议,就往前一蹿,高声一喊。此时总镇大人进来。柳旺用枪一扎,往外就闯。白菊花从旁边过来,总镇一追,就是一镖,正中肩头,总镇大人摔倒在地。白菊花往外一蹿,将到门首,冯渊正教那些人进来,迎面正遇白菊花。冯渊焉敢与白菊花交手,回头就跑。白菊花也没工夫追他,会同青苗神,两个人扑奔西南。这些兵丁,就有奋勇的还要围裹他们,焉能围裹得住?沾着就死,撞着就亡,转眼之间,就是数十名人在地上横躺竖卧。那些兵丁,谁还敢追,任着两个人飞跑。跑来跑去,天色已晚,回头一看,身后有一个黑影儿在后面远远跟下来了,白菊花低声对柳旺说道:“后面有人追着咱们哪。”柳旺说:“这便怎样?”白菊花说:“待我返身回去,别是那个蛮子。”看看临近,晏飞细细一瞧,何尝不是!   且说冯渊心中怕苦了白菊花,又是恨他,又是怕他,忽听兵丁一阵大乱,说:“总镇不好了,教人打死了。”冯渊一急,眼瞧着白菊花往西南去了,一听总镇大人受伤,自己一想:我暗地跟下去,看他下落在何方。天气己晚,他估量大约他们看不见他了。不料白花菊花实系鬼诈,又踅回来了。冯渊一瞧见白菊花返身回来,回头就跑。白菊花追了半天不追了,仍然归在柳旺一处。冯渊又跟下去了。柳旺又回头追他,冯渊又跑。等到他们要走,他又紧紧跟着。白菊花瞧见前面一个村庄,就与柳旺商量,若是进村,他就无处可找了。果然冯渊要追进村中,又怕白菊花在暗地藏着,无奈何,在村外找了一棵树下歇息,直等到了天交二鼓。冯爷想着又是恨,又是气。垂头丧气顺着潞安山的北山边,就回了公馆。叫开店门,问了问店家:“知府大人与众位老爷,回来了没有?”店中人说:“知府大人回来了,总镇大人受伤,二位邢大人带伤,我们这里张老爷带伤。”冯渊又问:“展大人、蒋大人回来了没有?”回答:“没有。”冯渊又是一惊,往里就走。迎面遇见姚正,冯渊又问了一回,也是如此讲。冯渊一跺脚,说:“唔呀,唔呀,不好了!”来至厅房,看见知府大人低着头,背着手,急的满屋乱转。   原来知府大人赶到琵琶峪,得见总镇大人身受重伤,邢如龙挖去一目,邢如虎削去四指,张简砍去一臂。兵丁杀死十一人,受伤者十五人。拿获柳旺家人八名,逃窜者无数。并未查点柳旺家中的东西,吩咐大门上锁,上了封皮。又派了两上小武职官,调去五架帐篷,大门外两架,东西北三架。知府衙门两位先生,开封府八名班头,徐州府十六名班头,三十名兵,会同看守空宅一座。若遇有人跳墙出入,立即锁拿。死去兵丁,每人赏棺木一口,令尸亲认尸,事毕时另有赏赐。受伤者,知府衙门公所调养,另请医家调治,俱是官府给钱,知府回公馆,内外科医生请来约有五六位。俱是异口同音说,张简、邢家弟兄保管无碍,就是总镇大人无法可治。因所受镖伤,尽是毒药,透入皮肤,无法可医。无论内科外科,皆如此说。又不见展、蒋二位护卫,又不知冯老爷哪里去了,一点音信皆无,急得个满屋乱转,故此哼咳不止。忽见帘儿一启,冯渊从外面进来,徐宽勉强陪着笑,连忙问道:“可曾见着展大人、蒋大人没有?”冯渊说:“唔呀,我还要问你蒋大人、展大人的下落哪!”知府就把所有的事对着冯渊说了一遍。冯渊说:“这可不好了。”知府问冯大老爷:“难道说没有见二位大人一点影儿么?”冯渊说:“从进潞安山琵琶峪,我与二位大人总没离开左右,就见他们追出白菊花之后,我在白菊花家里放起一把火来,前后勾串着一烧,火光冲天,我就跟下两个贼人来了。直到柳家营,倒看白菊花同柳旺逃入村里去了,他们关着门不教进去,我使了一个诈语这才把门诈开。要依着兵丁们说,二位大人进了院子,难道说二位大人还输给白菊花不成?满让蒋大人或许不是白菊花的对手,展大人不能输与白菊花啊。”正说之间,张龙、赵虎从外面进来。冯渊见着大家,彼此对问了一回,全是面面相觑。知府传出话去,无论什么人,有会医治毒药镖伤者,急速请到。大家草草把晚饭吃毕,一夜晚景不提。次日早晨,知府派下人去至柳家营打听,晚间并没有从墙出入之人。   单说赵虎,自己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了。就把官查总领姚正叫在东厢房里。姚正问道:“四老爷有什么吩咐?”赵虎说:“你是此地官查总领,应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姚正说:“下役也不敢说无一不知,大概的事情尽都知晓。”赵虎说:“我问你,这白菊花是个贼,你知道不知?”姚正说:“老爷,慢说白菊花是个贼,连他叫白菊花我都不知,倒是柳旺,我倒知道他不大甚好。”赵虎说:“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办?”回答说:“他不法是在年轻时节,本地又没案件。”赵虎说:“你们这一方还有不法之人没有?”姚正说:“还有,也是没有作案,无处下手。”赵虎问:“住在什么所在,姓甚名谁?”姚正说:“出了榆钱镇的西口,别进潞安山边山口,就顺南山边有一个村庄,叫周家巷,东西大街由当中分开,东边叫东周家巷,西边叫西周家巷。在西周家巷西头路北,有个大门,内住着一人姓周,他叫周龙,有个外号火判官的便是。在左近的地面,也没有案,我们大众有点疑心,总没探访妥他,早晚间必要动他,皆因他所来往之人,全不正道。”赵虎又问:“他到底是个作什么的?”姚正说:“据他说,他是个保镖的。到如今他又不保镖了。”赵虎说:“白菊花他们素日可有来往没有?”姚正说:“那我可准知道他们素有来往,他们交往还很亲密。我们还常常言讲,可惜尉迟大官人怎么交他,谁知道尉迟良就是第一的不好人。”老赵说:“这就得了。你不用管,我自有主意。”说毕,二人出来。赵虎就把跟他那个从人叫来说:“我要出去私访去,你仍然给我买那么一身破衣服来。”赵虎私访,前套三侠五义之时,访过七里村一案,又访过白玉堂,巧遇三千两叶子金。包相爷就说他是个福将,他自己就信以为真。如今白菊花、展、蒋全无下落,又想着要去私访,故此与姚正打听得明白,又叫家人买破衣服。去不多一时,家人把衣服买来。赵虎就将本身衣服脱却,穿上了破汗衫破裤子,光着脚,趿拉着破鞋,挽了发纂,满脸手脚上俱抹上锅烟子。又由墙上揭下几帖乏膏药贴在腿上,拿了一根打狗杆,提着一个黄磁罐,拾掇好了。   赵爷将往外走,正遇见冯渊,把冯爷吓了一跳,惊说:“唔呀!你是什么东西?”赵虎说:“你是什么东西!玩笑哇。”冯渊说:“可了不得了,赵四老爷疯了。”赵虎说:“你才疯了哪。”冯爷道:“你不疯,何故这般光景。”赵虎说:“展、蒋二位大人,连白菊花俱没有下落。我出去私访,倘若访出下落也是有的。”冯渊说:“你这个样子,还出去私访,谁看见不说你形迹可疑?就是落魄的穷人也不至于这般光景。纵然扮个穷人,像个穷人就是了,何至于浑身抹些个锅烟子,贴些乏膏药?”赵虎说:“我出去私访的时候,你还没有差使哪。”冯爷说:“你满让遇着案犯,叫人家看破,也是个苦,无非又得我们救你。”赵虎说:“哪里用得着你们哪。相爷说过,我是福将。”冯渊说:“好,你是福将,我是腊醋,别抬扛,请罢。”赵虎提着黄磁罐往外就走。来至店门,把店家吓了一跳,刚要说:“你这乞丐”那个字没说出来,细一看,是赵四老爷。说:“你老人家是怎么啦?”赵虎说:“你别管我,开店门。”原来这店,自从做了公馆,就是白天也把双门紧闭”,有人出入时候现开。若要开着门,怕有人住店来,就得教人住,不然就得争闹。店家开了店门,赵虎出了店,直奔正西。榆钱镇本是热闹所在,来往人烟稠密。大众一看赵虎,无不掩口而笑。本来看着他就形容可笑,并且老赵也真拉的下脸来,放开嗓音一喊说:“行好的爷们,有吃不了的饼饭,穿不了的衣裳,用不了的银子钱,要是给我穷人,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处。行好的爷们哪,行好的爷们!”只顾一喊,招来十几条大狗。那狗“汪汪汪”的乱咬,赵虎一看,气往上冲。破口大骂:“怪不得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你当是四老爷真是这样穷?滚开这里罢!你还咬我,我骂养活你的主人了。”狗的主人一瞧老赵那个样,赶紫把狗叫进去,把门一关,不惹闲气。老赵四六句子骂骂咧咧就奔了潞安山的山口,顺南山边直奔周家巷,到了东周家巷,往里就走。这一进村,狗更咬的利害啦。赵虎用打狗杆抡开,要打又打不着,狗比他快。随着往西过了十字街,便是西周家巷,东西所分者无非南北一条街冲开,在东便是东周家巷,在西便是西周家巷。将过南北这条街,坐北向南,有一户人家。老赵又一喊叫,只见从门内出来一个人,年岁不甚大,青衣小帽,像个做买卖人的相貌。那人问道:“我这里有点残饭给你,要不要?”赵虎说:“我的肚量大。”那人又问:“我这里有酒,你喝不喝?”赵虎问:“必是剩下的酸黄酒。”那人说:“不是,是小花坛女贞陈绍。”赵虎说:“你既有女贞陈绍,为何不留着你自己用?”那人说:“实不相瞒,我们是搬了家了,这就要交代房屋了。我一看他们,剩下了一碗饭,有些盐菜,还有些不要紧东西,有一坛子酒,你要吃,我省的往那边挪了。我瞧你,也不是久惯讨饭的。”赵虎说:“有酒便好,我就是好喝,我要不喝,还落不了这般田地哪。”随说着,把赵虎让到门里,有一个转弯影壁。那人说:“朋友,你在这里等等。”不多一时,从里边拿出一张小饭桌,两条小板登,又取出一壶子酒来,一碟咸菜,两个酒杯。赵虎把黄磁罐放下,打狗杆往墙边一立。那人给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上一杯。老赵不管怎样,拿起便喝,一口便是一杯。那人瞧着赵虎尽乐,使问道:“朋友,我瞧着你怪面熟的。”赵虎说:“我是哪里人,你是哪里人?”那人说:“你不用隐瞒,我瞧出来了,你是开封府赵虎赵护卫老爷。”赵虎说:“不是不是,你错认人了。往常也有人说我像赵虎,大概我与赵虎长的不差,我也姓赵,我可不是赵虎。”那人说:“你不是赵四老爷?可惜!可惜!若真是赵四老爷,那可好了,可惜世界上的事,卖金遇不着买金的。朋友,喝酒罢。”赵虎一听,他话里有活;随问道:“你老贵姓?”那人说:“姓张,排行在大。”赵虎说:“张大爷。”那人说:“岂敢!岂敢!”又说:“赵伙计,你是哪里人?”回答:“咱们是京城里的。”那人说:“京城里做什么买卖?”赵虎说:“开杂货铺。”那人问:“在什么地方?”回答:“在竹杆巷东口。”那人又问:“宝号是什么字号?”回答:“是这个什么来着?我忘了。”那人一笑,说:“是自己买卖,会把字号忘了?”赵虎他一句教人问住,半天才说:“买卖是我的,我可不管事,单有领东的管事。你问的太急,等我慢慢的想一想,我想的起来。”那人又问:“既是你有个买卖,上这里来做什么?”回答:“上这里找人。”又问:“找什么人?”回答:“有一个同行的欠我钱文,找他来了。”又问:“欠你钱的这个人居住何方,在哪里做买卖?”回答:“在徐州府十字街鼓楼东杂货铺做买卖。”又问:“这个杂货铺什么字号?”回答:“我也一时忘了。”又问:“这个人姓什么?”回答说:“你这人问的怎么这样细微?不亚如当堂审贼的一样。”那人说:“咱们喝着酒,无非闲谈,他到底姓什么?”赵虎说:“这个,他仿佛是姓”说话之间又问:“你问我什么来着?”姓张的哈哈大笑,说:“你说了半天,尽说了些口头语儿,到底姓什么?”赵虎忽然想起白菊花来了,说:“他姓白。”那人说:“可找着没有?大概是没找着吧。与人家本铺又不认识,总得在外头住店,吃饭要饭钱,住店要房钱,大概是又好喝,又好耍,由京都又没有带多少钱来,此处又举目无亲,人没找着,对与不对?”赵虎说:“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那人说:“你不用撒谎了。你是四老爷不是?”老赵说:“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那人说:“你若是赵四老爷,有天大一件差美,准保你官加两级。”赵虎问:“到底什么事情?”那人说:“皆因我们这里,有一个火判官周龙,他家女眷上我们家里来了。妇女们说话不管深浅,说昨日他们家来了两个人,一个叫青苗神,一个叫白菊花,叫官人赶的无处可去。这白菊花竟偷了万岁爷的冠袍带履,无处可藏,现时便藏在他们家里。你若是真正赵虎,这件差使,是怎么样的美差?可惜你不是,那便不行了。”赵虎一闻此言,哈哈大笑。心中想道:怪不得相爷说我是福将。如今赵虎得了白菊花的下落,要问怎样办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群贼用意套实话 校尉横心不泄机   且说老赵听见这个人说出了白菊花的下落,不觉欢喜非常,便与那人笑嘻嘻他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隐瞒,我便是赵虎。”那人说:“你算了吧!你这是冤谁呢?你要是赵虎你早说出来了。”老赵说:“一见面,人心隔肚皮,我本是巧扮私行,出来私访,访的便是白菊花下落。如今我一见你,是个买卖人的样儿,也是实心眼的人,我故此才把我的真情泄露。”那人哈哈一笑,说:“你是真正的赵四老爷,我可多有得罪。”赵爷说:“不知者不为罪。”那人复又深深的与赵虎行了一个礼,说:“恭喜四老爷,贺喜四老爷。既是你老人家到此,这里也不是讲话的所在,咱们到后边,还有细话告诉你老人家。”赵虎连说:“使得使得。”一回脚“当”的一声,便把黄磁罐打破,打狗杆折断,搬着桌子,拿着板凳,拐过影壁来,有三间上房,把桌子放在屋中。赵虎一看,尽是三间空房,果然就像搬了家的样子。那人拿着酒壶道:“我再取些酒来。”赵虎便在房中等着。不多一时,把酒拿来,放在桌上,那人道:“可惜你老人家初到此处就是一盅空酒,连些菜蔬也没有,透着我太不恭敬了。”赵虎说:“只要我得着钦犯的下落,比你给我肉山酒海吃还强哪。你若不择嫌,咱们哥俩得换帖。”那人说:“我焉敢高攀。”二人落座,把酒满斟了两杯,那人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我有几个腌鸡卵在那里,可以下酒。”赵虎说:“不用了,我们两个人说话罢。”那人一定要去取。赵虎的那性情,访案得遇,自己一喜欢,哪里还等那人取鸡卵来。自己斟上,自斟自饮,吃了三杯,把第四杯斟上,就觉着晕晕忽忽的,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自觉着必然是饿了,怎么头晕,随即站起来走一走,焉知晓刚一站起便觉天旋地移,房屋乱转,身不由自主,“噗咚”一声,便栽倒在地。那人从外面蹿将进来,哈哈大笑,说:“就凭你这个浑人,也敢前来私访,你没打听打听小韩信张大连。慢说你这个浑小于,再比你高明一些的,也出不了大爷所料。”   列公,这人到底是谁?这人是南阳府东方亮的余党。原来白菊花盗取万岁冠袍带履便是他们两个人一路前往。皆因白菊花把冠袍带履交与东方亮,晏飞走的时节是不辞而别的。东方亮怕晏飞挑眼,便叫张大连追下白菊花来了。将到潞安山,便看见山上火光大作,自己便奔周龙家里去了。他将到周龙门首,火判官正在门前瞧潞安山那火纳闷。彼此相见,张大连说了他的来历。少刻,家人回来,告诉潞安山的凶信。依着火判官要跑,小韩信把他拦住,直到初鼓之后,白菊花同着柳旺,上周龙家里来了。是冯渊把他们追进小村,蹿墙跃房,这一家跳在那一家,便跑了。直奔周龙家里来,群贼相见,火判官一问他的来历,晏飞便将始未根由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大家用酒饭之时,白菊花说:“我们弟兄二人,还得速速的起身,不然怕再有官兵追至你这里来。我姓晏的,连累一个朋友便是了,别再把哥哥连累在内。”周龙笑道:“贤弟此言差矣。古人结交,有为朋友生者,有为朋友死者。劣兄虽然不敢比古人,柳兄尚且把家舍田园俱都不要,何况我这一所破烂房屋,又非祖遗之物,又算得几何?”张大连在旁说:“二位自己弟兄,何必这般太谦?”晏飞说:“倘若有连累兄长之处,实是小弟心中不安。”大家直饮到天色将明,也派人出外打听,官兵并无一点来的动静。张大连又说:“虽然官兵未往周家巷来,唯恐有人暗访,待我出去,到我们空房子那里去看看。倘有面生之人,我好盘问盘问。”大众点头。张大连走出来,到他空房子那里,院中有两个看房之人,忽听外面叫街的乞丐,声音诧异。张大连一出来,就认得是赵虎。皆因他同白菊花盗冠袍带履时节,那日他在街上闲逛,遇见张龙、赵虎送白五太太至原籍,回都交差,张大连知道他是赵虎,如今见着,焉有不认得之理?诓进来,用他的假话诓赵虎的实话。然后就把他让将进里屋来,二次才用蒙汗药酒,把他蒙将过去,把西屋里两个大汉,叫将过来,拿了一条口袋,把赵虎往内一装,把口袋口子一扎,叫一个扛着走,一个看家。二人出了门首,直奔周龙家内而来。   到了里面,进了厅房,晏飞问:“这是什么?”张大连说:“你猜。”   白菊花笑说道:“是银子,是钱。”张大连说:“是人,你看是谁罢。”先把口袋口子解开,把口袋撤开,原来是个乞丐花子,张大连说:“晏寨主细瞧,认得不认得?”白菊花细瞧,说:“哈哈,好张兄,怪不得人称你叫小韩信,真是名不虚传,可称得有先见之明。”周龙问:“他到底是谁?晏飞说:“便是那个赵虎,张兄怎么把他扛来?”张大连便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周龙说:“把他杀了,埋在后院,便完了。”白菊花说:“不可,张兄你可曾问,共来了多少人?”张大连一跺脚,“咳”了一声说:“便是忘了问这句了。”白菊花又说:“他们都在哪里住着?”张大莲说:“我也是忙中有错,也没问他。”白菊花说:“活该,我初见邢如龙、邢如虎的时节,也忘了问他在哪里居住,共来了多少人。”柳旺在旁边说道:“既然把他拿住,还怕什么?拿凉水把他灌将过来,将他绑在厅柱之上,拿刀威吓着他,要依我说,世上的人,没有不怕死的。那时节若要一问他,据我想,他不能不说。”周龙说:“问那些有什么用处?”张大连说:“打墙也是动土,动土也是打墙。人没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如今既然把个校尉拿到咱们家里来了,万一有点风声透露,还愁着那些官兵官将不来呀!不如先下手为强,只要威吓出他的话来,咱们夜晚之间,大家一同前往,把他们有一得一,全都一杀,周兄又没有家眷,咱们大家一走,全奔团城子,上东方亮大哥那里,预备着五月十五日在白沙滩擂台上打擂。众位请想,我这个主意怎样?可千万别逢迎,咱们是一人不过二人智。”众人异口同音,全说:“这个主意很好,事已至此,还非这样办不可哪。”立刻叫人取凉水,把赵虎牙关撬开,凉水灌将下去。再把赵虎捆在厅柱上,大众搬出椅子,彼此落座瞧看。   可叹老赵受了蒙汗药酒,迷迷糊糊的驾云相似。待等睁开二目一看,叫人捆绑在厅柱之上,自己衣服已经被他们扯得粉碎,足下的鞋,早便没有了,发髻蓬松,如活鬼一般。往对面一瞧,周龙是赤红脸面,柳旺花白胡须,这两个自己不认得。再瞧那边,便是白菊花。迎面站着,便是那个姓张的。赵虎瞧见张大连,把肺都气炸了,说:“姓张的,你真是好朋友哇。”张大连说:“没有我在这里,你这条命,早便不在了。皆因我爱惜你这个人物,忠厚诚实。我问你几句话,你只要说了真情实话,把你解将下来,任你自去。”赵虎说:“看你问什么了?”张大连说:“你们共来了多少人,在哪里住着?”赵虎说:“就为这个事情?告诉你可准放我呀!”张大连说:“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赵虎说:“你过来,我告诉你,可别叫他们听见。”张大连说:“使得。”便到赵虎面前,赵虎说:“你再往前点儿,你把耳朵递过来。”张大连就把耳朵一递,歪着脸儿,就见赵虎把嘴一开,往前一伸脖子,把张大连吓了一跳,说:“他要咬耳朵呢。”复又问他:“你们在哪里居住,共是多少人?”赵虎破口大骂,白菊花一听,气往上冲,说:“似这样人死在眼前还不求饶,反倒破口骂人。只不用问他什么言语了,结果他的性命吧。”说毕,亮宝剑往前扑奔,举剑往下便剁。欲问赵虎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捆厅柱一福将受辱 花园内三小厮被杀   且说白菊花亮出宝剑来,要结果赵虎的性命。张大连拦住说:“晏贤弟不可性暴,我准知道,赵老爷是个好人。”白菊花便又坐下。张大连说:“赵大哥别怪,我晏大兄弟他是个粗鲁之人,你还是瞧着我。纵然你便说出来人多少,在哪里居住,也是一件小事。为什么拼着自己性命,执意不说哪?”赵虎说:“你一定要问,我便告诉你,可便宜了你。”张大连说:“只当就是便宜我罢。”赵虎说:“我们人来的甚多,尽能高来高去的便有三百余人。”张大连说:“你别信口开河啦,哪里有这么些人呢?”赵虎说:“你如不信,我便不说了。”张大连说:“你把有名姓的,说上些个与我听。”赵虎说:“你听着,有北侠欧阳春,南侠展熊飞,双侠丁兆兰、丁兆惠,云中鹤魏真,钻天鼠卢方,二义士韩彰,穿山鼠徐庆,四义士蒋平,白面判宫柳青,小诸葛沈仲元,铁背熊沙龙,孟凯,焦赤。”说完即问张大连有三百没有。张大连说:“哪有三百,共总才有几个人。”白菊花在旁说:“不用听他的了,他尽是信口胡说。”张大连听着,也觉不确实,说:“姓赵的,你要不说实话,我可就不管了。”赵虎说:“谁教你管哪!除过是你,别人问我,我还不说哪。”猛然间听赵虎扯开啜子连连喊道:“赵虎被人捉住了,赵四老爷被人捉了,赵虎被人捉了!”周龙问:“这是作什么呢?”张大连明白他的意思,急速便将赵虎的破衣裳扯下一块,把赵虎颊腮一掐,与他口中塞上物件。柳旺也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张大边说:“他们外头必有一同来的伙伴,不然他不能扯开嗓子乱嚷,为的是教他们伙伴听见,好来救他。”白菊花说:“还是杀了他罢。”   白菊花正要去结果赵虎的性命,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赵虎虽然塞住口,不能说话,瞧这三个人倒也瞧得清楚。全都是箭袖袍,狮蛮带,薄底快靴,肋下佩刀。一个穿红,一个穿青,一个穿蓝,是两高一短。这三个人相貌实在难看,生的实系凶恶。正当中这人,面如蓝靛,发似朱砂,红眉金眼,连鬓落腮红胡须,身高五尺,宽倒有四尺,还有一件奇文,精细的脖子长有一尺。大脑袋细脖子最难看无比。眼瞅这脖子擎不住脑袋,那个脑袋直在脖子上乱晃,类若是铜丝儿缠的一般,东倒西歪,前仰后合,又是难看,又是可笑。看那两个人倒是英雄的架子。一个面似瓜皮,青中透绿,绿中又透着亮,凶眉恶眼,未长髭须。一个是面赛淡金,半个面上有块紫记,上长了许多绿毛,粗眉大眼,也没胡须。那个细脖子的先与火判官周龙见礼,然后与张大连相见,回头又看见白菊花,说:“原来晏寨主也在此处。”二人对施一礼,又问周龙:“这位朋友是谁?”周龙说:“与你们二位引见引见。这位是柳家营人氏,号为青苗神柳旺。这位是兖州府人氏,号为细脖大头鬼王房书安。”彼此一一见礼,又说了些久仰大名的客套。周龙又问道:“这二位是谁?”房书安说:“这就我带出来的两个兄弟,新入我们这个跳板,是亲弟兄两个,过来见见。这便是我与你们常提说的周寨主,这位是追魂催命鬼黄荣江,这位叫混世魍魉鬼黄荣海,俱是杭州人氏。”二人给周龙行礼,接着次第一位一位,全部见过,然后众人落座,献上茶来。周龙问:“三位贤弟从何处至此,有何贵干?”房书安说:“我带着二位兄弟,特意前来拜望你老人家,然后拜望绿林中众位朋友们,俱都叫他们见识见识。还有一件事,团城子东方大哥立擂台,聘请天下绿林众位哥们前去护擂。我算计着哥哥必然见了请帖了。”周龙说:“事情我算知道了,请帖我还未见哪。”房书安说:“早晚必到。可是此时出了一个与咱们绿林人作对的,并不把咱们瞧在眼内,你们听见说没有?”张大连问:“是谁?”房书安说:“五鼠五义之内,有个穿山鼠徐庆,他的儿子名叫徐良,外号人称多臂熊,又叫山西雁。这个人长的貌陋,黑紫脸面,两道白眉,平白一看,就相似一个吊死鬼一般。他的本领,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土龙坡高家店高寨主,叫他杀跑了,桃花村病判官周五寨主,也叫他杀跑了,桃花村成了火场。这个人会装死,又会假受蒙汗药,追人往西北追,他能在东南那边等着。崔龙、崔豹叫他追的无路,好容易才逃了性命。此人诡计多端,见了咱们的人,绝不放过。”白菊花说:“房兄别往下说了,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慢说他一个晚生下辈,便是徐庆,也不放在晏某的心上。”房书安说:“我算是多言,我既知道又不能不说,无非告诉列位,如要见着他的时节,小心点便是了。”白菊花说:“我若见他的时节,务必把他首级割下来,拿回叫众位看看如何?”房书安说:“晏寨主真能如此,可算是给绿林中除了害了。”房书安只顾说话,猛一抬头,瞧见赵虎捆在柱子上,复又问道:“周寨主,这个是作什么的?”周龙便把赵虎的这段情由说了一遍,未了说:“问他共来了多少人,在哪里住,他执意不说,正要杀他,可巧你们三位到了,谁顾得杀他哪?”房书安说:“就为晏寨主盗来冠袍带履,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且交与我,问问他们的下落。”说罢自己来在赵虎面前,说:“朋友,我与你商量一件事情。”就见赵虎鼓着腮帮子一语不发,尽冲着他点头。旁边有人说:“塞住口哪。”房书安伸手将他口内东西取出,说:“朋友你姓赵哇,你就是赵校尉老爷么?皆因我们晏贤弟盗来万岁爷的东西,也是一时之错,如今后悔已迟,情愿再把东西送回去,无门可入。你可能够与我们作个引线之人,便连我们都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你能应此事不能?”赵虎说:“你便叫房书安哪!我看着你替你纠心。”房书安说:“你替你纠着什么心哪?”赵虎说:“你这个脖子太细,擎不住你这大脑袋,那时脑袋掉下来准要砸你的脚面。”房书安说:“你说话够多么损!”赵虎说:“你这个脖子太不是样子了,精细挺长。”房书安说:“已然长就的,那可没法了。”赵虎说:“我教给你一个招儿,便好看了。”房书安说:“什么招儿?这可要领教领教。”赵虎说:“你量着尺寸,揪住脑袋,剁下七寸去趁着热血一粘,准保就好看了。”房书安说:“我要胡骂你了。瞧着你怪憨厚的,说出话来够多么损。我与你说正经事,别玩笑。”赵虎说:“谁与你玩笑?你们如有真心;我便带你们前去。不是我说句大话,在我们相爷那里,我说一不二。”房书安说:“那便很好了。你带着我们,这便上开封府还是去找别人呢。”赵虎说:“自然先见见别人。”房书安说:“先上什么地方?离此处远哪,还是近?我们好预备些盘缠。”赵虎哈哈一冷笑说:“怪不得你脖于长,你行出这个事,再叫你脖了长出二尺也不为多。”房书安说:“你不用说我脖子。你总得说出实话,他们在什么地方居住,有多少伙伴前来才行。”赵虎说:“你把我解开,我带着你们一起走,也不用你们的盘费。”房书安说:“你不告诉我们地方,可不能去。”赵虎说:“一定要问在什么地方,你不是从你们家里来么,会没瞧见?”房书安说:“没瞧见。”赵虎说:“全在你老娘屋里炕上坐着,还有你姐姐妹妹相陪。”刚说完又喊叫起来:“赵虎被捉了!赵四老爷被捉了!”气得房书安也是混骂,给了他两个嘴巴,复又把他口塞上。可巧外面有人进来回话说:“扬州郑二爷到。”周龙说:“请。”房书安正要拿棍子打赵虎,外面有人进来,就不能打了。赵虎往对面一看,这个人一身青缎衣衿,薄底快靴,面如重枣,助下佩刀,背着一张弹弓,细腰窄背,双肩抱拢,一团雄壮。周龙往前抢行了几步,那人双膝跪倒,周龙用手相搀,说:“贤弟一向可好?”回答:“兄长,这一向纳福。”周龙说:“贤弟你看那旁是谁?”那人一转身,看见了白菊花,双膝跪倒,放声大哭。晏飞忙把他搀起起来,说:“贤弟为何这等痛哭?”原来此人最正派无比。周龙见此人到来,立刻吩咐家人,把赵虎幽囚在后面空房之中,叫两个人看守着他,家人答应,将他解下柱来,往后面就推。进了后花园,直奔空房。正走之间,忽听“嗖”的一声,赵虎扭头一看,是一条黑影,手中刀兜着家人后脑壳,“磕哧”就是一刀,人头砍落,“噗咚”一声,尸首栽地。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活张仙与周龙定计 冯校尉救赵虎逃生   且说姓郑的过去见白菊花,放声大哭。你道这个姓郑的是谁?就是邢如龙所说的,他二师兄神弹子活张仙郑天惠。皆因在扬州跟着师叔,学了一身本领。在扬州拜得盟兄弟,一个叫巡江夜叉李珍,一个叫闹海先锋阮成。郑天惠师叔如今病故,依着郑天惠,不与他师傅送信,也不与他师弟送信,自己承办丧仪,报答他师叔教给他这一身本事之恩。李珍、阮成劝他,一定要给师傅师兄弟送信。他说:“两个师弟没有准栖身之所,往哪里送住?只可给师傅师兄送信。”就把师叔的灵枢封起来,投奔徐州。这日要上潞安山的山口,只见天晚,又正从周家巷经过,此人最与周龙交好,皆因火判官最敬重郑天惠这个人物,一者没入过绿林,二则知道他师兄弟俱是绿林,便不保镖,也不与人看家护院,无非自己叫个场子,糊口而已。所有他的朋友,俱是正人君子。今天来到此处,天气已晚,不料进来见着师兄,跪倒放声大哭。白菊花一问,郑爷就把师叔死去的情由说了一遍。白菊花一闻此言,叹惜一声,说:“可惜呀!可惜!那老儿也故去了。”郑天惠见这个光景,真气得颜色更变,又不好与他师兄争吵。世上哪有师叔死去连个泪珠儿无有,倒还罢了,反说那老儿也故去了,仿佛有什么仇恨的相似。有心与他分辩两句,他又是自己师兄,当着众人面前,他若不服,二人闹起来,岂不教旁人耻笑?只可拭泪而退,强陪着笑说:“师兄不在家中,在周四哥这里,有何事故?”白菊花说:“先与你见见几位朋友,然后再谈我的事情,说出来令人可恼。”白菊花把这些人一一全都引见过了,郑天惠又问:“你说可恼,到底恨的是哪个?”白菊花说:“就是咱们那两个师弟。”郑天惠一听,是邢家弟兄,就知道他们素常不对,又不能不问。只得问道:“他们两人因为何故?”白菊花说:“我实对你说吧,皆因我把万岁爷的冠袍带履由大内盗将出来,又把此物送给了一个朋友。”郑天惠说:“你怎么到万岁爷的那里偷盗物件去了?倘若有一差二错,你也不料一料身家性命如何?”白菊花说:“说得很是,皆因我在酒席筵前多贪几杯,一使性儿,还管什么身家性命。我盗来万岁爷的东西之后,天子降旨,着派开封府包公捉拿我,满让开封府有几个护卫有些本领,天宽地阔,他也没处找我。包公一急,贴了一张告示,若有知晓我的下落者,赏给官做。邢如龙、邢如虎这两个小辈,自行投首,揭了告示,也不知带领多少人,前来拿我。并且有南侠展熊飞,还有翻江鼠蒋平,又有本地的总镇,带领无数兵将,火焚了潞安山,烧了琵琶峪,只害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得奔到柳兄家来。无奈我逃在柳兄家内之后,他复又知会总镇,兵困柳家营,连累我这个哥哥,弃家逃走。我们又投奔周四哥家里来。他仍不死心,方才你看见,在厅柱上捆着的那个,那就是开封府的赵虎,又把这个人打发来到此处私访,叫咱们张大哥识破了机关,把他诓将进来,问他们的下落,执意不说,正要责打于他,不想你来到此处,暂且把他推在后面去了。”白菊花本是捏造一派鬼话,不肯说出他违理之事,这几句话把个郑天惠气的双眉直竖,二目圆睁,叫着邢如龙、邢如虎骂道:“两个匹夫,真乃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列公,若论郑天惠与邢家弟兄他们最厚,怎么听了白菊花这一篇话,他到骂起邢家弟兄来了?皆因此人是一派的正气,不论亲疏,谁若行事不周,他能当时就恼。此时若有邢家弟兄在此,他就能当着白菊花结果两个弟兄的性命。随即问道:“这两个小辈现在哪里?待我去结果这两个小辈的性命。”白菊花说:“皆因不知这二人的下落,方才拿住赵虎问他,他执意不说。”郑天惠说:“既然拿住赵虎,怎么不说呢?”白菊花说:“要打要杀,他拼着死命也是不说。”郑天惠哈哈大笑道:“既是这样,我有主意,略施小计,管叫他说出真情实话。”小韩信在旁道:“郑兄台,我们领教领教高见。”郑天惠说:“此人推在后面什么地方哪?”周龙说:“在后面空房之内。”郑天惠说:“周兄,你找一个能言的管家,去到后面,就说他是安善良民,无奈暂居在你们这里。周兄,我可是用计,千万可别恼我呀!”周龙说:“此言差矣,自己弟兄,怎么能恼你哪。”郑天惠说:“那人需对赵虎说:‘因为我不愿为绿林,又不能脱身出去,忽见四老爷被捉,就有心来救,无奈一人势孤。如今瞧见把你推在后面,我把你老送出去,四老爷可得救我,这里我就不能居住了。’如此一说,他必应承,情甘愿意。可不知此人会上房不会?”张大连说:“不会上房。”郑天惠说:“他若不会上房,就先给他立下一个梯子,他一见这个光景必然更一点疑心的地方没有了,只管跟着他就走,他必然把此人带至他们的所在去。我在后跟随,看他们到什么所在,或是公馆,或是店房,或是衙门。探准了地方,我回来送信,你们众人,谁去谁不去,我也不管。我就把邢如龙、邢如虎,碎剁其尸。是为我哥哥,不要这不仁不义的师弟。”张大连夸赞:“好计好计!周四哥,你就派人立刻办理。”周龙回头教他手下从人把周庆儿叫将进来,教他前去行诈。郑天惠说:“这个赵虎不知可有人看着他?”周龙说:“有两个人看守。”郑天惠说:“先把这两个人叫出来,把房门倒锁,把赵虎锁起来,然后派骗他的人去,才好放他,那里有人看着不行。”周龙说:“郑贤弟作事真想得全美。”先叫家人去到后面,叫那两个人回来,家人答应出去。少时周庆儿进来,郑天惠把他的主意一五一十教给周庆儿一回。周庆说:“你老人家教给小的一回,你老人家就不用操心了,小的比你老人家说的还能完全。”此时已快到初鼓,他也并不打灯笼,打量着是一件美差。不料出去的急速,回来的快当,慌慌张张,颜色更变,口中乱喊说:“可了不得了!那个赵虎大半是叫人救出去了。我们家里,三个人被人杀死,血还热哪。绊了我一个筋头,正趴在死尸上头,弄了我一身血,众位爷们请看。”说毕扎撒着手。大众一看,果然全身尽是鲜血,全都吃惊非小。   你道方才说赵虎看见后面一条黑影,刀到处人头落地,不是赵虎教人家杀了吗?列公,赵虎要是被杀,那还算什么福将?是推他走着的人被杀,不但杀了一个,而且宰了两个。你道这人是谁?却是冯渊,自从赵虎走后,天有未刻光景,张龙不见赵虎,见人打听老四上哪里去了。惟有冯渊知道,就把他的情由说了一遍。张龙一听,吓了一跳,连忙与冯渊行礼,说道:“我们老四是个浑人,不遇见白菊花便罢,遇见白菊花就有杀身之祸,奉恳冯老爷,我们一路前往,他若遇祸,还得求冯老爷解救。”冯渊说:“我劝他再四,他说用不着我们这厢人,他说是相爷封就的,他是个福将。我说很好,他是福将,我是腊醋。他若没有这个话,我要不去,我是混帐东西。他用不着我们这厢人,我是何苦哪。”张龙苦苦哀求说:“不用理他,他是浑人,你总看小弟面上。”直急得张三爷与冯渊下了一跪,冯爷这才无法,点头应允,问说:“哪里去找哪?”张三爷说:“我有地方打听。”随即出去,就把姚正找着,料着老四出去必向姚正问路。果然一问姚正,他便将赵四老爷要上周家巷的话一五一十学说了一遍。张龙复又见了冯渊,说老四上周家巷去了。冯渊连自己的夜行衣包全都带上,挎上利刀。张三爷也带上刀,告诉明白了知府大人,又把知府吓了一惊。展、蒋二位大人影响全无,如今又走了三位,自料这顶乌纱有些不妥。张三爷同冯爷出来,直奔周家巷。打听明白周龙的门首,前前后后一绕,即听里面喊叫了两声“赵四老爷被人捉了。”张龙听见就急了一身冷汗,说:“冯老爷,你听,我们老四叫人拿住了,在那里喊哪。求你老人家施恩,搭救他的性命。”冯渊说:“我怎么搭救他?”张三爷说:“非蹿房跃脊进去不成。”冯渊说:“可见你们把兄弟关心,天还未晚,我要进去叫人拿住,谁来救我。”张龙一听无奈,只得等到天将发黑,二人走到后墙,冯渊仍然背着夜行衣包,叫张三爷在此等候。自己才蹿上墙头,见里面是个大花园子,蹿身下去,才过太湖山石,就见有两个人推着赵虎直奔空房。冯渊穿过花丛,抽出刀来,往前一纵身子,“喀哧”就先杀了一个,另一个将要一喊,冯爷刀落,也作了无头之鬼,冯渊过去,说:“福将,多多受惊呵!”见赵虎捆着二臂,一语不发,转过身去,似乎要教冯渊解绑的样儿。冯渊用刀挑去绳子,赵虎自己把塞口之物掏将出来,双膝一跪,说:“恩公,我算计你该来了,我可算两世为人了。”冯渊说:“你是福将。”赵虎说:“你再提起那些个话来,我是个狗娘生的。”冯渊一笑,说:“我还得把你背出去,你连鞋都没有了。也罢,你穿我这身。”冯渊就把自己夜行衣包打开换上,他的衣服叫赵虎穿上。正待要走,打前面来了一人,冯渊就把赵虎一拉,叫他在太湖石洞内等着。自己由太湖石后绕奔东南,就在来的那个人身后,“喀哧”一刀,将那人杀死。二番回来,至山洞,再找赵虎踪迹不见。欲问赵虎的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二护卫水牢离险地 郑天惠周宅展奇才   且说冯爷前后杀了三个,回头一找赵虎,踪迹全无,急的冯爷暗暗叫苦纳闷。转眼之间,又怎么踪迹不见哪?料着要是自己的人,没有这么大本领的,要是他们的人,那可了不得了。若自己不来救他,就是他死在这里也不干己事,若要这个时候教人家杀了,自己抹了脖子,连阴魂也对不起赵虎。自己正在着急之间,忽见正北上有一黑影子,好像一个人背着一个人的光景。冯渊一见,撒腿就追,只听“叭搭”一声响亮,由正西上,打来一块小石头子儿,正坠落眼前。又往正西一看,就见西边约有三尺多高个东西,黑糊糊又不像人,来回乱晃。冯渊一想,这个别是鬼罢,刚才杀了三个人,这就闹鬼?要是活人见鬼,别是死期快到了,我到底过去看看。他往西一追,就踪迹不见。正向太湖石前纳闷,忽听背后“嗤”的一笑,把冯渊脸都吓黄了,扭头一看,“唔呀,敢情就是你老人家,真把我吓着了。”原来是翻江鼠蒋平。   说书的一张嘴,难说两家话。蒋爷、展爷二人俱在水牢之中,南侠全仗蒋四爷提着他的腰带,如不然,往水中一沉就性命休矣。再说蒋爷又得顾着踏水,单臂没有多大膂力,不大的工夫,单臂一乏,又得换上那只手来。展爷过意不去,说:“四哥,想我终是一死,累得你困乏,求你放我下来,或者你能逃得性命,不然,大家都死,无益于事。”蒋爷道:“勿慌,我想着出路了。我问你一件事,你那宝剑,能切金断玉,要砍砖行不行?”展爷说:“慢说砍砖,就是白玉石头,磂碡磨盘,都能应手而断。”蒋爷说:“若要砍砖时节,可怕剑刃有伤?”展爷说:“每遇断金银钢铁皆不能有伤,何况砖石等物!”蒋爷说:“这就好了。你看这个缝儿虽小,我们不会把他剁的大大的么?要是将这缝儿剁宽,你我扁着身子就出去了。”展爷说:“还是四哥足智多谋。”蒋爷说:“你先用手扒住这铜蒙子,我下去摸剑。”展爷就用指头套住了灯笼锦的窟窿,提着气悬着身子。蒋爷沉入水中用手一摸,摸着自己的青铜刺,接着又摸着剑把。蒋爷往上一翻,使踏水法就露将出来,复又过来,单手提着展南侠的腰带,自己把青铜刺别在腰间,手拿宝剑。展爷右手搂住蒋爷的脖子,左手推着那边的砖壁,蒋爷用剑“叱嚓喀嚓”连铜蒙子带砖一路乱砍。蒋爷砍乏,手中无力,将剑交与展爷,蒋爷提着展爷的腰带。展爷又砍,整整砍了半夜,方才砍透,到了宽阔所在。仍是蒋爷提着展爷,直到飘沿湖。二人一声长叹。整整在黑暗之处呆了一夜,如今复见青天了。看了看,正是红日初升之时。蒋、展二位到了湖岸,这才上来。展爷说:“四哥,若不是你,小弟性命休矣。”蒋爷说:“展大弟,咱们谁也不谢谁。要不是你的宝剑砍砖,我也出不来。要不是我会水,你也出不来。总而言之,你我二人命不当绝。”蒋爷说毕,趁着天气尚早,并没有行路之人。把自己衣服俱都脱将下来,就在那沙滩地面拧了拧衣服,在那里等干。直到天交近午时候,衣服方才半干,只得将就穿戴起来,二人回归公馆,只觉腹中饥饿,二人要待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一者腰中没带着钱文,二则也没有卖的,只得忍着饥饿扑奔公馆而来。可巧正打柳家营经过,正遇着官兵搭着帐房,看空房子。蒋爷过去打听昨天事情,方才知道总镇受伤。   二人回奔公馆,见着知府大人。徐宽一见展、蒋二位,喜出望外,打听二位因为何故今日方归。蒋爷就把自己的事情对着知府学说一遍。知府复与二位大人道惊。展、蒋二位屋内瞧看总镇大人,那意思性命有些难保,又瞧看邢家弟兄二人并张简,也在此处养伤。方才出来,酒饭已尽摆齐,有知府陪定二位用饭。将要端酒杯的时节,蒋爷又问张龙、赵虎、冯渊哪里去了。知府又把赵虎怎样私访,张龙、冯渊随后追去的话说了一遍。蒋爷一闻此言就把酒杯放下,吩咐开饭,连展爷二位饱餐了一顿。用毕,约会展南侠一同前往。此时也就不用更换衣襟,身上衣服俱已干透。二人辞别知府,叫姚正过来问明道路,这才出了公馆,直奔周家巷而来。天气不早,来到周家巷,往后一绕,远远望见张龙靠着一株树,尽望周龙家后墙里面看着。蒋爷叫了一声:“三老爷!”张龙忽然吃一大惊,扭头一看,忽见展南侠、翻江鼠二位一到,犹如见掌上明珠一般,往前抢行了几步,抱拳带笑说:“二位大人,从何而至?”蒋爷说:“我们是两世为人,先打听你们的要紧。”张龙见问,就把赵虎怎么私访,他怎么同冯渊来的话,学说了一遍。蒋爷说:“你在此等候,待我们一同进去。”张龙深施一礼。展南侠与蒋四爷一纵身蹿上墙头,飘身下去,一直奔南。就见赵虎与冯渊对换了衣裳,换毕之后,又见从南来了一个人,冯渊把赵虎往太湖石山洞里一拉,他绕太湖山石,奔东南,杀人去了。蒋爷告诉展南侠:“你把他背出去,我戏耍戏耍冯渊。”展爷无奈,直奔山洞,进山洞低声说:“我把你背出去。”赵虎一瞧南侠,说:“我的恩人来了。”出了山洞,往展爷身上一趴,展爷把他背将起来,一直扑奔正北。待等冯渊杀人之后,一找赵虎,踪迹不见,后才遇见蒋四爷,说:“你真把我吓着了,背着赵四老爷走的是谁?”蒋爷说:“那我可不知道,别是白菊花罢。”冯渊说:“你老人家别吓诈我了,这就够我受的了。”蒋爷一笑说:“我们走罢,是展护卫大人。”二人扑奔正北,翻墙蹿将出来,大家会在一处。冯渊打听展、蒋二位大人的事情,蒋爷说:“提起我们的事长,一言难尽。”张龙、赵虎过来与三位道劳。蒋爷说:“别尽在此说话了,快走罢,小心人家赶下来。”众人扑奔公馆。   随走着,蒋爷问赵虎:“你到底是怎样被捉的,里面共有多少人,白菊花在与不在?”赵虎说:“别看受一大险,他们的事情可全给我听来了。”蒋爷问:“他们的什么事情?”赵虎说:“就为我假装讨饭,遇见小韩信张大连,用蒙汗药酒把我蒙将过去。醒过来的时节,就把我捆在柱子上。本家叫火判官周龙,白菊花与青苗神柳旺全在他家里,后来的三个是细脖儿大头鬼王房书安,混世魍魉鬼黄荣海,追魂催命鬼黄荣江。诓着我,叫我说你们下落。我把他们骂了一顿。又来了一个神弹子活张仙郑天惠,是白菊花师弟,这个人一来,他们把我推到后面,接着冯老爷就到了,展大人也来了。”展爷在旁边说:“四哥,白菊花也在此处,还有群贼,趁着此时还不拿他,等到何时?”蒋爷说:“且慢,我们先把他们送在公馆,然后调兵前来,围了周家巷,还是你我冯老爷进去拿贼。倘若拿不住,跑了时节,外面倒还有人哪。此时你我进去,拿他不住,岂不是打草惊蛇吗,他们一远遁就不好办了。依我愚见,此人总要定计而拿方案。”展南侠连连称善。赵虎、冯渊复又打听,展蒋二位因何事一夜未归公馆。蒋爷也就对他们说了一遍。大家随说着,就到了公馆。店家开门,大家进来,复又将门闭上。大家奔上房,知府大人眼看着天有二鼓还不见大众归回,心中急躁。忽见帘陇一启,大家从外面进来。徐宽赶紧问道:“四老爷出去私访,可曾受险没有?”赵虎说:“我算两世为人,要不是冯渊老爷、展大人、蒋大人到,我命休矣!”知府大人复又与他道惊,又问受险原故。赵虎一五一十学说了一遍。知府叫他们预备了脸水与四老爷净面。赵虎出去洗脸更换衣服,复又回来,要叫摆酒。忽听房上瓦片“嘎嘣”一响,展昭说:“房上有人。”赵虎说:“待。我出去看看。”一掀帘子,往外就跑,到院内往房上一看,上面“嗖”的一声,打下一物,“噗哧”一声,正中赵虎前胸。老赵“哎呀”一声,“噗咚”栽倒在地。要问赵虎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猛赵虎出房受弹 郑天惠弃暗投明   且说展南侠与大家正要用酒,忽听房上瓦片一响,说:“有贼!”赵虎愣头愣脑,往外就跑,出来就被一颗弹子打倒。你道房上是谁?原来是神弹子活张仙郑天惠。为因听了周庆儿回来一说,群贼俱是一怔,大家抄家伙直奔后面查看虚实,果然三个家人横躺竖卧,鲜血淋漓。郑天惠蹿上北墙,一眼就望见有几个人,直奔正东。他复又回来告诉周龙:“你们众位不用找了,我看见了,待我追将下去。你们众位前厅等我,得了他们下落之时,我前来送信。”周龙说:“再去一个人与你同伴如何广郑大惠说:“不用,是我一人倒好。”说毕,随即就出后墙,远远的跟下展蒋众位来了。直到公馆,认准了他们这个地方,自己就把弹兜子从腰间解将下来,系于外面,把衣裳掖好,跳上西墙,往里一瞧,但见上房点着灯火。郑天惠飘身下来,绕到大房的后坡,蹿将上去,跃脊到前坡,往房上一趴,里面说话尽都听见。郑天惠就要抽身回去与群贼送信。不料往回一抽身,脚一蹬,就把房瓦踏碎了一块。焉知里面听得出来,说:“有贼!”郑天惠知道人家听出来了,按说走是可以走的了,皆因是在周龙家内,是自己的主意,把赵虎放跑,反倒三个人被杀。要是就这样回去,觉着脸上无光。郑天惠本是心高性傲之人,一横心,命不要了都使得,也不能就这样一跑。回手把弹弓摘将下来,在房前檐上一站,取了一把弹子出来,准备见一个打一个,出来两个打一双,打几个人再回去,见了群贼,脸上方觉好看。头一个恰好老赵跑到庭中,一弹子正打在胸膛之上,打得赵虎满地乱滚。忽见里面“噗噗噗”,把灯俱都吹灭,又听见说:“唔呀,唔呀!待我出去。”郑天惠就把弹子上好,往下要打,没见有人出来,又等了片刻,才听见说:“晤呀,待我出去拿贼。”待要打,又没见出来。复又听见里面说:“唔呀,我的刀怎么找不着了?唔呀,可有了刀了,这可出去了。”忽听帘板“吧哒”一响,郑天惠恨这个蛮子说了儿回,总没出来,把身子往前一探,伸手对准屋门,只等一露面就打。郑天惠只顾瞧着屋门,不料后面来了一人,对准他后臀上,踹了他一脚。郑天惠只顾前面,未曾防备后面,又是往前探着身子,这一脚,焉有不坠落下来之理。你道这踹他的是谁?原来,蒋四爷知道房上有人,就把灯烛吹灭,一拉南侠,低声说道:“你从后面上房。”冯渊正要出去,蒋爷把他一拉,冯渊就明白了,紧嚷出去。为的是使这个贼的心神尽念着底下,就不顾后头了。果然,展爷把后窗户一开,纵身出去,蹿上房,到前面见郑天惠往前探着身子,用了一个横跺子脚,就把郑天惠踹将下去。冯渊听见“噗咚”一声,这才纵身出去,把刀就剁。郑天惠摔下房来,未能纵身站起,眼瞧着刀到,又不能抽刀招架,忙用手中弹弓,往上一迎,只听“吧”的一声,就把那弹弓上的弦打折。郑天惠弹弓弦一折不要紧,这人的性命休矣。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屋中蒋四爷嚷道:“别杀害他的性命!”冯渊这才过来,把他绑上。说:“唔呀,这是我拿住的贼。”展爷也并不争论。屋内把灯火点着,展爷蹿下房来,同着冯渊,把郑天惠推入屋中。赵虎被这一弹子,正打在胸膛之上,“哎呀”了半天,细看时起了一个大紫泡,咬牙忍着痛,骂骂咧咧也就跟进来了。他叫郑天惠跪下,郑偏不跪。赵虎在那人腿上踹了一脚,说:“我也报报仇。”郑天惠噗咚跪下,复又起来,仍然立而不跪。蒋四爷、知府、展爷进来,俱都坐下。蒋爷说:“不用叫他跪,我问问你:姓甚名谁?因为何故前来行刺?”郑天惠哈哈的冷笑说:“要问姓晏名飞,外号人称白菊花的便是。前来寻找邢如龙、邢如虎两个小辈,结果他们性命来了。如今我既然被捉,不能报仇,速求一死。”赵虎说:“呸,你别不要脸啦,你瞧着人家姓晏的发财呀!你打算四老爷不认得你呢?”你道这郑天惠为什么假充白菊花,皆因自己被捉,明知是死,倒不如替师兄把盗冠袍带履之罪,替他一笔勾销,就算给他洗了这一案,这也算尽了师兄弟的情分。万想不到赵虎认得他,再说展、蒋二位俱都认得白菊花,他如何假充得下去。蒋爷一看这个人,紫面长眉,青缎衣襟,很是英雄气派,一看就爱惜此人,说:“四老爷,这个人是谁?”赵虎还未答言,就听屋内有人答话,“哎呀!四大人,你千万别听他说,这是我们的二哥。”又叫道:“二哥呀!你因为什么骂我们,反倒冒淫贼的名姓?你不看白菊花狗娘养的害得我们有多苦。哎呀,痛杀我也。”郑天惠一闻此言,透着诧异,听是邢如龙、邢如虎的声音,随说道:“原来是两个反复无常的小辈。哪个是你二哥!”屋内说:“哎呀二哥,我们是怎么得罪你了?”蒋爷一拦说:“二位邢老爷不必往下说,我明白了。定然是姓郑的见了白菊花,受了晏飞的蛊惑,听他一面之词,反倒前来找你们二人来了。姓郑的,我这一猜,准准的不差,是与不是?我先带着你瞧瞧你两个师弟,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带着郑天惠来到屋中,邢家弟兄二人一见郑天惠说道:“我们二人,不能与二哥行礼了,你来看!郑天惠一瞧两个师弟,就如刀扎肺腑。原来是一个扛着胳膊,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看二人仍然还是血人一样。郑天惠一瞧,心中就有几分明白是受了白菊花的蛊惑,连忙问道:“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弄得这般光景?”邢如龙说:“你听白菊花是怎么说的?”郑天惠就把白菊花告诉他的言语,学了一遍。邢如龙不觉得那一只眼睛的眼泪就落下来了,说:“我们也不用说,让我们蒋四大人告诉你,便知分晓。”蒋爷说:“你上外间屋中来,我告诉你他们这不白之冤,让他们好先保养着他们的精神。”郑爷跟随着出来,到了外间屋中,蒋爷就把邢家弟兄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郑天惠方才明白,原来晏飞伤了师弟,反说师弟陷害于他。一跺脚说:“晏飞呀晏飞,你欺吾太甚了!郑某原来错怪两个师弟。大人,我如今被捉,身该万死,如今此事已明,虽死瞑目。大人快些吩咐把我结果了性命,吾就了却了今生之事。”蒋爷一笑:“这也怪你不得,没有晏飞,你也不能如此。并且你两个师弟暗地里常常夸奖你是个好人。蒋某要治了你的罪名,一则也对不起我们邢老爷,二则你此来非出本意。”随说着,就把绑绳与他解了,说:“你愿意帮着白菊花,也听你自便;你要弃暗投明,也听你自便。你愿意帮着我等,有我们展大人在此,连你两个师弟并蒋某一同见了我们相爷,定能保举你个大小官职,岂不是好?”郑天惠叫蒋爷这一套话,说的倒觉脸上发赤,又听着两个师弟齐说道:“快给蒋大人叩头罢,千万可别把这个机会错过。你要做了官,你我弟兄,朝朝暮暮在一处相守,省得你东我西的总不得见面。”郑天惠听了这些言语,概不由己,双膝点地,说:“小人论罪,身该万死。蒙大人开天地之恩,饶恕活命,小民在大人跟前,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虽万死不辞。”蒋爷用手搀起,又与展爷相见了一回。蒋爷说:“郑壮士,你愿意助我等一臂之力,咱们是先办国家要犯之事。”郑天惠尚未开言,只见展爷一摆手说:“外面有贼。”原来后窗户上有一窟窿,被展爷一眼看见,说了声有贼,冯渊就跟着嚷说:“有贼,快些拿贼!”就推说赵虎出去拿贼。者赵说:“我够受的了,你们拿去罢。”展爷启帘纵出屋子,一跺脚,蹿上房去,一看就知道是白菊花。你道晏飞因何故也上这里来了?皆因郑天惠走后,周龙吩咐家人找棺木把三个死尸装殓起来。周龙等口至厅房,房书安说:“虽然杀死三个家人,郑爷这一跟下去准得着他们的下落了。”小韩信连连摇头说:“不好,不好!”白菊花问:“什么不好?”张大连说:“你上回说过,郑天惠与你面和心不和。你上次到扬州看你师叔去,在酒席筵前,你与闹海先锋阮成两个人拌嘴,郑天惠反向着他的把弟,倒怪了你一身不是,你从他那里一赌气走了,对与不对?那还是他朋友,尚且如此。他今一去,见了邢家弟兄这般受伤,决不肯立时下手。这邢家弟兄岂有不把你挖目削手的事对他说明之理。他们要定计前来,你我大事不好,不用别的,他们把计策定妥,回来告诉我们没找着,等他们大众外面到齐了,杀将进来,他在里面,一作内应,咱们大众措手不及,岂不是悔之晚矣!”大众一听,连连点头,全说张爷虑得有理。白菊花说:“事不宜迟,我先跟下去看看,如真有此事,我先杀郑天惠。”说毕,把宝剑就摘下来了。他也是跟着郑天惠身后进来。白菊花到里面时节,郑爷刚叫展爷捉住,绑入屋中。晏飞在窗户后面,用指尖戮了一个窟窿,用一目往里观看,一见展、蒋二人,就吓了一惊,想道二人为何死哪?先听郑天惠替他洗案,不觉欢喜,后来郑天惠降顺了蒋平,要帮着人拿自己了,这才上房走。不料后面展爷等赶来了。要问展甫侠捉拿淫贼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奔南阳府找贼入伙 上鹅峰堡寻师求医   且说展南侠蹿上房去,见了白菊花就追赶下来,后面又有冯渊,也追赶下来。白菊花不敢与展爷动手,怕苦了他那一口宝剑,恨不得肋生双翅,跑至榆钱镇后街,倒不奔周家巷,是什么缘故?皆因怕把展南侠带到周龙家里去,又为的是榆钱镇树木又多,他好穿林而过。他料着展南侠必是大仁大义之人,若进树林,他定然不追赶。果然就跑到树林,窜人树林之内,展南侠果不追赶,同着冯渊转身回来,仍到公馆,还是蹿墙进去,来至上房,面见蒋四爷。蒋爷问:“追赶何人?”展爷说:“追赶的是白菊花。他不敢动手,穿林逃命。”蒋爷一听说:“郑壮士,方才的话未能说完,还是奉恳壮士,帮着我们捉拿白菊花。”郑天惠说:“多蒙四大人不杀之恩,我也说过,用我之时,万死不辞。惟有这一件事小民实不能从大人之命。论说我们是师兄弟,情实是与仇人一般,可教他不仁,我可不能不义。我若帮着众位大人拿他,我也拿他不住,我的本领实在不是他对手,大人不信时,可问我两个帅弟。”蒋爷说:“郑壮士,从此后咱们弟兄不可太谦,再要自称什么小人、小民,我可该罚你了。再说你不肯伤师兄弟情面,我也不能强叫你一定伤了和气,如遇有别的事情时节,再为奉恳。”郑天惠说:“这是大人格外施恩,成全小可。还有一件,我虽不去拿他,大人可要早早去奔周家巷方好。他们内中,可有一个小韩信张大连,此人是足智多谋,大人倘若去晚,只怕他们睡多梦长,若又生出别的主意来,再拿他们,就更要费事了。”蒋爷点头说:“有理有理,承兄台指教。”展爷说:“四哥,我们商量着谁去?”蒋爷说:“叫姚正请何辉何老爷,叫他调兵,立刻前往。”当时就有下人出去,不多一时,把姚正找来。蒋爷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告诉姚正。姚正点头领命出去。   蒋爷又同着知府大人说:“总镇大人这伤,非找我二哥不行。要有我二哥在此,总镇大人这伤,一点妨碍没有。无奈要找着我二哥,将药拿来,只怕大人性命休矣。”郑天惠在旁问道:“总镇大人可是受了白菊花的毒药暗器不是?”蒋爷回说:“正是,怎么郑壮士还不知晓哪。”郑天惠说:“这都是晏飞亏心之事,他岂能对我言语?大人不要着急,我自有道理。”大众一闻此言,无不欢喜。蒋爷说:“郑爷,你如能将总镇大人镖伤治好,可算第一之功。”郑天惠说:“我可不会医治。我师傅离此不甚远,晏飞所学这毒药镖,那毒药是我师傅所造,交给了白菊花这个方子,这个解法可没传给他。如今所用药是他拿银子叫我师傅配的,他那里也有,我师傅那里也有。要把此药找来,总镇大人这伤立刻痊愈。”蒋爷说:“老师在哪里居住?”郑天惠说:“鹅峰堡,离此七十里之遥。”蒋爷说:“总镇大人是昨日受的镖伤,要是明天起身上鹅峰堡,从那里回来,可不定总镇大人活的到那时候活不到。”郑天惠说:“无妨,我知道我师傅那毒药的性情,除非打在致命处,立刻就死,如在别处,能活四十八个时辰,若身体健壮,还要以多活一二刻的工夫。”蒋爷随即就一躬到地,说:“恳求郑壮士辛苦一趟。”郑天惠摇头说:“我这么去不行。我先得把我师傅的性情说出来,然后方好办理。论说我可不应说我师傅的不好,事到如今,不能不说。我师傅一生最爱贪点小便宜,素常我与我两个师弟在师傅面前没有什么敬奉,最不喜欢的是我们三个人,最喜欢我们师兄,是他拿出银子来管我们师傅一家的用度。并且这药又是白菊花用银所配,他又对我师傅说过,凭他是谁,不叫给药。我要空手而去,万万不行。”蒋爷说:“这又何难,拿上几百两银子,只要治好总镇,几千也不要紧。”郑天惠说:“有二百两就行。”蒋爷说:“明日早晨,叫知府大人给你预备二百两银子,明日你就起身,我们这里办晏飞之事。”郑天惠说:“我一人前去不行,无论哪个老爷同我前去方妥。”蒋爷哈哈一笑,说:“郑壮士,你这是何苦!你是怕我们疑惑你拐了二百两银子去了罢。你太多心了,常言道:托人不疑人,郑壮士不必多此一举。”郑天惠说:“不是我多心,我师傅见了我,倘若不给药,岂不误事。无论哪位老爷同我前去,我师傅一见老爷们,那可就准给了。”蒋爷说:“这是何缘故?”郑天惠说:“大人不知,我师傅一辈子就是惧官。见了他,老爷们把话说得利害点,说:‘你怎么叫徒弟偷万岁爷的东西?应当灭十族之罪。’师傅本来惧官,又一听这个话,必然就把解毒散急速献出。我说此话大人不信,屋中现有我师弟,他们知道。”屋内邢家弟兄一齐答道:“不错,不错。”蒋爷说:“去一个人,又有何难。”正在说话之间,忽见姚正从外面进来,说外面俱已齐备。蒋爷约展爷、冯渊,各带兵刃出了公馆,见着何辉,带兵直奔周家巷。大家到了周龙门首,叫何辉带兵将周龙家围困起来。展、蒋、冯三个人蹿上墙去,跳在院内,先下去开大门。展爷把宝剑亮将出来,把锁砍落,然后开大门。蒋、展二位往后就跑,连外面兵丁带冯渊一齐喊叫拿贼,大家奔到院内一瞧,各屋中全没点着灯烛。蒋爷瞧着就有些诧异,近前一看,各屋全是倒锁屋门,展爷用剑剁开上房门锁,到屋中一看,全是剩下些粗重的东西,连一个人影儿也不见。蒋爷一跺脚说:“展大弟,咱们来迟了,还是应了郑壮士之言。”你道这些贼人哪去了?皆因白菊花穿树绕林,回转周家巷,仍从房上下来,到屋中见了群寇。张大连先就问道:“晏寨主,怎么样了?”白菊花就将郑天惠被捉,降了人家的话说了一遍。张大连说:“不出我之所料,还怕少时他们就来哪,咱们大家早作一个准备才好。”白菊花说:“他若来时,我就结果他的性命。”张大连说:“他一人前来,好办,倘若又照着柳家营一样,兵丁往起一围,那时岂不费事。”房书安说:“依张大哥主意,怎么好?”张大连说:“咱们大家不久要上南阳府,不如趁此起身,周四哥家内又没女眷,我们大家弃了这座宅子,直奔南阳府,省了许多的事情。”周龙一听,连连点头:“就是这个主意很好。”白菊花说:“是我连累了周兄。”周龙说:“贤弟何必太谦。”大家拾掇备马,连家人全是手忙脚乱,拿东西,带包裹,各拿兵刃,倒锁房门,院内留一个人,待锁上大门,再跳出墙去,至外面,全都上马逃走。群贼一逃,不多工夫,展爷等就到了。展爷一瞧,连一个人没有,与蒋爷商议,只得大家回去,就留何辉带数十兵丁,在此看守空房。蒋、展、冯三位回来,到了公馆,直奔里面,进屋见了知府、张龙、赵虎、郑天惠。知府见面,先就打听白菊花的事情。蒋爷就把扑空的言语对着知府学说了一回,又说:“不知道群贼何方去了,只可慢慢地打听下落。”赵虎过来说:“四大人,我知道他们投奔何方。”蒋爷问:“你怎么知道?”赵虎就把细脖大头鬼王房书安来约会他们上南阳府,帮着打擂的话,学说了一遍。蒋爷说:“只要知道他们的准下落,可就好办了。咱们先打发郑壮士起身,这个事要紧。”徐宽说:“我已把银子预备舀当,连盘费俱在这里。”郑天惠说:“哪位同着我一路前往?”蒋爷一想,他师傅惧官,总得官职大着些才好。回头与展爷说:“大弟,你老人家辛苦一趟罢。”展爷连连答应。蒋爷说:“这时起身,天气太早,二位吃些酒,然后再走。”知府吩咐摆酒,当时罗列杯盘,直吃到红日东升,方才罢盏。展爷同郑天惠拿了银子,辞了知府大众等,起身直奔鹅峰堡而来。一路上,无非谈谈讲讲,论回子武艺,讲些个马上步下、长拳短打,两个人说的实在投机,直到日落西山,远远望见鹅峰堡,郑天惠告诉展爷:“这前边可就到了。”又约会展爷一同时去,展爷再三不肯。二人找了个树林,展爷把分带在身上的一百两银子交与郑天惠。郑天惠说:“大略着我见了师傅讨药,怕不肯给我,不如咱们二人一同进去省事。”展爷说:“郑壮士,你只管进去说,倘若实系不行,我再见他不迟。”郑天惠只得点头,拿了包裹,提着银子,说:“此处离我师傅门户还远哪,咱们再走几步,你在我师傅那大门西边等我。”展爷点头。二人又走,不多时郑天惠一指说:“这就是我师傅家。”展爷一看,原来是坐东向西一个高台阶、青水砖的门楼,两边白石灰墙,院子不大,里面房屋不多。展爷一拱手说:“我就在这西边等你。”郑天惠点头,展爷看着郑天惠叫门,叫了半天,见里面一个大姑娘出来开门,待郑天惠进去,复又把门闭上。展爷到树林里边,在块青石上坐下等候。左等右等,直到初鼓时候,出树林看看,猛然见由东往西,有两条黑影,前边跑走一人,后面追着一个。要问来者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为交朋友一见如故 同师弟子反作仇人   且说郑天惠叫门,里面问:“是谁?”郑爷一听,原来是师妹纪赛花,说道:“妹子开门来,是我郑天惠到了。”姑娘高声说道:“呀,爹爹,娘呀!我二师兄到了。”老太太说:“叫他进来。”姑娘开门,道了一声万福。郑爷打了一恭,说:“妹子一向可好?”回答说:“好。”进了大门。姑娘复又将门闭上,掀帘进了屋中。原来是三间上房,一明两暗。将进屋门,就见着师母,郑爷跪下道:“师母,你老人家一向身体康泰。”老太太说:“好哇,二小子你怎么总也不来了?”郑爷说:“孩子尽在扬州地面教场子,总未能得闲前来与师父师母叩头。我师父他老人家,眼睛比先前好了些么?”老太太说:”你师父那样年岁,如何能好?更不及从前了,你看看去罢,在那里间屋里炕上坐着哪。”郑天惠来到里间屋子,见银须铁臂苍龙纪强在炕上坐着,仍是紫微微的面目,一部银髯飘摆,就是双目不明。郑天惠来至炕沿前,双膝跪倒,口称:“师父,孩儿郑天惠,给你老人家叩头。”纪强说:“是那位郑二爷,你们快些搀我起来,这不是活活的折受与我么?”郑天惠一闻此言,羞的面红过耳,说:“师父,你老人家何出此言?我数年不到,实出无奈。皆因这二年的买卖不好,手中没有积下的钱文,故此在师傅面前孝道有亏,并非不惦念师傅、师母。如今现有镖行的人,找孩子出去保绸缎车辆,投奔辽东。车辆离此还有五里之遥,孩子暂且教车辆在那里略等。我这儿有白金二百,孝敬你老人家,以作零用。等做了买卖回来时节,再多多孝敬。”说毕,将银子递将过去。纪强闭着眼睛一摸,说:“姑娘你看看,是银子不是?”姑娘说:“爹爹你也不想想,我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他焉能在你跟前撒谎?”纪强说:“我知道他是好人哪,我就常说,这四个徒弟就教着了这两个,要像如龙、如虎两个该杀的东西,到底是丧尽天良,把本事学会,连我的门都不登了,五伦之内,天地君亲师他都忘了,小小岁数,他怎能发达得了。我常提说,就是我二徒弟人又正派,心内又好,就是手内老没有钱,有了钱就想着我,怎么老天爷不加护于他。二小子,你还跪着哪,一路辛辛苦苦的,快上这里歇歇罢。姑娘,你倒是给你二哥烹茶呀!”   且说姑娘不多时烹上碗茶来。纪强复又说:“你先喝茶,再叫你妹子备饭。”郑天惠说:“孩儿已然用过了,不必要妹子费事。我也不能在此久待,我还要追上车辆去哪。”纪强说:“你明日再走罢。”郑爷说:“孩子还有一件事,我这是头一次保镖,听见行内人说,现今与先前大不相同,不讲交情,不念义气,说翻了就讲打,并且还使毒药暗器。师父这里有解毒的药,赏给孩儿几包,以防不测。”纪强说:“不行,那是你大师兄拿银子配的,凭你是谁他也不叫给。”郑爷说:“给我几包,就是我大师兄知道,也不能嗔怪你老人家。又不是给了外人,我是他的师弟。纪强说:“不行,要是真受了毒药暗器时节,那还可以给你两包。”郑天惠说:“孩儿路远途长,你老人家纵然有药,也是无用,不如身上带着方妥。”纪强仍是不给。   郑天惠实系无法,只得说出实话,叫声:“师父,我方才说的全是鬼言鬼语,事到如今,不能不说实话。你老人家说白菊花好,他与你老人家惹下杀身之祸,说两个师弟不好,他们全都作了官了,全是六品校尉。”纪强道:“晏飞怎么与我惹下杀身之祸?”郑爷说:“白菊花把万岁爷冠袍带履由大内盗出,我两个师弟同着展大人、蒋大人奉旨到潞安山捉拿他。我师弟劝他献出冠袍带履,保他作官。他一怒,挖了邢如龙一只眼睛,砍落邢如虎一只手,一毒镖把徐州总镇肩头打中,看看待死。孩子也是受了白菊花的蛊惑去杀我两个师弟,不料叫人把我拿住,看我两个师弟份上,不肯杀害于我。师父请想:倘若白菊花被捉,岂有不说出你老人家的道理?官府一追究,你不教给他上房,他焉能入了大内?你老人家岂不是罪加一等?”纪强听到此处就吓出一身冷汗,说:“此话当真么?”郑天惠说:“徒儿在师傅面前焉敢有半句虚言。”纪强说:“好晏飞,我偌大年纪,你可害苦了我了。”老太太在旁边也是抱怨,姑娘又说:“瞧着他就不是好东西。爹爹,可惜你那本领全教给他了。他要是再上咱们家里来,可不教他进来了。”郑天惠说:“师傅不用急,此时只要把那药拿出来,治好总镇大人,保你老人家无事。如今展大人还亲身同来,现在外面等候,如你老人家不信,我把展大人请来一见,便知分晓。”纪强一听说:“不可,不可,我要治好总镇大人,倘若拿住白菊花,当堂将我拉出来,那时怎么办?”郑天惠说:“现有知府、护卫、校尉、总镇作保,你老还不放心么?再者还有救总镇活命之恩,这银子也不是徒儿的,是知府所赠。有这些人照应,你老人家还怕什么?”这些话,说的纪强方才点头,叫女儿拿药匣来。姑娘由里间屋中,将药匣捧出,交与纪强。老头子自己身上带着一个钥匙,这药匣子上有一个暗锁,只管将药匣子交给姑娘掌管,可是谁也不能打开。纪强将药匣子打开,摸了两包药,递给郑天惠,说:“儿啊!这有两包药,一包上镖伤之处,一包用无根水送将下去。然后用大鲫鱼烹汤,葱姜蒜油盐酱醋作料全都不要,将鱼煮烂,把鱼捞将出来喝那个汤,把汤喝将下来,自然饮食如常。”郑天惠说:“师父,你老人家再多给我几包。”纪强说:“不行,倘若叫你师兄知道,不答应我。”姑娘在旁说:“你还提白菊花哪,险些都要连累了你这条老性命,还是怕他不成?正经人你倒舍不得给,反倒向着那反叛东西。”就伸手从匣子内,抓了一把,给了郑天惠好几包,郑天惠给姑娘拱了拱手。可叹纪强看不清。郑天惠说:“孩儿给你老人家叩头啊。我就不用请展大人进来了。”纪强说:“不用,千万别叫大人见我。”郑天惠辞别师母,又与纪赛花打了一恭,就听见院子内,有人抖丹田一声喊叫,说:“吠,好郑天惠,反复无常的匹夫!原来你是狼心狗肺、人面兽心,晏某来迟一步,你就拿着晏大太爷的药医治仇人去了。这也是鬼使神差,冤家路窄。不必绕舌,急速出来受死!”郑天惠一闻白菊花的声音,吓了个胆裂魂飞,情知不是白菊花的对手,自己又没有弹弓子护身,若有弹弓在手,打一排连珠弹,慢说一个晏飞,十个也   第三十七回 镖打天惠心毒意狠 结果赛花丧尽天良   且说郑天惠得药,因多说了几句话工夫,不料白菊花赶到。白菊花本是与群贼乘骑,扑奔南阳府。来至双岔路口,白菊花说:“不好,我想起郑天惠这一顺了开封府,他可知道我师父那里有解药,他许买他们的好处,找我师父去讨药。”张大连说:“由他去罢。”白菊花说:“不能我作恶他行好。你们几位走着,咱们在前途见。”说毕下了马,说:“你们先请,明天在前途相会。”大众又不好拦住他,只得由他去了。大众上南阳府不提。   单说晏飞,可巧他把路走错了,多绕了约有三十多里路。若不然,他到鹅峰堡比展昭在先。但这一到,鹅峰堡,天倒已初鼓。到了门首,将要叫门,忽听里面有男子讲话的声音,心中一动:莫不成是郑天惠来了?倒侧身下来,往南走了几步,一纵身蹿上墙去,往里屋中一瞧,见郑天惠那个影儿在窗榻纸上一晃。淫贼飘身下了墙头,把宝剑亮将出来,叫“郑天惠快出来!”郑天惠自己想不出去也是不行,无奈何一声喊叫:“白菊花,郑某到了。”咔嚓一声响亮,白菊花往旁一闪,原来是把小饭桌子丢出来了。随着,郑天惠蹿在院内,打算蹿出墙去不与白菊花动手。白菊花久经大敌之人,早就一个箭步挡住他的去路,说:“郑天蕙拿首级来!”郑爷拼着这条性命,与他决一死战,这口刀上下翻飞,又得防着他那宝剑别碰着自己的利刀。屋内银须铁臂苍龙纪强说道:“晏飞,可千万不可与你二师弟交手,他可不是你的对手,看在为师的面上,让他一步。他比你小,有什么话你们两个人屋里来说。”老太太说:“你们还要闹哇,你师傅的话都不听啦!”姑娘也说:“你是没听见哪,你从今后不用上我们家里来,你要是装聋,我可要拿棍子来,帮我二哥打你去了。”老太太说:“女儿,你可别出去。”正在这么光景,就听“呛啷”一声响亮,“当啷啷”刀头坠地。银须铁臂苍龙纪强说:“不好,把刀头削了。晏飞你千万可别要你师弟的性命!”又听“噗哧”一声,纪强说:“你别要你师弟的性命!”先“呛啷”一声是削刀,“当啷啷”是刀头坠地,“噗哧”,是把头巾削去了半边。郑天惠扎扎手,剩了半个帽子,把刀把都丢出去了,只可蹿出圈外,撒腿就跑,一纵身蹿出墙去。白菊花也就蹿出墙去。郑天惠一直奔正西。展爷在树林内,等的着急,出树林之外观看,恰看见前边跑的郑天惠,手中也没拿兵器,后面正是晏飞追赶。展爷让过郑天惠去,一声断喝:“钦犯休走!”白菊花一看是南侠,先就把自己心中高兴打消了一半。展爷把剑就剁,两个人动手约有十数余合,白菊花虚砍一剑,回身就跑,一直跑向正北。前面就是一片树林,白菊花进了树林。展爷并不追赶,这叫穷寇莫追。回头一看,见郑天惠也赶下来了。两个人会在一处,天惠问:“大人,没追上白菊花?”展爷说:“贼人穿林逃命去了。”复又问郑天惠:“你们二人怎么会于这里见着?”郑天惠就把怎么得药,白菊花把他堵住的话,学说了一回,又道:“今日不是你老人家,我性命休矣。”展爷说:“方才我要同着你到老师家中去,那可把他拿住了,总是机会不巧。”郑天惠说:“我还得去告诉我师父师母,不然,我师父师母也要怀念于我。”展爷说:“正当如此。”仍叫展南侠在树林等着,郑天惠回奔师父家而来,将到门首,就见师母与师妹,开着门,在那里观看。一见郑天惠没死,姑娘先就问:“二哥,你受白菊花伤了?”郑天惠把怎么输给白菊花,展爷怎么把他追跑说了一回。说:“我不进去告诉师父了,那面还有人等着哪。”老太太说:“不必了,没事你可来。”随带着姑娘关门。郑天惠扑奔树林,会同展爷投奔徐州,行着路把那药拿山,交与展南侠。展爷说:“你带着不是一样的么?”天惠说:“大人,此药甚好,一包上镖伤之处,一包用无根水送下去,吐出黑水,用大鲫鱼烹汤,不要油盐酱醋葱蒜姜作料,将鱼捞出去,把汤喝下,与好人一样。”说着便将药摸将出来,交给展爷。正说话之间,可巧前面有一段山沟,就有三四尺宽,里面见些乱草蓬嵩,二人由南往北,从沟东而走。正走之间,忽见沟中“飕”、“飕”的飞出来两宗暗器,“噗哧”一声,正中郑天惠。天惠“噗咚”一声,栽倒在地。展爷将身一歪,躲过那宗暗器,回手抽剑一看,正是白菊花蹿出沟来撒腿就跑。原来白菊花预先就跟下来了,就在郭家坟那里等候,他一见没打着展爷,撒腿就跑。展爷不敢追他,忙看郑天惠死活,原来肩头上中了一镖,自己已将镖取下来,在那里躺着,哼哼不止。展爷连忙喊叫地方,不多一时,地方来到。展爷说:“我姓展,御前护卫,你叫什么?”地方说:“小人叫刘顺,给护卫者爷叩头。”展爷说:“你们这里有个姓纪的纪强,你可认识不认识?”地方说:“认识,那还是我纪爷爷哪。”展爷说:“这是他二徒弟,叫他大徒弟用毒药镖打了,你找几个人来,取一块门板绳杠,取一碗无根水来。”地方答应,去了半天,打着灯笼,找了几个人来,扛着门板,夹着绳杠,托着一碗水。大家过来,展爷就把药拿将出来,把他肩头衣襟撕开,上了一包,此时牙关不大甚紧,将他搀起来,将一包灌将下去,哇哇吐了半天黑水,身体透软。大家将他放在门板之上,把绳杠穿好,前面有地方打着灯笼,直奔银须铁臂苍龙纪强家来。将到门首,展爷就听见白菊花在里面哈哈狂笑,展爷低声说:“你们暂且先放下,千万不可说话,凶手在内,待我将他拿住。”把大家吓的不敢说话,将门板放下。展爷叫他们吹灭灯笼,自己蹿上墙去,往内一看,吃一大惊。是什么缘故?皆因白菊花镖打郑天惠,被展南侠一追,淫贼一想,虽然郑天惠前来讨药,师父不应给他。到了纪强门首,一纵身蹿将进去,启帘拢进了屋中。姑娘说:“你什么事情?又上我们这里来了,从今以后不用登我们的门。”晏飞说:“丫头,你快些住口。”淫贼见了师父师母,并没行礼。纪强说:“晏飞,你实在不听话。”晏飞说:“老匹夫快些住口,我这晏飞,也是你叫的么?”老头子一听,气的浑身乱抖,说:“你是我的徒弟,我不叫你晏飞?”晏飞说:“哪个是你徒弟?皆因你行事不周,这才招出晏某与你断义绝情。”老太太在旁说:“老头子,你这个徒弟可教着了,破口骂你是老匹夫。晏飞,你可也真不怕造罪。老头子,咱们命中没有这个徒弟。这是何苦,散了吧,散了倒好。”纪强说:“好晏飞,你说我行事不周,我是哪件事对不起你?”白菊花哈哈一笑,说:“老匹夫,这解药乃是姓晏的拿银子所配,嘱咐过你不叫给别人。如今你见了银子,他又带了一个作官的来,你就把药给了他救我的仇人去了。不想想,要不是姓晏的拿出银子来,养活你们全家性命,大概你们一家大小早已冻饿死了。”姑娘在旁一闻此言,早气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说:“好白菊花,实在骂苦了我们了,快与我滚出去罢!”白菊花说:“好丫头,你也敢出口伤人,要不是姓晏的给你们银子,你也配花花朵朵,穿穿戴戴?你将身许我都报答不过晏大太爷的好处来。”这句话把姑娘羞得满面通红,说:“姑娘不打你,你也不认识姑祖宗是谁?”说着就摘头上簪环,拿一块绢帕把乌云罩住,脱下大衣服,解裙子,到里间屋内取棍。纪强说:“晏飞,我们姑娘得罪你,你可看在我的面上,你走罢,从此咱们也不用师徒相论了。”老太太过来,就往外推着说:“让你妹子一步,也不算吃亏,你给我们留下这个女儿罢,你要不走,我给你叩头啦。”晏飞无奈何,叫老太太推到屋门以外。也是活该,姑娘拿了一根棍,欲追出,老太太叉手一拦,如何拦得住?白菊花在院中,也不肯走,说:“丫头你要出来,可是送死。”也搭着姑娘会些本事,一推老太太,姑娘从旁边纵出来了。晏飞见姑娘出来,回手把剑抽出来,与姑娘两个战在一处,屋内纪强苦苦哀告晏飞,说:“晏大爷,你少许看着老汉一点情面,可千万别结果我们女儿的性命。”老太太是在院中,跪着求饶。白菊听着纪强说的可怜,并且又有老太太叩头,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再斗,说:“也罢,晏某看在他们老夫妻的面上,饶了你的性命罢!”随说着,又假砍了一剑,直奔墙来,一抖身蹿出墙外。按说姑娘就应不迫,这纪赛花性如烈火一般,随跟着也就蹿上墙去,那哪知晓白菊花纵身蹿出墙,原来没走,就在墙根下一蹲,摸出一枝镖来在那里等着。姑娘不追便罢,她要追来,说不得将她打死。不料姑娘真又窜上墙头,往外一探身,白菊花把手中镖往上一抖,只听得“噗哧”一声,姑娘翻筋斗摔将下去,“噗咚”一声栽倒在地,撒手扔棍。老太太眼看着姑娘由墙上摔下来,自己赶到跟前,细细一看,“哎呀”一声,也就跌倒在地。要问母女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三老爷回家哭五弟 山西雁路上遇淫贼   且说姑娘被白菊花一镖,正中咽喉,由墙上摔将下来,仍掉在院内。老太太过去一见,骂道:“好白菊花,天杀的!”随即也就死过去了。淫贼复又回来,还要分证分证这个理儿,二番纵进墙来,低头一看,原来他师妹带者婆子一并全死过去了。白菊花反倒哈哈一笑,说:“丫头,非是晏飞没有容人之量,谁叫你苦苦追赶,自己招死,大概也是你阳寿当尽,你死在阴曹之内,休怨我晏某。”屋中纪强虽然双目不明,耳音甚好,就知道姑娘掉下墙来,准是中了白菊花的暗器,又听老婆子骂了一声“天杀的”,然后也不言语了,必然也是背过气去了。纪强高声叫道:“晏飞你别走,进屋中我有一句话告诉你。”晏飞说:“可以使得。”将进屋,老婆子悠悠气转说:“晏飞天杀的呀,你要了我女儿性命,我们两口子年过七十,膝下无儿,只生得一个女儿,你还给我打死了。老头子,老天杀的,你教的好徒弟,净教他本事不算,你还教他暗器,如今,他把暗器学会能打你我的女儿了。我女儿一死,我也不要活着了。晏飞,你把我杀了罢。”说毕,爬将起来,把晏飞衣裳一扯,说:“你就杀了我罢。”白菊花用手一推,说:“要寻死,难道你不会自己行一个拙志么?”老太太复又爬起来,说:“我要死在你手里,你也好大大的有名。”说完,对着白菊花将身一撞。晏飞往旁边一闪,对着老太太后脊背拍的一声。打了一掌。老太太如何收的住脚,“噗咚”一声,头颅正撞在墙上,撞了一个脑浆崩裂,花红脑髓满墙遍地皆是。老太太一死,白菊花反倒哈哈大笑,说:“老婆子,你一头碰在墙上,你自己触墙身死,可不是晏某要你性命。”屋内纪强听得真确,连连叫说:“晏爷,晏大兄弟,进来。我有两句好话,说完了你再走。”晏飞说:“可以使得,难道我不敢进来不成!”白菊花进到屋中,一拉椅子坐下,说道:“老匹夫,你叫晏某进来,有什么言语,快些说来。”纪强说:“晏飞,我一家三口,倒死了两个,全都丧在你手,一个是你一镖打死,一个是你摔死,你看我双目不明,什么人服侍于我?不如成全了你这个孝道之名罢,以后必然有你的好处。”随说着话,蹿下炕来,就往白菊花怀中一撞,说:“晏飞快些拉剑,我速求一死。”白菊花见他师父这般光景,把宝剑往外一拉,冷飕飕的那口剑就离着纪强脖颈不甚远了。到底是有师徒之分,恶淫贼总觉着有些难以下手,复又把他师父一推,老头子“噗咚”一声,摔倒在地。晏飞说:“你要寻死,何用晏某下手?”纪强说:“晏飞,你不敢杀我,你可别走,等着我死后之时,你再走不迟。”随即自己摸了一根绳子,复又上炕,摸着窗榻格,把绳子穿过来,打了一个套儿,揪着绳子,大声嚷道:“街坊邻舍大众听真,若要是会武艺的,你们要教徒弟时节,千万可别像我,教的这个徒弟,将我平生武艺一丝儿也不剩,又传了他暗器。他把本领学全,才能打死他的师妹,摔死他的师母,逼死他的师父。苍天啊,苍天!只求你老人家报应循环。晏飞呀,晏飞!但愿你小小年纪,一天强似一天,阳世之间,我也难以辩理,我就在阎王殿前与你分辨去就是了。”说罢,把绳子往脖颈一套,身子往下一沉,手足乱蹬乱踹,转眼间就气绝身死,白菊花哈哈一笑:“丫头苦苦相追,教晏某一镖打死;老婆子与我撞头,一头碰在墙上,气绝身亡;老匹夫自己悬梁自缢身死。一家三口,虽然废命,全是你们自招其祸,可与姓晏的无干,晏某去也。”   展南侠在墙头之上,正听见白菊花说他师妹被他一镖打死,师母撞死,师父吊死。展爷一瞧,地下躺着姑娘,这边躺着个老太太,屋里灯影照着窗棂纸,明现老头在窗户上吊着。展爷一想,天地之间,竟有如此狠心之人,就在房上一声喊叫说:“呔,狠心贼往哪里走!”说毕,蹿下墙来。晏飞一看是南侠到了,吓了个胆裂魂飞,只不敢出屋门,一口气,将灯烛吹灭,自己拢了一拢眼光,一回手,先把板凳冲着展爷丢将出去。展爷往旁边一闪,就见白菊花随着那条板凳出来。展爷一见白菊花,手中袖箭,就打将出去。晏飞可称为久经大敌之人,赶着一弯身,那枝袖箭就从耳边过去正钉在门框之上。展爷一袖箭没打着晏飞,只得把宝剑亮出来,二人交手。晏飞总得防着,别碰在展爷的剑上,此时就打算卖一个破绽,蹿出圈外,好逃出自己性命。展爷施了一个探爪架势,白菊花用了个鹞子翻身,蹿出圈外,撤腿就跑,左手一按墙头蹿出墙外。展爷也跟将上去,往外一看,白菊花一直奔西。展爷翻下来,尾随于后。白菊花施展平生的夜行术,展爷在后面也是如此。白菊花急速奔逃,前面一带树林,料着进树林他就不追赶了,行至林边,一抖身躯蹿将进去。展爷至树林,叫道:“恶狠贼,按说穷寇莫追,非是展某不按情理,今天总得追捉你这淫贼,将你碎剁其尸,也报不了你这逆伦之罪。”随即赶进树林,白菊花复又蹿出林外。心中害怕,暗想:倘若这厮一定不舍,天光一亮,行路人多,再要逃,只怕费事。忽见前边黑雾般一带松林,远远就瞧见松林外蹲着一人。晏飞心中一动,天有二鼓之时,这个人还在这里蹲着,要是他们一同的人,我可大大不便;要是我们绿林剪径的人,我与他吊个坎儿,他必放我过去,替我挡敌一阵,我就穿林而过,逃出性命。他刚要则声,忽听蹲着那个人哼着声说:“前来的是什么人?快些通名上来,老西在此久候多时。”白菊花一听是山西口音,不觉心中一动,暗想:细脖大头鬼王房书安说过,有个山西人与绿林作对,如要在此处碰着是他,大大不便。此人足智多谋,诡计多端,后面若没有人追赶,我倒不怕。后面那个我就不是他的对手,前边再遇山西雁。只怕我要不好。正在疑惑之间,已然越跑越近,见他是两道白眉,又听得后面展南侠叫道:“前面是徐侄男吗?”就见对面那人说:“正是徐良。那个敢是展大叔,你老人家追的是什么人?”展昭一听是徐良,不觉喜出望外,连连说道:“这是国家要犯,别放走了,千万把他捉住方好。”徐良说:“这就是白菊花王八入的,遇见老子就没有你走的了。”   你道这徐良怎么在此?皆因众人奉旨回家,祭祖的祭祖,完姻的完姻。   惟独徐良,跟着穿山鼠徐三爷回山西祁县徐家镇。徐庆就因二十多岁打了人命,逃出在外,如今父子荣归,亲族人等俱都临门贺喜,连本县县太爷都来拜望,家中搭棚请客,热闹了十余日,亲友俱都散去,家中透着清静。徐三爷拿起酒杯来喝过三盅,就想起五老爷白玉堂来了。诉诉叨叨,尽哭五弟。哭着哭着,一抬腿“拍嚓”一声,桌子翻了过来,碗盏家伙摔成粉碎。少刻又教摆上再喝,喝个酩酊大醉,一睡就是三天,又教摆酒,喝着喝着,又是啼哭。徐良在家实在难过,想着倒不如早些上京任差罢。这日辞别父母,二老爷嘱咐几句言语,在相爷台前当差,必要实心任事。徐良遵听父训,带着川资银两,一路晓行夜住,饥餐渴饮。这日正走在晌午时候,就觉腹中饥饿,找个饭店,到了后堂落坐,要了些饭食,见堂官在屋中贴了许多红帖,上面写着莫谈国事,徐良吃着,就问过卖,那写的什么莫谈国事?过卖说:“皆因我们这里出了一件新闻的事。”又问什么叫新闻的事?过卖说:“离我这里几十里地,有个潞安山,山内有个贼叫白菊花。偷了万岁冠袍带履,开封府大人们,有死有伤的,没人把晏飞拿住。我们这铺子里,吃饭喝酒的,全讲究此事。我们贴上这个帖,也免免口舌。”徐良听在心中,给了饭钱,出了饭店,连夜往上走,暗暗祝告着,只要见着这个贼,就是万幸。将有二鼓多天,就瞧见二人住这里跑,自己一说话,那旁展爷叫他拿人,往上一迎,白菊花“飕”的就是一镖,山西雁栽倒在地。不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老纪强全家丧命 白菊花独自逃生   且说白菊花教展南侠追定,正然无计可施,前边又被徐良挡住,自己一着急,掏出一枝镖来,一镖先把前边这人打了,剩下一个就好办了。说时迟,那时快,身临切近,“飕”的一声,打出去了。就听那边“哎哟”一声,“噗咚”栽倒在地。白菊花暗暗欢喜。想道:“是人只可闻名,不可见面。要叫房书安一说,世间罕有,真如天神一般。一见面就死我手,原是个无能的小辈。”随即过去,要给他一剑。此时展南侠吓了一大惊,“为什么一见面,徐侄男就受了他的暗器?”展爷正在心中难受,白菊花看看临近,正要把剑去剁,就见徐良使了一个鲤鱼打挺,说声“还了你罢!”把那枝镖对着白菊花打将出来。亏得晏飞眼快,往下一蹲身,就从头巾上“飕”的一声打将过去。后面展南侠又惊又喜。惊的是镖没打着白菊花,奔了自己来了,喜的是徐良没有受伤,反倒又发暗器来了。原来徐良专会接暗器,还是双手能接。他原跟着云中鹤魏真学打暗器,所练就是打镖。跟着学接暗器,魏真教给他白昼接镖,学的精里透精。后来又要学晚间接暗器,云中鹤说:“那我实系不会。”山西雁也就无法。后来自己生发出一个主意,先教会伺候他的小童儿打镖。早晚间苦教,非一朝一夕之功,把两个童儿教会了。徐良教童儿冲着他打镖,那人自然不敢,他说:“只管打来,我可能接。”童儿大着胆子对他打去,徐良一闪身用手接住。后又教他天气似黑不黑时节打自己,只练得一百枝镖连一技也不会坠地。后来又改月光之下,又改星斗之下,后又到没星斗之时,黑暗中伸手接镖,全仗着手疾眼快,魏道爷才知道自己徒弟已经练成。云中鹤走后,徐良又跟着别人学花装弩袖箭、飞蝗石,故此这才得的外号叫多臂人熊。如今见着白菊花,他听展爷说是国家要犯,他就知道是白菊花。如今要拿着白菊花入都任差,可算大大一个体面,忽见白菊花就是一镖,早往右边一闪,用右手把镖一接,不能就往外打,有个缘故:镖尖冲着里,若要当面把镖倒过去,怕人看出破绽。往后一仰身子,用了一个后桥的功夫,后脊背将一沾地,手内不闲着,把镖倒过来,镖尖冲外,腰间一挺,就“飕”一声,把镖打将出去。白菊花刚刚躲过,吓了一个胆裂魂飞,不是眼快,险些中了自己暗器。打算着徐良过来拉刀动手,却见他回身就跑,连后边的展南侠都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徐良的紧背低头花装弩未曾上好,这一跑就把弩箭收拾妥当,一回身说:“白菊花,你真不要脸。你是苦苦的欺侮我老西,我给你磕一个头。”白菊花一想,他给磕头,不定安着什么意思。房书安说这人诡计多端,必要小心一二。正在思想之间,“飕”的一声,花装弯到,他往下一缩脖颈,就从头巾上过去,算来未能伤着皮肉。又往对面一瞧,“飕的一声,左手镖打将过来,他往左边一闪,刚刚躲过,右手的镖到,他又往右边一闪。紧跟着左手的袖箭、右手的袖箭、左手飞蝗石、右手飞蝗石纷纷飞来。到底被徐良右手飞蝗石到,吧的一声正打在腮骨上,顷刻间外面浮肿,口中鲜血直流,只痛得白菊花咬着牙往口里吸气,心里又是恨,又是怕。正欲一纵身,徐良那口刀对着他顶门就剁。徐良口中骂道:“好白菊花王八入的东西,你没打听老西是谁?”白菊花说:“你不是小辈徐良吗?今日遇见晏某,咱们二人誓不两立。”山西雁说:“老西不是徐良,是花儿匠。专扎菊花,不管黄的白的。”晏飞说:“你敢出口伤人,好小辈看剑!”刀剑一碰,闻听“当啷”一声响亮,又看见半空中火光乱迸,把二人俱都吓了一跳,彼此蹿出圈外,各看自己兵器。徐良看大环刀没伤,自觉满心欢喜。晏飞看他的没伤,也觉着壮起胆来。你道这两口刀剑,碰在一处,怎么俱都没伤?皆因所造这两日刀剑的年月不差往来,都是晋时年间,赫连老丞相所造,故此刀剑刚柔不差往来。再说若用刀剑的招数并没有刀伤刀之理。这二人是白菊花要削徐良的刀,徐良的主意是拿大环刀断他的宝剑,这才刀刃碰在剑刃之上。晚间这二人交手,刀剑上下翻飞,如同打闪一样。展爷此时在旁边瞧看,若要下去帮着,并力捉拿,岂不是有意要抢他的功劳么?这么一想,不肯下去帮他,只是在旁边喝彩。白菊花明知自己要输,打算三十六着,走为上策,自己卖了一个破绽,往前虚扎一剑,徐良刚一躲闪,白菊花一个箭步,早就窜出圈外,直奔正西跑下去了。徐良尾于背后紧紧追赶。展爷在徐良身后也就赶下来了。   那白菊花惊弓之鸟一般,自恨肋下不生双翅,又带着后面徐良直骂:“你乌八的,就让你跑上天去,老西追你上天去,你要入地了,老西就跺你三脚。”展爷在后面听着暗笑,人家要上天,他也赶上天去,人家要入地,他可不入地追赶,他跺他三脚。怪不得四哥说过,这孩子连一句话都不吃亏。展爷瞧白菊花蹿入树林去了。听见徐良说:“你进树林逃命,老西要是进树林追赶,透着我没有容人之量,皆因我展大叔说你是奉旨捉拿之贼,谁叫你罪犯天庭,这可别怪我了。”先说的很好,后来把这事推在展爷身上,一抖身蹿入树林,又追下来。白菊花先一喜欢,进树林将一缓气,听着他不追了,嗣后来仍是追,自己无奈,就即往前跑出了树林,扑奔西南。究竟这一方离着鹅峰堡甚近,白菊花道路甚熟,忽然想起一条生路。离此不远,有一条大河。心中想着,这老西要是不会水,我借水遁,可就逃了性命,他要会水,今天我这条命大约难保。随往前跑着,远远就望见前面一带就是水,心中欢喜,向前飞奔。徐良在后面,望见临近大河之时,那白菊花回转头哈哈一笑,倒把山西雁吓了一跳,大约必是他前边有埋伏,也就不敢紧追。细纲往前一瞧,远远望见前边白茫茫一带是水。徐良也哈哈一笑,白菊花一怔:莫不成他又会水?就听徐良说:“你打算要借水遁?你没打听打听,老西我是翻江鼠蒋四者爷的徒弟,若在水中拿你,如探囊取物一般。”这句话又把白菊花唬的不敢蹿入水内,只得顺着河沿,仍在旱地逃窜。追来追去,看看临近,白菊花不入水也要叫人拿住,没奈何哧的一声,钻入水去了。徐良站在河岸之上,说:“便宜你,既然你钻入水中去,难道说我一定要到水中拿你不成?那透着我没大量之才,让你多活两天,逃生去罢。”展爷赶到跟前,低声问:“侄男,你也是不会水呀?”徐良说:“侄男不会水,你老人家水性如何?”展爷摇头。徐良才双膝点地给展爷叩头,问展爷来历。南侠就将万岁丢冠袍带履,奉圣旨相谕前来拿晏飞,邢家弟兄、总镇大人被伤,同郑天惠来讨药,郑天惠带伤,白菊花镖打师妹,摔死师母,逼死师父,自己赶追白菊花的话,学说了一遍。徐良一闻此言,直气的破口大骂。南侠又问徐良的来历。徐良也把自己家中之事,半路在饭店听人讲说白菊花的事情,学说一遍。展爷说:“你来得甚巧,你先同着我到鹅峰堡看看郑天惠,待他镖伤痊愈,帮着他葬埋纪强全家之后,我们再奔徐州公馆相会。”山西雁连连点头,就同南侠奔鹅峰堡暂且不提。   单说白菊花在水中,见展徐二人全不下来,自己放心顺水而走,行了有二里之遥,方才上岸,找了一个树林,把衣服脱将下来拧干水在那里抖晾。不料打树后蹿出两个人来,拿着两口刀扑奔自己,把刀就剁,淫贼吓得魂不附体。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郑天惠在家办丧事 多臂熊苇塘见囚车   且说白菊花在树林内脱下衣服抖晾,心想半夜之间并无人行走,也就把内衣脱将下来,不料树后有两个人,全都拿着刀,赶奔前来。淫贼也顾不得穿内衣,赤着身体,手中拿定宝剑迎面而站,用声招呼:“来者何人?”那二人方才站住对面答话:“莫非是晏寨主?”白菊花说:“正是小可晏飞,前面是五哥么?”对面病判官周瑞说:“正是劣兄周瑞。”白菊花又问:“那位是谁?”周瑞说:“就是飞毛腿高大哥。”白菊花说:“二位哥哥等等,待小弟穿上中衣,再与哥哥见礼。”白菊花把一条湿裤子暂且先行穿上,并未穿上身衣服。三个贼见面行礼已毕,二人问白菊花为何这等模样,他将自己之事对着二贼学说一遍,又问高解、周瑞因何到此处。这二人把脚一跺,叹了一声,一个说丢高家店的原由,一个说失桃花沟的故事,白菊花一闻此言说:“咱们三个人,同病相怜。你们二位也是受徐良之苦,我今日是初会这个山西雁,一见面,连我的镖就是四宗暗器,末尾受了这一飞石,正打在我腮颊之上。你们二位请看。”二贼一瞧,果然脸上浮肿。三个贼一齐又咒骂徐良一回。晏飞问:“你们二位意欲何往?”周瑞、高解一齐道:“我们二人在宋家堡会面,在那里见着南阳府的请帖,本打算约会宋大哥一同上团城子,不想宋大哥染病,他不能前去。我二人一路前往柳家营,又见柳大哥门首有许多差官看守他那一座空宅,我们草草打听打听,方知晓你们的事情。我们也不敢走大路,也怕碰见徐良,由小路而行,不料走在此处,遇见贤弟。咱们三人会在一处走路,满让碰见那个狗娘养的也没甚大妨碍。”白菊花说:“从此就要投奔南阳府,我总想这个老西,不肯善罢甘休,倘若跟将下来,你我三个人,仍是不便。依我愚见,不如不管南阳府事,同着我投奔河南洛阳县姚家寨那里去,尚可高忱无忧。”周瑞说:“还是上南阳府为是,别辜负东方大哥下请帖这一番美意。”高解也愿意上南阳府。白菊花无奈何,只得点头。两个人帮着他抖晾半天衣服,穿戴起来,有四鼓多天,三个人直奔南阳府去,暂且不表。   且说展熊飞回鹅峰堡,一路走着,徐良便问道:“白菊花这一跑,但不知他投奔何方?”展熊飞说:“他这一走,无别处可去,必是上南阳府东方亮那里去。”徐良问:“你老人家怎么知道?”展熊飞就把赵虎私访,群贼怎么说的话,告诉徐良一遍。不但他上南阳府,并且五月十五日那里还有擂台呢。再说万岁爷冠袍带履也在东方亮家内。徐良一闻此言,喜之不尽,说:“大叔,你老人家总得急速回去,医治总镇大人要紧。侄男就在此处,把纪家事办完,我就奔南阳府去了。”展爷说:“好,你若先去,我告诉你一个所在。这南阳府我是到过的,在西门外有个镇,叫五里新街。这个地方,从东至西,整整五里长街,热闹非常,你在那里找店住下,等候三五日的工夫。你要出来打听,我们到那之时,找一座大店打下公馆,你若打听明白,咱们好会在一处。”徐良点头,随说着就到了纪强的门首,双门大开,就听里面哭泣声音。叔侄二人进里面,见郑天惠大哭,展熊飞劝他止住悲泪,与徐良二人相见。展南侠不能在此久待,教给徐良一套言语,展南侠由此起身,连夜回奔徐州。   展熊飞回徐州暂且不提。单言徐良叫地方过来,吩咐先预备三口上好的棺木,这里现有二百两银子,叫地方拿去办理。又叫买鲫鱼做汤,多买些金银纸钱锞锭,书不重絮。天光大亮,俱已买来,把三个人入殓,将三口棺木支起,郑天惠喝了鱼汤,就如好人一般。请僧人超度阴魂,烧钱化纸,徐良写了一张禀帖,论说一家俱是凶亡,应当报官详验,这张禀帖写明阖家不白之冤,又有护卫大人亲眼得见。一者求本地面官施恩免验,二者求本地面官施恩准其抬埋。着地方送去呈报当官。此时又有徐州府知府的信到,官府有谕,准其抬埋。看看纪强并无亲族人等,孤门孤户,就是郑天惠披麻带孝,犹如父母亲丧一般。这日晚间,徐良与天惠说:“若把老师埋葬已毕,你我二人可同奔南阳府去。”郑天惠一声长叹说:“徐老爷,小可本应许展大人弃暗投明,如今一看我师尊之事,我看破世界,纵有众位大人提拔一个紫袍金带,也是不能脱过死去。待我师尊葬埋之后,我要入山修炼去了。虽然不能成仙了道,且落一个无忧无虑、清闲自在,不管人间是非、朝中兴灭。”徐良一闻此言,也觉着好生凄惨。徐良说:“既是惠兄一定看破红尘,我徐良也不敢强扭着兄台帮我们办事。我可至明天不候兄长了,我自己要投奔南阳府去了。”郑天惠点头。到次日,徐良告辞起身上南阳府不提。郑天惠把师父家内房产,还有三十余亩田地连使用的东西,尽都出卖,俱以发送师父一家三口。又到扬州埋葬师叔,诸事已毕,入山修炼去了。   单表山西雁离鹅峰堡奔南阳府的大路。这日正走之间,忽见前面有一座山,不甚高大,徐良行至山口,但见前面一带苇塘,还有水苇,忽然见那苇塘旱岸之上有打碎的木笼囚车,血迹满地。又细细寻找,就见靠着苇子底下显出衣襟,又细细查看,还有露着手脚的地方。又有许多折枪、单刀、铁尺,水内也有,旱地上也有,徐良一看这个光景,就知准是差使在此处叫人劫去了。又看了看这个山里头道路,大约着准是山上有贼,若要是山中贼寇将差使抢去,大约这个解差之人不是叫他们杀死就是自己逃性命去了。我若不走这里也就不管,既然亲眼看见,焉有袖手旁观之理。再说身居护卫之职,应当捕盗拿贼。又怕白菊花在此藏躲,我要是上去,倘若遇见,岂不是一举两得。主意已定,绕着苇塘,找盘道上山,见前面有一座松树林子,树林内有二人藏藏躲躲,复又往外看觑。山西雁疑为不是好人,随即蹿进树林,把刀往外一拉,说声:“小辈,你们二人是什么东西?”就看见二人“噗咚”跪倒地下,徐良切近一看,见二人在地下趴着,原来是一男一女,俱够六十多岁。两个人一齐说:“寨主爷爷,大师父,饶我们两条命罢,我们女儿也不要了,连驴带包袱,全都不要了,望求师父饶我们两条老命罢。”只是苦苦哀求。徐良说:“老头子,你睁起眼睛看看,怎么管着我叫师父,我也不是寨主。”那老头子翻眼往上一看,说:“哎哟!可了不得了,不是你老,我们认错人了。”复又跪下给徐良叩头。山西雁说:“老头子贵姓?方才说你女儿是什么件事情?”那老头说:“小老儿姓张,名叫有仁,这是我的妻子,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小名叫翠姐。我们住在徐州府东关,开了一座小店,皆因是我女儿许了石门县吕家为亲,人家要娶,离着道路甚远,因此骑着三匹驴,上面带着包袱行李前去就亲。不料正走在此处,也不知此处叫什么地方,忽然从山上下来二十多人,内中有两个和尚,一个是头陀,一个是落发的。迎面来了木笼囚车,还有许多官兵,他们大家乱一交手,吓的我们也不敢往前走了。山上的人打碎囚车,救了犯罪之人。囚车上救下来的也是个和尚,又有一个年轻少妇。他们把两个武职官也拿下马来,还有两个骑马官人,叫他们杀了一个,拿去一个。护送官兵叫他们杀了五六个,俱都扔在苇塘之内。他们已然上山去了。不料我女儿被他手下人看见,过去在白脸的和尚跟前说了几句话,他们复又回来,把我女儿搀上驴去,连包袱带驴都被他们抢去了。”山西雁一闻此言,把肺都气炸了,说:“张老翁,你不要着急,你们且在此处等我。”张有仁说:“恩公,你要搭救我女儿,凶僧他手下人多,只怕寡不敌众。”徐良说:“不怕,你只管放心,你在此处等等,待我上山看看虚实。”就见那老头两口子给徐良叩头如鸡啄碎米一般。徐良转身便走,拐山弯,摸山角,看看临近,就见一段红墙,必然是庙。将要扑奔庙门,见前面有两个人一晃,慌慌张张下来一人,见了徐良就是一躬到地,说:“你老人家贵姓?”山西雁说:“老西姓徐,有什么事情给我行礼?”那人说:“我在营伍中吃粮当差,我们的差使连我们大老爷全被和尚抢去。我见你老人家肋下带刀,必是有本领的人。你老要是认得僧人,求你老给我们讲个人情。只要饶了我们两个老爷的性命,今生今世不敢忘你老人家的好处。”徐良听了微微一笑,说:“朋友,你只管放心,我正要找那凶僧算帐。你既为你家老爷,随我前来。或者结果凶僧的性命,或者拿住,那时再找你老爷的下落。”那人一闻此言,欢欢喜喜就跟徐良来至山门。徐良一看是准提寺,只见山门半掩。那人说:“我在前面带路。”进山门,往西拐,在徐良脑后飞来一根闷棍,就打在头颅之上。要知徐良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准提寺前逢二老 养静堂内论英雄   且说徐良跟着那人进了山门,早就看出他的破绽来了。头一件,不像当军的打扮。二者看他是两个人,因何过来一人说话?三者他求人救他的老爷。他却头前引路。山西雁将一进庙门,早就看见墙垛子后头隐着一个人,双手拿着一条木棍,兜着徐良脑后打来。徐良单臂把前面引路那人揪住,往回里一带,自己往旁边一闪,“叭嚓”一棍,正打在那人的脑后,万朵桃花崩现,死尸栽倒在地。徐良一抬腿,就把那个打棍子的踢倒。那人将要喊叫,早被徐良把脖子捏住。往起一提,把他携往庙外,拐过墙角,解他的腰带,把他四马倒攒蹄捆将起来,亮出刀来威吓。那人哀告饶命:“我家有八十岁的老娘,无人侍奉,故此才在庙内佣工。和尚叫我办什么事情,我就得与他办去,这是实出无奈,只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我若一死,我的老娘也得活活饿死。”徐良说:“不用害怕,你只要把庙内情由说明,这里是什么庙?庙内住的何等之人?如何劫囚车?如何抢人女子?一一从实说明,我就饶你不死。”那人说:“我绝不敢撤谎。这个山叫金凤岭,这个庙叫准提寺。里面有两个和尚。一个叫金箍头陀邓飞熊,一个叫粉面儒僧法都,手下有二十多个徒弟,天天教他们习学枪棍。”徐良问:“方才劫的这个囚车是什么人?”那人说:“这个囚车原由是,石门县九天庙有个僧人,叫自然和尚,内中又有个朱二秃子与吴月娘儿通奸之事,本地知县叫邓九如,没问出他们的亲供,将这案解往开封府,由此经过。我们法师傅有一个徒弟叫飞腿李宾,他得着此信,给庙中送信。囚车将到,我们二位师傅就下山去将囚车打碎,救了自然和尚、朱二秃子、吴月娘,拿了一个千总,一个守备,一个马快头儿,杀了一个马快。”徐良又问:“拿住这些人此时活着呢没有?”回说:“俱都没杀,幽囚后院。”徐良又问:“抢来那个姑娘如今怎样?”回说:“全在西跨院,有几个妇女在那里解劝于她,这姑娘执意不从。”徐良又问:“白菊花往这里来了没有?”回答:“不认得白菊花是谁?今天到来了一伙人,内中没听见说有个白菊花。”徐良问:“这伙人都是谁?”回说:“有柳旺、火判官周龙、小韩信张大连、房书安、黄荣江、黄荣海,后又单来了一个人,叫三尺短命丁皮虎,与我们师傅前来送信。南阳府团城子有个伏地君王东方亮,定准于五月十五日在白沙滩立擂台,请他们前去打擂。”徐良一闻此言,果然庙中人不少,回手要结果那人性命。那人说:“方才你老人家饶恕我了,我这一死,连我老娘就是两条性命。”徐良说:“也罢,不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将你捆在此处。”撕下他的衣襟,把他口堵住,就把那人托将起来,放于树杈之上,说:“待等事毕之时,我再来放你。”   徐良说毕转身进了庙门,把那死尸提将出来,扔在山涧内。复又进来,直奔里面,过了两层大殿,又看见单有个西院,蹿上东房后坡,跃脊又到前坡,只见五间上房,屋内灯光闪闪,人影摇摇。山西雁近前俯身一看,只见里面高高矮矮,一个个狰狞怪状。上首是火判官周龙,尚有金箍头陀邓飞熊,披散着发髻,箍着日月金箍。面似喷血,凶眉怪眼,狮子鼻,阔口重腮,大耳垂轮,赤着背膊,穿一条青绉绢的中衣,高腰袜子,开口僧鞋。胸膛厚,背膀宽,腹大腰圆,脸生横肉,实在凶恶之极。原来邓飞熊从清境林逃跑,又到了准提寺,这庙中有一位净修老和尚,邓飞熊把老和尚杀死,连火工道人尽都丧命,他就做了庙主。法都由九天庙叫人追跑,也奔准提寺而来,这两人就在庙内相会,彼此全部说了自己来历。法都打发自己徒弟飞腿李宾打听自然和尚的官司,本要约会邓飞熊前去劫牢反狱,不料李宾回来说差使解往开封府,由庙前经过。他们下山,就把差使劫上山来。拿了千总郭长清,守备王秀,马快江樊,杀了班头秦保,追散护送的兵丁。来到山上,叫自然和尚重新更换衣襟,朱二秃子也换了衣裳。吴月娘有他本庙中妇女服侍,艳抹浓妆,穿戴起来,好伺候师傅们,又劝解翠姐顺从和尚。翠姐总想要寻拙志,反被那些妇女捆住了双手。   法都、邓飞熊本要把郭长清、王秀、江樊带上来审问,可巧有火判官周龙等人来到,吩咐李宾暂且把他们押在后面,迎接大众进来,彼此相见。将他们的从人、马匹安顿在后院,方落座献茶。紧跟着三尺短命丁皮虎到,与大家见礼,随即就把东方亮的请帖摸出来与法都、邓飞熊看了,然后摆酒。皮虎问周龙:“你们几位,这是要上南阳府么?”周龙点头说:“正是。”皮虎说:“你们的请帖是赫连齐、赫连方与你们送去的,是与不是?”周龙说:“我们没见着请帖。”皮虎说:“怎么没见请帖?”周龙就将白菊花的事情学说了一遍。邓飞熊说:“怎么还有这样一件事情?”张大连说:“连柳大哥、周四哥,全都吃了晏寨主的挂误。晏贤弟上鹅峰堡去,大概一二日准来。”邓飞熊问说:“如今虽有东方大哥请帖来到,却连一面之交也没有,久闻东方大哥实系好交友之人。”细脖大头鬼王房书安说:“那老哥准准的是好交朋友,普天之下并无第二。”小韩信张大连说:“全是你知道。”房书安说:“果然我知道,我比你年长几岁。”素日他二人本就不对,房书安好说大话,小韩信爱拦他,故此他二人不对。张大连听他说大几岁,就问:“你知道的事多,东方大哥他的先人叫什么名字?”房书安说:“叫你问不住,外号人称九头鸟,名字东方保赤。”张大连说:“不错,你知道他先前做甚买卖?”房书安说:“先前亦做绿林,可与绿林不同,一二年不定出去做一号买卖不做,若要做一次,就奔京都公伯王侯、皇上大内、大府财主做这一次买卖,饱载而归。真有奇珍异宝价值连城的东西,还有多少陈设。做这一次回来,三五年不用出门,足够用的了。再者他那品行不像咱们,在家内结交官府,谁也不知他是绿林英雄,可称得出入接官长,往来无白丁。”张大连说:“你知道得了这些宝物都放在什么所在?”房书安晃着脖子哈哈大笑说:“你更问着了我了。所有值钱宝物,他家内有一个楼,叫藏珍楼,俱都放在里面。”张大连问:“这第一宝物是什么东西?”房书安说:“就是那口鱼肠剑,由战国时专诸刺王僚,直到如今,叫他们上辈由土中得出。这座楼就为鱼肠剑所盖。”邓飞熊说:“怪不得房爷说的话大,真知道事多。”房书安听人一夸赞,话更说大了,说:“张贤弟,你别瞧我年虽小,普天下英雄我认识多一半。”张大连说:“你这话越发大了,绿林你认得一半,大概侠义也可认得。”房书安说:“七侠五义,南侠做官,北侠是辽东人,那时我在辽东地面,北侠小哪,有人带他到咱们店内,要给我磕头拜我为师。我瞧这孩子没有什么大起色,因此没收。五鼠五义更差多了。那几个耗子,不敢与咱们论哥们就是了。”张大连哈哈大笑,说:“有个穿山鼠徐庆,他的儿子如今可大大有名。”房书安却连连摆手,晃着脑袋说:“不行,不行,差的多。徐庆是我把侄,他的儿子不就是我孙子么?”   此句话不要紧,徐良正在房上听着,实在忍不住了,蹿下房来,高声骂道:“你就叫细脖子大头鬼王,趁早滚出来罢!重孙子,孙磨子,我是你爷爷,老西是你祖宗,快出来!老西不把你剁成肉酱,你也不知老西的利害。”群贼闻听是山西口音,就知是徐良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张大连说:“你说此大话,你出去见他罢。”房书安一听是徐良声音,就往桌子底下一钻,说:“你们告诉他,我不在这里。”张大连说:“你招的祸,你出去见去。”回答:“我不能,出去就得死。”徐良在外边叫骂,金箍头陀邓飞熊一看,俱都不敢出去,大叫一声:“什么人敢在我庙中撒野!”邓飞熊正要摘他护手钩,只见三尺短命丁皮虎说:“割鸡何用牛刀,待我前去会会此人。”抖身往外一蹿。徐良正叫房书安,忽见里面一矮子出来,类若猴形,由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对着山西雁大叫一声,说:“你是什么人?夜晚入庙,快快说来。”徐良一笑:“你问老爷,姓徐名良,外号人称多臂人熊。你叫什么名字?”皮虎说:“要问寨主爷姓皮,叫皮虎,外号人称三尺短命丁便是。知你寨主爷的利害,让你快快逃生去罢。”徐良说:“你怎么叫皮虎哪?这个名字不好,改了罢,依我说,你叫皮孙子。”皮虎一听此言,气冲两肋说:“好山西雁,看刀!”徐良把大环刀一亮,就见皮虎往后一仰躺在地下。皮虎他本是这一趟滚堂刀,前番见邢家兄弟时节,就是这一趟滚堂刀把他们杀了一个手忙脚乱,如今又是这趟刀,满地乱滚。看他这刀净往下三路,徐良一着急,想出招数来了,将大环刀刀尖冲地,刀刃冲外,净随着皮虎乱转,他的刀若是碰在大环刀上,那是准折。皮虎一看,破了他的滚堂刀,不敢久战,撒腿就跑。徐良并不迫赶,一低头,暗器正打在皮虎腿上,要知皮虎生死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镖打腹中几乎废命 刀伤鼻孔忍痛逃生   且说徐良初会皮虎就破了他的滚堂刀。皮虎不能取胜,往墙上一纵,被徐良一花装弩打在腿上,咬着牙往西一滚就掉在西院去了。徐良也并不迫赶,仍然回来,叫房书安答话。房书安在桌子底下,至死也不出来。火判官周龙与张大连两人一商议,二人与他双战,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叫他首尾不能相顾。主意定好,二人一齐纵身蹿将出来,说:“好徐良,你欺我们太甚了。”周龙用刀剁徐良面门,张大连绕在后面,用刀就扎。山西雁早已看见,往旁边一闪,用了一个凤凰单展翅的架势,先把张大连这口刀削折,“呛啷”一声,刀头坠地。火判官就知势头不好,也是转身就跑。徐良也不追赶,仍是要房书安出来。此时邓飞熊又要出去,法都、柳旺二人说:“别叫这厮猖狂造次,待我二人结果他的性命。”邓飞熊嘱咐:“二位小心了。”法都提了一根齐眉棍,柳旺是一口单刀,二人一齐从屋内纵身,出来的急速,跑得更快。法都的棍对着徐良面门就打,徐良用大环刀往上一迎,就听见“呛当“,就把齐眉棍削为两段,那半截坠落于地。柳旺的刀也到了,徐良照定刀背,往下就砍,亏柳旺抽得快当,不然也就削为两段。二人转身就跑,徐良也不迫赶,一伸手就是一枝袖箭,“叭”一声正钉在柳旺肩头之上,柳旺忍着痛逃窜性命。徐良还是要房书安出来。邓飞熊真是不能不出来了,回手由壁上将那一对护手钩摘将下来,大叫一声:“山西雁别走!师傅出来会你。”徐良一瞧,正是那头陀和尚出来,又见他这个大肚子,心中一动,少时掏出镖来,冲着他那肚脐儿,给他一镖,倒是很好的一个镖囊。见他提着一对护手钩,说:“多臂熊,我与你往日无冤,素日无仇,你寻到我这里却为何故?”徐良说:“你只要把房书安献出,与你无干。”邓飞熊说:“你叫我献出房书安不难,只要你胜得洒家这对护手钩,咱就把房书安献出。”徐良说:“很好,那么咱就闹着玩罢。”徐良把刀就剁,邓飞熊用单钩往上一迎,只听“呛”的一声,就把他左手那柄钩钩尖削落。邓飞熊吓了个胆落魂飞,再看那柄钩,类若宝剑相似,只得把右手那柄钩往上一递。徐良仍用大环刀,单找他那个钩儿,“呛啷”一声,又已削断。此时邓飞熊也就没了主意,只得用像双剑的钩,往外一扎。徐良用刀一削,又是“呛”的一声削去半截。邓飞熊拿着两柄蛾眉枝子不敢再动手了,也是撒脚就跑。徐良后边跟下来说:“看招!宝贝。”邓飞熊扭项回头一看,徐良一撒手,冲他面门,邓飞熊刚一躲闪,不料什么暗器也没有。只气得他咬牙切齿,复又直跑。连连三次,邓飞熊也就大意了。不料这回仍是说:“招宝贝!”邓飞熊转身一看,徐良将手往上一晃,这支镖冲着肚腹打去,“噗哧”一声,正打在肚脐之内,他就“噗咚”摔倒在地。徐良转身回来,又对着屋门连连大骂,叫房书安出来,如若不然,老西进去杀你们干干净净。黄荣江、黄荣海二人说:“哥哥你快出去罢,不然连咱们都有性命之忧。”房书安那敢出来,连连求告说:“我要出去,就叫他剁成肉泥烂酱。你们二位好兄弟,替咱堵挡一阵去罢。”黄荣江、黄荣海彼此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把桌子往起一抬,将桌子一翻,就把房书安露出来了。这两个人不敢出屋门,把后窗户一踹,二人由窗户逃窜性命。房书安也要从后窗户逃跑,徐良早一个箭步蹿到屋中来了。房书安见徐良已到身旁,冷飕飕那口大环刀朝着自己往下就剁。房书安连忙一跪,说:“爷爷,祖爷爷,祖宗祖太爷爷,你老人家别与小孙子一般见识,只当我是看家之犬,避猫之鼠,偷嘴吃来着,冒犯你老人家,也要生点恻隐之心,不肯打他,何况我是你儿女一般。再说你是宽宏大量之人,你就算我爹爹。”山西雁直气得乱跺脚,说:“我不杀你罢,你背地里骂人,实在可恨;我要杀你,你又跪在这里输嘴,老西最见不得这苦磨之人。我不杀你,不消我心头之气。任你说的多好,我也要宰你。”他复又磕头说:“真是你老人家不疼你的儿子了?”徐良说:“我不管你是儿子,是孙子。”一狠心,把刀往下一落,就听“哧”的一声,就把鼻子削将下来,鲜血淋漓。房书安回头就跑,也奔后窗,忍着疼痛,蹿出窗外逃命去了。山西雁也不迫赶,忽见门外来了约有二三十人,全都拿着家伙,打着灯笼,往里就闯。徐良说:“你们全是和尚的余党,我乃御前四品护卫,正是前来办案拿贼,一名也未能拿住。你们这些人来得甚好,我就把你们拿住交在当官。”这句话把大众吓得惊魂失色,又见邓飞熊的死尸,谁还敢过来与徐良动手。大众一齐出门,逃命去了。原来这些人不尽是庙中僧人的余党,也有周龙带来的家人。先有飞腿李宾偷着悄悄地出去给大众送信,还想着以多为胜,焉知晓叫徐良两句话全部吓跑,连李宾也逃命去了。   再说徐良一看,内外并无一人,就想要救翠姐,又要找郭长清、王秀、江樊的下落,只得出了屋子,先把邓飞熊的死尸提将起来往后院便走。到了后院,扔在一个僻静所在,见西北有四扇屏门,单有跨院,看里面灯光闪烁。徐良进了屏风门,就奔上房,里面有许多妇女乱藏乱躲。徐良一听喊叫,说:“你们大众不用藏躲,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儿女,只要把吴月娘、翠姐献出来,就饶你门的性命。如今和尚已然被我杀死,你们大众分散他的东西,有亲投亲,有故投故去吧。”众人一听都跪倒,异口同音说:“这就是翠姐,吴月娘与朱二秃子他们在里间屋内喝酒哪。”徐良见翠姐发譬蓬松,捆着双手,就问:“因为何故将她捆上?”妇女们说:“她要寻拙志。”徐良过来说:“姑娘,你的父母俱在庙外,我今杀了凶僧,我这里就找你父母去,等着天亮你们好投亲去罢。和尚已死,千万不可再行拙志。”妇女们过来与她解绑,翠姐跪下与徐良叩头。山西雁到里间内面,果见朱二秃子与吴月娘俱在屋中。二秃子正要开窗逃跑,不料徐良进来,就把二人踏倒捆将起来,撕衣襟把他的口中塞住,就吩咐那些个妇女们:“看着这两个!如若走脱一个,拿你们治罪。你们大众也拾掇东西,天亮方许出庙。”众人齐声答应。   徐良复又出来,往西一拐,单有三间屋宇,门上挂着一个灯笼,有两个人在板凳上坐着。徐良往前一跑,亮出刀来,要杀这两人。这二人一见势头不好,开腿就跑。山西雁并不迫赶,进屋一看,郭长清等三人俱在那里趴着,全是四马倒攒蹄。给他们解开绳子,把他们塞口之物,俱都掏将出来,半天才醒了。江樊说:“是哪位恩公前来救我的性命?”山西雁说:“正是小弟徐良。”江樊说:“徐老爷呀,想不到你老人家到此,活命之恩,如同再造。”徐良说:“自己兄弟怎么说起这套言语来了?”江樊引郭王二位与徐良见礼,复又磕头道劳。谢活命之恩。徐良连忙搀住,就告诉江樊,把吴月娘、朱二秃子一并拿住了。又提翠姐之事。江樊问:“那自然和尚可曾拿住没有?”徐良说:“就是未曾把他拿住,也不知他的去向。”江樊说:“这个人还是要紧的。”山西雁说:“我认得那个自然和尚与粉面儒僧法都,咱们不是在九天庙见过的么?那个法都方才可追跑了。”正说话间,徐良眼快,就见由北墙纵下一人,顺着东墙往南直跑。山西雁也往南跑,那人刚一上墙,徐良就是一袖箭正中腿上,”噗咚”一声摔下地来。徐良过来要捆,一看正是自然和尚。高叫:“江大哥,首犯来了。”皆因自然和尚在监中幽囚的不成人样,见群贼一来,自己觉着羞愧,独自往后边闲房之内,先养养精神去。有人与他送信说大事全坏,自己打算逃命,不料复又被捉。徐良叫江大哥把他搭到前面来。郭长清与王秀搭起来,往前院行走,将到前院,徐良就见房上有一个人影一晃,山西雁回头一摆手,自己一蹲身,就听见房上叫:“邓大哥,邓大哥,这么早全睡了?”徐良说:“没睡,白菊花才来么,咱们两个人死约会,不见不散,老西等候多时了。”随说话“叭嚓”就是一镖。要问晏飞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水面放走贪花客 树林搭救老妇人   且说白菊花同着飞毛腿高解、病判官周瑞三人一路行走,扑奔南阳府。   可巧正走在金风岭,白菊花与二贼商量:“天气已晚,咱们到山上瞧瞧邓大哥去。并且还怕周四哥也在这里哪。”周瑞问:“是我四哥么?”白菊花说:“正是,皆因我们由周家巷起身,还有柳旺哥哥、张大连、房书安,一同上南阳。在半路分手,我上了一趟鹅峰堡,涉了一个大险。他们说在前面等我,也许在此处庙中等着我一路前往。三飞毛腿说:“上准提寺呀!我与邓飞熊有仇,我们见面打起来,反累你们相劝。”白菊花说:“你们有什么仇恨?”高解说:“皆因我得了大环刀的时节,立了一回宝刀会,聘请天下水旱的英雄。他见帖下去,我绝不恼,他不该当着我的朋友辱骂我,到如今我们二人未能见面,早晚见面之时,我们二人得讲论讲论。”白菊花说:“这是一件小事。大哥,咱们一同进去,见了邓飞熊的时节,连我带五哥与你们解说解说,叫他给你赔个不是,就算完结了。”高解说:“不行,我若上山,岂不是给他赔不是来了么?”周瑞说:“你若不肯上去,晏贤弟你辛苦一趟,把邓大哥陪下来,你们二位在这里见见,难道说这还不行么?”白菊花说:“就是如此。可有一件,我要一人上山撞着白眉毛,那时候可怎么办?”高解、周瑞齐说:“我们在这里等候,我们若遇见往上跑,你要遇见往下跑。”白菊花这才上山,不料真应了他们的打算。可巧没走山门,白菊花蹿墙过来,并没有看出一点形迹,连叫两声邓大哥,没人答应,以为是大家全都睡了。忽听哼了一声,又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就听“飕”的一声,一点寒星直奔喉嗓而来。晏飞是吃过徐良的苦的了,一听是山西口音,就把那一团神看住了徐良。忽见他一抬手,就知他是暗器。果然,见他一发暗器,自己一回脸,当哪嘟一声响亮,那枝镖坠落在房上。又纵身蹿下房来,意欲逃跑,早见徐良迎面一刀砍来。白菊花无奈,只得亮剑招架。随动着手,徐良说:“今天看你乌八的往哪里跑?依着我说,早早过来受拴便了。”白菊花尽惦记着要跑,忽然卖了一个破绽,蹿出圈外,一直扑奔庙外去了。徐良尾于背后,跟将下来,出得庙外,直奔山口。白菊花直奔树林,找那两个朋友,到树林高声嚷叫:“二位兄长快些前来,小弟仇人到了。”喊了半天,并不见有人答应。徐良紧紧跟随,哪里肯放。白菊花一瞧这两个朋友不在树林,只恨得暗暗咒骂。直跑到天有五鼓,方才见着前面一道小河挡路,白菊花心中欢喜。徐良在后面,也瞧见了这道小河,就知道今日晚间拿他不住。果然,白菊花行到此间,“哧”的一声跳入水中去了。徐良说:“便宜你这乌八的,放你逃生去罢。”气哼哼往回便走,又到庙中。   此时江樊三人等得着急,总不见他回来,也是替他担心。徐良回到庙中,见着江樊,把追白菊花的故事对他们学说一遍。江樊说:“可惜可惜,总是他们不该遭官司之故。”徐良又下山,到苇塘找着那老夫妇,把他们带上山来,见了翠姐,连他们的驴带包袱,俱都找着。一家三口,全给徐良叩头,等着天光大亮,俱都起身去了。又有那些妇女也都背着包袱与大众磕头,逃命去了。复又叫江樊下去,找本地方官与此处的地方预备木笼囚车,装上三股差使,知会本地面武营官兵护送。将死尸俱都抛弃在山涧。树上那个人,也放他逃生去了。庙内还有许多妇女的东西,俱都入官。庙中重新另招住持僧人。所有死去的兵丁,棺木成殓,准其本家领尸葬埋,本地方官另有赏赐。江樊的伙计也是用棺木成殓,由本处送往石门县,邓太爷另有赏赐。徐良把此事办完,方才起身,投奔南阳府,暂且不提。周龙等那些贼陆续全部跑下山来,一直往西北,皮虎乱打呼哨,慢慢大家全都凑在一处,就是不见房书安、邓飞熊、自然和尚。少时,又见黄荣江、黄荣海、李宾,还有三四个伙计,喘吁吁走到跟前说:“众位寨主,邓师傅死了,房爷被老西拿住了,不定死活。”大众叹息一回。周龙说:“咱们也就走罢,少时他要下来,咱们也是不便。”说毕,大家又跑。张大连说:“站住!站住!你们都吓晕了么?”周龙说:“什么?”张大连说:“上南阳府怎么往北走起来了。”皮虎说:“对呀。”复又往南,周龙说:“大家可留点神,瞧着那小子。”正说之间,皮虎说:“你们瞧前边,那里趴着个人哪,别是他罢?”众人俱都不敢往前再走。又听哼了一声,险些就把大众吓跑。细细听来,却又不像。原来是房书安在那里趴着,皆因自己眼前一发黑,腿一发酸,“噗哧”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醒。约有二刻光景,被冷风一吹,悠悠气转。皆因他没有鼻子,才哼了一声,就把大家吓了一跳。众人切近一看,却是房书安。他一瞧见大众,不觉呜呜噎噎的哭起来了,说:“张大哥,你害苦了我了。”众人听着,又是要乐,又替他惨。乐的是,人要没有鼻子,说话实在难听;惨的是替他难受。张大连说:“我怎么把你害苦了?”房书安说:“要不是你冲着我说三侠五义,我焉能落得这样光景。”张大连说:“你说的他比你晚着两辈。”房书安说:“不对哟,我说比他晚着三辈哪。幸亏这位祖宗手下留情,不然把我这个前脸砍下来,尽剩下一个脑杓子,还活个什么意思,这可真就是没脸见人了。”张大连说:“咱们闲话少说,急速快走才好。”房书安说:“我可实在的走不动了,哪位最好背我几步。”众人异口同音说:“谁能背你?”房书安说:“别人不行,黄家兄弟还不行么?你们兄弟两个是我带出来的,难道说哥哥就没一点好处不成?你们自己也摸着良心想想。”二人刚才要背,张大连使了个眼色,说:“可了不得了,那个削鼻子的又来了!”说毕就跑。大家一齐撒开腿,把个房书安吓的也是爬起来就跑,直跑了约有一里多地,众人方敢站住。房书安“噗咚”一声,坐在地下说:“哎呀!可累死我了。”又问:“他真来了么?”张大连说:“我瞧着像他,原来不是。”房书安说:“韩信哪,你小心着萧何罢。你有多么损!”张大连哈哈大笑,说:“起来走罢。”房书安还叫黄家弟兄背他,黄家弟兄无奈,只得搀着房书安缓缓而行,大众奔南阳府不提。   再说白菊花由水内上来,又是抖晾衣襟,方才见着高解、周瑞,就气哼哼地说道:“你们二人太没义气了,我被徐良追跑下来,你们不知往哪里藏躲去了。”二人齐说:“我们见着老西追赶,我二人若不是有一山洞救命,也就性命休矣。”白菊花问道:“你们怎么也叫徐良追赶下来?”二人回问:“你是怎么叫他追赶下来的?”白菊花就把庙中之事细说了一遍。这二人又是一番纳闷。原来这二人不是遇见徐良,是房书安往下跑的时节哼了一声,他们疑是徐良来了,这才是阴错阳差。三个人商量赶路,白菊花执意不愿上南阳府去了。他说:“老西既然到这里,必然也是要往南阳府去的。咱们要奔南阳,他也奔南阳,这一定,岂不是碰在一处么?”二人说:“焉有那么巧的事哪?越怕越不好,你这么一个人要是怕他,我们二人该当怎样?”白菊花被这两个人一说,并且他还有一点心事,只得一路前往。   再说徐良奔南阳府,不走大路,尽抄小道而行。为的是那些个叫他追跑的贼人,必然上大路而行,他们若走小路,岂不是又撞在一处。想的虽好,却没遇见。走着路,忽然想起房书安说东方亮家内有座藏珍楼,楼里面有一口鱼肠剑,大概万岁爷的冠袍带履也在楼内收藏,我若到南阳府,一者为请冠袍带履,二则若能把鱼肠剑得在我手,那时可算我的万幸。这口剑也是切金断玉,削铜砍铁,比我这口刀还强呢。我再得着此剑,又有大环刀,也不是自负,走遍天下某家可算第一的英雄了。徐良只顾思想,往前正走,忽听有悲哀惨切之声,往树林一看,有一个年老婆子,在这里拴上了绳子正要自缢。将要往上一套脖颈,徐良嚷叫:“老太太,别在我们这里上吊,这是我所管的地方。”那老妇人听了此话,眼含痛泪说:“我寻死都有人不准,我往那边去上吊,大概就不与你相干了吧。”徐良到跟前说:“不行,我周围管三百多里地那,你若上吊,除非过三百里地外方可。我看你偌大年纪,因为何故要行拙志?”那老妇人说:“爷台你不知道,我生不如死。”徐良问:“你有什么难言之事,对我说明,倘若我能与你分忧解恼,也是有的。”那个老妇人说:“爷台,说出来,你也难管人命关天之事。”徐良说:“我偏要领教领教。”那老太太把那一五一十的事情细述了一遍。徐良一闻此言,呆呆发怔。要问那老太太说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金毛犼爱财设巧计山西雁贪功坠牢笼   且说徐良问那婆子,因何自缢。那老妇人说:“我娘家姓石,婆家姓尹。我那老头子早已故去,所生一子,名叫尹有成,在光州府知府衙门伺候大人。老爷很喜爱我那儿子,前日派他上京,与老爷办事。皆因夫人有一顶珍珠凤冠,有些损坏之处,咱们本地没有能人,派他上京收拾。遂给了他一匹马,赏了他几十两银了盘费。皆因出衙天气就不早了,又因我这儿没出息,喝了会子酒,天气更晚,他拿着老爷要紧的东西,天晚就不敢走了。回到家中,次日早晨起身收拾,不料就在夜晚之间,连马匹带这顶珍珠风冠尽被贼人偷去,就是老爷赏的盘费没去。我儿急得要死。我们街坊,有一位老人家,问他昨日出衙门时节,喝酒还是自己一人,还是同着朋友。我儿一生就是好交朋友,进酒铺时节是一个人,后来有一个朋友把他那酒搬在一处,二人同饮,还是那人会的酒钞。”徐良问说:“那个朋友姓什么?素常是好人歹人?可曾对他提这风冠的事情没有?”婆子说:“你老人家实在高明,我们街坊也是这样问他。这个人是在马武举家使唤的,名叫马进才。我儿也曾对着他提讲上京给老爷办的事情。我们街坊就叫我儿找他去。我儿去找那人,别的倒没问着,看见他老爷给他的那匹马,由马武举家出来,另换了一副鞍辔,有人骑着走了。我儿一追问他这些事情,他反倒打了找儿子一个嘴巴。我儿揪住他上知府衙门去,怎奈人家的人多,反倒把我儿子打了。我儿一赌气,上衙门去,见老爷回话。老爷不但不与我儿子作主,反倒把我儿子下到监中去了。”徐良说:“既然有这匹马的见证,怎么老爷会不与你儿子作主?”老婆子说:“他们都是官官相护。这个马武举,又有银钱,又有势力。”徐良问:“这个马武举,他在哪里住家?”婆子说:“就在这南边,地名叫马家林。先前他在东头住,皆因他行事不端,重利盘剥,强买强卖,大斗小秤,欺压良善,可巧前几年有二位作官的告老还乡,他在那里住不了啦,搬在西头住了,东头如今改为二友庄,西头仍是马家林。”徐良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婆子说:“他叫马化龙,外号人称金毛犼。”徐良一听,就知道八九准是一个贼。按说自己还有要紧的事,哪有工夫管旁人之事,只是天然生就侠肝义胆,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如遇不平之事,就要伸手。便说:“老太太,你只管请回家去。我自有主张,保你的儿子明天就能出来,一点余罪没有。你可别行拙志。”那婆子道:“你说这话,我也明白。你拦着我不叫我死,只好给我一句宽心话听,这还是素不相识路遇之人,我娘家的人尽自不管。”徐良问:“你娘家还有什么人?为什么不管?”那妇人说:“我有一个叔叔,当初作过辽东游府。皆因庞太师专权,辞职还乡,在家中纳福。因我母子家业凋零,素不甚来往。今日早晨我去找他,他说:‘这个事情非同小可,不见确实,焉能说人偷盗?你暂且回家等着,我慢慢寻问明白,我自有道理。’我一想我叔叔这套话,他要不管,我儿是准死。我儿既死,我还活个什么意思?故此我才来这里上吊。”徐良说:“你老人家暂且回家去罢,全有我哪。”婆子说:“爷台这话是真是假?有什么方法救我儿的性命?如果真能搭救我儿,慢说是我,就是我去世的夫主,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随说着话,眼泪汪汪的,就与徐良下了一跪。山西雁最是心软的人,看老太太这个光景他也要哭,弯着身打一恭,说:“也罢。老太太,我送你回家去罢。”伸手把那根绳子抖将下来,用自己的刀砍得烂碎,抛弃于地,同着石氏回家。那婆子让他到家中献茶,徐良执意不肯,临走时节,紧紧的嘱咐,就怕她寻了拙志。等着妇人进门之后,徐良才奔马家林而来,见着人,打听明白马化龙的门首,绕着他周围的墙,探了探道,预备晚间从那里进去。   此时天色甚早,又到二友庄看了一看,原来是一个村庄,起了二个地名,都是前中后三条大街。庄内只有一个小小的茶铺,带卖烙饼拉面。徐良将就着在那里吃了一顿饭,会了饭钱,也不肯走,假装着喝茶,为的是耗时候。等到初更,堂官要上门了。徐良暗道:“是时候了。”立起身出得店门,直奔马化龙门首,到了后墙,纵身蹿将上去。他并没换夜行衣靠,就把衣襟吊起,袖子一挽,把大环刀插在狮蛮带里。他在墙头上往下一看,是一座花园子景象,就蹿下墙头,往前扑奔。越过两段界墙,正是五间厅房。至后窗户,见里面灯光闪烁,有男女说话的声音。徐良就在窗棂纸上用指尖戳了个月牙窟窿,一目往里窥探,但见有个妇人,年纪四十多岁,满脸脂粉,珠翠满头,衣服鲜明。上首坐着个男子,也够四旬光景,宝蓝缎子壮中,蓝箭袖袍,黑紫面皮,粗眉圆眼,压耳两朵黄毛,外号人称金毛犼,却是一脑袋黄头发。他这个外号,因头发所取,身高八尺,膀阔三停,不问可知准是马化龙。他那里吩咐,叫婆子把那东西取出来看看。就见婆子拿出一个蓝布包袱来,解开麻花扣儿,里面还有一个油绸子包袱,打开露出一个帽盒,把帽盒打开,里面俱用棉絮塞满——怕的是一路上磕碰。灯光之下,耀眼生光,俱都是珠翠做成。此物虽旧,上面宝石珍珠,可算价值连城,就是有些损坏之处。那妇人看着,哈哈大笑,说:“老爷,咱们家中虽然有钱,要买这顶凤冠,只怕费事。这就是咱们马进才的好处。”马化龙说:“要没有范大哥在此,也是不行。”妇人说:“怎么谢范大哥呢?”马化龙说:“我二人那等的交情,不必提谢。”妇人又问:“马进才如何赏他?”回说:“给他二百银子。”正说话之间,忽见进来一个婆子说:“范大爷外面有请。”马化龙回头告诉妇人:“将物件收在柜内。”马化龙出去。   徐良想着要盗他这顶凤冠,自己撤身下来,想一个主意,把妇人诓出来,盗他那凤冠,叫他们不知觉,方算手段。正在思想之间,忽听屋中妇女们一乱,徐良复又从刚才所戳的那小孔往里一看,就见那些妇女往外急走,齐说:“别嚷,别嚷,这是太太的造化。”方才那个妇人说:“待我把金簪子拔下来,插在里头,就走不动了。”徐良一听,就知是有夜行人了。自己虽然没有那种物件,听见师傅说过,夜行人有一宗留火遗光法,尽为的是调虎离山计。无论地下墙上一蹭,自来的冒烟,大片的火光,用手摸着不烫,也烧不着什么物件。前套七侠五义上,双偷苗家集,白玉堂用过一次;双偷郑家楼时节,丁二爷用过一回;邓车盗印,邓车用过一回。如今山西雁一听,就知是这宗物件。自己打算:不管什么人用的这个法子,我先进去,拿他这顶凤冠。不料一扳后窗户却扳不开,原来这后窗户由里面锁了个结实,只可由前边进去,又往屋中一看,却见有人早进去了。但见那人,一身夜行衣靠,背插着一口钢刀,面白如玉,细眉长目,鼻如悬胆,口赛涂朱,伸手把包袱往后一拢,冲着徐良这个窟窿“嗤”的一笑,“噗”一口将灯吹灭。徐良一着急,望后倒身蹿上房去,越脊纵到前坡,见那些妇女仍然还围着花盆子乱嚷呢!就见那条黑影直奔前边去了。徐良怕的是把这物件落在贼人之手,那可无处找了,紧紧的一追。追到前边,也有五间上房,东西有配房。再找那人,已然踪迹不见。   徐良只得上了西房,往前坡一趴,只见上房屋中,打着帘子,点定灯烛,有一张八仙桌子。正当中坐着一个人,身高七尺,一身皂青缎子衣襟,面似瓦灰,微长髭须。下垂首坐的,就是马化龙,只听他吩咐一声摆酒,从人登时之间,罗列杯盘。马化龙亲自与那人斟酒,连进三杯,喝完,各斟门杯。将要说话,忽听从人进来报道:“外面二位复姓赫连的求见。”马化龙吩咐一声“请”,说:“范大哥少坐,待我迎接二位贤弟。”不多一时,就见三个人进来。徐良见这两个人,俱是散披英雄氅,细身长腿,全是贼头贼脑的。到了屋中,那人也站起身来,抱拳让坐。马化龙说:“三位不认识,我与你们见见。这位姓范,叫范天保,外号人称闪电手。这二位是亲兄弟。这位叫赫连齐,外号人称千里飞行;这位叫赫连方,外号叫陆地追风。”彼此对施一礼,说了些久仰大名的客套,谦让了半天坐位,复又落座,重整杯盘。马化龙仍在主位。原来这范天保,皆因遇蒋平、柳青,在水内逃跑,找了几处朋友,都未曾住下,这才到马化龙家里。可巧正遇马进才在酒铺套了尹有成的实话,回来报信,就是闪电手探了道路,晚间把凤冠马匹一齐盗来。正是马化龙与他摆酒道劳,不想有赫连弟兄到来。待他与众人将酒斟上,赫连齐就把请帖摸将出来递了过去。马化龙字上不行,叫闪电手念了一遍,方才知道是为擂台的事情。赫连方说:“范大哥,我们就不往府上去了。”范天保说:“我既然见着,何必再请。要去的时节我与马大哥一路前往。”赫连齐说:“范大哥,可曾听说了没有?”范天保问:“什么事情?”赫连齐说:“如今出了一个山西雁徐良,又叫多臂人熊,现今咱们绿林,吃他的苦处的可不少啦。”范天保问:“怎么?”赫连齐说:“桃花沟高寨主那里,大概连琵琶峪、柳家营、周家巷,全都是他,害的这几处瓦解冰消。咱们要是遇着他的时节,可要小心一二才好。”马化龙哈哈大笑,说:“这扎刀死狗娘养的,若咱遇见这厮时--可惜咱不认得他。”赫连方说:“好认,这个人长两道白眉毛。”刚才说到这里,后面婆子往前跑着乱嚷,说:“老爷,可了不得了!后面把凤冠丢了?”众人一听,大家跑出房来,问:“怎么样丢的?”婆子说:“我们瞧见四个花盆里头往上冒烟冒火,出来一回头,就不见了凤冠。”马化龙说:“别是那个山西雁罢?好狗娘养的!”还要往下骂,忽听房上说:“凤冠可不是老西拿去的,我是来与你要风冠来了。”随说着,蹿下房来。闪电手亮刀就砍,徐良用刀一迎,“呛啷”一声,将闪电手刀削为两段。马化龙往后就跑,说:“待我拿兵刃去。”徐良就追,到后院三问西房,马化龙先进屋内,徐良到门口,用刀往里一砍,叫人家把腕子揪住,往里一带,“噗咚”一声,摔将下去。要问徐良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徐良临险地多亏好友 石仁入贼室搭救宾朋   且说马化龙引徐良到三间西房,原来这屋中预先就挖下一个大坑,足够好儿丈深,马化龙自己做下埋伏,他本要安翻板,还没安好呢,就是贴着前窗户,有六寸多宽一块板子搭着。马化龙一进门,往北一拐,面向外,脚蹬着六寸多宽的板子,手抓住窗楞,看着徐良的刀往里一扎,马化龙用单手吊住徐良的腕子,往里一带。山西雁知道里面有人,只道借他力,也就往里一蹿。焉知晓脚找不着实地了,“噗咚”一声,摔将下去。马化龙反蹿将出来,到兵器房取了一口扑刀,扑奔前面来了。将到前边,就看见几个人在那里动手哪,自己一瞅,吓了一跳。但见有四个鬼一般的,只看不出是什么面目来,全是花脸,青黄紫绿,蓬松着红绿的头发。有两个,五彩的胡须攥成了疙瘩,为的是蹿奔利落。每人一口轧把刀,围住了赫连齐、赫连方。闪电手此时,也在壁上摘了一口利刀,七个人在那里交手。马化龙先前只不敢过去,总疑惑着这四个是鬼。后来才听见他们脚底下有声音,方才明白这几个是涂抹的脸面。马化龙一声喊叫:“你们这几个人是从何而来?快些说出姓名,是因为何事而至?若是为借盘费,只管说来,我是好交结绿林的朋友。”他们可是一语不发。马化龙一声吩咐,叫家人抄家伙拿人。顷刻间家人掌灯火拿棍棒,齐声喝嚷拿人。刚往上一围,那两个有胡须的早就蹿出圈外。赫连齐、赫连方二人一追,前边那两个蹿上墙头。赫连齐、赫连方往上一瞧,也要上墙追赶,就见那两个人一回手,飕飕的就是两只暗器,赫连齐、赫连方二人,“噗咚”、“噗咚”,全都摔倒在地,一个是左膀,一个是右膀中了镖伤。二人一狠心将镖拔将出来,鲜血淋淋。若不亏家人们把他们护住,也就教还没上墙的二人结果了性命。那二人往东西一分,就各蹿往东西配房上去了。闪电手一追,房上的揭瓦就打,范天保躲得快当,“吧哧”一声,打在地下。马化龙着了一瓦块,四个人倒有二个受伤,谁还敢追。家人大众都凑在一处围护着进了屋子,马化龙派人到后面取来止痛散,赫连齐、赫连方俱都敷上,马化龙用酒将药调上,暂且止痛。稍缓了有半个时辰,方才谈话,议论这凤冠必是这伙人盗去。幸而一桩好,白眉毛山西雁拿住了。那三人一齐问道:“真个把那徐良拿住了?”马化龙说:“拿住了”。这可算备而不用,就在后面要安翻板那个屋子里。”大家一听,全都欢喜,说:“这可去了眼中钉,肉中刺。他在底下,咱们怎么把他治死?”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有说把他活埋了的,有说不行的——往下填土他借着那上就上来了。赫连方说:“先拿石头砸死他,然后把他捞将上来,乱刀把他剁死,也就算给咱们绿林报过仇来了。”说毕,叫家人打灯笼,一直扑奔后面。一面教家人搬运大小石块来,又叫人先把帘子摘将下来,众人站在门坎外边,拿灯笼一照,再找山西雁,踪迹不见。   你道这徐良哪里去了?原来是他坠落坑中,反眼往上,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自己想: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了,总是一时慌忙。自己往上一蹿,这坑实系太深,纵不上来。又一想:生有处,死有地,少刻他们前来,焉有自己的命在。不如自己早早寻一个自尽,也免得丧在贼人之手。一回手将大环刀拿起,就要刀横颈上。只听上面有人说话:“下面的那位兄台,怎么样了?”徐良说:“是什么人问我?”那人说:“兄台不要疑心,我也是与马化龙有仇的,皆因我看见兄台中了他的诡计,此时马化龙往前边去了,我才过来救兄台,早早出去方好,不然他们一到,兄台祸不远矣。”徐良说:“既是恩公搭救我的性命,如同再造。”那人说:“兄台言太重了。我这里有飞抓百练索一根,你揪住此物,我将兄台拉将上来,急速早离险地。”只看上边,千里火筒一晃,徐良这才看出来了,原来上边那人,就是拿凤冠的那人,可不知姓甚名谁。就见他把飞抓百练索吧哒往下一扔。徐良用双手抓住,那人在门外头挂起帘子来,用力往上一拉,徐良双脚踹住坑边,那人一使力,就把徐良提出门外。山西雁方才撒手,往前行了半步;急忙双膝点他说:“请问恩公,贵姓高名,仙乡何处?”那人说:“小可姓石,单名一个仁字,外号人称银镖小太岁。”徐良一听这个外号儿,就知道此人不俗。   你道这个人,因为什么事,前来盗这风冠?原来,二友庄的二位老英雄,一位姓石,叫石万魁,外号人称翻江海马;一个叫尚均义,外号人称浪里鲲鱼。石万魁跟前一儿,名叫石仁,就是这个石仁。还有两位姑娘,一个叫石榴花,一个叫石玉花。有两个徒弟,一个叫铁掌李成,一个叫神拳李旺。尚均义跟前两个女儿,一个叫尚玉莲,一个叫尚玉兰,前回尹有成之娘,哀告他娘家叔叔,就是这个石万魁。他虽然告诉她不管,等着慢慢打听打听,叫她先回去家中听信。原来因她是个妇人,怕她嘴不严,倘若走露风声,事关重大,先叫她回家。随后就打发李旺上马化龙家,一左一右,打听这个消息。打听明白,回来告诉果有此事。先派家人,上光州府拿钱打点了监中囚头狱卒,然后约会尚均义到家中计议。这二位老者,先在辽东作官,一位是参将,一位是游府,皆因庞大师专权,辞职还乡。回到家中,就知马化龙不是人类。马武举到底是邪不能侵正,他搬在西头,这边就依石尚二家起了二友庄这样一个庄名。这日晚间,爷五个全都换了衣襟。却是尚均义出的主意,说此去少不了要出人命,方才涂抹脸面。皆因尚玉兰很好的一笔丹青,就把她的颜色取来,二位老英雄连胡须都涂抹颜色。就是石仁没改换形容,也没涂抹脸面。他去盗那凤冠,一到马家之时,就看见徐良进来。他在前窗户那里瞧看,马化龙出来的时节,他就躲在屋檐底下,后来用留火遗光法,把大家诓出来。不然他拿凤冠时节,怎么冲着徐良一笑。他把凤冠得在手内,送回家去,这是由家内复又返转回来,才见着徐良掉在坑中。他把山西雁搭救上来,又把帘下放下,方才通了自己名姓。复又问徐良的姓氏,徐良就把自己名姓说将出来。石仁说:“这可不是外人,请到寒舍一叙。”二人蹿出墙来,正要回家,忽见一棵树后,蹿出四个人来,各执单刀,挡住去路。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入破庙人鬼乱闹 奔古寺差解同行   且说石仁一听徐良是穿川鼠徐庆之子,可算都是将门之后,邀到家中谈话。将一出墙,走不甚远,忽见树后“蹭蹭”蹿出四个人来,每人一口利刀,一字摆开,挡住去路。徐良眼快,一瞅吓了一跳。有高有矮,有瘦有胖,有丑有俊,全都是绢帕罩住乌云,贴身小袄,腰扎汗中,原来是四个姑娘,三个俊的,一个丑的。这个丑的就是石榴花,胖大身躯,一脸麻子,蒜头鼻子,厚嘴唇,粗眉大眼,元宝耳朵,扑叉扑叉一对鲇鱼大脚,不够一尺也够九寸七八。那三位俊的是石玉花、尚玉莲、尚玉兰。皆因是四位的天伦上金毛犼家里去,四位姑娘也都凑在一处,带着都有高来高去之能,看看天气不早,都怕天伦有险。一商量说:“咱们何不前去看看。如若咱们老人家寡不敌众,咱们好帮助动手。”这四个姑娘,论本事强就数玉莲,论聪明就数玉兰,论忠厚就数榴花,论随和就数玉花。四人刚走到树后,就瞧见前边来了两个人,影影绰绰的往这边奔,故此不知是谁。这四位姑娘一字排开,把刀全都亮将出来,身临切近。石仁说:“原来是四位妹子,你们急速回家去罢。”四位姑娘一闻此言,就问道:“哥哥,那位是谁?”石仁说:“是我一位朋友,你们不用打听,回家去罢。”四位姑娘答应一声,回转身躯,往家内去了。石仁同着徐良,到了自己门首,徐良一看是个广亮大门。石仁让着徐良进了大门,直奔厅房,启帘进去落座,叫从人献上茶来。徐良问道:“贵府还有什么人?”石仁便把家内所有之人,当初石万魁所作什么官、因何辞职、娘亲妹子、还有两个师兄,都叫什么名字,一一都告诉徐良一遍。又把尚家事情,也对他说了一回。又把自己姊姊、外甥不白之冤的事情,又说了一番,转问徐良因为何故上马家去?山西雁也把自己怎么上京任差,遇白菊花的事,如今要投奔南阳,请万岁的冠袍带履,白昼遇见尹石氏,晚间奔马家林的话,也就说了一回。石仁说:“徐兄长,你我一见如故,再说上辈提将起来,也都认得,如不嫌弃,小弟情愿结义为友,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徐良说:“只要兄长不嫌弃,我是情心愿意。”正说话间,从人把衣服拿将过来。石仁告便,到里间屋中,把白昼服色换了,重新出来。忽见帘笼一启,打外面进来四个画着脸的,将一进门,石仁就要引见。大家说:“洗完脸再见罢。”徐良说:“哥哥,哪位是伯父?”石仁指着一长者告说:“这就是我的天伦。”又把山西雁的事情替他说了一遍。石万魁哈哈大笑说:“我攀一个大话罢,你可是老贤侄呀!我问你一个人,铁臂熊沙龙是你什么人?”徐良说:“那是我的伯父,是我盟弟的岳父。”石万魁说:“你盟弟就是韩天锦与艾虎哪?”徐良说:“正是。”石万魁说:“新近你这二个盟弟特旨完姻,我们沙大哥遣人来请,我们未能前去,就是礼物到了。”说毕,又与徐良见尚均义,徐良也是过去行礼。尚均义说:“我也提一个朋友,云中鹤是你什么人?”山西雁说:“那是我师父。”尚均义说:“那还是我把弟呢!”然后徐良与铁掌李成,神拳李旺,彼此对施一礼。石万魁吩咐摆酒。   石万魁等四个人,上里间屋中,打脸水洗去颜色,更换白昼的衣服,复又出来。酒已摆就,众人把徐良让在上面,让至再三,徐良坐了二席,尚均义坐了首席,大家巡杯换盏。石仁就把要与徐良结义为友之事,对着天伦说了一遍。尚均义在旁说:“正当如此,都是将门之后。还有一件,老贤侄,你定下姻亲没有?”这一句话,把徐良问得满面通红,一摇头说:“还未能定下姻亲。”尚均义哈哈一笑,说:“好,既然未定下姻亲,我有两个女儿,我的长女与侄男年岁相仿,颇不粗陋,今许与贤侄为妻,不知贤侄意下如何?再说,恳烦石兄长,作一个媒山保人。”石万魁说:“好,我方才一见徐贤侄就有此意,不料你倒先说出来了。”徐良赶紧站起身来,对着二位老者深深一躬到地,说:“非是侄男不愿意此事,皆因是奉展护卫所差拿贼,二则没有我父母之命,此时侄男不敢应允。”石万魁说:“此事我们赶紧与你天伦写信,候你的大伦回音就是了。”山西雁说:“这还可以,二位伯父千万别怪小侄。”石万魁说:“尚贤弟,咱们有句话放着就是了。”说毕,重新又饮。石仁问:“天伦,这风冠孩儿已经盗来。你老人家看怎么办理方好?”石万魁就在石仁耳旁,低言悄语说了一遍。石仁连连点头。石万魁立刻吩咐从人预备香案。石仁就与徐良冲北磕头,结为生死弟兄。徐良大,石仁小,二人结拜之后,又重来与二位老者行礼,李成、李旺也过来道喜。直到天亮方撤去残席。尚均义告辞回家,说少刻再来。石万魁写禀帖,拿着风冠见知府去了。石仁和徐良二人到了书房,倾谈肺腑,讲论些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刃带暗器,谈得是件件有味,说不尽交友投分的意思。这才叫人情若比初相见,到老终无怨恨心。   用完早饭,天交午初,门外一阵大乱。徐良与石仁出来瞧看,原来是许多官人,都拿着单刀铁尺,押解马武举,威吓着直奔衙署。原来光州知府,此人姓穆,叫锦文,有石万魁在府中,递了禀帖,献了凤冠,报了马化龙的窝主。言说他家内养贼,现有真赃实据,凤冠是由他家内得出。知府一听,不觉大怒,看了禀帖,见了凤冠,立刻派三班人等前去拿马化龙,当堂立等。三班的头儿到了马家林,不敢办案拿人,把他诓将出来,方才动手,锁着他奔知府衙门面来。范天保与赫连齐、赫连方一闻此信,俱都逃窜去了。马化龙正要给那官差的银钱,官差也说得好:“这是我们老爷派的差使,谁敢自办?你要亲身见了我们大人倒好办。”马化龙无奈,只得跟着他们走就是了。这知府大人升堂,一作威,问这凤冠的事情。到底是官法如炉,马化龙把这事情推在范天保身上,当堂画供,革去了武举,定了个待质,几时拿住了范天保时节,再定罪名,钉肘收监。发下海捕公文,捉拿范天保。拿住他时,二人质对。由监中把尹有成提出,仍然还是在衙门伺候老爷,这顶凤冠再不上京收拾去了。石万魁待回家之后,见了徐良,尚均义也到石家商量着,好与徐庆写信。山西雁告辞,过来与石万魁、尚均义行礼.石仁也过来与徐良磕头,李成、李旺与徐良对施一礼。石万魁拿出一百两白金,作为路费。山西雁再三不受,无奈何拿了二十两银子。大家送出门外,徐良投奔南阳去了。二位老者派人与徐庆送信,暂且不表。   单说徐良离了二友庄,一路晓行夜住,总怕误了自己事情。这日正往前走,天气透晚,前边一看,并没有村庄镇店,尽是一片漫洼,忽见天上乌云遮住,劈空冷风飕飕,光景是要落雨,紧走几步,约有一里之遥,就见风中裹着雨点儿点点滴滴坠下来了。徐良心中急躁,这里又没有避雨所在,正在为难之际,见前面有一座破庙。徐良朝破庙奔去,见庙墙俱都倒塌,门可没有了,奔到大殿,隔扇全无,里面神像不整,原来是座龙王庙。供桌上只有泥香炉一个,后面房瓦透天,再看佛龛两边,放着两口棺木,又看后面有一层殿,也是俱都坍塌,也并没有和尚老道。他只就在前边殿中,先与龙王爷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把香炉往里一推,暗暗祷告,说:“神抵在上,千万别见弟子之怪。”徐良祝告已完,把大环刀往旁边一放,把小包袱从腰间解将下来,往头颅下一枕,就在供桌上仰面朝天而睡。总是行路疲乏,就觉一阵迷迷糊糊,将一合眼,就听见“咯嘣”的一声响亮,徐良猛然惊醒。再看天色已晚,外边的阴云四散,透出膝陇的月色,自觉着那边棺材盖响了一声相似,心中一惊,再看并没什么动静,刚要合眼,这一回可听真确了,是棺材盖“叭嚓”一声响亮。山西雁可就睡不着了,一挺身斜坐在佛龛之上,目不转睛,看着那口棺材。南边那口棺材没事,尽是北边这口棺材咯哧咯哧连声响起来了。徐良虽不甚害怕,也觉心中突突乱跳。徐良说:“活人见鬼,别是老西阳寿不远了罢,待我看看这个鬼是什么样儿。”眼看那棺材盖“叭嗒”一声,往上一起,咯哧咯哧就横过来了,往下一滑,担在棺材下半截上,就听得里边吱的一声鬼叫,从里边蹿出一个吊死鬼来。那鬼戴着一个高白帽子,一尺长的舌头,穿着孝衣,拖着麻鞋:拿着哭丧棒,吱吱的乱叫。徐良吓得下了供桌就跑,那鬼随后一跟,绕佛龛三遭,举哭丧棒对着徐良就打,山西雁就“噗咚”摔倒在地。要问多臂人熊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儒宁村贤人遭害 太岁坊恶霸行凶   且说徐良见鬼,下了佛龛就跑,那鬼苦苦相追。山西雁绕着佛龛,用耳细听,那鬼虽然是两只脚并齐,蹭蹭的乱奔,究竟足下总有声音。论说鬼神走路绝无响动。自己心中方才明白,每遇作贼的,不能高来高去,就是想出这个主意,不是打杠子,就是套白狼,装神做鬼,这个鬼大概必是小偷儿装扮的,若真是鬼,足下断无声音的。徐良猜透了这个情理,跑着跑着,那鬼举哭丧棒一打,徐良故意往地下一躺,把双腿一蜷。那鬼打空,又收不住自己双脚,正要奔在徐良身上。山西雁使了个喜鹊登枝,正蹬在鬼的身上,那鬼如何还能站立得住!“哎哟”一声,扑咚栽倒在地。徐良听他“哎哟”一声,准知他是个人,更觉放心了。用了个鲤鱼打挺,纵身蹿将起来,劈手把鬼头上捏住,先把他那三尺高的白帽子摘下来,再看他那舌头,是铁丝儿钩在耳朵上类若唱戏所挂胡子一样,此时已然摔掉在地。徐良把他放在一边,把他腰间麻辫子解下来,把他这件孝袍子也给脱下来,见那人里边穿着帖身小袄,束着一根破带子。把他里头那根带解下来,四马倒攒蹄,把他捆好,将他提在佛龛前,往地下一扔。山西雁倒坐门坎,慢慢盘问,说:“你这乌八的东西,大概各处有案。你叫什么名字?害死过多少人?倘若一字不实,我就是打你。”随着把那哭丧棒捡起来一看,那根棍子一头钉着许多包头钉,尖儿朝外,类若一根狼牙棒相仿,便叭嚓叭嚓一阵好打,只打得这个小贼苦苦的哀求饶命。徐良说:“你到底害死过多少人?姓什么?”那小贼说:“我姓吴,名字叫天良。”山西雁说:“看你这个样儿,也够有天良的了!”说着叭嚓叭嚓又是一阵乱打。那人说:“爷爷饶命,我家有八十岁的老娘,无人侍奉,天天与我要好吃的要好喝的,我又没有本钱做买卖,实出无奈,我才想出这么一个伤大理的买卖来了。只求爷爷手下留情,你若将我打死,我的老娘走也走不动,看又看不见,就是讨饭吃,都找不着门户。就求你老人家积儿积女,我痛改前非,背着我娘挨门乞讨,来供养我老妈。多朝我老娘一死,我也寻个自尽,再上阴曹侍奉我的老娘去,也就了却我今生之事。爷爷只当看在我娘的份上。”徐良一听吴天良这句话,不觉心中发惨,他本是个孝子,动了侧隐之心,就把他解了带子,说:“你从此做个小本经营,方算是好的,倘若不改前非,老西的大环刀不饶。”那人一听,跪下就磕头,说道:“爷爷,你说得很好,我做小本经营,哪里来的本钱?”徐良说:“我既叫你做个小本经营,我有本钱给你。”随即就把自己包袱打开,把石万魁给的二十两银子拿出来,给了小贼一半,说:“我告诉你几句言语,你可紧记:倘或不改前非,遇见我老西,仍是结果你的性命。”那人连连磕头说:“不敢不敢。”过去要把他那孝袍子拿起来往外就走,被徐良一把抓住,说:“你仍然是不改前非呀。你把这孝袍子拿去,仍然是要装鬼,不然你拿孝袍子何用?”吴天良说:“拿到家中染一染,给我妈做件衣服穿。”徐良说:“不用,老西还穿哪。”那人说:“使得,使得。”把那带子往腰中系妥,一瘸一点的走了。   徐良过去把刀掖上,包袱也系在腰中,他把那孝帽子拿过来,往自己壮帽上一套,把那件孝袍子往身上一穿,麻辫往腰间一束,把舌头一挂,往院中一奔。他就在院内,从南往北,从北往南,一路乱跳,嘴内也学着鬼的声音,吱吱乱叫,以为是件得意的事。越跳越高兴,越走越欢喜,自己笑个不了。自言自语地说:“老西实在有钱,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一套玩意儿。”正在高兴之间,忽听庙外有铁链的声音。又听得一声长叹,说:“二位在上,学生实在走不动了,你们二位行一个方便,使我歇息歇息再走。”那人答言:“可以使得。二哥,头前到了龙王庙了罢?”又一人说:“可不是龙王庙了。相公,你要歇着,这可叫你大歇歇罢,这就算是到你姥姥家了。”徐良一闻此言,有些不对头,怎么到了姥姥家了?遂急一纵身,蹿在北边塌陷的墙外,偷眼一看,那三个人,是一犯人两解差。那个犯人,项上一条铁链,没带手铐脚镣,穿着罪衣罪裙,蓬头垢面,走路很艰难,大概身带棒疮。说话的声音,很透着斯文。两个差人,一个背着捎马,里面装着起解的文书,提着一根水人棍,一个掖着一口钢刀。两个长解横眉竖目,俱有虎狼之威,三人直到庙中,进了佛殿。   你道这个犯人是谁?就是前套《小五义》上曾说过的艾虎的盟兄,姓施名俊,皆因艾虎、双刀将马龙、勇金刚张豹保护着施俊回家,施大人病至膏肓百医不效,金氏娘子要上小药王庙求签。施公子本不愿意教妻子去,谅有艾虎、张豹、马龙三个人保护,去也无妨。至小药王庙,太岁坊的伏地太岁东方明,带着家人王虎儿,就看见了金氏。东方明就叫手下豪奴要抢,被王虎儿拦住。说:“她是知府的女儿,并且那边还有三个老虎似的保着哪!”东方明意思,不管好歹,就要硬抢。王虎儿再三拦阻,说:“你老人家若要是喜欢她,等着相机应计的时候,我自有主意,把这妇人得在你的手中就是了。”东方明才死了这个念头。后来金氏回至家中,艾虎三人也上襄阳破铜网去了。不料施大人故世,施俊在家中发丧办事,这日正到六十天的时节,该烧船轿的日子。可巧这日,金氏娘子与佳蕙坐了两顶轿子,俱穿素眼,正从太岁坊经过,东方明正在门首看见,就叫着王虎儿,说:“你前番说的这个人对着机会了,与我抢来!”王虎儿连连摆手,说:“员外爷,悄言,悄言,进来说话。”东方明入了书房,王虎儿说:“员外爷在此等候,我给他们轿夫几两银子,少时就把她抬在咱们家里来了。”东方明就拿出一百两银子,说道:“你把大事办成,再给你二百两。”王虎儿出来,直奔施家的坟茔。此时正把船轿排列坟墓之前,又供上了祭品,那些轿夫,都在远远树林内伺候。王虎儿过去,道了个辛苦,说:“今日是哪位轿夫头儿抬来的?”有个姓王的,也认得王虎儿,说:“王都管爷,今天怎么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王虎儿说:“王头儿,你这里来,我与你咬个耳朵。”到了那边树后,说:“王头儿,我与你商量一件事,你敢办不敢办?”轿夫说:“有什么事情,都管只要说来,能办就办。”王虎儿说:“没有胆子,不能拿银子。你若能办这件事,有祸出来,有我们替你担待。”轿夫头儿问:“什么事?你老说吧。”王虎儿说:“施相公那个妻子金氏,你敢把她抬我们家里去不敢?”轿夫头说:“谁的主意?”王虎儿说:“是我们员外爷的主意。这里有二十两,给你们大众的,单给你十两。”说毕,就把银子一递。王头儿见了银子,笑嘻嘻说道:“这还要领赏赐么?只要是员外爷的主意,叫抬到金銮殿上去还抬哪。”王虎儿一摆手,说:“悄言,我在头里等你们。”轿夫回去,告诉了伙计。可叹金氏,作梦也不知晓。待等焚化了船轿,烧钱化纸,奠茶奠酒,哭泣了多时,有婆子搀架,进了阳宅,歇了半天。施俊催着女眷转回家去。金氏娘子同着佳蕙先走,每人坐了轿子。抬佳蕙的不提,单提抬金氏的,真个就把金氏娘子抬到太岁坊去了。进了门首,有那些婆子迎接。金氏娘子一瞧,俱不认得,问道:“你们这个是什么所在?”那些婆子说:“我们这是太岁坊。”金氏一听太岁坊,自己又是一怔,随即问道:“我因为何故到了你们这里?”婆子说:“原来大奶奶还不知道哪!我们太岁爷久慕你的芳名,急没遇见巧机会的时候,如今才遇了一个机会,方把你老人家请到此处。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烦恼,这也是前世造定。”那个婆子有意还要往下再说,早叫金氏朝脸上唾了她一口唾沫,说:“你还要说些什么?”那婆子微微一笑说:“大奶奶,你别怪我。你要从了我们大爷,有天大的乐境。你要不从,只怕悔之晚矣!”随说话之间,就上来四五个婆子。金氏说:“我乃是知府之女,御史的媳妇,岂能从你们这恶霸!依我相劝,急速将我快些送回去。如若不然,只怕我天伦知晓,你们满门俱是杀身之祸。”婆子说:“你也不知道,我们南阳府大太爷那里事情一成,就是面南背北,称孤道寡,做了皇上了。这里太爷行二,大太爷作皇上,二大爷还不是一字并肩王吗?他要得了王爷,你就是王妃啦。咱们女流之辈,随夫贵,随夫贱,你那丈夫,一个穷酸,身无寸职,无非托赖祖上之福,暂已还有些银钱。久而久之,把家业花得一空。可惜你这如花似玉之人免不了要受饥寒之苦。你自己想想,我们这话是好是歹?你要不从,肋生双翅,也不用打算出去。”金氏一闻此言,吓得粉面焦黄,自己思忖,既入于恶霸之门,就让出去,也是名姓不香。想毕,把心一横,对着墙壁将身一撞,噗咚一声,栽倒在地。要问金氏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贪官见财忘天理 先生定计蔑良心   且说金氏听婆子这些言语,明知是出不去恶霸的门首,倒不如寻一个自尽,落得干净。拥身往墙上一撞,一个婆子手快,用力一揪。金氏本是怯弱身体,又是窄小金莲,如何站立得住,故此噗咚一声,栽倒在地。众婆子往上一围,往起一搀架金氏,大众又一阵苦劝。金氏明知被大众围住,不能寻拙志,急得将手往回一拳,就向脸上抓了四个血痕。这些婆子把金氏手一揪,乱嚷说:“这可要告诉员外爷去!”正说之间,只听一阵环佩叮当,进来了十数个姨奶奶。婆子说:“好了,姨奶奶们来了,她把脸抓了。”姨奶奶说:“那可不好,也不用告诉员外爷去.你什快把她倒翦上。”婆子过来,就用汗巾子把手给她捆上。金氏双手给一捆,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大众围着解劝金氏不提。   已说佳蕙坐在轿内,打算大奶奶准是先回去了,到门内下轿,直到里面。丫鬟婆子问佳蕙:“大奶奶怎么没回来?”佳蕙说:“她的轿子在先,我的轿子在后,怎么她会没回来哪?穿着一身素服,能上哪里去哪!”等了半天,施相公回来,一提讲此事,施俊也觉纳闷,教家人出去问轿夫,这一伙轿夫一概不知。即打发家人出去找,去够多时,锦笺回来,回说:“相公爷,可了不得了!大奶奶被太岁坊伏地太岁东方明抢去了。”施俊一闻此言,“哎哟”一声,扑哆栽倒,就气死过去了。厥了半天,方才醒将过来。直气得破口大骂,往外就跑。书童拦住说:“你老人家上哪里去?”施俊说:“我找东方明去。”锦笺说:“那如何行的了哪,总是上县衙里去好。”施俊一听,点头说:“也倒有理。”施俊就奔了县衙来了。来到大堂,把那鸣冤鼓“咚咚咚”打得乱响,就有人过来,把施相公一揪,也有认得的说:“施相公,你老因为何故,暂且请班房内坐。念书的人,为何动这等粗鲁,还有不可解的事情吗?”施俊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怔了半天,才把发生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大家说:“相公来得不巧,我们太爷出门去了,要到晚半天回来。”少时又有先生进来,也不教他走,也不教他击鼓,尽缠绕他在班房内。   原来这事里边早已知道了。皆因外边一击鼓,知县在里边书房内就听见了,叫内司出来打听因为什么事情,这位太爷姓段,叫段百庆,因生他时节,他祖母一百岁,家内庆百寿这一天养的,就叫他百庆,他又是赃官,他这名字叫别了,就叫一个段不清。他在里头听见了施俊原由,也不敢升堂,明知施俊是施昌施大人之子,金知府的门婿,邵知府的把侄。明知自己不行,立刻派人上太岁坊请东方明去了。东方明在家内,一见此信,带着王虎儿,骑着马就奔了县衙。在路上,王虎儿就教了东方明一套言语不奔衙门口,奔他们的后门,下马往里就走。皆因他与知县两个人是把兄弟,并且这个段百庆今已经降了王爷,待等王爷攻破潼关,杀奔京都,抢州夺县,必从这里经过,他就在固始县开城献印。东方明已许下他一个宰相之缺。如今一到衙,也不等迎请,东方明就自己进来了。将奔书房,就有内司出来迎接,说:“我们老爷在内书房候驾。”前边有人引路,将到内书房门首,就有段不清迎接。二人携手揽腕进了书房,落座献茶。段不清说:“二兄长,今天你把施俊之妻抢去,可有此事?”东方明说:“不错,明人不作暗事,施俊的妻子,是我抬在家内去的。”知县说:“唔呀!老兄可不知,施俊之妻是襄阳金太守金辉之女。这施俊是长沙太守的盟侄,在京中京营节度使世袭潼台侯岳恒岳老将军是他姨父,吏部天官是他的师祖。我一个小小七品知县,我是谁也惹不起的。”东方明一听,哈哈一笑,说:“贤弟,你只管放心。慢说这几个人,就是开封府黑炭头,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我实对你说,南阳府我哥哥不久就称王道寡,手下能人甚多,你说的这些人,谁敢斜瞅咱们兄弟们一眼,并不用咱们动手,叫他派一两个人来,就追取了他们的性命,你自己酌量办理就是了。”一回头,叫王虎儿:“少刻回家中,取三千两银子,给这大老爷送来。”说毕,站起就走,说:“贤弟,由你办罢。”知具心中好生难为,说:“长兄你再坐一坐,咱们两个再谈谈。”东方明说:“没有什么可讲的了,怕耽误了你的公事,咱们改日再会。”知县送在门首,东方明仍出后门去了。知具回至房中,倒觉着害怕起来了,这两下里自己全都惹不起。踌躇了半天,叫从人有请师爷,就把刑名师爷请将进来。这位先生姓曹,单名一个高字,进来见知县,身打一恭。曹高问段不清有什么事情,老爷请讲。知县就把施俊击鼓,东方明托情的事,对着曹先生学说了一遍。曹高说:“老爷有什么主意?”段不清说:“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特请先生与找出条妙计。”先生说:“老爷,要依我的愚见,少刻升堂,把施俊带将上来,不容他说话,者爷先就作威说:‘施俊你任读圣贤之书,不达周公之礼!听说你在外边厢有些不法之处。’他要一听此话,必定暴躁,老爷就办他个咆哮公堂、目无官长之罪,拉下去打他四十板子,立刻把他钉时收监。赶紧派两个长解,暗暗贿赂两个人,糊里糊涂出一角公文,就把施俊提出监来,当堂起解。告诉明白两个解差,半路行事。待等两个长解回来交差时节,老爷再赏赐他们些银钱,老爷这可算人情两尽,白得三千银子。施俊一死,他们家里又没男人,也生不出什么别的祸患来。老爷若不依从东方员外,那可不好。他要一恨老爷,他既能派人前去杀包公,也就能派人来行刺老爷。事到临头,只怕悔之晚矣。”段不清一闻此言,连连点头说:“此计甚好,这两个长解,就烦先生叮嘱他们,我先给他们一百两,事成之后,我再给他们一百两。可要办得严密。”先生连连点头说:“老爷尽管放心吧,全交给我了。”   先生出去之后,知县吩咐一声:“升堂!”不多一时,在二堂预备。知县整了官服,从后面出来叫堂坐下,吩咐一声:“把击鼓鸣冤的与我带上来。”立刻把施俊带到堂口。施相公整等了有三个时辰,方才有人进去说:“老爷升堂。”施相公气昂昂,跟定官差,来至二堂。见知县岁数不大,圆领乌纱,瘦如猴形,耸肩缩背,在公位上端然正坐。施俊见了知县这个相貌,就有些不乐,只得身打一恭,说:“父母太爷在上,学生施俊与父母太爷行礼。”知县把惊堂木一拍,把小母狗眼儿一翻,薄片嘴儿一张,说:“啐,施俊你好生大胆!既读圣贤之书,不达周公之礼,不在窗下读书,尽自任意胡为,终朝与匪人同党。论说应当请你老师出革条,革去你的秀才。你别打算本县办不了此事,我足可以替你老师代劳,来!革去他的秀才。”旁边有先生答言,立刻就出了革条。若论宋室的秀才,最尊贵无比,知县不应例打,故此先革去他的秀才,然后就许他动刑了。施俊一见这个光景,就知道这个知县受了东方明之请托。说:“父母太爷不容学生说话,怎么就革去学生的秀才?若要革我前程,我有老师所管。再说,我有什么不法之处,是你亲眼所见,抑还有人说的?如今现有不法之人,你置若罔闻,不容我申诉其冤,反倒先怪我一身不是。”知县说:“今有你太爷所属的地面,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除了你之外,并无不法之徒。”施俊一听此言,哈哈冷笑:“如今把我妻子都抢了去,还说没有不法之徒!”知县又把惊堂木一拍,说:“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焉有抢人之理?分明是你捏造。”施俊说:“你受了东方明多少贿赂?我如今可禀明于你,你要不管此事,我还上府中去告。你已知晓此案,我可不算越诉。”知县又把惊堂木一拍,说:“呔!好个大胆施俊,在此咆哮公堂,目无官长。来!拉下去,与我重打四十板子。”施俊跺着脚说:“好狗官!你受了东方明的贿赂,你就灭尽良心,要打你相公爷。除非把你相公爷打死,若要我有三寸气在,小心着你这七品的前程,我与你誓不两立。”赃官把脸一扭,差人立刻把施俊拉将下去,脱了中衣,打了四十板子。皂班原都知他是官宦之子,有此不白之冤,就不肯用十分刑。就是这样,施俊也受不住,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起来还要分争这个理儿。知具吩咐收监,大家退堂。到了次日,提出监来,当堂起解。有两名长解,一个叫祁怀,一个叫吴碧,叫白了就叫他们是齐坏无比,两个押解施俊起身去了。一天晚间,行至龙王庙,施俊求着要歇,连长解三人到了佛殿。祁怀说:“到你姥姥家了。”施俊说:“我没有外祖母。”长解说:“谁叫你有一个好媳妇招事!死去别怨我们二人,是我们太爷的主意。”施俊说:“二位既在公门,正好修行,饶了我施俊的性命罢。”祁怀哪里肯听,举刀就剁,噗咚一声,死尸栽倒。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二解差欺心害施俊 三贼冠用计战徐良   且说施俊到衙门里,受了四十板,收了监。书童儿锦笺一闻这个凶信,就飞跑往家中送信。此时家内无人,就是佳蕙在家中主事,赶紧教人出去雇来驮轿,叫书童在家内看家。姨奶奶上京,往岳老将军宅中去,一者是托情,二者上开封府告状去了。万万想不到,施俊第二天就起解。整走了一天,夜间到了龙王庙,打算要歇息歇息,不料身逢绝地。要哀求二个长解饶恕性命,哪里知道这解差其坏无比,心比铁石还坚,他们焉肯做那样的德事。祁怀把刀一举,也是鬼使神差的,施俊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们二位,既在公门,正好修行,饶了我施俊这条性命罢。”焉知这一句话不要紧哪,就是保命的真言。徐良在外边听着施俊二字,就想起艾虎说过他的盟兄叫施俊,光州府固始县人氏,心想别管是与不是,先打发这两个解差上他们姥姥家去。就把孝袍子的袖子朝上一卷,把袖箭一拢。那个祁怀刚一举刀,只听“噗哧”一声,正打在咽喉,噗咚一声,死尸栽倒在地。把吴碧吓了一跳,瞧着怎么祁怀一举刀就躺下了。正在纳闷,忽闻吱的一声鬼叫,进来一个吊死鬼。解差将要跑,那鬼的哭丧棍叭一声,正打在肩头之上,也摔了一筋斗。徐良不容他起来,将腰带解下,四马倒攒蹄把那长解捆上,这才过来与施俊说话。施俊也是吓得魂不附体。说:“你要拉替生?我是杀死的,你是吊死的,莫非你叫我上吊?”徐良说:“兄长不要害怕。”随说着,把舌头往下一拉,说:“小弟不是鬼,我提一个朋友,你就知道了,我是冲着我这个朋友前来救你。”随说着,就双膝点地,说:“请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施俊也就跪下,说:“没领教恩公贵姓高名,提我那一个朋友是谁?”徐良说:“小弟姓徐,名良,外号人称山西雁。我的盟弟艾虎外号人称小义士,与你有八拜之交、是与不是?”施俊说:“不错,原来是徐良大哥,我也听艾虎兄弟说过。恩公救我这条性命,恩同再造了。”徐良说:“大哥言重了。但不知施大哥犯了什么罪过?遣在什么所在?”施俊说:“徐大哥,若问我的事情,一言难尽。”就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如今也不知发配什么所在,就走在这里,若不是徐兄长到此,小弟此时已作了无头之鬼了。”徐良一听,连连的乱骂道:“好恶霸赃官!连这两个狗脚,不都教他们在老西大环刀下作鬼,我就不叫多臂人熊了。”回头一看,那名长解趴在那里,连连求饶,说:“好汉爷,饶了我这条性命罢。”徐良说:“方才你要肯饶了我这个盟兄,我此时也肯饶放于你。我要不杀你,怕留下你这个坏种。”正说着话,“噗哧”一声,人头落地。过来把施俊铁链一揪,大环刀一砍,那根铁链“呛啷”一声砍折了,教施俊把罪衣罪裙俱都脱将下来。施俊说:“大哥,你怎么是这样打扮,这是什么缘故?”徐良就把吴天良装鬼的事说了一遍。施俊说:“大哥也不嫌穿这个衣服丧气?”徐良说:“我要不是在这里闹着玩耍,我就早走了,总是哥哥命不当绝。我有一句话,不好出口。”施俊说:“你是我活命恩人,还有什么不好讲的话呢?”徐良说:“我这嫂嫂,既然被人家抢去两日光景,不知她贞节如何?”施俊说:“大哥只管放心,我准知她情性,死倒有份的,绝不至从了恶霸。”徐良连连点头说:“哥哥你先在这里等等。”一回手,就把这两个死尸连人头装在棺材之内,又把罪衣罪裙捎马水火棒全都丢在棺材之内,盖顺过来盖好。回来与施俊商量起身。把孝袍子、帽子、麻辫子包在自己包袱之内,二人出离了龙王庙。那施俊如何能走得动,一瘸一点,走了两箭之遥,施俊汗流浃背。徐良看着这个光景,暂且先找一个树林里面歇息歇息,找了个卧牛青石,二人落座。徐良说道:“大哥,少时再走,我背着你方好。”施俊说:“那还了得,只可我忍着痛走就是了。”徐良说:“我若同着你走,还不能回家去。倘若风声透露,我要去救大嫂子,至太岁坊不能不杀人。倘若有几条人命,那时经官动府,还是哥哥的事情,总得想一个万全主意方好。”施俊说:“哥哥不必太谦,你与艾虎是一盟,我也与艾虎是一盟,怎么管着我内人叫大嫂子。”徐良说:“你比我年长。”施俊说:“咱们务必叙真年庚方好。”徐良说:“我今年二十六岁。”施俊说:“我今年二十五岁,已卯年生的。”徐良说:“唔呀!我还叨长一岁哪,这可坏了。”施俊问说:“此话从何说起?”徐良说:“我要是上太岁坊,总得把大嫂子背出来。要我是兄弟,还可,我是哥哥,就不能背弟妇了。世界上哪有大伯背小婶的道理?”施俊说:“事到如今,就是活命之恩,怎么还论得了大伯弟妇哪!”徐良说:“不能不能,总有个长幼的次序,不许错乱。咱们慢慢的再定主意罢。”施俊说:“不用想主意,一劳永逸,全靠你老人家救命。”正在说话之间,忽听从北来了几个人,往前直奔,口中乱骂,说:“你恨徐良不恨?”那个人说:“恨不得将刀杀死这狗娘养的,生吃了他的心肝。”徐良一听,却是熟人,先告施俊说:“贤弟,我来了几个朋友,预先定下在此处相会。你可在此处等我,千万别离这个地方,待我回来,咱们两个再走。”施俊点头,说:“哥哥只管放心,我绝不离开此地。”徐良出了树林,就迎上来了,离这几个人远远的一蹲,等到身临切近,再起来答话。   你道这来的是准?却是白菊花与病判官周瑞、飞毛腿高解。三个人议论着,要投奔南阳府。依着白菊花,要上姚家寨,这二人一定要上南阳府,晏飞无奈,只得陪伴二寇奔南阳地方。他有点心事,虽然同着一路走,他可不上团城子去。皆因是他每遇到处采花时节,无论从也是杀,不从也是杀,单单就有一个会在他的手下漏网,且与他海誓山盟,应下把那个送往姚家寨去,两个人作为久长的夫妻。自己随同着这两个人走,情实是为找那一个妇人去。可巧这天走路,三个走着就议论,倘或咱们要是遇见山西雁之时,咱们三个人三马连环,难道说还胜不了他一人吗?高解说:“不行,只要有那口大环刀,我们三人就敌不住。”周瑞说:“我有一个主意,倘或遇见他,咱们三个人站在三角,每人捡上些石块,他若奔咱,你们两个人用石块打他。倘若奔晏贤弟,我们两个人用石块打他。纵然他会接暗器,他还能接咱们两个人的石头不成。并且咱们这石头,永远打不绝。他一追,咱们就跑,那两个人就追着打他。他要站住的时节,咱们三人,总相隔那么远,一齐围着他打他。他空有宝刀,万不能削咱们的石头,有赢没输,也就叫三马连环。你们二位请想,我这个主意怎样?”白菊花哈哈一笑,说:“好可是好,奈非是英雄所为。也罢,咱们如若见着,先按我这个主意办理。你们二位在前边并肩而行,我在后面把镖掏将出来,待等够上的时节,等你二人往两边一分,我这镖要打将出去,只怕他难以躲闪。这就算金风未动蝉先绝,暗算无常死不知。”这二人一听,说:“好倒是好,我们在前边可有些个不妥。”白菊花说:“无妨,你们在前边也不是太身临切近,我镖要打不着时,咱们三马连环那还不迟。”三个贼人,把这个主意议论好了,沿路走着,就捡了些石块,全都不大小,俱揣入怀内。走路虽透着沉,只要临时用着,可以护命,谁还管沉与不沉。随走着路就骂骂咧咧,高解说:“我要遇见狗娘养的,我生吃他心奸,还不解我心头之恨。”周瑞说:“我要遇见球囊的,把他剁成肉泥,方消我心头之气。”三人只顾走路,高解一眼瞧见前边蹲着一个人,说:“别走啦,他在那里蹲着哪!”白菊花身躯往后倒退两步,把高解、周瑞两个人衣襟一拉,教他们二人并在一处,往前行走,晏飞掏出一只镖,等着身临切近,往外就打。徐良看着他们离自己不远,往起一站,哼了一声,两旁一闪,飕的一声,一只镖到。老西说:“哎呀!完了我了!”噗咚一声,栽倒在地。三人一看,欢喜非常,摆刀剑就剁。要问徐良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钦差门上悬御匾 智化项下挂金牌   且说白菊花这只镖打将出去,就听那边,“哎呀!完了我了!”噗咚栽倒在地。三个贼人打算徐良未能躲开,焉知晓早就把那镖接去,往后一躺。三个贼打算真是躺下了哪。摆刀的,摆剑的,徐良往上一挺身子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对着白菊花就打,淫贼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身躯,原来那镖没打出来,打的不是他,嘣的一声,正打在周瑞头巾之上,把周瑞吓了个胆裂魂飞,也还算他躲闪得快。后来,三个人就把徐良往上一围,四个人交手,那两个使刀的,先把自己兵刃防住。徐良见他们三个人越战越退后,退来退去,忽就见吧的一块顽石,打将出来,徐良往旁边一闪,躲过这块顽石,又是一块石头打来,再看吧嚓吧嚓的乱打,可也打不着徐良。山西雁就知道他们定好了的诡计,自己飞也似扑奔白菊花,心想身临切近,与他交手。晏飞回身就跑,见后边那两个人反倒退了自己来了,也是用顽石乱击。徐良情知不好办,也无心与他们动手,自己并不追赶他们,说:“便宜你们贼乌八的!”自己转身回来。也是活该,他们那石头打得已然剩了一二块。见徐良去远,三个人无不欢喜,复又聚在一处。徐良皆因树林内有个朋友,故此无心与他们动手。到了树林回头一看,那三个人已然仆奔正东去了。   徐良进了树林,喊道:“施贤弟!施贤弟!”喊了两声,并不见答应。   徐良在卧牛青石上一看,踪迹早就不见,再往四围一瞧,连一个人影皆无。自己想,怎么施俊兄弟这样慌速,不在此等候,往哪里去了?无奈出了树林,往西一看,前面有一个人,背着一个人,来回的乱晃。徐良看见了,撒腿往前就追。前面那个,看见有人追他,也撒开腿就跑。徐良紧紧跟着追赶,气得高声嚷叫说:“你是什么人?快些把我兄弟放下。你若不把我兄弟放下,我可不管你是谁。我就口出不逊了。”前头那人站住说:“是我。”徐良切近一看,忙双膝跪倒,原来背施俊的是智化。皆因智化在京都小店住着,听见小五义得官,又有一道旨意下来,赏他的金牌、御赐匾额、金银彩缎,自己就先奔回家中。直等到奉旨钦差连本府本县全到门首,智化跪接圣旨,悬挂匾额,钦差官把万岁赏赐金牌,给他挂在胸膛之上。待等查收了金银彩缎,本要在家中预备钦差的酒饭,有黄安县知县蔡福说,早就与钦差大人预备了馆驿。钦差去后,自己亲身上坟前祭扫,家内搭棚,请邻里乡党、当族亲戚,对大众说明白了自己从此就要出家去了。整整热闹了三昼夜,自后备了自己应用的东西,带上盘费银两,离了自己门首,还是要投奔京都,求相爷递谢恩的折子,自己在午门望阙谢恩。行在路上就看见一差二解,却是施俊。智爷在夹峰山,见过施俊一次,故此认得。见施俊项上有锁,是发遣的形象。自己心中忖度,这个人是宦门的公子,不能作非礼之事,瞧两个解差起意不良,晚间遂跟至龙王庙。拿智爷那样的英雄都吓了一跳——庙内破殿的外面,有一个大白人,见他们一到,就出了破庙往北边一藏。智爷可就住步了,找了一棵树,在后面细细观看,却原来是徐良。心中暗道:“这孩子,也不嫌丧气。”就见他先结果了一个,后来在殿内又杀了一个。智爷在外头,里面说话,俱都听得明白,方知道施俊妻子被抢,又遇见贪官。智爷瞧着他们拾掇好了,自己先就回避,见二人到树林,自己在林外,听他们一叙年庚,徐良说:“哥哥没有背弟妇的道理。”自己暗道,要露面,准叫我背,不如我在暗地,看他们怎么办?就听徐良告诉施俊:“我的朋友来了,定的此地约会。”智爷暗笑道:“他终朝每日足智多谋,这件事可疏忽透了。你一出去不打紧,若有这两个解差的余党,施相公就得废命。有咧,我戏耍戏耍他,教他着会急。”遂进了树林,说:“施贤侄,你可认识我么?”施俊细看道:“莫不是智叔父?”智爷说:“正是,贤侄多有受惊。”施俊行礼,说:“叔父何以知之?”智爷说:“贤侄之事,我俱已知晓,不必再说。此时我先把你背将出去,这树林之中,不可久待。”施俊说:“徐良哥哥教我在此老等,叔父苦将我背出去,我徐大哥回来,岂不教他着急?”智爷说:“不怕,他知道我往外背你。”施俊一听知道,不敢往下再说。智化背着施俊,出了树林往西行不甚远,还不见徐良回来。智爷说:“咱们在此稍等你徐大哥。”又把施俊放下。远远听见那里咕咚咕咚,如有人打起来相仿,此时智化又不敢丢下到那边去看,只得等着。工夫甚大,徐良方才回来,智爷背起就跑,闹得施俊也不知什么缘故。又听后边是徐良的声音,算是听着要骂,智爷方才站下。徐良到跟前一看,是智叔父,双膝跪倒,说:“智叔父,你可把我吓着了。”智爷说:“徐侄男,你有多么慌疏,亏得是我。你有朋友到了,把他让到树林,有何不可?”徐良说:“叔父,那是谁的朋友?那是国家钦犯白菊花。”智爷问:“什么白菊花?”徐良这才把白菊花事情提了一遍。智爷方才知晓,说:“你为何不说明白了?你若说明,我帮你把他们拿住了。”徐良说:“我施兄弟是念书的人,提出来怕他害怕。我想那白菊花早晚是我口中的肉。现时倒有一件事情非你老人家不行。”智爷问:“什么事情?”徐良说:“我施大兄弟的事情,你老人家知晓不知?”智爷说:“我一一尽知。”徐良说:“侄男打算前去救我弟妇,她在东方明的家中,不定隔着几段界墙,打算往外救他,非背不能出来。我是哥哥,她是弟妇,焉有盟兄背弟妇的道理?你老人家是叔叔,咱们爷三个一路前去太岁坊,杀人是我的事情,救人是你老的事情。”智爷说:“别看我是叔公,我的岁数也不大,背着也是不相符,还是你背的为是。”徐良说:“你老人家怎样推托也推托不了。”施俊在旁说:“智叔父,你如我亲叔伯一般,再者又是活命之恩。”智爷说:“咱们慢慢再定主意罢。”徐良问:“我兄弟又不能回家,咱们先奔什么所在才好?”智爷说:“相近着太岁坊的所在,先找一个店住下,慢慢再想主意。”徐良说:“我背着施大兄弟。”智爷说:“给他穿上点衣服才好。”徐良说:“哪里去找?”智爷说:“我这里有。”打开包袱,拿出一领青衫,又拿一顶软头巾,青纱遮面的面帘。施俊问:“这作什么?”智爷说:“离太岁坊不远找店住下,离你家也不远,若是没有这个青纱遮住面,有人认得你,岂不是反为不美?”施俊说:“倒是叔叔想得周全。我们那里有个金钱堡,斜对着就是太岁坊,那里有个大店,足可以往下。”智爷说:“很好很好。”   施俊穿上青衣,把头巾一戴,拿着那块青纱,等用着时节再戴。徐良把他背起走出树林,智爷在后跟随。走不甚远,智爷接过来背,再走一时,徐良又背。正然走着,忽见前边有一个灯亮射出。听了听,远方更鼓,方交三更以后。智爷说:“二位贤侄,你看前边那灯,必是住户人家,依我的愚见,不如咱们先去投宿,明日早晨再走。天光一亮,若有车辆脚驴,教他骑着,岂不省得背着他走路哪。”徐良说:“叔父这个主意甚好。”智爷来到门首,叩打门环。忽听里面有妇人说话:“深更半夜,这是什么人叫门?”智爷答言说:“我们是走路的。皆因天气甚晚,我们这里有一个病人,要在贵宅中借光投宿一宵,明日早行,定有重谢。”里面妇人说:“我们当家的没在家,我家内又无有别人,你们又都是男子,我可不好让你们进来,别处投宿去罢。”智爷说:“此处又没有多少人家,望大奶奶行一个方便。若不是有个病人,也就不用借宿了。”里面的妇人又答言说道:“你们既然这样说着,我就看在你们这病人的面上,住一夜无妨。”智爷低言告诉徐良说:“人家本家又没男子,少时妇人开门,看见你这相貌,再听你口音不对,兴许他不教咱们在这里住下。你别说话,且装作一个哑巴,我自会变化。”徐良抬头,见里面灯光一闪,出来个妇人,三位一看,吃惊非小。要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知恩不报偏生歹意 放火烧人反害自身   且说智爷叫徐良装作哑巴,以免妇人疑心。不料一看这个妇人,好生凶恶:身高七尺,胖大魁伟。头上一块绢帕,把她那一脑袋的黄头发包住,像地皮颜色的脸上,还搽了一脸粉,画了两道重眉。蒜头鼻子,窝扣眼,厚嘴唇,大板牙,乌牙根,大耳垂轮上挂着两个铜圈。穿一件蓝布褂,腰中系着一块蓝油裙。两只大脚,一脸横肉。打着灯笼,年纪约够三十多岁,说话声音洪亮。三位一瞧,就知不是良善之辈。徐良瞧了智爷一眼。智爷想着天气已晚,又没有别的住户人家,满让这妇人凶恶,有自己,有徐良,还怕她什么?冲着妇人,深深一恭到地,说:“大嫂,这是我的侄子,冒染了风寒,在铺中做买卖,伙友俱都不愿意,故此把他背回家去,打此经过。天气已晚,就求大嫂行个方便,我们在院里都行。”妇人说:“我们这里有两间西房,就是太破烂,你们若是不嫌冷,也算不了什么要紧。”复又拿灯笼一照,说:“呀!这就是个病人哪。”此时施俊已用青纱,把脸遮住。智爷说:“不错。这就是我侄子。”又问:“这个背人的是人是鬼?”本来徐良生得面貌难看,又是两道白眉,往下一搭拉,只是吊死鬼一般。智爷说:“他是哑巴。”带着徐良真会,他就“啊吧吧”的指手画脚,也不知说些什么,招的那妇人哈哈大笑说:“错过他是哑巴,我可真不敢叫你们在这里住下。几位请进来罢。”智爷随同进去。妇人进来,关上大门,直奔西房。   这院内是三间上房,很大的个院子,两间西房离上房甚远。靠南墙,堆着些柴薪。进了两间西房,那妇人把油灯点上,徐良就把施俊放在炕上。妇人说:“应当给你们预备些茶水,皆因我们家没有茶叶,屈尊些罢。”智爷说:“这就多有打扰,还敢讨茶?大嫂请歇息去罢。”妇人转头出去。施俊腿上伤痛,直哼咳不止。那盏灯,又没有什么灯油,不大的工夫,油灯一灭,徐良、智爷就在炕上盘膝而坐。二人闷坐了半天,也觉困倦,双合二目,沉沉睡去。忽听外面打门,妇人问:“是谁?”外面答言说:“快开罢,是我。这可算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了。快开门来罢,我被人打得浑身是伤,我好容易爬回来了。”妇人出来,把门开了一看,丈夫浑身是血,一瘸一点的往里边走,进了上房,往桌子上一趴,不敢坐下。他妻子问:“什么缘故?”那人说:“皆因我在龙王庙棺材里--”他妻子一摆手说:“你别嚷,西屋里有投宿的三个人呢。你教人家听了去,岂不是自己把自己告下来么?”你道这人是谁?原来,这个就是龙王庙棺材里装做死鬼的那人。这妇人,是他的妻子刁氏。吴天良就把始未根由说了一遍。把徐良给他那十两银子拿出来放在八仙桌上。复又说:“西屋里有三个投宿的,我在外头做买卖没做成,我在家里做这号买卖罢。”刁氏说:“你说打你给你银子的,是白眉毛?”吴天良说:“对,长得与吊死鬼一般。”刁氏说:“此时他变了一个哑巴了。”就把三个人投宿情由告诉了吴天良。吴天良说:“内中要有那个人,可不好办。他说给我银子,叫我痛改前非,他一个人,我就了不了,何况他们三个。依我说,明日早晨,让他们走罢。”妇人说:“呸!可惜这个男子皮叫你披了来,你还不如我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常言说得好:‘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吴天良问:“你有什么主意?”刁氏说:“我出去听听,等他们睡着时节,咱们南墙有的是柴火,堵着西屋门,把柴薪堆将起来一点,拚着这两间西屋不要,把他们烧死在内。你要是有胆子,等他们睡着的时节,用刀结果他们三个的性命,也费不了多大事情。你要不敢,只可放火烧死他们。”吴天良说:“烧他们倒是个善法子,我可不敢杀他们去。”刁氏说:“待我出去听听。”出去工夫不大,回来笑嘻嘻说道:“天假其便,他们都睡着了,油灯也灭了,咱们就此行事。”当时间,两口子手忙脚乱,把柴薪搭在西屋的门首。刁氏叫吴天良取火纸去。吴天良踅到屋中要取火纸,抬头一看,八仙桌上,两锭银子没了。刁氏正在那里等着取火纸,听见屋中间:“家里的银子哪里去了?”刁氏一闻此言,暗暗咒骂说:“好乌龟王八小子,单在这个时候问我话,我若一答言,把这屋内人由梦中惊醒,咱们这事还办得成吗?真是一点心眼没有。”又听上房中,哎呀一声叫唤,又是噗咚一声,妇人疑着丈夫绊了一个筋头,心想:“你太是无能之辈了。”一睹气,自己去取。刚要转身,觉着脖子被人掐住。那人将她往起一提,直奔屋门口来了。就听屋中问:“智叔父,拿住了没有?”外面答言说:“拿住了。你那个拿住了没有?”屋中说:“拿住了。”   原来徐良与智化,俱都听见吴天良回来了,徐良就低声告诉了智化一遍吴天良这件事情。智爷听着,也是生气。徐良出了西屋,把他们两口子定下的计策,尽都听去,复又回来,低声告诉智爷。二人扒着窗户往外看着,待妇人临近,徐良与智爷一齐假装打呼,施俊是真睡着了。待妇人听准奔上房时节,徐良与智爷也出房来了。智化在西房上趴着,徐良在正房上趴着。二人早就商量好了,看着他们两口子一搬柴火,徐良就跳下房来,进了屋子,把十两银子收在兜囊之内,说:“俺老西舍命不舍财。”在八仙桌子底下一蹲。吴天良进来,一找银子不见,才问他妻子,早就叫徐良把两条腿腕子扭住,往怀里一带,噗咚一声,栽倒在地。徐良往外一蹿,把他脖子掐住。智爷把妇人提在屋中。徐良先把男的捆上,智爷把女的往下一扔,徐良也把她捆上。刁氏苦苦央求,徐良撕衣襟,把她口来堵塞,转过脸来对吴天良说:“你说有八十岁老娘,在哪里?请出来我见见。我给你的银子告诉你老娘,打算作个什么买卖?”吴天良四马倒攒蹄在地上趴着,冲着徐良说:“我的妈妈没在家,往姥姥家去了。”徐良说:“我告诉你,不改前非,大环刀不饶。我还给了你十两银子,你还要放火烧我,可见你的良心何在?我不杀你,怕留下坏根儿。”说着,手中刀往下一落,只听咔嚓一声,红光崩现。回手就把那妇人咔嚓一声,也结果了性命。智爷说:“你结果两条性命,是他们罪当如此,就怕地面官担待不住。”徐良说:“这个贼人,素常不知害死多少人的性命,这也是他的恶贯满盈。明日咱们爷们起身时节,把房子点着,将他们尸首火中焚化,绝没有地面官的事情。”智爷说:“这个主意也好,咱们此时,趁着施相公睡觉,先定下一个主意,明天到太岁坊倒是怎么个救法?”徐良说:“总是你老人家吩咐。”智爷说:“我方才想了一个主意。明天,咱们到金钱堡店中住下,先去至恶霸家中探道,再找一个幽密所在,咱们把施俊背出去,叫他在幽密所在等着。咱们先买下一副靴帽蓝衫,待等把金氏救出来,叫她女扮男装。咱们预先出店时节,就告诉明白了店里,就说施俊上他表弟家里去。咱们把金氏救回,就说是施俊表弟。第二日五更起身,雇上车辆,行出去几十里地,找店叫他们住下。咱们再返转回来,进太岁坊,杀他们个干干净净。明天,咱们是只救人,但得不杀人,可连一个别杀,为的是咱们走出一站去,就不怕了。次日剩咱们二人,杀完了人一走,谁还能追得上咱们,你想我这个主意如何?”徐良一听,说:“总是你老人家足智多谋。再要说,进太岁坊,也不准知我那弟妇在什么地方,趁着我这里有一身鬼衣裳,我就穿戴起来,滋滋乱叫,连男带女,他们见着,不能不怕,你老人家趁慌乱之际,也好找我弟妇。智叔父想想,我这个主意如何?”智爷说:“你要装鬼,我就装神。我那里有一个隔面具,是个金脸的,披散着红头发,我那里还有一件青衫,有一个苍蝇拂儿,我就算夜游神。”徐良说:“我算吊死鬼,这可真有个玩意儿了。”爷两个把主意商量妥当,又到西屋里看了一看,施俊方才由梦中谅醒。徐良说:“天气不早,咱们该起身了。”施俊问:“怎么谢那妇人呢?”徐良说:“早就谢了她一刀。”施俊问:“此话怎么讲?”徐良说:“你打算那妇人是好人哪?”就将底里原由对他说了一遍。施俊说:“这一番若不亏叔父兄长,我又身归那世去了。”徐良出来,把柴薪堆进屋中,立刻点着,背起施俊就走。智爷开了大门,将走一箭之遥,就见烈焰飞腾,火光大作。走到红日东升时节,遇见一个赶脚的,就叫施俊上了驴,驮往金钱堡。   到了金钱堡天已晌午,施俊下驴,仍然是徐良背着,把青纱罩住脸面。   这金钱堡是东西大街,南北的铺面,人烟稠密,热闹非常。路北有一座大店,是高升店。将近店门,伙计迎出来问说:“三位是住店的?”智爷说:“可有上房?”问答:“有上房。”将往里走,忽听后面叫了一声,如同打了个霹雳相仿。智化、徐良一看,来了四人,红黄黑蓝四张脸面,四样衣服,全是带刀,有夜行衣包,好生凶猛。若问四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金钱堡店中观四寇 太岁坊门首看凶徒   且说智化等三人入店,将要进上房,忽听见后面有人问:“店家,可有上房?”伙计连连答应说:“有,东跨院有三间上房,西跨院也有三间上房。”那四个人说:“我们上东跨院罢,不住店,打打尖就走。”又有一个伙计说:“你们四位往这里来。”徐良、智化,早就打量四个人俱是贼寇,生得凶恶之极。徐良进了上房,见那四个人奔了东跨院。   徐良把施俊放在里间屋中,放下帘子,店家打来洗脸水,随后烹茶,然后就教预备饭食。就是智化一人喝酒,另教店家预备点汤水,两碟馒首。施俊也吞食不下,喝了汤,吃了两个馒首。徐良把剩的东西拿到外间屋中,俱已吃完,叫店家伙计捡去。徐良问:“伙计贵姓?”那人说:“姓王。”徐良问:“排行第几?”伙计说:“店中伙计还有什么准排行,你老喜欢叫王几,就是王几。”徐良说:“那么叫你个王八。”伙计说:“客官别玩笑,你老人家贵姓?”徐良说:“我姓人。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知道?”伙计说:“什么事情?”徐良说:“此处有一个儒宁村施家,你可认得?”伙计说:“怎么不认得呢?无奈可有一节,正在例头上。什么事情呢?”徐良说:“那位大人,作过兰陵府知府,我在本地打死了人,幸亏他救了我性命,直到如今,也没与他道劳,顺便来到此处,只没找着住处,闻说在儒宁村住。”伙计说:“你幸亏遇见我打听,千万可去不得。如今施大老爷故世,新近全家遭害,施相公还不定死活。皆因办丧事,六十天烧船轿,大少奶奶被我们这里太岁坊抢去,施相公到衙门中告状,打了四十板,第二天就发遣。也没有准地方,咱们听见说在半路上准死。姨奶奶上京告状去了,你可千万别找去。”徐良说:“这位少奶奶被他们抢去几天了?”伙计说:“在太岁坊三天了。”徐良说:“这三天工夫,大概也成了太岁奶奶了罢。”智化恶狠狠瞪徐良一眼,心中暗说:施俊在里间屋内听着哪。伙计说:“呔!客官,你别胡说乱道。人家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可别胡说乱道。咱们听见说,她要寻拙志,有人看着,她把脸都抓破了,如今也不吃饭,也不喝水,一味的求死,就是不教她死。论说那位施大人在世可没作过不好的事情,这后辈受的苦处可不小。”徐良说:“我可不去了。”又叫伙计出去烹茶。徐良说:“智叔父,我弟妇没死,这就不怕了。你老人家出去置买东西去罢。”智化答应一声,拿了银子,嘱咐徐良:“可别教伙计到里屋内去呀!”徐良说:“叔父只管放心,全有我哪。”   智化出了上房,直奔店门口而来,与店家打听哪里是太岁坊。伙计说:“太岁坊好找,由西往南,见着石头牌坊,那就是太岁坊。”智化出离了店外,一奔西南,进了石头牌坊。路西广亮大门,将至门首,只见门外有数十骑马,正碰上东方明送客。有一人身高八尺,黄缎扎中,绢帕缠头,淡黄箭袖袍,红青跨马服,薄底靴子,宝蓝丝带,肋下佩刀,披着一件豆青色的英雄氅。面赛姜黄,微长胡须。原来这就是黄面郎朱英,与他送宁夏国王爷的书信来了。再瞧东方明,天青色四楞绣花员外中,迎面嵌一块碧玉,双垂青缎带飘于脊背之后。穿一件斜领阔袖大红袍服,上绣三蓝色大朵团花,薄底靴子,面如油粉,两道宝剑眉,一双三角眼,狮子鼻,阔口重腮,连鬓落腮胡须,脸上怪肉横生,实在凶恶。他身后站着一人,更透着出奇,身高一丈开外,一身皂青缎子衣服,面如锅底,黑而透暗,熊眉豹眼,狮于鼻,火盆口,胸膛厚,背膀宽,肚大腰圆。猛一瞧,如半截黑塔相仿。众人送出朱英来,吩咐教人把马带过来,抱拳含笑说:“候乘。”从人把马鞭子递过去,那人上马,欠身抱拳说:“请。”东方明让大家回去,从人俱都上马,数十匹坐骑,直奔南阳府去,暂且不表。单说智化,远远看见那个黑大汉,暗暗吃惊,想这个人本领一定不小,也不知他们是哪里挑选来的。自己围着院墙,探了探道路,到了后面,见那里有一棵大柳树,烧了心子,如一个黑洞相似。暗想:教施俊在这里藏着倒不错,晚间,从这后墙进去,倒是很好的一条道路。复又看西北,是金钱堡西口,外头有个小五道庙,智化到跟前一看,是新收拾的,红隔扇,糊着黄纸,有个锁头锁着。智化往前上了月台,切近身将黄纸戳了一个窟窿,往里一看,是新塑的佛像,两边白石灰墙,思忖这个所在,比树窟窿强得多。智化看了这个所在,重又返至街里头,买了一副鞋帽蓝衫,急速回店,启帘进了上房屋中。徐良把包袱接将过来,放在桌子之上,问道:“智叔父,可把所在看好?”智化说:“已经看妥。”徐良说:“多一半是树窟窿内,或五道庙,是与不是?”智化说:“贤侄男,多一半你也去了。”徐良一笑:“侄男假装走动,我就上太岁坊绕了一个弯儿,赶紧回来了。”智化说:“你看了他送客没有?”徐良说:“我没看见!你老人家可看着东方明了么?”智化说:“我看着东方明,他是凶恶。他身后还有一人,好生狰狞怪恶,比你二哥高半个头,又胖大,可不知这个人是谁?”徐良说:“侄男到那里,看他门首无人。晚间教我施大兄弟在哪里等候?”智化说:“你既然是看见啦,总是五道庙内好。”两个人把主意定妥,到里间屋中告诉施俊。又听到东院那四个人走在院中,说:“我们饭钱开发清楚啦。”店中伙计说:“你们走么,我们可慢待。”徐良复又扒着窗户看了一看四个人,回来告诉智化说:“叔父你瞧,这四个人来头不正,要据我看,他们准是东方明的余党。”智化说:“咱们不管他的事情。”随即把晚饭吃毕,将残家伙撤去,掌上灯火,不到二更之时,把所用的东西,俱都带上,智化拿着包袱,施俊仍用青纱遮面,还是叫徐良背着。智化把店中伙计叫来,说:“把我们这屋门锁上,我带着我的侄子,看看病去。还要到他表弟家瞧瞧哪。我们一到他表弟家,他可不定回来不回来,我们是准回来的,你可别上店门,多等一会。”伙计说:“客官只管去,不怕是五更,就是天亮回来,我们有打更的在门洞内伺候。”爷儿三位离了高升店,走到金钱堡西口之外,上了小五道庙月台,徐良把施俊放下,拉出大环刀来,对着锁头当的一声,就把那锁砍落。智化推开隔扇,三人进去,参拜了一回神佛。智化把包袱交给施俊,教他在拜垫上坐着。徐良出去,搬了一块大石头来,嘱咐施俊:“等我爷们两个走后,把这石头,顶在隔扇之上,凭他是谁叫门,你可别开,听出我们语声来,你再开门。”爷俩出了五道庙,施俊把隔扇关上,用石头一顶。静等着听妻子喜信。   智化、山西雁离了五道庙,一直奔正南到太岁坊后身。到了后墙,二人一纵身驱,蹿将上去,就把墙上灰片揭下一块,往下一打,一无人声,二无犬吠。叔侄下了墙头,趴伏于地,往四下瞧看了一回,正是花园子景致:亭馆楼台,树木丛杂,太湖山石,抱月小桥,月牙河,四方亭,荼縻架,好大的一个花园子。二人飘身下去,智化说:“我在前面,你在后面,我若得着金氏的下落,我与你送信。你若得着金氏的下落,你与我送信。”说毕,叔侄二人分开,智化上前边去不提。   且说徐良找到了一片竹塘,自己把夜行衣包解下来,打开放在地下。就把那白高帽子拉直,足有三尺高,他自己套在壮帽之上,后面有两根带子,在脑后系好。又把孝袍子穿上,把刀别在外边,又将麻辫子,虚拢住腰,再把舌头挂上。此时可没哭丧棒,就是空着手。徐良扮出这个吊死鬼来,带着他那两道白眉毛,正像吊客一般。自己一乐。又学着鬼叫的声音,吱吱的乱叫,由西往东乱跳,又从东奔到西边,越奔越乐,来回好几次。跳了半天,自己想起来救人要紧。来到西边,找他夜行衣服,不料包袱踪迹不见。要问何人拿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遇吊客魂胆吓落 见大汉夸奖奇才   且说徐良扮成吊客,学演这个鬼形,回头一取包袱,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自己一怔,往正北一看,正对一座大楼,自己想了想,准许是这楼上有狐仙,听说狐仙最喜闹着玩,大半是狐仙爷,把我包袱拿去了,待我叩求叩求。想罢,冲着大楼,下了一跪,说:“狐仙老爷,别与我闹着玩,我这里是有正事的,我要没事,这么闹着玩,更对我的意思了。也不管是狐仙老爷,也不管是狐仙太太,也不管是狐仙公子、狐仙少奶奶、狐仙小姐、不管是谁把我包袱拿去,早早还了我罢。前头还有人等着我,别误了我的正事。话我可是说明了,我先躲避躲避,让你们好往外还这个东西。”说毕,站起身来,走在竹塘东北角上,站了半天回来,再看包袱仍然没有,复又照前番说了一遍,仍是到那里,等了片刻工夫,回来时节,仍然不见。可把山西雁这个火性惹上来了,冲着大楼把舌头摘下来说:“你可别欺侮我老西,别看你是狐仙,不定有老西的位分大没有。我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我还给你下了一跪。你若还出来,可是好多着的啦。”说完过去一瞧,仍是没有。徐良就骂出来了,说:“乌八的驴球!”这一骂,可就骂出祸来了。就听刷拉竹叶一响,叭嚓从正南上,打来一块石头。徐良说。“真是狐仙扔砖头,你显出形象来,咱们两个人,较量较量。”说着话,就由竹塘西边绕着往正南上就追。真是显出形象来了,就见一条黑影,山西雁把他的孝袍子一撩,尾于背后。那条黑影,由正南扑奔东南。先前,山西雁总疑是狐仙,嗣后听见,前边那条黑影脚底下有声音,就知绝不是狐仙。但是,自己追不上他,皆因是这孝衣又长,又是裹脚,跑得不能甚快。正跑之间,就见东边一段长墙,墙头上是古轮钱的花瓦,白石灰的墙,下截有个瓶儿门,那条黑影蹿上墙头,皆因是白石灰的墙,这个人穿的一身青衣,看的更真,就是一件怪事,没有脚。徐良跑到墙下,也就蹿上墙头,往里一看,就见正北上,有三间楼房,俱点着灯烛,还有两间东房,就瞧见那条黑影,奔东房后坡去了。   很良蹿下墙头,正要往东房上追赶,忽听见楼上哭哭啼啼悲哀惨切的声音,说:“你们这几人作一件好事,让我一死。我若到九泉之下,再也忘不了你们的好处。”又听有人说:“我们叫你一死不大要紧,你不想想,我们担待不住。依我相劝,你还是想开了罢!出,你是出不去。死,你是死不了。你还打算你丈夫尚在哪?你丈夫早死多时了。早有我们二太爷告诉知县,派了两名长解,把你丈夫的性命结果了。依我说,你从了好,大太爷大事一成,你就是个王妃哪,你有多大的造化呀。”徐良一闻此言,就知道准是弟妇,现时在这楼上呢。自己一想,追那个倒是小事,先与智叔父送信要紧,故此一转身,复又蹿上墙出来,直奔正南。忽见有一所房子,里边灯光闪烁,全是妇女讲话的声音。徐良心中一动,说:“我先在这里吓唬吓唬她们。”把帘子一掀,就见那屋中约有二十多个妇人,全都在那里喝酒哪。原来是众姨奶奶们,吃的是喜酒。这个妇人,今天晚上别管从与不从,也是要洞房花烛。皆因是东方明前头来了朋友,此时哪里有工夫过来,故此,这些姨奶奶们预先就喝上了。有些个婆子,有些个丫鬟,有十一个姨奶奶,全都在那里坐着。丫鬟婆子斟酒,说说讲讲,嘻嘻哈哈,正在高兴的时候,不料吱的一声,往门口那里一看,先进来一个大白帽子,后来进了屋子,见他穿着一身孝服,系着一根麻辫子,黑紫的脸,两道白眉毛往下一搭,鲜红的一根舌头,足有一尺多长,吱吱的乱叫。把这些姨奶奶、婆子丫鬟吓了个胆裂魂飞,顷刻间,噗咚噗咚东西乱倒,口中也有喊叫出来的,也有就死过去的。徐良越发逞能,就在满屋里奔来奔去。他只顾在屋中乱叫,不大要紧,可巧从外边来了一个人,就是内外管家王虎儿。   皆因东方明前头陪着几个人吃酒,叫王虎儿与姨奶奶们前来送信,不用教她们大众等着了。王虎儿刚到门外,就听见屋中直声直气的鬼叫,自己把帘子一掀,往里探头一瞧,原来是个吊死鬼。吓得他真魂出窍,回头撒腿就跑,一直扑奔前边去,到了厅房,掀帘进到里面,喘吁不止,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东方明正陪着四个人在那里吃酒。那四个人是南阳府伏地君王东方亮派来的,他知道东方明近来闹的事情太大,手下没有多少能人,倘若东方明闯出祸来,遇见真有本领的,怕他干受其苦,故此才把这四个人派来。这几人全都做绿林的买卖,名叫神偷赵胜,飞腿孙青,小猿猴薛昆,地里鬼李霸。皆因他们不认得太岁坊在什么地方,在金钱堡高升店内打尖,要来的上等酒席,喝着酒向店伙计打听太岁坊离这里多远。店中伙计一指,告太岁坊的地方,四个人很觉后悔,早知道离这么近,为什么在这里打尖。地里鬼李霸说:“咱们外头打了尖再去也好,省得咱们见了人家就与人家讨饭吃,也教人家瞧不起咱们,这里吃了饭倒利索。”四个人会了饭钱,就上太岁坊,见了东方明。东方明把他们待为上宾,置酒款待,问了会团城子的事情。神偷赵胜说:“如今,擂台业已搭好,在五里新街口之外,地名是白沙滩。总镇擂台的台官,就是神拳太保赛展熊王兴祖,此刻打发人去请了。”东方明问:“现在哪里请去?”赵胜说:“现在河南洛阳县姚家寨,在黑面判官姚文、花面判官姚武家内去请,此时还未到哪。我们那里大员外爷,恐怕你老人家势孤,打发我们前来,倘有用我们时节,只管吩咐。”东方明说:“若有事的时候,短不了奉恳。”   正在说话之间,忽然打外边进来一个人。赵胜四个人一瞧,如半截黑塔相似,烟熏太岁一般。连忙问道:“员外爷,这位是谁?”东方明道:“与你们见见,这就是我妻弟,姓窦叫勇强,外号人称大力将军。”又向着窦勇强说:“这四位是大哥从南阳打发来的,赵爷、孙爷、薛爷、李爷。”五个人彼此相见,对施一礼。赵胜等往上一让窦舅爷,窦勇强再三不肯,大家落座饮酒。赵胜看着窦勇强,生得十分凶恶,问道:“舅老爷所用的是什么功夫,惯使什么兵器,小巧的艺业如何?”窦勇强嘟嘟噜噜的,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正话来,说:“咱们全不懂的。”东方明在旁边哈哈大笑说:“四位贤弟,你们不知,我这个妻弟是个呆子。你们看他这个形象,还能会小巧的功夫?再要会小巧的本领,早就普天下没有敌手了。”赵胜说道:“我看舅老爷身胚,必然膂力大。”东方明道:“论他的本事,使一条熟铜棍,会行者棒,按说行者棒三十六招,他总共只记得六招。别看他棍的招数虽少,动手时节百战百胜。”赵胜道:“准是力大棍重,见者就死。”东方明说:“不是。他的棍可是重,足够八十斤。两下见面,不论人家使长短兵刃,或扎或砍,若奔他致命处来,他一急,用棍往外一磕,来人就得撒手扔兵器。若不奔他致命处来,他尽自不理,仍是拿棍打人,人家只管扎他砍他,只要不是致命处,他仍然不怕。”赵胜说:“原来是金钟罩的功夫。”东方明说:“不是。”李霸说:“是铁布衫的功夫?”东方明说:“也不是。我告诉你们众位,实在是件奇事。他生成的憨傻,世路人情一概不懂。浑身上下,生成的一身鳞甲相仿,类若象皮一般。他还有个外号,叫癞皮象。他的胳膊对着咱们的胳膊一蹭,就得皮破血出。咱们刀要是砍上他,也能砍一个口子,只要把刀抽出来,立刻这个口子就长上啦。这个癞皮象的外号儿,真没把他认错。还有一节,这样大的岁数了,仍然还是童体。”说得赵胜四个人无不夸赞。薛昆说:“这样年岁还是童体的可少。”东方明说:“我给他提了几回亲事,他不知道娶来媳妇是作什么用的,一定不要。”孙青说:“据我看,这个人不凡,明年王爷一兴兵,定是给王爷开基定鼎的功臣。”正在喝酒叙话之间,王虎儿奔进来,张口结舌说:“后头闹鬼呀!”东方明问:“什么鬼?”王虎儿说:“大鬼,有七八十丈高,脑袋像车轮那么大,眼睛似两盏灯,一尺多长的舌头,嘴里往外喷火,穿着一身孝衣袍子。哎呀!怕死我也。在姨奶奶屋里乱闹,把姨奶奶全都吓死了。”东方明问:“此话当真?”王虎儿说:“小人焉敢撒谎。”东方明一声吩咐,叫护院的抄家伙,打更的点灯笼,去到后院捉鬼。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东方明仗造化捉鬼 黑妖狐用奇计装神   且说东方明一听姨奶奶房中闹鬼就急了,立刻吩咐看家的、打更的抄家伙,掌灯火,立时间一阵大乱。护院的进来十数个人,外号儿叫夹尾巴狗、长尾巴狼、无毛鸡、花脸野猫。怎么都是这宗外号?真正有本领的谁上他这儿来!这都是些无能之辈,狐假虎威,在他这里混碗饭吃。听见员外爷叫大众抄家伙,前来问:“员外爷唤我们有何事情?”东方明说:“你们到后院与我去捉鬼。”众人一听,全都吓得身躯往后倒退,说:“员外爷,别的事全行,要叫我们捉鬼,那可不行。人鬼是两路,纵然有本事,谁能捉得住鬼哪!”东方明说:“你们既然在这里看家,我叫你们捉鬼,就得去捉。”那些人你推我让,就没一个敢上前。东方明气得拍案乱嚷。赵、孙、薛、李四个人说道:“二员外爷不必动怒,我们去捉鬼。”东方明说:“不用你们去。可见我手下的人,皆是些无能之辈,叫他们瞧瞧,还是我去捉鬼。”吩咐一声:“看我的兵器来。”便有两个人,抬出一根虎眼金鞭。赵胜等看这鞭,足有碗口粗细,把抬的二人压得歪歪趔趔。就见东方明一伸手,接将过来,并不费力。赵胜等暗暗把舌头一伸,说:“二员外爷好大膂力。”东方明早就把长大衣服脱去,摘了头巾,气昂昂,拿着一根鞭,出了厅房,直奔后边去了。连赵胜等并家人,带护院的大众,点着灯球火把,也奔后边来了。王虎儿见他们人多,先就跑到前边带路。至姨奶奶屋子外头听了听,此时屋中,又没有什么声音啦,冲着东方明用手一指,说:“就在这屋子里哪。”赵胜等要进屋子,东方明把他们拦住说:“不用你们,还是看我的。”自己心中忖度:有人常言,为人平生的造化,若有举人之命,晚间行路肩头上就有一盏灯,鬼就不敢欺身。若要有进士之命,晚间肩头上有两盏明灯,位分再要大些个,脑袋上就有许多的明灯。若要哥哥作了皇上,我就是一字并肩王,我这脑袋上、肩头上,不定有多少灯哪!我先要把脑袋伸进去晃晃,屋中要是有鬼,叫我这脑袋上面灯也就把他照灭。想好了这个主意,自己把帘子一掀,把脑袋往里一伸,也是心中害怕,闭着眼睛把那脑袋晃了几晃,并没有鬼的声音,自己就把胆子壮起来了。睁开眼睛一看,连个鬼影儿全无,想着自己造化是真大呀!就是地下横躺竖卧,尽是那些姨奶奶、丫鬟婆子。东方明道:“大众跟我进去罢,鬼已被我治灭了。我这可作了一件损事,这鬼教我这灯照灭,永世也不能脱生去了。”赵胜等也是纳闷,他有什么灯?也没瞧见一点亮儿,这可是件怪事。赵胜等大众进去,就把这些妇人扶起来,待了半天,全都悠悠气转。东方明坐下,问缘由,那些人异口同声,说的鬼的形象,又与王虎儿说的不同。东方明安慰了她们半天,又说自己怎么造化,从此就不会再有了。   众人正在恭维东方明,忽见窦勇强跑进来说:“姊丈,前头院子有个神仙,驾着白云,在半天空中嚷哪!说他是夜游神。”东方明一听,又是一怔,怎么今天晚上神鬼全来了哪!赵胜等也都是一怔。此刻,又有几个家人怪嚷着,往里直奔,说:“员外爷!可了不得了!前头夜游神那里说哪,叫我们好好把金氏娘子送将出去没事,若要不送,要叫咱们一家子都化成脓血。”东方明说:“待我去看,劝姨奶奶不用担惊害怕,有我在,一福压百祸,我到了就不见了。”   大众执定灯火,奔到前边,来至厅前院内,果见半天空,类若半云半雾之中,一个金脸红头发之人,穿着一件青衣服,手中蝇拂子乱摆。众人中有信以为实的,七言八语,纷纷议论。惟独赵胜细细瞧看智爷,总未深信。原来智化与徐良分手,一直扑奔正南,各处找寻金氏所在。可巧正走在更房,见里面点定灯烛,窗根纸有破损的地方,往里看了一看,原来是两个更夫在那里一个跪着,一个手中执定酒壶。跪着的说:“你准保我有贼伸手就能拿着,我给你磕头。”那醉鬼说:“咱们这个招儿,错过你,还不教哪,拿去,在门后头。”跪着的那人就从门后拿出一个口袋来,高够一尺开外,碗口粗细,抽着口儿。那醉鬼说:“徒弟过来,我告诉你怎么使法,可别轻易就传人哪。一只手袖着手勾子,一只手袖着口袋,要是遇见有贼,把这口袋拉开冲他面门一抖,用手勾一搭,搭躺下就捆他,凭你托天本事,也要将他拿住了,为是迷失二目,还好逃走吗?”正在说话之间,一阵大乱,众人喊叫后面捉鬼。这两个人一闻此信,急忙出去,智爷心中纳闷,到底这口袋内是什么物件?屋内无人,自己一纵身,蹿到屋中,就见门后放着五六个口袋,全是一般大的尺寸,把口袋嘴子打开一看,原来是白沙石磨的面子,过了细箩。智爷一见此物,计上心来,提着口袋,往前就走,找了一个僻静所在,打开包袱,把自己衣服换妥,将刀插在丝带之内,上边罩了一领青衫,戴了隔面具,就是那小孩子戴的鬼脸一般,却是金脸红发,眼睛鼻子口这几处皆有窟窿,可以出入气和往外瞧看。上面有个飘带往脑后一系,复又拿了蝇拂子,把包袱往腰间一系,提着白沙石口袋,往前就走。行到厅房后边,一纵身蹿上后坡,扭项往后边一看,见后边灯笼火把,人声乱嚷:“捉鬼呀!捉鬼!”智爷就知道是徐良的故事了。自己往前来,一路之上,各处留神,总没找着金氏的下落,只好也就装起神来,使个诈语,使他们家内之人,说出金氏的方向,再去搭救。拿定了这个主意,说:“呔,下面听真,我乃夜游神是也。奉玉帝敕旨、我佛牒文,鉴察人间善恶,今有东方明作恶多端,快快前来见吾神,好开活汝的性命!”随说着,早就看见底下拥来不少人,也有由屋内出来的,也有从别院跑过来的,也有打着灯的,也有在黑暗处站着的。乘着此时,智爷在房上往上一蹿,又蹿起有一丈多高,使了一个云里转身,就把那白沙石面一洒,下面人看这夜游神,犹如从天宫驾着白云坠落下来的一样。家人撒腿往后就跑,与东方明送信去了。工夫不大,见东方明率领大众,由后面往前院而来,智爷复又把那白沙子面,刷刷啦啦的乱洒。伏地太岁东方明带着赵胜、孙青、薛昆、李霸、窦勇强来到前院,大众抬头一看,夜游神复又说道:“呔!下面听真,吾乃夜游神是也。奉玉帝敕旨,鉴察人间善恶。今有施俊夫妻,被东方明所害,金氏娘子,乃是三贞九烈妇人,你若知时务,急速将金氏送回家去,以免尔等灭门之祸。如若不然,吾神教你全家大小,一时三刻,俱化为脓血。”东方明一闻此言,身不摇自颤,就对窦勇强等众说:“今有夜游神指教于我,快把金氏送回他们家去罢,以免咱们全家之祸。”赵胜在旁边把孙青叫将过来,低声说道:“这是夜行人假装夜游神,那云彩是洒的白沙子粉,你们会看不出来?待我由后面上房,你们逗他说话,我把他踢下房来,你们乱刀就剁,咱们在二员外面前,显显本领。”孙青点头,转身就与智爷说话:“夜游神老爷,我们这就送出金氏去,千万可别降我们一家罪。”智爷说:“急速快--”那个送字未能说出,就听见‘哎呀’一声,只见一个人摔下房来。众人用刀乱剁,叱哧咯哧,鲜血淋漓。要问智爷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赵胜害人却教人害 恶霸欺人反被人欺   且说众贼听夜游神“哎呀”一声,噗咚从房上摔了下来。孙青、薛昆、李霸三人把刀亮出来,叱哧咯哧一阵乱剁。东方明见大家乱剁夜游神,不觉心中害怕,反倒拦阻他们几个说:“你们因何乱剁夜游神?此乃神圣,断断不可。”孙青说:“你老人家怎么知晓他是夜游神?这都是夜行人的主意,装神扮鬼。再说绿林中人都是高来高去,二员外请想,他既是夜游神,怎么教我哥哥一脚喘下房来?”东方明方才明白,说:“这既不是夜游神,后面那个定不是鬼了。”正在说话之间,忽听房上一声喊叫:“呔!下面该死的恶霸,敢用刀剁夜游神,你们该当何罪?”众人一听,房上又有夜游神说话,大家细细一看,剁的这人,不是夜游神,原来是赵胜。一个个面面相觑,暗道:“赵大哥怎么打房上摔下来了?”原来赵胜先时与孙青低声讲话,智爷就明白了,准是商量暗算于我,一回头,就见赵胜果然上了房。赵胜慢慢爬房脊过来,往起一抬身,对着智爷的臀就是一腿。智爷容他一踢,自己“哎哟”一声,却揪住了赵胜的腿腕子,往下一带,恶贼身不由自主,噗咚摔下房来。众人并没看明白是谁,此时又听夜游神说话,大众方才细细瞧看,彼此异口同音说:“员外爷,咱们上了夜游神的当了。”众人大骂夜游神。智爷一生就是不受人骂,本与徐良商量,次日再动手杀人,被众人一骂,壮上气来了,把隔面具飘带一解,脱下青衫,扔了沙子口袋,把蝇拂子往青衫里一卷,放在房上,回手抽刀,说:“夜游神要汝等的性命来了!”众人往两边一闪,智爷脚落地面,东方明说:“你们若拿不住这人,等二员外上去,我平生永不喜以多为胜,总是单打单我才动手哪。”众人说:“拿住这个人,与我们大哥报仇!”一个个手中兵刃往上乱剁乱砍。智爷这口刀,遮前挡后。幸好那两个出色的倒没上来。   正在动手之间,后边又有人来说:“员外爷不好了!后面又有鬼闹起来了。是一个大白人,无论男女的房中,他掀帘子就进去,此时吓死人不少哪。”东方明说:“还是我自己去捉鬼。”教那人在前头引路,奔至后面,那人用手一指,果然就在屋中,吱吱的乱叫。东方明奔到屋门口,仍然是把帘子一掀,眼睛一闭,他吃着上回那个甜头了,将头一摇,想着头上的灯把鬼照灭,晃了半天,果然听不见鬼叫了,倒把山西雁吓了一跳。头一次,是徐良把众姨奶奶吓躺下,自己往别处去了,东方明伸进脑袋来,徐良没看见。这一次,山西雁瞧他闭着眼睛,头颅乱晃,不知是什么缘故,就用自己舌头,冲他面门,舔了一下。东方明就觉着冰冷,在面门上又一蹭,他睁眼一看,哎呀一声,险些栽倒,这才看见徐良这个样儿。自己又一壮胆子,想着前面的是人,后面明也是人,就用手中鞭,对着徐良打来。山西雁回头就跑,东方明更觉胆大了,也就冲进屋,追赶徐良。屋当中有张八仙桌子,徐良在前,东方明在后,绕着八仙桌子转。东方明把那鞭对着徐良后身,飕的一声打去,“扑咚”摔倒在地。列公听请,可不是徐良摔倒在地,论东方明的本事也打不着他。山西雁瞅着他一横鞭,自己往旁边一闪,就见东方明摔倒在地,又见由桌子底下,蹿出一个人,膝盖点住东方明后腰,立刻就捆。徐良回头,看此人穿一身皂青缎夜行衣,软包中,绢帕包头,洒鞋,青缎袜子,背后插刀,总没看见他的面目是谁。徐良纳闷,走过前来,将要问那人是谁,就见他将东方明捆好。一纵身躯起来,与山西雁磕头,说:“三哥,你老人家一向可好。”徐良哈哈一笑,说:“老兄弟,你真吓着了我了。”把艾虎搀起来,又说:“老兄弟,你来得实在真巧,我与智大叔,正因此事为难。”艾虎问:“什么事情?”徐良说:“兄弟,你不用明知故问,你不是为盟嫂而来么?”艾虎说:“不错,正是为我施大嫂子。”徐良说:“我们正为此事为难,我比施俊年岁大,不能往外背弟妇,教大叔背,智叔父也不愿意,老兄弟,你来得甚巧,往外背弟妇,非你不可。”艾虎说:“来可是来了,要教我往外背嫂嫂,那可不能。”徐良说:“咱们上前边去,找智叔父去。你背不不背,不与我相干。”艾虎说:“很好。这个恶霸,咱们是把他杀了,还是怎么处?”徐良说:“依我主意,别把他杀了,留他活口,听智叔父的主意。把他口中塞物,将他丢在里间屋里床榻的底下,咱们先往前边找智叔父去。”艾虎过来,用东方明的衣襟把他的口塞住,把他提起来,至里间屋中,往床榻底下一放,复又把床帏放将下来,二人复又出来。   艾虎问:“三哥,你因何这样打扮?”徐良就把自己的事情,对着艾虎学说了一遍。复又问艾虎的来历,小义士说:“我的话长,等事毕,再慢慢的告诉三哥。”又教三哥把那袍子脱了,好往前边动手去。徐良说:“你叫我脱下袍子,你拿我的东西还不给我么?”艾虎问:“什么物件?”徐良说:“你不用明知故问,拿来罢。”艾虎又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徐良说:“我的夜行衣靠。”艾虎说:“你的夜行衣靠,怎么来问我呢?”徐良说:“准是你拿了去,没有两个人。”艾虎直急得要起誓,说:“实在不是我拿了去了。”徐良说:“必是你嗔怪我方才找包袱时节口中不说人话,不肯还我,是与不是?”艾虎微微一笑说:“三哥,你方才找包袱说什么来着?”徐良把找包袱言语说了一遍。小义士闻听嗤的一笑,说:“很好很好。”徐良问:“到底是你拿去不是?”艾虎说:“总是有人拿去就是了,可不是我。不用打听了,咱们先去办正事要紧。”山西雁无奈,只得把头上帽子、麻辫子、孝袍子、舌头俱都摘下来,同着艾虎,直奔前边而来。前边正在动手之间,二人把刀亮出来,一声喊叫,这两口利刀,非寻常兵器可比,就听叱哧磕哧,乱削大众的兵刃。众人一齐嚷叫“利害”。   前院孙青、薛昆、李霸与护院的并家人等,正在围着智化动手。这些人倒不放在智爷心上。忽见窦勇强提着一根熟铜棍,从外边往里一闯,向智化盖顶兜头打将下来。智爷看他力猛棍沉,往旁边一闪,用了个反背倒披丝的招数,对着窦勇强后背脊砍去,就听见吱的一声响亮,把智化吃一大惊。就听见窦勇强说:“哎哟,你怎么真砍呢?”仍然抡棍奔智爷而来,就在三五个回合,智爷只顾用刀一砍,被他那棍一磕,“当啷”一声响亮,把自己利刀磕飞。刚要往外逃蹿,徐良、艾虎赶到。徐良用他手中大环刀遮前挡后,保护智爷闯将出来,离大众动手的地方甚远,叔侄方才说话。智化说:“艾虎从何而至?”徐良就把两个人遇见,拿住东方明的事说了,又告诉智爷金氏的下落,让智爷到楼上先救金氏去。智化说:“有艾虎来了,不用我去背金氏。”徐良说:“我艾虎兄弟也不肯背,金氏还让你老人家去救。”智爷说:“也罢,我先到楼上看看金氏侄媳妇去。你们把前头事情办毕,再上楼找我。”徐良给智爷找那一口利刀。   智爷扑奔东北,直奔藏金氏的楼而来,则至楼下,就听楼上面哭哭啼啼的声音。正要蹿上楼去,忽见由瓶儿门那里来了一个灯亮,走在楼下,高声嚷叫说:“上面的听真,现有员外爷吩咐,别论这个妇人从与不从,教我先把她带将下去,员外爷先教他失了节,然后什么人爱救她就救。张姐你下来,我告诉你句话。”上面那个婆子说:“李大嫂,你好好的看着她,别教她行了拙志。”上面一个婆子说:“我早知道你们两人有私话,下面说去罢。”智爷暗地一想:倒是很好一个机会,省得自己上楼,当着金氏杀婆子,倘要吓着金氏,反为不美,顶好是在楼底下杀她。想到此,智化先就纵身过来,一刀先把那男子杀死,然后见那婆子下来,智爷赶奔前去,一刀又把那婆子杀死。复又往楼上叫说:“李姐,你也下来,我告诉你一句心腹话。”楼上那婆子说:“说话的是谁?”智爷说:“是我,你连我的语声都听不出来了?”那婆子说:“我不能下去,我这里看着人呢!”智爷说:“你只管下来,难道说还跑得了她不成?”那婆子也是该当倒运,无奈何走下楼来,始终没听出是谁的口音,下了楼随走随问:“你到底是谁?”智爷见她身临切近,手中刀往下一落,“磕嚓”一声,结果了性命。复又拿着这口刀,由楼门而入,直奔扶梯,上下俱有灯火。   智化踏扶梯上得楼,心想着过去与金氏说话,焉知晓楼上已不见金氏踪迹,就见后面楼窗已然大开。智爷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大概金氏被人由此处背出去了。又不知是被什么人背走,若是自己人背去方好,倘若教他们这里人背出去,自己就对不起徒弟与侄男。想到为难之处,只得由后窗户那里,也就蹿出来,往下面一看,见有一条黑影,蹿上西边墙头。智爷随后赶了下来,过了两段界墙,方才看见前面有背着人的飞也相似直奔正西。智爷在后面追赶,说道:“是什么人背着金氏?快些答言。你若不把金氏放下,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要是恶霸余党,不放下金氏,立追你的性命。要是救金氏的,别管你是平辈晚辈,我不与你善罢干休。你这不是戏耍姓智的,你是羞辱姓智的!”智爷随说着,那人并不理论,还是一直飞跑。智爷生气,就因当初在霸王庄救倪继祖时节,由土牢中救将出来,教北侠背走,吃过一回苦处。如今总算老英雄了,却又是这样,焉有不上气的道理。故此在后面追着,越追越有气,复又说:“前面那小辈,我将好言语你不放下,我要口出不逊了。”只一句话,这才见前面那人停住脚步,原来是用大抄包兜住金氏的臀系在胸膛,为的是背着省力。那人将抄包解开,将金氏放下,转过面来说:“你老人家千万别骂。”智爷也就身临切近,气昂昂地说:“你到底是谁?”细细一看,说:“原来是你。”一跺脚,咳了一声,呆怔怔半晌无言。要问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智化送侄妇回店 兰娘救盟嫂逃生   且说智爷见着背人的把人放下,与智爷一跪,细看却是徒弟的媳妇甘兰娘。智爷一见,自己羞得面红过耳,焉有师傅要骂徒弟媳妇的道理。你道这甘兰娘因何到此?皆因是这前后两套《小五义》俱是明讲的平词,不比四大奇书,也不敢比十家才子,可也不与小说相同,乃当初玉昆石先生所留。此书讲的是明笔、暗笔、倒插笔、惊人笔。诸公细瞧,必须把此理看明,方有可观的所在。似乎艾虎、兰娘这一露面,表他们的来历,皆称为是倒插笔。不但艾虎,兰娘儿,还有甘妈妈、凤仙、秋葵、霹雳鬼韩天锦。俱已来到。就因艾虎与韩天锦在卧虎沟完姻,韩彰回家去了。这日闲暇无事,忽然凤仙想起金氏牡丹来了,她们本是干姊妹。对着艾虎一提,小义士也想念盟兄,想着上京任差,日限尚远,何不一同上一趟固始县去。夫妻一商量,秋葵也想念姊姊了,要一同前往。秋葵要去,兰娘儿也要一路前往,霹雳鬼也要去。沙老员外不放心,怕的霹雳鬼闯祸。艾虎也不愿意同着霹雳鬼一路前往。甘妈妈说:“既然这样,我同着他们一路走走。”沙老员外方才放心,雇了驮轿两顶,艾虎、霹雳鬼骑马,甘妈妈、兰娘儿、沙氏俱都坐驮轿。一路无话。到了那里,也是住在金钱堡西边德胜店,把上房、东西房俱包下。这日天色已晚,打算明日再往施俊家去。沙氏叫艾虎打听打听,施老大人是尚在,还是故去了。艾虎就与店中伙计打听施家之事,那伙计连连摆手说:“千万可别提施家事情了。”艾虎问:“什么缘故?”伙计就把施家之事一五一十学说了一遍。沙氏一闻此言,不觉二目之中落下泪来。艾虎等店中伙计出去,也就止不住往下落泪,惟有甘兰娘在旁哈哈笑个不止。艾虎不觉怒气上冲,说:“你也太无调教了。论说妇道的规矩,三从四德是根本,丈夫要是遇见喜事,你也帮着欢喜,若是遇见烦事,你就帮着愁肠才是。我与你姐姐都在这里悲泣,你反倒在那里哈哈的笑。”艾虎虽这样说着,甘兰娘儿还是哈哈直乐,乐了半天,说:“请问你一件事情,你是何人的门徒?”艾虎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谁人不知我是黑妖狐智化的徒弟?”兰娘又问:“什么人的义子?”艾虎说:“你这是没话找话说,我的义父是北侠,难道你就不知?”甘兰娘哈哈又笑说:“可惜呀,可惜!师傅、义父那样的英雄,认你这样义子徒弟。我可是女流之辈,我可也听说过那二位老人家挥金似土,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济困扶危,有求必应。可惜收你这样徒弟,听见盟兄全家遭害,不想一个主意与盟兄报仇,反倒同着我姐姐在那里哭哭啼啼。你是个八宝罗汉须眉男子,万岁爷家现任职官,你与施大哥八拜为交,生死弟兄,不思念与哥哥报仇,这就叫有负前言,连一点大义纲常全无。你在此流这妇人泪,也是无益干事。若能把哥哥哭活,把姊姊哭的身离虎穴,就是把二目哭瞎,也不枉哭了一场。依我愚见,你要不敢到恶霸家中与哥哥报仇,我就要前去探道啦。只要把道路探好,今日晚间,妾身背插一口钢刀,夜入太岁坊,把恶霸家中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金姊倘若未死,把姊姊救出龙潭虎穴,就算替我丈夫尽尽交友之道了。”甘兰娘这一番话,把一个艾虎说得面红过耳,说:“你出此狂言,敢跟着我今日晚间夜入太岁坊,走这一趟么?”甘兰娘说:“你要不去,我自己还要前去,何况又是跟你前去,焉有不敢之理!”艾虎真就出来探道,探明道路,转头回来。   大众吃毕晚饭。艾虎换了夜行衣靠,兰娘儿也拿绢帕把乌云罩住,摘了钗环镯串,脱了衣裙,尽剩里边小袄,用汗巾扎腰,多带了一根抄包,背后插刀,换了软底弓鞋,同就艾虎从后墙跳出去,直奔太岁坊。走到五道庙,远远看见山西雁搬着一块石头进庙去了。艾虎告诉兰娘儿说:“这个是三哥,大概还有别人。”不多时,又有智爷出来。艾虎说:“他们也为此事而来,不用过去见他老人家,咱们谁先到谁救。”倒是艾虎先进的太岁坊。夫妻分手,艾虎往前面去了,兰娘儿在花园子里一绕,若论胆量,这个妇人可算得是第一。忽然见一人,穿了一身孝衣服,可把兰娘儿吓了一跳。细一看,却原来是三哥,心中暗暗纳闷,他因何这样的打扮。只见他扭来扭去,正扭得高兴,兰娘儿就把他这夜行衣靠包袱拿起来了,打算他真急了时节,好把包袱给他。不想他口出不逊,这一骂把甘兰娘骂急了,一赌气包袱也不给他了,找了一块石头,对着徐良打去。徐良随后一追,兰娘儿便跑,跑过了东房,后来不见徐良追她,方才又从东房过来,各处寻找金氏。后来找着金氏,由后楼蹿将上去,戳破窗棂纸,看了半天,方才听得明白,暗暗夸奖金氏。本打算要进去杀婆子,也是怕唬着金氏,可巧遇见智化用了个调虎离山计,自己便开了后楼窗,来至金氏面前,解了绳索,说:“姊姊多有受惊,我是前来救你。”金氏说:“你要是我的恩人,容我一死,我也不能出恶霸门首。”兰娘儿问:“什么缘故?”金氏说:“我既到恶霸家中,我要出去也是名姓不香。”兰娘儿说:“我不是外人,我是艾虎之妻。”金氏说:“你是艾虎之妻?你姓什么?”兰娘儿说:“我姓甘。”金氏说:“你更是胡说了。艾虎之妻姓沙,你怎么告诉我姓甘呢?”兰娘听她问到此处,觉得脸一发赤,低声说:“妹子,我是艾虎的侧室。”金氏方才明白。兰娘儿早把她背将起来,用大抄包兜住她的臀部便往背后一背,抄包的扣儿,系在了兰娘儿的胸前。刚出来,便遇着智化后边追赶,明知是师傅,故意一语不发,后来听着他口出不逊,自己不能不答言。方才把抄包解开,把金氏放下,双膝跪倒,说:“师傅别骂,徒弟媳妇在此。”智爷一看是甘兰娘,自觉脸上有些发愧,搭讪着问:“原来你们夫妻俱都上这里来了。”兰娘儿便把来由对着师傅学说了一遍。智爷说:“你们来得甚妙,我们爷们正为背金氏发愁呢,我先保护你们出去,然后告诉你们一个主意。”金氏一看,原来是智化,当初曾在夹峰山见过一次。便与智爷磕头,道:“智叔父,侄媳妇被恶霸抢来,本不打算出去,现有弟妇前来救我。我要行拙志,我妹妹不教我死,我若不死,出去怕人谈论,名姓不香。”说到此处便哭起来了。智爷劝解半天,又教兰娘儿把她背将起来,仍然把抄包系住,智爷保护直奔北墙而来。兰娘儿蹿上墙头,飘身下来。智爷也便跟出墙来,送她们直奔德胜店。   走着路,智爷就告诉兰娘儿一个主意,说:“施相公现在五道庙内,此刻倒不用叫他夫妻相见。先把你姊姊背回你们店去,可别叫店中人看出破绽来。明日五鼓叫他们套车,你们上车之时,店中人绝看不出女眷中多出一个人来。我带着施公子、徐良前来寻找你们,作为是咱们一路前往。”兰娘儿点头说:“师傅这个主意很好。”随说着就到了店的后墙,智爷说:“我就不到里面去了。”兰娘儿一回手由腰中解下一个包袱来,交给智爷,兰娘儿说:“你把这个包袱交给我三哥,告诉他以后说话再不留神,巴掌可要上脸哪。”智爷问:“这个包袱,你是从何得来?”兰娘儿说:“我是捡拾三哥的。”智爷也不往下再问,把包袱系在自己腰间,看着兰娘儿蹿上墙头,进店里面去了。自己复返回来,蹿进太岁坊后墙,仍然奔了前边动手的所在。此时那些动手的人,已然被艾虎杀了个七零八落。智爷复又杀进来,便见地下横躺竖卧,也有带着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遍地半截兵刃不少。又听正房上一声喊叫,原来是东方明赶到此处。皆因艾虎把他捆上,口中塞物,丢在床下,二位英雄出来之后,原来有个家人远远看着,等徐良他们去后,家人进来,便由床下把东方明拉出来,解开,又将口中之物掏出。东方明吩咐家人去带金氏,想着霸占之后由他们去救,不想工夫甚大,自己一赌气也奔东院来了,将到院内,便见婆子家人,俱都被杀。楼上不见了金氏,直气得大骂一场,又上前边动手来了。将到前院,便见家人乱嚷说:“从外面来了两个大山精,打进来了。”要问来者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窦勇强中铁棍废命 东方明受袖箭亡身   且说恶霸见丢了金氏,大失所望,便想着上前边杀了这几个人,也出出他胸中之气。将到前边一看,他家下的人俱都无心动手,机灵的全都逃了性命,痴呆的还在那里交手。又从外边跑进几个人来,喊说道:“员外爷,可不好了,由门外来了一个大山精,一个母夜叉,提着两条浑铁棍,睁着两只眼,看不见咱们的大门,口中嚷说:‘怎么这里没门哪?’母夜叉又说:‘那边有门。’大山精说:‘走这里进。’便用棍一搠,墙便倒了,飞腿便走,不久的便打到这里来了。”东方明一闻此言,这又是一件奇事。忽听大吼一声,犹如外面打了个霹雳相似。艾虎里边听了就知道是二哥的声音。原来是韩天锦夫妻二人到了。   皆因艾虎与兰娘儿夫妻商量上太岁坊的事情,可巧被秋葵听见了。也没把此事听明白,秋葵便抽身回到自己屋内,向韩天锦说:“牡丹姐姐被太岁爷抢去了,施大哥被太岁爷害了。”韩天锦说:“怎么哪?”秋葵说:“老兄弟、兰娘姐姐他们两口子去找太岁爷去了,咱们也去。”韩天锦说:“咱们便走吧!”随即提了他那条铁棍,把自己衣襟掖得利落。秋葵也便摘了花朵,脱了裙衫,里面短袄用汗中扎住,也用绢帕把头发包好,也便提了一条浑铁棍,秋葵在先,韩天锦在后,往外一走,便被甘妈妈拦住,说:“呀!我的干女儿,你往哪里去?”秋葵说道:“上太岁坊,找太岁爷去。”甘妈妈说:“呀!我的干女儿,你可去不得。有我们姑娘与姑老爷前去,你们不必去了。”秋葵说:“你快躲开,别误了我们的事情。”甘妈妈把门口一拦,秋葵说:“你要不躲开,我就拿棍打你啦。”甘妈妈说:“你要打我,可冲着我脑袋打。”秋葵真正一举棍就要打,甘妈妈往房外一闪,说:“呀!大姑娘,你二妹子要上太岁坊去哪。”凤仙由东屋里间出来,把身子将门拦住,说:“妹子要上哪里去?”秋葵一瞧势头不好,一生就是最怕姊姊,别看她是个浑人,也有主意,她把韩天锦一揪,说:“你在前头走罢。”霹雳鬼说:“使得。”他见凤仙拦住门口,说道:“躲开,不躲开拿棍要打啦。”说着棍一抢,照着凤仙就打,凤仙急忙往旁边一闪身。沙氏一瞧,势头不好,没有法子管这两个浑人了。韩天锦见凤仙躲开,回头叫着秋葵,奔出店门。二人并不知太岁坊在哪里,可巧来了一个行路之人,夫妻二人俱都看见,二人彼此棍对了棍,把路一拦。韩天锦说:“站住罢,小子。”那人一看,不但站住,且跪下了,说:“二位,我是任什么没有,就有身上的衣服,肚内的干粮。”天锦说:“放你娘的屁,如今不干那个了。”秋葵问那个人太岁坊在什么地方?那人说:“在正南。”说了才放那人去了。若依天锦,他并不认得东西南北,倒是秋葵还明白些个。二人一直往正南,进了石头牌坊,就听里面呐喊的声音,又带着灯笼火把照耀冲天。韩天锦说:“这就是太岁坊罢?”秋葵点头:“多一半是罢。”天锦问:“这里怎么没有门哪?”秋葵说:“那边有门。”霹雳鬼说:“这里开一个罢。”拿棍一杵,哗喇一声,将墙杵倒,飞步就进来了,秋葵也跟着进来了。   霹雳鬼一嚷,东方明瞧见他如山精相仿,身长一丈开外,所有这些打手还不够他一半高的身量哪。大家往上一围,秋葵施展她的棍法招数,转眼间东倒西歪,死了不少。霹雳鬼一眼就把窦勇强看见了,高声叫说:“那个大小子过来,咱们两个人较量。”窦勇强也看见霹雳鬼了,无心与艾虎、徐良动手,一摆手中熟铜棍,就奔了韩天锦来。二人并不问名姓,就打在一处。如今韩天锦跟着夫人学了八手棍,窦勇强也是多了不会,二人这一交手,倒把旁人吓住了。铜铁两条棍,叮当的乱响,秋葵在旁,总怕韩天锦被伤,卖了一个破绽,蹿将上去,单臂使平生之力,对着窦勇强臀底下、腿腕子之上,叭嚓就是一棍,若是窦勇强身体灵便,也不至于打上,皆因他棍法不精,顾前不顾后,被秋葵这一棍,噗咚一声栽倒在地。韩天锦也用尽平生之力,对着大力将军太阳穴,叭嚓就是一棍,砸了个脑浆迸出。   东方明看见秋葵一棍将他舅爷打倒,被韩天锦要了性命,自己一个箭步蹿将过去,对着秋葵后脊背,抡鞭就打。秋葵也是个傻子,不能瞻前顾后,不料智爷在旁说:“姑娘小心,鞭到了。”秋葵一扭身把那虎眼金鞭当的一声,折下半尺有余。你道这根金鞭怎么一碰就折,原来东方明就会这么一个虚体面,这根鞭是硬木胎子,上边包铜,外面涂金,借此吓人而已。吩咐一声抬鞭,抬鞭的那二人故意压的歪歪趔趔,为的是教赵胜、孙青几个人瞧看,不然怎么不敢与人动手。如今他想着暗算秋葵,不料有人提醒了,这沙氏一反手,就把鞭梢磕折,自己吓得不敢动手,转身就跑。霹雳鬼看了,就追下伏地太岁来了。秋葵也要追赶,被智爷拦住说:“姑娘,深更半夜,你不用追赶那厮去了。”秋葵听了智爷言语,也就不肯追赶。此时众人都说山精与母夜叉又到了,又带着窦勇强一死,又有东方明来交手,刚一过去,鞭又折断,所有太岁坊的众人,不求取胜,只要保住自己兵刃削不了,就算保住一半性命。   艾虎往前一栖身,与孙青两个人较量。薛昆、李霸二人,见势头不好,撤身往外就跑,山西雁就追,说:“老兄弟,你拿那一个,我拿这两个。”徐良追出那两个人去。   艾虎与孙青交手,智爷也蹿上去了。此时孙青已经手忙脚乱,也打算要跑,不料未能走开,稍一失脚,自己的刀被艾虎七宝刀削为两段,随着被艾虎一抬腿,踢在肋下,噗咚一声栽倒在地。艾虎过去要把孙青捆起,就听上面飕的一声,小义士赶紧往后一撤身躯。原来秋葵看着孙青躺下,也不管有人没人,把棍就打,把孙青打了个骨断筋折。艾虎说:“你够多么愣!”秋葵把棍复又要打那些家人。智爷把她拦住,说:“姑娘且慢。”秋葵这才不打了。智爷说:“你们大众,无非是雇工奴仆,你们主人已跑,我们不忍伤害汝等性命。”大众一闻此言,如同领了一道赦旨,丢下兵器,俱都逃命去了。这才有艾虎、秋葵过来,与智爷行礼。智爷问:“秋葵,你们夫妻,从何而至?”秋葵便把来历学说了一遍。艾虎又说:“上后面看看我盟嫂如何?”智爷说:“已然叫你妻子救回店中去了。我们在此,等等你二哥、三哥,他们回来时节,我们一同再走。”   再说伏地太岁东方明在前边一跑,后面韩天锦苦苦紧追,追来追去,追至前边一片松林。东方明料着他要一进树林,韩天锦就不追赶他了。焉知晓韩天锦不懂的这个规矩,追进树林仍赶不上东方明,一赌气,就把手中棍,飕的一声,撒手对着东方明打出去了。只听得的一声,正打在一棵松树上,伏地太岁见他把棍丢出来,手无寸铁,自己反觉欢喜,复又追下韩天锦来了。霹雳鬼本是浑人,两下里动手,焉有撒手飞棍的道理?本是得胜,反倒败回来了。东方明正追之间,忽听树上有人叫他说:“大哥别追了。”东方明抬头一看,由树上下来一宗物件,正中咽喉,噗咚一声摔倒在地。要问东方明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金钱堡羞走山西雁 毛家疃醉倒铁臂熊   且说山西雁追赶薛昆、李霸,打算要把二贼拿住。那二贼分路一跑,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徐良也就无心追赶两个贼子。就听见前边喊叫之声,是韩天锦的声音,自己也就奔树林而来。到了林中,见天锦撒棍,心里暗暗怨恨二哥,两下动手,焉有撒手扔兵器的道理?前边就是有个死人,有许多树木阻挡,也教你打不着哇。徐良一反眼,忽然计上心来。看见旁边有一棵大树,随即蹿上树去,料着韩天锦必跑,东方明必追,要从树下一过,就可以结果他的性命。果然不出所料,先把韩天锦让将过去,他在树上叫声:“大哥别追了。”东方明不知是谁,必然抬头朝树上看,徐良二指尖一点,飕的一声,正中咽喉,东方明噗咚一声摔倒在地。徐良高声喊叫:“二哥别走了!去捡棍罢。”徐良下了树,与韩天锦见礼。霹雳鬼说:“亏了三弟呀!要不是你,我准得死在这小子手里。”徐良说:“从此以后与人交手,可别撒手扔棍了。”韩天锦说:“再也不敢了,这原来不是个招儿。”过去把自己的铁棍捡来。徐良也会冤他,说:“你把这小子扛回去,见了智叔父,也是你一件功劳。”韩天锦答应,真就把东方明用肩头扛上,棍交与徐良替他拿着,直奔太岁坊来了。将至门首,早有艾虎迎将出来。说:“二哥扛的是什么人?”天锦说:“我知道他是谁呀?”徐良在旁说:“这就是太岁爷。”艾虎说:“我师傅尽等着你们弟兄二人到此,好一路前往。”随说着,弟兄三人进来见了智化。韩天锦扔下东方明,过来与智化磕头。智化把他搀起,说:“贤侄,你扛个死人来何用?”韩天锦说:“侄男追出他去,一棍将他打倒,没想他就死了。”智爷瞧了瞧东方明,就是项下有些血迹,别处并无棍伤,又见徐良在旁,嘻嘻直笑,智爷就知道是徐良结果他的性命,却叫天锦承名。智爷说:“天气不早了,我们急速就回去罢。”正在说话之间,忽见由后边跑出几个人来,细看全是妇女。有东方明的姨奶奶,也有婆子,也有丫鬟,跪在地下,求施活命之恩。智爷一摆手,尽饶他们逃生去了。智爷一回头不见艾虎,复又问徐良:“艾虎上哪里去了?”山西雁也是摇头说:“不知。”正要寻找,见艾虎由正北跑来,喘吁吁说:“走罢走罢,火起来了。”大众一看,何尝不是烈焰飞腾。智爷问:“艾虎,这是你办的事情吗?”艾虎说:“不错。我看这里有好几条人命,放起一把火来,倒省许多的事情。”智爷道:“好是好,只怕连累街坊邻舍。”智爷过去,把自己那口刀找来,徐良又把前边屋子点着,然后爷儿几个出来,直奔五道庙。走着路,智爷把腰间包袱解下来,递与徐良。山西雁一见他的包袱,说:“智叔父冤苦了我了。我只打量是狐仙与我闹着玩呢,原来是你老人家拿去。”智爷说:“不是我拿去的。我问问你,你丢了这个包袱,你说什么来着?”徐良照前言语,学说了一回。智爷说:“好,你可惹出祸来了。”徐良问:“到底是什么人拿去哪?”智爷说:“可也不是外人,你明天好好与弟妇赔不是罢,就是弟妇拿去的。她叫我嘱咐你,从此以后,说话留神,倘若再要如此,小心巴掌可就要上脸了。”徐良一闻此言,羞得面红过耳,说:“老西可真不是人啦。满口胡说乱道,我可怎么对得起我弟妇!”艾虎在旁微微一笑,说:“哥哥何必如此,岂不闻不知者不作罪。”徐良说:“实在太下不去了。咳!这是怎么说的哪。”连智化也劝解。大家就到了五道庙,先去叫门,施俊把门开了。见着施俊,艾虎与他行礼,说了始未根由。施俊与大众道劳,就用不着靴帽蓝衫了,仍然还是徐良背着施俊,出离了五道庙,大众分手。艾虎同着秋葵、韩天锦回他们的德胜店,山西雁同智化回他们的高升店。韩天锦与秋葵由店中进去。艾虎由后墙进去。至里面,艾虎见了嫂嫂,给金氏道惊。秋葵、韩天锦至里面,金氏与他们道劳。金氏与兰娘儿早就换了衣服。艾虎也就更换白昼服色,等到天交五鼓起身。   再说智爷同着徐良,背着施俊,叫开了店门,到了里面,点上灯烛,算清了账目,给了酒钱。五鼓起身,仍然叫徐良背着施俊,出离店门,直奔德胜店而来。徐良说:“智叔父,让我兄弟在地下走几步罢,我就不上那店中去了。”智爷问:“因何故?”徐良说:“我得罪了弟妇,我若到那店中,不能见不着的,若要见面,她说我几句,我有何言对答?”智爷说:“全有你老兄弟一面承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死心眼,连我还说了一句错话哪。况且她不该拿你的包袱,她就先有不是处,包管不能有一言半语羞辱你。”徐良只得点头。到了店门首,徐良把施俊放下说:“我到那边告告便。”智爷这里就叫门,里边问找谁?智爷说找姓艾的、姓韩的。不多一时,见店门一开,艾虎与韩天锦出来,见了智爷与施俊说:“我三哥哪里去了?”智爷说:“在那边告便哪。”智爷把艾虎叫到跟前,低声告诉艾虎一回,说:“少刻你三哥进去,千万嘱咐你妻子,别叫她说你三哥,你还不知道,徐良他那脸面太薄哪。”艾虎道:“师傅只管放心,我早已嘱咐明白了,绝不能有什么说的。”智爷说:“很好,原当如此。”等了半天工夫,始终不见徐良回来,打发艾虎找了半天,踪迹全无。智爷说:“不好了,徐良跑啦。”艾虎问:“就为这个事情跑的吗?”智爷说:“可不是就为这个事,还有什么事情哪?”艾虎说:“他实在想不开了。”只得艾虎背施俊进去,仍用青纱遮面。大家进来,正在女眷都要上车之时,到了里面,也都见了一见。施俊也就上了车辆,智化、艾虎、韩天锦,都在地下行走,叫店家开了店门,钱都已开付清楚。车辆赶出来,直奔正西,远远听见人声喊嚷,原来是许多人都往太岁坊救火呢!直走到天光大亮,到了一个镇店,找了一座店房,进去打尖,打脸水烹茶,预备酒饭。艾虎就与智爷说:“师傅,我三哥此去,必定上南阳府去了。”智爷说:“不错,一者为的是冠袍带履,二则为拿白菊花,三来他知道团城子里面有一口鱼肠剑,他打算要把此物得到手中,方称他的心意。借着这一点因由,他奔南阳府去了。”艾虎说:“他这一走,总算由我身上起。师傅,你老人家辛苦辛苦,送他们娘儿们上一趟卧虎沟罢,我追下我三哥去。我也找找白菊花的下落,倘若把他拿住,岂不是奇功一件。”智化说:“你要去,可也使得,无奈我也有事在身。”艾虎说:“你老人家事情太忙,我去追上我三哥,把这一点小事说开,省得日后弟兄见面,彼此全不得劲。”智爷说:“既是这样,你就去罢。”可巧被韩天锦听见了。韩天锦说:“老兄弟要去,咱们两个人一同前往。”艾虎说:“不能,你到处闯祸。”韩天锦说:“我绝不闯祸,有人打我不还手,骂我不还口,这还能够闯祸么?”艾虎说:“别瞧此时说得好听,出去走上路就不由你了。”韩天锦一定要去,说:“你不带我去,我就一头撞死。”智爷说:“他这么说着,你就同他去就是了。”艾虎说:“你一定要去,可别拿着铁棍。”韩天锦说:“我就不拿我的铁棍。”   把话说好,吃完了早饭,会了饭账,大家商量施俊的事情怎么办才好。   智爷出了一个主意:暂且叫他夫妻上卧虎沟躲避。到了卧虎沟,再往京中寄信,打听佳蕙的下落,必是在岳老将军那里住着呢。开封府的状不知告了没有。若要告了状,必有府谕,若要没告,就不便再告了。等着把这个知县撤了时节,冷淡冷淡,再回家去。施俊说:“此计甚妙。”就依了智爷这个主意。艾虎同着韩天锦先就起身去了。   智爷看着施俊、侄媳们上了车辆,也就起身。正要出店,忽见从外面来了三骑马。智爷一看,原来是铁臂熊沙龙、孟凯、焦赤。三人见着智爷,全都抛镫离鞍,下了坐骑。智爷过去一一见礼。沙老员外说:“别走哪,等着我们吃完了饭再走。”甘妈妈也过来见老员外,兰娘儿、二位沙氏、金氏全都过来见了沙、焦、孟三位行礼。老员外一见金氏满面血痕,问说:“你们夫妻也在此处,是什么缘故?”智爷摆手摇头说:“悄言!”到了屋中,伙计复又打脸水烹茶,伙计出去,智爷才把施俊夫妻的事情说了一回。老员外一听,只气得浑身乱抖,骂道:“好贼徒恶霸,反了哇,反了!”智爷低声说:“此处离太岁坊不甚远,此仇已报,你老人家不可声张此事了。”要把施俊带至卧虎沟与京都探信的话。又学说了一回,又问:“你们三位因何来到此处?”沙龙说:“皆因你侄女她们上固始县来时,我就不放心,他们走后,终朝每日心惊肉跳,我总料着,怕她们路上惹祸,故此我才约会焦、孟二位贤弟赶下来了。若要不是这里打尖,我们还会不在一处呢!”智爷说:“你们吃饭罢,吃完了饭,咱们好一路前往。”又把店中伙计叫将进来,叫他们备酒,饱餐一顿,又会了饭帐,然后大家上车。沙龙三位乘跨坐骑,保护车辆,直奔卧虎沟而来。行未半里之遥,再找智化时,踪迹不见。老员外与焦、孟二位说:“智贤弟这叫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由他去罢。”行至天晚,老员外要早早住店,皆因是有女眷,晚间行路不便。天气正当日落光景,路北有座大店,车辆马匹俱都入店,女眷住了五间上房。沙、焦、孟、施俊住了西跨院,皆因前院东西配房俱都有人住了。伙计也是打脸水烹茶。老员外吩咐看酒,要了上等肴馔一桌,将酒摆齐,四位酒过三巡,施俊说:“不好,我心内发慌。”连老员外四人,“噗咚、噗咚”,俱都摔倒在地,人事不醒。要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假义仆复又生毒计 真烈妇二次遇灾星   且说老员外只顾喝酒,没留神酒内有东西。酒过三巡,就身不由自主,四位俱都摔倒在地。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列位必疑着是黑店,却原来不是黑店。这店东姓毛,叫毛天寿,这个地名,叫毛家疃。这店东有个外号,叫千里一盏灯,先前是个占山为寇的山贼。有个伙计叫赛张飞蒋旺,二人在夹龙沟啸聚喽兵,劫夺过往客商,后来被本地面官搜山,赛张飞蒋旺被捉,毛天寿由后山滚山而逃。过了半载有余,自己扮作乞丐,入夹龙沟,慢慢搬运先前所藏的金银财物。当初劫夺的东西,是值钱的物件,俱都藏在一个石洞之中,上面用乱石盖好,就是他与蒋旺知晓此事,如今蒋旺问成死罪,就是他自己一人搬运。后来开了一座小杂货铺儿,总是贼人胆虚,怕有人知晓他的根底,自己拾掇拾掇,就回了原籍。如今也上了几岁年纪,就在此处开了一座店房。可巧这日在知县衙门里会着东方明,与知县一同拜的把兄弟,三个人交得深厚。后来知道东方亮私通了襄阳王,商量着一同造反,自己又怕事败,招出灭门之祸,打算自己这点家财足够后半世的快乐了,又没有子嗣,纵然挣下万贯家财,日后也是白便宜旁人,倒不如作一个清闲自在,不作犯法之事,到底是梦稳神安。自己就冷淡了东方明,不与他们亲近,不料东方明事败,就有王虎儿、王熊儿会同薛昆、李霸找到毛天寿店中来了。   皆因薛昆、李霸被山西雁追跑,天光大明,二人才会在一处,见面之时,唉声叹气。正要商量一个主意,就听那边树林之中,有两个人嚎啕痛哭,走过来一看,却是王虎儿、王熊儿,旁边放着两个包袱。薛昆道:“你们意欲何往?”王虎儿说:“我们一点主意没有,打算要在此处上吊。你们二位爷台要上哪里去?”薛昆说:“咱们一同上南阳府见大太爷去,让那里派人与你们员外爷报仇。”两个人一听,把包袱拾起来,一直扑奔南阳而来。四人走至晌午,到一个双岔路。王虎儿说:“你们二位爷台多走几步,我们员外爷的盟兄就在毛家疃,给他送个信息去如何?”薛昆说:“使得。”就到了毛家店。王虎儿与薛昆、李霸见了毛天寿。王虎儿哭哭啼啼的把他们一家火灭烟消的事情学说了一回。毛天寿一闻此言,也就放声大哭,问他们此刻有什么主意?王虎儿说:“我们只可上南阳府见我们大太爷去,让那里设法与我们员外爷报仇。”毛天寿问:“怎么没上县衙禀过太爷?本地太爷与你们员外爷,我们都是换贴的兄弟,那里要是知道这个事情,不能不替你们出力。这是哪里来的这伙人?又有装神的,又有装鬼的,又有大山精,又有母夜叉。想施俊乃官宦之子,怎么他认得这些个人呢?这可真奇怪了。”随说着话,就叫摆酒。不多一时,酒已摆齐。连虎儿、熊儿也就搭了一个座位,同桌而食。王虎儿斟酒,将要端酒杯,忽听外面一阵大乱,正是沙老员外到。王虎儿掀着帘子,往外一看,正见女眷下驮轿车辆,看见了金氏与秋葵、施俊几个人,王虎儿尽都认得。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他们到这店中,可算是自投罗网,员外之仇可报。怕的是施俊已是死了,怎么又会到这里来呢?一转面就与毛天寿双膝跪倒说:“大太爷应了小人这件事情,小人起去,如若不应,小人就碰死在大太爷的跟前。”毛天寿说:“你还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只管起去,我无有不应之理。”王虎儿方才起来说:“方才进来的这些车辆马匹,男女众人,就是我们员外爷的仇人到了。”毛天寿一闻此言,登时一怔,说:“哪一个要了你们员外的性命?”王虎儿说:“抢的就是那个面上有血痕的妇人。另有个黑粗胖大的妇人,我们舅老爷连我们员外爷的性命,俱死在这个丑妇人的手内。求你老人家,念着与我们员外爷八拜之情,如今她既住在这里,就如笼中之鸟、网内之鱼,若要报仇,不费吹灰之力,要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无处去找了。”薛昆、李霸也就深施一礼,说:“毛兄长,只要你老人家一点头,等至晚间他们睡熟之时,我们两个人进去,结果他们的性命。”毛天寿哈哈一笑,说:“此乃一件小事。”对着王虎儿说:“总是你家员外爷此仇当报,想不到他们自投罗网。不用你们去,我自有主意。”随即把伙计叫来,问了问上房共有多少女眷,西院有几个男人,连赶驮轿的驮夫,叫他们另住一所房屋。自己立刻去配了药料,回来并合好蒙汗药,交与伙计,就将上房中连西跨院、驮夫那里,酒内俱都下了蒙汗药。连驮夫到老员外那里全都躺下了。惟独上房女眷没躺下。是什么缘故?皆因这里有一个使蒙汗药的老行家,就是甘妈妈。在娃娃谷的时节开黑店,她那蒙汗药天下无双,无异味,无异色,酒也不浑不转,连翻江鼠蒋爷都受了她的蒙汗药酒。这店中的酒,如何瞒得过她去?把酒席摆好,将一斟酒,甘妈妈说:“慢着,这酒千万别喝!”众人一怔,甘妈妈托起这酒杯儿来一看,酒在杯内滴溜溜的乱转,并且发浑,用鼻孔一闻,这酒有药味。甘妈妈说:“好哇,险些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你们这能耐差多着的呢!要论使蒙汗药,你们在孙子辈儿上呢!”兰娘儿一见这个光景,头上就摘花朵,脱长大衣服。甘妈妈拦住说:“你先等等,那屋里还不定怎么样呢?待我先过去瞧看他们,要是受了药,先把他们救过来,然后动手方妥。”兰娘儿说:“这菜大概也就吃不得了。”甘妈妈说:“总是不吃的为是。”自己提着茶壶,把里面的茶全都倒将出来,奔到厨房,打了一壶凉水,提着直奔西院。果然,到屋中一看,全都东倒西歪。甘妈妈暗笑说:“可惜老员外久经大敌之人,不懂得他们这个圈套。”拿筷子把牙关撬开,把凉水灌将下去,一个个皆是如此,转眼之间,慢慢苏醒。沙老员外翻眼一看,连忙问道:“这是什么缘故?”甘妈妈就将受蒙汗药的话,细说一回。此时焦、孟、施俊也都醒过来了。焦、孟二位一听,只气得浑身乱抖说:“老哥哥抄家伙。”老员外问甘妈妈:“你们那边,倒没受他们的诡计呀!”甘妈妈说:“我们刚才斟酒,就看出他们破绽来了。”老员外先教甘妈妈过去嘱咐姑娘们,别教她们出来动手,连施俊也带至那边去罢。   甘妈妈点头,就把施俊带到前院五间上房之内。将至屋中,早被王虎儿看见。皆因王虎儿扒着东屋窗棂一看,说:“那老婆子怎么打西院出来?并且那施俊也奔上房去了。”毛天寿说:“再等片刻,看看如何,也许是把那相公约到前面喝酒来了。”又等了半晌,绝无动静,随着叫伙计到上房,问问添换什么酒菜,看看怎么样子。伙计答应一声,往外就走,来至房中,一掀帘进去,说:“太太们添换什么酒菜?”刚进屋中一瞧,这些太太们都是短衣襟的多,拿刀的拿刀,提棍的提棍,见势头不好,刚要回身,早被兰娘儿磕哧一刀杀死。兰娘儿头一个就一掀帘子闯出来了,紧跟着秋葵一抡混铁棍也蹿出去了。毛天寿就知道势头不好。凤仙也把长大衫脱去,也提一口刀,论说凤仙使弹弓最熟,进店下车辆,没料着有这些事情,弹弓还在车上绑着呢,弹囊儿可在包袱里面。凤仙挎了弹囊,提着这口刀,出离屋中。此时西院内,沙、焦、孟也就蹿出来了。薛昆、李霸一听院内有男女叫骂,也就不能不出来动手,随即就掖衣襟,挽衣袖,拉刀出来。毛天寿也就脱了长大衣服,叫人抬过枪来,吩咐一声上店门。王熊儿就往外跑,说:“我去关大门去。”毛天寿说:“凭他是谁,别叫进来。”自己蹿在院中,先与沙老员外交手。薛昆、李霸就叫兰娘儿、凤仙、秋葵、焦、孟五个人把这两个人裹住,也难为这二人手中刀上下飞腾,遮前挡后,可就没有还手之力。忽然间由后边跑来数十个人,俱是店中伙计,也是长枪短刀花枪铁尺锁子棍,转眼间往上一围。此时间就欢喜了秋葵一个,单手一抡浑铁棍,呼呼的风响,尽奔这些伙计,碰上就死,打着就亡,转眼之间,伤其一大半,大众齐说利害。毛天寿一瞧势头不好,奔东夹道,往北飞跑。老员外哪里肯舍,尾于背后紧紧一追。毛天寿早一伸手,掏出一枝镖来,正跑之间,一扭身,对着老员外就是一镖,只听“叭嚓”一声响亮,正中太阳穴,“噗咚”死尸栽倒在地。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盟兄弟巧会盟兄弟 有仇人偏遇有仇人   且说毛天寿一跑,老员外就追。这个东夹道,往北道路甚窄,南北甚长,毛天寿在前,老员外在后,就见毛天寿一回身,飕的就是一镖,老员外一闪,不料身后还有一人。皆因沙凤仙见大家一齐动手,兰娘儿、秋葵十分猛勇,自己就蹿出圈外,直奔车辆而来,见弹弓在车辆上绑着,顾不得去解,用刀把绳子一割,提着弹弓,往北飞跑,见天伦追赶毛天寿,自己就把弹子掏出来,在弦上稳好。忽然见毛天寿一转身,总是凤仙眼快,就知是暗器。自己用臂膊一拐老员外,凤仙往东一歪身,举拳对准毛天寿一撒手,吧的一声,弹子正中毛天寿的太阳穴。毛天寿的镖可没打着沙龙老员外,就在一转眼之间,毛天寿身归那世去了。老员外见他已死,带着凤仙复又回来。到厅房外,把老员外吓了一跳,回身一拉凤仙,姑娘早已会意,一伸手,就把弹子仍然在弦上稳好,前拳对准,后手一撒,趴嚓一声,恶贼往后一仰,栽倒在甘妈妈身背后,把甘妈妈也吓了一跳。你道这是什么缘故?皆因王虎儿始终不敢出那东房,他净趴着往外瞧看,就见秋葵、兰娘儿、孟凯、焦赤与薛昆、李霸交手,见沙老员外追赶毛天寿往后院去,又见甘妈妈拿着一条门闩在那阶台石上站着乱喊。原来甘妈妈没有本事,王虎儿准知道施俊与金氏更没有能耐了,暗中就提了一口刀,溜出房门,贴着东房墙,下台阶,轻轻的扑奔门口,走到甘妈妈身后,打算着一刀先把这老婆子杀死,然后再进屋中把金氏、施俊杀死,就算给主人报了仇了。主意虽好,天不随人愿。将一抡刀,叭嚓,后脖颈上就着了一弹子,自觉头颅一晕,噗咚栽倒在地。甘妈妈这才回头,吓了一跳,就用手中门闩,叭嚓一声,打将下去。凤仙赶到,就是一刀,结果了王虎儿的性命。复又过来,围上薛昆、李霸,二贼一见吓了个胆裂魂飞。二人无心动手,就蹿出圈外,飕飕的蹿上房去。   这内中惟独兰娘儿会蹿房跃脊,除她之外,谁也不会。兰娘儿正要上前去追,沙老员外把她拦住说:“姑娘千万不可追赶,饶这两人去罢。”再看店中,还有十几个伙计,打也不敢打了,跑也不敢跑了,一字排开,全在那里跪着。这个说我是厨子,那个说我是帮案的,这个说我是今天来的,那个说我是方才到的。老员外说:“没有你们的事情,可也不能把你们放了,用你们当官对对词去,到了当官,你们就作为是今天才到,不知道他这里是个贼店,不料未到晚上就出了这样事情。再说这里有蒙汗药酒为证,绝不与你们相干。你们看看,这是将军之妻,这是护卫大人之妻,他要用蒙汗药酒害死,该当什么罪过?再者我问问你们,他素常所害之人都埋在什么地方?”众人异口同音:“素常这不是贼店。”老员外说:“你们还是向着他们。若要不是贼店,为何起心害我们大众?再者有高来高去之贼,方才上房跑去的不是那两个贼吗?”众人把王虎儿同薛昆、李霸怎么哀告毛天寿给他们报仇的话说了一遍。老员外又问:“既然不是贼店,现有蒙汗药酒是哪里来的?”内中有一个嘴快的说:“除了我,别人不知道毛天寿的来历,他先前在夹龙沟占山为王。他有个伙计,叫赛张飞蒋旺,那人被官拿去,姓毛的逃在这里开店。今天遇见王虎儿,一求告他与东方明报仇,他有先前所剩下的蒙汗药,就俱都拿出来了。”老员外一听,也倒合乎情理,立刻叫焦孟二位出去,把此处地方找来。   不多一时,地方带着几个伙计进来,见了老员外行礼,问明姓氏,又问这些死人缘故。沙龙就把他们开贼店害人,现有蒙汗药酒为证,自己带着女儿回卧虎沟,住在此店险些被他们害死诸情由,告诉了地方一回。现在店中这几个伙计,先教带着他们去见本地面官回话。那些死尸,全用芦席盖上。又到南屋里,把那些驮夫俱用凉水灌醒,地方带领众人去见官,伙计在此处守死尸。到次日,官府就来相验,沙龙见本地面官,仍然照前言学说一遍。官府吩咐把死尸装殓起来,店中东西入官,房子以作抄产,店中这几个人开发,案后捉拿薛昆、李霸与玉虎儿兄弟王熊儿。老员外领女眷们上驮轿车辆。焦孟二人上马,老员外也是乘跨坐骑,施俊可是坐车,大众归奔卧虎沟去了。单言艾虎同着霹雳鬼韩天锦二人,扑奔南阳府。这一路之上,险些把艾虎急坏了。皆因是小义士一生最是好酒,这一单走,无人管辖,每遇住店打尖之时,必要开怀畅饮。韩天锦则一味好睡,睡下去了,要叫他起来那可费事。头天晚间住店,艾虎喝的大醉。第二日早晨起身,就是叫不醒韩天锦,把他搀起来坐着,他仍然是呼声震耳,还是不醒。艾虎一赌气,叫店家备酒,喝的大醉,他头朝里也睡了。韩天锦醒了一瞧,艾虎还在那里睡觉。他也把店中伙计叫过来,教给他烙饼炖肉,饱餐一顿,他一吃饱,仍然又去睡着了。艾虎醒了一看,二哥仍然还睡,只打量他是没醒,往桌上一瞧,摆列许多盘碗,方才知道他吃饱了又睡。心中暗暗着急,似这样走路,几时方能到南阳?一赌气,要了酒又喝。次日天交晌午,方才出店门走路。艾虎想出一个主意来,晚间不住店,连着走夜路,到了镇甸地方,抄着小路就下去了。韩天锦问:“艾兄弟,怎么还不住店呢?”艾虎说:“住店也得有店好住哇。”到底是冤傻子好冤,韩天锦也就气哼哼跟着走。到了次日打尖,艾虎就买了一个皮酒葫芦,装满了酒,烙了几斤饼,买了些熟牛肉和咸菜。韩天锦饱餐一顿,刚要朦胧二目,艾虎说:“走走走!”又催着大傻小子起身,韩天锦就跟着走。到次日打完了早尖,仍然又买些饼和酒肉背着走。到次日晌午的时候,韩天锦实在走不上来了,说:“老兄弟,你行点好事,教我在这里歇息歇息罢。”艾虎说:“你只要睡着能醒,为什么不教你睡觉呢?”韩天锦说:“我要是不醒,你就真打我,我身上作痛就醒了。”艾虎说:“我如何敢真打你,只要你睡起一觉就走,还有不行的么!”韩天锦连连应承,别听说的好,一躺下就是沉沉睡去。艾虎拿着酒葫芦喝酒,喝得也觉着有八成了,又被冷风一吹,迷迷糊糊的沉沉睡去。刚刚睡熟,耳边有人说:“呔;你们好大胆!全睡着了。”小义士睁眼一看,原来是四哥,立刻站起身来,连忙双膝跪倒,说:“四哥一向可好?从何而至?”卢珍说:“由陷空岛而来。”皆因他奉旨完姻,百花岭成亲之后,连妻子一同回陷空岛去。到家中,卢方老夫妻一瞧这房儿妇,喜之不尽。本来,小霞姑娘生得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见了公婆,又是一番稳重端庄。小夫妻双双行了礼,然后就在紫竹院那里居住。后来又有茉花村丁兆兰、丁兆蕙、丁大奶奶、丁二奶奶都来瞧看姑娘来了。论姑娘说是舅舅舅母,论婆家就是叔叔婶母,连卢家亲友都来瞧看。卢珍惦记上京的心切,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就要辞别父母。嘱咐妻子在父母跟前多多尽孝。次日起身,也不带人,也不乘跨坐骑,带上盘费银两,离了陷空岛,上了一趟百花岭,到叔丈那里看看。若要不上百花岭,可就遇不着艾虎了。这日卢珍正走,见韩天锦与艾虎在那里睡觉,先把艾虎唤醒。艾虎过来行礼,彼此道了一回喜,这才问艾虎的来历。艾虎就把始未根由说了一回。卢珍说:“很好,我们一路前往。”艾虎说:“这二哥实在是个累赘。”卢珍说:“有我不怕,教他走就走,教他站住就得站住。”艾虎说:“何不就试验试验。”卢珍一伸手,韩天锦大吼一声“呀!”往起一蹿。卢珍过去行礼。韩天锦说:“我算计是你,好哇小子。”卢珍说:“你又疯了罢?”韩天锦说:“我犯了忌了,从此再不敢了。”卢珍说:“我们一同快走哇。”韩天锦说:“我怪困的,你不知道,好几天没睡觉呢。”卢珍说:“不行,这就起身。”艾虎就见他往腿那里一伸手,韩天锦连忙的说:“我走我走。”艾虎说:“四哥,这是什么招儿?”韩天锦说:“你可别告诉他。”卢珍说:“我起过誓,不能告诉别人。”艾虎也就不问了。再走路,全有卢珍,教走就走。一路无话,到了南阳府的管辖地面。   这日晚间,三人贪着多走几里,天有二鼓,前边有一座庙,见有一个黑影儿,肩头上背个包袱蹿进庙去。卢珍说:“有个贼进了庙了,我看看去。”艾虎说:“我怎么没看见?”卢珍说:“你们在这里等着。”自己进了西墙,奔到上房的台阶,忽见帘子一启,出来一人,卢珍将要上前,一看原来是路素贞,她把迷魂帕一抖,卢珍噗咚摔倒在地。要问卢珍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赵保同素贞私奔 艾虎遇盟兄行程   且说盟兄弟三人一同走路,就是卢珍看见有个贼进了庙,叫艾虎在外边等着,自己进去看看。要不是有韩天锦,艾虎也就跟进去了。卢珍进到里面,原来是仇人路素贞,就是路凯的妹子。皆因大闹天齐庙,后来大众官人一到,拿住路凯、贾善。路素贞跑了,赵保紧紧相跟。天光大亮,赵保过去说:“妹子多有受惊。”路素贞一见赵保,眼泪就落下来了,咬牙切齿说:“这蛮子实是可恼!赵二哥你看看我哥哥作的都是什么事情,也有拿着妹子耍笑着玩的吗?事到如今,我若不死,名姓不香。二哥你自己寻你的生路去罢,我就在此处寻一个自尽。”赵保本为的是她,焉能教她寻了自尽呢?赵保说:“妹子,我跟下你来,就怕你寻了拙志。有仇不报,非为人类,无论男女,枉立于天地之间。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妹子要是愿意报仇,我有个愚见,可不知妹子意下如何?”姑娘说:“我是女流之辈,二哥如有高见,快请说将出来。”赵保说:“此时南阳府东方亮设立擂台,聘请天下的英雄,帮着他共成大事。要是妹子同我前去,咱们见着东方亮,提说大哥这不白之冤,他必然肯拔刀相助。他那里天下能人甚多,或者盗狱,或劫法场,把哥哥救出来,慢慢寻找蛮子他们这一伙人的下落。可不知妹子心中怎样?”姑娘一听,眼泪汪汪的说:“难得你这一点诚心,也不枉我哥哥与你有一拜之情,请上受妹子一礼。”到底总是姑娘见识,她焉能知道赵保的心意不是为哥哥,尽为的是她。赵保赶紧答礼相还。姑娘说:“我也不能家去了,我连长大衣服也没有,这便如何是好?”赵保说:“妹子随我来。”找了一个大村子,教她在树林中等,去不多时,拿了一个大包袱来了,里面尽是妇女衣服、簪环首饰,格外还有些个细软的东西,还有五、六十两银子。九尾仙狐这才换上衣服。到了第二日早晨,找店住下,所有妇女穿戴的东西就在这个地方买就,直奔南阳府。走了三天,他们明是兄妹,暗是夫妻了。   这日到了南阳府的管辖,正走在一个尼姑庵前,从里边出来了一个老尼僧,年纪总在六、七十岁了。路素贞给那老尼僧道了一个万福,说:“师傅,这里离南阳府还有多远?”尼僧说:“还有十几里路。”又问道:“那个团城子离此多远?”回答:“三里地,这里可就看见了,那边黑糊糊一片树林,就是团城子。施主是认得团城子里面的人吗?”路素贞说:“认识东方大员外。”尼僧说:“这个庙就是大员外的家庙,庙名儿叫仙佛兰若。”赵保在旁说道:“我们正是要投奔东方大员外那里去,这是我的妹子,教她暂且在师傅庙内借宿一宵,明日早走,多备香烛祝敬。”尼僧说:“既是我们施主的朋友,这有何难?再说庙内有的是房子,就请施主进来罢。”随往里走,又问:“施主贵姓?”赵保说:“姓赵。未领教师傅上下。”尼姑说:“小尼修元。”当时让至客堂献茶。赵保吃了两杯茶,告辞上团城子去了。晚间直到初更之后方才回来。路素贞问赵保见着了没有,赵保说:“见着了,不但见着,他也应了你的事情。若要不是十五日这个擂台,一半日就要派人跟着咱们办这个事去了。皆国有他这个擂台,总得把他这擂台事情办毕,再办我们事情。他说本应把你接到家中去住,无奈他家中没有女眷,不能陪着你,怕慢待了咱们。说要在此处不便,就把尼僧杀了,明天他另派婆子服侍于你。”路素贞说:“那如何使得!咱们住一半天再说吧。”焉知晓当夜这个尼僧就教赵保结果了性命,把她的尸首埋在后院,过了三五日,并没见团城子的信到,他们也就没有盘费了。赵保这天出去探了探道,有一个地名,叫五里屯,这五里屯有一个有钱的财主,他就打算着晚上去偷盗些个盘费,暂且度日。对路素贞说明,九尾仙狐说:“我也没事,咱们两个人一同前往。”吃完晚饭,外边有人叫门,让进来,原来是团城子的从人,请赵爷上团城子去说话,还是立等。他就到屋中告诉路素贞说:“我今天先上团城子,明天再办那边的事情。”路素贞说:“我一人上那里去,也未为不可,明日咱们就没有花的了。”赵保说:“你可别去,你没办过那个事情。”路素贞说:“你不用狂美呀!可惜我没有那份家伙,我要有那百宝囊,拨门撬户的东西,要窃取物件,不费吹灰之力。”赵保说:“很好,我这里有应用的东西。给你,要是不行,可就别办。就在我们看的那个五里屯,十字街的北头,就是他那房屋高大。”路素贞说:“知道了。”赵保出去,同着团城子的人出庙去了。   且说路素贞脱了长大衣服,摘了花朵,绢帕罩住乌云,汗巾扎腰,换上弓鞋,背后勒刀,带了迷魂帕囊,又系上百宝囊,连屋中灯火俱都没吹,把庙门由里边插住,自己跃墙而过。到了那个财主家中,也用的是留火遗光法,把人调将出来,拾夺了不少的东西,扬扬得意,回了仙佛兰若。自己蹿进墙来,就觉后面有人,进到屋中,把包袱放下,一转身复又出来,与卢珍险些撞在一处。卢爷刚要施展倒卷帘的功夫,不料早被九尾仙狐把五色迷魂帕一扬,此时素贞也顾不得夺上风头了,把自己鼻子一捏,那帕子就抖在卢珍的脸上了,焉有不躺下之理。素贞收了帕子,就把卢珍提到屋中,往地下一扔。素贞细细的一看,好生诧异,这就是天齐庙的那一个姓甄的。皆因前次天齐庙被捉,是冯渊的主意,教他们以名作姓,以姓作名。如今路素贞还当他姓甄,当初九尾仙狐就是喜爱卢珍,都是他哥哥把事作错,教那个蛮子弄得自己家败人亡。如今虽从了赵保,总是心中不愿意,可巧在此地又拿住了这个姓甄的,赵保又没在庙中。按说有仇,却是与那蛮子有仇,瞧这个人武艺又好,人品端正,日后必成大器。我与赵保这样不明不暗,总算是件丑事,再说他杀那个尼姑,心地太狠,不如趁着他没在此处,我用凉水把姓甄的灌将过来,听听他是什么口气。大约年轻的人,要是见着我这品貌,不能不愿意。只要他一点头,我们是明媒正娶,以后死去的时节,也对得起上辈先人。倘若赵保他要不依,我结果他的性命,以除后患,主意想妥,取来凉水,先把二臂捆上,然后将卢公子灌醒。卢珍此时瞧见九尾仙狐,不大很认识,自己回想,莫不成是天齐庙那个姑娘?要是她,我这条命可要不保了。对着路素贞便问:“你是什么人?你把我捆上是什么意思?”九尾仙狐说:“你不是姓甄么?”卢珍说:“你满口乱道,哪个姓甄!我姓卢名珍,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素贞又问:“上次那个蛮子是我哥哥糊里糊涂不知怎么办的,我二人虽然拜堂,可没有夫妻之分。就为他,把我们害了一个家败人亡。我又是女儿之身,只落得孤孤单单,无倚无靠。你若肯应允此事,我二人成就百年之好。你若不应,一刀将你杀死,悔之晚矣!”卢珍说:“呔,丫头快些住口。你老爷是将门之后,你这下流的贼女,要杀就杀,要想教俺作苟且之事,万万不能!”说毕,大嚷道:“这里有贼!”素贞一着急,拿了一块绢帕,一捏卢珍双腮,就把他口拿绢帕塞上。素贞笑道:“你这个人世间少有,生死路两条就在目下,你若求生,把头一点就算应了;你若求死,把头一摇。”随说着将刀拿起来,往桌上一拍,说:“你姑娘将刀一落,就是无头之鬼!”卢珍连连把头摇。素贞举起刀来、又不忍结果卢珍。忽见帘子一启,赵保从外边进来,一看是卢珍。心中早有几分明白了。说:“妹子拿住仇人,因何不杀?总是你的胆小。”赵保亮刀,对着卢珍往下就剁,只听噗咚一声,栽倒在地。要问卢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五里屯女贼漏网 尼姑庵地方泄机   且说姑娘正在教卢珍应允此事,卢珍是至死不应。可巧这个时候赵保进来了。铁腿鹤一看卢珍,眼睛就红了,又一看素贞神色不对,故意说:“妹子你的胆小,不敢杀人。”说毕,把刀抽出来,对着卢珍就剁。卢珍把双睛一闭等死,焉知旁边有不教他死的。素贞把自己鼻子一捏,把迷魂帕往外一拉,对着赵保一抖,铁腿鹤身不由自主,噗咚就躺下了。素贞嗤的一笑,说:“相公,你看见了没有?我对你准是真心实意。咱二人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你若不点头,那可是无法。你一定要求死,也叫你死一个心眼口眼。”连说了好几次,卢珍仍是摇头。素贞一瞧此事有些不行,又怕迷躺下的那个他要醒来时节,问我因何故将他迷倒,我何言对答?这两个人总得杀一个才行,姓卢的只好是杀他罢。   正犹豫未决,忽听外边有人说:“你不用问我四兄弟了,老西倒愿意,你跟我去,饿不着你,早晚有你一碗醋喝。”素贞一听问道:“外面什么人?”徐良说:“是老西。”你道这徐良从何而至?皆因为金钱堡羞走,他就直奔南阳府。这日远远看见城墙,遇见一个打柴的,与他一打听,那人说:“你看见的那城墙不是南阳府,那就是团城子,正经城墙在东边哪,看不见。”徐良又问哪里有大店,那人说:“就在这前边五里新街,俱有大店。”徐良给那樵夫行了个礼,樵夫担上柴薪扬长而去。徐良进了五里新街,一看人烟稠密,做买做卖、推车挑担的人,实在不少。一直往西,路北有座大店,门前有几个伙计在板凳上坐着。徐良往里看了一看,伙计就张罗:“客官住店吗?”徐良说:“有跨院没有?”伙计说:“有,西跨院三间上房。”徐良跟着进来,到里面一看倒也干净。启帘到了屋中,打脸水烹茶,然后吃饭,外带米醋一盆。徐良说:“饼、馒首、饭一同上来。”徐良饱餐一顿,然后点上灯火,自己吃了半天茶。天有二鼓光景,忽然心中一动,对面就是团城子,此时无事,我何不到团城子走走,把店中伙计叫过来,叫他把门锁好,吹了灯烛,“我到外边走走就来。”伙计答应,把门锁好。徐良出去,直奔团城子而来,周围一绕,就是东西有两个大门,此时已然关闭了,地方实系宽大。自己心中纳闷:“他一个庄户人家,如何筑得城墙?难道说本地面的官府尽自不管?此中必有情由。本是从北面看起,仍然绕至北面,忽见东边有一个人,飞也似直奔西北。徐良尾于背后跟下来了,直跟到庙墙,那人并不叫门,竟自跃墙而过。徐良也就跟着上了墙。就见西边墙上,上来了一个人,山西雁细细一看,原来是艾虎,自己纳闷,他怎么也上这里来了?遂进了院内,与艾虎打了个手势。艾虎一见徐良,满心欢喜。艾虎皆因等卢珍工夫甚大,不见出来,甚是着急,把韩天锦留在外边,自己进去看看什么缘故,可巧碰见三哥。二人奔至窗棂之前,戳破窗根纸,偷着瞧看,单见卢珍在那里绑着,赵保刚才要杀,就见路素贞一抖手帕,赵保就躺下了。然后又见她与卢珍商议两个人联姻的意思,卢珍只是摇头,姑娘拿刀威吓,卢珍执意不肯点头。外面二位英雄暗伸大指称赞,徐良这才把九尾仙狐叫将出来。艾虎一伸手,从兜囊之中掏出四个布卷,递与徐良两个,教他堵住鼻孔,自己也堵住鼻孔。艾虎说:“与这丫头动手,抢上风头,小心她那帕子。”你道艾虎这个布卷怎么这样现成?皆因是前番双盗狱的时节,他偷了沈仲元的熏香盒子,直到如今也没还给沈仲元,故此身边总带着几个布卷,倒是为他使熏香所用,不料此时用着这个物件了。路素贞由屋中奔至院内,说:“你们是哪里来的狂徒?好生大胆!”随着把刀就剁。徐良大环刀往上一迎,呛啷一声,把她的刀削为两段。路素贞吓的魂飞天外,赶忙一抢上风头对着徐良一抖迷魂帕。徐良往后一闪身,随说:“你那东西抖别人还可以,要抖老西算在用心机,你不知道我有佛法护身?”路素贞更觉着急。艾虎一摆七宝刀,蹿将上来,路素贞正迎艾虎之面,一抖迷魂帕。艾虎一歪脸,说:“我也有佛法护身。”素贞见这帕子不灵,只得往墙上一蹿,逃窜性命。不料外头那个大傻小子等急了,左一个进去不出来了,右一个进去也不出来了,自己扒着西墙往里看,他身高一丈开外,墙只九尺,看的真切。老兄弟同着三爷与一个姑娘动手,那姑娘往墙上一蹿,他就过去双手一抱,说:“你别走啦!”抱住了,往墙下一拉。徐良说:“别撤手!”徐良往墙上一蹿,跟着艾虎也就上了墙,刚上墙,就听见噗咚一声,韩天锦栽倒在地,原来早被路素贞用那迷魂帕抖倒。九尾仙狐逃命去了。待等徐良、艾虎下了墙头,过来一看,韩天锦四肢直挺,人事不省。艾虎说:“三哥先在这里看着,我进去开了庙门。”徐良点头。艾虎进来,先到屋中,解了卢珍的绑,掏出口中之物。卢珍一声长叹,说:“我真是时运不佳,才遇见这丫头缠绕。”艾虎说:“我去开门。”卢珍点头,艾虎出去把门开了。山西雁把韩天锦扛进来,到里边见了卢珍,与他道惊。卢珍很觉惭愧。那里现有灌卢珍的凉水,把韩天锦与赵保全用凉水灌醒。把赵保四马倒攒蹄捆上。   艾虎问:“三哥从哪里来?”徐良把自己事情说了一遍,说:“我实在没脸见我弟妇,故此不辞而别,跑下来了。四弟因为何故,你们走在一处?”艾虎就把找三爷,二爷老叫不醒,树林睡觉遇见四哥的话学说了一遍。徐良说:“我去找地方去,这人准是一个贼。”卢珍说:“不但是贼,这里还有他的真赃实据,开封府内还等着他结案哪。”徐良说:“我出去找地方,教地方把他交在当官,解往开封府结案。你我先别露面,若要一露面,白菊花要在这一方,他一知道就不好办了。四弟你说哪里有真赃实据?”卢珍说:“方才女犯盗来的包袱在这里,大概失主离此也不甚远。”   徐良出去,等了半天工夫,方才进来,带了五六个人来,一个是地方,其余几个是伙计。到里面与卢珍、艾虎相见,道:“这是卢老爷,这是艾老爷,在此处办开封府要紧的案子,不料碰上了这么一案,明天把这个叫赵保的交给你们本地官,解往开封府结案,还跑了一个女贼,等着我们慢慢拿获。此刻我们是不能出头露面,我们还要在此处探访,有奉旨的差使哪。”地方朱三连连点头说:“老爷们只管放心,绝不能把风声透露。”徐良问:“这庙是官庙私庙?”地方说:“这个庙,是团城子里东方员外的家庙。”徐良说:“要是他的家庙,你可更别声张了。”地方点头说:“老爷们只管放心,是嘱咐我的言语,我们绝不能泄露。”徐良又问:“这个团城子东方员外,他有多大的前程?”地方说:“是个武童。”徐良说:“他是武童就住城墙房子,他要是朝中卿相,该住什么房子!难道说你们地面官也不管吗?”地方说:“老爷,这个话提起来就长了,焉有不管之理。”徐良说:“既然要管,怎么由着他盖城墙房子,这不是要反叛么?”地方说:“先前这五里街不热闹,是南阳西关热闹。团城子那里本叫刘村,姓刘的人多,每逢二八大集。这复姓东方是后搬去的,那财主大的无比,名叫东方保赤。”此时韩天锦可也醒过来了,赵保也醒过来了,无奈是教人家捆住了,暗暗自己后悔,明知这场官司总有性命之忧。徐良又问:“东方保赤怎么样?”地方说:“此人家财甚厚,又赶上年岁不好,是卖房子的他就要。那个城墙本是个当铺,三年前止当候赎,把铺子关闭了。他就买将过去,就用当铺的那垛墙把他买的那些房子都圈在里面去了,那个集场市面,也就归到五里新街来了。先前东西南北四个梢门,他把北门堵塞了。又有人给他看风水,他叫东方保赤,赤者是火,南方丙丁火,见者无处躲,把个南门也堵塞了。知府大人叫钱秀,一上任就亲身拜望他去了,见他家有城墙,立刻教他拆,他用了许多银钱疏通好了。可巧又换了一位知府大人叫钱疟,到任之后仍是找他。他一想,此事不好,换多少回知府,得花多少回银钱,便与这位知府拜盟兄弟,哀告知府给他一个执照,作为是住户院墙,但不应砌城垛口,若要拆毁又无钱垒砌,将来塌陷之时,不许再砌成城垛口的形象。给了他一张这样的印文,再换知府,就不能找他了。其实他这个城墙历年修补,一万年也没有塌陷之说。里面还盖了一个什么‘藏珍楼’,东西两个门如今连人都不许走了。”徐良一闻此言,就对上房书安的话了。自己想了主意,要到团城子找冠袍带履,连白菊花带盗鱼肠剑的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徐良首盗鱼肠剑 二寇双探藏珍楼   且说徐良对地方说:“你竞见着团城子人,可别提起尼姑庵之事,余者就按我那言语办理去罢。”地方说:“此时天尚未明,明天早晨再把他解官罢。我给老爷们预备点酒去。”徐良说:“不必。”等到次日天明,地方找了一辆车来,把赵保口中塞物,放在车上,把庙门倒锁。几位爷奔五里新街,俱上徐良店中去了。地方朱三解着差使,奔衙门见官回话去了,不提。   徐、艾、卢、韩四位进了店中,伙计过来,开了西院房门,到里面,伙计给烹茶打洗面汤,然后开饭,大家用毕,谈了些闲话,晚间又用了晚饭。徐良说:“众位,我今天入团城子里面,探探东方亮他们共有多少贼人,白菊花在与不在。等我回来,我们再定主意。他们若是人多地险,你我弟兄还不可轻动手,等一天半日,展大叔等也就到了,咱们俱都会在一处,那可就好办了。”艾虎说:“我今晚同三哥一路前往如何?”徐良说:“我今晚又不动手,要许多人去何用?你要去,等明日再去。”艾虎无奈,只可点头答应。天交二鼓之半,徐良换上夜行衣靠,背后勒上大环刀。卢珍说:“小心了。”徐良一点头,就在院中纵身跳在西墙之外,直奔团城子而来。到了团城子城墙下面,掏出飞抓百练索,搭住上面城墙,倒着上去,用手一扳上面城砖,用了一个骑马势,跳将上去。摘了抓头,往下一看,只见从东北来了两条黑影,直奔城墙而来,也都是一身夜行衣靠,到城墙之下,把百练索搭住了城墙上面,导绒绳而上。到了上边,复又扔下绒绳去,叫那个倒绳而上。可巧墙头之上,有一棵小榆树儿,徐良就在树后隐住了身子,将二人相貌仔细一看:一个是一张黄脸,上面有一层绿毛;一个面似瓦灰,在印堂处约有鸭卵大小一块紫记,全都是背插单刀。这二人也是把抓头扣住城砖,那一个黄脸绿毛的先下去,那一个有紫记的后下去。徐良就转过来瞧着,见头一个下去,一手一手倒着绒绳,看看快脚踏实地,就见他把腿往上一卷,复又用脚蹬住城墙,回头往下看,透着惊慌之色,低声说:“兄弟你要小心,这城墙脚下,有护墙壕,宽够六尺,全是翻板,一块搭住一块,要是蹬上,可就坠落下去了。可不定多么深呢,千万留神。你下来时可得倒腰,非蹿过七尺去不行。”上面那个点头说:“哥哥放心罢,我知道了。”那人踹城墙,一勾腰蹿出,足够七尺,方才脚踏实地。第二个这才要下来,徐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了,赶紧跑将过去,就把他那个飞抓百练索一手揪住,一手把那挠钩一摘,看看那人刚要着地,一撒手,那人噗咚一声,就掉进护城壕内。原来这团城子里所有的脏水连下雨的雨水、尿屎秽水,全归在这护城壕里面。这人落在濠中,骚臭难闻。先下去的那个,把翻板给他蹬住,把他拉将上来,抱怨他说:“我连连告诉与你,你还是不留神。少刻要到了藏珍楼,你更不定怎么样了。”那人说:“你别抱怨我,非是我不留神,是百练索抓头断了,怎么怪我呢?”那人说:“抓头万不会断,总是你蹬在翻板上了,不信咱们看看抓头。”徐良在墙头上暗笑。那黄脸的一赌气,将绒绳拿过来一看,一丝儿也未动,说:“你来看,一丝儿也未动。”那有紫记的说:“这个事情实在的奇怪,像上头有人摘了的一样。”上边老西暗说:“你算猜着了,是老西多了一把手儿。”那黄脸的说:“你说的真不像话,上面又没有人,焉能给你摘钩儿哪。你往那里去的时候,可多要留神就是了。”说毕,二人施展夜行术,一前一后,扑奔正南去了。   山西雁方才下来。也是百练索抓头,抓住了城砖,四面八方细细瞧瞧有人没人,他也怕的是再有人给他摘了,也闹身尿泥。然后这才导绒绳而下,离地约有三四尺的光景,看准了翻板,一踹城墙,往后一倒腰,撒手倒出七八尺光景,方脚踏实地。用力一扯绒绳复又往上一抖;抓头方才下来,将百练索绒绳绕好,装在百宝囊之内,也就施展夜行术,跟下那两个人来了。此处原本是东方亮的大花园子,过了月牙河,就是太湖山石。刚一拐竹塘,遇见两个打更的,当当当上交三鼓。忽听打更的哎哟一声,徐良就知道被那两个人拿住了。往前一探身躯,见那两人捏着打更的脖子,绕在太湖山石洞之内,往下一摔,噗咚一声,摔倒在地,四马倒攒蹄,把两个打更的捆上,把刀亮出来,扁着刀乱蹭脑门子。只吓得那两个更夫魂不附体,哀哀求饶。二人说:“我问你们几句言语,只要你们说了真情实话,我就饶你们。”更夫说:“只要饶命,我们就说。你们二位是为冠袍带履而来,是为鱼肠剑而来,是为借盘费而来?”二人说:“我们就为鱼肠剑而来。这个东西在什么所在?只要你们说了实话,我们将此物得到手中,不但饶恕你们,还要大大的周济你们两个哪。”更夫说:“只要你们饶恕,就足感大恩大德,哪里敢讨赏呢?你们二位既要打听鱼肠剑,我把这道路与二位说明。由此往西,有个果木园子,穿果木园子而过,北边一段长墙,那里叫红翠园,可别进去。一直往南,就看见西边一段短墙,那栅栏门子可在西边,似乎你们这样能耐,就不用开门了。跃进短墙,路北有座高楼,说楼可又不是楼的形象,类若庙门相仿,七层高台阶上边,有三个大铜字,是藏珍楼,外边明显着一条金龙,脑袋冲下,张牙舞爪,这鱼肠剑就在楼的内面。”二人又问:“听说这藏珍楼有些消息儿埋伏,可是什么消息儿?”更夫说:“埋伏是有,我们可不知道是什么个消息儿。自从我们上工,我们大太爷三太爷亲身嘱咐,前后打更,红翠园不许进去,东北角上有一个小庙儿,不许进去。这藏珍楼院子倒许我们进去,但得离着楼周围一丈,倘若走到离楼一丈之内,弄出什么舛错来,或死或带伤,大太爷可不管。我们可也不知是什么消息儿。”二人对更夫说:“你的言语,也无凭可考,等着我们得剑回来再来放你。”说毕,撕衣就把他们口来塞住。   徐良看着那二人往正西去了,自己过来,把那一个年长的更夫口中之物,掏将出来,也把大环刀抽出来,扁着刀,往脑门子上一蹭。更夫连连哀告说:“好汉爷爷饶命,你老人家问什么,说吧。方才那二位,可是一同来的?”徐良说:“是一同来的,他们是上藏珍楼去了是不是?”更夫说:“他们上藏珍楼找宝剑去了。那二位是你老人家的什么人?”徐良说:“算起来他们是我孙子。我另问你一件事情,你要不说,我打发你上姥姥家去。”更夫说:“你老人家问什么言语?”徐良说:“你们员外这里,现在住着多少朋友?”更夫说:“刻下住着朋友不甚多。”徐良问:“都是什么人?姓甚名谁?”更夫说:“金头活太岁王刚,急三枪陈振,墨金刚柳飞熊,菜火蛇秦业,独角龙常二怔,病獬豸胡仁,就是这些朋友。”徐良问:“火判官周龙上这里来没有?”更夫说:“没来。”徐良说:“有个白菊花来了没有?”更夫说:“姓晏哪?先前在这里,如今不在。”徐良说:“我也暂且屈尊屈尊你们,待事毕之后再来放你们两个。”也就把他口塞住。徐良自己一忖度,这藏珍楼有险,让他们两个去罢,我先到前边看看,恐更夫言语不实。白菊花果在此处,设法拿他;他如不在此处,更不可打草惊蛇。再看这两个贼人把宝剑盗出来盗不出来,他们若将宝剑得到手内,我跟他们到外边与他们要剑,他如不给,量这二人不是我的对手。主意已定,直奔前边去了。   单提那二人过了果木园子,看见这红翠园,直奔正南,迎面有一大柏树,往西一拐,蹿进短墙,一看藏珍楼,与更夫说的一样。二人直奔七层台阶去,离阶石有七八尺的光景,二人将要拉刀,就觉足下一软,登在翻板之上,两个人一齐坠将下去。要问他们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伏地君王收二寇 金家弟兄见群贼   且说这两个奔藏珍楼的到底是谁?儒守府管辖,有一座朝天岭,山上有五个寨主,一个叫王纪先,一个叫王纪祖,三寨主叫金弓小二郎王玉。山下有个梅花沟,内中有个金家店,两个店东,一个叫金永福,一个叫金永禄,就是山中四寨主、五寨主。这朝天岭山路最险,前面是十里地的水,通着马尾江,到山口左右,有两座岛,一座叫连云岛,一座叫银汉岛,当中有个中平寨。这中平寨前,在两个岛口当中,隔着一段竹门,竹门之前,水内有滚龙挡,上面有刀,有水轮子,无论多大识水性的人,也过不了这滚龙挡。过了竹门,有个三孔桥,内有三张卷网。这梅花沟,就在连云岛下面,靠着中平寨的水面,南岸就是金家店,皆因为这日,金永福、金永禄正在店中,接着王爷的书信,过水面与山中送信,见了王纪先、王纪祖、金弓小二郎王玉,投了王爷的书信。可巧头一天,有团城子伏地君王东方亮派了两个人去,一个叫赫连齐,一个叫赫连方,两个人送东方亮的请帖。山上三个寨主,都没见到,只见了金永福、金永禄。今日金家弟兄一见王纪先就提说:“昨日晚间,东方亮派人到了我们店中,与我们留下了一个请帖。我们店中待承了他们的酒饭,今日早晨辞别去了。”翠麒麟王纪祖问说:“大哥,我听说团城子东方亮家中有一口鱼肠剑,从列国专诸刺王僚的时节直到如今,复又出现,可称是无价之玉。大哥可见过此物?”王纪先说:“只是耳闻,我最怕那宗东西出世,我有一身宝铠,寻常刀剑一概不怕,所惧者就是鱼肠剑。”王纪祖问:“东方亮下请帖,五月十五这天,哥哥打算去与不去?”王纪先说:“我们与他素无往来,他也不是名声远震的人物,谁与他前去助威?”王纪祖说:“既然不去,又与他没有交情,几时若是得便,到他那里,把他鱼肠剑盗来,我们大家一观,一则大家瞧看瞧看,二则亦免大哥忧虑此物日后为患。”王玉说:“这有何难?待小弟去走上一趟,除非我去,别的人还不行哪。”王纪祖问:“怎么非你去不行?”王玉说:“这东方亮家内,有个藏珍楼,这藏珍楼不易进去,非得能人去不可,倘若不行的到那里,不但不能把剑得来,还怕有害于己。”王纪祖说:“待等得便之时,王兄弟就辛苦一趟。”金永福在旁言道:“三哥方才所说这鱼肠剑,我弟兄二人情甘愿意往团城子去走上一趟如何?”王玉说:“二位贤弟,不是劣兄小看你们,你们二位,虽然高来高去,要盗人家无价之宝,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你们不想一想,既是祖传之物,必要收藏一个严密的所在,不能就在明处放着。再说他那里人多,你们二位,又没有什么格外的秀气,岂不是班门弄斧。”金永禄一听,微微冷笑说:“既然这样,非你去不可。”王玉说:“你们二位,如要不信我的言语,就辛苦一趟。要能够真把鱼肠剑盗来,我从山上一步一个头,给你们磕到梅花沟去。”王纪先拦道:“你们千万不可这样。”金永福、金永禄也就不往下再说。当日晚间出山,回到梅花沟,二人这口闷气不出,商量着要上南阳府。金永禄说:“哥哥愿意去不愿意去?你要不愿去,我就一人前去了。”金永福说:“焉有不愿意去的道理?倘若我们把鱼肠剑盗来,非叫三哥给我们磕头不行。他实在是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二人商量妥当,次日换了衣服,带些盘费,提了夜行衣靠的包袱,由梅花沟金家店起身,一路无话,也是住在五里新街。晚间换好夜行衣靠,背插单刀,奔团城子而来。进团城子头一个是金永福,第二个掉翻板内的就是金永禄。   二人问明白了更夫,到了藏珍楼院内一看,这楼的形象,极其高大,当中挖出来的旋门,与庙门一样,有两个门环,红门上起金钉,两扇门当中,约有二指宽的门缝。上面嵌出来三个大铜字,是“藏珍楼”。在铜字上边。有一条金龙,张牙舞爪,垂着两根龙须,有如通条粗细,越往下越尖,这龙须垂到与门的上槛高低不差往来。二人一齐要上七层台阶,不料就踩在翻板之上,噗咚一声,坠落下去。幸而好不大深,二人打算要往上蹿,上边翻板复又盖好,里面是黑洞洞的,伸手不见掌。二人往下一坠,就听哗啷哗啷,铜铃一阵乱响,工夫不多,只听上边一阵乱嚷,把翻板一掀,十数把长挠钩,往下一伸,先把金永福搭住,后把金永禄搭住,拉将上来,俱都捆上二臂,从背后给他们把刀抽出去,推推拥拥往外就走,一直奔了更房儿。许多打更的说:“告诉咱们大太爷去。”   更夫与东方亮送信暂且不表,   且说徐良直到前面,看有明三暗九一座大厅,就大厅后面蹿将上去,跃过房脊,到了前坡,扒住连檐瓦口,往下探身躯一看,就见伏地君王东方亮员外在当中落座,足下是薄底靴子,身上箭袖袍、狮蛮带。面如油粉,两道宝剑眉,一双大三角眼,狮鼻阔口,一部花白胡须遮满前胸,可是黑多白少。上首就是他的兄弟,紫缎的扎花壮巾,紫缎子箭袖袍,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紫微微一张脸面,剑眉圆目,直鼻阔口,一部黑髯,这就是紫面天王东方清。内中还坐着六个人,一个个穿红挂绿,长短不等,全都是凶眉恶眼,脸上怪肉横生,俱部不是良善之辈。正在观看之际,只见从外边飞也似跑进一个人来说:“周四寨主爷到。”伏地君王说:“请。”不多一时,前面灯球火把,就把许多人引将进来。东方亮迎出大厅之外,大众都给伏地君王行礼,又见了紫面天王东方清。房上的徐良,认得进来的这些人,却是火判官周龙,小韩信张大连,青苗神柳旺,赫连齐,赫连方,又有三尺短命了皮虎,黄荣江,黄荣海,细脖大头鬼王房书安。惟独见了房书安,这里伏地君王东方亮问道:“房贤弟,你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罢,怎么混闹起来了,你自己也不觉着叫人耻笑。”房书安哈哈一笑,说:“哥哥说了半天,多一半是为我这鼻子罢?”东方亮说:“你自己还知道哇,这个岁数,反倒胡闹起来了。”房书安说:“你打算我这鼻子是长了天疱疮了不成?却不是。我这是叫一个,一个--”说了半天总没说出什么来。东方亮哈哈大笑说:“一个什么呀,怎么不往下说了?”房书安说:“我说到此处,心里就有些发怯,我总怕他老人家在这里。”东方亮说:“你这人说话半吐半咽,屋里来说罢。”到了屋中,就与金头活太岁王刚,墨金刚柳飞熊,急三枪陈振,菜火蛇秦业,独角龙常二怔,病獬豸胡仁等,大家相见了一回,然后彼此落座,从人献茶上来。东方亮问:“房书安,你这鼻子是什么缘故?”房书安说:“我这鼻子是遇见一个削鼻子的祖宗给削了去了。”东方亮问:“这削鼻子祖宗是谁?”房书安说:“提起此人,大大有名。陷空岛有一个穿山鼠徐庆之子,此人姓徐名良,外号人称多臂人熊,又叫山西雁。这人本领高强,足智多谋,一身的暗器,会装死,会假打呼,人家疑惑他睡着了,却原来他假睡着,一过去,就吃了他的苦了。火焚桃花沟,杀跑了飞毛腿,结果了金箍头陀邓飞熊的性命。就因张大连对着我信口开河,也搭着我多吃了几杯酒,讲来讲去,我就讲到穿山鼠徐三老爷子那里去了,这个削鼻子祖宗,他哪里答应我呀!我钻到桌子底下,叫他们替我说一句‘没在这里’,他们谁都不管,后来还是我带出来的这个黄大兄弟、黄二兄弟,报答了报答我,把桌子一掀,他们兄弟两个端后窗户跑了。要不是我眼前有点机灵,那天晚上就出了大差了。也仗着是我腿软嘴软,才保住这条性命。”东方亮问:“什么腿软嘴软?”房书安说:“这你还不明白么?腿软是给人家跪着,嘴软是央求人家,这才把这位老爷子央求心软了说:‘我不杀你罢,实在怒气难消?杀了你罢,义瞧你央求的可怜。’这才与我留下了一个记号,把鼻子削将下来,我方逃了性命。”又搭着他说话没有鼻子,乌嚷乌嚷的,更加着他说话,有一句说一句,绝不藏私,所有听的人俱都掩口而笑。紫面大王东方清大吼一声,说:“住了,房贤弟,不要往下再讲了,休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慢说他是穿山鼠徐庆之子,就是五鼠五义,也不放庄复姓东方的心上。有日王爷兴师,早晚必要会会他们这些侠义,看看他们有多大本领。连徐庆我都不惧,何况是他的后人!就怕遇不见他,我若见着这个多臂人熊,要不把他首级拿来见见众位,从此我就更名改姓!”房书安说:“三爷,这么说的人太多了,见面之时你就晓得他那个厉害了。”这一句话不要紧,只气得紫面天王把桌案一拍,大叫:“房书安,你再要夸奖于他,你就出我们团城子去罢,或者你把他找来,你看着我们两个人较量较量。”山西雁正在房上,听了个真切,心中暗道:“你不用找,老西现在此处,要较量较量却有何难。”想到此处,一抽大环刀,就要蹿下房去。要问徐良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屋内金仙身体不爽 院中玉仙故意骗人   且说徐良在屋上,正要拉刀蹿将下去,教这紫面的知道知道我的利害。   忽见由外边跑进三个人来,两个壮士打扮,一个穿着一身重孝,放声大哭,直奔房内而来。身临切近,山西雁方才认出来了:一个是薛昆,一个是李霸,一个是王熊儿。王熊儿穿着一身重孝。皆因在毛家疃,王熊儿瞧势头不好,背着自己包袱,先就跑了。第二天,方才遇见薛昆、李霸,他们两个人把毛天寿已死,王虎儿被杀告诉了王熊儿一遍。三个人商量着,无处可奔,只可是上团城子与大太爷送信。就仗着王熊儿包袱内有些散碎银子,王熊儿做了一身孝服,一路盘费,到了团城子,天气就不早了。到了门首,众人一问缘故,王熊儿就把太岁坊之事说了一遍。众人一听,都慨叹了半天,并不用与他通报,就自己进来了。到得里面,见了东方亮,噗咚一声,跪倒身躯,放声大哭。伏地君王问:“因为何故这么大哭,穿了一身重孝?”王熊儿就把太岁坊抢金氏起,直到毛家疃毛天寿、王虎儿被杀,前前后后,细细他说了一遍。未了说:“我今特来报与大太爷三太爷知晓此事。”东方亮、东方清一闻此言,放声大哭,大家劝解了一回。东方亮说:“众位有所不知,我二弟性情古怪,他要在我们这里住着,焉有此事。”大家一齐说道:“也是二员外爷命该如此,只可打听准丧在甚么人手,咱们与他报仇就是了。”薛昆、李霸又把赵胜死的缘故说了一遍。又说:“别的人俱未能看清,单有一个相貌古怪的,是两道白眉毛,又是山西的口音。”房书安说:“众位听见了没有?就是这个老西,我总疑惑着,早晚之间必上这里来哪。”东方清言道:“正要找寻于他。他若不来,可是他的万幸;如果要来,可算他是飞蛾投火——自送其死。”东方亮说:“你们暂且吃饭去罢,有什么话以后再讲。”薛昆、李霸、王熊儿俱都下去。   这时,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家人来说:“员外爷在上,如今藏珍楼拿住两个盗剑的了。”伏地君王东方亮一闻此言,吩咐一声:“把两个人与我绑上来!”不多一时,就看见从外边推推拥拥推进两个人来,大家说:“跪下跪下。”那两个人挺胸叠肚,立而不跪。大众一看,这两个人全都是马尾透风巾,青缎夜行衣,青抄包,青中衣,蓝缎袜,扳尖洒鞋。一个是黄脸绿毛,一个是面似瓦灰,一块紫记,怒目横眉,立而不跪。东方亮一看,微微冷笑说:“你们两个好生大胆,既要前来盗剑,也该打听打听才是,我复姓东方的,最喜欢绿林中的朋友。山林中的宾朋,海岛内好友,准有几百位,俱是出乎其类的英雄,拔乎其萃的好汉。我一生最恼的,是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朋友,依仗你们的本领,前来窃盗哇,盗我藏珍楼的宝物哇,自逞其能,藐视我这个所在。我也不怕你们恼,慢说你们那样本事,就是比你们强着万倍,连我那个楼门也不用打算进去。我也不用问你们的名姓,倘是问出来,要有与我相好的朋友认识,倒不好办了。来!推出去与我砍了。”家人答应,立刻往外一推。   再说紫面天王一瞅这两个贼,就有几分爱惜,见他们进来时节,虎势昂昂,挺胸叠肚,毫无惧色,后来向各人一瞅,就把头往下一低,再也不瞅人了,倒仿佛是害怕的形象,刚要往下一推,就听有人说,刀下留人。原来是赫连齐对赫连方说:“这个是梅花沟金家店二位寨主么?”二人更把头往下一低,一语不发。赫连方说:“对呀!哥哥看他脸上这块紫记,难道你就忘了不成?”赫连齐向着金家兄弟二人说:“你们二位不言语不大要紧,险些耽误了交情。”回头说:“大哥,咱们红白帖儿把人家请来了,咱们这样待承人家,可下不去呀!”东方亮说:“我焉得知晓,这是哪里来的呀!”赫连齐说:“这就是朝天岭梅花沟的四寨主五寨主,一位是鸳鸯太岁金永福,一位是绿面天王金水禄。”东方亮一闻此言,自己亲身下去,与二人解绑,说:“二位贤弟,实在劣兄不知驾到,如果知是二位贤弟到此,我天胆也不敢将二位贤弟绑将起来,望乞二位弟台恕过愚兄。”说着,就一恭到地。金水福、金永禄双膝点地,说:“我二人自逞其能,前来盗剑,冒犯天颜,身该万死,蒙大太爷不肯杀害我们,恩同再造,惭愧呀,惭愧!”东方亮说:“二位贤弟言重了。我本是差派我两个兄弟聘请五位寨主,前来助威,不料二位贤弟,也搭着是更深时候,无心坠落我的翻板,若非赫连贤弟看出,险些误了大事。”金家兄弟说:“大太爷饶了我们,还说这许多谦虚言语,我们如何担当得住。”东方亮说:“你们二位再要叫我大太爷,就是骂我一样,咱们全都是自己弟兄,要是太谦,那还了得。赫连贤弟与他们见见众位。”赫连齐这才带着金家弟兄,先见了东方清,然后与群寇一一相见。   东方亮吩咐家人取了两件英雄氅来,先叫金家兄弟披在身上。东方亮复又问道:“但不知这下月十五日,那三位寨主,可能到我这里来不能?”金永福道:“大哥,实不相瞒,有这里请帖到了朝天岭,皆因是我们大哥二哥不来,这才提起了你老这里有口鱼肠剑,我们大哥二哥说听人讲究过,可没见过。王玉就说,要见这口剑不难,他要上这里盗去给我们见识见识,还说要盗剑非他不成,除他之外,别无一人能盗。我们两个人不服,就往这里来了。不料我们二人被捉,多亏大哥宽宏大量,若不然,我二人早作了无头之鬼,他们既要打算盗你的宝剑,是日岂能与你助威呀?”东方亮一闻此言,哈哈大笑,说:“二位贤弟,我方才已然说过,我最好交友之人,待等十五日这个擂台一过,我只带一名家人,同着二位贤弟,带上鱼肠剑,去到朝天岭,见一见二位寨主,把宝剑也教他们二位看看。只要他们二位喜爱此物,我就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们二位,又算甚么要紧的事情。常言说得好,‘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此剑乃是我用不着的物件,送与他们二位倒作一个赠剑之交,并且我还有大事相商。”金永福、金永禄说:“这位大哥,素好交友,名不虚传。”群寇异口同音说:“你们与大哥交长了,就知道大哥这交友的慷慨了。”伏地君王一声吩咐备酒。   山西雁把他们的事情俱都听得明白。自己想,此处又没有白菊花,我也不必出头露面了,倒不如上藏珍楼瞧瞧。自己拿定来意,蜇身回头,从后坡飘身下去,直奔后面来了。又到了捆更夫的那个太湖石前,一直扑奔正西,过了果本园子,见着一段长墙,心中一想,方才那更夫说的,这个地方叫红翠园,但不知这红翠园是甚么景致?刚走至那里,就见里面灯光闪烁,原来这个门却在西边,徐良绕到西边一看,是花墙子门楼,黑漆的门户,五层台阶,双门紧闭,旁边有一棵大槐树。山西雁要看里面景致,就蹿上树去,往下一瞧,院子里靠着南墙有两个气死风灯笼、一个八仙桌子、两把椅子,大红的围桌上绣三蓝的花朵,大红椅披。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四五个茶盅,一个铜盘子。靠着南边,还有两个兵器架子,长家伙扎起来,短家伙在上面挂着。靠着椅子那里,站着一个大丫头,约有二十多岁,头上乌云,戴些花朵,满脸脂粉,鼻如悬胆,口赛樱桃,穿着天青背心,葵绿的小袄,大红中衣,窄小金莲,系一根葱心绿的汗巾,耳上金环,挂着竹叶圈,看相貌颇有几分人才。徐良瞅着纳闷,这是什么事情?不多一时,就由三间上房内出来一个姑娘,约有二十四、五岁光景,头上乌云用青绢帕兜住,青绉绢滚身小袄,青绉绢中衣,窄窄金莲,腰扎青绸汗巾,满脸脂粉,柳眉杏眼,鼻头端正,口似樱桃,耳上金环,没挂着竹叶圈。姑娘出来坐在椅子上,丫鬟给倒了一杯茶。姑娘问丫鬟说:“你们小姐呢?”丫鬟说:“我们小姐身体不爽。”徐良见这姑娘品貌甚好,但有一件,说话之间,未语先笑,透着轻狂的体态。又听姑娘问丫鬟:“你们小姐是什么病?”丫鬟说:“浑身发烧,四肢无力,净想躺着,茶饭懒食,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些感冒。”小姐说:“叫她出来练两趟拳,踢两趟腿,只待身上出些汗就好了,你说我请她。”丫鬟无奈何,进上房屋中去了。就听里间屋中说:“二妹子,今晚实不能奉陪了,我浑身作痛。”院中说:“叫丫鬟把你搀出来。”不多一时,”丫鬟搀着小姐由房中出来,也坐在椅子之上,身子就要往桌子上趴。那姑娘说:“你活动活动,玩玩拳,踢踢脚,咱们两人过过家伙就好了。”这病姑娘可不像那个的打扮,珠翠满头,红衫绿裙,可是透着妖淫气象,品貌有十分人材。那穿青的姑娘说:“我与姐姐脱衣裳。”那个姑娘再三不肯,说:“好妹子,你饶了我罢,若非是你叫我,连房门都不能出来,我还得告便,实在坐不住。”说着,仍然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走进屋中去了。   你道这二位姑娘是谁?这就是东方亮两个妺子,一个叫东方金仙,一个叫东方玉仙。这两个姑娘,与东方亮不是一母所生。这两个是东方保赤第四个姨奶奶所生,从小的时节,东方保赤爱如珍宝,上了十岁时习学针线,嗣后就教她们练武,到了十五、六岁把功夫就练成了。东方保赤看看要死啦,一想,姑娘要不会武艺便罢,若是会些武艺,必然性傲,必须要教给她们一点绝艺方可,一个就教了一对链子架,一个是教了一对链子锤。除此以外,刀枪剑戟长短家伙无一不会。东方保赤一死,这二位姑娘就单住一所院子,后来她娘一死,姑娘渐渐大了,东方亮不管他这两个妹子。这二位姑娘住在红翠园,与哥哥说明白了,前边的人不怕是三岁的孩童,不许入红翠园去。知道哥哥认识的并没有正人君子,俱是些个匪人,倘有人过后边去,不论是谁,都要结果他的性命。就是东方亮私通王爷,这玉仙苦苦劝了数十余次,她哥哥也不听她的言语,金仙却连一次也没劝过。这是什么缘故?金仙迟钝,素常不喜说话。玉仙姑娘是精明强干,足智多谋,性如烈火,口巧舌能。如今已然二十五、六岁了,常常抱怨哥哥不办正事,误了自己青春。每日晚间,必要操练自己身体,可巧这日晚间,金仙身体不爽,不能陪着玉仙玩拳踢腿。玉仙想出一个主意来了,叫丫鬟拔去头上花朵,挽袖子打拳,这丫鬟名叫小红,伺候玉仙的丫鬟叫小翠,这两个丫鬟的名字,就由红翠园所起。小红回说:“我那拳没学会呢,打的不是样儿,反教二小姐生气。”玉仙非教她打不可,丫鬟无奈,这才把钗环花朵摘去,拿了一块绢帕把抓髻兜住,系一个十字扣儿,汗巾一掖,袖子一挽,说:“哪样打的不是,二小姐千万指教。”徐良正要看打拳,忽见上房后坡有一个黑影儿一晃。要问这黑影儿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多臂人熊看姑娘练武 东方玉仙教丫鬟打拳   且说徐良,正要看丫鬟打拳,见上房有个人一晃,自己蹿下树来,直奔红翠园后面,跃过西墙,飘身下来,看房上那个黑影,踪迹不见。自己也就蹿上房去,由后坡往前一瞧,那个人影儿,也不在前坡。院中有人,他也不敢奔前坡去。此时,丫鬟打这趟拳,叫猕猴拳,山西雁在旁边瞧着,险些没乐出来,见这丫鬟手脚腰腿打出去全不是地方,又见从西屋里跑出两个婆子、一个丫鬟来,那丫鬟说:“姐姐,我可要看你打这一趟拳了。你学了一个多月,净瞒着我。今天我们小姐叫你施展,我可要借个光儿看看了。”就见玉仙把桌子一拍,说:“小红算了罢,别给你们小姐现眼了,可惜你们小姐兢兢业业那个功夫,真冤苦了这教你的人了。腰腿脚面一点没有,常说打拳总要掌如瓦陇,拳如卷饼,手似流星眼似电,腰似蛇形腿如攒。文不加鞭,武不善坐,那才是练武的规矩哪。像你这么懈着腰,一点雄壮的地方没有,别给你们小姐现眼了,歇息去罢。你看我打一趟,你也瞧一眼,虽不如你们小姐,也不至于像你那样子。”直说的那丫鬟羞的面红过耳,收住拳脚式儿,往这边一走,说:“二小姐,我本不行,总算是没学会哪。”屋中的病姑娘答言说:“滚开那里罢,你别气我了。也对着二小姐真好性儿,那么大工夫瞧你练呢,可惜我那两个多月的工夫,教你这不长进的孩子,你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外面玉仙答言说:“姐姐你本就身体不爽,气着反为不美。小红,瞧我的罢。”徐良在房上一看,这个姑娘比那丫头,大差天地相隔,蹿高纵矮一点声音皆无,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连丫鬟带婆子看着,连连喝彩。把这一趟拳打完收住架势,问丫鬟:“比你如何?”小红说:“二小姐比我果然强的多,再说我也不敢与小姐比肩并论。”玉仙说:“大概是你家小姐藏私,没教给你真的罢?”屋中病姑娘说:“二妹子,你可冤苦了我了。你想她是我使唤的一个丫鬟,我怎么能与她藏私?别忙,我这里脱衣裳,倒要替我们丫鬟争争这口气。”玉仙说:“算了,姐姐你养病吧,不用生气。”金仙说:“不能,我偏要替我们丫鬟争争这口气。”那玉仙连连冲着丫鬟使眼色,她这叫激将法,特意叫丫鬟一练,她一数说小红,自来的把金仙的气逗上来了。只要她一出来,就得叫她出一身透汗。果然金仙从屋中急忙忙往外一蹿,奔过小红去,伸手就打,说:“你也太不给我作脸了。”吓得丫鬟身躯往后倒退。此时金仙手腕子早被玉仙接住了,说:“姐姐你要打她,与我脸上有甚么光彩,要打是打我,咱们两个打倒好,你过来罢,姐姐。”往前一拉金仙。房上的徐良在上面看了个真切,暗暗发笑。见这金仙出来,那个打扮可不像玉仙,用鹅黄绢帕包头,蛋青小袄,西湖色的中衣,水绿汗巾,大红弓鞋。出来时本是气哼哼的,要打丫鬟,被玉仙把她揪住,往前一拉,几乎躺下。说:“妹妹真要欺负我们?”玉仙说:“寻常我不是你的对手,今天趁着你有病,”金仙说:“你这是何苦?我哪时也不是你的对手,独你这口巧舌能之人偏要说这宗言语。”说着,这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徐良先前一看不以为然,后来一瞧,这两个人交手胜似男子。一手一势,封闭躲闪,并没有露空之处。暗暗夸这女流之辈竟有这么一身工夫。二人动手的工夫甚大,金仙说:“算了吧,我真气力不加了。”玉仙说:“不行,咱们还得过家伙哪。”就见玉仙往旁边一蹿,奔了兵器架子去了。一回手就把上面刀拉将下来,往外一抽。金仙也就过去,把刀往外亮,两个人单刀对单刀,闪砍劈剁,类若拼命一样,并不相让。忽然金仙微一露空,玉仙一抬腿,正踢手腕子之上,金仙撒手扔刀,呛啷啷那口刀堕于地上。金仙往下一败,玉仙就追。金仙就从架子上抽了一条长枪,回手就扎,玉仙用刀一磕,往近就栖身,金仙用枪一拦,用了个霸王摔枪势,玉仙往旁一闪。忽见金仙用了个怪蟒翻身的招数,眼睁睁枪尖就奔玉仙脖颈而来。徐良在房上看着,替她们一着急,忘了他是在暗处瞧看,替玉仙一害怕,说:“哼,要不好!”哪知道金仙她们更有手段,把后手往回一抽,忽听房上有人说话,蹿出围外,二人俱望房上瞧看,连丫鬟、婆子也都往房上一看。   玉仙眼快,早就看见了徐良,山西雁也知道自己失了声音,打算要走,不料被玉仙瞧见。玉仙说:“你是哪里来的狂徒?快些下来!”徐良一听叫他下来,心里思忖,我要不下去,岂不叫这两个丫头耻笑,他打量是东方亮的女儿,也罢,下去与她们玩耍玩耍。自己万也没想到,出世以来没栽过筋斗,到了此处,这个筋斗可就不小。由房上蹿将下来,一抽大环刀,头一个就是金仙先上,被徐良呛啷一声,把枪削为两段,金仙吓了个胆裂魂飞。玉仙一见这口刀的利害,就不敢往上递自己这口刀了。金仙叫丫鬟去取兵器。徐良听见她说取兵器,心中暗道:你取来多少兵器,我给你削多少,叫你知道老西的厉害。玉仙稍一失神,呛的一声,手中刀被削为两段,一着急抽身就跑。徐良打算蹿出墙来走罢,只见金仙赶奔前来,手中一宗物件哗啷一抖,徐良一看原来是带链子的家伙,圆丢丢耀眼争光,如同茶碗口大小,铁胎外罩金衣,是甜瓜的形象,上有链子,金不金,铜不铜,三楞黑鱼骨的样式。就见她举锤打来,徐良用手中大环刀一找她的链子,只听得咯吱一声锤头往下一沉,这宝刀并没磕动这根链子。皆因徐良不知这链子的来历,此乃是东方保赤一辈子得来的四种宝物,这宗物件出于外国,乃是金银铜铁钢炼成。别看它很细,凭它是什么样的宝刀宝剑,不用打算磕的动这根链子。那东方保赤虽有三个儿子,就是把这两个女儿看如珍宝,把女儿武艺教成,就把这链子锤槊给了女儿,教她们这个招数。金仙愿意耍锤,玉仙愿意耍槊,分量俱都不差往来。这槊的形象是两只手攥着两支三楞标,这锤头、槊头全是后配的,挂在链子之上,后边有两个皮套儿,套在手腕子上。山西雁用力没磕动链子,暗说“不好”,紧跟着那个锤到,用刀往外一磕,仍然咯支一声响亮,又紧跟着玉仙链子槊冲着面门而来。徐良看着都是一般形象,用力一磕,也是咯支一声响亮,哗啷哗啷锤槊乱抖,把山西雁闹的手忙脚乱,只可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往墙上一蹿,锤奔面门,槊奔脚去,倒没打着脚,教链子把腿一绕,往下一拉,山西雁就由墙上噗咚摔倒在地。要问徐良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泄机关捉拿山西雁 说原由丢失多臂熊   且说徐良,也是艺高人胆大,哪时也没打过败仗;如今叫这两个丫头追的乱跑,打算要走,哪里能够。刚一上墙,就叫链子把腿绕住,往下一拉,噗咚一声,摔倒在地。金仙抡锤要打,玉仙说:“等等,咱们问问他是谁。”不容徐良起来,就用磕膝盖一顶徐良的后腰,叫丫鬟取绳子。小翠将绳子取来,玉仙把山西雁四马倒攒蹄捆上,又过去把徐良这口刀拿起来瞧了又瞧,暗暗称赞,叫小翠把这口刀与她挂在上房屋中去。”丫鬟答应,从徐良身背后把刀鞘子摘下来,将刀插入刀鞘之内,拿进上房屋中,玉仙与金仙姊妹两个坐在椅子上,丫鬟把徐良提将起来,往二位姑娘跟前一放。玉仙问:“大概你是新来的罢,我不认识。”徐良说:“不错,我是昨天才到。”玉仙说:“你昨天到的,大太爷也没嘱咐你吗?我们这红翠园,凭你是谁也不准来,谁要私自往这里来,立刻就杀,绝不宽恕。”徐良说:“你说了半天,什么叫大太爷,怎么是打前边来?”玉仙说:“你不是前边的人么?你怎么明知故问?你们不是管着我哥哥叫大太爷么?”徐良说:“姑娘,你快住口。你打算我是伏地君王一伙的余党哪?我是御前四品护卫,前来办案捉拿白菊花的。老爷亲身前来探探白菊花现在此处没有。”玉仙一闻此言,说:“姐姐,此事敢情错了。”又问:“你上我们这里来,我哥哥知道不知?”徐良说:“我为白菊花一个人,与你哥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若一露面,岂不惊吓于他?我见白菊花没在此处,我就要回去,不料走在此处,听见刀枪声音,上房一看,正是你们二位动手,我见枪尖,正要点在咽喉之上,我替你一着急,就嚷出口了。这是已往情由,要杀便杀。要遵王法,看我现任官职,不肯杀害于我,日后还要报答你们呢。”金仙说:“你道现任官职,你姓甚名谁?一一道来。”徐良说:“你要问我,你把我解开,我慢慢告诉与你。”金仙说:“妹子,可别听他的言语。”玉仙说:“我自有主意。”原来玉仙听他说现任四品职官,想了想自己终身未定,又爱他一身武艺,又能够高来高去,可惜是一件不喜欢,他品貌不佳。正在犹豫之间,忽听有人叫门,婆子出去,少刻进来说:“大太爷派人前来送信,说有个路姑娘少刻就来,叫二位小姐好好待承人家。”玉仙问:“这路姑娘是谁?”婆子说:“是大太爷相好的朋友铁腿鹤赵保的把子妹妹,有个外号叫九尾仙狐路素贞。”玉仙说:“姐姐,我也不用见她,听她这外号,就不是好人。”金仙说:“管那些事情呢,哥哥教应酬,咱们就应酬、应酬。”外面说:“路大姑娘到。”玉仙叫小翠:“先把这个白眉毛的提在西屋里去,放在咱们那个空大躺箱里。”丫鬟答应,把徐良提起来,进西屋中,把箱盖一揭,将徐良放在里面,把箱盖一盖。玉仙、金仙、丫头、婆子打着灯笼,出去迎接九尾仙狐。   你道这路素贞从何而至?就因她在仙佛兰若叫韩天锦抱住,素贞一急,用迷魂帕把他抖昏过去,自己逃跑。这一跑,连长大衣服都没有,仗着天气尚早,又偷了些衣服银两,第二大也不敢露面,次日晚间,又到尼姑庵,见有两个官人看着那座空庙,又听他们讲说赵保解到官府,今日晚上过堂,大概就得受罪。路素贞一想,此事皆因自己身上起,我不把他抖躺下焉能遭了官司。忽然想起,我何不上团城子见见东方员外。主意已定,就奔团城子而来。走至西门,那门已然关闭,叫够多时,里面方才有人答应。把自己要求见东方员外的话说了一遍,里面方才把门开了。正是东方亮收服金永禄、金永福,摆上酒,大家吃酒。东方亮正打听朝天岭水旱的道路,有从人进来说,有个姓路的叫路素贞,是个姑娘,现在外面求见。东方亮一怔,路素贞是谁呀?金头活太岁王刚、墨金刚柳飞熊一齐说道:“大哥怎么忘了,就是铁腿鹤赵保贤弟的把子妹妹。”东方亮一听,说:“是了,怎么赵贤弟不来,打发姑娘来?”吩咐一声:“请。”不多一时,从外边进来了一位姑娘,在灯光之下一看,淡淡梳妆,容颜甚美,透着有些轻狂的意思。素贞说:“哪位是大哥、三哥?”从人指告说:“这就是我们大太爷。”素贞过去深深道了一个万福。东方亮说:“这是路大妹子,初会。这就是我三弟。”素贞复又与东方清道了一个万福,紫面天王冲着她也深打一恭。然后素贞冲上又道了几个万福,说:“众位兄长们,我素贞与众位万福了。”众人也还了一礼。东方亮吩咐一声与路大妹子看座,然后姑娘谢了坐,方才坐下。东方亮说:“赵贤弟因何不来?”素贞说:“大哥有所不知,皆因他昨日从大哥这里回去,不料这里官人知道我们现在庙内,半夜之间尽都入庙,正当我与他们动手,可巧我赵大哥回去,他们人多势众,我二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先就蹿出庙外,我赵大哥走迟了一步,被他们拿去。我出于无奈,到这里来求大哥,如能设法解救我赵大哥,可算他万幸。”东方亮一听此言,微微冷笑说:“这些官人,是此地的,还是跟下你们来的哪?”素贞说:“大哥若问这些官人,从我们那里跟下来的也有,此处的也有。”东方亮说:“只要是我们这里官人,我就可以能救。”素贞复又深施一礼说:“全仗大哥鼎力,可不知怎样救法。”东方亮说:“我与此处知府是换帖弟兄,如在此处,不费吹灰之力,待至天明,我先派人打听打听,救他便了。”路素贞说:“全仗哥哥。”东方亮又问:“这一来妹子在哪里居住?”素贞说:“不怕众位哥哥耻笑,我还没有栖身的所在哪。”东方亮说:“后面现有我两个妹子居住红翠园,并无别的人,姑娘若不嫌弃,何不与我妹子住在一处。”素贞一闻此言,说:“大哥,这就是恩施格外。”东方亮叫家人同着路姑娘上红翠园,去妹子那里吃酒去罢。素贞复又与东方亮道了一个万福,跟随家人出去,前面有人打着灯笼,直奔红翠园而来。先有人下来给金仙、玉仙二位姑娘送信,这里才预备灯笼迎接。   到了院内,三位姑娘一见,对道了一个万福,玉仙就问路素贞的来历,九尾仙狐也就把自己事情学说了一遍。三个人携手进了前房,丫鬟献茶,吩咐一声摆酒,当时之间,就摆列杯盘。素贞上座,金仙、玉仙侧座相陪,丫鬟斟酒,无非谈了些草桥镇、天齐庙、尼姑庵的故事。   正在饮酒说话间,素贞一抬头见壁上挂着一口刀,自己一想,说:“二位姐姐;这口刀是哪里来的?”玉仙把方才在院中姊妹两个过家伙,怎么房上有人,怎么叫下来,把他拿住的话说了一遍。素贞说:“这个人可是两道白眉毛,是不是?”玉仙道:“正是。”素贞说:“这个可是我们的仇人。”玉仙说:“现时捆着在西屋里躺箱之内扔着呢。既是姊姊仇人,咱们何不把他宰了。”素贞说:“真要把此人一杀,我们这仇可是东方姊妹替我们报的。”玉仙说:“咱们先去杀他,然后吃酒。”   三人站起身来,叫婆子掌灯,刚出屋门,就听前边一阵大乱。原来前边见素贞一走,东方清就问:“金家兄弟,你们二位到了里面怎么就认得藏珍楼呢?”金永福说:“可是我们还捆着两个更夫哪,烦劳哪位去到太湖山石洞内,把他们放开罢。”家人答应,出去不多一时,复又回来说:“大太爷,更夫说了,不止他们二位,还有一个白眉毛老西打听晏寨主来了。”众贼一听,一阵大乱,房书安说:“祖宗来了!”往桌子底下就钻。东方亮叫家人护院的点灯抄家伙,家人一声答应,众贼各执兵刃一拥而出。这一阵乱,怎见得,有赞为证:忽听更夫一声报,群寇闻听吃一惊。房书安,把话明,叫众位,仔细听,我可不了,这个祖宗,一矮身躯钻在桌子底下不敢哼。东方亮,气满胸,回头叫,东方清。快吩咐,众家丁,抄家伙,莫消停,务必与我拿住这个多臂熊。点火把,与灯笼,啷啷,把锣鸣,倒像是,出兵打仗乱纷纷。半夜明,闹的凶,真可笑,狐假虎威逞英雄。众逆贼,齐逞性,大厅前,点起兵。无知匪棍假作威风,也有胖瘦,高矮不等。齐尊太爷,往上打恭,呼唤我等,何处使用?东方亮,叫家丁,护院的,众宾朋,山西雁,理不通,因何故,夜晚之间,到我家中。齐奋勇,莫消停,分南北,与西东,捉住他,莫相容,谁拿住,算头功。护院的,掌灯笼,执刀枪,亮且明,往后去,发喊声,为的是,把他惊,全都不敢冲锋,怎么能斗争?不过是,虚扬声势一阵乱,倒像是,造反一样闹了个天红。   且说东方亮带领着众人直奔后面,各处搜寻。正走到红翠园不远,就见里面婆子出来喊叫说:“大太爷,众位爷们,快来罢!如今我们这里拿住个老西,在箱子里放着哪,正在要杀,还没杀哪。”众人一听,无不欢喜,俱奔红翠园而来,要问山西雁死与不死,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躺箱之中徐良等死 桌子底下书安求生   且说东方亮正在后院找徐良,忽听婆子说已经拿住。众贼闻听,无不欢喜,俱奔红翠园而来。就见金仙、玉仙、路素贞全都出来迎接。东方亮、东方清过来见两个妹子,金仙、玉仙与两个哥哥道了万福。东方亮就问:“妹子,是怎样把他拿住的?”玉仙就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未了说:“现在扔在兵器房屋内那躺箱之中。说起来,他是路大姐姐的仇人,我们刚才要杀,就听前边大众嚷说‘拿白眉毛’。我们倒没杀他,等着哥哥,告诉告诉你们,因为何故拿他?”东方亮就把大众所说徐良作的那些事情对着姑娘说了一遍。玉仙说:“这可是实在可恼。哥哥还是拉在前边杀他,还是在后面杀他?”那火判官周龙、张大连、皮虎一齐说:“大哥,咱们前面杀罢,每人剁他几刀,也出出气,要是妹子气不出,先教妹子剁他几刀,然后拉在前边去。可有一件,别教妹子把他剁死方好。”东方亮说:“这也是个主意。妹子你气不出,先把他剁几刀,可别粑他剁死。”玉仙说:“我们倒没有什么气不出的事情,倒是路大姊姊有气,教她剁他几刀罢。”素贞说:“我也不用剁了,教大哥拉过去罢。”东方亮说:“你们全不剁了?”一回头叫来四个打更的,找来一根杠子,众人也就不必进去,就是东方亮带着四个抬人的同着三个姑娘进了院子,直奔西屋而来。玉仙一瞅,西屋灯烛俱都灭了,回头就问婆子:“这屋里灯怎么全都灭了?”婆子说:“我们跟着小姐,迎接大太爷去了,怎么灭了可不晓得。”玉仙叫:“小翠,小翠哪!叫了两声,不见答应。玉仙说:“这孩子又睡着了。除了困,没有别的能耐了,这个是捆着在箱子内,要不然,这个人跑了,她还不知道哪。”叫婆子掌灯,小红先就进去,要把小翠叫醒,怕她挨打。小红刚一进屋中,噗咚一声,灯笼也就灭了。金仙问道:“这是怎么啦?”小红说:“我小翠妹子在当道地上睡着了,把我绊了一个筋斗,灯也灭了。”婆子掌灯进屋一看,说:“大太爷,可了不得了,小翠被人杀了。”东方亮一听此言,说:“妹子,别不好罢?”大家往屋中乱跑,先奔到箱子那里把箱盖一揭,打算伸子把徐良提将出来,再看箱内空空,山西雁踪迹不见。当时玉仙、金仙心中难过,捆着放在箱里怎么还跑了呢?第一对不起路素贞夸奖了半天,只不知他是怎么遁去的,并且杀死丫鬟,更透着奇怪了,莫不成他还有伙计?正想到这里,玉仙说:“我瞧瞧刀去罢。”说毕,往屋中就跑,至屋内一看,壁上那口大环刀踪迹不见。玉仙说:“你们各处地方搜寻搜寻罢,刀也没有了。”伏地君王立刻转身出了门外,与大众一商量,重新又点灯火,拿单刀铁尺。姑娘们看他们去后,立刻吩咐婆子往前边要了一口棺木,把小翠装殓起来,抬在外面、等天明了再埋。伏地君王把他这一个花园各处搜到,踪迹全无。   你道这山西雁地遁了不成?皆因徐良这一被捉,叫人捆上放在箱子之内,不用说杀,就是这一闷,工夫一大,就得闷死。自己也就把死活扔在肚腹之外。不料在箱子里面不大的时候,就见那箱盖忽然一开,有人伸手一揪自己的手,看见有一口明晃晃的钢刀。自己就把双睛一闭等死,不料蹭的一声把绳子给他割断,又将箱子复又盖上。徐良纳闷这是救我来了罢?自己一挺身,用手把箱盖往上一托,一看屋中黑洞洞,并无灯火,又一看,迎门那里躺着一个女眷,一纵身蹿过去一看,是个丫鬟被杀。徐良实在纳闷,这是什么人?救了我的命还杀死了丫鬟。按说活命之恩,我上哪里与人家道劳去!我先走要紧,又一想把大环刀也丢了。出房门到了院内,自己得了活命,又思念自己宝物。又想,没有这口刀,回去怎么见老兄弟去?人家要来与我巡风,我一定不教他来。再说宝物得而复失,大大不利。正要到上房屋中探探,又听见她们在那屋里正讲论此事。又一想,她们那个链子锤,我就打不得,又添上一个会使手帕的,我手内又没有兵器。正在犹豫,忽听屋中三个姑娘说要出来杀自己,又见南边火光冲天,众人嚷道:“捉拿老西!”自己一想,不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蹿出南墙,一直往西,过了两段界墙,直奔城墙,到了翻板那里就掏首练索往城上一抖,上面抓头抓住城墙,倒绳而上,至外边,也是用抓头抓住,倒绳而下。往前走着,心中难过,胜败倒是常书,输给这个丫头也不以为耻,无奈丢了这口大环刀,自己越想心中越闷。忽见前边一个黑影儿一晃,徐良看见就知是个人,撒腿就追,眼瞧着这个影儿直奔五里新街去了,徐良心想,大概准是艾虎兄弟跟下我来了,这一来我更对不起他了。自己没追上那个黑影儿,进了五里新街就不好找了,徐良也就慢慢回店,到了店外,绕在西边跃墙而入,就是他们那个跨院。至里面刚一启帘,艾虎、卢珍起身迎接二哥。韩天锦早就睡了。   艾虎把衣服与三哥拿过来,让三哥脱下夜行衣,换下白昼服色,就问三哥探团城子事情怎么样了?徐良说:“老兄弟,你不要明知故问了,是你不是罢?”艾虎说:“什么是我不是我呀!你在团城子,我在这里,我怎么是明知故问?”徐良说:“老兄弟,你说实话,到底是你不是你?”艾虎说:“我实是没出店,要不信你问四哥,我连房门也没出去。”徐良一听,把脚一跺,一声长叹,说:“贤弟,三哥活不成的了。”卢珍问什么缘故,徐良就把被捉丢刀,几乎废命,不晓是什么人杀死丫鬟,给他断了绑绳,出来再找,踪迹不见,又见三个姑娘出来要杀他,又听前边众贼找他,一着急跃墙而逃等情节说了一遍,说:“走到五里新街,见前边有一个人飞跑,我料着必是你。”艾虎一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卢珍与艾虎一齐说道:“三哥不要着急,待明日晚间我衍两个人上团城子走一趟,至里面打听打听你这口刀的下落,有了便罢,若要没有,你先使我这口七宝刀。”徐良说:“那如何使得。明天晚上还是我去,找不着我这口大环刀,我绝不活了。”艾虎说:“那是何苦,咱们大家寻找,没有找不着的。再说你提的这两个丫头,怎么有这样大的本领?”徐良说:“你没见过那两根链子的家伙,咱们空有宝刀,就是那精细的链子都磕不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艾虎说:“我明日晚间定要去领教领教。”徐良说:“我这刀既然磕不动,你那口刀也是如此,不用打算给他磕断。事已如此,天明再议论罢。”天已不早,三位歇觉。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早晨起来,店家打面水净面已毕,徐良仍然头朝里睡觉去了。到吃早饭时节,山西雁连饭都没吃,净是睡觉。天有晌午之时,小义士把他拉起来,说:“三哥,你不是说展大叔看看快到了么?咱们何不找寻找寻去,瞧他来了没有。”徐良这才起来,教他吃东西,他也不吃,自己一人就出店去了。这五里新街,由西往东,人烟稠密,来来往往,尽是些做买做卖之人。忽见路南有一座酒店,蓝匾金字,上写美珍楼,是新开的买卖。徐良一想,可惜自己不吃酒,要是好喝,到此处吃会子酒,倒有个意思。过了美珍楼,往东走至东边路北,见有一座大店,是三元店,大门开着一扇,关着一扇,往里瞧了一瞧,见里面冷冷清清,自己就进了这店,见上屋房门俱都关闭,上屋台阶之上坐着两个伙计。徐良走进店来,伙计打量徐良这个形象与吊死鬼一样,二人暗笑,随即问道:“你是找谁?”徐良说:“我要住店。”伙计说:“没有房子。”徐良问:“没有房子,这是什么?”伙计说:“全有人住着呢。”徐良问:“人都往哪里去了?”伙计说:“全都出去了。”徐良说:“真巧,全出去了。”转身往外一走。两个伙计对说,这小子这个样,准是奸细!徐良一听那两个人说自己像奸细,一转身回头就问:“你们两个说谁是奸细?要向着你们叔伯也是这样的说话么?”那两个哪肯答应,说:“老西你嘴可要干净些个,我们在这里说我们的话,你因什么事情挑眼?”徐良说:“我前来找店,你们口出不逊。找你们掌柜的乌八的来问问,这是什么买卖规矩?”那二人说:“老西你嘴可要干净着,不然我们可真要揍了。”徐良说:“你也配。”那个伙计不知道徐良的厉害,用左手一晃,右手就是一拳。徐良一刁他的里腕子,一抬腿那伙计噗咚一声摔倒在地。这个复又过来,用了个窝手腕炮,照旧被徐良一腿踢倒。那人一嚷,从后面出来数十个人。那人说:“这是个贼,偷咱们来了。”众人一齐动手,七手八脚,抱腰的,扳腿的,揪胳膊的。徐良使了个扫堂腿,这些人转眼间东倒西歪,也有躺下的,也有带伤的,也有折了胳膊的,大家一片乱嚷。忽然间,由东边四扇屏风门内蹿出两个人来,一伸手就把徐良揪住。说:“你好生大胆,要是打,咱们较量。”山西雁一看这两个人,吃惊非小。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三元店徐良遇智化 白沙滩史丹见朱英   且说徐良把众伙计打得不亦乐乎,忽见屏风门后出来两个人,头一个是冯渊,第二个是蒋四爷。冯渊说:“唔呀,我早就听出是醋糟的声音来了,要打,咱们两个人打。”徐良说:“臭豆腐,你担不住我打。”过去与蒋爷磕头。蒋爷问:“因为什么事故在此相打?”徐良说:“他们说我是奸细。”蒋爷问店中伙计你们这是怎么说话呢?伙计哪里敢承认哪,说:“我们这里说话,他老人家听错了。”蒋爷说:“算了罢,这也是一位大人呢!”遂带着徐良往东院去。徐良进了东院,是五间上房,刚跟着蒋爷往上一走,就见里面是展南侠、智化、邢如龙、邢如虎、张龙、赵虎。徐良过去行礼,这伙人皆因展南侠由鹅峰堡回去,遇见徐良,拿了解药,回到徐州公馆,救了总镇大人,说了纪强满门居家惨死的缘故,总镇大人镖伤已好,知府行了文书,不用洋验纪强满门的尸首。总镇、知府单预备些祭礼赏赐。然后蒋网爷与展南侠给开封府打了禀帖,就奔南阳府而来。可巧行在半路之上遇见黑妖狐智爷。一问,智爷就把神鬼闹家宅,棍打太岁坊的话说了一遍。又将本要上卧虎沟,怎么遇见沙大哥,怎么自己不辞而别的话,也说了一遍。蒋爷说:“咱们一路前往罢。”智爷说:“我要谢恩去。”蒋爷说:“相爷早替你谢了恩啦!”智爷说:“不谢恩,我就要出家去了。”蒋爷说:“你先帮着我们把这事办完,你再出家去也就没人管了。”智爷说:“这事情不了,一件又是一件,到底帮着你们办完了什么事情才放我走哪?”蒋爷说:“只要把万岁爷冠袍带履得到手中,就没有你的事了。”智爷说:“可是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蒋爷说:“你还叫我起誓不成?”智爷方才点头,一同扑奔南阳府而来,到了五里新街,找三元店住下,就嘱咐明白了店家打成公馆,不叫再住人了。凭他是谁,也不准把风声透露。   徐良跟着大众到屋中行礼已毕,展爷就问:“徐侄男,由咱们分手之后,几时到得这里?”徐良说:“侄男昨天才到。”遂将所办的事情对着展爷说了一遍。又问:“昨天到了,可往团城子里面看看虚实没有?”徐良道:“不瞒叔父说,昨天晚间我去了一趟,白菊花不在那里,火判官周龙他们一伙人都在那里哪!”智爷又问:“瞧见藏珍楼没有?”徐良说:“藏珍楼我没看见。”智爷问:“你进去好一会子,怎么没看见藏珍楼哪?”徐良说:“我到那里看看就回来了。”智爷又问:“除此之外,一点别的事情没有,你就回来了吗?”徐良一听,这话里有话,连忙问道:“智叔父,你老人家知道吗?”智爷微微一笑,说:“你说实话罢,到底是怎么件事情?”徐良只得把自己事情又说了一遍,遇姑娘被捉,有人救了自己,不知是谁。丢刀的话,未曾说完,见智爷微微冷笑,徐良就明白了八九的光景,说:“智叔父,别是你老人家也去了罢?”蒋爷在旁,说:“智贤弟,真少不了你,昨日一刻的工夫就上团城子去了。我问你,你说拉尿去了,你还不承认。”智爷说:“你问问罢,我要不去,就出了大祸了。”蒋爷问徐良:“到底是怎么件事情?”山西雁清清楚楚,一五一十,一点也不敢隐瞒,又说了一遍。智爷才对着大众说:“昨日晚间到了团城子,至红翠园,我在房的后坡上就看见了徐良在树上。他一跑,我就上东房后坡去了,他被人家链子架绕下来,我就揭起房瓦,打算用房瓦打她们,好救徐侄男。不料这个时候有路素贞到,就把他装在西屋箱子内,那三个姑娘进上房喝酒去了。我下房杀死丫鬟,打开箱子,挑了他的绑绳,吹灭灯烛,我又藏起来了。徐良出来,院内发怔,将要奔上房屋中,这个时候东方亮他们就来了,他就蹿出墙外逃命去了,连自己的刀都不顾得要了。”徐良过去与智爷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说:“谢叔父活命之恩,侄男这一辈子也不忘你老人家这番好处。还有一件,你老人家提我那刀,可知道下落不知?”智爷道:“你既问,我就知道下落,挂在他们上房屋中墙上,趁着三个姑娘迎接东方亮之时,我就替你代了一代劳。”徐良一听此言,如获珍宝一般,复又深施一礼。智爷回身进里间屋中,把刀取出来交给徐良。徐良将刀带起来说:“我回我们店中送信去,叫他们上这里来见众位叔父。”蒋爷说:“叫他们来罢。”徐良出了公馆,到了自己店中,见韩天锦、卢珍、艾虎,把三元店的事情对他们一说,给了本店的店钱饭钱,各带自己东西出店,直奔公馆而来。进了三元店,来至东院,到了屋中,见大众行礼,对问了一回路上所遇的事情。展南侠复与徐良打听团城子里那两个姑娘,她们那链子锤槊怎么会那么利害。徐良说:“侄男也是藐视她们那兵器,看链子很细,就是结实。”展爷说:“你的刀既是磕不动,大概我的剑也是不行。”徐良说:“不行。”   这时忽听外边一阵大乱,店家进来,说:“众位老爷们,外面瞧看瞧看热闹去吧。”蒋爷问:“瞧看什么热闹?”店家说:“他们全瞧擂台去了。这五里新街西口外头,有个白沙滩,立擂台哪。”蒋爷说:“你先去罢。”店家出去,蒋爷问徐良:“不是五月十五,怎么这样早就看擂台去哪?”徐良说:“咱们大家全去看看便知。”智化说:“全去可以,别聚在一处,咱们大家散走,看完了擂台回来,在这本街上,有一个新开的大酒楼,叫美珍楼,我请众位在那里喝一杯酒儿。”大家一听,全都点头,叫店家把门带上,众位出了三元店。行至大街,就见那些人摩肩擦背,搀老扶幼,全是瞧擂台去的。他们大众也是三三两两的,散步出了五里新街,西头一看,尽是白亮亮的沙土地,寸草不生,此地起名就叫白沙滩。远远看见那里,有一群人围着观看。展爷、智爷、蒋爷、张龙、赵虎,这几个人走在一处。一看这个擂台形象,就吃惊非小。你道这是什么缘故?这擂台还没搭起来呢,刚把四址拉好,栽上柱木,绑上杆子,将绑出一个形象来,类若乡下唱戏高台一样,无非比戏台大。有三丈六尺见方,也有上下场门,高够一丈五尺,上面搭上木板,就在这上边动手。若要上台,左右两边单有梯子。两边八字式的看台也是两层,单有梯子上去。另有一个小棚,单有一位文职官员在这棚内。蒋爷他们一看擂台是个白虎台,吃了一惊。展爷低声叫:“蒋四哥、智贤弟,他们搭擂台,为何搭一个白虎台?本来这擂台不定要出多少条人命,搭一个白虎台,更了不得了。就是唱戏的戏台,戏班子还不愿意唱呢,何况这是擂台,怎么不找吉祥事办,这是什么缘故?”蒋爷说:“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智爷说:“也许他们不懂,也许他们成心。”赵虎说:“咱们看看那边什么事情?围着那些个人。”展爷往那边一看,果然压山倒海围着一圈人往里瞧看。蒋爷等一齐都到这里来了。分开众人,往里一看,原来是围着一个江湖上卖艺的。见部人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挽牛心发髻,穿一身青绸的汗衫俱都破损,青绉绢裤子上面补着几块补丁,一双旧布靴子绽了半边,用带子捆着,腰间系着一个旧抄包,面似锅底,黑而透暗,两道剑眉,一双阔目,蒜头鼻子,火盆口,大耳垂轮。地下放着一根齐眉棍,一把竹片刀。见他冲着众人深施一礼说:“愚下走在此处,举目无亲,缺少盘费,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我会点粗鲁气力,在众位面前施展施展,要是练完的时节,恳求师傅们帮凑帮凑,有多给多,无多给少。此处瞧看的老师傅甚多,小师傅不少,是玩过拳的、踢过腿的,回汉两教,僧道两门,皆是我的老师。若要是练的哪招不到,恳求老师们指教一二。”说毕这套言语,就踢了两趟腿,然后打拳。张龙一拉展南侠,低声说道:“这个人就是花神庙卢大老爷打死花花太岁阎彬时看擂台的那个史丹,后来到开封府,把他充了军,他是个逃军,逃在此处来了。”展爷说:“对了,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按说这个人咱们伸手能办。”蒋爷说:“那是何苦。”见他打完了这套拳要钱的时节,连一个给钱的也没有,大家夸奖说好,就是没有给钱,又练了一趟刀也没人给钱,又练了一趟棍也没人给钱。史丹可就急了,说:“我连练了三四趟功夫,一个给钱的人没有!”忽然从外边进来一人,十分凶恶。要问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蒋平遇龙滔定计 赵虎见史丹施威   且说蒋爷瞧这卖艺的可怜练了半天,连上个给钱的也没有。忽然从外边进来一个黄脸的大汉,生的狰狞怪状,说:“朋友,没人给钱,你可别放闲话。皆因你不懂得这里规矩。你应当先找出一个在本地有人缘的头目人来,叫他帮着你凑合,半冲他,半冲你,那方能行的了。打算你自己耍一天,也要不下一文钱来。除非有过路的给钱,要是我们本地人给钱,还有人不答应呢。你不懂规矩呀,朋友,你贵姓?”史丹说:“姓史,我叫史丹。”那人说:“史壮士,我给你找个事情,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史丹说:“我实出无奈,欠下了人家的店钱,才出来卖艺,只要与我找个吃饭的地方,永不忘爷台的好处。”那人说:“在这南边有个团城子,里面住着东方大员外,他们那里打更的约有四十多人,打算要寻找四个打更的头目,可得有些个本事才好,据我看你这本事虽不甚强,你这身量相貌还可以。”史丹一闻此言,就与那人深深施了一礼,说:“恩公,但能如此,我要得了好事,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好处。”那人说:“明日正午,我在团城子西门与你留下话,见了员外时节,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史丹说:“那就看我的造化就是了。”那人一回手,给了他一锭银子说:“你拿这银子,还还店钱,换换衣服,明日正午相见。”史丹又给打恭。那人说:“我可要走了。”史丹说:“请吧。”那人又说:“我可要走了。”史丹说:“请吧,你老人家。”那人哈哈一笑,说:“朋友,你敢情是个浑人哪!”史丹说:“我也不算聪明。”那人说:“我给了你银子不算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姓甚名谁呀?”史丹一闻此言,羞了个脸红过耳,说:“爷台,我实在是个浑人。”随说着,“扑咚”就给那人跪下了,说:“恩公你千万别怪我,到底你老人家贵姓?”那人哈哈一笑,说:“我姓朱,单名一个英字,外号人称黄面郎,你明天到那里之时就说有个姓朱的,自然就与你回说进去,千万你可要记好了。你在哪个店里住着哪?”史丹说:“我就在这五里新街西口外头有个李家小店,在他那里住了十几天光景。”朱英又说:“你算计这五两银子连还店钱带置衣裳够与不够?如果不够我再给你几两。”史丹说:“足够足够。”黄面郎朱英这才扬长而去。瞧热闹的众人也就一哄而散。史丹也就拿着银子提了捎马子,扑奔五里新街去了。蒋爷说:“咱们走罢。”蒋爷与智化、展南侠说:“此处有很好的一个机会,你们二位想到了没有?”智爷说:“什么机会?”蒋爷说:“咱们要是有人同这个姓史的一说,明天与他一同上团城子做个假投降,此时东方亮正是用人时节,只要是高一头、阔一膀的人他是准要。团城子里头若有一个内应,要请冠袍带履就容易了,藏珍楼的底咱们也就得着了。谁人可去哪?”智爷说:“就是这个人不好找。”   大家随说着就到了五里新街西口,忽听后面有人喊叫,说:“四老爷,怎么这样忙哪!”蒋爷回头一看,原来两个人:一个是白方面,短黑髯,粗眉大眼,一身皂青缎衣襟;一个是年幼的后生,粉绫色武生中,粉绫色箭袖袍,薄底靴子,肋下佩刀,面如美玉,五官清秀,无非就在十八九岁。一看那白方脸的,就是大汉龙滔,看那后生,不认得是谁。那人走近要叫“展老爷”,蒋爷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那人才不敢往下叫了,彼此对施了一个常礼。展爷问:“这是谁?”龙滔一回头,把那后生叫过来说:“给你见见,这是展伯父。这就是我侄子,他叫龙天彪。”后生过来与展爷叩头说:“展伯父在上,侄男天彪叩头。”展爷把他搀起来,说:“贤侄请起。”龙滔与所有的人一一全都见了一礼。展爷说:“找一个清静之处说话。”离那瞧热闹之人远远的,几位坐下。蒋爷说:“这就是大爷跟前的侄男罢?”龙滔说:“对呀,这就是我哥哥龙渊之子。”蒋爷问:“从何而至?”龙滔说:“皆因先到开封府任差去了,王者爷马老爷告诉我说,你们在南阳府团城子五里新街打下了公馆,我们就上这里来了。刚到这里,听见有人说这里有个擂台,我们多跷几步奔到此处,不料真遇见老爷们了。”蒋爷问:“你侄子跟来作什么?”龙滔说:“皆因他父亲被花蝴蝶一毒药镖打死了,如今跟着他冯七叔练了一身功夫,他七叔就是不会打暗器,这孩子他一心要学打镖,叫我带了他,给他找了师傅,跟着学打镖。学会的时节,慢慢找花蝴蝶的后人,只要是他沾亲带故无论是谁,打死一个,就算与他天伦报仇。”蒋爷说:“好,称得起是个孝子。龙老爷打算与他拜谁为师?”龙滔说:“四老爷给他想一个人罢。”蒋爷说:“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人。”龙滔问:“是哪位?”蒋爷说:“无非辈数不大相符,就是我把侄也可以教他,收作一个师弟。”龙滔一听是徐良,说:“要是徐老爷可就好了,不但使镖,什么暗器都会。”回头就把天彪叫过来,说:“你这师傅,一身的暗器,不但学镖,要学什么就有什么。四老爷你给说一说,咱们立刻就拜。”蒋爷说:“使得。”叫徐良过来:,说:“我与你收个徒弟,龙老爷的侄子,方才与你见过的那个。他要跟你学镖,为给他父亲报仇。冲着他这一点孝意,你就收了这个徒弟,日后准能不错。”徐良说:“侄男年轻,如何敢收徒弟!”蒋爷说:“你不必推辞了。龙老爷把他叫过来磕头罢。”龙滔把天彪叫过来,就在白沙滩这里大拜了四拜,行礼已毕,龙滔也给徐良深施一礼,说:“兄弟,你多分些心吧。”爷儿两个又与蒋爷道劳。徐良说:“咱们可是教着看,学会了很好,要是学不会,可别说我不会教徒弟。”龙滔说:“你不要太谦了。”收徒弟已毕,大家都与徐良道喜,他复又与大众磕了一会头,龙天彪也给大众磕了一回头。智化说:“四哥,你方才说,我们这里少一个人上团城子作个内应,据我看龙老爷可去。”蒋爷点头说:“我也是这个主意。”龙滔问:“什么事情?”蒋爷对他如此这般学说了一回。龙滔说:“使得。君山我都敢去诈降,别说这个地方。”天彪答言说:“众位怕父在上,可不是我小孩子家多说话,要光叫我叔叔上团城子去作个内应,恐怕不行,最好我也跟着二路前往,姓史的带我叔叔他们不好打听的事情,我都好打听,他们到不了的地方,我可以到得了。我是小孩子家,他们绝不能疑惑我。众位伯父想想,使得使不得?”蒋爷说:“也倒有理。”展老爷问:“去了怎么个说法?”蒋爷说:“作为龙老爷与那位姓史的是亲戚,龙爷带着侄子在镖行做买卖,由镖行散下来,没剩下钱,要在此处打把势卖艺,碰见这个姓史的了。姓史的说这个地方没人给钱,就提这个姓朱的,为他们爷俩个也求一求这位姓朱的给美言美言,就是在团城子里打更,也是情甘愿意,这样一说,没有个不成。”展爷说:“怎么见得一说就成?”蒋爷说:“他要想谋反,他岂不各处找寻这高一头阔一膀的人,龙老爷这个相貌焉有不成之理。”展爷说:“谁去找那姓史的去呢。”蒋爷说:“不用多少人去,就是我同着张三老爷、赵四老爷就行了。”智爷说:“事不宜迟,我们就办理。”展爷说:“我们在哪里等你们呢?”蒋爷说:“我们都在美珍楼相会。”说毕大家散去。   蒋爷同定张龙、赵虎奔了李家小店,进了路北的店门,至里面。那姓史的正要拿着银子出去购买衣服,一看,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赵虎先就过去,说:“朋友,你认识我们不认识?”史丹回答说:“三位恕我眼拙,未领教贵姓?”赵虎说:“我们是开封府的,这是我们蒋四大人,这位是我三哥姓张,我姓赵,叫赵虎。”史丹一听是开封府的校尉,转眼间就颜色更变,说:“众位老爷们请坐,你们众位必是为我来的,我是被罪之人,我可不是逃军。”赵虎说:“你不用说那些个,你跟着我们到开封府见相爷就得了。”史丹一闻此言,吓了个胆裂魂飞,就给赵虎跪下了,说:“我在那里实出无奈,看看快饿死才上这里,找几个盘缠仍然回去任罪。”蒋爷说:“你且起来,不必撒谎。我先问你一句话,你是愿意死,愿意活?”史丹说:“缕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蒋爷说:“你愿意活,方才姓朱的给你找得那个事情,东方员外是作什么的你知道不知?”史丹说:“我就知道他是个员外,别事一概不知。”蒋爷说:“如今襄阳王造反,他与襄阳王连手,也是一个反叛。”史丹说:“他既是个反叛,我饿死都不跟着他去。”蒋爷说:“你既然说出这样话来,你就是大宋的好子民,我们只要说明白了,你只管前去。”史丹说:“我可不去。”蒋爷说:“我叫你去,你只管前去。不但你去,我有个朋友姓龙,他还有个侄子名叫天彪,与你同去。我把实话告诉你,向着反叛也在你,向着大宋朝廷也在你。”史丹说:“我什么事向着反叛的呢?我要向着反叛的叫我不得善终。”蒋爷说:“好,你同着我们这龙姓的爷儿三个同去,就提你们是亲戚,他们是在镖行里保镖,如今把买卖散了,要在此处卖艺。你们碰见,你说卖艺不行,作为他们爷儿两个苦苦哀告与你,转求这位姓朱的给他们美言美言,就在员外家内打更。行了更好,要是不行,也不干你事。只要此事依我,不但你前罪可免,还算你一件奇功。我见了相爷给你回明,准有你一个小小武职官做,就看你的造化了。”史丹一闻此言,连连点头说:“四老爷,倘若人家不收,那时可别嗔怪于我。”蒋爷道:“我方才说过,事要不成,不与你相干。”遂叫赵虎把龙滔找来。史丹又问:“四老爷,叫我们前去何用?”蒋爷说:“我要不言,你也不知。万岁爷丢失了冠袍带履,现在团城子藏珍楼里面,不知道那藏珍楼里面的消息儿,总得有个内应方能得他里面的实底。再说他摆擂台,里面有许多贼人,他又是王爷的余党,有了内应,捉拿起来岂不省事。实话都告诉与你,就看你心地如何了。”正说之间,就见赵虎带着龙滔进来,蒋爷给他们引见了。史丹问:“我们明日一同前去,说我们是什么亲戚?”龙滔说:“我们作为是两姨兄弟,这是我侄子。”龙天彪说:“叔父,你倒不用说我是你侄子,就说我们是父子爷儿两个,据我想着,比说是你侄子还强哪!”蒋爷说:“很好,这孩子实在聪明。”把主意定好,蒋爷掏出两锭银子给与史丹说:“你们作零用盘费罢。”然后告辞。龙滔、天彪也不跟回公馆去了。   张赵二人跟着蒋爷,到了美珍楼往里就走,从西边扶梯而上,至楼上一看,共是五间楼房,当中三间都是金漆八仙桌椅条凳,南面俱是隔扇,东西两边两间雅座,俱是半截窗,上挂着半截斑竹帘,从外往屋内看,看不真切,由屋内往外看,看的明白。北面是一带栏杆,全都是朱红斜卍字式。蒋爷奔到隔扇那里,往下一看,是人家大酱园的后身,很大的院子尽是酱缸,地上一半地下一半,有两个人在那里晒酱。东雅座有人把蒋爷叫将进去,蒋爷一见是南侠、智化,就把史丹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复又叫过卖另添杯箸,又添了些酒菜。正在吃酒之时,忽然跑上一个人来,周围一看,复又下去,就与白菊花同上来了。众人捉拿淫贼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美珍楼白菊花受困 酒饭铺众好汉捉贼   且说蒋爷进去,见大众一个圆桌面,要了许多酒菜,有喝的有不喝的,蒋爷这一进来,又添了些个酒菜。忽听扶梯一响,噔噔噔上来一人,看了看又下去了。艾虎说:“这个叫飞毛腿高解,是个贼。”徐良说:“别嚷!白菊花到了。”蒋爷说:“怎么见得是白菊花到了哪?”徐良说:“这是白菊花的前站,还有个病判官周瑞,他们三个人总在一处。”   正说之间,又听扶梯一响,头一个就是白菊花,武生相公打扮,第二个是高解,第三个是周瑞,三个人仍是一路而行。依着白菊花绝不上南阳府来,是叫飞毛腿高解、病判官周瑞两个人苦苦相劝,晏飞想了想,才点头随着他们走的。白菊花另有个主意,他是想找他那个相好的妇人去,那妇人也离团城子不远。他意欲让他们上团城子,自己单找那妇人去,见着时节,就带着她上姚家寨。可巧到了五里新街,天气尚早,假说在此处吃酒,盼到天黑,自己好脱身。来到美珍楼,又恐怕山西雁在这里。飞毛腿说:“待我进去看看。他要在这里,我跑的快,就先下来送信,若不在这里,咱们进去吃酒。”故此,飞毛腿先上来。到了上面一瞧,并没有多少饭座,可见着东雅座里有些个人,隔着那斑竹帘子实在是看不出是谁。他想焉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老西绝不能在这里。一回身下楼出来,告诉白菊花楼上无人。晏飞同周瑞进了酒铺,复奔楼梯,到了上面,白菊花总是贼人胆虚,尽往东间屋中看了又看,就是看不真切,皆因有那竹帘子挡着,总疑惑山西雁在屋中吃酒哪。复又扒着南边隔扇,往下一看,一院子尽是酱缸,一口挨着一口,还有两个人在那里晒酱。他就靠着那南面隔扇坐下,正对着楼口,倘若徐良从下面上来,他好一翻身就从那隔扇往酱园里逃跑。高解、周瑞在旁边,三人坐下,走堂的过来问:“三位要什么酒菜?”周瑞说:“要一桌上等酒席,三瓶陈绍。”不多一时摆列停当。高解斟酒,三个人轮杯换盏,虽吃着酒,晏飞不往往东屋瞧看。正在疑惑之间,忽听楼梯又响,噔噔噔又上来一人。见那人一身素服,生的五官清秀,面如少女一般,到了楼上,也往东里间屋内瞧了一瞧,看了看白菊花,自己奔到西雅座去,叫过卖要了半桌酒席,自己一人在屋中饮酒。你道东屋里人怎么不出来捉拿三个贼寇?见三人上来,徐良低声告诉,哪个是白菊花,哪个是周瑞,哪个是高解。众人就掖衣襟挽袖子。智爷说:“别忙,待着他们定住了神的时候,我们大家往外一蹿,一个也走脱不了。”故此全没出来。后又上楼这个人是白芸生大爷。他奉旨回家料理丧仪,众事已毕,奉婶母、母亲之命,早上京任差,带着手下从人,乘跨坐骑,离了自己门首,直奔京都而来。正走在这五里新街,大爷觉得腹中饥饿,又看这座酒楼簇新的门面,下了坐骑,进了饭铺,叫从人在楼底下要酒饭,自己上楼。他也没看见里间屋中是谁,倒瞧了白菊花几眼,见周瑞、高解的相貌定不是好人,自己奔西屋里去了,要来酒菜。喝了没有三两杯酒,就听东屋里一声叫喊,如同打了一个巨雷相似。芸生一听,好似三弟的声音,往帘内一看,由东屋里蹿出许多人来,头一个就是徐良。只听他说:“三个人才来呀!老西死约会,不见不散。”一低头就是紧背低头花装弩,“嘣哧”一声打在白菊花头巾之上。也是晏飞的眼快,如若不然,这三枝暗器,就不好躲闪。白菊花一听是老西说话,就站起身来用脚一勾椅子,那张椅子往西一倒,就有他退身之地了。双手一扶桌子。见徐良冲他一低头,他也是一低头,紧跟着右手一枝袖箭,白菊花往左边一躲,就钉在隔扇之上了。徐良左手一枝袖箭出去,白菊花往右边一躲,嚓的一声,在耳朵上微点了一点。邢如龙瞪着一双眼睛骂道:“白菊花狠心球囊的,我是替师傅一家报仇。”说着,抡刀就剁。邢如虎也是破口大骂,剩了一只右手,也是提刀就砍。晏飞瞧着两口刀到,就把桌子冲着二人一推,哗喇一声,俱都合在刑家弟兄身上,两口刀全都砍在桌子上,把邢如虎撞了一个筋斗。白菊花回身要跑,早被智化把他拦住,迎面就是一刀,白菊花拉剑要削智化这口刀,展爷那里早就发了一枝暗器,晏飞总是躲袖箭要紧,一扭身躯,那枝袖箭打出楼外去了。晏飞蹿上西边那张桌子,艾虎先就上了板凳,对着淫贼就是一刀。白菊花用宝剑往上一迎,打算要削艾虎这口刀,活该自己倒运,就听呛啷啷的一声响亮,眼前火星乱迸,皆因是二宝一碰,故此才火星崩现,把艾虎也吓了一跳,白菊花也吃惊非小。艾虎低头一看自己的刀,连一丝也没动。白菊花一看自己宝剑,又磕了一个口儿。这时从西来了一宗物件,叭的一声正打在他的腮颊骨上。却是白芸生见大家动手也从里间屋中出来,先就冲着白菊花打来一块飞蝗石子。展爷赶过去就是一剑,晏飞往旁边一闪,刚刚躲过,山西雁就是一刀,晏飞直不敢还手,也是一闪,紧跟着艾虎又是一刀。晏飞看这势头不好,料着今天在这楼上要走不了。躲过了艾虎七宝利刃,白芸生的刀到,将要拿宝剑削玉面小专诸的那口刀,徐良在旁提醒说:“大哥小心,他那是宝剑,见兵器就削。”芸生一听,把刀往回一抽,呛啷一声,把刀尖削落,也把白芸生吓了一跳。晏飞打算要走,大众把他围裹上来。   这个过卖没见过这个事情,只吓得东西南北都认不出来了,口中乱嚷说:“可了不得了,楼上反了,刀枪的乱砍。”也找不着楼门在哪里了,好容易找到楼口,一步就跨出去,咕噜咕噜,就滚下楼去,摔了个头破血出,也顾不得疼痛,到了底下爬起来就跑,口中直嚷:“反了哇反了!”底下的酒饭座也并不知楼上是甚么事情,只听见呛啷啷刀剑乱响,也有趁乱不给钱的,有吓跑了的。下面之人,一拥而散。上边的人,身法玲珑的全上了桌子,圣手秀士冯渊不敢过去与白菊花交手,他怕那口宝剑,会同蒋四爷围住飞毛腿高解三个人交手。邢如龙、邢如虎围着病判官周瑞三个人交手。艾虎正与晏飞动手,飞毛腿高解瞧出一个便宜来了,对着艾虎后脊背,飓的就是一刀。艾虎一回手,呛啷啷把高解这口刀削为两段,高解一纵身,就从蒋平脑袋上,蹿出隔扇之外去了。徐良嚷:“飞毛腿跑啦!”蒋爷说:“交给我了。”就尾于背后,跟将下来。飞毛腿飘身下楼,脚踏实地,蒋爷也就蹿下来。这二人一蹿下楼来不大要紧,把两个晒酱的吓的几乎没掉下酱缸里。徐良见飞毛腿一跑,回手掏出一枝镖来,要打白菊花,见围绕的人太多,从这个桌子上蹿在那个桌子上,来回乱窜,又怕打着别人。一想也罢,看病判官那里清静,对着周瑞飓的就是一镖,只听见噗哧一声响亮,当啷啷撤手丢刀。要问周瑞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酱缸内周瑞废命 小河中晏飞逃生   且说徐良这一镖正打在周瑞手背之上,鲜血直流。周瑞撤手丢刀,回头就跑。邢家弟兄哪肯叫他逃命,尾于背后,也就赶下来了。周瑞蹿出楼外,徐良说:“光跑了一个飞毛腿,后跑了一个病判官,就是别叫这白菊花跑了。”忽听东屋里大叫一声说:“都跑了?不叫我出去,你们也含糊不得,这个菊花该我拿了。”又听得“哗啦”、“叭嚓”、“磕嚓磕嚓”。“哗啦”是把桌上家伙摔为粉碎,“叭嚓”是把圆桌面翻于地下,“磕嚓磕嚓”是劈了两个桌脚子。原来是智化的主意,教张龙、赵虎把雅座的门堵住,不让韩天锦出来,怕他没什么本事,万一受点伤,身价太重。韩天锦在里边看了半天,此刻真急了,把桌子一翻,劈了桌脚子就从窗台子上边出来了。喊叫一声说:“打呀!”智爷说:“你别打,是我。”韩天锦看这个也打不的,那个也打不的,又不能到白菊花身边,急的他乱嚷乱骂。智爷跳下桌子,仍把他拥到里间屋中去,说:“用不着你动手,连我还不出去哪。”   再说白菊花遮前挡后,始终不能逃蹿,倒是飞毛腿高解逃了性命,在前边跑着,蒋爷在后面追着,他看蒋爷瘦弱枯干,料着没有多大本事,自己蹿上酱缸,蹬着酱缸的缸沿,飓飓艘飞也相似,一直奔正西去了。蒋爷哪里肯容他逃窜,也就蹿上酱缸,紧紧的追赶。追到西边有个平台,是人家杂货铺的后院的屋子。飞毛腿一纵身蹿上平台,蒋四爷也就跟着蹿将上去,看那高解早就蹿下去了。蒋爷往那院里一看,是杂货铺的后院,堆着好些个囤子,囤里是些干果子。再找高解,踪迹不见,蒋爷不肯追赶,因为高解在暗地,自己在明处,一定要追赶,怕自己吃亏。往下看了半天,并没有动静。一回头,见病判官周瑞叫邢家弟兄追着在缸沿上乱跑,可笑那邢大爷追周瑞,邢二爷又追邢大爷。周瑞见邢如龙是一只眼睛,总打算把他绕在酱缸里边,自己才好逃跑。也对着邢如虎实在太愚,净追他哥哥,绝不知道分头一挡,岂不就把周瑞拦住了么?已经跑了三个来回,蒋爷高声嚷道:“邢二老爷,别追你哥哥了,分头一拦,就挡住他了。”这一句话把如虎提醒,往北一歪身,提着刀说:“你往哪里走!”周瑞手无寸铁,只可回身仍奔正西,也就看见那个平台了。到了台下往起一纵身躯,往房上蹿,正在脱空之际,被蒋爷用于中青铜刺一晃,周瑞见眼前一晃,自己不敢上去,往回来一翻身,脚找缸沿,焉能那么样巧,只听噗咚一声,正掉在酱缸里面。邢如龙下了酱缸,把石板盖在酱缸之上,自己往上一坐。蒋爷问:“你觉着酱缸里面怎么样了?”邢如龙说:“他在酱缸里噗咚噗咚直撞这石板哪!”蒋爷说:“可别把他酱死。”自己下了房,奔到酱缸这里,又问:“这时候怎么样了?”邢如龙说:“这半天可不撞了。”蒋爷说:“你下来罢,别把他闷死。”邢如龙跳将下来,把石板揭开,蒋爷一看,人已然不行了。蒋爷一伸手,把他往上一拉,通身是酱,已然气绝身死。蒋爷说:“可惜,我说要留他活口,邢大老爷,你难道试不出来么?他不大很往上撞,必是不行了,你还在上头死坐着,他会不死!重新把石板盖上吧。”蒋邢二位往外要走,掌柜的出来说:“人命关天,我们酱缸内酱死一人,你们打算要走,那可不行。”蒋爷同着邢家弟兄说:“掌柜的,咱们柜房里坐着,我告诉你话说。”随即进了路南那个小门,到了柜房,问:“掌柜的尊姓?”掌柜的说:“我姓赵。”蒋爷说:“赵掌柜的,我姓蒋名平,字泽长,御前三品护卫。万岁爷丢失了冠袍带履,我们奉旨拿贼,方才这个酱缸里的就是他们同党伙计。你可不许声张,此事绝连累不了你,这一缸酱,该卖多少银子,我们不能短少你的。你若把风声透露,拿你到开封府用狗头铡把你铡为两段。”掌柜连说:“不敢不敢。”伙计进来说:“又从楼上下来了好几人,都往西跑下去了。”原来是白菊花到底卖了一个破绽,蹿下楼来。徐良说:“大家快追。”打头就是白芸生、卢珍、艾虎、山西雁,下了楼,紧紧一追。白菊花蹿到西边,跑上墙去,由墙上房,直跑到五里新街西口外面,扑奔正北,顺着白沙滩往北,将到五里新街后街的西口外头,忽见从巷口出来了南侠、智化、冯渊,后面还有张龙、赵虎。这几人见白菊花下楼往西跑,智爷说:“随我来。”就从楼上往下一蹿,南侠、冯渊也就跟着蹿下来了。张龙、赵虎也从楼上下来。智爷往北街跑,大家跟随,由北街往西,迎面正撞着白菊花,展爷一挥宝剑说:“钦犯哪里走?”白菊花一见吓了个胆裂魂飞,暗暗一想,后边小四义本就不是他们对手,前边又有姓展的挡住,这便如何是好!自己无奈何,掏出一枝镖来,明知也是打不着他们,暂作为脱身之计,离展爷不远,对准就是一镖。展爷往旁边一歪身,这一枝镖几乎就把冯渊打着。白菊花一抖身扑奔西北。后面众人哪里肯舍,紧紧一追,淫贼知道,五里屯东北有一道长河,这河名叫凉水河,自己想着,要是跑到凉水河也就有了胜命,大约他们这些人全下会水。正跑之间,远远就看见了一段水面,欢喜非常,直奔水去。山西雁瞧见前边白茫茫一带是水,暗暗着急,往前后一看,没有蒋四叔。口中就说:“蒋四叔这个工夫上哪里去了?白菊花打算要奔水去,咱们这里有会水的没有?”艾虎听着,大料白菊花这一下水,自己可以把他拿住。皆因他在陷空岛跟着练的水性,可就是在水中不能睁眼。果然行至凉水河,白菊花冲着大众哈哈一笑,说:“晏大太爷走了,要是有能耐的,在水中拿我。”哧的一声,跳入水中去了。徐良说:“坏了坏了。”大众一怔,艾虎说:“不用忙,待我下水拿他。”自己往前一蹿,哧的一声,也就跳入水中去了,见他单胳膊把一人往肋下一夹,往上一翻,把贼人夹至岸上。大众过来一看,要问贼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吴必正细说家务事 冯校尉情愿寻贼人   且说艾虎往下一跳,工夫不大,夹着贼人翻身上来,往岸上一扔,说:“你们捆罢。”大家上前一看,徐良过去要绑,细细瞧了瞧,微微一笑,回头叫:“老兄弟,你拿的是年轻的是上岁数的?”艾虎说:“哪有上岁数的淫贼哪?”徐良说:“对了,你来看罢,这个有胡子,还是花白的。”艾虎过来一看,何尝不是,衣服也穿的不对,还是青衣小帽,做买卖人的样儿。艾虎一跺脚,眼睁睁把个白菊花放走了。这个是谁哪?徐良说:“这个人还没死透哪,心口中乱跳。咱们把他搀起来行走行走。”张龙、赵虎搀着他一走,艾虎说:“那贼跳下水去,料他去的不远。我再入水中,务必将他拿将上来。”智爷说:“你等等吧,你蒋四叔到了。”就见蒋四爷带着邢如龙、邢如虎直奔前来。皆因是在酱园内,与掌柜的说话,伙计进来告诉,又从楼上蹿下几个人来,往西去了。蒋爷说:“不好,我们走罢。”就带着邢家弟兄,仍出了后门,蹿上西墙,也是由墙上房,见下面做买卖那伙人说,房上的人往白沙滩去了。蒋四爷往白沙滩就追,将至白沙滩,远远就看见前面一伙人。蒋爷追至凉水河,见张龙、赵虎二人搀着一个老人在那里行走,看那人浑身是水,又瞧艾虎也浑身是水。智爷高声叫道:“四哥你快来罢。”蒋爷来至面前,智化就把白菊花下水,艾虎怎么夹上一个人来的话说了一遍。蒋爷说:“张老爷、赵老爷把他放下罢,再搀着走就死了。”又说:“艾虎,你这孩子实在是好造化。”艾虎说:“我还是好造化哪!要是好造化,把白菊花拿住,才是造化。”蒋爷说:“不遇见白菊花是好造化,遇见白菊花你就死了。”艾虎问:“怎么见得?”蒋爷说:“你在水里不能睁眼,白菊花在水内能睁眼视物。你在水内闭目合睛一摸,他赶奔前来给你一剑,我问你这命在与不在?这不是万幸么,正走好运呢。”又对着智爷说:“你还叫黑妖狐哪?”智爷说:“怎么样?”蒋爷说:“谁的主意,搀着这个老头子行走?”智爷说:“我的主意。”蒋爷说:“你打量他是上吊死的,搀着他走走就好了?他是一肚子净水,不能出来,又搀他行走,岂不就走死了吗?”智爷一听,连连点头说:“有理。”蒋爷过去,把那老头放趴着,往身上一骑,双手从胁下往上一提,就见那老头儿口内哇的一声往外吐水,吐了半天,蒋爷把他搀起来,向耳中呼唤,那老头才悠悠气转。   蒋爷问:“老人家偌大年纪,为何溺水身死?你是失脚落河,还是被人所害?”那老者看了看蒋爷,一声长叹说:“方才我落水是你把我救上来的?”蒋爷说:“不错,是我救的。”老者说:“若论可是活命之恩,如同再造,无奈是你救我可把我害苦了。”蒋爷说:“此话怎讲?”老者说:“人不到危急之间,谁肯行拙志?这阳世之间,实在没有我立足之地了。”蒋爷说:“你贵姓?有甚大事,我全能与你办的。”老者说:“惟独我这事情你办不了。”蒋爷说:“我要是办不了然后你再死,我也不能管了。”老者说:“我姓吴,叫吴必正。我有个兄弟,叫吴必元,我今年五十二岁,在五里屯路北小胡同内,高台阶风门子上头,有一块匾,是吴家糕饼铺,我们开这糕饼铺是五辈子了。皆因是我的兄弟,比我小二十二岁,我二人是一父两母,我没成过家,我兄弟二十六岁那年给他说的媳妇,过门之后到他二十八岁,我弟妇就故去了。自他妻子一死,苦贪杯中之物,净喝酒。我怕他心神散乱,赶紧找媒人又给他说了一房妻子。谁知上了媒人之当,是个晚婚。我一想,他又是续娶,晚婚就晚婚罢。我兄弟今年三十岁,娶的我弟妇才二十岁,自从她过门之后,就坏了我的门庭了。我兄弟终日喝酒,她终日倚门卖俏,引的终朝每日在我们门口聚会的人甚多,俱是些年轻之人。先前每日卖三五串钱,如今每天卖钱五六十串、二三百串,还有银子不等。只要她一上柜,就有人放下许多钱,给两包糕饼拿着就走,还有扔下银子连一块糕饼也不拿,尽自扬长而走。我一见这个势头不好。我们铺中有个伙计,叫作怯王三,这个人性情耿直,气的他要辞买卖。我们这铺于前头是门面,后面住家,单有三间上房,铺子后面有一段长墙,另有一个木板的单扇门。从铺子可以过这院来,又恐怕我这弟妇出入不便,在后边另给她开了一个小门,为她买个针线的方便。这可更坏了事情了,她若从后门出去,后边那些无知之人就围满啦;她若要前边柜台里坐着,那前边的人就围满了。那日我告诉我兄弟说:“你得背地嘱咐你妻子,别教她上柜才好,太不成个买卖规矩了。”我兄弟就打了她一顿,不料我兄弟又告诉她是我说的。我们把仇可就结下了。这日晚间我往后边来,一开后院那个单扇门,就见窗户上灯影儿一晃,有个男子在里头说话。我听见说了一句:‘你只管打听,我白菊花剑下死的妇女甚多,除非就留下了你这一个。’我听到此处,一抽身就出来了,骇得我一夜也没敢睡觉。次日早晨,没叫兄弟喝酒,我与他商议把这个妇人休了,我再给他另娶一房妻子,如若不行,只怕终久受害。我就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兄弟一听此言,到后边又打了她一顿。谁知这恶妇满口应承改过,到了今日早晨,后边请我说话,我到了后边,她就扯住我不放,缠个不了,听得兄弟进来,方才放手。我就气哼哼的出来,可巧我兄弟从外边进来,我弟妇哭哭啼啼,不知对他说了些个什么言语,他就到了前面,说:‘你我还是手足之情哪,你说我妻子不正,原来你没安着好心。’我一闻此言就知道那妇人背地蛊惑是非,我也难以分辩,越想越无活路,只可一死,不料被爷台把我救将上来。我说着都羞口,爷台请想,如何能管我这件事情?”蒋爷说:“我能管。我实对你说,这位是展护卫大人,我姓蒋名平,也是护卫,难道办不了这门一件小事吗?论说这是不洁净之事,我们原不应该管,皆因内中有白菊花一节,你暂且跟着我们回公馆,我自有道理。”吴必正闻听连连点头,与大众行了一回礼,把衣服上水拧了一拧,跟着大众,直奔五里新街。蒋爷同着展爷先上饭店,那些人就回公馆。   蒋展二位到了美珍楼,往里一走,就听那楼上叭嚓叭嚓,韩天锦仍然在那里乱砸乱打。掌柜的见着蒋展二位认识他们,说:“方才你们二位,不是在楼上动手来着吗?”蒋爷说:“不错,我们正为此事而来。”到了柜房,把奉旨拿贼的话对他们说了一遍。仍然不教他们泄露机关,所有铺内伤损多少家伙俱开了清单,连两桌酒席带贼人酒席都是我们给钱。那个掌柜的说:“既是你们奉旨的差使,这点小意思不用老爷们拿钱了,只求老爷们把楼上那人请下来罢,我们谁也不敢去。”蒋爷说:“交给我们罢,晚间我们在三元店公馆内等你的清单。”说毕出来,蒋爷上楼,把韩天锦带下来。天锦问道:“四叔拿住贼了没有?”蒋爷说:“没拿住。”天锦说:“不教我出来嘛!我要出来就拿住了。”蒋爷说:“走罢,不用说话了。”出了美珍楼,直奔公馆。进得三元店,此时艾虎与吴必正全都换了衣服。蒋四爷说:“方才这老者说在五里屯开糕饼店,白菊花在他家里,我想此贼由水中一走,不上团城子,今晚必在这糕饼店中。你们谁人往那里打听打听?”问了半天,并没有人答应。连问三次,一个愿去的也没有。蒋爷说:“徐良,你去一趟。”徐良说:“侄男不去。”又问艾虎,他也是不去。蒋爷一翻眼,这才明白,说:“哎呀,你们怕担了疑忌。你们全都不愿去,只得我去了。”冯渊在旁说:“你们都不愿去,我去。心正不怕影儿斜,我不怕担了疑忌。”徐良说:“你就为这件事去,这才对了你的意思呢!”冯渊说:“我要有一点歪心,叫我不得善终。”蒋爷一拦,对徐良说:“先前你可不肯去,如今冯老爷要去你又胡说,你们两人从此后别玩笑了。冯老爷,可有一件事要依我的主意,你若到五里屯访着白菊花,你可别想着贪功拿他,只要见着就急速回来送信,就算一件奇功。”徐良说:“他拿白菊花?连我还拿不住哪,他要拿了钦犯,我一步一个头给他磕到五里屯去,从此我就拜他为师。”冯渊气得浑身乱抖。智化在旁说:“你去罢,冯老爷,不用理他。”蒋爷说:“我告诉你的言语要牢牢紧记。”   冯渊拿了夜行衣靠的包袱,一出屋门,碰见艾虎,说:“兄弟,你这里来,我与你说句话。”艾虎跟着他,到了空房之内,冯渊说:“贤弟,论交情,就是你我算近,我的师傅就是你的干爷,他们大家全看不起我,我总得惊天动地的立件功劳,若得把白菊花拿住,他们大众可就看得起我了。”艾虎说:“皆因你素常好诙谐之故,非是人家看不起你。”冯渊说:“我若拿住白菊花,你欢喜不欢喜?”艾虎说:“你我二人,一人增光,二人好看,如亲弟兄一般,焉有不喜之理?”冯渊说:“我可要与贤弟启齿,借一宗东西,你若借给,我就起去,你要不肯借,我就一头碰死在你眼前。”说着双膝跪倒。要问借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得宝剑冯渊快乐 受熏香晏飞被捉   且说冯渊与艾虎商议,借一宗物件,又与他下了一跪。艾虎问:“你要何物?”冯渊说:“我见了白菊花,若论两个人交手,我并不惧他,也不怕他那暗器就是一宗,他那口宝剑,我可实在不行。今日在美珍楼你与他交手,你们二人刀剑一碰,大概是把他宝剑磕伤,我见他就与你刀剑碰了一次,再也不敢与你交手,净是封闭躲闪,这必是你那宝刀的好处。你若乐意让我取胜,你将宝刀借我,一用。”艾虎一听,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在大相国寺给我刀时节,你也看见了,训教我之时,你也听见了,说刀在我的命在,刀不在我的命就休矣。自从我得了这口利刃,昼夜不离左右,慢说是你,就是我师傅也不能借。我方才说过,你我亲兄弟一般,除这口刀之外,任你借我所有的东西全行,你可别恼。”冯渊说:“你我自己弟兄,焉有恼你的道理。我再与你借件东西行不行?”艾虎说:“除刀之外,没有不行的。”冯渊说:“把你那熏香盒子借我一用。”艾虎暗道:“他实在的有心,怎么他还怀记着熏香盒子哪!”欲待不借,又不好推辞,无奈何说:“大哥,我这熏香盒子,大概你也知道,是小诸葛沈仲元的东西,我是偷他的。我借给你,可得有人家的原物在,别给人家丢失了。”冯渊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能够丢失此物?我要丢失此物,我有一条命陪着他呢!”艾虎把熏香盒子拿来,交与冯渊,还教他怎样使法,连堵鼻子的布卷都给了冯渊。圣手秀士别了艾虎,出公馆,直奔白沙滩来,见人打听,到了五里屯东口外头,见一老者,手扶拐杖,年过七旬。冯爷说:“借问老丈,哪里是五里屯?”老者道:“这就是五里屯。你找谁?”冯渊说:“这里有个糕饼店,在于何处?”老者瞪了他一眼,说:“不知道。”冯渊说:“唔呀!怪不的他们不来。”自己无奈,进了五里屯的东口,路北有一个小巷口,见有许多人在那里蹲着,俱是年轻的,连一个上年岁的都没有,俱都是面向着北看。那北头有一个铺子,是五层台阶,并没有门面,是个风窗子,上面有个横匾,上写着发卖茯苓糕吴家老铺。自己扑奔正北,要上台阶,就有人说:“没出来哪,你不用进去。”冯渊看着这些人,暗骂道:“这些个混帐王八羔子,一个好东西没有!”也不与他们说话,拉开风门子,奔了柜台,说:“你们这里卖糕不卖?”那怯王三说:“既是糕饼铺,怎么不卖糕?”冯渊刚要往下说话,忽听外边一阵大乱,众人往北直跑。冯渊不知是什么缘故,也就出来,见那些人,顺这小胡同直奔正北,冯渊也就跟着,到了北边,就见了吴必元的大门。见那门半掩半开,里面站着个妇人,头上乌云戴了许多花朵,穿着一件西湖色的大衫,葱心绿的中衣,红缎弓鞋,系着一条鹅黄汗巾,满脸脂粉,虽有几分人材,却是妖淫的气象,百种的轻狂。一手扶定门框,一手扶定那扇门,得意的把那条腿跷在门槛之外,不然如何看得见弓鞋哪。有一块油绿绢帕,往口中一含,二目乜斜,用眼瞟着那个相公。虽然瞧着她的人甚多,惟独单对一个相公出神。那个相公,约有二十余岁,文生巾,百花袍,白绫袜子,大红厚底云履,面白如玉,五官清秀,一手握着那文生中的飘带,一手倒背着,拿着一柄泥金折扇,也是二目发直,净瞧着那个妇人。众人看着,全是哈哈大笑,这男女尽自不知,类若痴呆一般。正在出神之际,忽听正北上痰嗽一声,冯渊抬头一看,却是白菊花到了。   冯渊见了白菊花,就不敢在那里瞧看,进了小胡同,撒腿就跑。出了小巷口,回头一看,幸而好没追赶下来,料着白菊花没看见他。又一想,是与他们送信去好哪,还是自己捉拿淫贼好哪?想了想这贼人今日晚间必然在这里住宿,若等他睡熟之时,我这里有的是熏香,就把他熏将过去,不费吹灰之力伸手可拿,我为什么与他们前去送信,自己拿准了这个主意,就不肯回公馆去了。找了一个小饭店,饱餐了一顿,给了饭钱,直待到人家要上门板的时候,方才出来绕到五里屯后街,探了探糕饼铺后面院子的地势,自己找了一块僻静所在,把夜行衣靠包袱打开,通身到顶俱都换了,背插单刀,百宝囊内收好了熏香盒子,把白昼衣服俱都用包袱包好,奔了糕饼铺后院。东隔壁有一棵大榆树,冯渊蹿上墙头,爬上大树,骑在树上。前边枝叶,正把自己挡住,往下瞧看逼真,下面人要往上瞧看,可有些费事。随手将包袱挂在树上,呆呆往下面看着。   不多一时,有人用指尖弹门,里面妇人出去,将门一开,细细一看,原来是白昼那个相公。那相公姓魏,叫魏论。万贯家财,父母双亡,跟着叔父婶母度日,不喜读书,最爱奢华。到二十岁的时节,外面交了些狐朋狗友,卧柳眠花。与他叔父吵闹,把家私平分了一半,也不娶妻,终朝每日秦楼楚馆,看看要把家私花尽,如今又听说了糕饼铺这个妇人,他要到此处领教领教。可巧一来就会上了这个妇人,两个人正在发怔时节,被白菊花来冲散。妇人把门关上,魏论无奈,也就奔了饭铺。用了晚饭,天到初鼓之后,竟自奔了吴必元的门首而来。在门前转了两个弯儿,一横心,用指尖弹门。妇人出去,那相公对着吴必元的妻子,一恭到地,说:“大嫂,今日学生目睹芳容,回到寒舍,废寝忘餐,如失魂魄,今晚涉险前来,与娘子巫山一会。”妇人一听,微微的一笑,口尊道:“痴郎,你我素不相识,夜晚叫门,你这胆量,可就不小。”相公说:“但能得见芳颜,虽死无恨,倘能下顾,赏赐半杯清茶,平生足愿。”妇人说:“我见世上男子甚多,似你这痴心也太少,如此就请进来。”妇人前边引路,相公就跟将进去。似乎这个人胆子实在不小,也不问问他家丈夫在家不在家。也是活该生死薄上勾了他的名字,阎王殿前挂了号了。进了院子,妇人就把大门关上,来至屋中。冯渊在树上看得明白,他倒替这个人提心吊胆,暗说:“要是白菊花一来,只怕此人难逃性命。”果然不大的工夫,唰的一条黑影,由墙上来了一个人,冯渊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白菊花。见淫贼飘上身来,直奔窗前,用耳一听、男女正在里边讲话。恶淫贼把帘子一掀,见双门紧闭,一抬腿当的一声,把门一开,哈哈一笑说:“贱婢,你作得好事。”满屋中一找,就见那床帏子底下,露脊一点衣襟,妇人站在那里挡着。晏飞过来,把妇人一揪,噗咚一声,摔倒在地。晏飞一伸手,把相公拉出来,回手一亮宝剑,噗哧结果了他的性命。回身往倚子上一坐,说:“贱婢,他是何人?”那妇人机变最快,爬起来说:“晏大爷,这可是活该我们家不该出事。你要问这个男子的来历,白昼之间,我就看见他在咱们门外头,两只眼睛发直,净瞧着我。这必是我方才倒水去时节,可瞧见有个黑影儿一晃,我打量这是一条狗哪,我也没留心细看,必然是他先钻在床底下来了。要不是你来,我关上门一睡觉,他要从床底下钻出来,净吓也要把我活活吓死。这个事情我是情实不知,岂不屈死我了。”白菊花又哈哈一笑,说:“贱婢,你真狡辩的好。”妇人又百般的一哄,晏飞可就没有杀害妇人的心意了,就问妇人:“你可给我预备下酒菜没有?”妇人说:“今日白昼见着你,我就算计着你今晚必来,早把酒菜给你安排停妥。可就是一件,这地下扔着个死尸,这酒如何喝的下去哪。”白菊花说:“这个不难,待我把他抛弃河中。”先教妇人把门开了,晏飞一伸手把相公提起来,出了街门,直奔河沿。一路并没遇见行路之人,转身回来,复又关上大门,妇人已预备下酒菜。把个冯渊在树上等的不耐烦。好容易等至二人吃毕酒,安歇睡觉,吹灭灯烛,还不敢下来,料着不能这就睡着。又等了一个更次,天交四鼓。把包袱摘下来,往腰中一系,盘树而下,到了窗棂之外,听了听,就知二人睡熟。先把布卷掏出来,堵住自己鼻孔,把熏香盒子摸出来点着熏香。要知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见恶贼贪淫受害 逢二友遇难呈祥   且说冯渊把熏香盒子摸出来,把盖揭开,取千里火筒,这熏香盒子类若仙鹤的形象,把千里火点香,放在仙鹤肚内,用仙鹤嘴对准窗棂纸,此刻香烟已浓,把仙鹤尾巴一拉,两个翅儿自来一忽闪忽闪的,那香烟就奔屋中去了。把所点的香俱已点完,料着白菊花必定熏过去了。回手把仙鹤脖子拧回,收藏百宝囊之内,到了屋门,把帘子一启,那门无非虚掩,顶着一张饭桌子,将门推开,桌子一挪,进了屋中,一晃千里火,就奔床榻而来。冯渊也是好大胆量,就把灯烛点上,往帐子一看,冯渊吓得身躯倒退。原来他们是赤条条的睡觉,就见他那宝剑镖囊衣服等件,俱在他身旁放着。冯爷过去一伸手,先把他宝剑镖囊衣服等件拿过来,抱着就往外跑,到了院中,乐的他慌慌张张,把包袱解下来打开,把他所有的东西衣服靴袜还有夜行衣靠等,俱囊在自己包袱之内,把镖囊自己系上,又把宝剑也撇在地上。就是一件为难,要拿白菊花,他们是赤身露体。自己乃是有官职之人,过去捆他,又怕冲了自己之运,有心一刀将他杀死,又想不如拿活的好。又一狠心想一刀把他杀死,提着首级回去见众位大人,教醋糟给我磕头。从此后我有了这口宝剑,谁也不能看不起我了,别瞧他们是万岁爷钦封的小五义,姓冯的可拿着钦犯。越想越乐。正在欢喜之间,忽听前边的门一响,打前边进来一个人。那人喝的酒,足有十二成了,原来是吴必元,从外边喝的大醉而回。怯王三见大掌柜的一天没回来,怕他寻了拙志,打算等二掌柜的回来自己就辞买卖。怎奈二掌柜回来,醉得人事不醒。只可明日再说罢,往后推着吴必元说:“后边睡觉去吧。”把后门一开,吴必元就一路歪倒进来。冯渊过去,说:“你是什么人?”这一句活,把吴必元的酒吓醒了一半。回问:“你是谁?”又一瞧冯渊这样打扮,说:“你是个贼呀!”冯渊道:“胡说,我是御前校尉,奉旨捉拿国家饮犯,如今现在你家睡觉。你是吴必元哪!”吴必元一听是校尉,忙深施一礼,说:“我正是吴必元。”冯渊就把他哥哥溺水,自己怎么奉差而来,白菊花怎么在里面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吴必元吓得浑身乱抖,把王三叫过来,又告诉一遍。   冯渊问吴必元说:“你这妻子还要不要?”回说:“不要了。”冯爷说:“你若不要她,找给你出一个主意,你用一床被子,将她裹上,两个人搭着她,丢在河里去,另用一床被子,把贼人盖上,我好进去拿他去。”吴必元说:“把我妻子搭出,将她惊醒之时,她要叫喊,如何是好?”冯渊说:“绝不能叫喊,我把她治住了,如死人一样。”吴必元这才同着王三进去,二掌柜把被子裹了他妻子,又用一床搭在白菊花的身上。王三过去把街门开开。吴必元叫王三帮着搭他妻子,王三说:“等等,二掌柜的,你也过于疏忽了。抬起来往河内一扔,倘若遇见官人,或是漂上来有人认得,这个官司是你打,我打?那得有老爷作主才行哪。常言说得好,拿贼要赃,拿甚么来着要双。这要单害她,就得偿命。”冯渊说:“我是原办的正差,亲眼得见,你们若要不信,我姓冯,叫冯渊,御前校尉,开封府总办堂差。”这二人也不知他有多大的爵位。方才把淫妇抬将起来。出离大门,丢在河中。问来见了冯渊告诉了一遍,冯渊过去叫王三找了两根绳子,把白菊花二臂捆上,又把他的腿捆好,用一床大红被子,照着卷薄饼的样子,把他裹好。冯渊往肩头上一扛,那二人送在大门以外。   此时已交五鼓多天,对着朦胧的月色,冯渊扛着白菊花直奔公馆而来。过了五里屯就是白沙滩的交界,走出约有三里多路,此时正在四月中旬的光景,夜是最短,看看东方发晓。自己一想,天光快亮,本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又扛着个人走路不便,可巧前边一片松树林,至里边,把白菊花放下,把身上包袱解下来,又把刀剑摘下来,将包袱打开,脱下夜行衣靠连软包巾带鞋,倒把白菊花那身衣服,武生中,箭袖袍,狮蛮带,厚底靴子,他全穿上了。也把宝剑带上,把百宝囊解下来,将自己的夜行衣包袱打开,将百宝囊包在里面,还有自己一套白昼衣服,连白菊花的夜行衣包,共是两个衣包,外面还有一个大包袱,打量着两个包在一处。不料正包之时,忽听树林外头念了一声无量佛,说:“你是哪里来的?偷盗人家的东西,意欲何往?”冯渊闻听一怔,从树林外蹿进两个人来,未能看得明白,大概必是两个老道,忽听白菊花嚷说:“师弟快来罢,我叫人家捆在这里了。”原来他刚出五里屯,白菊花就醒过来,那熏香本是鸡鸣五鼓返魂香,只要是天交五鼓,那香烟的气味就散净了。晏飞一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二臂牢拴,连腿叫人家捆上了,有被子挡着,看不真切,原来是叫人家肩头扛着,颠颠的直走,忽然嘣哧一声,将自己摔在地下。复又往外挣拔挣拔,就见是冯渊把他拿住了,见冯渊换自己的衣服,又不能挣开绳子,暗暗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时可巧那边有他的师弟到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莲花仙子纪小泉,一个是风流羽士张鼎臣,这两个是老道的徒弟,又是师兄弟,又是盟兄弟,全是寻花问柳之徒。皆都是老道打扮,生得面如少女一般。要是见着稍微有一点不正道的妇人,专能坏人闺阃,败人名节。那纪小泉就是银须铁臂苍龙纪强的侄儿,后来拜的是梁道兴为师,皆因他入了绿林,到处问柳寻花,银须铁臂苍龙纪强不许他进门,故此纪强全家已死,他并不知晓,但得知纪强一家死于白菊花之手,他也不管救了。这日他同着风流羽士张鼎臣投奔团城子,不好空手而去,打算备办点礼物,手中又无钱财,二人要打算做一号买卖,可巧正走在此处,就见冯渊肩头扛着一个大包袱。纪小泉叫:“哥哥,咱们劫这个,大概总有点油水。”张鼎臣点头。两个人这才往里一蹿,念声无量佛,白菊花就听出来了,故此高声喊叫:“师弟快来救我!”纪小泉与白菊花至好,皆因出去采花,都是这样朋友,如今听见是晏飞的声音,焉有不肯来救的道理。冯渊见白菊花也醒过来了,又有人蹿进树林,一着急包袱也没包好,倒不如先一剑把他砍了罢。再说此时有壮胆的兵器,慢说两个人,就是二三十人我都不惧,全凭这口紫电剑,他有什么兵器,削上就得两段,那还怕他什么?刚一回手拉宝剑,叭的一声,就是飞蝗石打将过来,正打在冯渊右手手背之上。冯渊唔呀一声,一甩腕子,疼痛难忍,那剑就拉个出来了,闹了个手忙脚乱。眼看张鼎臣、纪小泉两个人,挥宝剑反要剁他,冯渊无奈,只才一伸手,把夜行衣靠包袱拿起来,撒腿就跑。张鼎臣、纪小泉二人,紧紧一追。白菊花叫道:“二位师弟别追他,先给我解开。”纪小泉说:“哥哥,你先追那个,我回去与我师兄解开。”一伸手将破子抖开一看,白菊花赤身露体,纪小泉一笑说:“大哥准是采花被捉了罢。”白菊花说:“不错,正是采花被捉。”又说:“贤弟,那一个蛮子,务必把他捉住,这厮把我害苦了。”纪小泉答应,复又拿起剑来,挑开绳子,出了树林,赶下来了。白菊花一看,地下现有的是衣服,穿上一条中衣,穿了靴子,拾起冯渊那口刀,也就迫出树林,往下紧紧一赶,追来追去,已离着不远。冯渊回头一看,三个人都往下追赶,自己又用手拔了拔宝剑,此时手背已然浮肿起来,一拿宝剑不甚得力,打量着勉强把宝剑拉出来,削不了他们的兵刃,万一把这口宝剑再叫他们得回去,那可不好。不如我还是跑罢,莫非他们能追到我公馆不成。自己想头虽好,不料人家腿快,扭项回头一看,已经离着不远了。冯渊一急,直奔树林,使一个诈语,高声喊叫说:“树林里头埋伏快些出来,现今有白菊花到了。多臂熊快来罢!”这一声不大要紧,把白菊花吓了一怔,便高声叫道:“二位贤弟别追了,白眉毛现在此处哪!”纪小泉与张鼎臣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微一止步,忽见树林之中跑出一人,嚷了一声说:“乌八的驴球!”随骂着往下就赶。苦问徐良这一来,怎么捉拿白菊花,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晏飞丢剑悲中喜 冯渊得宝喜中悲   且说冯渊使个诈语,果然树林之中就有人答言,哼了一声,骂乌八驴球的,出来一看,原来不是徐良,却是学徐良口音,是邢如虎、邢如龙二人。皆因此时天有四鼓还不见冯渊回公馆,蒋平说:“可不好了,别是遇见祸了罢。”智化说:“不能,我见他这几天天庭大亮,我算计他必有些喜事。”蒋平说:“我不是没见出,他那喜是假意,虽有点凶险,也不大甚要紧。”艾虎说:“他兴许有些喜事。”蒋平问:“怎么见得?”艾虎说:“他临走把我那熏香盒子要去了。真要是白菊花在那里下榻,岂不伸手可得!”徐良说:”老兄弟,你怎么把熏香盒子借给他哪?他这一去,要遇不见白菊花,必拿熏香把内掌柜的熏过去,他要采花,是你损德了。”蒋平在旁说:“不要血口喷人,他不是那样人物。”展南侠说:“总是有人接应去方好。”蒋平说:“叫二位邢老爷前去辛苦辛苦罢。”二人答应,遂带了兵刃,问了问吴必元家的道路,出离公馆,直奔白沙滩。此时已然天光快亮,邢如龙说:“咱们不能去了,这还有多大的工夫!”邢如虎说:“不去可不是差使了。若咱们回去见了他们一问,何言答对?”正然说话,见前边有片树林,邢如龙说:“咱们在这里歇息歇息。”将进树林,见前边有人飞也相似往前直跑。邢如虎说:“准足冯老爷败下来了。”二人躲入树林,听得冯渊说:“后面白菊花到了。”邢如虎心生一计,说:“哥哥,我学徐老爷骂人,先惊吓他一下。”果然往外一跑,嚷了一声,骂道:“乌八驴球!”这一声不要紧,把白菊花吓跑了,不但把他一人吓跑,并且他还拉着张鼎臣与纪小泉,这两个人也不知这是什么事情,心想着师兄怕,别人更得可怕了,也就跟着他糊里糊涂跑下去了。又来至那个树林内,白菊花说:“你们往外瞧着点,他要一来,咱们好跑。提起那个老西来,令人可恨,他害得我好苦。这蛮子就是那个老西的前站。”他把徐良的事一五一十细说了一回。这两个人一听,也是一惊。纪小泉说:“要叫你这么一说,这个人谁能是他的对手?休想必是破他吓破胆子了。”白菊花说:“不然,你日后见着他,就知他的利害了。”   纪小泉又问:“你是在哪里采花,落得这样狼狈?”白菊花也就实说了一遍,又说:“要不是你们来,我这条性命可就休矣!”说着话,就把冯渊的衣服穿上,还有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夜行衣服,还有个百宝囊,一看却是夜行人所用的东西,飞爪百练索,千里火筒,钢制拨门撬户的家伙,又一摸里边,有个盒子,拿出来一看,原是个熏香盒子,把盖一揭,看了看里面,还有许多熏香。这是什么缘故?皆因冯渊被莲花仙子一飞蝗石打在手背之上,心一慌乱,把夜行衣包拿错了,把白菊花的衣包拿走,将他的丢下了。白菊花一见此物,十分欢喜,忙叫纪小泉说:“贤弟你看,虽然把我宝剑丢了,我却得了一个熏香盒子。”纪小泉说:“恭喜恭喜!”白菊花说:“我还有甚么喜事?”纪小泉说:“据我瞧,宝剑虽然丢失,这熏香盒子比宝剑还强,咱们出去,常常遇见少妇长女,多有不从的,有了这宗东西岂不是比宝剑强的多么?人是时运领的,把无价之宝丢失,得了他这一宗物件,反为无价之宝。”白菊花哈哈一笑说:“有了此物,真要再见着节烈的妇人,要叫她顺手,不费吹灰之力。”重新把包袱裹好,他就改作冯渊的打扮,肋下佩刀。问纪小泉意欲何往?纪小泉说:“要上团城子。”白菊花说:“你们一到团城子,这个老西先前说过,必要去寻找,我可不是老西的对手,你们要去,我也不拦。”纪小泉说:“你要不去,我们也就不去了。你意欲何往?”白菊花说:“上我姊丈邢里去,仍回姚家寨,他那里倒是我栖身之所。”张鼎臣、纪小泉二人俱都愿意一路前去。白菊花说:“既然这样,你们二位同着我把吴必元杀了,然后再走。”二人答应,同白菊花回五里屯杀了吴必元,三人一同扑奔姚家寨。惟有莲花仙子纪小泉不大愿意,皆因前几年跟随他师傅上团城子与东方亮拜过一回寿,见过玉仙,在东方亮家中住了一个多月,常与玉仙抡拳比武,东方亮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以为他是个小孩子,他又管着玉仙叫姑姑,岂知二人很有些意思。今日打算要上团城子会会玉仙,被白菊花说的无奈之何,也只可随着杀了吴必元,投奔姚家寨,暂且不表。单提冯渊见了邢家兄弟,却不见徐良,便问道:“徐良哪里去了?”邢如虎说:“是我学徐良口音,吓退贼人。你为何这样打扮?”冯渊把自己的事如此这般细说了一遍。邢家弟兄一听,如今白菊花的宝剑教他得来了,说:“早知道白菊花没有宝剑,你何不追他呢?”冯渊说:“这工夫追他也不为迟,故此烦劳你们二位跟我一趟,我那里还放着好些衣裳呢。”自己低头一看,说:“不好了,我把包袱拿错了。”邢如虎问:“怎的拿错了?”冯渊又把换衣裳,要拿大包袱一包,这么个时候,有两个老道进来,刚一拉宝剑,被他打了一石子,正在我手腕之上等情由说了一遍,末了说:“还得你们二位跟着我辛苦辛苦。”邢家弟兄跟着冯渊又到那个大松树林子里边,再找包袱连刀,已是踪迹不见。冯渊急的跺脚摇头唉声叹气,邢家弟兄说:“虽然没拿住白菊花,得了一口宝剑,却是喜事,为何唉声叹气?”冯渊说:“你那里知道,我丢了要紧东西。”邢家弟兄问:“丢了什么东西!”冯渊说:“不必问了,咱们暂且回去罢。”   将出那树林,就见由西跑来一人说:“冯老爷慢走。”冯渊回头一看,却是糕饼铺的怯王三,他说:“冯大老爷,大事不好了。自从你老人家去后,我们二掌柜的在后头院内睡觉,我在房内看着铺子。我还没睡着哪,就听二掌柜的喊叫救人救人,我赶到后边一看,我们二掌柜的被杀身死,也没有凶手,也没有凶器,不知被何人所杀?也不知道你老人家在什么地方居住,我就跳墙出来,要到五里新街各店中打听去,不料跑到此处,看见你老人家了。”冯渊说:“不怕,你跟我走罢。”王三答应一声,就跟随冯渊,直奔公馆而来。此时天已红日东升,到了公馆,直奔东院。此时蒋平等整整一夜没睡觉,好容易盼着冯渊到了,众人看他这样打扮,俱都掩口而笑。蒋平就问:“冯老爷,你怎么打扮也换了?”冯渊就把始末根由的话说了一遍。蒋平说:“如何”但若有一个人同着他去,岂不就把白菊花拿住了?”智化说:“总是他不该遭官司。”教徐良把吴必正叫过来,王三告诉他家中之事。吴必正听了,哎呀一声栽倒在地,蒋平叫人将他搀起来,叫了半天,方苏醒过来,放声大哭。蒋平说:“你也不用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老头子说:“我兄弟已死,打官司去又是一件丑事,倒不如我一死,口眼一闭,全不管这些闲事。”蒋平说:“你不用死,我教给你一套口词,包管你绝不出丑,你自己托人写呈子去。”吴必正问:“什么口词?”蒋平说:“就言你弟妇,这日晚间将要安歇,忽见从外边进来两个人,一个文生秀士,也不知他叫个么名字,一个武生相公,俱没安着好意。就听见那人自己说叫白菊花,这两个人为争风,那白菊花一剑将文生秀士杀死,抛在河内,就要与你弟妇行苟且之事,不料此时,有官人赶到,将白菊花追跑。你弟妇虽没失身于匪人之手,本人一羞,投水身死。你就照着这套言词写张呈子,准不至名姓不香。后来贼人去而复返,又把你家兄弟杀死,求你们太爷作主。你也不沾罪名,你弟妇也是个烈妇,你想想如何?”吴必正连连点头说:“总是大人的高才。”连王三又给众位磕了头,出公馆去了老头子去后,大众再看冯渊坐在那里,洋洋得意,很透着自足,左把宝剑按一按,右把宝剑提一提,站起来复又坐下,自己不知要怎么方好。蒋平说:“智贤弟,我想这白菊花,从此一跑,又丢失宝剑,无处可去,这可要上团城子去了。”智化说:“今天晚上我到团城子走走。”蒋平说:“智贤弟,辛苦辛苦,你去可是要很好探望里面光景如何。”徐良说:“智叔父要上团城子,侄男跟随你老人家一路前往。”艾虎说:“我也去一回。”卢珍说:“智叔父,我也去瞻仰瞻仰。”白芸生说:“智叔父,我也领教领教去。”这四人都要去,黑妖狐带领小四义前去,二盗鱼肠剑。不知怎样盗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史丹无心投员外 天彪假意认干爹   且说智化要上团城子,小四义全要前去,都要看看藏珍楼,智化心内为难,想他们身价太重,怕这几个人倘有些舛错,自己担架不住。蒋平在旁说:“智贤弟,你不用多虑,他们都是准走子午之时,再说本领全都不弱。”智化方才点头。徐良对着卢珍、艾虎说:“蒋四叔说咱们的本领俱都不弱,你们看我的本事如何?”卢珍说:“咱们弟兄五人,要论本领,就算你是头一名。”徐良说:“别看我的本事好,缺典。”艾虎问:“缺什么典?”徐良说:“本领讲的是马上步下,我就会步下,不会马上。”艾虎说:“三哥是未学练过,故此不行。”徐良说:“我也练过,在家中我也一心想买一匹千里马。”卢珍说:“那可不容易呀。”徐良说:“买倒可以买,价钱还不大,就是不教骑上,一上噗咚把我摔下来了,再一上又把我摔下来。后来叫人牵住,我方才上去,它又不走,若要一走,它腿快又把我扔下来了。”冯渊哈哈一笑说:“醋糟,你如何行的了!千里马还得要千里人哪,没有千里人,当然是不走。”徐良也哈哈一笑说:“臭豆腐你还懂得千里马与千里人要相配哪!虽然你得了一口宝剑,是无价之宝,世间罕有之物,乃有德者居之,德薄者失之,故此不能久在白菊花的手内,不如及早做个人情,送给有德之人。你若不信,你就佩着,不但不能长久,还怕要与你招出祸来。”徐良这句未曾说完,把冯渊脸上颜色都气变了,说:“不用细讲,我不配带此物,必是你可以配带。”徐良说:“我也不配带。咱们公举一人,将这人说出,人人皆服,那才可行,倘苦内中有一人不服,咱们重新另举。我说是智叔父。头一件是前辈老英雄,二则声名远震,正大光明,列位请想如何?”冯渊一听,说:“醋糟,你原来是挤兑我,你倒是明要,我双手奉送,你这绕脖子,指着千里马说,谁有你机灵!说的可是马,为的可是剑,绕了六里地的弯子,还是归到宝剑上了。我这个性情,最喜直言,越绕弯子越不行,剑是在我身上带着,你们不能抢我的,凭爷是谁,我也不给,我可是无德,偏要带有德的东西。”徐良道:“我无非是多话,爱给不给,与我无干。”冯渊说:“我就是不给。”徐良往旁边对着艾虎使了个眼色,艾虎也就明白了这个意思,问冯渊说:“哥哥,你把事办完了么?白菊花今天你还去拿不拿?”冯渊说:“今天就不去了。”艾虎说:“你要不去,该把那个东西还我了。”冯渊问:“什么东西?”艾虎说:“熏香盒子。”冯渊一怔说:“叫我丢了。”艾虎说:“那时我要不借,总说我没有兄弟的情分了。我给你时节,嘱咐你千万可别丢了,你也知道我是偷的东西,谁知道你丢了没丢?没有人家的原物可不行。你说过你不是三岁的顽童,小小的一个盒子如何丢失的了?”冯渊说:“我真是丢了。你要不信,我重重起个誓。”艾虎说:“你也不用起誓,你丢了,就得给我找去。”冯渊说:“我上哪里去找?准是被白菊花得了去了。”徐良说:“老兄弟,熏香盒子要被白菊花得了去,他必是熏香采花,那个罪恶全在你的身上。”艾虎一听,更透着急,与冯渊要定了,没有不行。冯渊看了看艾虎,瞧了瞧徐良说:“我明白了,总是亲者厚,厚者偏,就只我是个外人。”一回手,把宝剑摘将下来,双手捧着,交与智化说:“智大爷,我可不成敬意,是叫他们挤兑的,我要不给,准许他们把我害了。”智化说:“你好容易得来的宝物,我焉敢领受,常言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冯渊说:“你就不用挤兑我了。醋糟与我绕脖子,艾虎与我要熏香盒子,净挤兑我这口宝剑,如今我恭恭敬敬送给与你,你又不要,不信我要拿回去,艾虎又该给要熏香盒子了。不用作这虚套,你收下饶了我罢,不必难我了。”蒋展二位在旁说:“既是冯老爷这一点诚心,你就收卜罢。”智化这才伸手按了过来,深深施了一礼,说:“冯老爷赏给我这口宝剑,应当请上受我一拜。”冯渊说:“那我可不敢当。”回头又与艾虎说:“我把宝剑送给你师傅,你要熏香盒子不要?”艾虎说:“宝剑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你把我的熏香盒子丢失,已然是丢了,我们自己兄弟,难道说我还一定与你要还不成?”冯渊说:“好兄弟,真慷慨。我要不给你师傅那口宝剑,你绝没有这样言语。”大众全都哈哈大笑。智化叫艾虎把店家找来,给预备香案,不多一时,将香案设摆妥当。智化把剑供在桌案之上,点上香蜡,双膝跪倒,祝告:“神仙在上,弟子智化,现今得了紫电剑,必须按正道而行,倘若错用此物,定遭天诛。”说毕,将香插入香斗之内,大拜二十四拜,站起身来,才把宝剑挎上。吩咐店家,将香案撤去,大家轮次道喜行礼,行礼已毕,蒋平叫店家备酒,与智化贺喜。不多一时,设列杯盘,众人落座,大家欢呼畅饮,议论上团城子,暂且不表。   单说龙滔与龙天彪,在史丹那店内住了一夜。史丹出去,置买衣服,青缎子箭袖袍,皮挺带,薄底快靴,黑灰衬衫,青缎壮帽,穿戴起来,又是一分气象,更透着威风。到了次日,把店内所欠饭账俱开发清楚,吃毕早饭,天交挂午,三人出离李家店,直奔团城子西门,看了看周围城墙,鸭蛋相似,是个长圆的。来至西门北边,一带三间平房,随问道:“里面有人么?”有人答道:“找谁?”史丹说:“有一位姓朱的,给留下话了没有?”那人说:“你莫非姓史叫史丹,打把势的么?”史丹说:“正是。”那人说:“你们先在屋内坐坐,我打发人去请朱大爷去。”   不多一时,黄面狼朱英从外面进来。史丹过去要行大礼,朱英把他搀住,就问:“这两个人是谁?”史丹说:“你们二人过来见见朱大爷。这是我姨弟,叫龙滔,这是他的儿子,叫天彪。”龙滔要行大礼,也被朱英把他搀住。朱英一打量龙滔,白方面短黑髯,虎臂熊腰。又看那小孩子,是武生公子打扮,面如白玉,生得十分俊秀,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爷跪下磕头,说:“我叫龙天彪。”朱英把他搀起来说:“好一个聪明小孩子。”回头又问史丹:“你带着他们父子二人,有什么主意?”史丹说:“昨天,我正在街上买衣裳之时,遇见我姨弟,他原是在镖行保镖,皆因把镖行买卖丢下了,没找着事情,也要在此处打把势卖艺。我就把你老人家的话,对他们一说,他们一心就要来求求你老人家,给他们美言美言,那怕就在此处打更,都是情甘愿意。”朱英说:“我昨日见员外,只说得你一人,再添上一人也使得,这个小孩子我怎么去说呢?”龙滔、史丹本是粗鲁之人,教朱英一问,无言答对。还是龙天彪机灵,说:“你老人家不要作难,只管说着瞧去。倘若此处员外爷只要我姨大爷,不要我们父子两个,那也不要紧,我们再找别的事去。万一要留下我父亲,瞧我小孩子无用,不妨教我看看书房,打扫打扫院子,只要给两顿饭吃,我也不要工钱、月钱。倘若一定不用,只要留下我父亲。先支二三两银子,我作盘川回家去。全仗朱大爷举齿之劳。”随说着复又跪下了。朱英见天彪说话这样嘴甜,十分欢喜,说:“小孩儿你只管放心,此处员外爷不要,你伺候我去,非是我说大话,足可以养活起你。”随即带着他们就走进了大门,穿宅越院,来至垂花门外头,叫他们在那里等着,自己去了半天,复又出来说:“你们见了员外爷之时,可想着磕头。”到了里面,进厅房一看,群贼实系不少。朱英带领三人进见,说:“这是大员外。”史丹、龙滔俱跪下磕头。又见了紫面天王,也给行礼,复又引见群贼,也是一一行礼已毕,往旁一站。东方亮问哪个叫史丹?又问龙滔会什么武艺?回答说会使单刀拳脚,问史丹会什么本事?回说会使单刀、齐眉棍、拳脚。东方亮教他们施展施展。先是史丹把衣服一掖,袖子一挽,打了一趟拳脚。又教龙滔练,他也将衣裳一掖,袖子一挽,把刀摘下来,叫天彪拿着刀鞘子,龙滔这一趟刀,大家无不掩口而笑,就是三刀夹一腿,没有别的招数,也不换样儿,也不收住,三刀一左腿,三刀一右腿,砍了极大的工夫,好容易方才收住。砍完了这趟刀,他还是提着刀过去,问说:“员外爷,你们瞧着好不好?”群寇异口同音说:“好,还是很好。”龙滔哈哈大笑,说:“我知道很好么!”东方亮一看,这个人憨憨傻傻,倒也很喜欢。东方清问:“小孩子,你会什么本事不会?”天彪说:“眼前会几手儿,不敢当着众位太爷出丑。”东方清说:“你打一回拳我看,不用害怕,打在哪里,若要忘了时节,有我们告诉你。”天彪先把衣裳一掖,袖子一挽,冲上深施一礼,然后这才一拉架势,往外一伸手,大家就知道他是个行家。正是行家伸出手,便知有没有。再看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绵软矮酥,小腕胯肘肩膝,蹿高纵低,身躯滴溜溜乱转,走马灯相仿,群贼看得连声喝彩。这一回打完,收住架势,东方亮说:“会单刀不会?”天彪说:“会过两三手。”东方亮教他练刀。小爷天彪把刀摘下来,又走了一趟刀。众人无不喝彩,夸奖好刀法。东方亮问:“跟谁学的?”天彪说:“我在镖行里,都是我叔叔大爷们教给我的武艺。”东方亮连连夸奖:“这个小孩子,我真爱惜他。”张大连最能奉承,说:“大哥要爱惜,何不收他作个义子哪?”东方亮说:“怕人家不愿意。”龙滔在旁说:“员外呀,你要收我这小子作义子,我是求之不得哪。”张大连又一奉承:“这孩子的造化真是不小,磕头罢!”小爷赶紧就大拜了四拜,又与东方清磕头,然后又给群贼磕头,全行礼毕,又问:“义父,我义母现在哪里?让我给她老人家磕头去。”东方亮把桌案一拍,说:“不用问那贱婢,她死了,你倒有两个姑姑,叫人领你去见见。”天彪问:“今在哪里?”东方亮说:“现在红翠园。”叫家人带着少爷,见见二位小姐去。家人答应一声,此时天气已晚,家人执定灯笼,带着天彪,刚到后院,忽见前面有个人影一晃。要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众好汉二盗鱼肠剑 小太保初观红翠花   且说龙天彪认东方亮为义父,家人带着他上红翠园,遇见黑影,然后与金仙、玉仙磕头去。东方清告诉龙滔与史凡,每月一个人十两银子工钱,前后共四十个打更的,全属他二人所管。这两个人谢了员外出去,就有人带着他们两个上更房,暂且不表。   单说天彪,头里有两个家人打着灯笼,直奔红翠园而来。家人叫开门,告诉明白婆子。婆子进去说明白了,复又出来说:“请。”天彪来至院中一瞧,二位姑娘俱是短打扮,素衣淡汝,绢帕包头,方练完拳脚,在那里坐着,还有些喘吁吁的。婆子带天彪一见,说:“这就是今天大太爷收的少爷,给二位小姐磕头来了。这是我们大小姐,这是我们二小姐。”天彪过去,双膝点地,说:“大姑姑在上,侄男给姑姑磕头。”起来又与玉仙也是如此磕头,行礼已毕,往旁边一站。丫鬟小红过来说:“呀,这就是少大爷,我小红与少大爷磕头。”天彪一摆手说:“今天也没带着什么,改日再赏赐你罢。”金仙、玉仙一见天彪生的标致清秀,十分欢喜。玉仙问他的来历,小爷就把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玉仙说:“你叫什么名字?”小爷说:“我叫东方天彪。”玉仙说:“好个名字。”又说:“你会什么本事?”小爷说:“十八般兵刃都会,就是太沉重的我使不动。”玉仙说:“十五、十六力不全,二十五、六正当年,你的年岁还没到哪。”回头说:“姊姊,咱们哥哥真有眼力,这个义子。收得不错。人家孩子给咱们磕了些头,也得给他点见面礼儿哪。”金仙说:“使得。”叫丫鬟取来一块碧玉佩。玉仙问:“你识字不识?”小爷说:“略知一二,可不会作文章。”玉仙进房中,亲身取来一个金项圈,随手与他戴上,说道:“论说你岁数大了些,还可以将就着戴的哪。”天彪谢过二位姑娘,从人还在那里等着,说:“少爷,咱们上前边去罢。”天彪告辞,玉仙说:“没有事之时,只管上我们这里来,无论早晚,我还要瞧你的本事哪。”   小爷答应,转头跟着家人往前走着,心中一动:方才那条黑影,别是师傅来了罢。来至前边,见了东方亮,就把二位姑娘给他的东西,叫东方亮看了一看。大员外又叫人另取一套衣服来,与天彪换上。束发亮银冠,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穿一件白缎子箭袖袍,周身宽片锦,边上绣金龙,张牙舞爪,下绣海水江涯,镶配八宝云罗伞盖花,五彩狮鸾带扎腰,套玉环,配玉佩,葱心绿的衬衫,五彩花靴。那一顶亮银冠,嵌明珠,镶异宝,光华灿烂,双插一对雉鸡毛,类若两条锦带相仿,飘于脑后。迎面上,单有两朵素绒球,翠蓝颜色,把金项圈往脖颈上一套,又带着小爷这脸面,类少女一般,这一穿戴起来,把那大众群贼,瞧的鼓掌大笑。说:“这个侄男,好俊美,好威风,这可要送个外号方好。”细脖子大头鬼王房书安说:“大哥叫伏地君王,他叫伏地太子罢。”东方亮说:“不好。”张大连说:“叫他个小太保如何?”东方亮说:“好很很好。”从此人称小太保。对天彪说:“吾儿过来,谢你张叔父送你的外号去。”小爷不忙不慌,给张大连磕了三个头。东方亮是男孩女儿一个没有,忽然间有这么大的一个小子,直乐的手舞足蹈,复又吩咐说:“天彪,所有团城子里面任你游逛,东北角上有个庙,可不许你去,倘苦背着我上庙中去,打折了你的双腿。”天彪说:“天伦嘱咐我的言语,孩儿焉敢不听。”东方亮吩咐一声摆酒。张大连说:“大哥的酒,咱们与大哥道喜,这叫借花献佛。”立刻摆列杯盘,大家落座。东方亮说:“吾儿,与你众叔父斟酒。”天彪说:“谨遵爹爹之命。”就在这个时光,大厅上与东西配房上,上来了五个人,是黑妖狐智化与小四义。他们也是等到二鼓之半时节,全都换了夜行衣靠,背刀的背刀,背剑的背剑,蹿房跃脊,出了三元店,五人直奔团城子而来。到了团城子北边,徐良告诉芸生大爷与卢珍、艾虎说:“下去时节,里面可有护城濠,全是翻板。若要脚踏实地,可得蹿出七尺开外。”大众点头。徐良掏百练索抓住城头,一个跟着一个,五个人全到了上面,复又把抓头搭住里面,徐良头一个导绳而下,看看离地不远,一踹城墙,往后一倒腰,蹿出约有八尺开外,才脚踏实地。撒手把绒绳交给智爷,连白芸生、卢珍、艾虎俱是这样下来。徐良把上面抓头抖下来,绒绳绕好,收在兜囊之内,爷儿五个,仍然是鱼贯而行。正走之间,忽见太湖石上,有个人影儿一晃。徐良说:“有个人影儿,你们看见了没有?”俱都低声说看见了。艾虎说:“你们瞧又来了两个。”大众一回头,也都瞧见了,正打城墙倒绒绳而下呢。徐良说:“咱们过去瞧瞧是谁?”智爷说:“咱们不管来者是谁,先瞧白菊花要紧。”徐良遵听智爷言语,直奔前厅而来,过了两段界墙,到了厅房后身。白芸生与卢珍蹿上墙去。智爷与徐良往前一绕,上了东房。艾虎上了西房。全向里面一望,就见那些群贼饮酒,正是东方亮叫“吾儿与你众叔父斟酒”。徐良一看,不足别人,却是自己徒弟改换了穿戴,又见大众管着他叫小太保,一赌气,把智爷一拉,到房后坡低声说:“你老人家看见没有?我这个徒弟真无志气,与人家当儿子来了。”智爷说:“那才好打听事情哪。”徐良说:“我定不要见他了,教他当他的伏地太子去罢。”智爷道:“你胡说!”正在爷儿俩说话之间,忽听前边一阵大乱,灯球火把齐举,爷儿俩往前边一看,原来是众贼寇出离了上房,直奔垂花门而来。众人出去一刻工夫,犹如众星捧月相仿,从外边迎进一个人来,就见东方亮与那人携人挽腕在前边行走,群贼则都跟于后面。见那人生得十分凶恶,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绿缎扎巾,青缎抹额,二龙斗宝两朵红绒球,绿缎箭袖袍,月白色衬衫,鹅黄丝带,薄底快靴,闪披一件大红英雄氅,上绣三蓝色大红牡丹花,肋下佩刀,面如蓝靛,发赛朱砂,红眉金眼,狮子鼻,大盆口,暴长一部红髯。智爷一看此人,暗暗夸奖,虽然是他一伙之人,也不知哪里挑选这样的人物。原来是伏地君王东方亮三次方才请到,这个人就是赛展熊王兴祖,又称他为神拳太保。东方亮派人上河南洛阳县请了他三次,预备着五月十五日全仗这个人镇擂。要讲究马上步卜,武艺超群。他与姚文、姚武交厚,正在姚家寨住着。有伏地君王派人送了许多的礼物,聘请前来助擂,依他的主意,一定不来,被姚文、姚武苦苦相劝,这才乘跨坐骑,带了两名从人,刚到门首下马,家人报将进来。东方亮一听是王兴祖到,犹如斗大明珠托于掌上一般,率领大众至外面。王兴祖撩衣跪倒,东方亮也就屈膝,把赛展熊搀扶起来,说:“贤弟一向可好?劣兄想念贤弟,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今见贤弟一来,如渴得浆,如热得凉,实是愚兄的万幸。”王兴祖说:“你我自己弟兄,何必这般太谦。”复又见过紫面天王,然后与群寇见礼,与东方亮携手而入。来至厅房落座,教人把残席撤去,献上茶来。一声吩咐:“吾儿过来见过你王叔父。”天彪跪倒,王兴祖把他搀将起来、问道:“大哥,我怎么没见过我这个侄男?”东方亮说:“乃是我义子螟蛉。”王兴祖说:“我这个侄男好福相,日后必成大器。”东方亮问:“姚家二位贤弟可好?”王兴祖一回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说:“这就是姚家弟兄问候兄长的金安。”东方亮刚要接书,从人进来说:“藏珍楼拿住一个盗剑的。”要问盗剑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赛地鼠龙须下废命 玉面猫乱刀中倾生   且说王兴祖掏出书信来,东方亮正要接信,忽见家人进来,报说:“藏珍楼拿住一个盗剑的。”东方亮吩咐一声绑上来。不多一时,打外边推进一人。群贼一看,此人马尾巾,夜行衣靠,面如银盆,粗眉大眼,约有三十岁的光景。大众说:“跪下。”那人挺身不跪,尽管被捆双臂,仍怒目横眉,气哼哼在那里一站。东方亮说:“也不用一定叫他跪下。你好生大胆,有多大的本领,竟敢前来盗剑!我可是最爱交结绿林中朋友,惟独藐视我的,我可是恨之入骨。你既然来此盗剑,也该打听打听,我东方亮是什么一个人物!”东方清说:“没有那些工夫与他说闲话,推出去砍了罢。”东方亮刚一吩咐,跑进两个人来,在东方亮面前跪倒,说:“望乞大哥恩施格外,这就是我们三哥。”东方亮一看,是金永福、金永禄,说是他们三哥,这必是金弓小二郎王玉,立刻一声吩咐,教三弟与王寨主解了绑绳。东方清下来,给他解开。金永福、金永禄过去,与王玉行礼,说:“三哥几时到的?”王玉说:“就打你们去后,我派人至梅花沟,打听你们店中人,不知道你们的去向。复又见了大哥、二哥,说明我上这里,打量着要把这口鱼肠剑盗去,不料到此向更夫问明藏珍楼的所在,刚一到藏珍楼,一登台阶,坠落翻板,被人用挠钩把我搭将上来,不料你二人在此。”金永福说:“你先谢过大太爷、三太爷活命之恩。”王玉往上磕头,东方亮亲自把他搀将起来,说:“王贤弟,我久闻大名,本欲到朝天岭亲自拜望,奈因总无闲暇工夫,这才前天专人去请你们五位前来相助。不想前番有金家二位贤弟到我家中,也是要盗鱼肠剑,我也不必往下细说,让金家弟兄替我学说学说,贤弟就知道了。”金永福、金永禄就把东方亮等着过了打擂之时,自己带着鱼肠剑上朝天岭,还要把剑送给大哥的话说了一遍。那王玉一闻此言,很觉惭愧,又与东方亮请罪。东方亮安慰一番,吩咐家人,取套衣服来与王寨主穿上。王玉摆手,说:“不用,我有衣服,烦劳哪位管家替我辛苦一趟,到太湖石那里,捆着两个更夫,在他们后边,有个小山洞,那里放着呢。”家人去不多时,就拿着一个包袱,还有一张弹弓,一口刀,俱都交给王玉。家人告诉东方亮说:“更夫说,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两个人,也是打听鱼肠剑来着哪。”东方亮一听,问:“王贤弟,你同着谁来了?”王玉道:“我就是自己一人来的。”东方亮说:“别忙,若不是同贤弟来的,也不用我去找他。”房书安说:“别是白眉毛罢?”东方亮吩咐摆酒,说:“不管什么白眉毛,黑眉毛,他只要奔藏珍楼去,就得被捉。”将要摆酒,就听见藏珍楼金钟响亮,当当当就这么三声三声的响了三次。”东方亮说:“不好,有人进了三道门了。这个是行家,若非是行家,不能至三道门。”原来是头道门拿住人是一声金钟,二道门是两声,三道门是三声,有他们暗记儿,一听就知道是三道门拿住人了。东方亮叫家人打定灯球火把,忽见家人来报说,藏珍楼那面拿住盗剑的了。东方亮说:“早知道了。”吩咐大家一路前往。   单说房上这几个人,听见说藏珍楼有人被捉,智爷冲着大众打了个手势,众人会意,全都下房来,花园内会齐。智爷说:“他们要上藏珍楼,咱们怎么办?”众人异口同音说:“我们跟叔父来的,但凭叔父作主。”智爷说:“依我的主意,咱们此时不好露面,又没见有白菊花,难道说,白来一趟不成?咱们看看藏珍楼去,再说那里拿住人是谁?要是咱们公馆之人,好打主意。”徐良说:“我在前头带路。”往西穿过一片果木园子,徐良往正北上一指,说:“我就在这个院子里被两个丫头把我拿住了。”艾虎说:“咱们瞧瞧去,这两个丫头是怎么的利害!”卢珍说:“我也看看去。”芸生说:“我也看看去。”徐良说:“我可不去。”同着智爷奔了藏珍楼的短墙,纵身蹿进墙去,直奔藏珍楼的楼门,往里一看,黑洞洞,隔着两三道门,见那当地有一个立柱子,上面有一个横梁儿,远瞧上头,类若挂着一个人的相似,下面横着三个车轮乱转,那轮上全都有刀,已经把那个人砍了下半截,智爷看着说:“徐贤侄,我看此人,在这里犯疑,怎么的像南侠一样?”徐良眼快说:“不是,你看这是一口刀,不是宝剑。”智爷说:“果然不是宝剑。”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是玉面猫熊威。   皆因熊威奉旨回家祭祖,诸事已毕,等着赛地鼠韩良、过云雕朋玉有数十余日,韩良一人到家,朋玉没来。又等三两天,接到朋玉一封书信,说他哥哥因病去世,在家中料理丧事,叫他们先走罢。这二位才一同起身。也是活该有事,这日正走到大路之上,见有个骑马的抛镫离鞍,跳下坐骑过来见礼。韩良不认识.熊威看了半天说:“是朱大哥么?”来者是黄面郎朱英,对施一礼,问:“你们二位,买卖顺当?”韩良说:“不做买卖了。”熊威与他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我们那座山,被官兵抄了,到如今无有驻足之地,散做买卖呢。朱大哥这一向可好?”朱英说:“我也不做买卖了,如今得了点好事。”韩良问:“什么好事?”朱英本是给王爷邀人,一听这两个人无事,就打算把他们邀到王爷那里去。遂说道:“我如今现在王爷那里。”熊威问:“哪位王爷?”回答说:“襄阳王,现今在宁夏国,国王帮助人马,不久便要夺取宋室江山。”熊威一听,满心欢喜,说:“但不知我们要投了去,行与不行?”朱英说:“你们二位要去,只要我一句话就行,王爷正是派我给他邀人。你们不用投奔王爷那里,刻下可到团城子。”又把伏地君王东方亮怎么家大业大,怎么好交朋友,当初有他先人之时,叫九头鸟,怎么家内有口鱼肠剑,藏珍楼,怎么白菊花盗来万岁冠袍带履,怎么五月十五日立擂台的话,说了一遍。熊威说:“既然这样,我们还有点别的事情,把事一完,我们同上团城子去。可是你先给咱留下一句话才行。”朱英说:“我今日就上那里去,西门上与你们留下话,一问就得。”熊威说:“朱兄,你先请罢,呐们团城子那里相见。”朱英再三叮咛,然后才纵身上马,上团城子去了。二人哈哈大笑,熊威说:“兄弟,这可是活该,不打自招,咱们先不用上开封府。上团城子,把万岁爷冠袍带履请出来,得便盗他那口鱼肠剑,回京任差,把万岁爷的东西交给相爷,可算是奇功一件。”韩良一听,也是满心欢喜,二人奔到五里新街西边住下。   将到二鼓之半,两个人换了夜行衣靠,吹灭灯烛,将门倒带,蹿房跃脊,直奔团城子而来。也是百练索搭住城墙,倒绳而上,两个人来到里面,见太湖石旁捆着两个更夫,将更夫口中之物掏将出来,问明藏珍楼所在,仍然将口塞住,这才奔了藏珍楼。进了短墙,见那朱红门上净是金钉,在门媚的上头有三个铜字,是“藏珍楼”。那上面又有一条金龙,有两根龙须垂下,底下七层台阶。离着楼约有一丈,熊威就把刀拔将出来,用刀尖戮地,戮来戮去,约有七尺,就戮在翻板之上。熊爷就不敢前进,按说一纵,可就蹿在台阶之上,又怕台阶有什么埋伏,一回头见那边有块大板子,长够一丈三四,宽够二尺。熊威将那板子,二人搭将过来,往下一放,那边搭在台阶,这边搭在实地,类若浮桥相仿,就挡在翻板之上。韩良头一个就往上跑,到了那边,拿住刀剁那石头台阶,剁一刀往上一层,剁到五六层上,也就大意了,往头层上一蹄,不料那台阶往下一沉,韩良说声不好,要往下蹿又怕坠于翻板之内,要往那块木板上蹿,熊威已经上来了,又怕冲下他去,无余往上一挺身,用手一揪那条龙须。焉知那条龙须是个消息儿,韩良自然是一揪,把腿一蜷,就听嚓喇一声,那龙须往下一扎,韩良又不能撒手,正对心窝,身子一沉,躺在台阶之上,那根尼须打前心扎将过去,扎到后心,把后心穿过皮肤之外,嘣的一声,撞在台阶石头之上。原来这两根龙须皆是如此,若揪两根,一齐尽都下来,揪一根,是一根下来,非得碰在石头上,方能回去,若论分两,总有一二百斤沉重。这下将韩良扎死,直急得熊威肝胆俱裂,往上一跑,抱韩良尸首去了。蹬在头层台阶上往下一沉,自己也不逃命,也不往上蹿,把双眼一闭等死。焉知晓这个台阶是诱人上当的,其实坠不下去,那个台阶是石头边框,另镶的一个心子,那心子下面,用铜条盘绕成螺蛳式,类若盘香形象,人要蹬上,必是往下一沉。要是胆小,不是往下蹿就是抓龙须,一蹿就是掉翻板,一揪龙须,就是扎死。熊威豁出死去,倒没掉下去,无非忽悠忽悠了半天,一伸手把韩良抱将下来过了木板桥,放在墙根之下,哭了半天。   熊威自己要寻一个自尽,又一想拼着这条命进里面找冠袍带履,于是把心一横,二次又上了台阶。见门缝儿约有二寸多宽,将刀插入里面,往下一划,只听哗喇一声,那两扇门往下面一沉,就类若入地去了。把千里火拉出一照,里面还有一道门,上边有两个金字:藏珍。是两扇黑门,严丝合缝。东边那扇门上,有一个八楞铜华子,过去伸手一拧,就听见叭的一声,双门一开,里边有个大鬼,头如麦斗,眼睛是两个琉璃泡儿,张着火盆口,手中拿着三股叉,两边门框够多宽,这两边叉翅子就够多宽。这鬼在地上头,就露半截身子,门要一开,把叉一抖,来的人躲闪不开,准死无疑。满让躲开叉,就从那鬼口中,叭叭叭就是三枝弩箭,仗着熊威身体灵便,见门已开,他往后一仰,使了一个后桥,这才把一叉、三枝弩箭躲开。那鬼弩箭打完,往后一仰,仍回地下去了。熊爷起来,用千里火照着,见地下是一个大坑,那鬼就在坑中,一丝不动。熊爷蹿过大坑,至三道门。乃是黄门,有两个门环,上面有五个铜福字,此门一推就开,见当地一根立柱,上有一朵金莲花,有个横梁,东西北三张圆桌。熊爷不管好歹,进了五福门,用火照着,正北上东西两个门,挂着软帘,当中一个大红幔帐。从柱子东边一走,脚下一软,往上一蹿,单手一揪横梁,三张桌子一转,从桌子旁边出来的,尽是站鱼头的刀,由东西墙出来两个铁叉子,把熊爷叉住,不能动转。要问熊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黄面狼细讲途中故 小韩信分说旧衷情   且说熊威进了五福门,见屋中三张桌子,当地一个立柱儿。直往前走,不料脚下一软,往上一蹿,用手一抓上头的横梁,两旁出来两个铁叉子,把熊爷的腰一叉,想要动转,不得能够。就听下面咕噜咕噜的一阵乱响,由圆桌旁边钻出来,全是鲇鱼头刀,每个桌面上有刀十八把,底下消息儿弦一动,桌子一转,那刀全有二尺多长,就在熊威的脚面上乱剁,一把跟一把的,如何能够躲闪。仗着熊威身法快当,把腿往上一蜷,脚到桌面子的上头,那刀可就剁不上来了。不料那桌子上金莲花一转,消息儿里面又套着消息儿,莲花随转带柱子连铁叉带横梁,一并全收下来,又是哗喇喇的一声,眼瞧着那根柱子往地里直去。熊威虽蜷着腿,也不行了,那鲇鱼头刀,也够上脚面了,可怜转眼之间,熊威就把下半身,剁得没有了。熊威一死,那桌子仍然还是乱转,等那根铁叉子横担在桌面子之上,桌子也就不转了,那根柱子也不动了,下面金钟当当响起来了。正是徐良等着艾虎、卢珍、芸生赴到,大众来至藏珍楼外,先前一看,打量是南侠展爷。嗣后看出来使的是刀,又一细看,徐良说:“这是熊威。”智爷说:“怎么见得是熊威?”徐良说:“除他之外,没有像我展大叔那个相貌的人。”又一回头说:“更是熊威了,你们看韩良死在这里了。”大家回头一看,何尝不是。就见他胸前有个窟窿,仍然还是噗哧噗哧的冒血哪。正在说话之时,就看见灯球火把奔藏珍楼而来。智爷说:“走吧,咱们还是不露面的为是。”跳出西墙,又奔西面城而来,仍用百练索倒上城墙,从外面下来,众人回公馆。   走在路上,徐良问艾虎等:“你们到红翠园,瞧见那两个丫头没有?”   艾虎说:“不但看见,我们还听了一件事情。”智爷问:“什么事情?”艾虎说:“正遇见她们两个人在屋子里说话哪,咱们拿住的那个铁腿鹤赵保,不是把他交给当官了么?叫东方亮托知府的人情给要出来了。赵保与东方亮道劳,他自然就在这里住着,他要与九尾仙狐一处安歇,东方亮看出他们的破绽,把二人给赶出来了。我们到园里时,两个姑娘正说此事,全被我们听见了。那个丫头瞅着可不善哪。”徐良说:“你还没看见那链子锤架,神出鬼入。”艾虎说:“早晚也是拿她。”徐良说:“早晚是你们拿她,我可不行。”芸生说:“这倒是不要紧的事,熊爷、韩爷,死得实在可怜。”智爷说:“你们哪里知道,这两个人是报应。”徐良问:“怎么是报应?”智爷说:“他们三个人,在夹峰山上为寨主,熊威携眷在山上,韩良就为有女眷,出外不便,他硬把一个玉皇阁玉皇爷的圣像丢在山涧里头了。这玉皇阁就算一个后寨,叫妇人居住,熊威他就应当不从着才是,他又不肯伤了弟兄的情面,朋玉倒再三的不教把玉皇阁作为后寨,这二人一定不听。你们看这报应真切不真切?”众人嗟叹,回公馆不表。   再说东方亮、东方清率领大众执定灯球火把,直奔藏珍楼而来。到了藏珍楼外边,俱都跃墙而过,东方亮往里边一看,桌面子也不动转,就知人已死了,就问东方清:“是你进去,我进去?”除他们二人之外,谁也不会上这个消息儿。东方清说:“待我进去。”带着四个人,打着灯球,先上那个木板桥,进了头道门,奔二道门。教他们跳过去那个坑,到了五福门的里头,拿灯一照,见熊威就剩了半截身体了,东方清把这朵金莲花往回一扳,这朵金莲花反着转起来了,哗喇哗喇的乱响,眼看着那根柱子连横梁带铁叉子往上直走。那三张桌子便咕噜咕噜的翻转,连站鱼头的刀俱都抽将回去,直到原归本位,那朵金莲花也不动了。东方清叫他们在那里等着,复又出来,到门外头往上一蹿,一只手抱住当中那个福字,一只手把东边那福字一转,就听哗喇的一声,东边那铁叉子仍然抽将回去,熊威的死尸扑咚一声摔将下来。自己奔到西边,也是把西边福字一转,西边那铁叉子哗喇一声也抽将回去。教从人把那死尸搭将出去,东方清也就出来,把双门一带。复又到二层门外头,回头叫大哥,叫人找那三枝弩箭。家人提着灯笼,把那三枝弩箭找着递将进来。他在坑的北边,叫人出来,一伸手在坑边上,把东边那根铁链往上一拉,那个大鬼复又上来,用叉往外一抖。这个大鬼本是傀儡头,身上是用藤子绑出来的形象,就是半截身子,那消息儿全在他肚子里头,上面连纸带布糊出来的,涂上颜色,晚间一看,真像一个巨鬼。一伸手从他口中插进一枝弩箭去,把左边犄角一拧,就把那枝弩箭扣住,又插进一枝去,把右边犄角一拧,又插进一枝去,把当中犄角一拧,俱都安好,复又把西边索链一拉,那个大鬼往后一躺,一丝儿也不动了。自己纵身蹿将出来,到了外面,把双门一带,复又把八楞铜华子一拧,就把双门扣住。复至头层门,往上一蹿,用左手把珍字抱住,右手一转那个藏字,东边那扇门就由下面上来了。又一摆手,右手拧住珍字,左手一转那楼字,又是吱噜噜一响,西边那扇门也上来了。两扇门原归旧位,东方清才飘身下来,又抬头看了看,那两条龙须仍然相齐,那也不用再拾掇了。这才顺着那搭的木板下来,到了大众一处,问道:“你们有认识这人的没有?”大众细细看了一看,内中就是黄面狼朱英说:“可惜可惜!这里还有一个死尸哪。”又一看靠着南墙那边,果然有个死尸。大众俱不认得。朱英说:“这两个人,是我要了他们的命了。”东方亮问:“怎么?”朱英说:“我走在半路上,让他们来帮着王爷共成大事,不料他们晚间前来。这两个是夹峰山的寨主,一个叫玉面猫熊威,一个叫赛地鼠韩良。”东方亮说:“可惜,可惜!”张大连在旁说:“大哥别说可惜了,实乃万幸万幸。”朱英问:“怎么讲是万幸?”张大连说:“你知事不确,可千万别往这里带人。我可不认得他们是夹峰山的寨主,这两个人,如今都是校尉,上这里找冠袍带履来了,如今没被他们得了去,岂不是大哥万幸。”东方亮一闻此言,细细的盘问,张大连正要说他们来历,忽见东墙上蹿下一个人来,飞也相似,往前就跑。房书安说:“不好,有人来啦。看看是谁?”大众一闻此言,全都一怔。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清净庵天彪逢双女 养性堂梁氏见干儿   且说东方亮听张大连说两个是校尉,就有些着急,忽见从墙上蹿下一个人来,往前飞跑,身临切近一看,却是天彪。东方亮问:“你从何处而来?”小爷说:“我跟着爷爷往这里来,被我两个姑姑把我叫住,问我什么事情?我说什么楼拿住什么人了,我姑姑打发我来看看,拿住是什么人?问说有老西没有?”东方亮说:“没有老西。”小爷问:“是什么人?”东方亮说:“你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情。”又问张大连,小韩信就把在京都听见人家讲论谁封什么官,自己记住了一半,内中就有这两个人是校尉的话,学说了一遍。天彪站在旁边,听那张大连说话,知道死的足两个校尉,心中一惨,一转身就暗暗走了。   天彪跳出墙来,就信步游行,又带着明月东升,只顾低着头,想这二位校尉死得真苦,又不能把两人的尸骨盗着出去,绕着太湖石、竹塘等处,也不知走在什么所在来了。侧耳一听,有木鱼的声音,心中纳闷,这里是住户人家,怎么有出家人在这打木鱼儿呢?心中又一动,东方亮已曾说过,不许我往东北去,说有个庙不许进去,若要进庙的时节,要砍折我的双腿,这里必有蹊跷之事。看了看方向,自己就是奔的东北,细细看来,前边是一段红墙,越走越近,就听见细声细气在里边念经。看了看是东西一段长墙,往北一拐,就看见那个庙,是一个清水砖门楼,两扇红门,贴着黄纸对。上联是“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下联是“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中人”。横匾是“法门不二”。隔着门缝望里一看,院内有灯光,有人在那里说活,俱是细声细气妇女声音。小爷心中纳闷,既是个庙,怎么又有妇女声音?撤身下来,往北一拐,纵上墙去,就见里面有两个姑娘,一个丫头,点着两个气死风灯,还有两个羊角灯。这两个姑娘,全是十七、八岁,短打扮,一个是红袄绿裤,大红弓鞋,鹅黄汗巾,翠蓝绢帕包头;一个是玫瑰紫小袄,青绉绢中衣,大红缎子弓鞋,西湖色汗中,鹅黄绢帕包头,这二人俱是满脸脂粉。见地下去着一把刀,两口宝剑。见那个姑娘手中提着一柄飞抓,那抓头是钢铁打就,类如一只手相仿,也是五指,一个手掌,安着骨节,全是活银钉扣儿。手背上一个菊花环子,后面挂定绿色绒绳。若论这二位姑娘品貌,十分俊美,举止端正,并无半点轻狂之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胖的央那瘦的要学双宝剑,那瘦的说:“姐姐算了罢,别冤我了。你那剑法比我高明。”那胖的说:“我只会单剑,不会双剑,你要不教给我双剑,我就不教飞抓啦。”那瘦的说:“你教给我罢,你要不会双剑,我就教你,我会七手剑,还有一个进步连环绝命剑,除此之外,我可不会。你先教我飞抓,等下半日,我把飞抓学会了,打的出去有了准头,我自己练去。我已然是练了两天,打出去那抓,总不能着手,如何行得了?”那个姑娘一笑说:“你瞧着我,用中指扣住菊花环子,往外一打,总得用力。你把手一张,自来这个铁手也是张着的,打在人的身上往回一带绒绳,自来那只铁手往回一抽,那五个指尖往回一扣,就把人的皮肉抓住,要学会也不难。”那胖姑娘右手托住飞抓将要打,忽见后边跑来一个婆子,打着一个灯笼说:“二位小姐,后面练去吧。老太太把功课用完了,教我请你们来了。”姑娘说:“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正在说话之间,那胖姑娘忽然往地下一看,哼了一声,一回手,把飞抓往外一抖,正抓在天彪肩头,往下一带,天彪躲闪不及,就听见噗咚一声,从墙头上跌下去了。叫丫鬟过来捆上,这丫鬟也真有些力气,就把自己汗巾解下来,将小爷四马倒攒蹄捆好。姑娘说:“你们在这里听信,老太太若是叫杀,你们把他就杀了。”说罢,两个姑娘全奔后头去了,教婆子给打着灯笼,跟着婆子走了。小爷羞得面红过耳,暗暗想道这个丫头好快手。翻眼瞧着这个丫头说:“丫鬟你快把我解开,你不愿意活着了,把少爷捆上,该当何罪!”丫鬟哧的一笑,说:“你是谁家的少爷?”小爷说:“你们的少爷。”丫鬟说:“此时任凭你说是谁家的少爷也不管,你绝活不到一刻了,我们老太太把你们前头人恨透了。深更半夜,爬着墙头瞧看,你还有好心哪?就是大员外的至友也是拿住就宰。”小爷听了这套话,心中一想。这老太太准是东方亮的妻室,这两个姑娘准是他女儿。前番我要给我义母磕头,他赌气说死了,不用提那贱婢,别是他们夫妻不对,也许有之,侍我问问这个丫鬟。又叫:“丫鬟,方才你们说这老太太,可是老安人不是?”丫头说:“你不要明知故问,不是老安人是谁?”小爷又问:“二位姑娘是老太太亲生之女不是?”丫头回答:“不是,一个是侄女儿,一个是干女儿。”   原来东方亮他夫妻俩并不对,这安人娘家姓梁,她本是知府的女儿,因梁老爷故去之后,夫人上了媒人的当,提说东方保赤家里是多大财主,住的是城墙,就把女儿给了东方亮。过门之后,夫妻就不对,后来慢慢的就知道了他们根底,苦苦劝解,东方亮执意不听,后来夫妻连话都不说了。梁氏寻了三回拙志未死,奔在这个庙中,与东方亮说明,只要有三寸气在,谁不见谁。这个庙是刘村那个尼姑庵,如今圈在院里了。这梁氏就在庙中苦修吃长斋,终日念经,只求得东方亮哪时改恶从善,夫妻还是见面。就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一个叫秋菊,一个叫腊梅,皆因是东方亮的兄弟东方明,有个女儿叫东方姣,也是苦劝他父亲改恶从善,东方明不肯,把女儿就送在团城子来了。姑娘一见伯父与三叔比他父亲作恶尤甚,自己无奈,投奔清净庵,见了她伯母,娘儿两个对哭了一阵,也就在这清净庵立志修行。后来东方姣给梁氏磕头,不叫她伯母,就叫她娘亲了。那两个丫头,老太太最喜爱秋菊,也认为义女儿。论说秋菊比东方姣大一岁,今年十九,可管着东方姣叫姐姐,后来老太太给她起个名字,叫东方艳。这东方姣是在家中有一个使唤婆子教她练的武艺,这婆子是个女贼,会使飞抓,这东方艳跟着金仙、玉仙,一同练出来的功夫,她由十一岁就练起,也会使链子锤。这姊妹两个,除了针线之外就是玩拳踢腿。可巧这日晚,东方艳要与东方姣学抓,东方姣一看地下有个人影,一抖飞抓,将天彪抓将下来。叫丫鬟把他捆上。   丫头一问天彪来历,小爷就把自己的事也就说了一遍,怎么给大员外磕头,怎么认的义父,怎么叫门没叫开,教姑娘抓下来了。丫鬟说:“你这话可是当真哪?”天彪说:“焉能与你撤谎?”丫鬟说:“就在此听信罢。”就见婆子打后头来了,说:“腊梅,姑娘说这件事不用告诉老太太,把他杀了罢。”丫鬟说:“这个杀不得,他是少爷。”就把天彪的话说了一遍,婆子说:“既然是少爷,这可不能不回禀老太太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回话。”丫鬟说:“使得。”去不多时,复又回来,说:“腊梅,老太太要见他。”丫鬟问:“解绑不解绑?”婆子说:“姑娘叫捆的谁敢与他解开!”仍绑着二臂,婆子引路,直奔后面。   天彪进去,见屋中幽雅沉静,当中梗木罗圈椅,坐着一个年老的妇人,倒是慈眉善目,上垂首并肩坐着那二位姑娘,全都换了长大衣服,珠翠满头,环佩叮当。天彪双膝点地,冲上一跪,说:“娘亲在上,孩儿与娘亲叩头来迟,望乞恕罪。”梁氏道:“素不相识,因何将老身唤为娘亲?”天彪说:“我跟着我天伦,本打算在这里佣工,不料大太爷一见孩儿,十分欢喜,认孩儿为义子,与我义父磕头之后,我就打听义母,我义父不叫孩儿前来给义母叩头。孩儿一想义父多大,义母多大,我这才背着我天伦,前来与你老人家叩头。不料到此间,双门紧闭,我打算跳过墙来,可巧见了姑娘把孩儿拿住。如今见着了娘亲,只要见着你老人家一面,虽死瞑目!”梁氏往下一看,本来天彪生得俊秀,齿白唇红,早就有几分欢喜,遂说道:“我儿小小年纪,竟有这一点诚心。”叫婆子与少爷松绑。小爷复又拜了四拜。老太太说:“见过你两个姐姐。”姑娘给道了一个万福,小爷打恭还礼。老太太指着说:“这是我侄女。这是我干女儿,一个叫艳,一个叫姣。”吩咐看座位,小爷坐下。又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天彪说:“孩儿姓龙,名叫天彪。”老太太说:“我儿你今见过老身了,是你一点诚心,从此后,我这养性堂,不准你常来。”少爷听说养性堂,抬头一看,有块横匾,是养性堂三字。老太太说:“我儿不可久待,快些上前边去罢。只有一件,我告诉你的言语,牢牢紧记,倘或不遵,再要到我这清净庵里来,可要砍折你的双腿。”天彪答应一声,转头就走。将至门外,就听得梁氏说:“可惜这个小孩儿,祸到临头,难免项上餐刀。”婆子送出门外,迎面来了一人,把小爷吓了一跳。要问是准,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蒋平给天彪虑后事 梁氏与二女定终身   且说小爷叫人送出清净庵,迎面来了一人,那人说:“小太保爷,你上这里作什么来了?”原来是个更夫。天彪说:“我打藏珍楼来,找不着前头厅房在哪里了。”更夫说:“这里离厅房甚远,我带你去罢。”跟着那名更夫,到了前边,来至厅前,大众正在议论熊威的事情。东方清说:“明日,西门外头打一个坑,把他埋他。有人问,就说是咱们家人,也就完了。”小爷把此事听在心中,等明日至公馆与他们大众送信。暂且不表。   且说智化带领小四义,回至公馆,全是跃墙而入,直到东院上房屋中。   蒋爷先就打听说:“众位此去如何?”智爷说:“我们又算白去了一趟。在藏珍楼还死了咱们的两个朋友。”蒋爷听了就是一怔,连忙问道:“是准?”智爷把熊威、韩良的事情说了一遍。蒋爷一声长叹,说:“智贤弟,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报应。”说着话,蒋爷叫店家备酒,大家落座饮酒。蒋爷又问智化:“熊威的死尸在什么地方,可看真切没有?”智爷说:“看不真切,里面好几道门哪,黑洞洞的。”蒋爷又问:“可见着龙爷、史爷没有?”徐良在旁说:“四叔,不用说了,我这个徒弟可恨了。”蒋爷说:“怎么见得?”徐良说:“给人家反叛的当儿子去了,如今作了伏地太子了。”蒋爷说:“到底是怎么的一句话?”智爷就把东方亮认天彪为义子的话说了一遍,又道:“王兴祖也到了,是他们请来擂台上镇擂的。看那个人的形状,武艺必然超群。他那身躯类若欧阳兄长,蓝面红须。”蒋爷说:“是日这个台官交给咱们徐良拿他了。”山西雁说:“四叔,我看他那相貌,大概我也非是他的对手。”蒋爷说:“等至是日之时咱们见机而作。但只有件,熊威、韩良他们死在团城子,他们的尸首只怕不容易得着。”智爷说:“不怕,龙天彪早晚必来,他要来时,咱们就知道细底了。”说着大家饮酒,天光大亮,就把残席撤去,书不重絮。   次日天交正午,忽见龙天彪从外边进来,与大众行礼。蒋爷说:“你从何处而来?”天彪说:“从团城子来。”就把见了东方亮,如此如彼,这般这样,细细说了一遍。蒋爷又问熊威、韩良这二人之事。小爷说:“一个被龙须扎死,一个在五福门死的,两个人的尸首在西门外头埋葬。”蒋爷说:“你知道地方就好办了。”小爷说:“还有一件。”就把东方亮夫妻不对,怎么遇见梁氏在庙内修行,还有她一个侄女儿,一个干女儿,怎么自己被捉,见了梁氏,梁氏所说什么言语,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蒋爷翻着眼睛想了半天,说:“有事有事。”智爷问:“有什么事情?”蒋爷说:“有意思嘛。”又问:“有什么意思?”蒋爷说:“你想罢,这话里有话。”智爷也一翻眼睛说:“是了,四哥你料得不差。”南侠在旁说:“你们别打哑谜,说出来我们也明白。”蒋爷说:“听天彪学说这套话,东方亮的妻子不是有两个女儿吗?也不管干的湿的,必然爱如珍宝一般。不用说没许配人家,她见着我们天彪,也是爱惜,她不爱惜,为什么他出门的时节,她说可惜这孩子,祸到临头,难免项上餐刀。不但爱惜,还是怜他!我也给他出个主意,十够八九,总许闹一个媳妇来。天彪过来,我教你一套言语,今晚到清净庵去。”小爷说:“再上清净庵,老太太说过砍折我双腿。”蒋爷说:“要砍折你的腿,我赔你。你今天再去,见了那老婆子,跪在她面前不起来,她必然说:‘我昨天嘱咐你不要你上这里来,你再上这里来,砍折你双腿。’你就说:‘我有几句话,在义母跟前回禀,说完之时,但凭义母处治。’她必问你什么缘故?你说我昨天说的话,一句真的没有,你就说我不姓龙,姓龙的那是我的叔叔,我姓展,我乃常州府玉杰村人氏,我叫展天彪,我天伦是御前三品护卫大将军姓展名昭,字飞熊,万岁爷赐的御号叫御猫。我皆因跟着颜按院大人破铜网有功,万岁亲封我御前四品护卫之职。我本是前来行诈,那姓史的姓龙的全是校尉。皆因我义父结交白菊花,在这里摆擂台,我们奉旨捉拿白菊花,混进团城子假作佣工。不料我义父收我作义子,昨晚间又见着你老人家所说的言语,今天白昼见着我的天伦,说了一回,我天伦说:千万别辜负了义父、义母,叫我今日晚间进来,见着义母,把这些真情实话全都说了,一点也不许隐瞒。怕在十五这一天,要在擂台上拿人,官兵官将一围团城子,怕的是惊吓着你老人家,怕你寻拙志。先叫我见义母把话说明,是日不怕大众拿住,准保没有我义父、义母、三叔的罪名。义母若要杀我,我就死了,也算为国尽忠;要不杀我,总算义母恩施格外。她绝不能杀害与你。她一听你是护卫,准把她的侄女许你为妻,碰巧了准把两个全都给你,也是有的。她要给你,你可别要。你就说,我不敢自作主张,我得出去问我天伦,我父亲教我要,我方敢要,我父亲不叫我要,义母可别恼我。你要是这么说,她更加敬重于你。一者她爱你这品貌,二者她贪着你有官,三者听着你是个孝子,她必教你明天出来问你天伦。你也不用出来问,等到后天晚间你再去,你就说问了,情甘愿意,你就在身上带着两块玉佩,给她们作定礼,准保不费吹灰之力,白得两房妻子。碰巧了她就许教你在里面成亲。成亲之后,你可想着问她们藏珍楼的消息儿,要把消息儿问好,她们要是能进藏珍楼,你就跟着进去,把万岁爷冠袍带履请出,我们一同入都,我就该告职了。我这个护卫给你,三品不成,四品准行。我嘱咐你的言语,你可要牢牢紧记。事毕之后,你看看四叔料事如何?”大家听毕,连连点头称赞,蒋爷说:“事不宜迟,你就去罢。”   天彪告辞回去,走到团城子门上,出入没人拦挡小太保爷。这些事也没告诉他叔叔。在东方亮厅房内,张罗了半天,伺候吃完酒饭,撤身出来,直奔清净庵而来,行至庙门叫门。里面有婆子出来,见少爷来了,说:“少爷你怎么又来了?快些回去罢,你不知老太太的性情,说在哪里应在哪里的。”少爷说:“你别管我,快给我回禀进去。”婆子说:“使得,我就与你回禀进去。”婆子在前,他也跟着进内,到了养性堂,婆子说:“少大爷来了。”梁氏一听说:“好孩子,昨日我告诉他说不教他来,今天仍然又来了。教他进来。”婆子出来说:“请。”天彪到了里面,见了老太太,双膝点地。老太太气哼哼的说道:“你好生大胆,昨日老身嘱咐你什么来着?今天你又来,老身所说的言语,永无更改,你是打算不要你的双腿了!”天彪说:“非是孩儿不遵你老人家的言语,皆因孩儿有几句言语,把我这话说完,爱杀爱剐任凭你老人家。”老太太说:“你还有什么话说?”小爷说:“昨日孩儿所说的言语,尽是些鬼言鬼语,今天到此,我说实话了。”老太太问道:“今天又来说什么实话?”他就说不姓龙,姓展叫天彪,他的天伦是南侠,把蒋爷所教那些言语,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细细说了一遍。梁氏一听,就呆怔怔的发愣,说:“原来你是贵客,快些请起。”教婆子过来,快看一个座位。天彪谢坐。梁氏复又问道:“展公子,你定下姻亲没有?”天彪说:“未曾定下。”梁氏说:“你的肺腑之言与老身说明,你乃是朝廷命官,奉旨前来捉拿白菊花。这样年纪,有这样胆量,可称为忠,奉父命舍死忘生前来行诈,可称为孝,你乃是忠孝两全之人也。昨日老身一见你,就看不是贫家之子。你既对老身说肺腑,可算是一点诚心,老身也把肺腑对你说明。我与你前边义父,不是夫妻,乃是前世冤家。他任意胡为,我苦苦相劝,他偏执意不听,如今我听旁人所言,他随了王爷,意欲造反,我看他们全是一班无知之徒,何能成得大事。在我看来,事败之后,玉石俱焚,灭门之祸,即在眼前,祖父尸骨,都应抛弃坟外。老身又无儿无女,没有可贪之事,早早就寻了两回拙志,俱被他们解救下来,也是我命不当死。如今我倒有一件挂念之事,就是我这两个姑娘,因为她们终身未定,只要她们终身一定,老身纵然就是一死也螟目了。展公子,我有意要将这两个女儿许配与你,不知展公子意下如何?”天彪赶紧站起身子,深打一恭,说:“义母老大人在上,并非是孩儿推托此事,我天伦现在外面,这件事孩儿不敢作主,待至明日出去,见我天伦告知此事,我天伦点了头,孩儿方敢应允。”梁氏一听此言,连连点头说:“好,应当如此。”天彪说:“孩儿话已回禀明白,我要回去伺候我义父去了。若要被我义父知道,可有大大不便。”老太太说:“可要谨慎方好。”天彪临行,复又深施一礼,婆子送将出来。   天彪到了外面,第二天也没有过去,到了第三天晚间,又到了清净庵。   见了梁氏,天彪就说,他天伦愿意,梁氏甚喜,也不要他的定礼,就择定第三天,很好日期,就教天彪在后边拜堂成亲。老太太受双礼。天彪入了洞房,头天是东方姣,二天是东方艳,过了五、六日,问东方姣藏珍楼的消息儿,她是一字不知。次日问东方艳,先前不说,后来慢慢的方才说出。不知说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到后院夫妻谈楼事 上信阳校尉请先生   且说龙天彪成亲之后,问东方姣藏珍楼之事不说,问东方艳也说不知。   嗣后来天彪对东方艳说:“咱们是夫妻,你是随夫贵,随夫贱,我们请冠袍带履的人甚多,我在里面,若要请不回去,要被旁人请去,许教相爷怪罪;我要得着,就越级高升,我要得到头品,你就是一品夫人。你在团城子内长大,不能不知此事。”东方艳被天彪说的无奈,说道:“我指你一条明路,你自己去办。”天彪问:“怎么一条明路?”东方艳说:“我虽不知道楼中就里,我可知这个楼是什么人摆的。只要将那人找着,就可以进去。”天彪问道:“但不知什么人所摆?”东方艳说:“提起此人,也是大大有名,他可是个文人,在信阳州居住,姓刘名志齐,当个衙司先生。”天彪一听是刘志齐,心中暗暗欢喜,他本是信阳州人,自己虽没见过,久闻此人文武全才,只可明天与公馆送信,让他们去请。再问他妻细底,可实在不知。一夜晚景不提,次日晌午的光景,天彪出团城子东门,直奔公馆而来。   且说公馆中的人,盼念天彪,总没消息,急的山西雁晚间要上团城子去。可巧天彪从外面进来,见众人磕头。蒋爷问:“给了一个还是给了两个?”天彪说:“是两个。”蒋爷说:“如何?我猜着了罢,准是两个。”徐良说:“人间事情不公道,他小小年纪,一个人得了两个媳妇,我偌大年纪,还是没有的哪。”蒋爷说:“你这是什么师傅?”又问:“这楼的消息儿怎么样了?”天彪说:“也有了。”就把刘志齐摆的、非找此人不可等话说了一遍。智爷说:“可惜,有一个人没在此处,他们是盟兄弟。”蒋爷问:“是谁?”智爷说:“是沈仲元,他盗大人时节,就是与刘志齐借了一个迷魂药饼,还好,我会套他写的笔迹。”蒋爷说:“使得,假作他的一封信,你的一封信,我与展大弟一封信,我们三封信,写的恳切,再多备些礼物。”智爷说:“礼物倒不用,只要有我们三封书信,就可以的了。”冯渊在旁说:“这件事情,我去送信,我们两个通家至好。“蒋爷问:“怎么?你们是通家至好?”冯爷说:“我与沈仲元到他家里去过一次,并且那日没走,还是在他家内住下了。”蒋爷说:“那倒很好,冯老爷,就辛苦一趟罢。”立刻修书,将三封信写完,冯渊带了些应用东西,又带上盘费银两。徐良说:“臭豆腐,你可把书信带好了,可别像熏香盒子呀,道路遥远,要是走在那里书信丢了,可是往返徒劳呀!”冯渊说:“醋糟,不用你管。”徐良说:“我总瞧着臭豆腐你不配办这样大的事情。”蒋爷说:“你们别先玩笑。冯老爷,你要请这个人来到这里,可别过五月十五方好。”冯渊说:“四大人只管放心,绝不过了十五。”自己找了一块油绸子,把三封书信包好,放在贴身,告辞众位。天彪说:“我也走了。”天彪回团城子,皆因是新娶的媳妇,尽贪着往后边去,在前边的工夫透短,一叫就没在这里,一找就不知去向。东方亮见着他时节,指东说西,指南说北,不是说他睡觉去了,就是说上红翠园与他姑姑练拳脚去了。后来他姑姑那边也有事,不叫他常去。他姑姑那边有什么事情,下文慢表。   单说冯渊,带了三封书信,直奔信阳州而来。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日到信阳,看了看,太阳西下,紧走了几步,直奔刘家团。当初闹花蝴蝶的时节,此处安过团练,故此就叫刘家团。未到门首,就将包袱解下打开,把三封书信拿出来,仍旧把包袱包好,直奔刘志齐门首而来。进刘家团东村口,路北第一门,上阶台石叩打门环。从里面出来一位老管家,开了双门一看,先问找谁?冯渊说:“刘先生在家没有?”老头子问:“你是哪里来的?”冯渊说:“我从南阳府而来,有三封书信,请刘先生出来面呈。”老管家说:“我是我家安人派我出外差刚回来的,在家不在家可不知,等我进去看看,不然你老人家把信交给与我罢。”冯渊说:“不能,烦你把先生请出来,我还有话说呢。”老管家说:“既然这样,你在此等候,我进去看看。”冯渊说:“使得。”老管家去够多时,复又出来,问贵客尊姓?回答说姓冯。管家说:“你来得不凑巧,我家先生不在家,叫人家请去,与人家置买坟茔,看风水,还得与人点穴去了。”冯渊问:“几时回来?”管家说:“也许三两个月,也许一月半月,也许一天半日便回来,那也不定,不然你把书信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了,我与你回禀就是了。”冯渊说:“那可不行,我非得面见,大概明天可以回得来回不来?”回答不定。冯渊此时无法,问:“那里有店?”回答说:“离此很远。”用手一指说:“西南方,叫贾家屯,离此五里地方,那里有店。”冯渊说:“再近着点有店没有?”回答说:“没有。那就是至近的了,再有是关厢离此有八里多地。”冯渊说:“我还是找近的所在罢。少陪少陪,我明天再来。”冯渊走后,家人进去,关了屋门。冯渊直奔西南,越走天气越晚,点灯的时候,方才到了贾家屯。见西口外头,是一个大菜园子,进西口路北,头一个店,是双盛店。伙计张罗:“客官住了罢?”冯渊说:“可有上房?”伙计说:“有三间上房,在西跨院。”冯爷说:“前面引路,我看看去。”跟着伙计,到了西跨院,伙计点灯烛。先不叫他烹茶,先预备酒饭,他就饱餐了一顿,倒了一杯漱口水来,伙计捡家伙,冯渊漱着口,往院子里一喷。就听西隔壁院内,有哭哭啼啼的声晋,可巧靠着西墙有一个大土堆,冯渊看过卖托着家伙走出去,便扒着西墙一看,就见有三间屋,一个大院子,种的是菜蔬。原来这就是西口外头那个菜园子,屋中半明半暗,点着一盏残幻。忽见那窗棂纸上有个人影,要在窗棂上上吊。冯渊一着急,把那漱口碗往那院一扔,一掖衣襟,就蹿过墙去,直奔屋门而来。门前挂着单布帘子,启帘进去,一声嚷叫:“老太太为什么上吊?”那老婆子将要把颈子往绳上一套,听见一嚷,噗咚一声,摔在炕上,半天方才苏醒。冯渊问:“老太太,偌大年纪,因为何故要寻自尽?”那老太太说:“这位爷台,你是干什么的,上我这里?”冯渊说:“你为什么上吊告诉我,能给你分忧。”老太太说:“爷台要问,我实在活不得了。我娘家姓王,婆家姓张,有个儿子,叫张德立,租了这个菜园子,一租十年,去年把买卖做亏了。我儿又出去,同相好的借了二百两银子,上松江买了布,上京都贩卖。至今去了半年有余,音空信杳,我就带着儿媳妇,这儿妇娘家姓顾。昨日晚间,天有三鼓,忽然外边水梢的铁梁儿一响,我儿妇就出去看瞧,忽听见哎哟一声,又听见半悬空之中有人说话说:‘我乃夜游神是也,今有张门顾氏,乃是月宫仙子,在上方造了一点罪孽,贬下在尘世受罪,如今罪孽已满,吾神带回月宫去了。’今日白昼,找了一天,我哭了一天,我是实在无处可找。待我儿回来,要问他的媳妇,我有何言对答,故此才寻这个拙志。”冯渊说:“不怕,全有我呢。你说这夜游神,不是外人,我是夜游神的哥哥。”老太太赶紧与冯渊跪下,说:“你是老夜游神哪?要能够把我儿妇找回来,就救了我这条老命了。只要等我儿子回来,再带她归月宫,就不干我的事了。”冯渊又问:“你们这里有恶霸没有?”老太太说:“没有。”冯渊说:“就是匪类的恶人,叫恶霸呀!”老太太说:“我们这里有个贾员外,他叫金头老虎,姓贾叫士正,他可常常欺负善良。”冯渊问:“在哪里居住?”老太太说:“就在我们这南边,有一个南街,路北广梁大门。”冯渊说:“你在晚间听信罢,四更天不来,五更天准到。”婆子复又磕头。冯渊一摆手,出了房门,婆子往外一送,转眼之间,就踪迹不见了。老婆子望空磕头,只道他是夜游神驾云走了。冯渊回了店,仍打墙上蹿将过来,到了自己屋中,往炕上一看,自己包袱踪迹不见。高声喊叫:“店家快来,我少了东西了。”店家道:“客官不要喊叫。”冯渊问:“我这个包袱哪里去了?”店家说:“那我们可不知。方才我们过来与你烹茶,你到哪里去了?”冯渊说:“我没有出门。”店家说:“不能,我才过来,这屋中没有人,我还叫喊了半天,连厕中我都找了。”冯渊说:“你倒不要管我,我倒要找那个包袱,没有我的不行,我那个包袱里,有要紧东西。”伙计说:“里面有多少金银?”冯渊说:“那倒没有,你就是给我包袱。”二人争吵不已,连掌柜的也过来,在屋中争吵了半天。冯渊也就无法说:“既然你们没见,我就认一个丧气罢。”店家方才出去。冯爷心中一想,已然是应许那个老婆子,没有夜行衣靠,就是自己这身衣服,去时有些不便利。拿自己兜袋银子,给了店饭钱,等到天交二鼓之半,掖上衣服,别上刀,吹灭灯烛,倒带双门,蹿出去,直奔前街,往东一拐,就见春广梁大门。由旁边的墙跳将上去,直奔里面,跳在垂花门西墙,上了西配房,往前坡一趴。往上房屋中一瞧,当地一张圆桌面,排列一桌果席,全是上好的果品,见一个人在那里坐着,约有四十多岁,头戴蓝缎绣花壮巾,身穿淡黄箭袖袍,丝鸾带,薄底靴子,挂着一把利刀。面似旧锅,粗眉大眼,半部红胡须,在那里吩咐家人,有请高大爷。家人答应,往外就走。冯爷将要躲闪,忽见对面房上,趴着一个人,转眼之间,踪迹不见。要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徐良前边戏耍周凯 冯渊后面搭救佳人   且说冯渊见金头老虎贾士正在屋中,看着那桌果席,叫家人有请高大爷。家人出来,冯渊只得躲避,就见东房上有一个人,转眼之间,踪迹就不见了。自己暗想道:这个人好快身法,也就跳在后坡。等家人过去,从外边进来一人,冯渊一看,认得正是飞毛腿高解。来至厢房,金头老虎让他坐下,谦让了一回,高解上坐,贾士正亲自斟酒,叫高解连饮三杯,然后这才斟上门杯。贾士正道:“这件事,多亏是你,除非哥哥,那件事万万不能成功。”   列位,高解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皆因在美珍楼被蒋四爷追跑,在杂货铺席囤的旁边躲避了半天,他见蒋爷没追,自己方才放心,后来逃窜,也没找着白菊花,耳闻着酱坊内多半是病判官死在酱缸里了。自己无家可奔,一想,不如上姚家寨找白菊花,主意已定,就奔洛阳县而来。可巧正走在贾家屯地面,遇见贾士正在门首,二人彼此见礼,贾士正把他让在家内,待承酒饭,饮酒之间,二人谈了些个闲话。这贾士正愁眉不展,高解问:“贤弟,什么缘故,愁眉不展?”贾士正说:“菜园子里有个少妇,生得十分俊俏,自己不能到手。头一次见她之时,在井边上汲水,我过去说:‘大嫂子,赏我一口水喝。’她转身就跑了。前天又遇见她汲水,我又说赏我一口水喝,她仍是回头就跑。我虽有钱,打不进这个门子去。”高解说:“不怕,有我给你办理。只要你喜爱这个人,我就有法子。”到了晚间,高解叫贾士正预备两床被子,带了两名家人,到了菜园子内。高解见他们外边放着两个水梢,用小砖头往水梢梁上一砸,这叫调虎离山之计。那个少妇刚一出门,他用被子往她头上一兜,就不能喊叫。高解往肋下一夹,到了外头交给家人。高解复又回去,站在房上一嚷:“我乃夜游神是也。”所以那个老太太一说,冯渊就知道是夜行人所为,只就是各行中人,知道各行人的滋味。再说当时高解说完,仍然回到贾士正的家中。这是第二日晚间,金头老虎预备一桌酒席,请高解与他道劳。二人讲些盗取妇人的事,高解说:“但不知那妇人从也不从?”回答说:“不从,要是从了敢好了。”高解说:“不从咱们慢慢再想法子。”贾士正说:“她要不从,哥哥有什么招儿,我领教领教。”高解刚要说,家人进来回话说:“员外在上,外面由姚家寨来了一位周三爷。”贾士正一听,一声吩咐“请”。冯渊容他们进去,复又到前坡,趴着往内瞧看。见此人身长八尺,银灰六瓣壮帽,银灰箭绸袍,丝鸾带、薄底靴子,肋下佩刀,白缎子大氅,上绣三蓝色的团花,面若银盆,剑眉圆目,直鼻菱角口,微长髭须,见了贾士正对施一礼。高解微微一怔,贾士正在旁说:“二位不认识么?这可不是外人,这就是八宝空青山的寨主,外号人称玉面判官,姓周名凯。”又说:“这位是土龙坡的寨主,外号人称飞毛腿,姓高名解,与周四哥、周五哥莫逆这交。”二人一听,对施一礼,说了些久仰客套,谦让半天,然后落座。叫家人重新另添一份杯箸。   贾士正问:“三哥意欲何往?”玉面判官周凯说:“我从姚家寨来,皆因团城子东方亮大哥请王兴祖镇擂,他不愿意去,团城子连催了三封书信,姚大哥打发我赶下来了,如若他没有去,我追到家中,把他请出来。人家那里实指着他镇擂,别误了人家的事。他要在团城子,我就不往他家中去了。”贾士正说:“就为这事情,你明天再走罢。”随喝着酒。周凯说:“高大哥,因何走到此处来了!”高解一声长叹,说:“我们实在的是时运不好!”遂将晏寨主丢琵琶峪,周瑞丢桃花沟的话细说了一遍。又说:“你们四弟,大概还许没有命了。”又把美珍楼三个人失散的话也说了一遍。王面判官周凯站起身来,跺脚一喊,说:“就是这么一个老西儿,就会害得你们三个人这般光景!”高解说:“你可不知道,这个山西人多大本事哪!”周凯说:“多大本事?他还能项长三头肩生六臂不成?”高解说:“这个人能耐太大了。他会装死,他会装打呼,会装往西北追人,在东南等着。他那口刀不管什么兵器,碰上就折。一身暗器,所有的暗器是无一不会。再说他那暗器,也透各别,手中托着一枝镖,嘴内一咕哝,那一枝镖,能打死三个人,那枝镖不去,仍然还在手内托着。他那口大环刀更利害了,削兵器不要紧,他把刀往外一甩,就出来一道白光,人离着半里地,脑袋就掉下来了。”他一夸奖徐良不要紧,把贾士正、周凯颜色都改变了,周凯说:“此人必是有妖术邪法?”高解说:“妖术邪法大概也有点,它日见着他,须多留些神方好。”他这里替徐良说话,气得冯渊浑身的乱抖,心中暗说:“这个醋糟,真走时运,我冯渊背地里,就没有人说些大话。我净在这里趴着有什么意思,趁他们喝着酒,我先到后面把那个妇人救了再说。”正要打算往后去,不料两条腿被人揪住了,扭项回头一瞧,暗暗心中欢喜。原来是徐良把他双腿揪住。   你问山西雁从何至的?皆因是冯渊拿了三封书信,由公馆起身,徐良总看他不能办这样大事,随着就把自己的东西拾掇了,带些散碎银两要走。蒋爷问:“你上哪里去?”徐良说:“我告告便。”就打这一告便,追下冯渊来了。一路之上,总不离左右,直到刘家团,他在对面影壁后头蹲着。他一听冯渊这说话就不对,只暗暗骂臭豆腐不会说,说不留下书信使得,你到底告诉人家来历呀。看这个意思,先生准是在家内,他就先奔贾家屯找店来了。他住的也是双盛店,外院两间房。冯渊进来,他也看见了,他先吃完了饭,到西院瞧瞧去,刚进院中,见冯渊往那院一蹿,他也跟过来了,冯渊在屋内说话,他全听见了,他先过来,顺手把冯渊夜行衣靠拿着走了。等到二更之半,他也在那里去了,看见冯渊跑到后边,他把屋中话也都听见了,一转身从后面蹿到西房,到前坡把冯渊双腿一揪,自己往起一站。冯渊又不敢叫喊,又怕他往下一扔,徐良果然是往下一抖,冯渊就从房上摔下来了,说醋糟你害苦我了。他虽然是一身功夫,自己要蹿下房来,一点声音皆无,这是被人摔将下来,可是噗咚一声,赶紧的站起身来。徐良在他背后低声说:“不要紧,全有我呢!”冯渊见他在背后,就壮起胆子来了。徐良说:“乌八的,三个人滚出来罢。我这镖在这里托着哪。我这就要念咒了,打死你们这三个乌八的,我这镖仍然还回来。”高解说:“不好,来了!”当的一声,把后窗户踹开,从这后窗户跑出去了。周凯不能不出来,无奈把大氅一甩,掖上衣襟,拉刀吹灯微微一拢眼光,蹿出屋门往对面一看,就见迎面站着一人,说:“你是多臂熊?”冯渊说:“我不是,我是你冯大老爷。”随说话,扭项一看,徐良早不知去向,冯渊只吓了个胆裂魂飞,只可拉刀,与周凯交手。周凯说:“外面就是一个人,你们出来拿他罢。”贾士正也就在墙上,摘下一把扑刀,蹿在院内,说:“你是哪里来的?深夜入宅,非奸即盗。”两个人往上一围。冯渊这口刀,上下翻飞,遮前挡后,暗暗的怨恨徐良,你把我扔下来,你不管了。正在怨恨,忽听身后哼了一声,冯渊蹿在圈外。贾士正、周凯也就一怔,往对面一看,就见徐良一身青缎长襟,黑脸膛,一双白眉毛,望下一搭拉,好像吊死鬼一般,手中托着一件物件,靠着南墙瞪着眼睛,龇着牙齿,实系难看。周凯、贾士正纳闷,这个人不像有本事的人,周凯喝问:“你就是多臂熊?”徐良说:“你就是判官呀!”周凯说:“然也,知道我的利害,快些过来受缚。”徐良说:“判官,你没打听打听我的外号叫什么?”周凯问:“你叫什么?”徐良说:“我叫阎王爷,专管判官。”周凯气往上冲,说:“好匹夫,满口乱道。”自己也不敢过去,见他嘴内咕咕哝哝的准是念咒哪。说:“小辈,你要施展妖术邪法,你不是英雄。”徐良说:“你这一扰,我把咒语都忘了。”贾士正说:“别容他念咒,咱们动手罢。”二人正要往前一蹿,徐良说:“我也没甚本事,你们饶了我罢,我给你们磕个头。”周凯与贾士正说:“咱们被他戏耍透了,原来是个无能之辈。”把刀往下就剁。就见徐良肩膀往两边一晃,把头一低,焉知晓他的头,可不好受,花装弩哧的一声就打出来了。多亏的周凯眼快,一低头往旁一闪,弩箭哧的一声,就从耳朵上穿将过去,鲜血淋漓。气得周凯咬牙切齿,把刀就剁,贾士正也就蹿上来了。徐良哪里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拉大环刀交手,暂且不表。   且说冯渊,见徐良一露面,自己往北,扑奔后面去了。由东夹道往后正跑,忽见后面房上站着一个人,晚间一看,犹如半截黑塔一般,身躯胖大,头如麦斗,二目如灯,用了个魁星踏斗的架势往下瞧着,就把冯渊吓了一跳。要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贾家屯冯渊中暗器 小酒铺姑娘救残生   且说冯渊见徐良来了,往后就跑,见后边房上站着一人,斗如麦斗,二日如灯,用了个魁星踏斗的架势,往下瞧看。暗说不好,必是贾士正一伙贼人,量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正要打算用计胜他。再往上一看,那人踪迹不见。冯渊可就直奔西北,蹿过了一段界墙,见那边有一个月样的门,由北边过来一个打更的。冯渊用了个扫堂腿,把更夫扫了一个筋斗,提起到西北花丛的旁边,噗咚一声,往地下一扔,四马倒攒蹄捆上,拿刀往他脑门子上一蹭,问他那难妇现在哪里?更夫苦苦的哀告说:“饶我这一条性命。”冯渊说:“只要告诉我,她在哪里,说了假话,问头杀你。”更夫说:“就在这月样门内,有个楼,四个婆子,陪着她说话呢!”冯渊听毕,撕了衣襟,把更夫口中塞住,自己直奔月样门而来。进了门一看,果然有三间高楼,见楼上灯影儿一晃,全都灭了。就听婆子在上面乱嚷,说:“可了不得了!”那句话没说出来,就听噗哧一声,准是教人杀了。冯渊自己往上一蹿,到隔扇那里,趴着一看,见此楼隔扇大开,有一人背着那少妇,往北去了。冯渊也往那里一蹿,见那四个婆子,横躺竖卧,全都被杀。自己由后边出去,也直奔正北,又见那人扑奔东北,冯渊就追下来了。那人背着人蹿墙,并不费力,跳了四道墙,才到了街道上。冯渊也就跟着出来。此时已有四更多天,路上并无行走之人,追到东边,复又东北一拐,奔到后街,由东往西又跑。冯渊可真着了急了,说:“你是什么人?快把这妇人与我留下!”那人跑着一回头,冯渊这才瞧看明白,原来是个和尚,大骂道:“你这出家人,还不与我留下!”虽然嚷着,那个和尚足下透慢,也就看见那边一段红墙,大概离他庙不远。冯渊追到离他不远,想他就背进庙去,我也是找他。只顾贪功紧着一跑,原来那和尚等着他,身临切近,就是一暗器,冯渊一歪身,打在左肩之上,这一镖没打咽喉,也歪出好几步去,一咬牙把镖拔出来,自觉那镖伤之处不痛,麻酥酥的喘气,暗说:“不好,他一半准是毒药镖,我先回店中,去叫店中人,与公馆送信。”焉知晓受了毒药暗器,就是怕紧走,要是紧走一跑,那药性发散的更快。冯渊跑着,就觉眼前一发黑,类若半身不遂的光景,先由左腿不能迈步,噗咚栽倒在地,正躺在人家酒铺门前。   这开酒铺的是母女二人,原籍是东昌府人氏,此人姓尹,叫尹刚杰,保镖为生,专好交友,外号人称赛叔保,到四十余岁就故去了。妻子刘氏,所生一女,名叫青莲,十五、六岁,练了一身功夫,小子打扮,常跟她父亲出去保镖,生得十分美貌,性情刚直。因她父亲故去,母女无人照顾,她有个母舅就在这信阳州居住,把她们母女接来,姑娘如今已然二十九岁了。在此处开了一个酒铺,带着一个老家人,这个老家人姓祝名叫祝福,在尹家多年,这青莲姑娘,是他眼瞧着长大的,祝福就看着这酒铺买卖,后有单房,她母女居住。姑娘早晚的功夫,不肯丢下,每日五更之时,起来玩拳踢腿,熟练长短家伙,练完时天不能亮。为的是活动身子,把街也扫了,前后院连酒铺中,掸的掸了,擦的擦了,此时也就红日东升,把祝福叫起来,然后上后面去,梳洗打扮。可巧这天,自己练完了功夫,下了一块板子,正要扫地,见台阶下躺着一个人,近前仔细看了一看,武生相公打扮。列位就有说的:冯渊多咱是武生相公打扮哪?皆因是他穿着是白菊花那身衣服。旁边丢着一口刀,左肩头往外冒血。青莲姑娘顾不得扫街了,进来把那扇板子上好,先把祝福叫来,又到后面把老太太叫醒。老太太问她什么事情,姑娘说:“咱们门口躺着一个武生相公,旁边扔一口刀,多一半是遇见仇人,他那肩头上,还直冒鲜血。你老人家起来,我们出去瞧瞧他看。要没死那还好办,他要死了,我们赶早移开他去,不然这铺子担架不住。”老太太穿好衣服,祝福在外边,点着灯笼等着,到了前边,又把那扇板子下下来,先叫祝福出去,将那人衣服撩起来,摸摸他心口还跳与不跳。祝福出去,将他衣服撩起一摸,心口还是乱跳。祝福说:“不但他心中乱跳,从他肩头上,流出血来,全是黑的。”姑娘一听说:“是了。”对娘亲说:“这是受了毒药暗器了,咱们救他不救?”老太太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就怕你治不好,那可不是戏耍的呀。”姑娘说:“我跟我天伦学的,不能治不好。咱们做这一件好事罢。”姑娘挽起衣袖,又下了一块板子,叫祝福帮着她,把冯渊搭在里面,到了后头屋内,把冯渊往床棍上一放,叫祝福把板子上。姑娘进内间房中,取出一个盒子,叫祝福解开他的腰带,把膀子显出来,姑娘打开盒子,拿出一把小刀儿,刀薄如纸,另拿出一个小葫芦,拔去塞子,里面贮的面子药,倒在伤口。微等了片时,姑娘团了些烂纸,就用那把小刀,把周围烂肉一剐,全都放在纸内,周围见了好肉,重新取出一个小盒来,里面是膏子药,俱把他创口敷满,烤了一张膏药,与他贴上,复又取出三粒丸子药,叫祝福取了些凉水来,将丸药研开,用筷子将冯渊牙关一撬,将药灌将下去。登时之间,冯渊就苏醒过来,觉着肚内一拥,哇呀呀的吐了些黑水,往起一坐,睁眼一看,那边一位老太太,慈眉善目,总在六旬上下光景,又有一位大姑娘,在那里收拾盒子呢!看那旁又站着一个老头儿,青衣小帽,像一个做买卖的打扮。自己记得被那和尚用镖打了一下,就觉迷迷糊糊的摔倒在地,后来就全不知了。冯爷连忙起身来,先给祝福深深一恭,说:“这位老兄,方才我受了人家毒药暗器,躺在地下。我糊里糊涂,因何会在这里呢?”祝福说:“你被什么人打了毒药暗器?我们这里是个小酒铺,你正躺在我们铺子之外,被我们姑娘看见,我们老太太见你没死,也幸亏我们小姐有这个手段,才把你搭救过来,此时把你救好,你过去见见去罢。”冯渊一闻此言,把袖子神上,整整衣服过去见老太太,双膝点地磕三个头,说:“不是老太太搭救我的性命,准死无疑。未领教老太太贵姓?”老太太说:“老身姓尹,我倒不会,是我的女儿把你的镖伤治好。但不知相公贵姓?”冯渊说:“晚生姓冯,名叫冯渊,我在开封府相爷驾前当差,乃是六品校尉之职。就是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小姐请上,受我一拜。”姑娘说:“我们可不敢当,祝大哥急速把这老爷挽住。”这青莲小姐生来最聪明,一听他是六品校尉,就以老爷称呼。祝福来一拦。冯渊定要磕头,说:“小姐乃活命之恩。恩同再再再再、、、”冯爷一想,这句话不是滋味,说不得这个恩同再造,重生父母,再养的爹娘,人家是未出闺阃的一个大姑娘,把人家比娘,如何说得下去?故此说了好几个再,就说不下去了。往上磕头,姑娘往旁一闪,道了三个万福。冯渊起来,又要与祝福磕头。老人家先就跪下了,说:“老奴可不敢当。”冯渊这才施了个常礼,问说:“老哥贵姓?”祝福说:“老奴叫祝福。”老太太让冯老爷坐,问因为何故来到此处,深更半夜,是什么人打了一暗器?冯渊将要说自己的事情,被姑娘拦住。姑娘说:“母亲别教冯老爷多说话了,多说话费精神。那个伤处,总要躺下睡觉,那伤方能好的疾速,待太阳出来之后,叫祝大哥买几尾鲜鱼来炊了汤,油盐醋酱葱蒜作料一概不要,待喝了汤之后,你可就算好了。有什么话,慢慢再说罢。”老太太说:“冯老爷,你在这里歇歇,睡一觉罢。”冯渊说:“在这里躺着,我天胆也不敢,我在外边躺着去罢。”祝福说:“小姐,冯老爷既然避嫌,不如请他到老奴柜房去倒好。”冯渊说:“那倒可以使得。”老太太说:“既是这样,祝福,你把他的刀交给冯老爷。”家人答应,把刀交给冯渊。   冯爷接过刀来,插在鞘中,转身与老太太、姑娘再施一礼,然后这才跟祝福出来,到了柜房一看,祝福那个铺盖,还没卷起来呢!冯爷先把刀摘下来,挂在墙上,头冲里躺下。祝福将被子给他搭上,又说:“我去开门去了。”冯渊点头答应,祝福将往外边,忽听外头念了声阿弥陀佛,问:“怎么这般时候,还不开门?”祝福说:“我们这里,闹了半夜,将要开门,你老人家来了。”说毕下板子,进来一个和尚。冯渊一听,心中一动,掀了被子下坑,往外一瞧,正是仇家到了,墙上拉刀动手。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生铁佛庙中说亲事 刘志齐家内画楼图   且说冯渊,要从壁上拿刀,报那一镖之仇,一听祝福赶着他叫舅老爷,说怎么这样早就来呢。和尚说:“我也是半夜没睡觉。”祝福说:“我们也是半夜没睡觉。”和尚问:“你们半夜不睡觉,做什么来着?”祝福说:“救人来着。”和尚说:“我半夜没睡觉也是救人来着。”祝福说:“舅爷救的是谁?”和尚说:“我救的是菜园子那个顾氏,张得立的妻子。你们救的是谁?”祝福将要往下说,忽听姑娘那旁说:“舅舅来了吗?你进来罢,我告诉你一句话说。”和尚往后就走,说:“姐姐起来没有?”老太太说:“我早就起来了。”和尚来至后面,见了姐姐与姑娘,刚刚坐下,姑娘就把始未根由,怎么救的冯渊,细细说了一遍。和尚说:“甥女儿,这倒不错了,怕他不准是个校尉罢?许他信口胡说哪?我因知道菜园子张得立的妻子叫金头老虎贾士正抢了去了。我昨晚到了贾士正家里,不知他们同什么人在那里动手。见由东夹道跑过一个人,我料着必是贾士正一党之人,我到后楼上,杀了四个婆子,背着她从后楼跑出来了,就见着他跟下我来。我没敢直奔庙去,由东北绕至后街,复又奔正西庙后而来。他在后边说了话了,叫把这个妇人给他留下。我一想更是他们的人了,微一收步打了他一镖,也没管他的死活,我就进庙去了。据我想起来,他还不定是个好人不是好人哪。”姑娘说:“这个人,现在前边柜房睡觉呢,如不是个好人,咱们别把他放走了。”姑娘便叫祝大哥,把那位冯老爷请进来。   你道冯渊怎么没出来动手哪,皆因是祝福管着那人叫舅老爷,想必是姑娘的舅舅,又听他说救了菜园子顾氏,这个和尚倒也是个好人,虽然中了他一镖,又是他外甥女儿救的,有此一想,故此不好意思出来动手。祝福说:“有请冯老爷,里面说话。”冯渊复又挎上刀,跟着祝福到了后面,见着和尚。僧人念一声“阿弥陀佛”,冯渊一恭到地。和尚说:“方才听我姐姐所说,贵姓是冯吗?”冯爷说:“正是。没请教师傅贵上下?”和尚说:“小僧广慧。”冯渊又问:“宝刹?”回答法通寺。原来这个和尚,先前之时,跟着他姊丈尹刚杰保镖为生,因他姊丈一死,自己很灰心,看人生在世如大梦一场,几十年的光景,口眼一闭,万事皆休。他看破世俗,才削发为僧。他本姓刘叫万通,外号人称铁牛刘万通,就在这法通寺拜了静元和尚为师,与他起名就叫广慧,出家之后,人家管着他叫生铁佛。此人生来性情古怪,爱管不平之事,皆因姐姐与甥女儿在东昌无人照看,故此才把她们接来离庙相近,为是好照应她们娘儿两个。要与甥女订婚,又没相当的,高不成低不就,富家嫌她们是异乡人,寒家不就。皆因这件,才耽误到三十岁,尚且终身未定。冯渊问完了他,他复又问冯渊的事情。回答:“我叫冯渊,开封府站堂听差,六品校尉,外号人称圣手秀士。”生铁佛问:“大概是相谕出来办差罢。”冯渊说:“万岁爷冠袍带履被白菊花盗去,我们是奉旨捉拿此人。”刘万通问:“姑娘,你给他治好了,没喝鱼汤罢。”姑娘说:“正要叫我祝大哥买去哪。”和尚说:“不用买去了,我把他请在庙中,给他药吃,比喝鱼汤还强哪。”遂说:“冯老爷,请至庙中谈话,不知意下如何?”冯渊说:“很好,很好。”遂即告辞老太太。刘氏说:“这是我兄弟。”又对万通说:“此乃是贵客临门,千万不可慢待。”冯渊正往外走,刘氏又把和尚叫将回去,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话才出来。冯渊又给祝福行了礼,这才出离酒店,直奔法通寺。二人从前街进庙,直到禅堂来到屋内落座。叫小沙弥献茶。冯渊问:“昨晚那个少妇,师傅可给送回家去了?”和尚说:“我送在她姑母家中去了。此时不能叫她露面,贾士正家内,有几条人命,那就不好办了。”又问:“她的婆婆可知此事?”和尚说:“我也与她送信了。昨日晚间,是冯老爷你没把话说明白,紧说叫我给你留下,我当你是贾士正一伙之人,故此才打了你一镖,多多有罪。”冯渊说:“我也是错会了意了。我想你一个出家人,背着一个少妇,怎么能是好人呢?”说毕,二人哈哈大笑。   和尚从里间屋中,取出一包面子药来,倒在茶碗内,用水冲将下去,冯渊喝下,工夫不大,就听冯渊肚内咕噜一声响,和尚说:“大概是冯老爷饿了罢?”冯渊说:“何尝不是。”立时预备斋饭,不叫冯渊喝酒,二人饱餐一顿,撤将下去,献上茶来。复又问:“白菊花是哪路贼人?”冯渊说:“陈州人氏,姓晏,叫晏飞。”和尚说:“莫不是晏子托之子?”冯渊说了:“对了。”又问:“此人现今可曾拿获?”冯渊说:“不但没拿住,连冠袍带履都未请回去哪!我就为此事而来。”就把藏珍楼怎么不好进去,里面有内应,来请刘志齐的话说了一遍。和尚又问:“请到刘志齐没有?”冯渊说:“请去了,昨日到他家中,他被人家请出去瞧坟地看风水与人点穴,不一定几时才回来叫!”和尚说:“昨日他从我庙中回去,怎么与人家看坟地?别是他不肯见你罢?”冯渊说:“真要是在家,不见我,可不是交情。师傅与此人要好么?”和尚说:“莫逆至交,终朝尽在我庙中谈话。”冯渊说:“我可就要找他去。”和尚说:“不用,我派人去找他,一找便来。”冯渊赶紧一恭到地,说:“就劳师傅,派人辛苦一趟罢。”和尚把徒弟叫过来,说:“你去到刘家团,把你刘伯伯请来,说我这里立等。”   小和尚去后,刘万通又问:“冯老爷,作官之人,怎么外号人称圣手秀士?”这一句话,问得冯渊面红过耳,羞怯怯的说:“实不瞒师傅说,我是绿林出身。”和尚说:“这就是了。老师是哪一位?”冯渊说:“我的师傅,姓吴,叫吴永安。”和尚说:“这可不是外人,人称双翅虎,对不对?谢童海是你甚么人?”冯渊说:“那是我师叔。”又问:“冯老爷,定下姻亲没有?”冯渊说:“先在邓家堡,后在霸王庄,又在王爷府几处,因此就耽误了。”和尚问他这些话,原是有心事,他临出来之时,老太太附耳低言,就是叫他盘问盘问冯渊有没娶亲,姑娘是大了,不知他的根基,又贪着他有官,品貌也不错,问问他要没成家,就把姑娘给他。   和尚问了他,是吴永安的徒弟,这门亲可以作的了,又说:“冯老爷,既是你没定下姻亲,方才我这甥女儿,你也见过了,颇不丑陋,意欲与你为妻,不知冯老爷意下如何?”冯渊一听,“唔呀唔呀”闹了两个唔呀,说:“师傅论这件事,我也不能不应,无奈我是奉展大人、蒋大人差遣前来,与刘先生下书,我要在半路定亲,有碍于理。”和尚说:“只要冯老爷你愿意,我就有主意。”冯渊问:“什么方法?”和尚说:“亲事只要定妥,有人问你,说头前三年内定的,他们哪里搜查那个细底去?就是冯老爷不愿意,那可不行。”冯渊说:“我是情甘意愿。”和尚说:“冯老爷既然愿意,多少留下点定礼。”冯渊说:“不行,我是任甚么没有,有个夜行衣包袱还丢了,定是叫我们伙计偷了去了,玉佩等项我是素常不爱带那些东西。”和尚问:“怎么夜行衣丢了?”冯渊就把住店,过那菜园子,问老婆子,回来’就丢了,去贾士正家中,又遇见徐良,定是他偷了去了等说了一遍。和尚问:“这徐良是谁?”冯渊说:“你难道没看见他们前边动手吗?”和尚说:“我可知道他们前头动手,我没上前面去,故此不知是谁。”和尚为难了半天,一回手从箱子里取出一宗东西,原来是一根簇新鹅黄色的丝蛮带叫冯渊系上,把冯渊那根丝蛮带解下来,折叠折叠,用一张红纸包上,就算为定礼。冯渊倒把一根新丝蛮带系好,把刀挎上,就见小和尚进来说:“刘伯父到了!”和尚说请,就见刘志齐青四楞巾,翠蓝袍,腰系丝绦,白袜朱履,白脸面,三绺长髯,见了和尚抱拳带笑。僧人合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冯渊过来,深深一恭到地,说道:“刘先生你一向可好?”刘志齐答礼相还。上下瞧看两眼,并不认识,问和尚:“这位是谁?”生铁佛说:“你们二位不认识?”冯渊接着说道:“刘先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冯渊,上次同着沈仲元到过府上一趟,还是在你府上住宿的,刘先生莫非竟自忘记了不成?”刘志齐说:“原来是冯贤弟,多年没会的,我眼疏了。”连连告罪。冯渊就把三封书信掏将出来,递与刘志齐。刘先生接书,还未打开观看,说:“昨日晚间,打门是你吗?”冯渊说:“不错,是我。”刘先生说:“怎么贤弟你也不把话说明白了。我实情是在家中,听说是南阳府的,我万没想到是你,总疑惑是团城子那里请我来了。我如今与他们断绝交情,倘要见面,倒有些碍难之处。”随说着话,就把三封信打开一看,俱都看毕,微微一笑,说:“冯老爷,如今作了官了,可喜可贺,这个方算是个正路。论说这三封书信,我冲着哪位都应当前去,无奈我可不能从命。此楼是我摆的,冲着东方保赤。如今他们小兄弟们任意胡为,我再三劝解,他们执意不从,我与他们断绝交情,三节两寿之礼,我都一概不受了。我如今要去破楼,他们不能不知,我岂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们几位恼了我都使得,我不能做这样事情。此楼没有多大的奥妙,你们那里不是没有能人,辨别着办理办理就行了。”冯渊说:“不行,非你老先生去,此楼万不能破。”央求再四,连和尚也说着如今怎么是亲戚,把甥女儿给了冯老爷的话说了一遍。刘志齐无奈,说:“我可去不得,我给你们画张楼图去,此楼可破。”和尚问道:“几时方能画得?”刘志齐说:“后天可得。事不宜迟,我还是就走。”冯渊、和尚送将出来,复又重施一礼。刘先生去后,和尚又带着冯渊至酒铺内拜见岳母,给了定礼,仍然回庙。等到第三日,楼图画成,冯渊拿着楼图,回到公馆。要知如何破藏珍楼,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徐良在院中被获 周凯到树林脱身   且说第三天将楼图画好,刘先生未到,是专人送来的,并有一封回书,说:“我们先生,有些身体不爽,派我送来。”和尚赏赐了家人,说:“我得便到府上瞧看他去。”家人去后,冯渊打开了楼图,同着和尚看了一回,看了半天,连生铁佛也都不懂。和尚说:“不可在此久待,急速起身要紧。”冯渊仍用油绸子包裹,贴身系好。和尚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冯渊作路费。冯渊再三不受,生铁佛让之再四,冯渊方始收下,告辞起身。将到庙外,见前边一阵大乱,有地方在前边,拿着竹杖儿乱抽,不准闲人近前,后面有青衣喝道,后面一乘大轿。冯渊刚出门首,和尚复又把他拉进里来,把庙门一闭。冯渊问:“因为何故把我又拉进来哪?”和尚说:“姑老爷,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上贾士正家内验尸去的,咱们暂时躲避躲避。”容他们过去,冯渊这才辞别起身,扑奔五里新街而来,暂且不表。   且说山西雁一弩箭把周凯耳朵打穿,然后削了他刀,又削贾士正的刀,众家人往上一围,又削了他们兵器不少,自己要到后面救难妇去。到了后边,难妇早有人救出去了,还杀了四个婆子。徐良疑是冯渊办的事情,自己回店,见冯渊没回去,又疑是准是上菜园子送人。回到自己屋中,安歇睡觉。次日还想着要给冯渊夜行衣靠包袱。刚叫伙计打脸水烹茶,就听店中一派的喧哗乱嚷。徐良出了屋门,就听店中人在那里说:“掌柜的,你瞧这件事情,诧异不诧异?”徐良问:“什么事情?”伙计说:“昨日西院住下一个蛮子,他说丢了一个包袱,后来我们掌柜的过去,一评这个理儿,他又说不要紧。今日早晨,门还关着,把人丢了,瞧他这个人,大概苗头不正。”徐良才知道冯渊没回来,暗暗纳闷,准知道动手时节,他走了,不能遇险,这少妇也救啦,夜行人规矩,但能回店,总要回店,连徐良也猜不着是什么缘故。只可对着这店家说:“你们尽管放心,这个人我也看见了,他绝不能是个贼,倒许是个探子,许是半夜内赶下贼走了。该多少店饭钱,他要跑了我给。”店家说:“饭钱店钱,已然给过了,就是这个人走的奇怪,门还没开哪。”徐良说:“既然给了饭钱店钱,更不要紧了,与我预备饭罢。”店家答应一声,给徐良预备早餐。直等了三天,并没音信。忽生一计,晚间非到刘家团看看不可。吃完晚饭,等到二更多天,徐良也没换夜行衣,就是随便箭袖袍,直奔刘家团。进东口路北第一门,门户紧闭,心想着蹿进墙去,先看看刘志齐在家内没有,倘若不在家,那臭豆腐,不定有什么缘故了!也许冯渊把菜园子事办完,见着刘志齐,他就走了。且到里面,看看实在,不得信或是问问他们打更的与家人,他们必然知晓。蹿上南房,趴着前坡一看,冷冷清清,扑奔四扇屏风而来。屏风左右,有两段卡子墙,纵在西卡子墙之上一看,只见三间上房,两间耳房,往上房屋中一看,灯烛辉煌,上首是刘先生,下边是他的妻子。就听得内里讲论冯渊事情,徐良离着很远,听得不甚真切,自己一想,非到窗棂之外,不能听得明白。跃身下墙,直奔上房,心神尽惦记到那里听话。不料有一宗物件,绊在脚面,往前一迈步,绳子兜在脚面,身不能自主,噗咚一声,栽倒在地,往起一爬,连手都教绳子绕住。这一摔倒把徐良吓得胆裂魂飞,只听见遍地小铃铛乱响,一抬腿哗啷啷铃铛乱响,手一抬也是那铃铛乱响,手足全被绳子绑住,徐良也不敢动转。四面八方墙底下,前院后院,到处俱是那铃铛乱响。屋内刘志齐先生,不慌不忙叫刘安,不多一时,从屏风门来了一位老管家,手提灯笼直奔上房,连一眼也不看徐良,在屋门外阶台石上一站,说:“呼唤老奴有什么事情?”先生说:“叫二哥来,把这个人捆上,带过来我问问。”   老奴答应转身出去,叫进一个人来,约够二十多岁,老家人打着灯也过来。徐良借着灯光一看,满地全是绳子,横三竖四,那个人过来,先把他的刀抽出来,腰中掖着两根绳子,把徐良手上绳子摘开,原来那绳子全是活扣,一摘就开,把二臂给他捆上,然后摘脚上的,全都与他摘开,捆好,把山西雁往肋下一夹,找着道路,直奔到上房,进了屋中,把徐良往地下一放。老家人说:“你跪下,央求央求我们老爷罢,看你也不是久惯干这事的,让我们老爷施恩把你放了就结啦。”徐良说:“你少话罢,我可不是贼,你量着我是偷你们来哪?刘先生,我可不是被捉,贪生怕死,皆因我的叔伯父,我的朋友都与你相好,我可不能不给你行个礼儿。”说毕双膝跪倒。刘志齐见他昂昂相貌,仪表非凡,连忙问道:“壮士贵姓?”先叫妻子回避了。徐良说:“我姓徐名良字世常,御前带刀四品护卫之职。”就把冯渊前来,有三封书信,与你下书的话,说了一遍。刘志齐一闻此言,赶紧下位,亲解其绑,说:“徐老爷到了,真正不知,多有得罪。既然同着冯老爷前来,为何深夜到此?”徐良就把自己住店,夜晚到贾士正家内分手,至今未回,故此到这里打听打听,不料到此已晚,不好叫门,我才跃墙而过,因此被捉。刘志齐让坐敬茶,把刀仍然交与徐良,又问:“冯老爷的事情,你是一件不知?”徐良说:“我是一件不知,他并没回店。”刘志齐就把冯渊被伤,受毒药镖,叫青莲治好,与和尚到法通寺,与青莲联姻,楼图已然画好,今日拿去起身的话,说了一遍。徐良这才知道。复又向刘志齐行了一礼,说:“我不能在此久待,追我们冯老爷去要紧。”刘志齐一定要备酒款待,徐良再三不受,告辞出去。先生叫开门,别打墙上走了。徐良问:“刘伯父,你这院中,各处大概全有消息儿?”刘志齐说:“我这院内,并没别的消息儿,无非是一个串地锦,房上墙上一概没有,但分知道的人,也不上我这里来,只要一下墙,他就不用打算走了。别的没有消息儿。我又不作国家犯法之事,用那些埋伏何用?”徐良一听,说:“等我们破楼之后,再来造府道劳。”刘志齐说:“岂敢岂敢!”直送到门首。徐良回店,家人把门关上。山西雁到店,仍然蹿墙进去,回到自己屋中,天光已亮。叫店家算账,俱都开发清楚,拿着冯渊包袱出店,直奔南阳府而来。   走着路连打尖都不敢迟延时刻,怕是冯渊早到一天半日,把楼一破,连冠袍带履、鱼肠剑一件不能得着。又一算日限,非连着夜行不能,主意拿定,走至吃饭时节,又饱餐一顿,买些干粮揣在怀里,连夜往下紧走,越到夜间,越好走路,没有许多过往之人倒清静。到第二日晚间,见前面有一片树林,有一个人跃入树林这中,山西雁想道:别是白菊花罢?要是他,这可是天假其便。也奔树林内来了,就听那个人一声长叹,自言自语在那里说话。徐良一听原来是玉面判官周凯,也觉着欢喜,把他拿住,也倒可以。就听他在那里说:“无缘无故,打发我出来,走这么一趟外差,头一次见着这白眉毛老西,把我的耳朵打落,把我的刀也给削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大概生有处,死有地,就该找回去的地方了,就在此处,寻一个自尽便了。”徐良本欲拉刀过去,一听他要寻死,等着他上吊,拿他岂不省事!自己就在树后一蹲,听见那人说:“寻死都找不着一个树杈儿。”又说,“这里可以。”又说:“不行,这根树叉儿太软。哎呀,那边可倒行了,我解带子搭上就得了。”徐良听了半天,没有动静,心中想道,必是吊好,撒腿往前就跑,身临切近,遍找玉面判官周凯踪迹不见。徐良骂道:“好乌八的,冤苦了我了!老西终日打雁,教雁啄了眼了。”量他也还跑不了多远,随说着话,就出了树林之外,往地上一扒,夜晚之间看得多么远,就只见正南上有一条黑影。徐良便赶紧追下去,追至离不甚远,把大环刀往外一亮,一个箭步,蹿将上去。那人也就把刀亮出来了,说:“唔呀什么人?”徐良一听是冯渊的口音:“原来是臭豆腐么?”冯渊说:“醋糟,你害苦了我了。”徐良说:“我倒害苦了你?要不是我到,你早教玉面判官、贾士正结果了性命,你还不谢我?”冯渊说:“我受了毒药镖的时节,你不前来救我,要不是我的命大,早死多时了。”徐良说:“那一毒药镖没白受,我要救了你,哪里找媳妇去哪?”冯渊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徐良说:“我有耳报神。”冯渊说:“不要满口乱道,到底是听谁说的?”徐良就把怎么到刘志齐家中去,听他说的话,告诉了一遍。冯渊说:“得楼图是真,提亲事是假。”徐良说:“你瞒我不要紧,我回去见着大众之时,全给你说出来。”冯渊一听徐良这套话,走着路央求徐良,千万别给他说出联姻之事。徐良点头许允,见了大众,绝不提及此事便了。   且说公馆大众见冯渊去后,徐良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智爷说:“不用说,徐良准是追下冯渊去了。”只等到五月十四日晌午光景,还没见二人回来。蒋爷也着了急了,并且街上吵吵喊喊,要看明天擂台,冯渊不回来可以,徐良不回来,这个擂台事情可不好办。正说之间,忽见帘子一掀,冯渊同着徐良笑嘻嘻的进来。蒋爷问冯渊:“请的刘志齐先生怎么样了?”徐良、冯渊二人先见了大众,行了礼,然后冯渊说:“人可没请到,画来了楼图,请大众一观。”打开楼图,大众瞧看。要知议论谁去破楼,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三盗鱼肠剑大众起身 巧破藏珍楼英雄独往   且说冯渊进了门,大家见了一回礼,然后把包袱解将下来打开,先将书信递将过去,后把楼图打开,铺在桌上。大家一看,头道门,二道门,三道门,四道门,画得清清楚楚。头道门台阶底下,是活心子,不要管它,坠落不下去。龙须不用动,它也不能扎人。若要破楼,总得有宝刀宝剑,方能成功,用刀插入门缝往下一砍,自然两扇门就坠落地中去了。那门一下去,用宝刀宝剑将藏珍楼三字砍落,那门就不能复又上来了。进得里面,用千里火照着二道门,叫藏珍门,东边门上有八楞华子一个,用手往里捻开,人可要往旁边躲避,容那个巨鬼起来,用叉把门口堵住,容那三枝弩箭从鬼口中打出来之后,三枝箭打完,那个鬼自然躺下。砍落藏珍二字,那门就不能复关闭了。蹿过屋中那个大深坑去,那大鬼身后有两根铁链,用剑将这两根砍折,那个鬼就不能起来了。三道门叫五福门,双门一推就开,先把两个门环子砍落,然后把五个福字也全都砍落,进了屋中,那当地柱子上有一朵金莲花,把它削折,里面装着的铁叉子也不能出来了,桌面子里头鲇鱼头的刀也出不来了,桌子也不能转动了,柱子就不能往下沉了。在柱子左右两个圆桌面以前,地下有两块翻板,长够五尺,宽够四尺,把这两块板子揭开,人就坠落不下去了。第四道门,叫觅宝门,左右有两个门,上挂着帘子,中有一块大堂帘子,类若戏台一般,左右两旁,如上下场门一样的,那两个门上有铜字,俱是刻出来的。一边是“堆金”,一边是“积玉”。虽有帘子,把帘子掀开,也进不去。后面有木板门,从外面也不得开。当中挂着一个堂帘,上面有三个字,是“觅宝门”。堂帘后面,却是四块隔扇,倒是一推就开,那隔扇通上至下,全是四方窟窿,每一个窟窿内有一枝弩箭,那弓箭头上,全是毒药,若要一推隔扇,身上就得中了弩箭。先把这“堆金积玉”四个字吹下来,那两边门就全开了。后面全是木板镶地,别往后走,先把隔扇后头的一段铁条砍折,容它把那弩箭都放将出来,仍然还从隔扇当中进去。一进里面,当中有一块四方翻板,把那板子掀起来,往下是一层层的梯子。从梯子下去,到了平地,直奔正北,到北边有两扇大门全开着。进大门东西有两个小门,俱挂着单帘子,里面是一层层扶梯,全是木头作成,千万不可上去,若要上去,半路拐弯之时,蹬着消息儿,前边下来一块铁搭板,后面下来一块铁搭板,铁搭板就把人圈住在当中。倒是迎面往正北去,有一个月洞门,瞧着可险,上面挂着一口铡刀,只管从铡刀下而入,里面也是扶梯,从这里上去,直到楼上,可就没有消息儿了。楼上有鱼肠剑、冠袍带履,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放着。大家看完,齐声喝彩。后边还写着:藏珍楼外面周围俱是七尺宽的翻板。蒋爷说:“楼图是到了,就在今晚间去破楼方好,你们议论议论,谁去破楼?”问了几声,并无一人答言,彼此面面相觑,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蒋爷又问:“哪位前去破楼,请万岁爷冠袍带履?”问着,可就瞧看着智化。智化一语不发,蒋爷心中纳闷。想着准是他去,头一件他有紫电剑,能断各处消息儿,二则他又往团城子去过两趟,三则他是最喜要名的人,怎么他不答言,是怎么回事情?又看智爷是低着头,一语不发。蒋爷说:“这一去就成功,没人答言是什么缘故?到底是哪位辛苦一趟?”展爷说:“蒋四哥,不用着急,没人前往我去。”蒋爷说:“展大弟前去,很好很好,大事准成。”展爷这一答言,要去的人就多了。徐良、艾虎、白芸生、卢珍、冯渊全要去。展爷说:“我不答言,你们也不去;我一答言,你们全都要去。不然叫你们几个人去罢。”徐良说:“人无头儿不行,鸟无翅儿不飞,我们如何敢去?全仗你老人家,我们不过巡风而已。”智爷在旁说:“展大哥,只管把他们带去罢,我准保没事。”徐良说:“臭豆腐,你就不用去了。”冯渊说:“醋糟,还是你不用去了。”徐良说:“偏不教你去,用不着你。”冯渊说:“我偏要去定了,没有我不行。”蒋爷也说:“冯老爷你不用去了。何苦为这点小事大家争论。”冯渊说:“请人应是我去,请冠袍带履,应是你们去。你们不知道,请人去几乎丧性命。”蒋爷说:“什么几乎丧命?”徐良说:“这是你嘴里说出来的,别怨我了。”就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冯渊一闻此言,羞得面红过耳,只可在蒋大人、展大人面前请罪。蒋爷说:“这也是一件好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又不是在军营内出兵打仗,临阵收妻犯了军规,该当有罪。我们应当与冯老爷贺贺才好。冯老爷,依我说你不用去了,前番取楼图,这是头一件功劳,写奏折之时,不能不写你的头功,况且还是你一人独功。”冯渊只可诺诺而退,暗暗怨恨蒋平不公。   吃过晚饭,等到二鼓之半,展爷带领小四义,换了夜行衣靠,系上百宝囊,带上了兵刃,五位爷直奔团城子而来。团城子正北,有一座树林,徐良说:“展大叔,请你老人家到树林里面说句话。”展爷说:“使得。”进了树林,找了块卧牛石,让展爷坐下,徐良先磕了一个头。展爷说:“侄儿有话慢说,为何行礼哪?”徐良说:“我们五个人冲北磕头,生死弟兄,我与老兄弟,每人有一口宝刀,大叔你老人家也有一口宝剑,比我们的刀还强哪。就是我们大哥和老四,没有宝刀宝剑,二哥又是个浑人。此番去到藏珍楼,请冠袍带履不必说,无论谁请出来,都算你老人家请出来的。我们几个人商量明白,无论谁得着这口宝剑,都要送给我们大哥。倘然你老人家得着了这口宝剑,恳求赏给我们大哥。你老人家要没有巨阙剑,我们天胆也不敢启齿。按说我们四爷与我大哥俱没有宝物,怎么单给大哥讨?可不是我们弟兄之中有偏向,皆因他外号玉面小专诸,为的是成全他这个外号儿,故此央求你老人家。”展爷一听,心中暗暗夸奖徐良实在机灵,此事不能不应。说:“我要得着,万万不要。”徐良一回头说:“大哥,你先过来,谢谢展大叔。”芸生很不愿意,既有徐良这般说着,不能不过来,给展爷磕头,与展爷行了一礼,展爷连忙用手搀起来,说:“贤侄只管放心,我要得了宝剑,必然送给贤侄。”芸生站起身来,大家复又出了树林,直奔团城子而来。   来至城墙底下,徐良把百练索掏出来搭住城墙,一个跟着一个上去。到了里面,徐良嘱咐小心翻板,也是一个跟着一个下来,然后把百练索收将起来。徐良在前边带路,展南侠与小四义俱在后面。绕过太湖石前,就见那里有一条黑影,从东南往西北,直奔红翠园。将才过去一个,又追下一条黑影,也奔红翠园去。就见后边又追去一个,也奔红翠园,全都飞也相似。艾虎低声说道:“又来了一个。”大家一看,这个从正北而来,也奔红翠园。   你道正北上来的这一个人是谁?这是冯渊。皆因是都不叫他上团城子来,越想越有气,明知徐良怕他得着这口宝剑,故此才不教他来。他一想,请人教他去,该有好处,你们不教我去,难道说我一个人不会前去?自己换了夜行衣靠,背插单刀,系了百宝囊,并没告诉别人,也是蹿屋跃脊直奔团城子而来。到了团城子里面,直奔正南,他也不知道哪里是藏珍楼,只要见着大众,他打算见一面分一半。就听见徐良说:“穿过果木园子,南面是藏珍楼,北面是红翠园。”也没找着果木园子,就见前面一段墙,见里面有灯光,他就蹿进墙来,见三间上房,近西面那间,有个小后窗户。冯渊一纵身,蹿上小后窗户台上,胳膊一挎,用小指戳一小月牙孔,往内窥探。这一瞧就猜着八九分的光景,准是金仙、玉仙。见金仙穿着长大衣服,玉仙倒是短衣服,青绉绢小袄,青绉绢中衣,青绉绢汗巾,青绉绢包头,大红窄窄弓鞋,全是满脸脂粉,环佩叮当。冯渊心中忖度,醋糟说这两个丫头本领出色,要论我的本事,更不行了。又看着西墙上,挂着一对链子锤,一对链子塑,还挂着两口刀。就听玉仙叫婆子,说:“你不是请王三爷去了么?”婆子说:“请去了,得便就来。”正说之间,忽听一声咳嗽,启了帘子进来一人,那人身上穿的是银红色衣服,头上带的是紫头巾,白脸面,五官透俊,原来是金弓小二郎王玉。皆因是他知道东方亮有两个妹子,特意上果园子,拿着弹弓打鸟,一弹子一个,金仙瞧他这身功夫,暗暗叫婆子递书传信二人私通。今天金仙、玉仙把王玉请来,与他谈论事情。王玉进来之时,那金仙让他坐下,王玉说:“妹子有什么事情叫我?”玉仙说:“明天擂台之上,我算着我哥哥凶多吉少,大概准有官人前来,寻常时节,还有校尉到咱们家里来哪。前日不是藏珍楼结果了两个校尉,我还拿住了一个护卫,外面还不定有多少校尉护卫哪,咱们家内,又放着犯私的东西,摆擂台又是犯私的事情,我苦劝他哥哥,他便执意不听。我们两个人,天大的本事,却总是女流之辈,此时除了你,我们没有近人,你得给我们想出一条极妙的计策来方好。”话犹未了,就听见墙上摘链子槊,说:“窗户外头有人暗地探听。”这一出来,不知冯渊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冯校尉柁上得剑 山西雁楼内着急   且说冯渊在后窗户听他们说话之间,忽然被她知觉了窗外有人。冯渊吓了一跳,连徐良都不是她们的对手,何况自己,打量着要跑将下来,就听窗户外头哗啦、嘣、哎哟、噗咚,躺下了一个。“哗啦”是链子一响,“嘣”是打在背脊之上,“哎哟”是一嚷,“扑咚”是躺下来了,立刻被四马倒攒蹄捆上。玉仙携着来至屋中,往地下一扔,回手把链子槊往墙上一挂,也不理那个人,又与王玉说话。冯渊这才明白,她看见的是前窗户外头有人,不是看见自己,倒要看看她怎么办法。王玉瞧见那个人,就急说:“妹子,拿着这个人怎么办法?”地下那人,是苦苦的哀求:“二位妹妹饶了我罢,再也不敢往这里来了。”你道这人是谁,这人就是赫连方。皆因他看见过王玉上这里来,他就心中一动,就疑着两下私通。今日正要摆酒,见王玉一扭身出来,他也跟下来了,果然见王玉跳进红翠园,他也就跟进来了,这就是徐良看见的,头一个是王玉,第二个是赫连方,第三个还没到哪。赫连方苦苦求饶,姑娘不理他,又哀求王玉说:“王三哥,你与我讲个人情罢。”王玉说:“使得。”原来与他倒托,说:“妹子,这个人是万放不得,是你们杀他,是我杀他?放了他不要紧,怕他前边去说,那可就了不的了。”姑娘说:“不要紧哪。”王玉说:“可千万别放他,放他我就是杀身之祸,你们要不杀他,我可动手了。”姑娘说:“你这个人实在太小心了。”就从壁上把刀摘下,咔嚓一声,结果了赫连方的性命。叫小红过来,把他埋在竹林后面,丫鬟照样办理。玉仙又说:“三哥,你打算什么主意?我哥哥重者是死,轻者是被人拿去,要你一条妙策。”王玉说:“我虽然是男子,远韬近略实不及妹子。望妹子出个主意,我是无有不随的。”玉仙说:“若要擂台事败,就是咱们三个人过去,也是不成。我哥哥要是被人捉住,必然解往京都,咱们找个要路,劫抢囚车,或上京都劫法场。除此之外,别无主意。”王玉说:“正好我有一个朋友,是商水州黑虎观里的老道,要在那里等候,正是上京的咽喉,要劫囚车,叫他打发小道出去打听,那时一到,你我可劫囚车;若是要劫法场,咱们巧扮私行,扑奔京都,打听哪门外头行刑,咱们就在哪门外头找店住下,那时差使一到,咱们舍死忘生,劫救哥哥。倘若二位哥哥有性命之忧,我们三个人一同扑奔朝天岭,约会大众,必要给哥哥报仇。”姑娘说:“但愿无事才好。”冯渊把这些话全记在心内,不料底下有一个人把他双腿抱住,往下一揪,冯渊不敢挣扎,恐怕屋中听见声音。不料被那人夹起来就跑,可巧门也开着,来到果木园树林之内,撒手将他扔在地下,把刀亮将出来,恶狠狠往下就剁。冯渊明知躲闪不及,把双眼一闭等死,那人倒噗哧一笑。冯渊这才细瞧,往起一纵身躯,用手一指,说:“唔呀,你这孩子,真把我吓着了。”你道这人是谁?原为是龙天彪。   白昼之时,天彪一算,今天十四,明天就是十五,亲身至公馆,打听请刘志齐的信息,那时冯渊还没到哪。蒋爷告诉他一套言语:不管刘先生到与不到,今天晚间,总要去人。又告诉他:“明日正午,团城子东门外头,给你预备下三辆太平车,容大家上擂台之后,你带着你两房妻子,连你岳母,并带些细软东西,归奔信阳州,你也不用管擂台与公馆之事。回家办理妥当,不用上南阳,你上京都开封府,奔我们校尉所中相会。”天彪领了蒋爷这些言语,回来告诉龙爷、史爷。晚间出来,到后面照料照料,就见有两条黑影,直奔红翠园,他也奔红翠园而来,他就是徐良所见末尾的那条黑影。将上墙头,就见赫连方被他们拿到屋中,吓的自己也不敢扒墙头,直奔后面而来。见后面窗户那边,还趴着一个人,细细一看,原来是冯渊。小爷疑着冯渊贪看姑娘不肯下来,思量吓他一吓,这才把他夹到树林,说:“冯老爷,你怎么看着两个姑娘,一点儿不动?”冯渊说:“你这孩子,有这么闹着玩的?我哪里是看姑娘哪,我是看她们杀人,听她们说要紧的言语来着。怪不得你师傅说这两个丫头厉害,随随便便的就出去了,不慌不忙的就拿进来了,似有如无的就把赫连方杀了,吓得我也不敢动了。”天彪说:“冯老爷到底作什么来了?”冯渊说:“我是请冠袍带履来的。”小爷说:“因何不去请去?”冯渊说:“我不认识路,你把我带了去罢。”天彪说:“使得。”天彪在前,冯渊在后,来到藏珍楼那里,叫冯渊进去。天彪往正东跑下去了。冯渊一跃身,蹿入矮墙之内,将要扑奔藏珍楼,见前边许多人在那里。徐良眼快,说冯渊来了。冯渊身临切近,说:“我来迟一步就赶不上了,见一面分一半。”徐良说:“臭豆腐,你上这里作什么来了?”冯渊说:“醋糟,你上这里作什么来了?”原来是展爷带领小四义,将至矮墙,大家正欲往内蹿,艾虎低声说:“别忙,有人追下来了。”徐良叫他下来,大众没奔藏珍楼去,都在墙下一蹲,可巧冯渊进来。别人还可,惟有徐良见着冯渊,两个人就得口角分争。展爷说:“冯老爷来就来罢,咱们破楼要紧。”大家扑奔藏珍楼。到楼门以外,大家一瞅,全是呆怔怔的发愣。就只见七层台阶上面搭着一块木板,类若木板桥一般。铜龙的龙须,坠落在台阶之下。“藏珍楼”三个字,不知被什么人砍落于地,两扇门也坠落地下去了。往里一看,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展爷说:“不好了!”回头叫徐良:“咱们来迟了,此楼不知被什么人所破?大概万岁爷冠袍带履又叫别人得去了。”小四义一个个面面相觑。徐良说:“展大叔,我们到内面一看,便知分晓。”展爷点头,仍是南侠在前,便将千里火亮了出来,上木板桥,然后告诉大家,到七层台阶,不用害怕。众人说:“我们都知道。”展爷等进了头门,把千里火一晃,见二道门“藏珍”二字削落在地;又看坑中,那个巨鬼躺在里面,头上三角尽皆削掉,叉头砍落,只剩叉杆。东西两条铁索子,俱都削折。展爷心中纳闷,这是何人办的事情?又到五福门,五个铜福字俱都削落在地,那根柱子上,金莲花削落,桌面上鲇鱼头刀也削落。桌子前边,起了一块翻板,长够五尺,宽够四尺,往下一看,如同一个黑坑一般,西面那块翻板未起。又至四道门,堆金积玉觅宝门七个字,尽已砍落,门帘幔帐俱都扔在地下,当中四扇隔扇,里面弩箭俱都发尽,四面隔扇大开,进了里面,单有一个四方黑窟窿,倒下台阶。徐良要在前面走,展爷不教。徐良说:“展大叔,侄男猜着了,准是我智叔父破的楼。”展爷问:“怎么见得是他?”徐良说:“我们临来之时,他说你们去罢,请冠袍带履,不费吹灰之力,展大叔请想这话内岂不有话么?必是他老人家先来了一步。”展爷说:“如若是他还好,若是别人,我就得死。”随说着话,鱼贯而行,由梯子一层层直到了平地,只见正北,有扇大门大开,进了大门,东西两边小门俱是一层层的扶梯。展爷思想,这楼图画的明白,这两个小门,万万进去不得,又见正北上,有一个月洞门,上面横担着一口大铡刀,冷森森的刀刃冲下。徐良一揪南侠说:“是我智叔父来了,你老人家请看吧。”用手一指,说:“请看,在这里写着哪!”就在月洞门上垂首,贴着一个黄帖儿,黄纸写黑字,半真半草,写着:“箱中有宝,柁中有剑,由此处上楼,别无险地。”这帖儿上的字,却是智爷的笔迹。展南侠一看不错,暗暗称道,真是奇人也。原来智化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自己涉险,让他们得功。论走倒是南侠先走的,智爷倒是后出来的,团城子里的道路比他们熟惯,他从西城墙而入,进来就是藏珍楼。先用本板搭在台阶之上盖住翻板。也仗他有这一口紫电剑,要没白菊花这口剑,也不能成功。先用宝剑砍断龙须,后削藏珍楼三个字,书不絮烦。把四道门消息儿俱都用宝剑砍坏,由觅宝门台阶下去,走月洞门蹿铡刀上去,到了上面。见正北有一只箱子,用宝剑砍落锁头,揭开箱盖,晃千里火,瞧明白了万岁爷冠袍带履,复又盖上。就见两边有两个大阁子,类若书阁儿一般,里面尽是奇珍异宝,都是大内的东西,价值连城,世间罕有之物。里面有一块横匾,蓝地金字,是“多宝阁”。一抬头见柜上挂着一口二刃宝剑。智爷一晃千里火,从百宝囊取出一管小笔、一张黄纸,就在纸上写的明白,复又下来,用粳米浆子把黄纸在门左边贴好,自己出了藏珍楼就算大事全完。故此展爷进来看见字帖,就知道智爷先到。徐良用大环刀,把那一口铡刀砍落,大众方才上去,将至楼上,展爷就奔了箱子而来。冯渊一眼就看见,柜上挂着这口宝剑,纵身用手揪住剑匣,往上一抖,把剑摘下来,双手一抱,死也不放。徐良一见,二目圆睁,顺手就抢。若问这口剑,肯给与不肯给,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夜晚藏珍楼芸生得宝 次日白沙滩大众同行   且说大众到了楼上,各有心事。徐良惦记着与白芸生大哥盗剑,展熊飞想着的是冠袍带履,冯渊也为的是鱼肠剑。可巧冯渊上来就把剑先得在手内。徐良一看宝剑被冯渊得去,顺手就夺。冯渊哪里肯给,说:“前一回我得的宝剑,被你要去了,这一次任凭是谁,我也不给了,我又不亏欠人家的情分,就是我们祖宗出来,也不能把这宝剑送给别人。”徐良说:“你要不给老西这口剑,你不用打算下楼!”冯渊说:“你要了我的性命都使得,这口剑你不用想了。”展南侠在旁劝解说:“徐贤侄,剑已被冯老爷得去,你一定与他要,他岂肯给你?再者为这一口剑,也不必反目,你一定要,把我这一口给你。我想先前专诸刺王僚,是在鱼腹内所藏的东西,你看这口剑,有多大尺寸,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一句话,把徐良提醒,心中暗忖,冯渊这口剑,绿沙鱼皮鞘子,黄绒绳挽手,连剑把长有四尺开外。又一想智化外面写的明白,箱中有宝,柁中有剑,再楼图上,也是柁中有剑。莫不成这个剑,不是真的?我往柁中看去。一纵身蹿上柁去,用左手把柁抱住,右手顺着柁上面一摸,复又用手一拍,砰砰的类如鼓声相似。徐良心中欢喜,大概鱼肠剑是在柁中哪。用手一划,就噗哧的一声,连纸带布全都扯开。见中间有一个长方槽儿,里面放着个硬木盒子,用手取出来。把盒盖一抽,晃千里火一照,里面有个小宝剑,连剑把有一尺多长,绿沙鱼皮鞘子,金什件,金吞口,挽手绒绳是鹅黄灯笼穗。徐良把这口宝剑往抄包内一插,将空木盒子安放原处,飘身下来。   此时冯渊只乐得在楼上乱扭,说:“我冯渊命中,当有这口宝剑,凭爷是谁,无论怎么绕弯子,我可不上当了。不落人家亏欠,全都不怕。”自己在那里嘟嘟嚷嚷,自言自语。徐良下来,说:“冯老爷,你得着宝剑,应当大家给你道个喜儿才是。”冯渊说:“我也不用你们道喜,我也不设香案。”徐良笑嘻嘻地说:“你把宝剑抽出来,大家看一看,怎么个形象。”又向展爷说:“当初专诸刺王僚之时,这鱼有多大的尺寸?鱼要小了,似乎这口剑可装不下。”展爷说:“我知道那口鱼肠剑,连把儿共有一尺零五分。”徐良说:“他这口剑够四个一尺零五分,别是大的鱼肠剑罢。”展南侠说:“我也是纳闷。”冯渊说:“你不用管我,大鱼肠剑,小鱼肠剑,与你无干。”徐良说:“你拉出来咱们大家瞧瞧,未为不可,谁还能抢你吗?”展南侠也说:“抽出来大家看看,我作保,绝不能有人抢你的。”冯渊这才将宝剑用力往外一抽,拉了半天,也抽不出来。徐良说:“这剑拉不出来,是什么缘故哪?”冯渊说:“准是多年未出鞘,锈住了。”展爷哈哈大笑,说:“切金断玉的宝物,焉有长锈之理。”冯渊听了这句话,就有些担心了。又用平生之力,哧的一声,才把宝剑抽将出来,大家一瞧这口宝剑,全部大笑,却是半截铁条。冯渊说:“我真是丧气!”徐良道:“倒不是你丧气,是你没有那个大造化,故此真鱼肠剑不能教你得着,你要看真正的,在徐老爷身上带着呢。”说毕往外一扯,叫大众一看,外面装饰,却与那剑一样,就是尺寸短。展南侠叫他把里面宝剑再拉出来大家看看。徐良把剑哧的往外一抽,寒光烁烁,冷气森森,类若一口银剑一般。展南侠说:“这才是真鱼肠剑,分毫不差。”只气得冯渊把那半根铁条带剑匣吧哒扔在楼上,说:“徐良你真机灵,我种种事情,全不如你。”徐良说:“别看我得着宝剑,我也不要,大家有言在先,将此物送与白大哥。”说着双手递将过去。白芸生谦让了半天,这才将宝剑收下,佩在身上,说:“这口剑,虽然是无价之宝,据我看来,实在难用,尺寸太短。”徐良说:“我告诉你一个主意,每遇动手之时,你把刀挎在左边,把剑佩在右边,动手仍然用刀,往近一栖身,回手拔剑,仍然是削人兵器。”可见徐良实在聪明,一见宝剑,他就出了这门一个主意。后来,白芸生真就照他这个主意,百战百胜。   芸生把剑掖好,展南侠将冠袍带履请出来,众人参拜了一回,然后用大抄包包好,背将起来。别的物件,全都不管,就背着了冠袍带履。众人下楼,照旧出了四道门,仍是徐良带路,直奔西墙而来。过了两段界墙,到了城墙,用百练索搭住,一个跟着一个上去,下得城墙,大家投奔公馆而来。到了公馆,蹿墙而入,来至东院,进了上房,蒋平见展南侠肩上高耸耸的背定,必是万岁的冠袍带履,随就道喜。展南侠说:“托赖四哥之福。”从肩头上解将下来,大家又参拜了一回。冠袍带履放在里间屋内,然后大家更换衣服,落座,叫人烹上茶来。蒋平问道:“是怎么请出来的?”展南侠就把始末根由述了一遍。蒋平把脚一跺,咳了一声说:“罢了,智贤弟称得起高明之士,不必说,他准是把藏珍楼一破,我们往后之事,他一概不管了。”展南侠说:“怎么见得?”蒋平说:“咱们请他出来之时,他叮问明白了,得了冠袍带履,还有什么事情?我们说的只要把冠袍带履请出来,别有什么大事,一概不用你管了。如今,他准是出家去了。”展南侠说:“不出四哥所料。”随叫摆酒,又谈了会得剑之事,天光大亮,把残席撤去,芸生吩咐店家,预备了香案,自己参拜了一向。   这时天彪从外面进来,与大众行礼。蒋平见他来,就知道有事,连忙问道:“你来有什么事情?”天彪说:“今日他们擂台上,约请知府给他们出告示,又约会本地总镇大人给出告示,他们是倚官仗势摆的擂台,我特来送信。”蒋平说:“本地知府姓臧,总镇是谁?”天彪说:“总镇姓白,叫白雄。”蒋侠说:“这个人可不是外人,是范大人妻弟。这个知府是个贪官,我们与他可无往来。”展南侠说:“这个知府,我可知道,他当初做过幕宾,与庞煜合藏春酒,助桀为虐,现今作了知府,焉有不贪之理。这个白总镇,绝不能与他同党。”蒋平说:“少刻我自有主意。”又问:“天彪,昨日晚上,破了藏珍楼,你们前边知道不知道?”天彪说:“只顾迎接知府,议论擂台之事,并且托知府约请总镇大人,一者弹压地面,二者观看打擂,故此后面之事,一概不知。”蒋平说:“你疾速回去罢,此处不可久待。”天彪告辞,直奔团城子而去。   天彪去后,蒋平叫张龙、赵虎,拿展南侠的名帖,带领两名马快班头上总镇衙门,请总镇大人便衣至公馆,我们展大人有面谈之事,千万秘密,不可把风声透露。说毕二人起身,直奔总镇衙门,将名帖递将进去,并前言述说了一遍。二人回到店中,见了蒋平,回说总镇大人少刻即到。果然工夫不大,外面将名帖递进,这里下了个“请”字,不多一时,来在东院,展爷迎将出来,见这位总镇,将军摺袖,鸾带扎腰,面似银盆,剑眉长目,鼻直口阔,虎臂熊腰。见面对施一礼,让至室中。大家落座,献茶已毕,一一对问了名姓,又问蒋平与大众来历。蒋平就把开封府的文书叫总镇看了一回。白雄一怔,问:“冠袍带履,可曾得着没有?”蒋平又把得冠袍带履,没有白菊花下落的话,说了一遍,便问道:“大人今天,还是前去,还是给他们出告示?”白雄说:“昨天本地臧知府请我出来,一半看打擂,一半给他们弹压地面,恳求再三,我如今既知晓他们是恶霸之人,我断然不能前去。”蒋平说:“不可,总要大人亲身前去方好。”白雄问:“什么缘故?”蒋平说:“这东方亮奏明在案,与襄阳王叛反国家,臧知府也是他们一党。大人前去,在那台上,绊住东方亮、东方清、臧知府,看我的暗号行事,我要把手往上一招,大人就把三个人拿住,就算大人奇功一件。”总镇连连点头说:“三个人走脱一名,惟我是问。蒋大人,展大人,若是要兵将,可是现成的。”蒋平说:“很好!大人点起二百名步队,各带短刀,彼此暗有记认方好,省得临时自相践踏。”总镇点头,领了蒋平言语告辞。大家送他出去。然后众人将早饭用毕。   忽听店外,嚷嚷吵吵,俱是瞧看擂台之人,蒋平与南侠一商议,叫张龙、赵虎看着冠袍带履,别者众人全部散走,可不用离得甚远。徐良把头巾一戴,先盖住自己眉毛,总怕别人看见,艾虎同着他一路前往。卢珍、芸生二人一路前往。邢家兄弟一路前往。惟独韩天锦没人愿意与他同走,徐良冲着他使出了一个眼色,他就叫冯渊跟他一路同走,冯渊也不愿意。再三推诿不行,韩天锦将他抓住,往肩头上一扛,直奔白沙滩打擂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擂台下总镇知府相会 看棚前老少英雄施威   且说大众三三两两,就只是韩天锦无人愿意与他同往,他就把冯渊抓住,冯渊不愿意与他同走,他把冯渊往起一扛,就要出店。冯渊连连喊道:“那可不是样儿,你见满街上有扛着人行么?”天锦问:“你同着我走不同着我走?”冯渊只得说:“同着你走。”天锦说:“同着我走,把你放下,不然我扛着你走。”二人同行,一高一矮,出了公馆,直奔白沙滩而来。到了白沙滩,就见那里的人,如山如海。行至擂台之下,那擂台前文已经表过,如今搭好,坐西朝东,全是豆瓣细新席,上下场门,大红门帘,绿绸子走水,青飘带,满帘上绣着百花闹蝶,当中一个堂帘,也是大红绉纱,绿走水青飘带,满帘上绣的是三蓝色勾子牡丹。擂台可像戏台,没有上下的栏杆,俱是拿红绿彩绸扎出来的,两边扎出大彩团子,俱有碗口大小,全在两边柱子上搭拉着,一串一串,下边也没有栏杆,用红绿彩绸扎出墙子,约有二尺高。因为何故不安栏杆?皆因在上面打拳比武,倘若一跤摔倒,怕脑袋摔在栏杆上,是准死无疑。这是彩绸,总让脑袋撞上,也不至于要命。两边台柱子上,挂着两块木板,刷着两张告示,一边是总镇大人告示,一边是知府大人告示,总而言之,都是弹压地面的言语,倘有光棍匪徒扰乱擂台,立即锁拿。当中有一块横匾,白纸书黑字,是“以武会友”。台上靠后,排着三张八仙桌子,后面有二十多张椅子,有数十条二人凳。桌子上,有全大红桌围,大红椅披,南红椅垫,上面全绣的三蓝色大朵团花。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盘子,里面是金银锞锭,后面有四个兵器架子,插挂着十八般兵刃,长短家伙俱全。靠着台的南北,立着两个梯子,迎面上可没有。天气尚早,台官还没到哪。有两个看守擂台的,在上面坐着。再看两旁边,雁翅排开,全是两层看台,楼底下单有扶梯上来。见这看台上,也扎着红绿彩绸,上面也是桌椅,靠着南边,看台后面,单有一个厨房,另预备的茶汤壶。靠着南面,有一个小席棚,里面单有个小文职官,打擂之人上来,问了他们家乡住处,登明簿子,动手之时,死伤勿论。靠东边有一根绳,是为他们拴马匹的地方。这个势派实在不小。   台下瞧看热闹之人,纷纷议论:有人说,活百岁也没有看见这样打擂的;就有说,这不是件好事,碰巧了就得出人命;有人说,非他们兄弟,焉有这样字号。正在议论之时,忽见正南上,一阵大乱,来了二十多匹马,齐撒坐骑,乱抖锹嚼,直奔擂台而来,原来是东方亮、东方清弟兄。二人都是壮士打扮,看看离擂台不远,地面当差使的赶散闲人,手中竹杖儿乱打乱抽,瞧看热闹之人东西乱蹿。东方亮手下从人先就下马,接鞭子的接鞭子,牵马的牵马。二人下得马来,先到看台前看了一看,复又到那小席棚,见了那个小文职官,就在那棚中候着知府与总镇。不多一时,望见执事排开,铜锣响亮,不问可知就是知府大人到了。看看切近,东方亮、东方清迎接上去。让过引马,大轿打杆,从人掀帘,摘杆去扶手,知府下轿。东方兄弟要行大礼,被知府拦住。众人见知府实在不称其职,细高身躯,青白的脸面,细眉小眼,微长髭须,扛肩缩背,鸭走鹅行,说话是唔呀唔呀南边口音。连忙就把东方亮搀住,说:“总镇大人,可曾来了没有?”东方亮说:“总镇大人未到,大人可曾看见?昨日可曾见着总镇大人,是什么言语?”知府说:“我亲身到他私宅请他,一则请他弹压地面,二则请他看擂,他情愿出来弹压,并且还想和咱们多亲近亲近,他来时还要带些兵丁。”东方弟兄一闻此言,甚为欢喜,说:“全仗大人,替我们出力。”知府说:“也是我们前世的缘分。”又问:“王兴祖可到?”回说:“他得天交正午方能到此。”说着话,就上了南面看台。知府落座,两边有东方弟兄伺候,叫人献上茶来。   不多一时,就见东南上黑压压一片人直奔前来,原来是总镇大人白雄带领着二百兵丁、四员偏将来到。这些兵将全都领了大人密令,每人带蓝布一块,若要下令之时,全用蓝布包住头颅,此时还不知道与什么人动手呢,各带短兵器,也有二十余人扛着长枪。总镇大人一到,也是抛镫离鞍,齐下坐骑。知府并东方弟兄下看台迎接总镇,彼此对施一礼,总镇说:“原来是大人先到,小弟来迟。”知府说:“那里话来,劣兄本应先到伺候贤弟才是。”总镇说:“总是小弟伺候大人才是。”说毕二人哈哈大笑,知府就让东方弟兄与总镇大人见礼,彼此通名道姓,谦让了一回,同上看台,落座吃茶。东方亮吩咐,知府带来的马快班头每人领二两饭银。总镇大人带来的兵丁,每人也是二两。文武小官,俱是十两。总镇、知府一闻此言,当面谢了一谢。吩咐摆酒,知府把他拦住说:“都刚才吃过饭,少时再饮罢。”总镇大人问了问,护擂之人全是什么人。东方亮就说王兴祖镇台,余者众人俱是帮助的。又问:“这个王兴祖,大概本领出色,倘若上来打擂之人,本领胜过镇擂之人,那时怎么样的办理?”东方亮说:“小民立擂台,非为别事,皆因我弟兄二人,从幼年时节,就好的是武艺,所请来的教师甚多,总没有见着很出色之人。今天摆设此台,为的是选拔人才。倘有出色之人,绝不能叫他与王兴祖两下里有死有活,连输赢都不能见,只要看着与王兴祖本领平平,就疾速将他请下来,看他年纪行事,若要年长拜他为师,若要年轻,拜他为师兄。虽然摆设此擂,并无别的意思。”白雄一闻此言,微微一笑,说:“你这一说,我也明白了,你们要请老师,又不作非理之事,又不连累地方上替你们担惊受怕,据我想着,还算一件正事。往常立擂,胡作非为,从中取事,有那样人,实为可恼。”东方亮料着总镇不知他的细底,焉知晓蒋四爷那里,早就告诉明白了。总镇说着话,眼睛瞧着擂台下来往之人,寻找蒋四爷在哪方站着,动手之时,好看他眼色行事,就看见霹雳鬼站在人丛之中,就算他人高,晃里晃当,在那里寻找冯爷。原来冯渊同着韩爷到了这里,往人群内一钻,韩天锦就找不着他了。找了半天,口中乱骂这个小子,可真冤苦了我了。他看了看擂台,前面有两根柱子,走过去一抱,心想少刻拿人,我把这柱子一折,他们全都掉下,把主意打好,睁瞧着团城子里面人来到。不上一时,从东南上来了三十余骑马,却是台官到了。所有瞧看热闹之人,一阵大乱:“瞧台官呀,瞧台官!”就见头一个是神拳太保赛展熊王兴祖,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绿缎壮巾,一身绿缎衣襟,狮蛮带,肋下佩刀,薄底靴子,闪披一件大红英雄氅。面似蓝靛,发似朱砂,红眉金眼,连鬓落腮胡须,犹如赤线一般,猛若瘟神,凶若太岁。紧跟着后面,就是火判官周龙连那一干群寇,朝天岭金永福、金永禄,就少赫连方与金弓小二郎王玉。一个是红翠园被杀身死,一个跟大众出来,复又回去寻找二位姑娘商量计策去了。群寇之中,可又多一个人,多一个是玉面判官周凯。皆因他由贾士正那里逃跑,次日晚间,又遇见山西雁,使了金蝉脱壳之法,在树林中假说上吊,直奔团城子而来。见了东方亮,看见王兴祖现在这里,他就将怎么遇徐良说了一遍。群寇很觉放心,打量他在信阳离着南阳尚远,都料着是日没有山西雁,故此这日大众一个个大胆前来,齐奔擂台。   这些群寇至擂台洋洋得意,行至擂台之下全都下马。众人欲见总镇,倒是知府把他们拦住,先告诉明白了东方亮,所有众人不用见礼,只王兴祖一个人前来。东言亮吩咐传下话去,所有众位英雄俱都上擂台,单叫王兴祖一个人上看台,与知府、总镇大人见礼。这个话往下一传,所有众人俱从南北两个楼梯上擂台去了。王兴祖一个人上了看台,先见知府,后见总镇。白雄很爱此人,告诉说:“王壮士动手之时,但得能以不伤人,千万不可损伤人的性命。”王兴祖点头撤身下来,直奔擂台正面,分开众人,飞身上去。徐良他就要跟将上去打擂。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乔彬头次上台打擂 张豹二番论武失机   且说王兴祖下了看台来至擂台,由正面而上,抱拳带笑道:“众乡亲们借光了。”众人闪了一条胡同,台官要卖弄他这点能耐,倏地一抖英雄氅,使了个旱地拔葱、燕子飞云的功夫,往上一蹿,不高不矮,正贴着那绸子拉出来的墙儿上面蹿将过去。下面众人喝彩,说:“好功夫,这才叫本事呢!”就见王兴祖到了上面,群寇俱都站起来,抱拳带笑说道:“大哥请坐。”赛展熊说:“且慢,此时天气不早,待我与咱们台下朋友交代一个理儿。”把英雄氅一扔,冲着台下深打一恭,说:“台下众位乡亲听真,小可姓王,叫王兴祖,外号赛展熊便是。皆因团城子内复姓东方,有两家员外,在此摆设擂台。天下最贵重者文武二字,读书者以文会友,习武者以武会友。设此擂台不为别事,所谓以武会友。无论僧道两门,回汉两教,做买做卖,举监生员,推车挑担,以至缙绅富户,只要练过拳,踢过腿的,请上台来。无论拳脚,长短家伙,全有小可王兴祖奉陪。如能打我一拳,输纹银五十两,踢我一脚,输纹银一百两,如能一脚将我踢倒擂台之上,输银一千两。愚下可输不起,全有东方大员外,二员外立刻盘银,不怨你手下无德,怨我学艺不精。可有一件,有上台较量之人,你们可到那席棚内去挂号,必须把你们家乡住处,姓甚名谁,开写清楚,然后较量。只因动手之时,难免失手,轻者受伤,重者废命,各无后悔。故此上台打擂,死伤勿论。哪位上台来比试,小可王兴祖候教。”话犹未了,就听正北上一声大吼,如同半空中打了一个巨雷相似。刹时,正北上人,噗咚噗咚躺下了一大片,内中孤零丁单见一人如同半截金塔相仿。见那人身高一丈开外,黄衣襟黄帽子黄脸。蒋平、南侠早就看见,原来是君山金铛无敌大将军于奢。   原来钟雄面圣之后,带着于奢、于义归奔君山,念了万岁旨意,所有君山寨主,俱是六品虚衔。是日于奢、于义理当进京当差,带上盘费银两,辞别钟太保,两个人下君山,投奔京师。一路之上,晓行夜住。这日从白沙滩经过,就见那里人流如蚂蚁盘窠相仿,于奢问于义:“你看前边这是什么事情?”于义说:“前边那是唱野台子戏哪,你看那不是两边的看台?”其实于五将军早听见人说去看打擂的去,瞒着他三哥,知道他那性情不好,假说是戏台。已经走在北边,又遇见从北往南的人直跑,说看打擂去。于奢方才明白,叫道:“五弟,那边不是戏台,原来是打擂的,我们前去看看。”于义说:“我们赶路要紧。”于奢返身而回,于义无奈,只好跟着回来。行至擂台之下,看见王兴祖台上说话。于奢说:“我去打擂。”于义一把没揪住,他大吼一声说:“爷爷来了!”把双手往两下一分,奓撒着两只手,把那些瞧热闹之人,扒拉的东倒西歪。忽然韩天锦在那里高声大叫道:“大小子快过来罢,我在此等你哪!”于奢一瞧是韩天锦在那边叫他,也就顾不得扫擂了,说:“原来是我们黑小子在这里哪!”又一分众人,从擂台底下钻将过去,说:“黑小子,你从何处而至?”天锦说:“咱们的人都来啦,我一人拆不动这个台,你帮着我去拉那边的柱子。”于奢说:“使得。”他就把那根柱子一抱,这两个站殿将军闹了个二鬼把门。于奢问:“多时才拆哪?”天锦说:“看着我们四叔把手一招,我们就拆了。”于奢点头。王兴祖听见有人上台打擂,等候了半天并无动静,往正北上问道:“方才是哪位答言,要上台打擂?”问了好几声,并无上台之人。瞧热闹的人知道于奢、于义是一处来的,又带着众人被于奢扒拉了一个筋斗,全都记恨于奢,回头问于义说:“人家那里问下来了,不敢上去,就会欺侮我们哪!”于五将军如何担得住,说:“你们要瞧看打擂的呀,我上去就上去,这算什么要紧的事!”众人往两旁一闪,事已至此,也不能不上去了。众人说:“那边有梯子。”于义说:“要梯子何用!”刚要一抖身蹿将上去,忽见南面梯子上,有一人喊叫,说:“打擂来了!”于义一看,不是外人,原来是开路鬼乔彬。于义暗忖此人本领平常,不是摆擂之人的对手。   原来乔彬同着胡小纪封官之后,回家祭祖完毕,上京当差。到了开封府,听王朝、马汉告诉南侠大众事情,打发二人奔南阳府五里新街公馆,见蒋、展二位大人。这二位到了公馆,见着张龙、赵虎,二人告诉他们,大众上擂台拿贼去了。乔彬约着胡小纪去拿人,胡小纪明知乔彬本领平常,说:“我们帮着三老爷、四老爷看守万岁爷的物件罢。”乔彬假意应承,随把大衣服脱下,假装走动,就奔白沙滩来了。乔彬由正南看台底下分开众人,来至擂台之下,蹬着梯子往上就走。梯子底下,有东方亮的人,拦住问道:“你是作什么的?”乔彬说:“我是打擂的。”那人说:“你既是打擂,你上号棚先去挂号。”乔彬说:“那我是一概不懂的。”那人说:“不去挂号,你不用想从这里上去。”乔彬是个粗鲁之人,把那人一掌打倒在此,乔彬就跑上去了。刚要上台,上面看台的一拦他说:“你是作什么的?”乔爷说:“我是打擂的,打一拳赢多少银子?”看台的说:“打一拳赢银五十两,踢一脚赢百两。”话言未了,“叭嚓”乔爷就打了看台的一个嘴巴,下面横着一个跺子脚,看台的就扑咚躺倒在台上。乔爷说:“拿银子来!一百五十两。”房书安说:“你这小子怎么这样不通情理,他是看台的,你打他就要银子,世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要打那个才给银子哪。”乔爷说:“那个也打。”奔向王兴祖来就要讲打。王兴祖道:“你要到号棚去登记,然后打擂。”乔彬说:“放你娘的屁,我全不懂得,招打。”王兴祖用单臂一磕乔彬的腕子,乔彬哎呀一声,说:“好小子,拿着家伙哪!”用了个窝内发炮,叫王兴祖用右手,一刁他的腕子,往怀中一带,乔彬往回里一抽,王兴祖借着他的力,一抬腿,就听嘣的一声,把乔彬由擂台上踢将下来,摔在人的身上。他倒没摔着,把那看热闹的一团人压倒在底下。众人抱头哀叫乱喊,也有把腿折了的,也有把胳膊扭了的。一看又从正南上去了一个,金枪将一瞧,这个更不行了。原来这是勇金刚张豹。因他同着双刀将马龙回家祭祖,安排了家中事情,投奔京都,半路上碰见了艾虎的徒弟大汉史云,一同到开封府,也是叫王朝打发他们上这里来了。将至公馆门首,就遇见闹海云龙胡小纪慌慌张张往外跑,马龙、张豹把他拦住,见面行礼。张豹说:“胡大哥,你往何处去?”胡小纪回说:“乔彬出去工夫甚大,总没回来,准是打擂去了,我欲追至擂台,看看他上去打擂没有。他要上去,如何是人家对手。”张豹说:“我们大家一同前往。”刚到擂台之前,见乔彬被人家刁住腕子,往下一踢,勇金刚把肺都气炸,撒腿往前就跑,要打南边的梯子上去。被看梯子的人挡住,他就抱着擂台柱子,往上就爬,到了上面,一扳台柱,往上一翻身,把人家那彩绸墙子也给撕断,往起一挺身,说:“蓝脸小子,你好生大胆,敢把二太爷的哥哥扔下台去,二太爷与你誓不两立!”王兴祖看他这相貌,倒有几分爱他,连忙说道:“朋友,你是上台打擂,不可口出不逊,你先上号棚挂号,也得把你的姓名通将出来,然后再较量不迟。”张豹本是个浑人,哪里懂得这件事情。说:“你要问我的姓名,我就是二太爷。”说犹未了,就是一拳。王兴祖气得二目圆睁,怎么来的一个一个都是这个样子。二人交手三五个弯,照样儿把勇金刚张豹踢将下去。   擂台下面的人,哈哈的又是一笑,大家异口同声说:“这是露脸哪?这是现眼哪,原来全是这个样子。”艾虎哪里搁得住,两个盟兄都被打下擂台,自己打算要蹿将上去。王兴祖在上边说:“本领平常的,不用上来现眼了。”马龙先就蹿上台去,王兴祖一看,此人身高七尺,蓝缎壮帽,蓝缎箭袖袍,湖色衬衫,薄底靴子,鹅蛋脸面,细眉长目,直鼻阔口,细条身材,精神满足。王兴祖问:“尊公,可曾到号棚挂号?”马爷说:“我也不用到号棚挂号,三拳两脚,结果我的性命,绝没哭主。我也不用通我的姓名,小可无非是领教领教。”二人彼此一抱拳,动起手来了,若论马龙本领,比那二人强胜百倍。两个人蹿高纵矮,手眼身法步,腕跨肘膝肩,远处长拳,近处短打,王兴祖招招近手,马龙封避躲闪,两个人打了个难分难解,并且是一点声音皆没有。台下人齐声喝彩。这两个人在台上乱转,如走马灯儿一般,工夫一大,马龙就透着手迟眼慢,艾虎就要蹿上台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穷汉打擂连赢四阵 史云动手不教下台   且说马龙在台上与王兴祖交手,工夫一大。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艾虎正要上去,省得叫大哥吃苦,不料一展眼,马爷早被人家一个扫堂腿,扫了一个筋斗,只羞得马龙面红过耳。王兴祖反倒陪笑说:“这位兄台,承让承让。”远远的有人招呼,说:“王教师爷,我们员外有请这位壮士,在看台上面谈。”小韩信张大连要陪着马龙上看台,面见东方亮。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北面喊,说:“穷爷爷到了。”王兴祖一听更透着诧异,台下众人一看这个打擂的,全场哈哈一阵畅笑。这个打擂的,实在褴褛不堪。也带着天热,头上没戴着头巾,连网子全都没有,就把头发挽了个牛心发髻,身上穿一件破蓝绸汗衫,穿一条破青绸裤,足下一双薄底快靴,靴腰上绑着带子,靴底绽了半边,一脸灰尘。可是细眉长目,皂白分明,唇似徐朱,大耳垂轮,肩头上有一个破捎马子,困苦之状,已到十分。虽是衣服褴褛,倒有英雄气象。马龙趁着穷人蹿上台上之际,自己蹿下台去,钻入人丛之内,直奔正东,可巧被蒋四爷把他挡住。   再说那穷人,困苦到这般光景,还有什么心肠打擂?皆因他看着马龙有几个招数使得不到家,他替马龙着急,这才招出事来。马龙使了一个靠山,王兴祖一闪,他替马龙着急,心内想着一比势,他身后一人就教他肘了一个筋斗。那人爬将起来,捣着前胸哎哟哎哟哼哼说:“朋友,你看天到这个时候,也该找找去了。你瞧我们这些人看完了打擂,回家全都有准饭,似乎尊驾你得现去找去,若过了时刻,谁能与你准备得现现成成的?”这位爷气往上一冲,说:“你管我找不找去,与你何干?”那人说:“我本就是痨病,你冲我心口给了我一肘,你不管我受得受不得?你看瞧热闹的人甚多,谁像你带比架势的。真有本事,上去与这位台官较量较量,真能踢他个筋斗,就是一百两,打他一拳,也闹五十两换换衣裳,这是何苦哪。”穷人说:“你管不了俺的闲事。”那人说:“我管不了,我上你前头站着去。”可巧穷人又看着马爷打出的一拳不到家,自己又一比势,嘣的一声又打在那人的后心,要不是人多,那人也就栽倒了。那人回头恶狠狠的说:“穷鬼,你穷疯了罢!既有这个能耐,为何不上去露露脸去!”穷人说:“我上去就上去!可惜我如今衣衫褴褛。”那人说:“真有本领,不在衣衫,就怕你不敢上去。”穷人看了看自己衣服,一声长叹。那人暗暗约会了十数个人把穷人往起一挤,齐声一喊说:“穷爷爷到了!”就把那个穷人挤上台去。王兴祖扭项回头一看,这穷人上台打擂,必是听见有五十两银子啦。连忙问道:“这位朋友,也是前来打擂的么?”穷人赶紧一恭到地,说:“台官爷在上,你看我这般光景,还有什么心肠打擂。皆因我在台下得罪了看打擂之人,他们把我挤上台来。我既来到台上,哪有空返之理,只可陪着台官爷走个三合两趟,我也不敢来赢,只求台官爷手下留情,走了三合两趟,我就下去。常言‘破车别碍好道。’”王兴祖一听,出言不俗,别看他身上衣服褴褛,反倒抱拳带笑说:“朋友,你大概没上号棚挂号去罢?请问贵姓大名,仙乡何处?”穷人说:“尊公不必细问,皆因我有难心之事,我是被朋友所害,才到了这个光景。大概会点武艺之人,绝不能出身就穷,望求阁下不必往下细问。我要不与尊公走个三合两趟,也教那些小人们瞧不起我。”王兴祖心中暗暗喜爱,想着此人大概本领不差,又想道:与他走个三合两趟,然后把他请下台去,给他更换衣服,再细问他的姓名。一抱拳说:“既这样,朋友请哪。”见那人也一抱拳,留出行门过步,走了半个回合,穷人从上手绕到下手,这才叫打擂的规矩。二人将挥拳比武,从后面跑过一个人来说:“大哥已连胜了三个,暂请后面歇息,我先替兄长领教领教这位的武艺。”王兴祖也觉愿意。他本是粗中有细之人,他料着这个穷人到了这般光景,不是十分能耐,绝不敢上台比试,他正愿意有个人先与穷人走个三合两趟,他就知道穷人的武艺如何。你道过来这人是谁?是金头活太岁王刚。王兴祖往后一闪,王刚过来说:“这位朋友请。”仍然二人一抱拳,穷人把捎马褡裢放下,袖子一挽,汗衫一掖,两个人往当中一凑,就打起来了。这二人蹿奔跳跃,闪转腾挪忽上忽下,行高就矮,这就叫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台下之人,全都喝彩夸赞不绝。此时徐良、艾虎、冯渊、卢珍相凑在一处,议论这个人。徐良说:“这个人比咱们兄弟还好,他一身功夫,穷到这个地步,他还不偷,可见此人志量不小。”卢珍说:“等他下来,我周济周济他,我真爱惜此人。”艾虎说:“我也爱惜他,我问问他的名姓,不但周济他,我还要与他拜把子哪。”徐良说:“拜把子算上我。”冯渊说:“我看这人本领,像我们本门里人。”徐良说:“臭豆腐,不用往脸上贴金啦,我领教过尊驾的本领,你们怎么有这样出色的人物。”冯渊说:“醋糟,你也太藐视人了,我们本门中除了我不行,难道连一个强的都没有!”艾虎说:“你们二位先别争论。三哥,你看这个穷人是输是赢?”徐良说:“似乎那个黄脸的,三个也不是穷朋友的对手。”说话之间,王刚早被那个穷人刁住腕子,往上一拉,横跺子脚踹在胁下,险些没掉下台来,扑咚倒于擂台之上。那个穷人过去拿起他的捎马褡裢就要走,墨金刚柳飞熊过来,说:“这位壮士别走,我来领教。”穷汉说:“方才小可已然说明,非为上台打擂,无非陪着爷们走个三合两趟罢了。”柳飞熊说:“不行,总得较量较量。”穷人无奈,两个人一交手,走了十几个来回,穷人往下一败,柳飞熊赶将下来,跟着一腿,打算要踢穷汉,穷汉一回身,用手一桂柳飞熊脚后跟,往起一勾,将柳飞熊摔倒擂台之上。急三枪陈正过来,五六个回合,被穷人使了一个靠山,把他摔倒擂台之上,菜火蛇秦业气哼哼的过来,说:“你别走。”那个穷汉无奈,只可又与秦业交手,走了数十余合,那穷人不慌不忙,一手一势,身体灵便,把个秦业打的鼻洼鬓角,热汗直流,始终不能抢人家的上风。一着急,使了一个尽命的招数,用一个双风贯耳,穷人双手合在一处,往两下一分,其名叫白鹤亮翅,把他双手拨开,复用自己双手,住秦业肋下一插,是一个撮劲,秦业身不由自主,往后一仰,噗咚倒于擂台之上。   王兴祖过来说:“兄台别走,还是小弟领教。”穷人说:“我绝不是兄台的对手,只当我是甘拜下风,让我去罢。”王兴祖一定还要与他较量,那人无奈,只得又陪着他动手。这二人方是棋逢敌手,一招一势,类若编就活套子一般,原来是见招还招,见势使势,台下之人,此时全都叫起好儿来了。穷人一急,也打算把王兴祖踢个筋斗,翻起一腿,不料自己使得力猛,吧的一声,把捆靴子带子迸断,飕的一声,把靴子甩出去多远。台下之人,一阵大笑,穷人说:“这可算我输了罢。”王兴祖说:“不算不算,我先给你换上一双靴子,然后再较量。”原来看台上早已看的明白,打发人来请这个穷汉,说:“员外爷有请这位打擂的,看台上问话。”王兴祖这才住手。那穷人教人把靴子给他捡来,复又穿上,自己拿了捎马褡裢,跟着从人下了擂台,见东方亮来了。王兴祖将一回头,忽见迎面蹿上一个人来,离擂台五尺多高,待那人站立台上一看,八尺多高,是个大黄胖儿。原来是史云,教韩天锦、于奢把他扔上台来。向着王兴祖说:“立台的,我拿银子来了,我们这个朋友连踢了你们四个筋斗,应当给我们四千两银子,我把车都雇好了,特为来拿银子,快盘哪。”王兴祖说:“那个穷朋友,可是连赢了四个,要银子一分一厘,也短少不了,你既是与他相好,你先说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史云说:“他自己还不肯说呢,我可知道不说。”王兴祖问:“你叫甚么?”史云说:“我姓史,名叫史云,外号人称愣史。”王兴祖说:“你尽为要银子,你还是要打擂?”史云说:“银子也要,擂也要打。”随说着话,蹿过去就是一个冲天炮,一抬腿就踢,要不是王兴祖的眼快,险些还被他打上了,皆因是给冷不防。台官一看,这个打出来的招数更可笑了。王兴祖往旁一闪,用手一刁史云的腕子,脚底下用了个勾挂腿,史云就噗咚一声,趴在台上。王兴祖说:“别叫他走。”看台的过来,就要揪他。愣史躺在那里,也不起来,说:“你们打死我罢。”王兴祖问:“你跟谁学的本事?”史云说:“跟我师傅。”王兴祖说:“你有师傅哪!据我看来跟你师妹学的。论说我们这擂台上,可没有讲强梁的道理。我们这打擂的,先前两个多少还算练过,似乎你只跟师妹学的,打出拳来,踢出腿来,我们只不认得是甚么招儿。总得拿你作一个榜样,不然笨汉长工也都要上台打擂来了。”看台的说:“台官爷,咱们把他锁在台柱子上罢。”王兴祖说:“不用,把他衣服剥下来,叫他找教给他武艺的来取。”史云说:“你们可别胡说,我师父可在底下哪。”王兴祖说:“更好了,要的就是你师傅。”随吩咐剥他的衣裳。看台的将要动手,愣史把双手一分,其名叫反背锤,将看台的打倒。王兴祖气往上冲,将要过来,忽听台下一声喊叫说:“师傅来也!”要问来人上台怎样动手,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艾虎与群贼抡拳比武 徐良见台官讲论雌雄   且说艾虎在台底下,与徐良、卢珍、冯渊正夸奖那个穷汉,忽见台上把那穷人请过去了。随后就见史云上台,一交手就跌倒,又被王兴祖这套言语侮辱。艾虎脸上实在下不去了,他便分开众人,往台上一蹿说:“师傅来也!”王兴祖一看,这个是夜行术功夫,身高六尺,一身青缎衣襟,壮士打扮,黑黄面皮,粗眉大眼,肋下无刀。原来艾虎上台之时,先把刀交与芸生大爷,叫他紧贴着擂台站立,倘若用刀之时,再与他要。此时史云把两个看台的打得满台乱滚,说:“我师傅前来,不干我的事了。”往台下一滚,于奢把他抱住了。这两个看台的,冷不防叫史云砸了个鼻青脸肿。   王兴祖看了艾虎飞纵的功夫,就知道此人本领不差,抱拳含笑道:“这位尊公,打擂可曾挂号?”艾虎也就一恭到地,说:“台官爷在上,小可没有。皆因我落乡居住,学了两趟庄稼把势,无非就是看场院而已。我本就不会,还收了一个无知的徒弟,方才他得罪你老,我如今上台,也不敢称什么打擂,是与我徒弟给你赔礼来的。”王兴祖说:“尊公不挂号,可留下名姓。”艾虎说:“不必问我,我本是无名之辈,未走三合两趟,你把我踢下台去,我还不至于甚愧;我若说出名姓,台下看打擂之人甚多,岂不被人耻笑!常言说没高山不显平地,没有你那高明,显不出我这不好来,我就是与你接拳垫场子而已,请台官爷发拳罢。”王兴祖见他说话卑微,心中打算,他必是高明。可巧房书安过来,他瞧艾虎年轻,说了一片无能的言语,他打算要在人前露脸,说:“大哥连打了四、五个人,这个该让给小弟罢。”王台官求之不得,说:“贤弟小心了。”房书安点头过来,与艾虎并不答言,伸手就打。三两个弯儿,艾虎用单手把他脖子勾住,往怀中一带,“噗咚”一声房书安趴倒。艾虎用拳照着脖子上就是一拳,把房书安打的哎呀一声叫唤。黄荣江过来,走两个弯儿,被艾虎把他抓住胳膊,横跺子脚,噗咚踢出多远。黄荣海过来,被艾虎双手一晃,用扫堂腿,扫了个筋斗。常二怔过来,三五个弯儿被艾虎踢倒。胡仁过来,转眼之间也就被摔倒。火判官周龙过来,走了有数十余合,未分胜败。王兴祖过来,在当中一隔,说:“还是我们二人较量。”艾虎说:“可以使得。”复又抱拳,往当中一凑,动起手来,蹿高纵矮,台下那些人,复又叫起好来了。徐良在下面看艾虎气力不佳,怕老兄弟吃亏,把刀交给芸生,分开众人,往上一蹿,说:“你们真不讲理。你们共有多少人替换着,把人累乏了,然后你台官动手。”   徐良这一上台不要紧,头一个房书安“哎呀哎呀,削鼻子的祖宗到了”,往后一仰,噗咚一声,摔倒台下。他掉下擂台去,众贼一阵大乱,噼噔噗咚类若下扁食一般。周龙、周凯、张大连、黄荣江、黄荣海、赫连齐、皮虎、金永福、金永禄一并全都蹿下擂台去了。带累的常二怔、胡仁也跟着跑了。台上就剩王刚、柳飞熊、秦业、陈正,余下尽是看台之人。对面看台上东方亮正问那穷人,忽见白眉毛蹿上台去,大家乱跑。东方亮与东方清说:“贤弟,不好了,这是那个白眉毛上去了。”东方清叫家人看兵器伺候。从人答应一声,赶紧备单鞭双锏,东方亮与那个穷人说:“有甚么话,咱们少刻再说,不怕你有甚么塌天大事都有我一面承当,少刻你帮着我们动手,我准保你后半世丰衣足食。”穷人说:“我这个穷苦,倒是一件小事,我有一件大难心之事,就是员外也不能与我帮办。只是员外有这一句话,我就感激不尽,若要用我之时,万死不辞。”东方亮说:“很好。”先叫家人取出一双靴子给他换上,找了一口单刀,此时看台上酒已摆好,教他在看台上吃酒,他执意不肯,东方清叫家人带他上厨房吃饭。总镇大人见徐良蹿上台去,东方亮、东方清都预备了兵器,自己往下看蒋爷行事。   再说徐良上台,说:“台官既摆擂台,必须正大光明。取巧赢人,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先教别人过来把打擂累的乏,然后你才过来,一个人有多大气力,你果然是准赢。来来,我们两个人比试。”王兴祖早听见东方亮说过,他是徐庆之子,名叫徐良,外号人称多臂熊,与绿林人作对。想着他这一上台,必没安着好意,今比非得赢他,这个擂台方能摆住,要是输与他,就得瓦解冰消。随即说:“你姓甚名谁?”徐良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姓人,我就是那个卖醋的人老西嘛!你叫什么?”王兴祖说:“我叫王兴祖,外号人称神拳太保。”徐良说:“你就是那个太保儿子?”王兴祖说:“你满口乱道,过来,我们两个较量。”徐良说:“使得。”二人一交手,徐良并不讲什么行门过步,上去就打,行一拳就一脚,不按正规矩打。眼瞧着他是五花炮,三五个招数,就变成八仙拳,一转眼就是迷宗拳,三五招数变成猴拳,地躺拳,又改四平大架子,串拳,擦拳,变为开山拳,把王兴祖打了一个手忙脚乱。忽上忽下,行东就西,地躺拳满地乱滚,猴拳、小架子、八仙拳,晃晃悠悠,就是王兴祖也不知道他的拳是哪一家门路,整是一蹚大杂拌。擂台之下不懂得的连连叫好,行家看着全是暗笑,只不知道是什么招数。看台上东方清说:“哥哥,人是只可闻名,不可见面,哥哥请看,这个人算是什么本事?”东方亮也瞧着纳闷,说:“此人大概没有多大本领。”东方清说:“这个老西,不是王贤弟的对手,活该今日,要给大众朋友除害了。待我过去,等王贤弟不行之时,我好与他交手。”东方亮说:“贤弟先不用过去,打量着再有三招两式,他就得输给王贤弟。”果然再瞧,徐良不行了,有前劲没后劲,眼看着身躯乱晃,手迟眼慢。王兴祖本是粗中有细之人,先前尽接徐良的招数,自己并不换招,这叫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等把徐良的主意看准,再设法赢他。一看此时徐良透乏,自己暗暗欢喜,准知道今天万不会输了,这才施展近身的招数。徐良眼看招架不住,王兴祖使了一个扫堂腿,徐良往起一蹿,容他腿扫将过去,然后脚站实地。不料王兴祖使的来回扫堂腿,扫过去虽然躲开,扫回来躲闪不及,噗咚一声,山西雁栽倒擂台,被王兴祖把他抓住,用尽平生之力,把徐良举将起来,恶狠狠要往台下一摔,只听“叭嚓”一声,红光崩现。要问徐良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二英雄力劈王兴祖 两好汉打死东方清   且说徐良,被王兴祖把他举起来,台官抢了上风,举着徐良奔到台口,自己一卖弄,说:“山西人,你打量着我们不知道你叫徐良,外号人叫多臂熊,是与不是?你自觉天下无敌,今日遇见姓王的,是你死期至矣。”把徐良头冲台下,恶狠狠的就摔,台下都一着急,卢珍也要上去,展爷也要上去,就是冯渊直乐的拍掌哈哈。蒋爷说:“冯老爷,你们两个是口仇,见面就辩嘴,如今他已摔倒,你反倒乐起来了,他眼前就有性命之忧,你就要乐,也不可明显,旁人看了不雅。”。冯渊说:“我非是恨他,这样他就赢了。”卢珍说:“他已被人家举起来了,怎么还说是赢?”冯渊说:“你们不知道,这一举起他便赢了。”蒋爷问为什么?冯渊说:“上次我们两个人,皆因玩笑,急了打起来,我把他踢了一个筋斗,把他往起一举,他双手一扣我的脉门,我这半边身子,全不得力,他就把我举起来了,要拿着我的头砸蒜,他教我叫他祖宗,他才饶哪。”正说之间,冯爷说:“你们看举起来了不是!”原来徐良专有这样一手功夫,特意的教王兴祖举起来,王兴祖他又卖弄,说了半天话,这才要扔,徐良早就扣住王兴祖右手脉门,用尽平生之力一扣,王兴祖就觉得半身不遂相似,把身子一歪,倒在台上。看徐良一转手,把他举将起来,也是往前一探身子,叫台下之人:“接着,台官下去了。”叭嚓一声,把王兴祖摔下去了。王兴祖往下一摔,台下之人,往后一退,早被韩天锦、于奢两个人抓住,一个人抓着一条腿,往两下一劈。这二位站殿将军,抱了半天柱子要拆,拆不动,见王兴祖下来,这二人是万岁爷驾前的举鼎之人,天然力量,这个说我捉着的,那个说是我捉住的,用力两下一劈,就听嗑嚓一声,把王兴祖劈作两半,韩天锦、于奢两个人,每人提着了一个人片子。   此时台上一阵大乱。徐良把王兴祖摔下台去,就见王刚、柳飞熊、陈正、秦业由兵器架子上抽枪拉刀,奔来要结果徐良的性命。艾虎与芸生要刀,连大环刀也交给徐良。山西雁一接刀,险些被王刚扎了他一枪,艾虎在王刚左胯上踹了一脚,王刚栽倒,柳飞熊过来就是一刀。徐良可就还过手来了,一回身呛啷一声,把柳飞熊的刀削为两段,大环刀跟进去,要结果那贼的性命。柳飞熊把刀一扔,尽命的往台底下一蹿,逃了性命。陈正见势头不好,不敢动手,就蹿下台去。秦业过来救了王刚,也被艾虎把刀削为两段,王刚先逃去了,秦业的头巾被艾虎削去了半边,也就蹿下台去了。看擂台之人,早就跑了。说书人一张嘴,难说两家话。   且说蒋爷见徐良把王兴祖往下一摔,急望看台上双手一招,白雄就看见了。东方亮、东方清说:“叫家人看兵器。”东方亮原是陪着知府,东方清陪着总镇,那总镇就对着东方清,把桌子一翻,哗啷一声,碗盏家伙摔成粉碎。那张桌子对着东方清去了。东方清一抬脚,对着桌面子上就是一脚,那桌子复又回来,总镇将要奔东方清,桌子踢回来,撞在肩头上,又磕在膝盖上,皆因地方窄狭,未能闪开,白雄不能拿人,倒被撞了一个筋斗。紧跟着总镇大人的两员偏将,是两个承信武功郎,亲兄弟二人,一个叫童仁杰,一个叫童仁义。见大人摔倒正要过来搀扶,白雄说:“快拿人。”二人过来,将要动手,东方清一抬腿,踢了童仁杰一脚,也把他摔倒看台之上。东方清接双锏蹿下看台,白雄起来,看东方亮把知府肋下一夹,也蹿下看台去了。白雄一着急,在蒋展二位跟前说了大话,只得奋勇下台拿人,遂吩咐二百兵丁,捉拿东方亮、东方清与知府,不得有误。童家弟兄与总镇大人都是行伍出身,也就蹿下看台,下面有二员偏将,往下一传号令,叫那二百名兵丁,都用蓝布包头,长短家伙,往东方亮、东方清一围。此时东方弟兄二人,不用官兵围裹,早有人把他们圈住了。头一个就是展南侠,紧跟着又是蒋爷,刑如龙、刑如虎、冯渊、胡小纪、乔彬、马龙、张豹、史云、于义、白芸生,也就赶奔前来。东方弟兄这身功夫,本也不错,一个使单鞭,一个使双锏,分量太大,展爷的剑,不肯削他们的鞭锏,怕损伤了自己宝物。故此二人,越杀越勇,后来兵丁往上围,连总镇大人也闯上来。最可叹者,那些瞧看热闹之人,也有带着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皆因是团城子东方亮的家人,他们见台下劈了王兴祖,他们也拿长短家伙,奔于奢、韩天锦而来,狐假虎威,全说:“拿呀,拿凶手哇!”韩天锦、于奢每人手中提着半片人片子,抡开了乱打众人。于奢那里舞着一个脑袋,一只胳膊,一只腿,肝花肠肚,遍地皆是。也有打着团城子的人,也有打着看热闹之人,也有胆小的,被人片子一撞,就吓晕过去,躺在地下,又被众人乱踏,丧了性命。此时东方亮手下从人,机灵的早已逃命,痴呆的还在那里动手。抡人片子的,越抡越短,后来就剩了一条大腿,也奔东方亮那里去了。大声喊叫:“闪开了!”抡大腿就砸,一个冲着东方亮,一个冲着东方清砸将下去,二人用鞭锏相迎,只听“叭”的一声,直招架不住。仗着二人身体灵便,往前一蹿,正砸在后脊背上,往前扑出好几步去,几乎栽倒。东方弟兄直不敢再与韩天锦、于奢二人交手。也就打算着要跑。   这时忽听正南上一声喊叫,说:“员外爷,不要惊慌,小可到了。”东方亮一听,原来是那个穷汉到了,暗暗欢喜,准知道这个人本领高强。连忙说道:“贤弟快些上来。”喊叫了半天,再找那个穷汉,踪迹不见。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是蒋四爷一听那个穷朋友到了,先就迎将上去,切近一看,那穷人手中,提着一口刀。蒋爷说:“朋友,你先等等动手,随我前来,有句话说。”蒋爷把他带到擂台后面,说:“朋友,你认识不认识我?”那人说:“不认识你老人家。”蒋爷说:“我姓蒋名平字泽长。”那人说:“你就是蒋四老爷呀!久仰,久仰!”蒋爷说:“你知道这二位员外,是做什么的人?”那人说:“不知。”蒋爷就把他们私通王爷造反,盗冠袍带履的话说了一遍。那人一听,吓得颜色更变,连忙说道:“小人实在不知他是个反叛,如今既蒙老爷指教于我,我天胆也不敢与老爷们交手,我快些遁去就是了。”蒋爷说:“你可别走,我先问你,跟什么人学的武艺?”那人说:“我的师父姓吴,叫吴永安。”蒋爷说:“外号人称双翅虎,对与不对?”那人说:“正是。”蒋爷说:“这可是活该你应当时来运转了。我们这里,有你一位师兄弟,如今已然作了官了,少刻你们见一见,你有什么难心之事,我们大众与你设法,你可千万别走。”那人说:“既有这样机会,我不走了。”蒋爷说:“我也不过去动手了,我们找个高处,看他们拿人罢!”刚找了一个高阜,忽见东南上,跑来了两个人直奔擂台而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史丹、龙滔,都是肋下佩刀,腰内还掖着绳子。   这二人是天彪给他们送的信。小爷等他们大众上白沙滩去后,这个热闹,谁不去看,除了更夫,余者全走了。小爷出东门一看,有三辆太平车在那里等着,过去一问,是蒋四爷打发来的。小爷说:“我就姓龙,你们把车赶到东门里去,等着我来。”回身直奔清净庵,先见他两个妻子,说:“我们天伦打发他三辆车来,接你们回家,不然少刻就有官人前来,封门抄家,省得把咱们封在里头。”东方姣、东方艳二人一听,说:“我们先告诉娘亲去。”三人一同见了老太太,就把少刻就要封门抄家的话说了一遍,又把外面三辆车等着接大众上常州府的话说了一遍。老太太一闻此言连连点头说:“好,这就是我们娘儿们出头之日了。你们多带些金银细软,等我把晌午功课交完,我们一同起身。”姣艳二人,点头出来,到东西屋内,收拾细软的东西。”天彪也帮着一包袱一包袱的扛在车辆之上。大家收拾完毕,不见老太太出来。天彪问:“怎么她老人家功课还没完哪?咱们快快走罢。”东方姣说:“她老人家功课不完,谁也不敢过去。”天彪轻轻进去一瞧,高声喊叫,说:“可了不得了,老太太上了吊了!”姣艳二人闻听此言,连忙赶至上房,天彪把老太太卸将下来,大家痛哭一阵。东方姣说:“这里有她老人家一个寿木,把她装殓起来,我们再走。”大家将棺木搭来,把老太太装殓停妥,将盖儿盖好。天彪带着婆子,给龙滔送信,出来上车,回家去了。史丹、龙滔二人,拿了绳子,直奔白沙滩,到了那里,闯将进去。东方亮、东方清见有两个近人来了,连忙说道:“史龙二位,快些个帮我们动手。”二人连连答应,说:“使得,使得。”东方弟兄只顾说话,不料一个受了一腿,一个受了一镖,噗咚噗咚,俱都摔倒在地。要知二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亲姊妹逃奔商水县 师兄弟相逢白沙滩   且说东方弟兄,见着打更的头目,只顾说话,稍一疏神,东方清肩头上,被于奢叭嚓打了一镖,栽倒在地。又被韩天锦在头颅上狠命一脚,踢了个脑浆迸裂。东方亮见兄弟已死,心如刀绞一般,打算着要逃命,不料被金枪将于义,在腿上噗咚打了一镖,身子往后一栽,摔倒在地。于奢、韩天锦抡腿又要打将下去,于义拦住说:“留他的活口。”史丹、龙滔那里肯容他起来,过来用绳子将东方亮四马倒攒蹄的捆好。蒋爷也赶奔前来,此时一看,已没有东方亮的余党。   这时,徐良在台上远远看见有三个人直奔西北,看着面熟,当时想不起是谁。前面两个俱是武生相公打扮,后面一个是壮士打扮。按说徐良眼睛最毒,只要见过一次,隔过三年二载,都是想得起来的。这三个人就是面熟的,又一细想,忽然想起来了。见后头那人身上背着一张弹弓,是金弓小二郎王玉,前头两个定是两个姑娘。原来王玉同着打擂的一齐出来,趁乱之际,一抽身复又回去,直奔红翠园,见了二位姑娘,先问妹子玉仙打算怎么个主意。姑娘说:“就是我昨天那个主意。三哥,你出西门打听打听他们擂台事情,吉凶如何。”王玉出了西门,可巧正碰见臧能。臧知府纱帽也歪了,玉带也折了,教一个班头背着他飞跑。王玉问擂台情况,臧能就把擂台上事情,始末根由说了一遍。王玉说:“大人疾速逃走要紧,不可久待。”知府教人背着回衙去了。王玉回到红翠园,就把知府的话,又加上些个利害言语,说总镇带来多少兵将,也是拿大哥来了。姑娘一听,也就无法,只可同着他逃难去罢。王玉又说:“要走我们还是得快走方好。”玉仙说:“姐姐,咱们要同着三哥走路,他是个男子汉,我们大大不便,要依我的主意,咱们女扮男装。”金仙说:“使得!”两个姑娘摘了头上钗环,洗去脸上脂粉,耳朵眼用白蜡捻死,薄底靴子塞上棉花,蹬好靴子,穿上汗衫衬衫,箭袖袍,戴上武生巾,带上些散碎银钱,肋下佩刀,链子锤链子槊单有两个红绿口袋,二位姑娘俱都带好,另包了三个包袱,全是金珠细软、替换衣裳。王玉背上弹弓,挎上弹囊。姑娘吩咐婆子丫鬟,各自逃生去罢。二位姑娘同王玉一出西门,看擂台之人东逃西奔,四下乱跑。玉仙迎着打听,那人告诉别往那边去,擂台上的台官被人家活活的打死了,东方亮被人拿住了,东方清被人打死了。姑娘闻听此言,怔了半天,王玉催逼快走,玉仙无奈,直奔西北。心中一想,姐姐她从了王玉,明是兄妹,暗是夫妻,自己如今孤孤单单,无依无靠,活着也无意思,死去倒也干净。我倒想拚出这条命去,见姐姐不大愿意,必然是怕死,再说王玉又是个外人,只可另行打算便了。直往前走,天色已晚,迎面一片大苇塘,全是旱苇,玉仙见有从里面出来之人,回头说:“三哥,咱们从哪股道过去?天色可是已晚了。”王玉说:“就从这苇塘穿过去,外边可绕了道了。”玉仙说:“这个苇塘没有道路,还不定有水没水。”王玉说:“二弟没走过这里,你看那不是出来的人吗?”王玉在前,玉仙跟着金仙,身临切近,果然里边是挺宽的道路,远看是苇叶搭着苇叶,乱哄哄的,进了苇塘,由南往北,走到里面,共有五条岔路口,全都可走。这片苇塘周围有两顷多地,叫赵家苇塘。三人一进苇塘,不料山西雁早就认出他们,料着三个人必要逃窜,自己远远跟下来,不敢身脑切近,怕被金仙、玉仙看见,皆因惧怕两个丫头的链子家伙。容他们进苇塘,他赶将进来,走在五个岔路口,心中一盘算,不知他们走哪股岔路,眼看天色要晚,听冯渊说他们要奔商水县,必从正北出去。一横心别管对与不对,往正北追赶。出了正北苇塘一看,再找三个人,踪迹不见。一想他们没从正北,必从正东,不然就是东北,自己一扭身,又要进苇塘,忽见艾虎从里面出来。小义士在擂台上,见三哥由正北下去,就知道三哥必然有事,他也就追下来了。跟着徐良进了苇塘,也走正北,出了苇塘,二人正碰在一处。艾虎说:“你上这里作什么来了?”徐良就把金仙、玉仙改扮男装,同王玉三个人逃窜,追至此处不见了的话说了一遍。艾虎说:“天色已晚,这两个丫头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我们先回去罢。”徐良点头,复又从苇塘旧路出来,直奔擂台。   且说蒋爷见拿住东方亮,大家会在一处,马龙、张豹、胡小纪、乔彬、于义过来,都与大众见礼。于义过来把东方亮那支镖起出来,收在兜囊之内。展爷见众人全不打了,只有于奢、韩天锦二人拿着两条大腿乱磕,当玩意儿一般,倒打起来了。蒋爷教邢如龙、邢如虎把他们劝住,二人把两条腿一扔,过来见礼。总镇大人过来请罪,连四个偏将童仁杰、童仁义、张成、董茂,皆因未拿获三个人,全上前来请罪。蒋爷说:“你们何罪之有?还有许多事情,非大人不能办理。”白雄见蒋爷这套言语,这才放心。蒋爷叫他派兵将团城子里面男女俱都放将出来,把门封锁,然后至里面查点财产,东西开写清楚,听候旨意。叫展爷带领四员偏将兵丁等捉拿知府,把晃绳上马匹解将下来,叫他们大众骑上,投奔知府衙门。又叫总镇派人,把擂台上家伙,金银锞锭,查点明白数目,暂且交总镇衙门。所有擂台前死的这些人,全叫拉在一处,准其尸亲认尸。是团城子余党死了白死;是瞧热闹的,给一口棺材,二十两埋葬银;是看热闹的若带重伤,给银十两,轻者五两;是团城子里人不给。团城子余党,挖一个大坑一埋。又找挂号的那个小官,早就遁去。展南侠连总镇,并留下这些兵丁,全照蒋爷这套言语办理去了。   蒋四爷复又回身问那穷汉说:“我们的事已完,问问足下,贵姓高名,有什么难心之事,说将出来,我们好与你分忧解恼。”那人未曾说话,一声长叹,将要说他的事情,忽见外面艾虎、徐良进来。蒋爷问两个人上哪里去了,徐良就把金仙、玉仙同王玉逃窜的话,对蒋四爷说了一回。蒋爷道:“让他们三个人去罢,我们先办这个事要紧。”复又问穷汉,那人含泪说:“我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玉麟村人氏,姓刘名士杰,外面人称义侠太保--”艾虎说:“你等等,你们乡亲有一个范仲禹范大人,你可认识?”那人听到这里又一声长叹,说:“那个人再不要提起,丧尽天良。”蒋爷问:“怎么见得?”刘士杰说:“我父亲在时,开着一个广聚粮店。皆因那年恩科,范大人一家三口,一贫如洗,是我父亲借给他们盘缠,还有一匹黑驴。不想他进京,得中头名状元,由中状元之后,就算到我们家里报了一回喜信,后来连片纸没见。至今听说他得做了尚书,我们是音信不通。众位请想,岂不是丧尽良心么?”蒋爷说:“这内中必然有事。你为何弄得这般狼狈?”刘士杰说:“从小的时节,我不爱习文,尽好习武,请了几位教师,都是平常,可巧我们铺中新来了一个打杂的伙计,这人年过六旬开外,极无能的老头子,谁也看不起他。这日我在铺中吃饭,叫他盛饭,他把碗拿起来给我摔成粉碎,还说:‘伺候老掌柜的可以,你怎么配叫我盛饭!’我也没动气。那日我刚倒好了茶,他拿起来就喝,我也没动气。他连试了我几次,那日晚间才说了实话,他是一身的功夫,所以,我的本领全是此人教的。”徐良问:“此人到底姓什么?”刘士杰说:“姓吴,叫吴永安。”冯渊过来说:“原来是师弟到了。”刘士杰问:“师兄贵姓?”冯爷说:“我姓冯,你听见过没有?”刘士杰说:“你就是圣手秀士冯渊大哥吗?”冯爷说:“正是,方才我说你像我们本门中招数,还是我这眼力不差。如今师傅还在与不在?我由十四岁离开师傅,只如今音空信杳,你必然知道师傅的下落。”刘士杰听他是师兄,先给师兄磕头,然后又道:“武艺学会,我师傅就故去了,埋在我家坟墓之旁。我师傅就有一个侄子,名叫吴贵,外号人称精细太保。以前见过的时节,就知道他与人家护院,后来我去找他送信,哪知找寻不着。及至回来,连我们铺子,带我们家,失了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只可寻亲觅友度日,半年光景,这日到江夏县城内找一笔账,不料见着我的师兄吴贵。他在县衙当了一个班头差使,把我收留在他家内,住了半年有余。他有一个从小收留下的干兄弟,复姓尉迟名善,由九岁捡了来的,长到十九岁,那一身的功夫,全是他教的。到了十九岁上,那尉迟善常常的调戏邻人家女子,人家告诉我师兄,就打了他一顿,两个人从此结仇。后来又有一个邻家之妇,是个淫妇。他那晚住在这妇人家中,又被吴贵看见,次日回来,吴贵把他捆上一定要杀,是我苦苦的哀求,这才饶了这厮,把他打了一顿,整整的两个月才好。不料他伤一好,不将恩报,反将仇报。这日我同着我师兄从外面回来,天有三鼓,回家一看,我嫂嫂、侄女尽被他杀死,留下名姓逃出去了。我师兄急得口吐鲜血,只得报官相验。第二天,东门杀死一个妇人无头,第三日杀死一个妇人无右手,县老爷升堂,与我师兄要案犯,把我师兄活活的气死。县老爷又要能人办案,快壮两班班头把我公举出去,把我师兄的差使给了我。我粘着闪批文书在山东见过他一次,没把他拿住。如今我又奔在此处,连一点影子皆无。”蒋爷说:“你粘着闪批文书,你不会上各州县要盘川去呢?”刘士杰说:“我一概不懂。”蒋爷说:“我自有主意。”不知如何办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金弓二郎带金仙单走 莲花仙子会玉仙同行   且说刘士杰说了他的来历,大家听着实在可恨。蒋爷说:“无妨,你与我们冯老爷是师兄弟,我们也是奉旨办案拿贼,我们合在一处,免得你受多么大的苦处。”冯渊说:“我给你见一见众位老爷们。”带着刘士杰,一一相见了一回。相见已毕,蒋爷叫官兵搭着东方亮,带着刘士杰,所有众人,俱奔公馆而来。公馆门外顿时间轿马盈门,合着南阳府全城文武,大小官员,俱都奔公馆来了。展南侠也就回来,告诉蒋爷大众,知府携印脱逃,臧能之妻,在后面吊死。总镇从团城子到来,告诉蒋展二位,放出四个人去,把前后门封锁,若有私自出入者,立即锁拿。此时冯渊给刘土杰换了一套簇新的衣服,这一穿戴起来,真是英雄的气象。冯渊也很欢喜,省得大众看不起他,这可算有了臂膊了。总镇大人要接大众上衙门去,不用住公馆了。到了次日,掩埋尸首,查点团城子里面东西上账簿,带往京都。赔补美珍楼的家伙钱,从酱园里捞出来的周瑞尸首和从红翠园土坑内起出的赫连方尸首,也埋在白沙滩,赔了一缸酱钱。东方亮之妻,埋在他们坟茔内,玉面猫熊威、赛地鼠韩良挖将出来,用棺木成殓,总镇大人派抬夫送回他们原籍去了。蒋爷带着刘宏义之子刘士杰见了白雄,又打听范大人事情。白总镇是他妻舅,他焉能不知道哪,自从中状元之后,先去的喜信,乍得状元没钱,也知道刘家的富足,暂且不用还银,等得了户部发给,寄去银二百两,后得工部侍郎,寄去银五百,二次全没见回信,家人也没有回来。第三次寄银子,叫心腹家人去的,复又回来告诉,老掌柜的故去了,家里失了一把天火,后人不知去向。白雄说:“我姊姊、妹丈一闻此言,整哭了三天。”刘士杰这才知道,范大人不是丧尽天良。白雄一见刘士杰,问明来历,就送他衣服靴帽之外,还送有银子一百两。后又打木笼囚车,押解伏地君王入都。   且说群贼由擂台上逃跑,到了晚间,周龙、张大连、黄荣海三个人,乱打呼哨,哨来哨去,慢慢的贼人复又聚在一处,就没见三尺短命丁皮虎。黄面狼朱英没在他们一处打擂,头一天他就奔宁夏国,与王爷送信去了。众贼聚在一处,面面相觑。大家议论团城子事败,全坏在这个老西一个人身上,我们如今投往何方才好?还是小韩信出的主意,说:“我们投宁夏,潼关不好过去,不如奔姚家寨找晏贤弟去,好与不好?”周龙、周凯、常二怔、胡仁、房书安、黄荣江、赫连齐异口同音说上姚家寨。到了次日晌午,才遇见了皮虎,说金永福、金永禄从擂台上下来,即扑奔陕西去了。金头活太岁王刚、柳飞熊、陈正、秦业蹿下台来,聚在一处,全投奔朝天岭去了。   再说金弓小二郎王玉,带着金仙、玉仙走到苇塘,奔的是正东那股岔道,直到出了苇塘口,往后一瞧,只见金仙,不见玉仙,金仙教王玉回苇塘找玉仙,王玉说:“咱们在此处等等罢,也许在里面小解小解,我怎么去找去呢?”金仙说:“也倒有理,咱们就在此等候等候。”等了半天,不见玉仙出来。金仙仍是叫王玉去找,王玉进了苇塘,往里一蹲,其实愿意不见玉仙才好,故此往那里一蹲,耗了半天,这才出来,就对金仙说:“没见了。她也许前边走了,你我未能留神,也许她错了路,她知道我们奔黑虎观去,不如我们上黑虎观等她去罢。”若论金仙与玉仙可是亲姊妹,人性不大相同。玉仙是个精明强悍之人,烈性胜似男子;金仙生的忠厚,不善言辞,是个没主意的人。见王玉这么一说,虽不愿意,自己又无主意,只得点头,跟着王玉上黑虎观去,这一来可对了王玉的心思了。皆因他与金仙私通之后,他用言语戏弄过玉仙两次,玉仙说过他:“你得陇望蜀,你可小心首级。”故此王玉对她怕在心内,如今见玉仙一丢,正合他心意。他带着金仙奔黑虎观,他暗暗盘算,作为是他在外头打听囚车几时到,纵然到了,他回去也不提起,等着听见京都的准信,剐了东方亮之后,再告诉金仙,大事已完就算无法了。他好带着金仙投奔朝天岭,一夫一妻,过日子去。   再说玉仙跟着姊姊正往东走那个岔路,忽见由西岔路出来一人,穿一件湖色道袍,酱色背心,白袜青鞋,杏黄丝绦,背插宝剑,蓝缎九梁巾,面如傅粉,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彼此对瞧了一眼。那道人目不转睛,尽瞧着玉仙,就顾不得走路了。玉仙一见好生面熟,想是在哪里会过一般,忽然想起来了,容那道人将脸一转,玉仙在他肩头上拍了一拍,低声说:“随我来。”玉仙就顾不得姊姊与王玉,直奔塘西去了。出苇塘的西口,路南有个树林,二人进了树林,找了块卧牛青石坐下,玉仙说:“小泉,你还认得二姑娘不认得了?”原来这个就是莲花仙子。因他同着张鼎臣与白菊花逃奔姚家寨,那日晚间住店,见南街上有个美貌妇人,晚间要同晏飞借那熏香盒子前去采花,白菊花不借,二人口角分争,张鼎臣在旁劝解,到了次日,纪小泉不辞而别,自己单走下来了。张鼎臣与晏飞一看莲花仙子不知去向,二人也没找他,就奔姚家寨去了。纪小泉自己一人越走越有气,恨白菊花不念活命之恩,借熏香盒子他都不借,怪不得人说他意狠心毒,自己这一走,可奔团城子去了,心内仍是想着玉仙。这日正走苇塘,忽见对面有一个武生相公,瞧着面熟,也是想不起来,将一转脸,被人家拍了一拍,他就跟着走至西口外头。进了树林,忽听他自称二姑娘,心中一动:“你莫不是团城子的二姑娘罢?”玉仙说:“你还认得我?”纪小泉赶紧双膝点地,问道:“你老人家为何这般光景?”玉仙听他这一问,不觉凄然泪下。就把团城子的事情,始末根由,细说一遍。纪小泉一闻此言,忽然心生一计,连忙问道:“二姑娘你这女扮男装,意欲何往?”玉仙又把金仙同王玉上商水县黑虎观的话说了一遍。纪小泉本是寻花问柳之人,当时机变最快,说:“二姑娘,我大伯父、二伯父待我如同亲儿女一般,这件事情我愿效劳,不用上商水县,我有个地方,二姑娘找一个所在等着。我把木笼囚车劫来,你老人家爱奔哪里,就奔哪里。”玉仙一听纪小泉的话,比王玉强得多,说:“真有此胆量也不用你一人前往,我们两个人前去。我就怕他们的人多,我死不要紧,倘若连累于你,我于心不安。”纪小泉说:“侄儿万死,不辞!”二人把主意定好。如何劫夺木笼囚车,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抢囚车头回中计 劫法场二次扑空   且说纪小泉要帮着玉仙劫夺木笼囚车,他本为的是就中取事,玉仙听他说出万死不辞的言语,自己更觉着喜爱于他。遂问道:“我们在哪里去等才好?”纪小泉说:“我们奔信阳州管辖的地方。那里有个孤峰岭,岭下有个洞,叫烟云洞。洞前有段沟,叫石龙沟。由南阳上京,总得打此经过。这个地方最幽僻,只要囚车一到,伸手可劫。”玉仙闻听,十分欢喜,两个人一同扑奔孤峰岭而来。当日晚间找店住下。一男一女同行,若要是真正烈女,再遇着真正君子,也还可以,类乎玉仙与纪小泉这样的男女,焉能保得住清白,二人就于当夜晚间,做出了苟且之事。这一来,纪小泉把死豁于肚皮之外。书不絮烦。这日到了石龙沟南面,有个小镇,叫孤峰镇。二人找店住下,就说是叔侄。玉仙也改了姓纪,有人问他就叫纪玉,小泉是他的亲侄儿,小泉也扮了一个武生相公的形象。二人虽是一男一女,这一打扮,还是真像两个宫宦的少爷,行事又慷慨,终日小泉出去打听囚车的信息。   这日天交晌午的光景,小泉回来告诉玉仙说:“囚车明日不到,后日准到。”到了次日,吃完早饭,小泉又出去打听囚车,离此只有数里之遥,给了饭钱出来,就在石龙沟偏北,有个小树林内一等。天到日色平西,就见官兵在前,都是些老弱残兵,扛着刀枪棒棍,三三五五乱走,谁也不留神这两个是劫囚车的。见囚车后面有几个骑马的,一个是本地守备,姓阴叫阴兆武,他是行伍出身,外号人称大刀阴兆武。酱巾摺袖,蛮带扎腰,面如冬瓜,骑一匹豹花马,马上挂着一口青龙偃月刀,上首是邢如龙,下首是邢如虎,后面骑马的是张龙、赵虎,紧后面有两个步下的,是韩天锦、于奢,一个拿着一条铁棍,一个拿着铜棍。韩天锦、于奢走的透乏,在石龙沟南面树林内歇息去了。又皆因天气暑热,还有十几匹马拉在后头,是开封府的班头韩杰、杜顺带着十数个伙计。这些人将走到小树林外,忽见树林中蹿出两个人来,说:“作死呀!”把那些兵丁吓了个胆裂魂飞,撒腿就跑。阴兆武闻听喊声,一抬腿,先把偃月刀摘将下来,就奔了玉仙来了。玉仙早把一对链子槊手中一提,阴兆武用的青刀,头一手就是青龙出水,玉仙往旁一闪,让过刀头,一抖左手链子槊,正打在手腕之上,右手一抖链子槊,又打在肩头之上,反斛斗坠马,仗着伤不重,爬起来就跑。邢家兄弟,一拉刀就上,这两个人,不偏不倚每人右手上受了一链子槊,撒手扔刀,掉头就跑。张龙、赵虎、韩杰、杜顺早被纪小泉杀得弃囚车而走,那些兵丁谁也不敢上前,转眼间尽剩了囚车。玉仙一见,欢喜非常,先过去奔囚车,那赶囚车的早就逃命去了。玉仙、纪小泉来至囚车之前,玉仙叫了一声:“哥哥,都是你不听妹子之言,至有今日之祸。”那囚车里面之人,蓬头垢面,满脸是血迹。玉仙把链子槊收起来,拉出刀,与纪小泉用刀剑把囚车一劈。纪小泉说:“你老人家慢动手罢,我大伯父不是花白的胡子么?这可是黑胡子。”玉仙细细一看,说:“哎哟,不好了,中了他们的诡计啦!”纪小泉说:“你细看看。”玉仙说:“不对,是假充做我哥哥。”玉仙拿着刀就杀,那个囚犯人说:“爷爷且慢,我有几句话容我说完。”纪小泉说:“别杀,让他说。”那人说:“我本是南阳府问成死罪之人,那日牢头进来净找有胡子的,谁愿假充东方员外,半路之上遇救,也把前罪免了;半路之上不遇救,到京也把前罪免了。我们都不愿意。有一位蒋四老爷,他便硬把我装在囚车之内,爷爷要把我放了,我指你一条明路。”纪小泉说:“杀了你也是无用,你说什么个明路?”那人说:“东方员外走的是小路,你们还可赶的上哪,如若追赶不上,到京都枫楸门外,那里劫脱法场,伸手可得。”玉仙就依了他这个主意。纪小泉说:“便宜你这老头子罢。”二人回头就走。原来这都是蒋爷出的主意,听见冯渊说他们要在商水县劫囚车,故此设了一个假的。真的东方亮,发髻里头给他按上迷魂药饼,多少人护送,小四义,刘士杰,南侠,请着冠袍带履,所有大众,保护差使,用的是一辆太平车,走小路入都。那边护送囚车的人,遵着吩咐,遇到有人劫车扔下就跑。张、赵、邢家兄弟连守备走后,韩天锦、于奢一见破囚车,问明情由,把囚车打碎,那犯人才出来,谢了二位站殿将军,独自去了。这二人也就投奔京师来了。   且说玉仙与纪小泉,依了犯人的主意,就奔京都小路而走。一路之上,并没碰见,沿路打听,并没人知道。那日行至枫楸门外,在关厢路北,找了个店暂且住下。可巧那店有一个东跨院,上房三间,路西另有一个小门,南面的墙临街,就住在这里,打听差使。吃完了早饭,纪小泉进城打听,天色平西,方才回来,告诉玉仙说:“开封府真有能人,差使今日早晨进城,不是囚车,就是寻常的车。包丞相大概明日奏明,早晨就降旨意,在晚膳后标进去。”玉仙说:“咱们打听明白,哪时出来哪时劫。”莲花仙子点头说:“咱们既来在这里,绝不能误事。”二人把主意定好,就在店中等信。   且说蒋爷押解着差使到了京都开封府,叫差役把东方亮搭下车来,班房内看押。展爷请冠袍带履率领着众人进去,就是刘士杰不能进去,也在班房等着听信。众人来到里边,见包公行礼,展爷把冠袍带履往上一献,公孙先生把包袱打开。包公正了正官服,参拜万岁爷物件,大家全都跟着行礼,然后用香案供奉。包公复又坐下,问大众怎么把冠袍带履取来,展南侠把始末根由,一五一十地回禀了一番。包公叫公孙先生打折本,以备明日五更奏明万岁。随吩咐升二堂,带东方亮审问,一摆手大家出来,二堂等候。   蒋爷出来,先把东方亮迷魂药饼起将下来,然后用铁链子把他锁上。忽听内面吩咐下来:“带东方亮!”蒋爷带着他进了角门,来至二堂。东方亮双膝跪倒,俯伏在地。包公在上面把惊堂木一拍,说:“抬起头来。”东方亮抬头一看,这开封府如森罗殿一般,包公居中落座,类若冥府阎君,怎见得,有赞为证:堂咸振,东方亮细把包公看,难免贼人心中有些动摇。分明是五殿阎君居中坐,令人一见怎不发毛。带一顶,三山帽,明珠嵌,镶异宝,细丝叠,金龙绕,如意翅,花儿巧,正面上,有绒桃,原来是颤颤微微一顶金镶貂。穿一件,品级袍,锦簇簇,绒绕绕,蟒翻身,龙探爪,穿五云,海水闹,八吉祥,水上飘,寿山福海一件紫罗袍。玉带横,玲珑妙,白壁身,蓝田照,刀口细,巧匠雕,恰正是一条银龙串满腰。皂缎靴,底不薄,包毡篆,灰土少,走金阶,步御道。论骨格,神威奥,文根本,武将貌,两额阔,立眉梢,目光正,三山妙,土形满,福不小,方海口,大耳朝,满部刚须颊下飘。性最直,多刚暴。菩提心,怜忠孝,恶逆子,把权奸恼,一任你皇亲国戚势大如天,犯之时也不饶。   且说东方亮揭去迷魂饼,忽然心中明亮,见包公端然正坐,恰似森罗殿一般,就觉身不摇自颤,体不热汗流。又见包公把惊堂木一拍,问道:“你就叫伏地君王么?暗地勾串贼匪,盗去万岁爷冠袍带履,家中摆设藏珍楼,害死两个校尉,暗地私通襄阳王,种种皆是不赦之罪,快些招将上来。”东方亮一想,不招不行,如若不招,也怕经不住三拷六问,倒不如一口招承免得受刑,或者有自己的朋友前来救我,也是有之。他就招了:藏珍楼是上辈所遗之楼,楼内虽放着冠袍带履,是白菊花所盗。私通襄阳王,是朱英传信,虽是种种不法,全不干他的事情。包公叫他画招,他就画了招供。把他钉时收监,叫先生打好折本,包公退堂,预备次日五鼓,奏闻万岁,呈进冠袍带履。   再说这日玉仙正要叫纪小泉出去打探,忽听外面一阵大乱,店家过去说:“二位相公,不看热闹去吗?”小泉问:“看什么热闹?”店家说:“明天这西门外头,杀反叛呢,今天瞧热闹人都去了。”小泉说:“明天剐人,为什么今天全去看?”店家说:“你们不知,有胆子小的,是今天去看,胆大的是明天去看,明天一者人多,二则地面哄得大利害。”小泉问:“今天看什么?”店家说:“看搭棚的,设立公案桌,栽上桩子,拉上绳网,明天马步军队,都在那里把守,全是弓上弦,刀出鞘,外面人想进去,一个也不能。”小泉说:“我们不爱看那个热闹,今天倒可以得便,少刻我们瞧瞧去。”一摆手店家出去。玉仙与小泉商议,是今天从牢狱救出来哇,还是明天劫法场好哪?小泉说:“今天晚上不行,一则隔着一道城,二则牢里人太多,咱们没到过里头,里面道路不熟,倘若哥哥与大众收在一处,大家一嚷,倒坏了事啦,若要劫牢反狱,非得人多不行,倒不如我们还是劫法场。可别容他到法场,一到法场,不容易救了。”玉仙先要到法场看看,小泉不教她去,说:“开封府人有往团城子去过的,倘若教人认出来,大事全坏。”玉仙被他一拦,也就下去了。小泉亲身去了一趟,半天方才回来。玉仙问他法场的情形,小泉说:“你老人家也不用打听,也不容他到法场,一到法场,就不好救了。此时城里关外,乱跑官人,全为明天护法场的差使。”玉仙又问:“你看那些官人,像有本事没有?”小泉说:“难道你没瞧见那些官人吗?杀一个全跑了。”玉仙说:“可惜那些钱粮给他们吃。”当夜早早安歇。次日五鼓之时,外面吵吵嚷嚷,玉仙起来拾掇利刀,带上链子槊,纪小泉挂上宝剑,先出来把西边小门关上,怕店家过来,复又进来,在屋中听信。听有马匹来回的乱跑,又听见说总没见差使到,纪小泉和玉仙在房中急得乱转。又等了半天,只得出去打听打听,开了西边小门,到了前面,店面已是大开,此时天已红日上升,往外一看,街上之人全站满了。外面营兵全是卒巾号坎,扛的是长短家伙,纪小泉打听说:“差使还没到么?”那人说:“不但差使没到,连城还没开哪,我们传的是五更天的差使,这个时候城还下开,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往常城门早就开了。”正说话间,从正东飞跑卜来了一个骑马官人说:“闲人闪开,差使到了。”纪小泉往回里就跑,进了东院,关上小门,叫玉仙,二人奔到那墙下,听见墙外破锣破鼓的声音,二人往墙上一纵,玉仙往外面一瞧差使,“哎哟”一声噗咚摔下墙来,纪小泉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要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玉仙纪小泉开封行刺 芸生刘士杰衙内拿人   且说玉仙与纪小泉纵身上墙,往外一看,见那护杀场的,弓上弦刀出鞘,马步队围着差使,前面有人打着破锣破鼓,就见有四个差役抬着一个荆条框子,上面插着个招子,就见里面有胳膊、有腿,脑袋上面,鲜血淋漓。玉仙一见,就知不好!可巧墙外边有个人与护法场的人说话,说:“二哥,我与你打听一件事,这差使准是在城里头剐的罢?”那人说:“不错,是开封府包丞相的主意,怕在城外头剐,有他的余党抢差使。城里头剐他省了大事了,少刻到法场,把他脑袋一挂,身子一扔,就算没有事了。”玉仙听见他哥哥已死,早就摔下墙头。纪小泉也就蹿身下来,把玉仙腿盘上,挼了半天,才悠悠气还。她把牙一咬,说:“好包黑子呀,黑炭头,我与你誓不两立!”纪小泉说:“不可高声,倘若被人听见,那还了得,有什么话,我们房中去讲。”玉仙哭哭啼啼,叫纪小泉搀着他,来到房中,坐在炕上,大放悲声。纪小泉苦苦的相劝,说:“你要大声一哭,叫外面听见,反为不美,我们打算报仇就是。”玉仙说:“我要不到开封府,我这口怨气难消。”纪小泉说:“我陪着你去杀。”玉仙这才把眼泪止住,对着纪小泉说:“海角天涯,你奔你的生路去罢,我今晚杀得了包丞相,那是该他阳寿将终我;杀不了包丞相,他手下能人甚多,我就死在开封府了。”纪小泉说:“你也不犯说这样绝话。我们今晚要去见机而作,不怕今天不成,还有明天,明天不成,还有后天,只要哪时得手,就务必结果他的性命,替我伯父报仇。”玉仙点头说:“我总不忍连累于你。”纪小泉说:“我言在先,我们生,生在一处,死,死在一处,绝无半字虚言,倘若我说话不实,必招横报。”玉仙听他言语,很觉欢喜,复又议论,倘要把他杀了,我们投奔何方?纪小泉说:“要结果他的性命,不如到黑虎观找我大姑娘去。”玉仙说:“她必定要上朝天岭。”纪小泉说:“你们总是亲姊妹,焉能离得开,只可你同着她上朝天岭为是。”玉仙说:“你意欲投奔何方?”纪小泉说:“我是海角天涯到处为家,没有准一定的所在,我可不上朝天岭。”玉仙说:“你不上朝天岭,我也不能上朝天岭。你能舍生忘死给我哥哥报仇,我也不忍抛下你一人单走哇。我们一同到黑虎观,见着我姊姊。把我报仇的事情对她说明,让她跟王玉上朝天岭,我跟着你,你说投奔何方,我们就投奔何方。”纪小泉一听,满心欢喜,依着玉仙就要上法场看看哥哥的首级去,纪小泉把她拦住说:“去不得,那里号令着一个人头,你过去看看倒不要紧,你一看不能不哭,你一落泪,那些看木笼的兵丁看见,一盘查你,你再一个张口结舌,又是不便。你若实系想念,等咱们到开封府行刺完毕之时,盗走木笼,回到家中葬埋去,那倒可以。”玉仙一笑,说:“到底一人不过二人智:”小泉出去开了小门,叫店家烹茶打脸水。早饭吃完,小泉,要去往开封府探道,玉仙点头,叫他快些回来。小泉出离店外,直奔城门,到开封府前后,全都看了一遍。认明来踪去路,复又奔到西关法场,一看高竿之上挂着木笼,木笼里面就是东方亮的脑袋。果然搭了一个席窝棚,有官人在那里看着,也有许多人围着瞧看木笼。自己转身回来进了店中,见着玉仙,就把自己外面所看之事,说了一遍。二人又议论谁杀,谁巡风,玉仙叫小泉巡风,她去杀去,小泉点头。   天有二鼓之半,玉仙倒换了女装,为是蹿房跃脊利便。小泉更换了夜行衣靠,背上宝剑,带了应用东西,姑娘也背上链子槊,吹灭灯烛,二人将门倒带,蹿房跃脊,出离店外直奔城墙。又对着护城河内没水,直到城墙下面,爬城进去,从马道下来,纪小泉在前,玉仙在后,穿街过巷,直奔开封府的西墙。纪小泉蹿将上去,正遇见打更的,小泉过去一握脖子,把打更的提在僻静所在,往地下一摔,把剑亮出来,那更夫苦苦哀求饶命。纪小泉问:“你们相爷现时确在什么所在?只要对我说明,饶你性命。”更夫说:“我们相爷在西花园子书房内面安息。别进这个垂花门,那面有个大门进去,见抄手游廊,路西有一个瓶儿门,进瓶儿门,有太湖石,就在太湖石后,东西配房,北上房五间,那就叫西书房。”小泉听明,说:“待等事完之时,前来放你。”随手撕他的衣襟,塞在口内,有一棵槐树,把更夫放在树后,二人扑奔那边大门去了。进门一看,果然是抄手游廊,东西俱是两个瓶儿门,当中是个厅,玉仙往西一指,扑奔正西去了。从瓶儿门蹿将进去一看,果然是个花园于,里面许多太湖山石,见北面五间厅房,挂着堂帘,里面灯烛辉煌,门外东西摆列四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白芸生,一个是艾虎。   原来在城里头剐伏地君王,不是包公的主意,是蒋爷的主意。旨意下来,把东方亮凌迟处死,团城子改为一座庙宇,所有他的田亩,以作抄产,里面抄出来的东西,陈列器物珍珠金银全行入库,以备荒年赈济;另换知府,案后仍然再访拿白菊花与带印脱逃之臧能,追捕东方亮的余党;冠袍带履,交给陈总管收四仪宝库;所有拿东方亮之人,俱得升赏。蒋爷亲身回禀包公,若剐东方亮,非城内行刑不可。包公依了蒋四爷的主意,只管吵嚷在枫揪门外去剐,其实在十字街,大解了六块,头颅号令法场。到了晚间,蒋爷正与展爷商议,此时邢如龙、邢如虎、张龙、赵虎、韩天锦、于奢,连韩杰、杜顺两个班头,俱都回到开封府,先回明蒋爷,半路上假囚车被人劫了去,就把怎么劫的话,说了一遍。蒋爷算计着,虽然剐了东方亮,还怕有事,晚间就派了大众,分出前后夜来,也有屋内坐更的,也有院中看更的,也有来回巡查的。蒋爷又把刘士杰的事情对相爷回禀了一遍。相爷另给他一套文书,无论走在什么州县地面,文武衙门,准他讨盘缠。这一道文书,要在身上一粘,无论走在那里,或办差,或要钱,不费吹灰之力,比江夏县的文书、大差天地相隔。蒋爷又把刘土杰带过来谢了相爷,后来艾虎、徐良、卢珍、芸生要与他结义为兄弟。刘士杰也点头应允,只可等着明天,看了个好日期再拜。此时刘上杰,跟着巡查刺客,玉仙到的时节正是艾虎、芸生坐更,在相爷书房外面倚子上坐着。   芸生看见由墙头上倏地过来了一条黑影,假装着没看见,特意说:“老兄弟,你多留点神,我先告告便。”艾虎说:“大哥请便。”芸生就奔太湖山石那里,假做告便。其实一回来,先把飞蝗石掏将出来,见玉仙还在那里趴着,打量着芸生真没看见她哪。芸生拿着飞蝗石。对着玉仙打将出去。“叭”的一声,正打在玉仙腮颊之上,玉仙一扭脸,背后拉刀,紧跟着又是一块飞蝗石,又打在玉仙肩头之上。这两块石头,打的玉仙吃一大惊,一扭身就蹿上墙去。芸生说:“有贼。”艾虎一听,也就拉刀往下就追。玉仙顺着游廊直奔正南,刚下游廊,奔四面的矮墙,说了一声:“风紧扯滑。”她为的与纪小泉送信。就见飕的一响来了一枝镖,只不知道这枝镖从何而至!低头一看,墙下面有一个人,又给了她一刀,吓的不敢站住、出了开封府直奔城墙,由马道蹿上城去。后面是艾虎苦苦不舍,追她到城墙之下,也打算由马道追上城去。追的玉仙一急扳了一块城砖,对着艾虎就砸。要问艾虎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回 艾虎三更追女寇 于奢夜晚获男贼   且说玉仙上了城,见艾虎苦苦的追赶于她,扳起一块城砖,就“叭嚓”   一声,砸将下去。也幸亏艾虎的眼快,往旁一闪,躲过城砖,倒把小义士吓了一跳,再往上一瞧,那个女贼踪迹不见。后面芸生也就赶到,艾虎要追,芸生把他拦住,二人同回开封府。   且说玉仙上城,刚要下去,又不舍纪小泉,自己心中想道,我嚷风紧扯滑,他怎么会没来呢?沿着城墙看了一看,还是看不见,心想,这纪小泉为我的事舍死忘生,倘若他要有点不测,如何对得起他?这时,忽见正东上来了一条黑影,飞也似直奔城墙,身临切近,正是纪小泉。玉仙这里一击掌,下面也一击掌,纪小泉蹿上城墙来。玉仙问:“你因何落后?我正放心不下,要寻找你去。”纪小泉说:“你说风紧扯滑,我可听见了,不能出来。我这里有种物件,你来看,比杀包文正还强哪。”就怀中拿出来递给玉仙。玉仙接着来一看,说:“哎哟,此物你从何处得来?”纪小泉说:“你奔了西院,我上了过厅,原来是个穿堂。那穿堂之内,东西都是屋宇,全是荷叶板门,东面有块匾,是印所二字。我心中一动,就用投簧匙,投他小锁,投开了门。进了里面,晃着千里火,见屋中有个竖柜,我把竖柜上小锁头扭下来,还有封条,全给他撕了;上面柜中,尽是公事,下面柜中,内有印色盒子,我把印匣上锁头拧开,把里面印信拿出来。这个时候,你在外面喊叫风紧,我不能答言,慢慢出来,也没人看见。我料你必是回店去了,赶在这里,听你击掌。你虽不能把包公杀死,我今得了他一颗印,别看他是个当朝宰相,没有印也不能做官。”玉仙说:“虽然得着他一颗印,是你得来的,我还得多少给我哥哥报点仇才行。”纪小泉说:“你要报仇,有一件可报的事情。”玉仙问:“哪件可报?”纪小泉说:“穿堂后头,就是他妻子所住的地方,那院内并无男子,你我前去把他妻子杀死,算报了仇了。要杀包丞相,只怕有些费事,看着他的人大多。”玉仙说:“那也使得。”纪小泉说:“今日天气可不早了,不然,明天咱们再去罢。”玉仙一定要去,纪小泉只得跟随。玉仙她把印揣好,二人复又下了城墙,扑奔开封府,仍从西墙进去,直奔后面,走到穿堂,玉仙还往印所瞧了一瞧。出了穿堂,将要扑奔正北,前面有一段长墙,另有四扇屏门,此时已然关闭,二人刚往墙头上一蹿,就见后面五间上房、两耳房,东西配房,刚要下来,不料东边角门,出来了一个人,一声怪叫,霹雳相似,说:“有贼了。”一个箭步蹿将上来,抡起铁棍向着纪小泉打来,纪小泉往旁一闪,当的一声,哗喇哗喇,打的墙头上砖瓦乱落。纪小泉、玉仙蹿下墙头,往西就跑。金铛无故大将军于奢这一喊叫,西院的人俱都听见了。卢珍、于义、刘士杰、白芸生全从西墙上来。这回艾虎可没来,皆因头一次,白芸生一追玉仙,艾虎也跟着追下来了。刘士杰一镖没打着玉仙,又一刀也没砍着,他见艾虎、白芸生全都追了女贼去了,他倒蹿进墙来,在包公书房台阶底上,保护包公。然后艾虎、白芸生、展南侠、蒋平全给包公道惊来了。蒋平见刘士杰说:“你作什么在这里站着?”刘士杰说:“我怕贼人的伙伴多,我们人都追下那个女子去了,倘若再来一个,包公这里岂不担惊?我故在此保护包公。”蒋平说:“这才叫见识哪!”倒把艾虎、白芸生嘱咐了一遍:“你们遇见这个事情,总要留看家的要紧。”然后进里面,与包公道惊。包公一摆手,大家出来。蒋平问:“这个女贼,你们看出是谁没有?”艾虎说:“我看出来了,就是三哥怕的那两个丫头。可不知道是金仙还是玉仙。”蒋平说:“管他什么仙,我们总以防范为是。”刘士杰仍然出来,还是白芸生、艾虎守着包公。   工夫不大,又听东院一嚷,艾虎没来,就是白芸生等全从西院上墙一看,这回可是两个人。大家全都蹿下墙,亮出兵刃,往上一围。又见从南墙上蹿过三个人来,是展南侠、邢如龙、邢如虎,就也往上一围。玉仙用刀乱砍,邢如虎用刀,展南侠用剑,往上一迎,“呛啷”一声,把玉仙刀削为两段。玉仙蹿出圈外,一回手把链子槊拉出来,对着南侠一抖,展爷急速用剑敌住,再用宝剑一削,可就削不动了。玉仙把一对链子架抡开,如同流星相仿,五尺以内,进不来人,随使随走,口中说道:“扯滑。”她就蹿上南房去了。邢如龙、邢如虎也就蹿上房去,玉仙下南房,奔西房下去,邢如龙一追也上西房,他本是一只眼睛,不甚得力,玉仙使了个犀牛望月的架式,一抖右手链子架,正打在邢如龙肩头之上,噗咚栽下墙来。邢如虎赶上,把他扶将起来,摸了摸肩头之上,肿起一个大包。再说纪小泉见玉仙一走,便打算逃窜性命,他也俱怕南侠这口宝剑。好容易蹿出圈外,也往南房上一蹿,大家要迫,南侠说别追。纪小泉单脚刚一落房屋,于义飕的就是一镖,没打着,刘士杰一镖也没打着,南侠不叫追,也是要拿暗器打他,南侠一袖箭也没打着,这三枝暗器,难为纪小泉躲闪,论说都是百发百中。也是他活该,走了也就没有事了,他偏又掏飞蝗石,对着于义打来,倒没打着,于奢从下面飕的一声,打上来一丈长的一个暗器,就听当啷一声,把小泉右腿打折,叹哟一声,栽下房来。众人一看,全都哈哈大笑说:“倒有一宗撒手锏,没听见说会有撒手棍。”浑人使的浑招数,这一下撒手棍,真把纪小泉打下来了,并且把腿打折一条。大家过去把他捆上,站殿将军托人上房拿棍。于义蹿上房去,连暗器都找着,先把棍扔给他哥哥,自己蹿下房来,把袖箭和镖交给展熊飞与刘士杰。此时后半夜坐更的也全醒了。冯渊、徐良、胡小纪、乔彬、马龙、张豹、韩天锦、史云、龙滔、史丹(史丹皆因在团城子作内应有功,蒋展二人回禀了相爷,包公把他前罪已免,如今也在开封府效力)全都过来,一闻听拿住刺客,冯渊把纪小泉往起一提,连大众奔西书房,回禀包公拿住刺客之事。包公业已安睡,听到拿住刺客,复又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有更夫飞也相似跑来,气吁吁的说道:“可了不得了。”展爷忙问:“什么事情?”更夫说:“我们有个伙计叫王三,有两个贼,一个男贼,一个女贼,把王三捆住了,嘴内堵着东西扔在大槐树后头。我过去给他解开,摸出口内的东西,他说:见贼来了两趟。我们拿灯各处一照,穿堂内印所门大开,老爷们快快去看看罢!”蒋平和大家一听全是一惊,急忙派几个人预备灯火,奔至印所,用灯一照,门是大开,又见里面竖柜柜门子大开,印匣里面印信踪迹不见。蒋平怔柯柯他说:“这事可怎么个办法?空有咱们这些人,将相爷的印信丢失,该当何罪?”众人说:“只有见包相爷回说。”蒋平说:“先前没咱们这些人,也不丢东西,如今人多,反倒把印信丢失,你们随着我请罪去罢。”众人跟着蒋平到西花园。有未跟过来之人,都来打听。蒋平把丢印事情一说,大众一听,也痴呆目瞪了。徐良说:“大概贼人去还未远,总是找去为是。”蒋平说:“不行,她这二次来谁也没在后面追着她,谁知她准往哪里去了?无影无形的,有一个准方向也好办哪。”徐良说:“何不问问刺客?他必然知晓。”蒋平说:“这个刺客,你认得他是谁?据我想他必是团城子里的人。”徐良说:“不是,这人我不认得。”冯渊说:“此人我倒认得。”蒋平说:“他叫什么名字?”冯渊说:“我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我从糕饼铺拿住白菊花,扛至树林,我一更换衣冠,就是他给我一飞蝗石,念了一声无量佛,把白菊花救走了,我把熏香盒子可也丢了。还有一个老道,与他在一处,还怕他也来了哪。”蒋平复又派人,前后巡查。又问纪小泉说:“朋友你贵姓?”纪小泉说:“不必问我姓名,行刺盗印,全是我一个人。也不用你们三推六问,我敢作敢当,爱杀爱剐,任听其便!”   此时包公里面传出话来,要见展蒋二位护卫。二人进去,面见相爷请罪,说把印信丢失。包公闻听一惊,相爷问:“这刺客现在哪里?”蒋平说:“现在外面。”包公吩咐一声,将他带来。蒋平出去,把刺客往内一带,搭将过来。纪小泉右腿己折,在包公前也不能跪下,就在地下歪着一坐,可是捆着二臂。包公在灯光之下一看,这个人长的眉清目秀,随问道:“小偷儿,本阁有什么不到之处?为何前来盗我印信?”纪小泉说:“包丞相不必细问,我速求一死!”包公说:“你就是求死,也得把印信招将出来。”纪小泉说:“我把印信盗在手内,一时慌忙我扔在墙外去了。”包公说:“本阁这里焉容鬼混!”吩咐看夹棍,外面差役进来,将贼人夹起来,用十分刑,蒋平一看纪小泉一语不发,气绝身死。这一死,要问印信的下落更难。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包公开封府内丢相印 徐良五平村外见山王   且说相爷见刺客死去,吩咐用凉水喷醒,仍然不招,相爷只得退堂,吩咐护卫细细拷问。蒋爷遂到校尉所,连用几次的非刑,纪小泉这才受不起了,自己暗叫:玉仙事到如今,我可顾不得你了,想罢说:“老爷们在上,事到如今,我不能不招了。石龙沟劫夺囚车,实是东方亮的妹子。枫揪门外要劫法场,也是东方亮的妹子,不料在城内剐了东方亮。如今行刺盗印,也是他的妹子前来,叫我给她巡风,不料我被捉拿,她就拿印逃命去了。”蒋爷问:“她奔什么所在?”纪小泉不肯把她上黑虎观的事情说出来,就说:“她拿着这印信,奔朝天岭去了。”蒋爷说:“此话当真?”纪小泉说:“我要不招,你就把我打死,我也是不招;我既是招了,若有半字虚言,情甘认个剐罪。”蒋爷吩咐,把他钉肘收监。   开封府内大家议论纪小泉说的话,实与不实。冯渊言道:“我那日晚间,听他议论此话不虚,还有朝天岭那人姓王。”徐良说:“他叫王玉,外号叫金弓小二郎。”冯渊说:“对了,他们商议在商水县劫囚车,准是没上商水县去,在石龙沟劫的,石龙沟没劫着真的,他们才入都劫法场,入都又没劫着,才生出这个主意来了。”蒋爷说:“只有明天,回禀相爷,去几个能人,探探朝天岭去便了。”刘士杰与邢如龙、邢如虎三个人过来说:“请问四大人,朝天岭去过没去过?”蒋爷说:“没去过,你们三人可曾去过?”全回说:“没到过那里,就是听人家说过。”遂向蒋爷说:“外面有十里的水面,通着马尾江,南北有两个岛,一个叫连云岛,一个叫银汉岛,有个寨叫中平寨,水内有水轮子,有个滚龙挡,下面都有刀,这个挡不分日夜的乱转。上山四十里的山路,上边才是山寨。”冯爷说:“任是什么人也不用打算进去,这朝天岭非得有会水的,有惯走山路的才行,这个山路最险,外人不用打算进去。”蒋爷一听说:“这还了得,这样说起来,非我去不行。”正谈论间,包公上朝,话不絮烦。相爷早朝已毕,回至相府。展爷与蒋爷进去,禀明了纪小泉所招的言语。相爷就派他们,至朝天岭探听信息。蒋、展二位出来,议论派什么人看家,可巧二义士韩彰从外面进来。大家见礼已毕,韩二爷先就打听开封府有什么事情没有。蒋爷就把丢冠袍带履,拿白菊花,冠袍带履可是请回来了,拿白菊花,至今未获,咋晚又丢印一节详情,说了一遍。韩彰一听此言,也是一怔。南侠、蒋爷只得带着他进去参见包公,然后出来。蒋爷与南侠议论,叫韩二爷看家,南侠又怕韩二爷一个人势孤,又把邢家弟兄留下,说:“你们务必留神看守相府才好。”三个人点头遵命。蒋爷又叫徐良过来,说:“朝天岭既然是山路,又最险,你先去把你父亲请出来,要论走山路,谁也不似他能走。”徐良说:“我去把我父亲请来,咱们在哪里相会?”蒋爷说:“你先走,我们后走。你们爷儿两个,到潼关打听,我们过去了,你们就往前面追赶。我们要是未到,你们爷儿两个人就在那里等着,咱们一路前往。”   徐良拿了自己应用的东西,带上盘费,辞别了大家,出离了开封府,走出了西门,奔山西大路,在路上晓行夜住,一路无话。   那日到了家中,家人见少老爷,全都过来行礼。徐良到里面,先见了母亲,跪下磕头。老太太见徐良回来,十分欢喜,行礼已毕,叫他坐下。徐良问:“母亲,我爹爹往哪里去了?”老太太说:“上陕西去了。”又说道:“自从你上京去以后,你爹爹睁眼泪,合眼泪,只要拿起酒杯就哭。可巧那日出门,遇见他的一个总角之交,是个道家,姓阎叫阎道和,他有个师兄姓吕,如今这吕道爷,在陕西地面置了一座庙,叫上清官。这阎道爷,见你父亲类若疯颠之状,苦苦劝解,叫他上陕西去散散心,故此你父亲跟着这阎道爷上陕西去了。”徐良说:“孩儿来得实系不凑巧,如今京都有要紧的事情。”老太太问:“什么事情?”徐良就把始末根由的话,对着老太太告诉了一遍。老太太说:“这可不巧,再者,他又没准日限回来。”徐良说:“这上清宫,可不知在什么地方?”老太太说:“那庙我可知道地方,出潼关到了马尾江,有座大山,山上有三段梁,由山下往上去,有个青石梁,有个红石梁,有个白石梁,就到那上清宫了。”徐良说:“只可孩儿找他老人家去罢、并且也是陕西地面,我找他老人家,再上潼关找我四叔去。”老太太又问:“我儿在外边定下亲事了?”徐良说:“你老人家怎么知道?”老太太说:“前者你父亲走后,有一位在辽东作过武职官,如今告老,叫尚均义的,有过书信,说他的女儿,乳名玉莲,给了你了。”徐良一闻此言,双膝跪地,说:“母亲恕孩儿不孝之罪,未禀明父母,在外面私自定亲。”老太太说:“此事,我儿办的甚好。为娘的也看见过尚家的书信,是你身临险地,人家救了你的性命,又把姑娘给你,又有石家的媒保,他上辈又是作官,这可称得起是门当户对,为娘的十分欢喜。”徐良磕了三个头起来,立刻告辞,依着老太太教他住一晚,明天再走。徐良一定要走,叩别娘亲,自己出门,直奔陕西来了。仍是夜住晓行,到潼关说明来历,方才出去,投奔马尾江。   那日过了马尾江,望见正西一座大山,往西北全是山连山,岭套岭,真不知套出有多远去。自己也不认得从哪里走,又怕多赶了路程,也不知准有多远才到。可巧遇见一个农夫打听,人家指告说,由此往西,山下有一段闹热街面,过了这条街,就是山口,进山口往上走,有三段大梁,就是上清宫。那人说:“你顺着我手看,论说这里就看见了。”徐良顺着他手一瞧,果然就看见了,在西南半山腰中,周围全是松树,环抱着一个庙宇。徐良道:“借光。”自己赶奔正西来了。虽然说看见可是看见了,要走一时可不能得到,常言说的好,望山跑死马。徐良到了闹热街面,觉得腹内饥饿,路北有座饭店;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把过卖叫过来,要菜要饭。过卖说:“客官不喝酒么?”徐良向例不喝酒,过卖说:“没从我们这里走过罢?”徐良说:“我这是头一次。”过卖说:“没从我们这里走过,那就是了,要从我们这里走过,不能不喝酒。”徐良问:“这是什么缘故?”过卖说:“我们这里叫五平村,这里有十八家烧锅,出一宗酒叫透瓶香。不敢说天下第一,其味最美,有两句口号说,‘路过五平村,不饮村中酒,在在陕西走一走。’你老人家如要不信,我孝敬你一瓶尝尝好歹。”徐良就叫过卖看一瓶来。过卖的答应下去,把饭菜搬放在桌上,徐良自斟自饮,左一杯,右一盏,越喝越香,吃完一瓶,又要一瓶,不知不觉就喝了三瓶。复又叫过卖看酒,过卖说:“客官,你素常不十分喜爱喝酒,这三瓶可也就足够了,这酒的后劲甚大,迎风便醉。”徐良一定要教他看一瓶来,过卖只得又与他看了一瓶。把酒喝完用饭,徐良吃得饱了,见天气不甚太晚,谅来赶得到上清宫去。会过饭钞,徐良出了饭铺,进了山口,进青石梁,迎面来了一只老虎。要问徐良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青石梁上杀猛兽 阎家店内遇仇人   且说徐良酒已过量,进了山口,走到了青石梁,忽然起了一阵怪风。这一阵风,吹得徐良毛骨悚然,这透瓶香的酒本就怕风,被风一嗖,就觉着两腿发软,二目发黑,身不由自主,来回的乱晃。徐良暗暗的吃惊,说声不好,这就叫醉了罢?打算过这三段大梁,只怕有些难。正在心内犹豫之间,忽见石上蹲着一只斑斓的猛虎,二目如灯,口似血盆,把尾巴绞将起来,打得山石吧吧的乱响。徐良见这斑斓的猛虎,把酒全都吓醒了。那只猛虎蹿山跳涧,奔过来了。山西雁把大环刀一拉,右手掏出一枝镖来,等着猛虎,看看临近,徐良先把左手的镖,对着猛虎的胸膛一抖手,正打在虎的前胸,跟着挥大环刀往虎前心一扎,说的迟,那时可快,把刀扎进去,赶紧往外一抽,自己一躲闪。那虎一扑徐良没扑着,反倒中了一镖,受了一刀,噗咚一声,摔倒在地。若论虎的气性最大,又往上一蹿,够一丈多高,唔的一声吼叫,复又摔倒在地。那虎摔了三四回,方才气绝身死。此时徐良隐在树后,不敢出来,直等到老虎气绝了后,方敢过来。这只猛虎虽死,仍是睁着两只眼睛。山西雁倒觉着后怕起来,又一想,这上清宫是去好,还是不去好?正在犹豫之间,见打山洞里,蹭蹭蹭蹿出几个人来,全是高一头阔一膀年轻力壮的人。每人手中提定虎枪虎叉,过来都与徐良行礼,说:“我们全是猎户,奉我们太爷之谕,在此捉虎,不料壮士爷你把老虎治死。我们全在山洼山洞藏着,看见你老人家一到,就把虎治死了,是怎么把它治死的?”徐良说:“不要紧,我闹着玩儿来着,就把那虎结果了性命。”众猎户齐声夸赞,又问:“你老人家贵姓?”徐良说:“姓人。”猎户说:“任壮士,到底是怎么打的?”徐良信口开河,说:“我打它一个嘴巴,把它打了一个筋斗,又给它一个反嘴巴,又打了它一个筋斗,然后一撒手,一个掌心雷,就把那老虎劈了。”猎户一闻此言,更透着敬奉了,说:“这位壮士爷还有法力哪。”徐良说:“你们这里有多少老虎,待我去与你们除尽了。”猎户说:“就是两只虎,那一只公虎由我们拿住,皆因在阎家店外,把那虎一剥,这只虎就出来,伤人不少,在山里伤人也不少。我们奉太爷之命,捉拿此虎,不料又伤我们猎户五六个人。你老人家把虎打着,可算与我们除了害了,同着我们走罢。”徐良说:“上哪里去?”猎户说:“你不认得字么?”徐良说。“略知一二。”猎户说:“认识字,进山口时节难道没看见告示么?”徐良说:“我进山已然喝得大醉,全没看见。”猎户说:“我们太爷贴的告示,谁能打着这只虎,赏银五十两,我们太爷还要这张虎皮,再给银五十两,前后共银一百两。我们同着壮士领银子去。”徐良说:“慢说一百两,就是二百两,我都不要。”猎户说:“你既不要银子,见见我们阎掌柜的去罢。”徐良却情不过,只得跟着他们,复又奔山口而来。后面猎户,把虎捆好,搭着出山。   这一出山口,把信息传与外面,顷刻间瞧看热闹之人不少。只见扶老携幼,连男带女,一传十个,十传百个,转眼之间,拥拥塞塞,全是异口同音:“瞧这山西人,两个嘴巴,一个掌心雷打的老虎。”也有瞧徐良的,也有看虎的。顷刻间到了阎家店,从店内出来十几个伙计,拥护着两位店东,那二人俱是七尺身躯,全是宝蓝色的衣服,壮士打扮。猎户给见了说:“这是打虎的壮士爷。”徐良与那二人彼此见礼,徐良总没说出自己真名真姓,就告诉人家姓人。一问二位店东姓阎,是亲兄弟二人,一位叫阎勇,一位叫阎猛。猎户把那只虎仍然挂在店外,叫众人瞧看。店东把徐良领至里面,进上房屋中落座,叫伙计献茶,然后问徐良是怎么把这只虎治死的。徐良也不能改口了,只有说:“两个嘴巴,一个掌心雷打死的。”阎勇、阎猛二人连连夸赞,真是世间罕有之能。回头吩咐,叫猎户别把虎挂在店外,倘若再招虎来,那可不是当耍的,教他们搭着上县去罢。外边猎户答应,真搭着老虎上县报官,不提。店东当时吩咐一声看酒。徐良说:“酒我可是不吃,吃醉了,遇见老虎,就不能治了。”阎勇说:“我们敝处可没有什么出色的土产,就是透瓶香酒,普天下哪里也不行。如今兄台已把老虎打死,也没有别的事了,天气已晚,也不用走了,就住在咱们店中,明天再走。今天咱们尽醉方休,兄台如不嫌弃,还要结义为友哪。”徐良无奈之何,只可点头。顷刻间排列杯盘,徐良当中落座,阎家兄弟执壶把盏,每人先敬了三杯,然后各斟门杯,有店中人来回斟酒。徐良素常虽个喜欢吃酒,今日这酒真是美味,不怪人家夸赞,自己也想开了,今日放量开怀,明日仍然是不喝。左一杯右一杯,三人吃着酒,就谈论些个武艺,马上步下,长拳短打,直吃到天交二鼓,把徐良吃了一个大醉,身躯乱晃,说话的声音也就大了,东一句西一句,也不知说些什么。人家要与他豁拳行令,别瞧徐良是那样聪明,这些事他是一概不会。阎家兄弟见徐良真醉了,徐良说:“我可实在不行了,你们别让我喝了,老西的脑子内,都是酒了。”阎家兄弟说:“既然这样,你就歇息去罢。”徐良问:“我在哪里安歇?”阎家兄弟说:“后面有三间厅房,前后的窗户,最凉爽无比。”徐良说:“很好。”叫伙计提着灯笼,徐良一溜歪斜,阎家兄弟搀着他,这才到了后面。三间上房,前后俱是窗户,迎面一张大竹床,两张椅子,一张八仙桌,就叫他在此屋内睡。徐良问:“后面有女眷没有?要有女眷,我可不敢,如没有女眷,我可要撒野了。”阎勇问:“兄台,怎样叫撒野?”徐良说:“我把衣裳脱了,凉爽凉爽。”阎勇说:“听兄台自便,后面并无女眷,我们不陪,少刻与兄台烹一壶茶来。”徐良说:“很好。”就把衣裳脱下来了、赤着背膊,连镖囊、花装弩、袖箭、飞蝗石囊、大环刀,一并全用他的长大衣襟裹上,头巾也摘下来,自己一斜身,就躺在竹床之上。酒虽过量,躺下仍然睡不着,翻来覆去,心中着火一般,酒往上一涌,躺着不得力,复又坐起来了,坐着不得力,复又出来到院子走走。到院内被风一吹,心中很觉得爽快,心中稍微安定,只觉得一阵困倦。这可要到屋内去睡,将要上阶台石,忽见有一个黑影儿一晃,自己又一细瞧,踪迹不见,心中一动,莫不成吃醉了酒,眼都迷离了?自己晃晃悠悠,来到屋中,往竹床上一躺,把两只眼睛一闭,枕着他的衣服就沉沉睡去。   别看徐良这一趟出去,可不承望吓跑了两个刺客。你道这两个刺客是谁?就是梅花沟两家寨主,一个叫金永福,一个叫金永禄,皆因擂台上吓跑,直奔陕西朝天岭去。行至朝天岭,见着王纪先与王纪祖,就把团城子的事情,对着他们学说了一遍。王纪先说:“贤弟原来为我们涉一大险,不知王玉弟他怎样了?”永福、永禄二人,全说不知。王纪先派人打听王玉的下落,这两人回梅花沟,因是这一天正在店内,忽听外面一阵大乱,说:“出了打虎的壮士了。”金永福、金永禄也是出来看看,一见正是徐良,把金永福、金永禄吓了一个胆裂魂飞。二人回到店中一议论,这可是仇人,今天来在咱们的所在。金永福问金永禄:“你打算怎么样办理?”金永禄说:“前去行刺。”金永福说:“我也打算这个主意。”金永禄说:“我去。”金永福说:“不能,还是我去。”二人谦让了半天,这才一路前往。晚间天交二鼓,二人换了夜行衣靠,背着单刀,奔阎家店而来。到了阎家店,跃墙而进,但不知徐良睡在什么所在,两个人到后院西房的后坡,将要往前边一纵,正遇徐良出来,就把这二贼吓跑,复又蹿到后坡去了。二人低低言说:“这个老西,他是看见咱们,还是没看见咱们?”金永福说:“他又不是个神仙,你看他那样形色,好像吃醉了酒的光景。必是他打虎有功,阎家兄弟拿酒把他灌醉了。他如真吃酒醉了,那可是鬼使神差,该给咱们绿林的人报仇了!你给我巡风,我进去杀他。”金永禄点头,二人等了半天,当当当,正打三更,二人复又蹿到前坡,急忙又蹿回去了。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店中伙计,奉了店东之命,泡了一壶茶,与徐良送茶来了。伙计拿着茶,到屋中用灯一照,徐良在竹床之上已经睡熟,又不敢惊动于他。就把那茶壶放在那八仙桌上。伙计拿了灯笼正要一走,那灯忽然自己灭了,把伙计吓了一身冷汗,往外撒腿就跑。伙计心想,又没有风,怎么这个灯无故灭了,别是闹鬼罢?到了前边,告诉掌柜的,这个事情诧异,被阎勇骂了一顿,吓的他也就不敢往下再说了。再说金永福、金永禄他二人,又等了半天,仍然到了前坡,悄悄的听着,像是打呼声音,料着徐良大概睡熟了,二人蹿下西房,永福在前,永禄在后,将到阶台石,永福把刀亮将出来、永禄也把刀拉出来,二人往屋中一蹿,要一齐下手。忽见那竹床往上一起,床下有人说:“刺客到了。’徐良由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果然有两个人往外就跑。徐良蹿下床来就追,追在院内,忽见有两条黑影蹿上西房,自己要往房上一追,一想手无寸铁,又没拿着暗器,赶紧回来取刀,进至屋中一找,镶囊衣襟踪迹不见。不知这些物件哪里去了,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因酒醉睡熟丢利刃 为找刀打架遇天伦   且说徐良睡梦中,只觉竹床往上一起,下面有人说:“刺客到了,刺客到了。”自己猛一惊醒追出去,没追上刺客,反倒把东西全都丢了,连连喊叫店家快掌灯火来。此时阎家弟兄仍然在前边饮酒,伙计说:“客人在后面嚷起来了。”阎家弟兄立刻叫伙计点灯,直奔后面,伙计进了后面,先把灯点上。徐良一把就把阎勇揪住说:“你原来是外忠内不实乞人,好好赔我的东西。”阎勇说:“你且撒手,你丢了什么?”徐良说:“我的衣服镖囊倒都不大要紧,没有了我的大环刀,如同没有我的性命一般。”阎猛过来说:“你撒开,你说我们偷了去,就算我们偷了去了?”徐良这才放开。阎勇问:“倒是什么时候丢的?”徐良就把丢刀的话,学说了一遍。阎勇说:“你明明看见两个人从房上走的,怎么说是我们偷的?再说世界之上有恩将恩报,哪有恩将仇报之理?你给我们这一方除害,感激不尽,怎么反倒偷你哪?再说就是偷你,要偷金银财宝,你那衣服有什么用处?”徐良说:“这个事情,你们要明偷,知道我也不答应,你才用酒把我灌醉,预备两个人,把我的东西偷去了,又把我叫醒哪,不是你们定的计是谁?”阎猛说:“我们真要偷你的东西,我们不会用酒将你灌醉,把你杀了么?”徐良说:“我要不是打虎,你们就把我杀了。谁不知道我在这里打虎住在你们阎家店,明日不见我出去,谁肯答应?故此你们才设出这个法子来。”把阎家弟兄急的乱跳,说:“你去打听打听我们阎家店,几时作过这个非理之事。你再想想,莫非这里有你的仇家,也是有的。”徐良说:“我乃山西人氏,这里焉有仇家?”阎猛说:“这也难以定准。”徐想了一想,问:“你们这一带都叫什么地方?”阎猛说:“叫马尾江,三千户,五平村,桃园,八宝村,断头峪,梅花岭,梅花沟,朝天岭。”徐良说:“别说了,梅花沟在你们这里?”阎猛说:“在这里。”徐良说:“得了,我真是有了仇家了。”阎猛问:“是谁?”徐良说:“梅花沟有个金家店,有个金永福、金永禄,你可认得?”阎猛说:“不错,有个金永福、金永禄,是两个山寇,我们素不来往。他们知道,我们阎家是一大户人家,他们倚仗他是山寇,他们不在山上,占了咱们的边界开店,可也没有听说什么意外的事情。他那店中尽住黑门的人。”徐良一恭到他说:“二位,可是实在得罪,明天借一套衣服借一口刀,我去找他们两个人去。不用说准是他们两个人。”阎勇说:“壮士乃是山西人,怎么会与他们有仇哪?”徐良说:“等明天我找着他们之后,回来我再告诉你们这细情。”阎家弟兄连连点头。   到了次日,阎勇给他拿一套衣服,一口刀,也是行家使的利刀。徐良收拾停当,就要起身,阎家弟兄苦苦相留,才吃完了早饭。阎勇送他出了店,叫他看见马尾江,一直往北过了断头峪,往西是三千户,往西北是银汉岛。靠着银汉岛,下面就是梅花岭,那边就是梅花沟。徐良记在心内,辞别店东,直奔正北,过了断头峪,往西走下来,见一片住户人家,房子一层一层,门户一个挨着一个。由后街往西,走在西边,自己心中纳闷,此处怎么住着这些个人家。再说房屋都齐整,走在紧西头见有一段长墙,里头有一棵小桃树,树上有一根青竹竿,上面挑着自己的镖囊,只见被风吹的来回乱晃,自己猛然心惊,大概这准是金永福、金永禄家里。顺着长墙,由西往南一拐,走在南边,复又往东,才看见这个大门。见门外有数十个家人,徐良气哼哼的来至门口,见是广梁大门,有两条板凳上,坐着数十个人。有人问道:“你上这里找谁?”徐良瞪着二目,说:“你们这里,可是大王爷家?”众人一听,这人口出不逊,也就没好话对他,说:“不错,我们就是大王爷家。”又一看徐良那个相貌,说:“你有什么事情?”山西雁说:“快叫你们大王爷出来见我,给我大环刀,别无话讲。如若不给,我要闯将进去,鸡犬不留。”那些家人如何能答应他这套言语,说:“青天白日,你是个疯子罢!”徐良说:“我倒不疯,就是叫你们大王爷出来还我的刀,不然你们这些乌八的休要想活命。”家人见他一骂,就先过来了两个,说:“你姓什么?”徐良说:“告诉你们大王去,我叫祖宗。”家人一听,气往上冲,这个过来揪他,那个就要扳腿。揪他的,被他咯噔一挡,又一拳,噗咚一声摔倒在地。那扳腿的,被他一脚踢得咕噜咕噜的乱滚。那几个如何答应,往前一拥,倚仗人多势众,大家一齐动手,如何揪得住徐良,他用了一个扫堂腿,大众全都扫倒了。众人说:“这老西是一个行家,告诉咱们员外去罢。”徐良仍然是大声嚷说:“叫你们大王爷出来见我。”家人往里就跑,可巧门内有个人细声细气问道:“外面有什么人?为何这等喧哗?”从人齐说:“少爷快出来罢,外面来了一个疯子,他说咱们是大王爷家。”那人说:“要是个疯子,理他作甚?”从人说:“不一定准是个疯子。”那人从门内出来,戴一顶白缎子武生巾,白缎子箭袖袍,五彩丝蛮带,薄底靴子,葱心绿衬衫。面如粉团,五官清秀。见了徐良问道:“什么人?敢在我门首撒野!”徐良说:“你祖宗!快叫你们大王爷出来见我。”少爷一听,气冲两肋,骂一声:“你是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此处撒野!”往上一蹿,左手一晃,右手就是一拳。徐良一见,就知道他是个行家。二人一交手,绕了十几个弯儿,徐良一腿,将他踢了一个筋斗。山西雁往旁边一闪,说:“你还得练去哪,快叫你们老大王爷出来见我。”那人说:“狂徒,你在此等候,我少刻就来。”上里面取兵器去了。家人也齐说:“你在这里等着!”少时那人提了一条花枪出来,对着徐良就扎。徐良一闪就把他的枪杆往怀中一带,将要抬腿踢他,忽听里面大吼一声,说:“什么人?待我出去看看。”徐良一听这个声音,吃惊非小,果然一见面,是他老子徐三老爷。徐良撒手扔枪,双膝跪倒,说道:“你老人家,因何在此处?孩儿叩头。”   原来徐庆跟着阎道和到了上清宫,见了吕道爷,很为开心,就此住了二十余日。又透着在山上闷倦了,阎道和又同着他逛马尾江,顺着马尾江绕到三千户,说:“到我哥哥家走走。”徐三说老爷问:“你的哥哥是谁?”道和说:“我哥哥叫阎正芳,当初做武职官,皆因奸臣当道,辞官不做,现在家内。”徐三老爷同着阎道和来至阎正芳大门首,叫他家人进去回话。不多一时,阎正芳从里面出来,徐三爷见这位老英雄,年过六旬,花白胡须,精神足满。阎正芳与徐三爷见礼已毕,请徐三爷到里面人厅房落座,这才对问了来历。人家那里待承酒饭,住了两日、阎道和回庙,阎正芳把儿子叫出来,与徐三爷行礼。徐三老爷见他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问叫阎齐,外号人称玉面粉哪吒。徐庆很爱,问他所会的是什么功夫?阎正芳说:“这孩子实无出息,什么都不肯练。”徐庆说:“老贤侄,你施展施展我看看,怪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会不行哪?”阎齐无奈,只得打了一趟拳,徐三爷一看,哈哈大笑,说:“这叫什么本事?差的太多。阎大哥要舍得,把这孩子与我,别耽误了他这个年岁。”阎正芳说:“我求之不得。”立刻叫他儿子阎齐与徐庆磕头,拜三老爷为师。从此,徐三爷就在阎正芳家内住着,教徒弟早早晚晚学练本事,那也作脸,很为高兴。阎齐跟着师傅练本事,比跟着父亲学练又强着一个层次,到一个月后,更觉着透长,就是力气不佳。这日出来碰着徐良,如何是徐良的对手。家人进去告诉徐三老爷,徐三老爷与阎正芳一同出来,他一看原来是他的儿子徐良。徐良见他父亲,双膝跪倒。徐庆叫他起来,说:“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徐良也不敢说,阎齐也不敢说,然后把徐良叫过来,与阎正芳见礼,说:“找这孩子比你的孩子差的太远,你看他这个相貌!”阎正芳说:“男子汉大丈夫讲什么相貌。”徐良跪下磕头。阎正芳叫他起来,又把阎齐叫过来,与哥哥磕头。阎正芳说:“若论你侄子长的倒好看呢,又没有能耐。这才叫将门之后哪!”徐良告罪说:“兄弟实在不知,我要知道是兄弟,我天胆也不敢。”阎齐说:“小弟要知道是哥哥,我再也不敢与你交手。”遂说着往里一让,进大门走垂花门,直奔厅房,入厅房落座,阎齐与徐良二人垂手站立。阎正芳教看座位,说:“贤侄你从远路而来,请坐说话。”徐良谦让了半天,方才坐下。徐庆说:“你什么事上这里来?”徐良把万岁爷丢冠袍带履,拿白菊花,开封府闹刺客丢印,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徐庆一听,说:“竟有这等事?我可得走。”阎正芳说:“亲家不用走了,大概四老爷必奔潼关,潼关总镇与我交厚,派人去到那里打听,若是四老爷到了潼关,请他上这里来,到朝天岭岂不甚近。”阎正芳拦阻不住,徐庆一定要走,带着徐良就要起身。徐良说:“孩儿不能走。”就把丢刀、见着镖囊的话,说了一遍。阎正芳对阎齐道:“还不快与你哥哥拿出哪。”阎齐说:“我不知道,不是我。”阎正芳说:“不是你,倒是我?还不快拿出来哪。”阎齐说:“不是孩儿,必是她!”阎正芳问:“是谁?”阎齐附耳一说,阎正芳一怔。要问这个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见爹爹细说京都事 找姐姐追问盗刀情   且说阎正芳一听徐良丢刀,疑是阎齐把他的刀盗来,阎齐不承认,说:“是她!”又附耳低言说了几句。阎正芳一怔,说:“不能罢?”阎齐说:“大概准是她,没有别人。”阎正芳说:“徐贤侄,不用着急,我叫你兄弟问问去,再作道理。”回头叫阎齐,说:“你上后面去问问。”列位你道这个她是谁?原来阎正芳有个女儿,名叫英云,有一身好本领。她母亲郑氏,此人是神弹子活张仙郑天惠的姑母。郑天惠兄弟二人,兄弟叫郑天义,有个妹子乳名叫素花。郑天惠母亲去世,继母王氏,也是一身功夫。这素花是王氏所生,与郑天惠、郑天义是隔山。英云与素花她二人,朝朝暮暮在一处,学练本事,都是王氏所教。这二位姑娘练的武艺,能打暗器袖箭、镖、飞蝗石,又能识字,看兵书战策,她姊妹二人,眼空四海,目中无人。阎齐是她们手下败将。阎正芳要是一时高兴,与她们比试,俱不是手,也是一半让着她们,为的她们练习高兴。二位姑娘可就纵起性来了,常常耻笑天下男子不如姑娘。二位姑娘起的外号,一个叫亚侠女,一个叫无双女。不但精习武艺,还学习针黹,品貌端方,性如烈火,恨不得眉皱就要杀人。这英云见了父母都有些不惧,倒是素花时常劝解,亚侠女也就听她妹子之言,渐渐也就听她父母的教训了。方才前边阎齐所说的她,就是他那个姐姐。   阎正芳叫他上后头问去,阎齐走到娘亲屋中,婆子说:“少爷来了。”   郑氏老太太说:“叫他进来。”阎齐进来,见了老娘,深施一礼,往旁边一站。郑氏问:“我儿有什么事情?”阎齐就把前边师兄怎样来的,怎么丢的镖囊与大环刀,见我们后院挂着镖囊,说了一遍。老太太叫婆子到后院看看,有这个镖囊没有?婆子答应,到后院就把镖囊取来。老太太一看,又问:“阎齐,你可准知道是你姐姐呀!”阎齐说:“除了她没有别人。”老太太叫婆子把小姐屋中的丫头找来。不多一时,伺候英云的丫头来了。这个丫头叫五梅,见了老太太行礼,郑氏问道:“昨天晚间你小姐上哪里去了?”五梅说:“昨天晚间小姐身体不爽,天有初鼓时在楼上教我伺候着睡了,我在楼下睡的,今日天到巳刻方才醒来。”郑氏说:“你可看见你小姐出门去没有?”五梅说:“小姐身体不爽,焉能有精神出门?老早的就睡觉了。”老太太说:“既然这样,你去吧。”丫头去后,老太太对阎齐说:“教你师兄别处去找吧。”阎齐说:“不行,他的镖囊分明在咱们家,怎么能叫他往别处去找哪?”老太太一听气往上冲,说:“既然问过丫头昨晚你姐姐没出门,怎么你一定说是你姐姐作贼?这是什么好事哪!”阎齐说:“老娘,那么问丫头不行,要打她,威吓着她,那才说实话哪。”老太太说:“既然这样,你就再去找她来问。”阎齐答应,就奔了小姐的院子,不敢进门,扒着屏风往里瞧,可巧被小姐瞧见了,说:“外面是阎齐么?”回答:“是。”小姐说:“我这院子也是你常来的地方!有什么事情探头缩脑的?”阎齐说:“我找丫鬟来了,与你何干?”小姐说:“你这样大的小子,找丫头什么事情?”阎齐说:“老娘叫我找她,不是我的主意。”小姐说:“老娘叫她有什么事情?我去见老娘去。”公子说:“很好。”小姐往外就跑,阎齐先跑至老太太屋中,说:“我姐姐来了。”姑娘进来,给老娘道了一个万福。老太太叫她坐下,姑娘问道:“母亲叫丫头进来,有什么事情?”老太太未及开言,姑娘见阎齐在老太太身后藏着,指着阎齐说:“准是你这孩子搬动是非。”阎齐说:“你好好把东西给人家罢,人家找上门来了。一个姑娘家,偷人家的东西,有什么脸面见人!”姑娘一听此言,气冲两肋,要追着打。被老太太把她拦住,叫姑娘复又坐下,说:“到底是件什么事情?”姑娘说:“母亲要问这件事情,我也不能隐瞒。皆因女儿昨日,听见外面一阵大乱,说有了打虎的壮士。女儿把楼窗开了瞧看,只见那扶老携幼,男女老少,来往之人甚多,全是异口同音,说这个壮士,两个嘴巴,一个掌心雷,就将那老虎打死了。我越想越不信有此事,故此我假装有病,早早睡觉,打发丫头下楼。我换了衣服,开了后楼窗户,到了我们店中。我打量此人,顶生三头,肩长六臂,原来也是个平常人物。我一赌气,把他的衣服盗来,必是阎齐这孩子说的,我也不隐瞒。”老太太说:“姑娘疾速把人家东西拿出来,那可不是外人,是你兄弟师傅的儿子,人家找上我们的门来了。你既拿了人家的衣服物件,为何又把镖囊挂出去?”姑娘说:“母亲,打算你女儿真出去作贼哪?偷了人家的东西,必然是严密收藏,怕人知道。我是特意挂出去,只要他找来,我定要领教领教他这个掌心雷。我也不管他是师兄,是师弟,我也不能把衣服还他。阎齐你与他说去,他要东西,一丝一毫也不短少他的,就是要领教领教他这掌心雷是怎么个打法。”阎齐说:“你就会坐在家里说这现成的话。我怎么对他说去?”姑娘说:“依了我两个主意,我就把东西给他,要不依着我这两个主意,不用打算要出一点东西。”阎齐问:“哪两个主意?”姑娘说:“叫他过来,我们二人比量比量,他胜了我,就把衣服给他,拳脚刀枪暗器,姑娘一一奉陪;要是胜不了我,甘拜下风,我也把东西还他。如他不敢与我较量,叫他从前边一步一磕头,给我磕到后院,我也把东西还他。就是这两个主意,叫他自己挑选去罢。”连老太太说了半天,姑娘说:“非如此办法不行。”阎齐只得气哼哼说:“我就去说去。”阎齐直奔前边而来。阎正芳见阎齐去够多时,方才回来,忙问:“可是她不是?”阎齐说:“谁说不是她呢?”先把镖囊拿出,给他父亲一看,随后给与徐良。阎齐对阎正芳说:“请父亲出来说话。”爷儿两个人,到了外边,徐良在窗户内,用耳往外听着,正是阎齐向阎正芳说:“姑娘两个主意,或比试,或磕头,不然这东西,全是不给。”阎正芳也是着急,这姑娘素常养的骄纵,大概自己去说,也是不行。徐庆在屋内说:“亲家有什么话,到屋内来说罢,怎么背地里说话?难道说,我们父子还是外人?莫非姑娘爱那口刀哇?只要她爱,我作主就教小子给她。”阎家父子进屋内说。“不是。”徐良说:“兄弟、伯父,你们不用为难,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已然全都听见了,要教比试,天胆我也不敢,我只可就是磕头。”徐三爷问:“怎么教磕头比试?”阎齐见被徐良点破,事到如今,不能不说,只可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阎正芳在旁,也是为难,说道:“亲家,也不怕你耻笑,我们这个姑娘,实在是养的骄纵,全不听父母的教训。”徐庆哈哈大笑说:“我这位侄女,必然本领高强,技艺出众,若非本事高强,焉敢与人较量,这样姑娘,我是最爱惜的。咱们老兄弟,英雄了一世,儿女们必得豪强,要是软弱无能的儿女,要他则甚?姑娘要打算和你侄儿论论武艺,据我想这件事情,可以使得。咱们不是外人,我的儿子,如同你的儿子一样,你的女儿,如同我的女儿一般,就叫他们比试比试,也不要紧。要是外人可不行,这必是姑娘听见咱们小子会使掌心雷,心中有气,少时把小子带过去,叫他姐姐打他几拳,踢他几脚,出出气就算完了,这件事教我想着极容易的。”阎正芳大笑道:“亲家真是一个爽快人。”徐良说:“爹爹,这件事可使不得,我情愿磕头,也不敢比试。”阎齐说:“使不得,不能叫哥哥磕头。”徐庆说:“不用听他,我的主意叫他比试,如不遵父命,即刻就杀。”徐良一听无奈,说:“天伦,孩儿要与人家姑娘较量本事,教外人知晓,岂不耻笑。”徐庆说:“不是外人,要是别人,我也不教与人比试。”阎正芳说:“正当如此。”徐良无奈,方才点头。正在这个时候,家人进来报道:“李少爷到了。”忽见从外面进来二人,一个是穿黑褂,面如锅底,一个穿的是豆青色衣襟,面如瓜皮。到了屋中,与阎正芳见礼已毕,正芳引两人与徐庆见礼,说:“这个叫巡江太尉李珍,是我的外甥男;这个叫细白蛇阮成,是我的徒弟。”二人过来,与徐庆磕头,徐三老爷把他们搀住,又与徐良、阎齐见过礼,然后落座。阎正芳说问:“你们二人,从何而至?”二人说:“皆因我们盟兄郑天惠,他师叔一死,与他师傅、师兄前去送信,依着他本不肯去送信,是我们二人劝他,免得日后倒教他们问住。无奈之何,他才上徐州府把灵封起来,我们替他看守。一去总没回头。我们二人找他师兄,无影无形。他师傅全家丧命,我们回来,他已然把师叔埋葬了,人已不知去向。”徐良正要告诉他们,后面婆子请大爷。阎齐出去,复又进来对正芳说:“我母亲问问方才那件事情,怎么办法?”徐庆说:“不用问你父亲,我作主,大家一同上后面去,我还正要见见姑娘哪。”说毕大家投奔后面,徐良与姑娘动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亚侠女在家中比武 山西雁三千户招亲   且说徐庆的主意,要到后头与姑娘比试。徐良虽不愿意,又不敢违背父命,只得点头应允。李珍、阮成二人不知什么事情,有阎齐告诉了二人这段情由,两个人都说:“我们今天可来着了,平时她会欺负咱们,这可叫她领教领教罢!”原来这两个人也是素花、英云手下的败将,如今一听姑娘要与徐良动手,全都愿意看着姑娘输了,他们好趁愿。众人随往后边去。李珍、阮成问徐良:“你知道我们盟兄事情吗?”徐良说:“我知道。”就把白菊花镖打总镇,郑天惠投开封府,后上鹅峰堡讨药,受白菊花一镖,白菊花打死师妹,摔死师母,逼死师傅,郑天惠怎么发丧,如此这般,说了一遍。二人一听,咬牙切齿说:“天下竟有这样丧尽天良之人!天地间就没有个循环报应不成?”徐良说:“别忙,报与不报,时辰未到,恶贯满盈,自然必有个分晓。”随说着,就到了后面,一看五间上房,东西配房,极其宽大的院落,正芳引了徐庆,见了亲家母,然后把徐良叫过去,与伯母行礼。李珍称舅母,阮成称师母,行礼已毕,皆因天气炎热,就在院中看了座位。郑氏冲着徐庆说:“我的小儿太庸愚不堪,蒙老师朝朝暮暮,劳心劳力,实在我们夫妻感激不尽。”说毕,深深与徐三爷道了一个万福。徐庆一生,最伯与妇人说话,人家说了多少言语,他一语也不答,也就作了一个半截子揖。郑氏又与徐良说:“这位贤侄,刻下作的是什么官?”徐良说:“我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老太太说:“如今到我们寒舍,必是找你天伦来了?”徐良说:“正是。”就把相爷失印的事情,说了一遍:郑氏回头又与阎正芳说:“看这位贤侄,堂堂相貌,仪表非俗,真称得起是将门之后。你我女儿之事,可曾对徐公子提过没有?”阎正芳说:”“提起咱们姑娘,她有多大本事?如居井底,不知井外乾坤多大,她会三五个招数,哪里敢称与人家比试,无非叫徐侄男替咱们教训教训她,从此就也不狂妄了。”徐庆说:“千万不可那样言讲。就请出姑娘来,叫小子过去,让姑娘打他两拳,踢他两脚,就算完了。”转面来又对徐良吩咐:“少刻你姐姐出来,打你几下,踢你几下,不许你抢上风。你打她一拳,我给你一刀;你踢她一脚,我也是给你一刀;你踢她一个筋斗,我把你乱刀剁了。”徐良说:“阎大爷你瞧,我还活得了活不了啦?我要碰着我姊妹一点,我就是个剐罪。”阎正芳说:“别听你父亲言语,全有我一面承担。”阎正芳叫婆子请姑娘,由东院把姑娘请出来。姑娘来的时节,是穿长大衣服,珠翠满头,环佩叮当,看看临近,阎正芳叫她见过徐叔父,然后见大哥。徐良说:“不能,这是姐姐。”后来一问,两个人,全是二十二岁。姑娘生日,比徐良大五日。李珍、阮成也见过姑娘,然后上阶台石。老太太是在廊檐底下坐着,他们大众,在院内坐着。姑娘来在老太太身后一站,徐三爷说:“侄女,就是为你兄弟说会掌心雷,姑娘心中有些不乐,你就更换衣服,快来打他几拳,踢他几脚,我就爱看姑娘们玩拳踢腿。”姑娘净等着这句话哪。老太太说:“姑娘换衣服,与你的哥哥领教领教去罢。”阎正芳也说:“徐侄男脱衣裳,文不加鞭,武不善坐,动手非得利落不成。”徐良从见姑娘之后,低着脑袋一语不发,越想越不好,打量这姑娘本领若要是小,绝不敢与男子交手,倘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现任一个四品护尉,输给人家一个姑娘,非死不可。赢了人家,也没有什么滋味,实是心中难过,阎正芳又催他换衣服,又想男女授受不亲,难以为情,哪里肯脱衣裳。阎齐过来一定要他脱,徐良不肯,就把袖子挽起来,衣襟吊好。此时姑娘身临切近,却脱了长大衣服,摘了花朵簪子,又用一块鹅黄绢帕,把乌云罩住,系了个麻花扣儿。身上穿一件桃红小袄,葱心绿的中衣,西湖色花汗中,大红缎子弓鞋。窈窕的身体,行动类若风摆荷叶一般,细弯弯两道眉如新月相仿,水灵灵一对星眼,鼻如悬胆,口似樱桃,牙排碎玉,耳挂金钩。对面一看徐良,两道白眉,盾梢往下一搭拉,形如吊客,一身青缎衣襟。抱拳连连说:“姐姐手下留情。”徐庆说:“小子,我告诉你的言语,你可牢牢紧记。”徐良答应。   两人留出行门过步,往当中一凑,将要挥拳比武,姑娘微微一笑说:“我问你有几个首级?”徐良往后倒退身躯,一摸脖子说:“就是一个。”姑娘说:“你要是一个首级,就不用与我动手了。”徐良说:“怎么?”姑娘说:“昨日晚间,你在店中吃醉了酒,在床上睡觉,有刺客去,你怎么醒的?”徐良说:“皆因床往上一抬,底下有人说,有了刺客,我才醒的。”姑娘说:“若要不是那人将你叫醒--”徐良说:“我就死于那刺客之手了。”姑娘说:“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徐良早已理会,说:“莫非是姐姐救我的性命?”就深深一恭到地,说:“姐姐,咱们不用动手了,你是救命恩人,要没有你,我早已死多时了。”原来姑娘到阎家店,由东夹道往前一走,就遇见金永福、金永禄将要下房来。徐良可巧出去,她就钻入房中,那灯也是英云吹的,后来见刺客要结果徐良的性命,姑娘一想,这个人打死虎,与这一方除害,自己在这里,见死焉能不救呢?这才把床往上一抬,大声一嚷:“有刺客到了。”姑娘想着,要与徐良较量,看他这个掌心雷怎么使法,故此这才就把衣服抱走,第二天用青竹竿挑出镖囊去,特意招他前来。又一看他这大环刀,就知他是一条好汉。如今交手,提起昨晚的事情,徐良连连与姑娘道劳,不敢与姑娘交手。小姐说:“不交手也使得,你把掌心雷发出来我们看看。”徐良说:“实在不会。”姑娘说:“你不会,那虎到底是怎么治死?”徐说说:“我先打它一镖,后砍它一刀在胸膛之上,方才结果虎的性命。那是我信口开合,姐姐何必认真。”徐良一定不动手,徐庆说:“就陪着你姐姐走个二两趟,还不行吗?”徐良无奈,说:“姐姐手下留情。”姑娘也不答言,二人这一抡拳比武,施展平生武艺、蹿奔跳跃,闪转腾挪,蹿高跳矮,形若耗子,恰似猿猴,身躯滴溜溜乱转。姑娘用了一个进步连环腿,将徐良腿兜住,住上一挑,徐良噗咚坐在地下,说:“姐姐,我输了。”姑娘一笑,也没到屋中穿衣裳,直奔东院去了。徐良说:“好本事,比我强够万分了。”阎正芳说:“贤侄,除了你伯母不懂拳脚里的事情,剩下哪个不是行家?你赢了她几手,她不认输。嗣后你让她这一招,她还不知道。可见得本领差的太多。总是贤侄容得让得,称得起量大宽洪。”回头又叫阎齐:“告诉你姐姐去,她早就输给人家了,叫她别自夸其能,她身上还带着土呢!连要你哥哥的衣服。”徐庆说:“算了,只要侄女不生气就得了。”阎正芳同着大众,仍然奔前面厅房,同着徐三爷刚走不远,婆子又把他请回去,说:“安人请说话。”阎正芳叫李珍、阮成,陪着徐家父子,前边厅房内去坐。   阎齐上他姐姐院中,丫鬟正给小姐打来脸水,姑娘很觉着洋洋得意。阎齐进去,说:“姐姐你算赢了罢,把人家东西,还给人家罢!”姑娘说:“不算我赢了,还算我输了?不是苦苦求饶,教他带点伤儿我才罢手。”阎齐说:“你拿东西来呀!”姑娘说:“短不了他的物件。”叫五梅把箱子打开,把衣服、袖箭,飞蝗石口袋,大环刀,全都交给阎齐。阎齐把衣服裹着刀,往怀中一抱,说:“姐姐,你看你肋下,是哪里来的土哇?”姑娘一看,说是方才蹭的。阎齐又说:“有土也蹭不到那里去,你再看你右胁,你两个膝盖的左右中衣上,难道这几处,也都是蹭的?”姑娘一瞧,纳闷说:“怪呀!”阎齐说:“论动手,你早输给人家了,别不害羞了!”姑娘一听,羞的满脸通红,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往里间屋中一跑。五梅说:“大爷这是何苦?我家小姐高高兴兴的,满让你看了出来,也不便说呀!”阎齐抱着衣裳,直奔前面,到了厅房,徐良在那里磕头哪。原来是安人把员外叫住,与员外提姑娘的事情,说:“你我的女儿,如今已然二十二岁了,终身尚且未定,咱们这里,找不出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来。看这个徐公子,虽然貌陋,现任的官职,我虽不懂得武艺,见他也不在咱们女儿以下。我打算要把女儿给他,不知你意下如何?”阎正芳说:“我一见徐良,就有这个意思,倒怕你不愿意。如今你既有此意,这是很好的一门亲事。”夫妻二人商量妥当,方才出来。见了穿山鼠徐三爷,就将女儿要给徐良的话说了一遍。徐庆哈哈大笑说:“亲家,我那小子,长得十分貌陋,如何比得过姑娘去,你要愿意,我是求之不得。”阎正芳道:“亲家,不必太谦了,你我就是一言为定。”徐庆最是性急的人,叫小子过来,与你岳父叩头。山西雁暗暗着急,自己明明知道,在二友庄定下了一个,再要定一个,人家焉肯给作二房,日后人家岂能答应?说:“爹爹你老人家出来,我有几句言语。”徐庆说:“小孩子,人家父母与你定亲,你说使不得,你知道什么,过来与你岳父磕头。”徐良无奈,只得过来,与阎正芳磕头行礼已毕,大家道喜,将要摆酒,外面号炮惊天,家人进来报说:“襄阳王反到这里来了!”要问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回 徐家父子观贼队 乜氏弟兄展奇才   且说徐良,刚把亲事定妥,忽听号炮惊天,众人一怔,本来生在太平年间,听着这事,当作新闻。刚要派人出去打听,忽有家人进来,说:“不好了!襄阳王反到此处,会同朝天岭之人,就在梅花沟扯起大旗,要招安咱们这几个村子。外面也有不降的,也有降的。”阎正芳听说气往上冲,说:“众位,如今我们这里造反,你们大众去罢,逃生要紧,我是至死不能降反叛的。”徐庆说:“他们谁爱走谁走,我是不走了。”又听外面声音更大了,阎勇、阎猛、阎安、阎兴、阎海、阎泰,全是阎正芳的侄儿,有短衣襟,有长衣襟,各执兵器,大家迎风而入,见了阎正芳,一齐行礼。有叫叔父的,有叫伯父的,齐说:“如今梅花沟造反,你老人家降不降?”阎正芳说:“我不能降贼。不知你们心意如何?”众人异口同音说:“我们打听你老人家,我们全死在这里,也不能降贼。”阎正芳说:“亲家,此事怎么办法?”徐庆说:“亲家,我就管打头阵,出主意我可不行。我是个浑人,若论打仗,千军万马,我都不惧。”此时徐良和阎齐,与他们小弟兄们见礼。阎勇、阎猛见徐良在这里,也是纳闷,过来问他的衣服下落,阎齐告诉大众一遍。徐良害羞,不肯让他再说,就在徐庆面前说道:“孩儿东西全有了,还有半袋多镖,没还给孩儿。”阎正芳说:“叫阎齐取去。”徐三爷说:“那就不用取了,就作为定礼罢。”阎正芳说:“既然这样,咱们大家上庙齐人。”众人点头。原来门外已有好几百人了,都听阎老员外的吩咐。阎正芳就把不降的话说了一遍,大众全都愿意,俱跟着上庙。   庙叫北极观,进庙一撞钟,可着三千户的男子全到,有二十二个会头。   阎正芳对他们讲说,此时有徐三爷在此,不久的又有开封府的护卫老爷们前来,保护咱们这一方的生灵。众人一听,无不欢喜。就是与他们交手,没有兵器。众人各自去寻找,也有长短家伙,也有铁锹木耙,也有挠钩木棍铡刀,用大竹竿子绑上包袱,就算大旗。拿出锣鼓来,阎正芳的主意,若要紧打鼓,谁也不许往后退,若要敲锣,谁也不许往前进,传将下去,大家全都知道此信。此地叫三千户,虽不够三千户的人家,也有二千有余,老叟顽童中年汉,全凑在一处,就有好几千人。此时又有八宝村、断头峪、桃园这几处的人,全是年富力强二、三十岁,各人扛定家伙,跟着会头,俱要求见阎老员外。阎老员外把他们会头全请进来,先与徐三爷见礼,说:“这就是开封府护卫大人,攻打朝天岭的前站。”众人一听,无不欢喜,把信往外一传,那几村人,如同有了主帅的一般。   正在说话之际,有人进来说:梅花沟连梅花岭一带,有两三千人。用石头筑起一段墙来,还有一个辕门,扯起许多纛旗,内中有两杆大白旗,上写着是“改山河扶保真主”,那边写“灭大宋另整乾坤”。另有两杆大纛,上面写着两个斗大的金字,还有写乜字的旗子,当中一杆大纛旗上,写着:赵王驾下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八路总先锋王。所有他们那里的人都换了衣服,在他们墙子上,四面八方,全插着红旗,上面有白字写着,是“招安四方”四字。又写着“无论士农工商,知天命愿降王爷者,量才录用,倘有出色文武艺,之外或数学或算学,只要有别创异格之能,立封显爵”。徐良说:“这可真是要造反哪!我先探探虚实去。”正要前往,忽听有人进来报说:“梅花沟有人来下书。”阎正芳吩咐,叫他进来。不多一时,前边走着一个,后边跟着一个,前边那个翠蓝箭袖袍,狮蛮带,薄底靴子,肋下佩刀,面似烟熏。后面跟定梅花沟金家店的伙计。前边那人见着大众,深打一恭,众人全都站起身来,惟有徐庆昂然坐在那里不动。阎正芳连忙问道:“未曾领教,尊公贵姓?”那人说:“我是王爷驾下的旗牌官,姓王名信。王爷在宁夏国,不久兴师,先派两个前部,正印先锋官姓乜,一个叫乜云雕,外号显道神;一个叫乜云鹏,外号巨灵神,奔到朝天岭,约会五家寨主,要把左右邻一齐打尽,杀奔潼关。现有朝天岭大寨主,是王爷的招讨大元帅。为因朝天岭与贵处俱是唇齿之邦,不忍伤害许多生灵,故此修下一封书信,派我前来,定要见着阎老员外,将书投递。老员外若肯归降王爷,免死许多的生灵,还可以保住全村的性命,王寨主情甘愿意,把元帅印付与阎老员外执掌。”说毕,把书信往上一递。徐庆听这旗牌前来劝降,与徐良使了一个眼色。徐良绕在来使的身后,把大环刀拉出来,对着来使脑后,噗哧一刀,咕咚头颅坠地,尸首往前一栽。徐良杀了这个旗牌官,把金家店的伙计吓得跌了一个筋斗,跪在地下,苦苦哀求。徐三爷说:“别杀他,杀了他没人前去送信。”徐良说:“便宜你,回去送信去罢。回去时节,你可务必说明,你那伙计,是我杀的,不与阎家相干。我姓徐叫徐良,外号人称多臂人熊。你记住了没有?”伙计说:“我记住了。”徐良说:“多少给你留下点记号。”大环刀一过,削了一个耳朵。那人撒腿就跑。遂吩咐把那个尸首搭将出去,徐良说:“咱们疾速快去,如不然,怕他们带人前来,就不好办了。”   阎正芳同着徐庆带领众家小弟兄,教家人预备兵器。别的会头,也有会本事的,总而言之,有本领的在前,无本领的在后,出离三千户的后街,就听见咕咚咚连声炮响。来在梅花沟的对面,就看见了人家那里列成阵势,明显一字长蛇,变化二龙归水。戈戟森森,器械鲜明。两杆白缎子大旗,上面书写黑字。写的是:改山河扶保真主,灭大宋另整乾坤。当中有一杆大座纛旗,写着是:赵王驾下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八路总先锋王。当中另有两杆大旗,写着前部先锋,还有两个斗大的“乜”字,左右两杆红旗,左边是左先锋,一个斗大的“金”字,右边是右先锋,一个斗大的“金”字。徐良一看,就认得那“金”字旗下,是金永福、金永禄,“乜”字旗下,是两个穿黑挂皂之人,全都身高一丈,俱是镔铁包额,青缎扎中,双飞火焰,两朵绒桃,青缎小袄,牛皮靴子。一个面如血盆,一个面似瓜皮,每人扛着一条虎尾三节棍。每人腰中,盘绕着一根十二节鞭,在那里催军。   原来这两个就是显道神乜云雕、巨灵神乜云鹏。二人本是在宁夏国占山为王的两个野人,受了王爷的招安。如今就派这两个人,作前部先锋官。由宁夏国带了五百人来,还有他们山中几十个喽兵,拿着王爷的书信,先见了王纪先、王纪祖,将王爷书信投递。两家寨主一见书信,并且还有许多金银彩缎、白玉珠宝,王爷并没见过面,就封了一个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八路总先锋,那纛旗认标,俱由乜云鹏、乜云雕带来,当时就找了长竿,穿了纛旗。两家寨主冲着宁夏国,谢了王爷之恩,收了礼物。依这乜云鹏要出去扫灭那些村子,抢掳东西。两个寨主说:“三千户有一个阎员外,那老儿不是好惹的,先去招安他们,若要阎正芳一降,王爷又得一员虎将,倘若不降再洗他们的村子。”遂即修了一封书信,乜云鹏派他的旗牌官王信前来下书。乜云雕、乜云鹏也就告辞下山,尽山路就是四十里,也有墩铺,五里一墩,三里一铺,走在山下,有个临河寨,有两个寨主,姓廖叫廖习文、廖习武,二人是亲兄弟,一文一武,是王纪祖的两个表兄。由临河寨上船,至中平寨,有一家寨主,姓杨名平滚,外号人称入河太岁。有四员偏将,吩咐下去,扎住滚龙挡,撤去卷网,另用船只,迎接乜家弟兄,过了中平寨,开了竹门,绕过银汉岛,弃舟登岸,奔梅花沟,至金家店,见金永福、金永禄,立刻齐队,放三声号炮,叫大众搬石块,叠墙子,立辕门,插纛旗。少刻金家店伙计回来,被人家削了一个耳朵,鲜血淋漓,见着金家弟兄、乜家弟兄,就把王信被杀的话,细说了一遍。乜家兄弟,闻听此言,就要传令。金永福说:“且慢!”就把徐良的一身本事,对着乜家弟兄细说了一遍,嘱咐他们出去万一遇见此人,千万小心在意。乜家弟兄微微一笑,说:“也不是我两个人夸下海口,不怕他项长三头,肩生六臂,要活的生擒过来,要死的结果性命。”遂即往下传令叫列队。连声炮响,画鼓齐敲,有宁夏国五百兵,俱是受过训练的,闻鼓声一响,就列成一字长蛇大阵,纛旗认标,空中飘摆,他们弟兄四个人各归本队,俱在各人门旗之下,也往对面观瞧。那些庄兵拿包袱当作旗子,扛着长短的家伙,可也有长枪大刀,有多一半锹锄等类,还有些挠钩铡刀木棍,站立得也参差不齐,乱挤乱碰,吵吵嚷嚷,当中单有一伙人倒是虎势昂昂,都有兵刃。永福、永禄见着山西雁,不敢出队,就是乜家弟兄挺身蹿将出来。见那边出来了两个,阎正芳要出来,阎勇、阎猛两个侄子把他拦住,这二人每人一条枪,就迎上去了。乜家弟兄用虎屋三节棍,往外一捉,一反手就结果了阎家弟兄的性命。徐良见二人已死,就要出来与乜家弟兄交手。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众好汉过潼关逢好汉 大英雄至饭铺遇英雄   且说乜家弟兄将一出来,阎正芳就要过去,阎勇、阎猛那肯叫老人家过去,不料二人过去,就死在三节棍下。老英雄一见两个侄子已死,如同刀扎肺腑,要过去与两个侄子报仇,阎齐哪肯教天伦过去,说:“老人家不可,待孩儿过去给我两个哥哥报仇。”徐庆在旁说:“你不行,待我过去。”山西雁也没言语,飞也相似,就奔了战场。看看临近,那边有人叫:“小心哪,这个可就是白眉毛。”画鼓齐敲一阵,以振军威,乜家弟兄招呼来人通名,棍下受死。徐良说:“两个叛贼要问,老爷乃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姓徐名良,字世长,外号人称山西雁,又叫多臂人熊,知我的利害,快些过来受捆。你们两人,叫什么名字?结果了你们时节,我也好上我的功劳簿。”二人通了名姓。徐良说:“你们二人,是一对一个呀,还是一拥齐上?”乜云鹏说:“你一个人,我们也是一拥齐上;你一千个人,我们也是一拥齐上。”徐良说:“这倒对劲。我最喜欢一个人宰两个人。”山西雁净为的是逗着他们说话,他好就中取事。随说着身临切近,说:“这可要得罪你们了。”这二人哪里知道他的利害,忽然一低头,锦背低头花装弩,对着乜云鹏打去。乜云鹏也算躲闪的快当,刚一扭脸,噗哧一声,正打在腮颊之上,若要不是有牙挡着,就从左边腮颊穿出去了。贼人一低头,哎哟一声,疼痛难忍,把弩箭拔出来,鲜血直流,咬牙切齿,把徐良恨入骨髓。二人一齐摆虎尾三节棍,往上扑奔,一个是撒花盖顶,一个是枯树盘根,叫来人首尾不能相顾。可巧遇见徐良大环刀,往上一迎,“呛”的一声,把虎尾三节棍削成两节。腿下面棍到,徐爷往上一蹿,扫堂棍扫空,又一翻手,连肩带背打下来了。徐良用刀往上又一迎,“呛”的一声,把三节棍削成节半棍。二人往下一败,全打腰间把十二节鞭解将下来,复又回来,把十二节鞭一抖,仍是一上一下,举起就打徐良。山西雁将要用大环刀,找他们的十三节鞭,就听身背后一声喊叫,类若霹雳一般,口头一看,是金铛无敌大将军于奢,手中一条凤翅流金铛,后面是霹雳鬼韩天锦,一条混铁棍,二人一齐喊叫:“闪开了!”山西雁只得让他们。再看后面蒋四爷、展南侠、白芸生、艾虎、卢珍、刘士杰、冯渊、双刀将马龙、张豹、金枪将于义、大汉史云、龙滔、史丹、胡小纪、乔彬等,俱在那边与徐三爷相见。徐庆又与他们大众,给阎正芳等见礼。原来蒋四爷他们由开封府起身,南侠带着开封府的文书,一路之上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那日正走,忽见后面有二人骑着两匹马,飞也相似赶下来,却是一老一少。远远的那个上年岁的人说:“前边那几位人,有蒋四老爷没有?”蒋四爷回头一看,他并不认得那老者,蒋爷说:“什么人找蒋四老爷?”“那老者滚鞍下马说:“四老爷一向可好?老奴与老爷磕头。”蒋爷说:“是什么人我怎么不认识你?”那人说:“你老人家见着我家少主人,就认识了。少主人,把马快些催催罢,咱们赶上老人家了。”那马到来,蒋四爷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徒儿到了,这就是在鲁家村收的那个鲁士杰。少爷下马,过来与蒋爷行礼。蒋爷说:“你从何处而来?”鲁士杰眼泪汪汪,说:“我,我爷干了。”蒋爷说:“死了?”小爷说:“对了,就叫死了。”蒋爷说:“什么话!哪有说干叫死了的呢?倒是得何病症而死?”小爷说:“连脑袋都死了。”蒋爷不问他了,问家人说:“鲁成你说罢,这孩子说话,我实在听不明白。”鲁成说:“我家主人皆因受伤之后,当时不甚理会,过了一个月后,仍然是呕血,吐了半载有余,就故去了。家中发丧,诸事已毕。我家少爷常在家中惹祸,无奈之何,有我家员外的亲族都知道我们少爷与你老人家磕过头,教老奴随着前来,只要找到你老人家,就好办了。到了开封府一打听,说你老人家奔潼关来了,我们主仆自京都直奔潼关大路,可巧走在这里,我瞧着像,我才冒叫一声,原来正是你老人家。”蒋爷说:“好,我正要写信找你家少主人上开封府,趁着他这年岁,也该学练本事了。不料我的事忙,开封府相爷把印丢失了,我们又得上陕西。你们来得正好,就跟着我们上陕西去罢。”蒋爷把鲁士杰带过来,与大众见礼,说:“这是我的徒弟,名叫鲁士杰,外号人称小元霸。”所有大众,全给磕上一回头。就是史云倒与他磕头,皆因楞史他是艾虎的徒弟。大众一看,蒋爷这个徒弟,面黄饥瘦,仅有骨头没有肉,正是一个童子痨的形象,焦黄的面皮,竖眉圆眼,小鼻子,溜尖的嘴,上嘴唇长,下嘴唇短,两腮无肉,直是一个雷公样子。大家看着,无不暗笑,难得蒋四爷这个徒弟,怎么挑选来着,师徒品貌,会不差往来。师傅瘦,徒弟比师傅还瘦,别看这个形象,哪知他力大无双,人送他的外号叫小元霸。带着他一走,虽有马匹,也就不能骑了,到了晚间,住店最能吃饭。展爷问他会什么本事,他说:“一概不会。”   到了次日,至潼关,蒋爷同着展南侠,把开封府文书拿出来,二人拜会潼关总镇。总镇大人姓盖叫盖一臣,外号人称红袍将。到帅府递了蒋展二位大人的半全帖,不多时,听里面咚咚咚三声大炮,大开仪门,迎接二位护卫,见面彼此对施一礼。蒋爷见这位大人,红袍玉带,金襆头,白面长髯。此人打吃粮当军起首,升的总镇爵位,全凭跨下马,掌中枪,一层层挣来的前程。要讲究出兵打仗,对敌冲锋,排兵布阵,逗引埋伏,熟读孙武十三篇,广览武侯的兵书,若论攻杀战守无一不强。总镇潼关咽喉要路,非这样的总镇,焉能把守得住?蒋四爷一到,总镇亲自出来迎接,把二位让到书房,叙了些寒温。展爷把开封府的文书拿出:叫盖一臣看了。盖总镇说:“原来京都竟有这等样的事故。”立刻吩咐,把众护卫校尉,请进来待茶。众人至里面,一一相见。蒋爷打听徐良,总镇说:“已然过去二三日了。”又问:“王爷是怎么过去的?是明过去的,还是巧扮私行混过去的哪?”红袍将一声长叹说:“王爷是明混过去的,到了这里,我还迎接王驾哪。我问王爷意欲何往,他说:‘奉旨催宁夏国贡献。’我说:‘万岁爷怎么没明降谕旨?’他说:‘你瞧孤过关不实,你专折本入都,我在这里等着,旨意到,我再过关。’二位请想,他是万岁爷的亲叔父,谁敢抗阻他老人家!我只可连说:‘不敢,不敢!,他说:‘你净在孤身上留神,有那样心思,多在私行的身上盘查盘查才是。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大大的忠臣,等我到宁夏国回来面圣之时,我必要提叙提叙你这个好处。’我打量着我这官也不能久待了,不料他敢情是反了。”蒋爷说:“大人早晚总要留神才好。”总镇大人待承了一顿酒饭,次日方才起身,第二天到三元县打尖。蒋爷他们吃酒,总要多耽误些时刻,他们不吃酒的,先吃完了饭,都要出去消散消散。   于奢与韩天锦两个人,刚出饭铺,就瞧见鲁士杰在饭铺外头,瞧那天棚柱子上拴着一匹红马,鞍韂鲜明,鲜红的颜色,鬃尾极其好看。鲁士杰问:“这是谁的马?”霹雳鬼说:“瘦小子,你爱人家的马呀?”鲁士杰一抬头说:“大小子,你管我哪!”于奢在旁说:“你们两个人,须别叫他大小子,我也不矮呀!叫他个黑小子还可以。”士杰说:“你也是大小子。”于奢说:“我不瞧你小,我把你劈了。”士杰说:“我还要劈你哪。”于奢说:“你有多大膂力?”过来一揪,被小爷把他腕子拿住,往怀中一带,于奢往前一栽,几乎没栽倒在地。于奢往怀里一抽,小爷又这么一送,一撒手,噗咚一声,仰面朝天,栽倒在地,于奢自己羞得面红过耳,说:“瘦小子真可以,咱们两个人再试试。”小爷说:“慢说是你一个人,就是你们两个小子也不行。”韩天锦:“咱们试试。”果然两个人一齐过来,被小爷把他们两个腕子拿住。这二人见鲁士杰手指头细长漆黑,类若两只爪子,小爷一用力,就如五个钢钩把二人腕子钩住一般。论说二位站殿将军,膂力不小,禁不住小爷这一揪,往怀中一带。于奢、韩天锦也往怀中一带,鲁士杰连一丝儿也不动,二人就知道势头不好,说:“你撒开罢。”小爷绝不肯撒开他们,容他们往怀里劲力带足,借着他们自己的力气,仍是往两下里一送,一撒手,这二人噗咚噗咚,全都栽倒在地。瞧看热闹的人不在少,内中单有一个人哈哈大笑,说:“好大膂力。”于奢、韩天锦栽倒,本就羞的难受,又对着这些个人无知,叫了一阵好儿,这两个站殿将军,如何搁得住,正要找一个出气之人,爬起来对着赞好之人就骂。那个大笑之人也是一个不容骂的人,说:“你们两个人,被人家栽倒,因为何故骂我?”于奢说:“我们是自己弟兄,闹着玩的,与你何干!为何你在旁边狂笑?你要不服,来来来,咱们较量较量。”那人说:“你惹不起人家,要欺压于我,谁人受你欺负?”于奢说:“我就会欺负你,你不服,你来试试,小子,怕你不敢!”那人一听,微微一笑,说:“量你有多大本领!”那人生得是细条身材,白脸面,一身蓝缎衣衿。于奢过去,就是一拳,那人用二指尖,往肋下一点,于奢噗咚摔倒在地。要问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乜云鹏使鞭鞭对铛 徐世长动手手接镖   且说于奢皆因被鲁士杰栽了一个筋斗,他打算着要拿那人出气,不料刚一过去,被人家用二指尖往肋下一点,他就摔倒在地,并且是心内明白,但是不能动转。韩天锦说:“这小于,可真是岂有此理!你会什么本事?来来,咱们两个人较量。”那人说:“量你有多大能耐?”韩天锦过去,打算要揪他,不料也被人家用二指一点,也就摔倒在地。鲁士杰说:“你这小子,因为什么把我的两个哥哥全都治倒?咱们两个人较量较量。”那人一笑,说:“小辈,别看你能摔他们两个筋斗,我要叫你往东倒,你要往西一倒,算我学艺不精。”这鲁士杰更不行了,也就过来。那人说:“你有多大膂力,把腕子交给你,也拉我一个筋斗,方算可以。”鲁士杰把他腕子一揪,往怀中用平生之力一带,那人用左手,顺着鲁士杰的胳膊一摸,小爷就觉半身麻木,被那人用二指尖一点,小爷也就栽倒在地,不能动转。外面瞧看之人,越聚越多,全都哈哈一笑说:“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那个精瘦小孩儿,会胜那两个大身量的,这三个人,又不是那人的对手。”   里面,蒋爷刚才吃完了饭,叫他们捡去家伙算帐,忽见外边进来之人说:“就是那边饭座上的人,都被人家给戳死了。”艾虎就问:“那位大哥,你说什么被人戳死了?”那人说道:“你们还不出去瞧瞧去哪,你们一同的人全死过去了。”艾虎一听,往外就跑,后面跟着众人出来一看,果然于奢、韩天锦、鲁士杰三个人俱躺在地下,可睁着眼睛,不能转动。蒋爷先就问那个人,你将我们三个人打倒,是什么原故?那人答言说:“是我打的,如不服,就过来较量较量。”一”班小弟兄正要上前争论,话言未了,史云过去,给那人一拳。那人又是照样用二指尖一点,也就栽倒在地。蒋爷心中暗暗忖度,此人这身功夫,受过明人指教,这叫闭穴法,俗话说叫点穴,曾听见北侠说过会这套功夫,以前白玉堂拿北侠,在妙莲慧海庵遇尼姑,救汤孟兰五个,就教北侠用指尖一点,五爷站在那里如受了定身法的一般,工夫不大,北侠就给他解过来了。其余就是神行无影谷云飞会。其名叫十二支讲关法,按十二个地支,子丑寅卯,无论夜晚白昼,总得知道天到什么时辰,按人周身三百六十骨节,点在什么穴道上,这一点无非就把人的穴道闭住,或躺或站,一丝儿也不能转动,就是不容易学。蒋爷已明此理,知道他是点穴法。艾虎等不知此术,就要抽刀动手,展爷过来一拦,连蒋爷说着,四人才不动手。四爷说:“世间有句话:‘理字无多重,三人抬不动。’你们乌合之众都要亮刀,莫非杀人就白杀么!有话说话,不要动粗鲁哇。不用你们,全有我哪。”蒋爷过来,与那人说:“朋友,咱们远年无冤,近日无仇,我们这三个人,要是得罪了尊公,我给磕头赔礼,有什么话,我们少刻再说,你先将他们放转过来。”那人说:“使得。”就见他过去,用手一拍,韩天锦、于奢、鲁士杰一翻身,坐将起来,说:“好小子,真有你的。”展爷把他们拉将过来。蒋爷知道这闭穴工夫一大,日后必要作病,故此先叫那人把闭穴法给解了。蒋爷又问道:“朋友贵姓?方才我们三个人,俱是浑人,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若有得罪尊公之处,我替他们赔礼。”那人微微一笑,说:“我姓沈,叫沈明杰,居住马尾江,正西有道岭,叫梅花岭,在岭正南,叫奇霞岭,岭下有个村子,叫避贤村。我家有七旬老母,因我老母终日用饭,非肉不饱,我故此每日上一趟三元县,与我老母买肉。”蒋爷说:“古人云:人到七十古来稀,你能终朝走这么一趟,不嫌絮烦,可见你的一点孝心。忠臣孝子,人人可敬。”沈明杰说:“尊公何必这般过奖。未曾领教,你老贵姓?”蒋爷说:“姓蒋名平字泽长,原籍金陵人。”明杰说:“莫不是人称翻江鼠么?”蒋爷说:“正是。”沈明杰说:“原来是蒋四兄台,请上受小弟一拜。”说毕行礼。蒋爷把他扶住,又见那人二十余岁,口称自己是蒋四兄台,连忙问道:“这位弟台,何以能知劣兄?”沈明杰说:“我提一个人,四老爷就知道了。”蒋爷说:“但不知是哪一位?”沈明杰说:“洪泽湖高家堰隐贤庄有一位姓苗的,那位老先生,你必然认识。”蒋爷说:“那是我的苗伯父。怎么,弟台认识此人么?”沈明杰说:“那是我的师傅。”蒋爷说:“这可真不是外人了。请弟台过来,我与你见见几个朋友。”先见展南侠,然后大众俱都一一相见。蒋爷说:“我们大家,里面说话去罢。”沈明杰告诉过卖,看着这匹马。伙计说:“你老只管放心,丢失不了。”   至里面落座,蒋爷要请他饮酒。沈明杰说:“刚才吃过,正然要走,遇见他们三位比较膂力,我在旁边失声一笑,他们一骂我,我可实有得罪他们三位。”蒋爷说:“全是自己人,不是外人。请问沈贤弟,如今我苗伯父还在与不在?”明杰说:“已经故去三载有余了。”蒋爷说:“原来他老人家归西去了,可惜!可惜!”明杰问道:“如今我师兄苗正旺,四哥你可知晓他在哪里居住不知?”蒋爷说:“不知,正要与你打听打听。”沈明杰说:“这个——”自己一怔说:“‘四哥,我要知道,怎么与四哥打听呢?”蒋爷说:“他们父子行事,实系古怪,帮着我拿住吴泽,救了我们公孙先生,颜大人要请他父子出来,与他们打折本奏明万岁,候旨意下封官。至隐贤庄一找,他们父子已是形迹不见,由那时就隐遁了,至今不见下落。”原来沈明杰分明知道他的下落,特意反问蒋四爷,等到下文慢表。沈明杰说:“你们众位意欲何往?”蒋爷就把开封府丢印,上朝天岭找印的事说了一遍。沈明杰说:“众位若奔朝天岭,离我家中不远,倘有用着小可之时,小弟情愿效劳。我可不能在此久待,还得回去,预备我老母晚饭去哪。”沈爷把过卖叫过来说:“他们共算了多少饭帐,全是我给。”蒋爷说:“那可不能,你吃了多少钱应当我们给才是。”沈明杰说:“我的钱文已然会过了。”两下让了半天,仍是自己会自己的。蒋爷又细问了他的住处,沈爷又说一遍,告辞,出离饭铺解马匹乘跨回家去了。   蒋爷大众也就起身,直奔朝天岭。过了马尾江,远远往朝天岭走去,忽听见号炮连声。蒋爷说:“这是哪里开兵打仗哪?”又见许多行路之人往回里乱跑,众人说:“你们别往那里去了,朝天岭反了,有开封府的护卫带着民团与朝天岭打仗呢。”蒋爷说:“正好,我们此去也是要打仗去。”众人方得知晓。蒋爷等往前紧赶,看看临近,就看见那边旗旛招展,队伍交杂,这边民团拿包袱当旗帜。蒋爷一眼就看见徐三爷在那里指手画脚,与南侠说:“盖总镇说徐良一人过关,怎么三哥也在这里?”大众直奔前来,见了徐三爷。韩天锦与于奢说:“咱们三弟在那里与贼交手哪,我们过去,换替换替他去。”于奢说:“大小子你敢过去么?”韩天锦说:“除非你不敢过去!”原来他们走路,自己全都带着各人的家伙,二人一说,撒腿往前就跑,直奔杀场。天锦说:“三弟闪开了。”徐良刚把那二人三节棍削折,忽听后面于奢赶上前来。乜家弟兄,两条十三节鞭,哗啷一抖,两条怪蛇相仿,天锦迎着乜云雕,于奢迎着乜云鹏,这十三节鞭,论兵器之内,最利害无比。逢硬就折弯,共十三节,全是钢铁打造。环子套环子,真得受过明人的指教,打的出去还得收的回来,或收锁人家的兵器,或进人家的家伙,拍砸搂扫,皆是招数,单刀、双刀、宝剑、双锏、单鞭,遇十三节准输。最怕的是铛、三节棍、锁子棍、狐狸鞭,只这几宗兵器可赢十三节鞭,还得是大行家。如今乜云鹏,见于奢这柄雁翅铛,又带于奢晃荡荡,一丈开外的身量,心中就有些惧敌。使了个泰山压顶,砸将下去,于奢并不横铛招架,往后一撤步,十三节鞭打空,将往怀中一抽。于奢用铛往下一拍,只听呱当一声响亮,铛的雁翅把十三节鞭挂住,尽力往怀中一带。云鹏吓了一跳,也是尽力往怀中一带。于义赶奔前来,飕的就是一镖,乜云鹏一歪身躯刚刚躲过,于义拧枪就扎,此时十三节鞭和铛便也就两下分开,然后奔于义,乜云鹏用扫堂鞭一扫,于义跳过,复又打将下来。雁翅铛又到,金永福、金永禄看见乜家弟兄要吃苦,这二人就蹿下来。他们两个本是飞贼,不会使长家伙,每人一口单刀,赶奔杀场。此时韩天锦吃的苦却不小,皆因乜云雕盖顶搂头,往下一砸,韩天锦用铁棍,使了一个横上铁门拴的架势,不料那十三节鞭,逢硬就折弯,就听“哗啷”一声,把那几节正碰在韩天锦脊背之上。天锦叫喊说:“哎呀,小子真打么?”乜云雕也不言语,照样儿哗啷又打了一下。可倒好,乜云雕也不改招数,韩天锦也不换架势,鞭一打,棍一挡,韩天锦就得挨一鞭,整整受了十余下,疼痛难忍。徐良看不过,复又蹿将上去,说:“二哥你躲开罢。”韩天锦方才下来。乜云雕不知徐良的利害,也是照样往下一打,徐良刀往上一迎,“呛啷”一声,把鞭削去两节,照样又一打,又削去两节。乜云雕无奈撒腿败阵。徐良哪里肯舍,乜云雕跑不甚远,回首就是一镖。徐良“哎哟”一声,噗咚栽倒。要问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回 四品护卫山谷遇险 站殿将军战场擒人   且说徐良把乜云雕的十三节鞭削去一半,乜云雕就跑,徐良就追。乜云雕一回手,把暗器掏出来,往外就打,早被徐良看见,慢说这是白昼,就是夜间,都能接人家暗器的。徐良一伸手,把暗器接来,往后一仰,噗咚栽倒在地,把镖还转过来,使那个打暗器之人无疑。乜云雕一见他这样栽倒,就知把他打中,遂即转身回来,要结果他的性命。忽见徐良使了个鲤鱼打挺,一翻身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飕的就是一镖。乜云雕他哪里防范着有这么一个招数?也亏得自己躲的快当,一矮身躯,砰的一声,正打在他抹额之上,吓的贼人胆裂魂飞,撒腿就跑。徐良紧紧一跟,乜云雕不敢归队,扑奔正西,进了山口过山梁。徐良仍然是追,二人直跑的力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跑出总有五六里路,忽然透出平坦所在,四面皆是大山,是一个小村庄的样子,有二三十户人家。就见临近那所庄院,是柴扎竹篱,门外站着一位武生相公。看着二人临近,那人就进门去了。看那人的相貌十分俊秀,怎见得,有赞为证:山西雁,正自追赶贼一个,忽然间,对面之人要进门。武生打扮多俊俏,恰如同,读书之辈带斯文。头上带,武生巾,翠蓝色,扣顶门,掐金线,配流云,牡丹花,十样锦,嵌官玉,白而嫩,真乃是,素净的身分无瑕无痕。箭袖袍,紧着身,绣花边,镶片锦,银红色,簇簇新,腰中系一根杏黄色的丝绦把穗儿分。皂朝靴,足踏稳,色毡底,溶溶粉,却又将,时款尊,端端正正并无泥土又无灰尘。肋下剑,龙口吞,镶什件,是镀金,挽手穗,两下分,令人瞧,心发怔。能诛邪,斩妖氛,但离匣,惊鬼神。杀人不带血光痕。美芳容,正可人,年纪幼,威颜振,眉清秀,目有神,土星端,耳有轮,双腮带做恰似涂朱的嘴唇。观看此人是清而秀,一转身躯要进他的门。   乜云雕被徐良追的无处可跑,往西一拐,那人刚进去,正要关门.乜云雕把篱笆门推开进去,央求那个武生相公,在院中暂避一时,让徐良追赶过去,然后再逃窜性命。不料徐良早在篱笆墙外,听见他们里面说话,一纵身就从篱笆墙外蹿进去了,脚一落地,原来那武生相公,就在那里等着呢。那人一抬腿,徐良就摔倒在地。武生相公用膝盖点住徐良后腰,把带子解下来,四马倒攒蹿将山西雁捆好。徐良说:“那一个是贼,我是办案追贼的,相公为什么把我捆?”那相公微微一笑,并不答言,扬长而去,少刻有家人出来,把徐良看上,暂且不表。   且说疆场之上,仅剩了乜云鹏被雁翅铛围裹,后来金家弟兄到了人家那边,这边众人也杀将过去。蒋爷主意,就是鲁士杰没上去。此时,蒋爷也问明白了徐庆与阎家结亲之事,很觉着喜欢。白芸生、卢珍刚一过来,就敌住金永福、金永禄,乜云鹏对着艾虎,用十三节鞭抡开就砸,艾虎七宝刀往上一迎,呛的一声,把十三节鞭削去两节,乜云鹏回身就跑。一晃他那鞭,就是号令,五百兵忽喇往上一裹,长短的家伙,往上一递。这一阵好杀,如同削瓜切菜,挨着就死,碰着就亡,转眼间,横躺竖卧,尸横满地,血水直流,带着重伤的,死于非命不少。金永福被刘士杰一镖打倒。韩天锦把他往肋下一夹回头就跑。金永禄被于奢用铛杵打了一个筋斗,栽倒在地,于奢一弯腰,也就把他夹于肋下往回里就跑。乜云鹏一声令下收兵,就见那边当啷一棒锣呜,众兵丁如风卷残云,归奔悔花沟去了。蒋爷说:“鸣锣收兵!”这边的全都回来。蒋爷这一来,就有出主意的人了,叫大众分一半人,回家中去取镢镐,这一半人搬石块叠墙子。那一半人取来镢镐,挖战壕创立辕门。人多容易做,转眼之间,就叠了半截墙子,挖了几尺深的战壕,仗着是平坦之地,工夫不大,俱都挖好。蒋爷教给他们,站墙子传口令,按军规营规的号令一般,叫阎芳给他们预备灯笼火把,换替着吃饭,换替着巡更、站墙子,然后就在里边一座大庙,作了他们的公所。拿住的金永福、金永禄,带上来细问他襄阳王的事情。这二人并不隐瞒,就将王爷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问他们朝天岭的地势,这二人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又问:“玉仙可曾到了没有?”回说:“没有到。”蒋爷一威吓两个人,这二人说:“我们已然被捉,问我们什么说什么,不说也是死,说了也是死,我们不说,白受些刑法,索性有什么说什么倒好,只要求老爷们,给我们一个快刑。”蒋爷又问:“白菊花在你们这里没有?”金永福说:“不但不在这里,我们连认识他都不认识。”蒋爷说:“也不杀你们两个,只等我们把大事办完,还放了你们两个。只要你们改邪归正,就算好人。”又派人把这二人看起来,不叫缺少他们的吃喝。   安顿已毕,大众就在庙内吃饭,都是阎正芳预备。蒋爷说:“阎员外,上朝天岭的道路,你可去过没有?”阎正芳说:“一概不知,谁也没往里边去过。”蒋爷又问:“这后山,可能上的去?”阎正芳说:“上可是上的去,就是绕的道路太远,非由汝宁府过去不可。走后山六十里路,到山顶之上,三十里路,有个交界,叫苗家镇,立着个交界牌。山上的人,不许私过交界牌往下,下面不许过交界牌往上。这交界牌,上面是山上的人看着,下面有苗家镇的人看着,如要私过交界牌,准其拘拿。”蒋爷问:“这是什么缘故?”阎正芳说:“这苗家镇,有我们亲戚,是我们一个连襟姓苗,叫苗田雨。他们姓苗的人甚多,全是打猎为生,他们常常打野兽,有用三眼镜的时节,山上听见三眼铳一响,就疑着有官兵抄山,因为此事,打过好几回仗,山上全部吃败仗。我们亲戚出来给说合着,立了一个交界牌,此后不许犯界。若要上这后山,非从此处不能过去。”蒋爷说:“除此之外,别无便道了么?”阎正芳说:“除此之外,别没有便道了。”蒋爷说:“既然这佯,今日晚间,从前边探探他这个岭去。”阎正芳问:“谁可探去?”蒋爷说:“我去探去。”阎正芳说:“从哪里去探?”蒋爷说:“由前边水面去探。”阎正芳说:“不行,十里地的水面,谁能有那么大的水性?”蒋爷说:“慢说十里、二十里我也能去,谁叫我这护卫上多加出水旱二字来。”阎正芳说:“就让四老爷水性行,他们还有许多的消息儿哪。”蒋爷说:“方才金永福不是说过了么?就是那滚龙挡,卷网水斗子,全不要紧的事情。”巡江太尉李珍、细白蛇阮成两个人说:“我们同你老人家一路同往如何?”蒋爷问阎正芳:“他们二人水性怎样?”阎正芳说:“我是一概不晓,打量着可以。”蒋爷又问:“你们两个人,在水中能看多远呢?”李珍、阮成二人齐说:“能看一丈五六”,蒋爷说:“不行,看一丈五六不算水性。”二人说:“我们虽看的不远,凫水十里地,绝不能乏。”蒋爷说:“那可就行的了。”艾虎在旁说:“四叔,我也跟了去。”蒋爷说:“你在水中又不能睁眼,去作什么?”艾虎说:“又不是在水中打仗,睁眼何用?我也能凫十里地的水,力不乏。”闹海云龙胡小纪说:“我也去。”蒋爷说:“咱们这几个人去,谁也不能顾谁。”大家点头。蒋爷说:“瞧瞧徐良回来了没有?”众人说:“没回来哪。”蒋爷说:“他往哪里去了?”于义说:“我见他追下那个使十三节鞭的人去了。”忽见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是阎福、阎泰。二人对阎正芳说:“叔父,我们把阎勇、阎猛两个哥哥的尸首找回来了。”阎正芳一听,心中好惨,说:“苦命的两个孩儿,倒是怕我出去有险,不料你们两个人反死在杀场。”蒋爷说:“老哥哥也不必悲伤了,等我们进京之时,必然奏闻万岁。”阎正芳说:“那倒不必,也是他们两个人命该如此!”遂即吩咐,把他们尸首用棺木盛殓起来,暂且在家内停丧,等着把朝天岭的事情办完,然后再发丧开吊。蒋爷说:“事不宜迟,咱们探朝天岭的起身罢。”又告诉阎正芳与展南侠,派他们这些人前后夜值更,正说之间,有人进来告诉说,梅花沟墙子上,先前有许多灯笼,方才全都撤将下来,黑洞洞有许多船只,把他们渡进银汉岛那个竹门去了。蒋爷说:“这就好办了。方才要早知道他们渡河,咱们应当掩杀他们一阵,还可又杀他们不少。这必是山中见咱们拿住他两名贼寇,心中惧怕,他们这一进山,省得咱们晚间多加防范了。虽然如此,可别懈怠,仍然还是上墙子坐更,传口号防范,可别中了他们的计策。”阎正芳点头。蒋爷与展南侠借那一口宝剑,展爷把两刃双锋交给蒋四爷。蒋爷问:“你们几个人,有水衣没有?”李珍、阮成、胡小纪齐声说:“有。”艾虎说:“我没有。”蒋爷又问:“你有油布没有?”艾虎说:“我没有水衣,哪里来的油布?”蒋爷叫阎正芳给找一块大大的油布来,不一时取来,交给艾虎,为的是好包他的夜行衣靠与白昼的衣服。艾虎把夜行衣包好,七宝刀挎在腰间,蒋平、李珍、阮成、胡小纪,都带了自己应用的东西,辞别大众。南侠嘱咐,千万小心。蒋爷说:“不劳嘱咐。”出离庙外,一直往东北绕过梅花沟,又扑奔西北,来至水面,大众换了水湿衣靠。探朝天岭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蒋平率大众削刀破挡 李珍与阮成被获遭擒   且说蒋四爷带领大众,来至朝天岭的水面,艾虎把长大衣服脱将下来,剩下汗衫中衣,赤着双足,把脱下来的衣服全拿油布包好,把刀别在腰中,背着包袱。蒋爷等把水衣换好,也是用油布把衣服包好,把宝剑别上,先就跳入水内,试试水性如何。蒋爷见那水势狂荡,复又翻将上来,告诉这几个人说:“可要大大小心,水势过狂。”众人说:“不劳四叔嘱咐,自己小心自己为是。”一个个俱都跳入水内,好容易凫来凫去,才凫到了银汉岛的岛口。这口子一边是连云岛,一边是银汉岛,那两个岛口当中,就是竹门,此时竹门紧闭,竹门之下,全是柏木桩子,桩子之上,全有利刃刀头。惟独那竹门之上,也没刀头,也没桩子,因为是他们行船出入必由之路。倘若别有不知的船只,要奔竹门,碰在柏木桩子上,下面又有刀,又有桩子,就能将船只损坏。蒋爷看得真切,往上一翻身子,露出水面,几个人也都上来。蒋爷低声告诉:“千万要走当中,别往两下歪,小心碰在桩子刀上。这一进了竹门,可就不能说话了。”众人说:“我们多加小心就是了。”蒋爷在先,鱼贯而行,一个跟着一个,钻入水内。进了竹门,一看前边这个滚龙挡,晚间一看,犹如一条乌龙相似,咕噜噜的乱转。原来可着闸口多宽,这个滚龙挡就够多长。木头心子上面包着铁,这挡上面有一百二十把鲇鱼头的刀,上面有十二个大轮子,轮子上边也有刀头,又有十二个拨轮子,上面有水斗子,水斗子的水,往下注在水磨上,水磨一转,拨轮子就转,拨轮子一转,管轮子就转,管轮子一转,那横挡就转,若要出入船只之时,把水斗子掖住,那滚龙挡就不转了。那挡有两根大毛连铁链,上有转心活滑子,这两根铁链直通在上面,南边那根在银汉岛上,有九间勾连搭的房子,里面有四把大花辘轳,有一根铁梁,那链子在梁上挂着。北边那根毛连铁链在连云岛上,同南边一样,也是九间房子,也有四把大花辘轳,一根铁梁,那链子也在梁上挂着。他们每出入船只之时,把辘轳一松,水斗子一掖,那滚龙挡没有水斗子往下注水,自然的不转,松铁链往下一沉,他们的船只,听其出入。等着无事之时,将两边的辘轳,一齐往上一绞,仍然是把那滚龙挡按放旧位,把水斗子掖棍一撤,那滚龙挡又转起来了。那挡一转,这挡上的刀,上面蹭着水,都是斜摆着鲇鱼头的劈水刀,下面不能到底。底下有卷网就离劈水刀不远。南北西三面,这卷网上下,全有墙子,若要收滚龙挡之时,必先放卷网,若要提滚龙挡上去,也得把卷网提将上去。如今蒋四爷到,见滚龙挡乱转,下面一块卷网,若从卷网上头过去,正碰在滚龙挡的刀上,若从卷网底下过去,正碰在南北西三面墙子上。蒋爷回身,把大众一拦,钻出水面,叫艾虎把七宝刀给胡小纪,叫李珍带着艾虎,皆因他水中不能睁眼之故。蒋爷低声告诉胡小纪,用宝刀砍卷网的四面转心滑子,然后把滚龙挡的刀削折,可别全削折,留半截,我们就过去了。胡小纪点头,二人复钻入水中,胡小纪在北,蒋老爷在南,先把卷网的南北两个转心滑子,用刀剑削折,吧哒一声,卷网沉入水底。到滚龙挡,把鲇鱼头劈水刀,叱哧咔嚓,全都削折,那挡仍然还是乱转,把管轮子上刀头,也尽削折,奔中平寨。蒋爷在水中拉了阮成一把,阮成告诉李珍、艾虎,复又钻入水里。   过滚龙挡,又到两个岛的二道山口。类若一个大桥相仿,三个瓮洞,桥上边就是中平寨。这座寨正迎着水面,明五暗十的房子。两旁边有雁翅托,寨内有一家寨主,名叫入河太岁杨平滚,有四员偏将。那纂的门外,当中有一个架子,上面有一个大灯,是一个圆简,类若帽盒粗细,照彻着前边竹门里头,水面若有细作前来,好结果他们的性命。白昼换上千里眼。几个人奔到中平寨下,不敢往上瞧看,扑奔当中的桥洞,将要出去。原来那边可着三个桥洞,全是卷网,仍然用宝刀宝剑削得粉碎,然后把南北两块也都砍得粉碎,五位分波踏浪,踩水直奔正西,在水凫了有两箭之遥,才将上身露出来,回头一看,中平寨西面,全有来往巡更之人。听了听天交四鼓,蒋爷见这水面上,来往全是小红灯笼,都是些小巡船,一个船上,三四个人,一个灯笼,一面铜锣,预备着捞网子挠钩。又往正西一瞅,临河寨还离甚远,就听见也是梆锣响。蒋爷与他们商议,说:“咱们暂且先回去罢。”艾虎问:“怎么?”蒋爷说:“方才破他的卷网、滚龙挡,工夫甚大,到临河寨还有一二里地,由临河寨到上面还有四十里路,至大寨,天光也就亮了,咱们往哪里藏躲?若是被人识破机关,咱们几个人如何杀得出去?不如咱们今天暂且回去,明日再来,过滚龙挡、卷网全部省了事了。”艾虎说:“就是回去,咱们也到那边看一看临河寨再走。”李珍、阮成、胡小纪全都愿意。蒋爷只得点头,复又扑奔正西。好容易到了,见那些船只一行行、一排排不计其数,躲着那船只上岸,脱水衣,换白昼服色。艾虎换了夜行衣,把宝刀从胡小纪手中要来。艾虎告诉蒋爷:“胡小纪不会蹿高纵低,叫他给我们看衣服罢。”蒋爷说:“既然这样,你就在此处,找一个山窟,告诉胡小纪,千万别离开此处,众人都在这里会齐。”   蒋爷、艾虎、李珍、阮成四个人扑奔正西,身临切近,见周围全是虎皮石墙,有栅栏门坐北向南,门外,东边五间房子,西边五间房子,里面有坐更之人。此时栅栏门已经关了,上面全有五股倒须钩,钩的叉头冲天。蒋爷四人全都蹿上墙头,一看,院子甚大,有东西房,一排一排,房屋甚多。原来这临河寨,有二百人,全是水旱都能的喽兵,晚间有在船上的,有在寨内的,全是廖习文、廖习武两个人的调动。又有明三暗九三层正房,就分为前中后三寨,在这三层的后面,有一个高台,高够三丈六尺,上立一根竿子,上面有一个顺风旗子,若要上船瞧风都往这里瞧看。旗下有一个四方大刁斗,这刁斗足可以容得下十二个人,晚间另有软梯,上面有坐更的,白天上有瞭望的。这四个人见里面头层上房,灯光闪烁,别的屋中也有灯光。四人蹿将下来,往四下一分,直奔上房。蒋爷、艾虎在前,李珍、阮成二人在后,见后面也是大覆窗户,二人把窗棂纸戳了一个窟窿,往里窥探。见有两个人,一文一武,全是白脸面,在那里对坐说话,约有三十多岁,旁边站着数十个人,俱是喽兵的打扮。一人说:“今日之事,实在是想不到,若论宁夏国来的这五百人,虽不能一人敌十,足可以一人敌五,不料我们两家金寨主被人活捉去了。两个乜先锋,丢了一个,如今也不知去向,可见三千户,真有能人哪。怎么一时之间,就有开封府的兵,帮着他动手,这也就奇怪了,那人说:“这样看起来,今天这头一战就不吉祥。若不是你这个主意,把乜先锋连那几百人放进竹门,今天晚间,要是三千户一起营,还怕得打一个败仗哪。靠起现叠的墙子,又挡得什么人?现今把他们调进我们寨中,准能保住性命。如今乜先锋见我们大寨主去了,也没有回信。”先前那人说:“准是被大寨主留在大寨了。今晚我们这里,还得防范才好哪。”那人说:“我们这里不能来,头一件中平寨他先进不来,纵然就是进来,绝不能到我们临河寨。别处山路,又不通这里。再说今天我们三寨主,带着两个女扮男装的是谁?正在宁夏国兵丁渡河之时,他们也乱挤上船上,我想又不是好事。”那人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哪?那两个就是团城子伏地君王东方亮两个妹子,你没听见说,她把开封府的印盗了来哪。”蒋爷与艾虎在外面全听了一个真切。后面李珍、阮成也都听见。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后面那刁斗上当啷啷一阵小锣乱响。里边廖习文、廖习武听见小锣一响,俱都站起身来,往外就走。众人也跟着往外就走,出屋门,下阶石,往东西两下一分。此时蒋爷与艾虎俱都蹿出东墙之外,李珍、阮成忽听后边刁斗小锣一响,心中一惊,又见里边的人从屋中出来,二人将要走,不料习文、习武就到了后边,习文说:“有人!”习武一回手,将刀亮出来,就奔了李珍、阮成,二人也就亮兵器,阮成刚一拉刀,“噗咚”一声,就摔倒在地。单剩李珍一个人与习武交手,跟出那数十个人过来,将阮成捆上,四马倒攒蹄。李珍动手,绕了三四个弯儿,未分胜败,也不知哪里来了一只暗器,“噗咚”一声,正打在左腿之上,“噗咚”一声,也就摔倒在地。习文说:“捆上!”那几人又过来,将李珍捆上。又听那刁斗,换了大锣声音,当啷啷一阵大锣响,这里一声令下,大呼“拿人”,各屋中的喽兵,此时也有睡着的,旁人将他叫醒,顿时一阵大乱,齐声喊叫拿人。此时艾虎与蒋爷,他们的腿快,全蹿出墙外,先奔山窟窿,找胡小纪来换水衣,将水衣换好,就是不贝李珍、阮成回来。转眼间,忽听锣声震耳,喊叫拿奸细呀,并且连方位都说对了,说往正东走了,往正东追赶。你道这是什么缘故?皆因是这个刁斗下,指着他们暗令子,人要在北边,是打小锣,人要在南边,是晃铜铃,人要在东边,是打大锣,人要在西边是打鼓,也算蒋爷身法快当,进去之时,全没看见,后来李珍、阮成往后一绕,刁斗上才看见了,筛小锣,如今筛大锣,开寨门,喽兵抄家伙,直奔正东。这一围裹上来,要问蒋爷、艾虎、胡小纪怎样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 金仙一怒杀老道 寨主有意要姑娘   且说蒋平、艾虎、胡小纪,见喽兵扑奔前来,艾虎随手就要拉刀迎将上去。蒋平一拦说:“我们先下水去,你我共三个人,倘若被捉,岂不误了大事。”艾虎说:“他二人既然被捉,我们要回去,可不是道理。”蒋平说:“我自有主意。倘若李阮二人被他们拿住,咱们那里有两个押帐呢。”艾虎点头,三个人同走,蒋平拿着李珍、阮成的两套水衣,钻入水中去了。喽兵打着灯笼火把,虽是眼前大亮,远方可看不真切,故此蒋平他们下水,谁也不能看见。再者这三个人钻入水中连一点声音也无,众喽兵扑空,廖习文、廖习武找了半天,只得复又回来。廖习文吩咐把拿的两个人带上来,细细拷问。喽兵答应一声,把李、阮二人五花大绑捆定,就是松着两条腿。喽兵早把那枝袖箭拔出来,交给廖习文。原来这二人,全是廖习文拿住的,论说他可是文人打扮,每遇动手,他也不会蹿高纵低,若要交手,他左手有一根檀木拐,全凭右手袖箭。他这袖箭,是两个筒儿,要一交手,专打来人的两目,用一枝就打一枝,若论他腹内文才,也是甚好,这后面的刁斗,就是他的主意。此时把李珍、阮成往上一推,喽兵说:“跪下,跪下。”李珍、阮成二人焉能与山寇下跪,哼了一声,说:“哪个,跪下?休要多言,如今我二人既然被捉,速求一死。”依着廖习武,把他们推出去砍了。廖习文又说道:“待我问问!”转面向李珍说:“你们二人同哪个一伙来的?大概独自你们两个人也到不了此处,必还有别人,只要你说了真情实话,我必开发你们一条活路。”李珍说:“事到如今,我们也不隐瞒,实是同着三位护卫前来。提起来,大概你们也都知道。一位是翻江鼠蒋平,一位是小义士艾虎,一位是闹海云龙胡小纪。”廖习文又问:“你门两个人,叫什么名字?”阮成说:“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这位是我哥哥姓李名珍,外号人称巡江太尉。我姓阮名成,名号人称细白蛇。”廖习文说:“难道你们没走中平寨么?”阮成说:“正走的是中平寨。”又问:“怎么过的滚龙挡?”阮成说:“被翻江鼠给你们损坏了。他们三个人,是来探山,我们两个人,是寻找朋友。”廖习文说:“你们找那位朋友,姓甚名谁?”阮成说:“找的是徐良,那是我师傅的门婿,就因为保护三千户的村子,与你们那个使十三节鞭的交手,如今不知下落,我们找他来了。”廖家弟兄一听,滚龙挡损坏,二人吃惊非小。廖习武说道:“不把他杀了么?”廖习文说:“不可,也不管滚龙挡损坏没损坏,我们既拿住他们总是奸细,解到大寨主寨里为是。”廖习武说:“也是个主意,我解着他走。”廖习文说:“使不得,等至明日早晨,再解他们走不迟,此时要走,还怕他们有伙计在路上等着,遇见反为不美。”廖习武就依他哥哥之言,叫众人看守李珍、阮成,暂且不表。   说书一张嘴,难说两家话。再提金弓小二郎王玉,带领着东方金仙,由团城子逃走,出了苇塘,等了半天玉仙。王玉哄着金仙说:“玉仙头里走着,也是有的,我们上黑虎观等去罢。”金仙无奈,跟着奔庙。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行到黑虎观,天有初鼓光景。叩门,小老道出来,把他们让将进去,直至鹤轩,一打听赵元贞、孙元清,全没在庙中,王玉叫小老道拾掇东跨院,他们就搬在东院去住,当日晚间,也没叫预备酒饭。次日早晨起来,金仙给老道二十两银子,叫他们给预备饭食。吃完早饭,叫王玉出去打听哥哥与妹子的信息。王玉出去,晚间回来,告诉金仙说:“石龙沟有人劫了囚车。”金仙说:“可不知道是什么人劫的?”王玉说:“明天出去,再细细打听。”到了次日,去了一天,也没回来,到了第三天,王玉方才回来,就把京都城里头剐的东方亮述说了一遍。金仙一听,放声大哭,说:“哥哥是死了,妹妹又丢了。”絮絮叨叨的念道。   可巧这个工夫,小老道过来送茶,这些言语,全被他听见了,方知晓金仙是一个姑娘,自己也没顾的送茶,复又回去。这个老道叫清风,他有个师弟叫明月,今年一十九岁,颇通人事,自从知晓此事,整整的盘算了两天。到第三天晚上,又往东跨院暗地窥探,如要看出他们的破绽,把他们拿住,总得与我说些好的。将一奔窗户,他是不会本事,脚底下一发沉重,弄出声音,金仙在内就问:“外面是什么人?”连问了数声,小老道并不敢答应。金仙一掀帘子,往外一看。小老道一瞧,此时她就是女子的打扮,用手一揪,说:“这可得了,我等师父回来,告诉我师父,你敢是一个女子哪。你同王三爷是怎么件事情?我要给你们嚷了。”金仙一听,气往上冲,一抬腿,“噗咚”一声,就把小老道踢了一个筋头,那链子锤就在腰中围定。小老道一嚷,金仙摘下链子锤,对准脑袋,“吧哧”一声,就把小道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王玉往外一看,说:“你这是何苦?”金仙说:“他要喊叫,我不结果他,等待何时?”王玉说:“这也没有别的法子,我们走罢。”二人立刻拾掇包裹行囊,带上兵器。金仙仍是女装打扮,等到天亮,再换男子衣服。二人不管死尸,跳出墙外,将要扑奔正西,忽见由东边来了一条黑影,看看临近,低声一叫:“是姐姐么?”原来是玉仙到了。   皆因得了开封府的印,二次又去行刺大人,被大众追跑。不知纪小泉被捉,仍从马道上城,由城墙外面下去,直奔店中,蹿房而入,开了扦管,推门至屋中,把印掏出来,换上男子衣服,静等着纪小泉。候至天色微明,并无音信。自己想:天光一亮,原来两个人住店,怎么剩了一个人,他们要一盘查,我无言对答,不如逃走为是。就把行李包好,所有的东西,连印俱都带上,将门倒扣,仍是蹿墙出去,顺着大路,直奔商水县而来。自己走路,暗暗伤惨,心中想念纪小泉,大概是凶多吉少,孤身一人,又不能救他,只落得孤孤单单,只可就是投奔黑虎观来。到了商水县,至饭铺打尖,问过卖黑虎观在什么地方,过卖指告明白。玉仙吃完了饭,开发清楚饭帐,离了此铺,扑奔黑虎观。到庙之时,天就不早,远远的看见由墙上蹿出两个人来,近前一看,是姐姐。二人对叫一声,金仙站住,两个人见面,拉住手对哭了一场。王玉在旁劝解,二人收泪,玉仙给王玉道了一个万福,他还了一揖。王玉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寻了一个树林里面坐定。背着王玉,玉仙告诉金仙,私通纪小泉的话,又把劫囚车得印,纪小泉被捉,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又问金仙的来历。金仙就把姊妹失散,到黑虎观,并怎么杀死小道,述说了一回。玉仙说:“事到如今,怎办方妥?”金仙又把玉仙这些言语,告诉王玉一回。王玉问:“她如今是怎么个主意呢?”金仙说:“她也无法。”王玉说:“这可一同到朝天岭罢!”玉仙点头,又将印拿出来,三人观看了一回,仍然交给玉仙。由此起身,到了白昼之时,金仙换了男子衣服,一路之上,晓行夜住,到了朝天岭正是那些兵丁过河进竹门的时节,他们方到,也跟着上了船,进了竹门,过中平寨,又到临河寨奔大寨,四十里路,一段一段的,都有人迎接三寨主。进了头道寨栅门,到了中军大寨,王玉叫喽兵先领女眷上自己后院去等候,亲自至大寨,见王纪先、王纪祖行礼。又见上面坐定一人,面似蓝靛,熊眉虎目,有王纪先引见了,就把宁夏国王爷那里派来的先锋官,姓乜叫乜云鹏,怎么开兵打仗,怎么金家弟兄被捉,那位乜先锋不知去向的话说了一遍。又向乜云鹏说:“这是我们三盟弟,外号人称金弓小二郎王玉的便是。”彼此对施一礼,然后落座。王纪光说:“三弟上南阳府,为何这时方才回来?”王玉就把始末根由,如此这般细说了一回。王纪祖又说:“如今开封府印信,贤弟得在手中了?”王玉说:“不在小弟手内,还在玉仙手中拿着哪。”王纪先说:“金仙,算是从了你了,这个玉仙,你们在一处,大概也从了你了罢。”王玉说:“大哥不知,这个人性情古怪,虽是女流之辈,皱眉就要杀人,我虽私通她姐姐,与她连半句错话都不敢说。”又问:“此人品貌本领如何?”王玉说:“若论品貌本领,普天之下难找第二个。”大寨主说:“我今正少一个压寨夫人,要求三弟,与她姐姐提说提说,有她姐姐作主,大概准行。”王玉说:“这件事情,小弟可不敢应承。”大寨主说:“你哪里是不敢应承,分明是你们二人暗地有情,你先不愿意。”王玉说:“我们二人若有一分一厘私情,必遭横报。”王纪先说:“三弟言重了,我乃是一句戏言,你就这等着急。我也不是一定非要此人不可,我是要见见此人,难道说还不行么?”王玉说:“等我慢慢与她说着去。”说毕告辞,回奔自己东院,见着金仙、玉仙,她们已经换了女妆。这山中寨主,本没有压寨夫人,就是王纪先有两个侍妾,在后面居住,有几个丫头、婆子。王玉现从她们那边,借了两个丫头、婆子,服侍金仙、玉仙。   且说王玉进屋内,金仙迎接,至晚间方才提说,大寨主有意要收玉仙作压寨夫人的话。金仙说:“那怕不行罢。等明天我慢慢探她的口气,但能应允,倒是一件好事。”到了次日,王玉奔了大寨,与王纪先、王纪祖、乜云鹏一同用早饭。忽见廖习武从外面进来,见大众行礼。众人俱都让坐,廖习武说:“拿住两个奸细,请寨主发落。”又提损坏滚龙挡一节,大家一闻此言,呆怔怔发愣。王纪先直气得破口大骂,叫把二人带进来,喽兵把二人推到屋中。王纪先一见,气冲两肋,吩咐推出去砍了。不知二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二回 臧能苟合哀求当幕友 玉仙至死不嫁二夫郎   且说王纪先叫把李珍、阮成推出去斩首。王纪祖说:“且慢,这两个是三千户阎正芳的徒弟,据我看这两个人也是无能之辈。如今三千户住着可是有能耐之人,就是翻江鼠的水性,天下数着第一。那滚龙挡,准是此人损坏,少刻待小弟看看去方好。这两个人,暂且免杀,拿他们作个押帐,倘若咱们金家弟兄未死,说明了两下对换,比杀了他们不强么?”王纪先说:“既然这样,把他们赦回来。”王纪先本打算要问问他们,由京都来了多少人,可巧这时杨平滚到,王纪祖一声吩咐,把两个细作押在后面。杨平滚到了面前请罪,皆因他坚守不严,失于防范。王纪祖叫他坐下,细问那滚龙挡怎么伤损的。杨平滚说:“滚龙挡上面所有的刀,俱剩了半截,轮了上的刀,也剩了半截,共坏了四块卷网。”王纪先说:“那就不好了”,你们晚上连白昼多加防范才好。”杨平滚说:“还有一件事情,巡船带进两个人来。如今带在寨栅门外,听候寨主爷令下。”王纪祖就问:“是两个什么人?”回答:“有一个是南边口音,带着个从人,那蛮子口口声声说是南阳府的知府,姓臧叫臧能,拿着洛阳县姚家寨二位寨主爷的书信,求见寨主爷,望寨主爷吩咐。”二位寨主,俱是一怔,说:“我们与此人素不来往,不如打发他去罢。”王玉答言说:“二位哥哥不可,这个人我在团城子见过一次。此人怀包锦绣,腹藏经纶,我们这山上,正缺少这么一个幕友。”王纪先一听,吩咐一声“请”,外面一主一仆,进了大厅。臧能就要下跪,王玉站起来,用手把他搀住,说:“不敢当。”臧能一看王玉说:“王贤弟,久违久违。王贤弟带我见一见寨主爷们。”王玉带着他,全见了一回礼。给他看了一个座位。王玉问他的来历,臧能就把书信拿出来,递将上去。王玉接过来,交给王纪先,王纪先并没打开观看,叫臧能说他的来历。臧能说:“我皆因交结东方亮,赔上了我一个知府,我妻子悬梁而死。我拐了皇上家的印信,无处可奔,逃在姚家寨,晏贤弟也没在那里,他说他们地方窄狭,交给我一封书信,投奔到你们这里,望寨主爷收留,我必当效犬马之劳。”王纪先听他说话谦恭,心中有些不忍,说:“我乃是占山之人,你乃作官之人,你若在我们山中,祸福不定,倘有不测,那时你悔之晚矣。依我说,还是投奔你们作官的人去罢。”臧能说:“大王爷,你是襄阳王爷的招讨大无帅,王爷也知晓我这个人。你现在不比先前,不久王爷的大兵一到,必有些个行文稿件、来往书信,你非用我们文人不可。大王爷你自己酌量。”王玉在旁说道:“大寨主暂且将他留下。他在我们山寨之中,大大的有用。”王纪先这才把他留下。杨平滚告辞,回他的汛地去了。   王纪光吩咐摆酒。臧能这人,他是个读书的,可惜用歪了,作了一任知府,如今居在山贼之下,并且山贼又是个浑人,并不懂得敬贤之道,他就低头忍耐,心中想道:这一时你们看不起我,等着得便,出一个惊天动地的高招儿,你们全寨之人,才宾服于我呢。这叫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喝酒就坐了一个末席。饮着酒,他专能看眼色行事,酒过数巡,问王纪先说:“兄台身居帅位,又是八路总先锋,王爷一到之时,合兵一处,就得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若论升虎帐之时,令出山岳动,言发鬼神惊,执掌生杀之大权。若沦两下交锋打仗,总要仰面知天文,低头识地理,用兵讲的是攻杀战守,就是安营下寨,都要明地理,靠山近水,选平坦之地,不能受水火之灾。然后讲的是排兵布阵,斗引埋伏。不然有句常言道,‘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一帅无断,白丧万师。’所有的兵书战策,不知寨王爷所读的哪家战策?”王纪先听他这番言语,早有十分爱惜,说:“臧先生,实不相瞒,我是连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然,方才那封书信,我连瞧看也没瞧看。”臧能说:“小弟不才,倒看过孙武十三篇,武侯兵书。”王纪先说:“不料先生有此天才,失敬失敬。”让先生上座。臧能说:“不敢,用我为谋士倒可以,我可不敢上座,常言帅不离正位。”遂叫他换了王玉那个座位。王纪先说。“现时我就有一件难心之事,在先生面前领教领教。”臧能说:“不是我学生说句大话,有什么难心之事,只管对学生说来。”王纪先将要说,一翻眼,又对着王玉问说:“昨天晚间,我与你说的那件事情,行与不行?”王玉说:“话已然提明白了,我还没见着回信哪。”大寨主说:“烦劳三弟,你去打听打听。”王玉只得站起身来,告辞出去。大寨主复又对臧能把金仙私通王玉,自己要收玉仙作个压寨夫人,怕她不从,请他给出个主意的话讲了。臧能微微一笑说:“这有何难!”大寨主一听这句话,如得珍宝一般,连忙领教。臧能说:“无论她怎么不从,我学生会配一样藏春酒,别管她是怎么不从,只要把酒吃将下去,她是欲火上焚,见着男子,她是腾身自就。我这酒,当初孝敬过安乐侯爷。”大寨主一听,欢喜非常,又问:“若配此酒,可得立刻就成?”臧能说:“至少也得三天,方能有酒力。”王纪先说:“就是三天,也不为迟。”   正在说话之间,王玉回来,大家让坐,斟上酒。大寨主又问:“三弟,我那事怎么样了?”王玉一皱眉说:“不行,她姐姐苦苦相劝,她说她与纪小泉私通,立志至死不嫁二夫,若要说急了,她非死不可。”臧能在旁哈哈一笑,说:“无妨,我自有道理。”王玉说:“领教先生高明主意。”王纪先说:“方才已经把此事告诉了先生,难道说见见她还不行么?要趁我心意,再行设法,要不趁我的心意,也就不用费事了。”王玉说:“怎么个见法哪?”臧能说:“她手内不是有开封府的印么?就说大寨主没看见过,叫她给大寨主亲身送过来,作为看印,恭而敬之,正颜厉色。等至三天,我将酒配成,作为请她吃酒。还有一件大事,寨主千万派人去水寨留话,纪小泉倘若到来,叫他们水寨不用报将进来,结果他的性命,千万别叫玉仙得信。”王玉连连称赞先生高明,复又辞席去了。王纪先说:“我这里还有一件为难事,先生给出个主意。”臧能说:“还有什么事情?”王纪先就把李珍、阮成破滚龙挡的事情说了一遍。臧能说:“此人不可杀死,我写一封书信,送到三千户,与他们两下交换,容他们先放我们的人,然后再放他们,随着给他一暗器,也就把他们结果了。大寨主请想,此计何如?”王纪先说:“好可是好,只是小人意见,咱们就依了臧先生这个主意。”王玉出去工夫不大,复又回来,说:“印是她自己拿着,亲来交给大哥一看。”寨主说:“好!”复又吃酒,直吃到掌灯时候,方将残席撤去,大家又叙了一回闲言。臧先生催王玉请姑娘来一见。王玉来到东院一问金仙,金仙说:“我妹子方才连饭也没吃,总说身体不爽,她说打算明天再见大哥罢。”王玉说:“不可,那边还有多少人等着瞧看此印,大哥打发我请来了。”金仙无奈,复又出去,奔西上房,见玉仙在炕上躺着想事,有万种的愁肠,乜斜着泪眼,如有所思。见姐姐进来,拭泪站起,让金仙坐下。金仙说:“妹子,王寨主等着,要看那颗印信,你怎么还不起来?”玉仙不肯起来。金仙苦苦相劝,这才起去,梳洗打扮,慢腾腾打扮,三鼓多天,方才拾掇好了。前边又是臧能出的主意,叫王纪先派了四个丫头,四个婆于,打着八盏嵌纱红灯,一对一对,迎接玉仙来了。玉仙早就把里边衣服,用汗巾扎住了腰,暗中就把链子槊掖在腰中,倘若他们要霸占自己,一翻脸就拉链子槊,拚着这条命,与他们较量较量。原来玉仙早就听出姐姐那言语,此处大寨主没安着好意,自己心中想着,已经配了纪小泉,他若有命,作个长久夫妻;他若无命,绝不改嫁别人。金仙在前,玉仙在后,对对红灯,前边引路。王玉先来送信,王纪先等一见金仙露面,后面就是玉仙,大众迎出厅外。大寨主一见玉仙。恰若天仙一般,打扮得齐齐整整。轻摇玉体,慢款金莲,怎见得,有赞为证:大厅前,又带着灯儿下,但见她,俊美风流体相幽,金仙在前,玉仙在后。打扮的袅袅婷婷齐整整,恰如同,花朵儿一般,杖叶儿更柔。一步步,往前走,带羞惭,低着头,灯儿前,月儿下,犹把那海棠般神情漏,疑是神仙降九州。乌云巧,鬓儿厚,鬅起个,雁子巢,伸的下,一只手,积珠翠,光华有,黑漆漆鬓发生光何用搽油!红鹤氅,色若石榴,对领衫,花洋绉,上边镶,堆花绣,重叠叠,边儿露,一书形,袖盖袖,敢则这个外号名叫楼儿上的楼。系香裙,腰儿柳,步儿挪,莲足漏,丢秀秀,二寸九,底儿窄,尖儿瘦,行也风流坐也风流。吐莺声,娇音嫩语朱唇抿,笑盈盈,与寨主爷台前来磕头。   且说玉仙行至阶台石下,要与寨主爷行礼,王纪先把她拦住,请至厅中落座,大众看着,无不喝彩。玉仙把印拿出来,交给金仙,金仙交给王玉,王玉往上一递,臧能此时也把那印拿出来,放在桌上一比。大寨主刚一看印,外面一阵大乱。喽兵进来报道:“寨栅门外草堆失火。”众人一惊,俱都出来看火。要问此火是谁人所放,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 朝天岭上得宝印 连云岛下见水衣   且说玉仙把印一献,臧能也把印拿出来,刚要一比,喽兵进来报道:“寨门外失火。”众人一听,都要到外面观看。外面喽兵乱嚷,声如鼎沸,立刻吩咐掌灯火,大寨主、三寨主、金仙、玉仙一齐出来,一看烈焰飞腾,喽兵喊成一处。原来是蒋爷暗用调虎离山计。蒋爷头天回去,直到中平寨外,过了竹门,扑奔银汉岛,上了岸,更换衣襟,直奔三千户辕门。进了大庙,见着众人,就把探山寨的话一五一十学说了一回。大家一听,好生利害,又听丢了李珍、阮成,定是被他们捉住了。阎正芳一听,暗暗着急,又不好声张出来。蒋爷说:“按说我们一同前去,他们被捉,我们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皆因寨内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一交手也得被捉。他二人既然被捉,咱们这里还有他们两个人,明日写封书信去,与他们调换。”大众一听,倒也合乎情理。徐庆问:“你们去了半天,也没有到中军大寨么?”蒋爷说:“水面离中军大寨还有四十里路,我们走在那里,天光一亮,我们藏躲在哪里?故此未敢上去。要列大寨,非明天不可。”阎正芳吩咐摆酒,众人吃酒不提。到了次日,展爷催蒋四爷,写书信调换。蒋爷又一议论,说:“索性等至今天晚间,到大寨探明虚实,然后再与他们调换。我说句丧气话,倘若二人没有命了,与他们调换,岂不是上当?”展爷也就依了蒋爷的主意。   到了晚间,吃毕了晚饭,天将昏黑,蒋爷带着胡小纪、艾虎起身。忽见外面有人报将进来说:“咱们墙子外面,有两个人,一人姓胡,一个姓邓,求见你老人家。”蒋爷吩咐叫他们进来。二人往里一走,蒋爷一见,又来了一对膀臂:原来是分水兽邓彪、胡列。蒋爷问:“你们两个人,从何处而至?”那二人提到开封府,听见丢印的信息,赶着奔到这里来的。蒋爷说:“你们来得甚巧,这里正缺少会水之人,你们带春水衣没有?”二人齐说:“带着哪,这可立刻就走。”蒋爷仍然借南侠的宝剑,艾虎拿了阮成的水衣,大家嘱咐小心。众人说:“不劳叮嘱。”一齐出庙,过了辕门,绕过梅花沟,来至水面。大家换上水衣,把自己的衣服,拿油布包好,斜背在背上,蹿入水内,分水踩水,直奔竹门,进了竹门,由滚龙挡底下过去。过了中平寨,忽然迎面来了一只船,由北往南,又有一只船,这边问:“是谁?”那边答应:“是我。”又问:“小心。”那边说:“留神。”二船一错。彼此过去。蒋爷在水中一拉胡小纪与邓彪、胡列,一指对面那只船上,三个人彼此会意,容那只船临近,蒋爷同着众人往上一蹿,船上人刚要喊叫,噗哧噗哧,四个人落在水中,全都废命。艾虎也就上了船,说:“四叔,你好大胆子。”蒋爷说:“活该咱们应当少走几步。”大家都在船上,拨转船头,直奔正西来了。艾虎说:“倘若要碰见人家船一问,咱们有何言对答?”蒋爷说:“你不用管,跟着走罢。”果然正往前走,就见来了一只船,对面船上有人叫问:“是谁?”蒋爷说:“是我。”那人说:“小心。”蒋爷说:“留神。”二船一错,彼此过去。艾虎说:“四叔心眼真快。”直到西岸,不敢奔人家船只去,偏了正北,找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就在船上把水衣脱将下来,换好自己衣襟,仍然是找了昨天那个山洞,把水衣寄在山洞之内,却顺着山边,往上就跑。施展夜行术,蒋平、艾虎、胡小纪、胡列、邓彪五个人,看看来到寨,蒋爷叫胡小纪、胡列、邓彪三个人在此等着。蒋爷、艾虎一歪身,蹿上了东墙,往下一看,还有一道寨栅门。蒋爷看见有五堆草垛,打了个手势,奔上房而来,蹿上房去,趴在房檐,往下观看。正是里边说:“玉仙少刻就来。臧能给出主意,说:“玉仙要是把印拿出来,大众给她一路鬼混,可别叫她再拿回去了。”大众点头。蒋爷同艾虎上房,奔到东墙之外,告诉胡小纪、邓彪、胡列说:“你们按着旧路,在前边等我们去罢,若等不上,你们先下水回去。”三个人答应往正南就走。蒋爷同艾虎复又进来,叫艾虎上草垛,蒋爷在大房后头一趴,故此金仙、玉仙刚到屋中,掏出印来,大众一看,正在此时火起,喽兵报将进来失火的言语,众人出去看火,就是金仙、玉仙在后。蒋爷见人出去,一纵身蹿在前坡,千斤坠飘身下去,往屋中一蹿,一伸手由桌案之上将印拿了。转身就跑,刚一上房,见玉仙嚷道:“不好!这火是人放的。”蒋爷蹿到后坡,直奔东墙,飘身出来,就看见艾虎在前,蒋爷就奔下来了。听后面锣声震耳,灯球火把,照如白昼一般,喊说:“拿呀!拿呀!看道的听真,传信与临河寨,叫他们拿人,别放走了他们偷印的。”这一个信,实在真快,就听见当啷啷一阵锣响,往下一打信,各处接锣接话,转眼之间,就到了临河寨。廖家弟兄一得信,立刻齐队,也是一阵锣鸣,众喽兵抄家伙齐声喊叫拿人。你道玉仙怎么知道这火是放的?皆因她跟着金仙一出来,众寨主是男子,全往前奔,玉仙她出来用鼻子一闻,里面有硫磺火硝的气味。说:“姐姐,这火是人放的,你闻有硝硫气味的。”金仙一闻,说:“不错。”玉仙告诉大众,自己一返身,先到屋中一瞧,印信全都不见,等大众回来,众人一急,王纪先才往下传令,转眼间就到临河寨。   再说蒋爷得印后,追上艾虎,又追上前边的三个,一看满山遍野俱是灯火,锣声不住。艾虎说:“四叔你得着印了没有?”蒋爷说:“得了。”艾虎说:“这可要不好,他们传信快当。”蒋爷说:“咱们走着瞧罢,此时定法不是法,到那里见机而行。”正往前跑,忽见前边有一条黑影,说:“要跑随我来。”蒋爷问:“前边是谁?”那人说:“不用问,我不是贼,你们打算奔临河寨,可走脱不了。”艾虎说:“你到底是谁?留下名姓。”那人说:“不用问。我绝不能陷害你们,准保带你们出山。”再问一语不发,在前边直跑。依着艾虎不跟着他走,蒋爷说:“事已至此,且跟着他走,看他如何。”说罢就跟着他一走,走来走去就入了山谷之中,全是走的高高矮矮、曲曲弯弯之路,众人跑的汗流浃背,渐渐的就离灯火透远了,再看灯火就看不见了,仗着天边有月色,大家也跑不动了,那人也走得慢了。直走到斜月西沉,天光要亮,艾虎说:“天光一亮,咱们就看见那个人是谁了。”蒋爷说:“不用等着天光大亮,这就看不见那人是谁了。”果然再往前边一看,那人踪迹不见。艾虎说:“这个意思,准要不好。”蒋爷说:“你们听,这是什么?”就听见哗喇喇水声大作,往南一拐,前边一段大梁,另有一股小路,大众走在大梁的上头,望外一看,喜出望外。原来是连云岛的山上,往南看就是竹门的外头,往东看就是马尾江的江面。蒋爷说:“真是天假其便。”艾虎说:“那前边走的准是山神爷,把咱们带到此处来了。可惜一件,咱们那水衣可不能回去找了,咱们这衣服可全都要入水湿了。”蒋爷说:“你别不公道了,满让把咱们的衣服湿了,又值几何!”下了连云岛,艾虎的眼快,低声说:“四叔,别过去了,那边有人。”蒋爷说:“无妨,那是一个人枕在石头上睡觉哪,怕他什么?”身临切近一看,止不住大笑哈哈,原来是水湿衣,拉开放在一块石头上,好像一个人伸着腿在那里睡觉。蒋爷一瞧,他们的水衣全在这里堆着,实在猜不着那人是谁。大众只得穿上,走到南岸,上来又换了他们的衣服,直奔三千户,进了辕门,回到庙中,把印往上一献,众人给蒋爷贺喜。展南侠一看说:“四哥,得来的是一颗假印。”众人一怔。若问真印的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 钟太保船到朝天岭 众寨主兵屯马尾江   且说蒋爷回来,把印交给展爷,南侠接来一看,说:“蒋四哥,你不是这等疏忽之人哪,你也久在开封府伺候相爷,来往行文书稿用印时节你也在旁边瞅着。”蒋爷问:“到底是怎样?”展爷说:“假的。”众人皆是一怔。蒋爷说:“我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了!见桌上放着印,我就拿起来,几乎没叫人家看见。也罢,事已至此,我今天晚上再去一次。”艾虎说:“还是我们大家跟着。”蒋爷说:“不用了,晚间要去,就是我只身一人。”蒋爷心中纳闷,又一看那印上篆文,忽然心中明白了,对艾虎说:“你看见朝天岭他们屋中所坐之人没有?”艾虎说:“看见了。”蒋爷说:“里面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文人是谁?”艾虎说:“我看着眼熟,不认得。”蒋爷说:“就是拐印脱逃的臧能。”这一说连艾虎也想起来了。蒋爷说:“这印是南阳府的印,也不是假的。此事怪我疏忽,拿的时节应当瞧瞧才是,皆因那个玉仙醒悟的太早,我得着印就蹿出来了。”蒋爷又一翻眼说:“是了,我明白了,这个真印有人得了去了。”展爷问:“是谁?”蒋爷就把从寨中出来,与大众会在一处,前边有人说话,叫跟着他走,绕山边小路,走了一股便道,出来就是连云岛地面的奇遇讲了一遍。又说:“我们的水衣在那边放着,他拿来给我们放在连云岛的底下,我们换上才回来了,这印准是那个人拿去了。”展爷说:“怎么不通姓名哪?”蒋爷说:“这个人实在古怪。”展爷说:“要是那人拿去,就是今夜再去也是无用的了。”蒋爷说:“别管是他拿去不是他拿去,我今晚上总得去一次,一半看印,一半看看咱们这两个人,若要与他调换,不用说是不行,皆因这内中有个臧能,这小子是个坏人。再说,我们徐良哪里去了?也不见回来,一点音信皆无!”展爷也是着急,惟有阎正芳着急烦恼的利害,丢了一个徒弟,失了一个外甥,又不见了一个门婿。正在烦闷之间,忽见家人进来,在阎正芳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言语。阎正芳说:“不用不用。”徐庆问:“亲家什么事情?”蒋爷、南侠也都问他。阎正芳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姑娘听见朝天岭造反,她要与贼人打仗,不然她要上后山。”徐庆说:“那可去不得,再说前边是水,他们怎能过去?”阎正芳说:“她要上她姨夫家绕上后山去,还有一个姑娘哪,是她舅母跟前的。姓郑叫素花,两个人,朝朝暮暮老在一处,大约这又是她们两个人商量的主意。”徐庆本是浑人,有个浑招儿,说:“亲家,我告诉你一个招儿,你就说咱们小子上山去了,姑娘她要去,可怕碰见,姑娘们定然就不去了。”阎正芳一听,这倒有理,立刻叫家人带回信去,依着徐三爷的主意说。   家人走后,大家等待吃早饭。蒋爷是愁眉不展,心中盘算,低着头一语不发。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咕咚咚号炮连声,乡中人报将进来,马尾江来了无数的大船,水中纛旗乱摆,当中一个大座纛旗,四个角上有四个字,是君山太保,当中有个白月光儿,内中写着一个钟安。蒋爷一摆手,那人出去。说:“展大弟,这可好了,咱们臂膀来了。”立刻会了大众,带阎正芳连会头一众出了辕门,往东南一看,大小船只,顺于水面,纛旗认标,空中飘摆,船上喽兵全不是喽兵的打扮,一色卒巾号衣,长短器械,鲜明耀眼,光华夺目。长枪一排,全是长枪,短刀一排,全是短刀。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当中是一个大虎头舟,后面有二十只麻阳战船,有二十只飞虎舟,四十只兵船,剩下尽是来往的小巡船。飞叉太保在大虎头舟纛旗下一张虎皮金交椅上面,端然正坐。要看他这个打扮,实在不透威风,戴一顶方翅乌纱,大红圆领袍,腰束玉带,粉底官靴,面如白玉,五官清秀,三绺长髯,手中捧定令字旗,金批箭,在他两旁,雁翅排开,全都是他君山中各寨的寨主。你道这钟雄,因为何故来到此处?皆因蒋爷等由开封府起身之后,有谏议大夫、八位给事中,连衔具奏,是风闻的折本,襄阳王是时在宁夏国作乱,不久杀奔潼关,潼关乃咽喉要路,请旨调拨君山之人防守潼关,以备不测,请旨定夺。万岁准奏,发帑银二十万,派铁岭卫护卫去宣圣旨,带领帑银二十万,到君山开读。钟雄带领众人迎接圣旨,捧旨官开读已毕。摆香案供奉圣旨,收了帑银。捧旨官告辞,送出君山,然后回来,点派水旱喽兵,传各寨寨主,又叫亚都鬼闻华守山,自己率领神刀手黄寿、花刀杨泰、铁刀大都护贺昆、云里手穆顺、八臂勇哪吒王鍄、削刀手毛保、老家人谢宽、金头蚊谢忠、银头蚊谢勇,水底藏身侯建、无鳞鳌蒋雄这些人,教他们各带衣服器械。水寨中,带领惯习水战的喽兵四百名,旱寨中带四百名。须备一只大虎头舟,二十只飞虎舟,二十只麻阳战船,四十只兵船,各寨的寨主,各行管辖。按五营前后左右中分五哨,五队按五行旗子,金木水火上。东方甲乙木,蓝旗;南方丙丁火,红旗;西方庚辛金,白旗;北方壬癸水,黑旗;中央戊己土,黄旗。到了夜间,换了灯笼,也是按方位的颜色,惟独正北壬癸水可不能使黑灯笼,用白灯笼加黑腰箍儿。浩浩荡荡,直奔潼关而来。到了马尾江,刚要奔潼关,见有报事的,报将进去,说:“启禀主帅得知,对面江岸上,有展大人、蒋大人同众校护卫,连本地三千户的练长,求见主帅。”钟雄当即传令,预备巡船。说:“请!”。一声令下,靠船三声炮响,每船上六棒锣鸣。水路行船,行五坐六,茶三饭四。船开之时,是五棒锣,靠船之时是六棒锣,喝茶是三棒锣,吃饭是四棒锣。若要齐队是掌号三遍。队伍不齐,按军法施行。打上仗是擂鼓,撤队是鸣锣。变化各样阵势,全仗着掌号的调队,也是一字长蛇、二龙归水、三才、四门、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门斗底。那君山的兵丁,素常演练的阵式是刀斩斧齐,全都是钟雄亲自训练的,一个个兢兢业业,皆因他法令森严,违令者立斩,绝不宽恕。其中单有老家人谢宽,训练的一百人,叫飞腿短刀手,可不会演阵,全是高来高去,一人敌十之勇,如今带在大虎头舟上,作为是钟雄的小队。刚一靠船。就见巡船把蒋爷众人先接到大虎头舟上,众人上船,南侠、蒋爷、徐庆与钟雄见礼,又与众寨主行礼,然后同着来的众人,一一见礼,不必絮烦。见礼已毕,大家落座献茶。蒋爷一打听钟雄的事情,飞叉太保就把奉旨前来潼关防守的话,细说了一遍。反问蒋爷因何至此,蒋爷也把他们的来历细说了一遍。又问三千户的事情,阎正芳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钟雄说:“徐护卫追下人去,难道就不知去向?”蒋爷说:“不知。”钟雄又问这山里头的地势。蒋爷将怎么损坏滚龙挡的话说了一回。钟雄一听,山路四十里,就不好办理。蒋爷又提山中得来的假印等事。钟雄说:“四老爷打算如何办理?”蒋爷说:“今天晚间,我还是要去。钟雄说:“既然得了一颗假印,他们必有防范,那颗真印,只怕难找。”蒋爷说:“无妨。”又把那带路的人,对着钟雄说了一回,也许是那人已把印得去了。钟雄说:“小弟打算明天与他们开兵打一仗,看看事体如何,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四大人你看如何?”蒋爷道:“倒也很好。”说毕告辞,仍然用小船把他们渡将过去之后,钟雄写战书,差派水底藏身侯建,驾着一只小舟,拿一枝无头箭,一张弓,直到竹门之下,对准上面喽兵说:“我奉大宋国朝四品客卿招讨先锋之令,前来下战书与你们寨主,定下明日正午,两下开兵打仗,来者君子,不来者小人。”说毕,将箭射将进去,回来缴令。明日打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五回 王纪先大获全胜 钟太保败阵而回   且说朝天岭上失火,把两个印信俱都丢失。玉仙一急,教寨主给她找印,众人追赶了半夜,印也丢了,人也没拿着。玉仙一赌气,上寨东去了。众寨主全都是面面相觑,问臧先生,这事怎么办才好?臧能说:“论说咱们这山寨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外有滚龙挡,水有中平寨,旱有临河寨,山路四十里,又有墩铺,怎么会有人到咱们这上头来?哎呀!有了。只要把后面拿住的那两个人带过来问问他们,定是他们的余党。”立刻派喽兵到后面,把李珍、阮成带过来。喽兵答应,去不多时,进来回话,说:“大事不好了,李珍、阮成那两人,被人家救出去了,并且杀死我们七个伙计。”王纪先一听,大叫一声,往后一仰,几乎气死。哇呀呀呀的嚷叫了半天,说:“岂有此理!明天与三千户,决一死战!”众人在旁边劝解。   次日,刚才吃毕早饭,忽听山下连声炮响。喽兵过来报说:“马尾江来了许多船只,是君山飞叉太保钟雄,准是替大宋国前来与我们开兵打仗,特来报知。”王纪行先一摆手,喽兵出去。传令要众人至中平寨,亲看来人的动作。大众出来下山,到临河寨上船,奔至中平寨,支上千里眼,往外面观看。就见那边船只,刚靠马尾江的东岸。王纪先见那边,齐齐整整纛旗飘扬,船上的人,虎视昂昂,耀武扬威。王纪先看毕,暗暗的摇头。与众人说:“你看他们君山,水旱八百里,真乃是名不虚传。”正在议论之间,忽见有一只小舟,扑奔竹门,把话说完,将那支箭射将进来,上面绑定战书。喽兵捡拾过来打开,教臧先生读了一遍,原来是定下明日正午,两下里要开兵打仗。王纪先说:“好,明日立午,与他们决一胜负!”喽兵告诉了侯建。侯建驾船回来,上虎舟回禀钟雄,将下战书,他们的回言说了一遍。到了次日早晨,用了早饭,暗暗将密令传将下去,然后三声炮响,将二十只麻阳战船列开,四十只兵船,分于左右,当中的大虎头舟上,钟雄披挂齐整,于捧令旗令箭。四员偏将,两旁站立。后面是八臂勇哪吒王鍄督押后队,在二十只飞虎舟上。众船只离竹门约有一里之遥,刚要派人过去讨战,忽见里面三声大炮,竹门一开,一行行,一溜溜,一对对,一排排,从里面出来了许多船只。当中是一只龙头凤尾的舟船,里面是大寨主王纪先,两旁四只大船,一只是王纪祖,一只是入河太岁杨平滚,一只是廖习文,一只是廖习武。就是杨平滚那只船上,身后站着四员偏将,余者也是兵船,惯习水战的,俱都是身穿短袄,花布手中缠头,全是二十多岁,年力精壮,一排长挠钩,一排钩镰枪,一排分水钩,一排双手刀,透着威风杀气。王纪先见钟雄,四凤亮银盔,烂银抹额。两朵素绒桃,后面单有一朵朱缨飘洒。穿一件冰凌刻丝鱼鳞甲,九吞八扎,内衬素罗袍,上绣朵朵团花,下绣海水姜芽。狮蛮带八宝攥成。肋佩纯钢二刃双锋宝剑,绿鲨鱼皮剑匣,金什件,金吞口,蓝挽手走穗飘垂。前后护心镜,光华灿烂,遮枪挡箭,犹如雨注秋水漾清泉。绊甲绦九股攥成。背后五根护背旗,白缎地上绣金龙,被风一摆,旗尖乱动。脊背后单有一个皮囊,插着八杆飞叉,叉头宽够三寸五,叉杆长有六寸,叉杆上拴着一个红绢子条儿,在两肩颈旁边飘洒。来人并不知是什么物件,若要用它,一回手把叉抽出来,打出去百发百中,来人就得受伤。故此人称他是飞叉太保。再瞧下面,当中是鱼踏尾片片龙鳞,两扇征裙遮住马面,白缎子底上绣团花,大红中衣,五采花战靴橙于足下。身高七尺,面如团粉,眉清目秀,鼻直口阔,大耳垂轮,三缕长髯。左手抱定令字旗、令箭。身后一人,捧定一杆五钩神飞亮银枪。左有黄寿、杨泰,右有贺昆、穆顺,俱是手提大刀,一个是青龙偃月刀,一个是钩镂古月象鼻刀,一个是大砍刀,一个是三尖两刃刀。王纪先一见,暗暗夸奖。钟雄看王纪先,大红缎子扎巾,赤金抹额,大红缎子箭袖袍,绣大朵团花,半副掩心甲,狮蛮带,肋佩钢刀,面似姜黄,红眉金眼,一部黄胡须。身后一人,与他扶着一支巨齿金钉狼牙槊,手中也并没有令旗、令箭。船两边站着些喽兵,是王纪先的小队,一排短刀手。   二船相隔不远,钟雄早就抱拳带笑说:“对面来的,敢是朝天岭的王寨主爷吗?请了。”人讲礼义为先,树讲花果为原。王纪先见钟雄满面春风,一团和气,不能这一见面就要打仗,也说道:“请了,前面敢是君山的寨主?寨主请了。”钟雄说:“久闻王寨主之大名,如雷贯耳。你居住朝天岭,称孤道寡,任意逍遥。如今你归顺王爷,大事一败,玉石皆焚。依我的金玉良言,急流勇退,保住身家性命,也不失朝天岭的所在。倘若痴迷不醒,大事一败,悔之晚矣。你若要受万岁爷的招安,我作个引见之人,阖山的喽兵归降大宋,那才称得起是知时务者,日后可以挣个荫子封妻。”钟雄话言未了,王纪先一听,气满两肋,说:“好钟雄,满口乱道!你也受过王爷的厚恩,可惜王爷失了眼力。按说王爷待你可也不薄,一旦之间归降大宋,怕死贪生,你怎么对得起王爷千岁?你今日既敢前来,咱们决一胜负。”钟雄说:“你作贼下之贼,我用好言相劝,你是善言不听,悔之晚矣。”王纪先说:“不用饶舌。”就见那船往前走动,回手接他的狼牙架,两只船头已经临近。钟雄一回手,就把飞叉拿将过来,对着王纪先就是一叉,听见嘣一声,正中在胸膛之上,那叉当啷一声,撞将回来,掉在船板之上,把钟雄吓了一跳。一回头叫人预备五钩神飞枪。当时往下传令,顷刻间鼓声大作,所有的船只,一齐走动,画鼓频敲,各船上一齐动手。钟雄这边一掌号,全都跳入水中,水战的水战,旱战的旱战,顷刻之间,钟雄这里,就打了败仗。君山之人这一败阵,朝天岭的兵将往下追赶。钟雄叫鸣金收兵,朝天岭也就鸣金收兵。皆因有个缘故:君山的策应从两旁出来,往上一攻,八臂勇哪吒王鍄,带领了二十只飞虎舟,前一排四十人,全是搬山弩箭,净打朝天岭船上之人,后一排四十人,全是小梢弓无羽箭,往水内射朝天岭水内之人。朝天岭这才鸣金收兵。所有水内之人,朝天岭的人奔西,君山的人奔东。朝天岭的兵,俱奔竹门,一查点,寨主一名没伤,喽兵之内,共死去二十余名,除此之外,有十几个受伤的,全入中平寨去了。众人俱都欢喜,把宁夏国五百名兵留在中平寨,乜云鹏也留在中平寨,大寨主、二寨主仍然奔大寨,下令犒赏喽兵,就不把君山之人放在眼内了。   再说钟雄收兵之后,聚集众寨主,查点数目,死了十几个喽兵,受伤的数十个,就在船上养伤,众家寨主俱都不愿意,说:“这一战总是赢他一阵为是,这一来挫损军威,岂不被他们朝天岭之人洋洋得意?”钟雄微微一笑说:“你们焉能知晓,用兵之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原来这朝天岭打这一仗,钟雄先下一道密令,许败不许胜,众人俱都不解其意。忽有人进来通报,蒋四大人求见。钟雄说:“请!”蒋爷进来,同着南侠、金枪将于义、金铛无敌大将军于奢。原来打仗之时,蒋爷同南侠、阎正芳等一干众人俱在岸上,瞧见的明白。胡小纪、邓彪、胡列三个人,钻入水中,抢上朝天岭的三个喽兵去。大众见君山打了败仗,依着艾虎、冯渊、白芸生、卢珍、韩天锦、于义、于奢、刘士杰这些人,要抢朝天岭的船,帮着君山打仗。蒋爷把他们拦住说:“这是钟雄用兵之计,你们不可下去。”后来见鸣金收兵,大众回三千户,到庙里,胡小纪、邓彪、胡列换衣襟,把三个喽兵捆上带进来,蒋爷问话。蒋爷见三个兵丁,水淋淋的衣服,倒捆二臂跪在地下,苦苦的哀告求饶,蒋爷说:“只要你们三个说了实话,饶你不死。”三人异口同音说:“我们不拘什么言语,只要我们知道的,不敢隐瞒。”蒋爷说:“你们寨中那个东方玉仙,前天夜间,拿出来的那一个开封府印,到底丢失了没有?”喽兵说:“不但那一个印,连臧知府的印,全都丢失了,到如今也不知晓是什么人盗去。”蒋爷又问:“还有我们两个被捉的人,在你们寨中,是死了还是活着哪?”喽兵说:“被捉的那二位,更可怪了,本打算要与你们调换,不料就在丢印的那一夜间,把两个人全部丢了,并且还杀死我们七个喽兵,至今也不知道是谁?”蒋爷一听,暗暗欢喜,对着阎正芳说:“大哥听见了没有?这你可放心了罢,定是叫咱们自家人救了。可不知是谁?”阎正芳也是欢喜。蒋爷心生一计,同着南侠,与于义、于奢带着三个喽兵,出庙奔水面,叫船只渡将过去,上大虎头舟,见钟雄细说拿住喽兵之事。钟寨主一闻此言,当时叫人,将拿住的喽兵带将进来,细问山中道路,问明之后,把喽兵囚在后船之上。钟雄与蒋四爷,耳边低声议论打朝天岭的主意,非如此如此不能成功。蒋爷大笑,说:“好计,好计。”要问议论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 钟雄下战书打仗 臧能藏春酒配成   且说钟雄问明白了朝天岭山中的道路,把三个喽兵押在后船之上,又与蒋四爷低声说了一个主意,然后蒋四爷告辞,就把于奢、于义留在君山的船上。仍用小船,把南侠、蒋平渡在西岸,暂且不表。单说钟雄叫人预备文房四宝,写了战书,次日叫无鳞鳌蒋雄驾小船送往朝天岭,仍到竹门之外,叫那里喽兵接书,仍然用箭绑上战书,射将进去,说我们立候回音。喽兵说:“此书须呈与我们大寨主知晓,此处来回,有八十里路之遥,你们先回去,在你们寨中听信去罢。”蒋雄真就拨转船头回来,面见钟雄交令,他把他们那边的言语说了一遍,钟雄一摆手,蒋雄退去。   且说朝天岭王纪先得胜回山,犒赏喽兵,把君山的人没放眼内,仍然与王玉商量玉仙的事情。王玉说:“寨主哥哥,此事若要说得她心甘意愿,只怕不行。她仍然要与哥哥要那颗开封府的印哪,她说印倒不要紧,她净思念那个盗印之人。她与纪小泉海誓山盟,不改其志。一定要办此事,非依臧先生主意不可。”王纪先又与臧能议论。臧先生说:“配藏春酒,很容易的,只要派人出去买药。”王纪先问:“但不知配此药需用多少银两?”臧先生说:“当初安乐侯爷配那药,使用四百纹银,如今寨主要配此药有十两足够。”寨主哈哈大笑,说:“若能将酒配得,事成之后,我大大的谢先生。”臧能说:“但愿大寨主随心合意,谢我倒是一件小事。”到了次日,开了一个方子,教喽兵出去买药。喽兵走后,又有喽兵进来报说:“君王来了一封战书,请寨主爷观看。”呈上来,接书放在案桌之上,叫臧能一念,上写着:“字奉朝天岭大寨主得知:昨日两军阵前,小可苦苦相劝寨主弃暗投明,谁想你不纳忠言,定要决一胜负。皆因天气已晚,两下里杀了个平平。寨主若肯率兵归降,实乃众生灵的万幸。寨主如系不肯,再要交锋,务必要决一胜负,定于初五日,咱们两下里一赌赛。若能胜我们君山,我情甘意愿将君山水旱八百里让与寨主执掌,若寨主胜不了君山,你便怎样?再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吾钟雄绝无改悔。特修寸纸,立候寨主回音。”王纪先听毕,将案桌一拍,哈哈哈大笑。说:“好钟雄,乃吾手下之败将,还敢出此狂言。烦劳老先生与他写一回书,就在初五日已刻与他对敌。”臧先生连说:“不可!”王纪先问:“什么缘故不可?”臧能说:“兵乃凶器也,最不利疲乏。他是由君山来到此处,喽兵一路,正在劳乏之际,若要容他歇过五日,岂不叫他们锐气养足?但依我愚见,给他回书,明日交战,趁他正在劳乏之际。可以杀他个全军尽灭。”王纪先一闻此言,鼓掌大笑说:“先生真小量之人也。他也是寨主,我也是寨主,他们要正大光明,咱们就得光天化日,不可行那短见之事。再说咱们朝天岭的喽兵,与君山喽兵交手,一可敌十,百能胜千,何用此浅见之事?略一施威,即可以杀他们个全军覆没。我主意已定,先生不必更改,急速写来,写上初五日,我要打了败仗,这朝天岭让与钟雄执掌。”臧能暗暗一声长叹,他就知王纪先是一勇之夫,终久不能成其大事,只得写了回书,叫杨平滚派人送给钟雄。钟雄接进来书之后,暗暗欢喜,说:“贼人,中吾之计也。”遂传密令,调动喽兵,寨主一算,当时正是初二日,等至初五日,一战成功,朝天岭唾手可得。   再说朝天岭王纪先,净思念玉仙的事情,把两下里打仗那个大事,没放在心上,就催着先生配酒。光阴迅速,到了初三晚上,一问臧先生的藏春酒可曾配好。臧能说:“藏春酒,明晨清早可用。无奈一件,寨主可料理后天打仗的事情?明天要请这位东方姑娘吃酒,只要将酒吃下去,晚间就是洞房花烛,后天怎么与他们交锋打仗?依我愚见,等后天得胜回来,作为是庆功的酒宴,再请东方姑娘,也使这位小姐无疑,岂不是两全其美吗?寨主请想此事如何?”王纪先说:“话虽有理,奈我思念玉仙,度日如年,明天先办明天的事,后天再说打仗的事情。”臧先生一闻此言,也是暗暗的叹惜,看出来王纪先这番光景,断断的成不了大事。寨主叫臧先生写请贴,请玉仙于明日午刻赴宴,叫臧先生把请贴写好,交给王玉,立刻去请。王玉拿着贴子,先告诉了金仙,此事就瞒着玉仙一人,除她之外,人人尽知。拿着帖儿,夫妻到了西屋里,玉仙迎接让坐,婆子献茶上来。玉仙问说:“三哥,有什么事情?”王玉把帖子拿出来说:“我大哥明日敬备午酌,请妹妹至大寨吃酒,一者在妹妹前请失印之罪;二则后天定下与君山打仗,聘请妹妹出去相助。”玉仙一怔说:“山中有多少位寨主,俱是能征惯战,况且我有多大的本领?”王玉说:“皆因我大哥久慕妹子之芳名,本领高强,技艺出众,胜如男子。还是聘请你们姊妹二人出去,与君山交手。”玉仙瞧着帖,思想了半天,说:“内中大概准有别的情由罢?”王玉说:“妹子不必多疑,内中并无有别的意思,若有别的意思,我还能不与妹子说明哪!”玉仙说:“既然这样,明日我叨扰大哥就是了。”王玉一听,欢欢喜喜,告退出去。金仙又夸奖了半天大寨主的好处,怎么个好法,怎么忠厚,怎么仁义待人,说了半天,也就退出,归回上房去了。   玉仙心中总是犹疑,这件事情不妥。可巧她屋中这个婆子,有个外号叫张快嘴,问说:“小姐,你怎么愁眉不展,是什么缘故?”玉仙说:“大寨主明日请我吃酒,我总怕他们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我总想他们这里必有缘故。”这个婆子实系嘴快,说:“小姐,你还不知道哪?”玉仙说:“我不知什么事情。”张婆子说:“我们这个山寨之上,大寨主要收你做个压寨夫人。”玉仙一听,暗暗忖度,想着王纪先必是这个主意,那你不是枉用机关么!你打算请我喝酒,我酒不过量;你打算动手,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打算用花言巧语,我心比铁石还坚。你不是枉用机关么?复又问那婆子:“你怎么知道此事?”婆子说:“有一位臧能先生,他会配一宗藏春酒,这酒喝将下去,无论什么人,迷住本性,能够腾身自就。”玉仙说:“此话当真吗?”婆子说:“我焉敢与小姐撒谎!”玉仙一听此言,气冲两肋,说:“臧能,你欺我太甚!”自己一思想,若真有这样酒,我就难讨公道。婆子说:“此事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可担架不住。”玉仙说:“你放心,绝不能把你说将出来。”玉仙自己打定主意:若要一时之间将酒吃下去,那时节悔之晚矣。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主意已定,就问婆子:“这后山,通着什么所在?”婆子说:“这后山,通着汝宁府。可就是不好下去。并且不属咱们山寨管辖。”玉仙说:“有几股道路?”婆子说:“就是一股路,连个岔道也没有。”玉仙想这一走,寻找莲花仙子纪小泉,到京都开封府若能将他救出来,双双远遁他方。主意打好,并不言语,暗暗收拾包裹行囊,把自己应用物件等,都已收拾停妥。天色微明,自己把包裹背在身上,仍然是男子的打扮,往外间屋里一走,见婆子那里睡觉,心中一动:按说婆子送信有功,不可结果她的性命。只怕我一走,她若告诉别人,必要追赶于我,我的道路又不熟,必遭他人毒手。这可说不得了。一回手把刀拉出来,对着婆子脖颈,噗咚一声,红光崩现。这个婆子,皆因为多嘴之故,要了自己的性命。玉仙将包裹背将起来,暗暗的出了东寨,奔了后寨,见有把守后寨的喽兵,不敢出后寨之门,跃墙而过。顺着那一股盘道,这一走,把玉仙走的汗流泱背,喘息不止。小路实在崎岖,本来她是三寸金莲,穿上靴子,垫上许多的东西,直走到响午,才走了二十余里路。又饥又竭,又是两足疼痛,想要讨一碗凉水喝,皆都没有,又无住户人家,哪里讨去!只可就是随歇随走。   走到苗家镇,已经日落西山的时候。你道这三十里路,怎么会走了一天?皆因是左一个山湾,右一个山环。比六十里还远,全是高低坑坎不平之路,故此走到这个时候,才到交界牌。见石碣之上,刻着是苗家镇南界。正看着,路东有五间房子,出来了几个人,手内都拿着兵器,问玉仙:“你是什么人?从何处而来?快些说明来历,不然将你绑上,见我们大寨主爷去。”玉仙说:“我就是你们大寨主爷打发我下来的。”喽兵说:“你意欲何往?”玉仙说:“寨主爷差派我,有机密大事,不便告诉你们。”喽兵说:“也许有之,拿来罢。”玉仙问:“拿什么来?”喽兵说:“执照。”玉仙说:“寨主没交给我执照。”喽兵说:“那可不行。”玉仙说:“不行便当怎么样?”喽兵说:“没有路条你不能过去,回去与大寨主要路条去。”玉仙一听,气往上冲,未免出言不逊,喽兵说:“把他捆上,见大寨主去。”玉仙把肋下刀往外一亮,转眼间,叱哧噗哧就杀死七八个,跑了四五个。玉仙并不追赶。回手把刀收起来,大摇大摆下山。赶到苗家镇这边的交界牌,可巧正赶上看交界牌的吃饭之时,玉仙轻轻的过来,连一个知道的人没有。再往前走,一路平坦之地,有一带住户人家,全都是虎皮石墙,石板房屋。有一座广梁大门,玉仙想,往下走还有三十里路,难以行走,不如在此借宿一宵,明日再走。想毕,过来正要叫门,忽见里面出来一个管家,约五十多岁。玉仙一恭到地,说:“老人家,今因天气已晚,欲在此处借宿一宵,必有重谢。”管家说:“我可不敢自专,我与你回禀一声。”转身进去,不多一时,从里面出来两位老者,说道:“相公要在我们这里借宿,请罢。”玉仙这一进去,就是杀身之祸。要问如何废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七回 玉仙投宿大家动手 员外留客率众交锋   且说玉仙来在苗家镇借宿。出来两位老者,全是鸭尾巾,一个是古铜色大氅,一个是宝蓝大氅,都有六十多岁,出得门来上下一打量玉仙,说:“相公要在我们这里借宿,有的是房屋,请进来罢。”玉仙说:“今日天气已晚,在二位老人家这里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必有重谢。”老者道:“行路之人,赶不上站道乃是常理,何必言谢。”玉仙见面时,先打一恭,这又施了一礼,说:“二位老爷贵姓?”回答说:“小老儿叫苗天雨。”那个老者说:“小老儿姓王,叫王忠。”玉仙进了大门,往西一拐,四扇屏风,一排南房,没进垂花门,南房就是书房,把玉仙让将进去。玉仙见此光景,虽是山谷之人,屋中排列些古董玩器,倒也幽雅清静。让坐献茶,苗员外问:“这位相公贵姓?”玉仙说:“小可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玉字。”苗员外问道:“听相公讲话,不像此地人氏。”玉仙说:“我乃南阳府人氏。”苗员外说:“相公意欲何往?”玉仙说:“投奔汝宁府。”苗员外一笑,说:“看尊公这般人物,怎么从山上下来?莫不是与王寨主同伙不成?”玉仙说:“实不相瞒,我乃安善良民,被他们掳我上山,我执意不从,偷跑下来。行至此处,天已不早,故此在老员外这里借宿,还怕他们追赶于我哪。”员外说:“相公但请宽心,我看你也不像山上王寨主的样儿,他们要追赶下来,全有我一力承当。打量东方相公未曾用饭么?”玉仙说:“我从山上下来,焉有用饭之所,求员外赏我一碗水喝,足感大德。”员外说:“这有何难。”吩咐一声看茶,然后备酒。玉仙说:“讨杯茶吃,我就感激不尽,如何还敢讨酒?”苗员外说:“相公何必太谦。”将酒摆上,两个老者陪着他吃酒,轮杯换盏,两个老者不住的打量玉仙。总见她说话动作有些坤派。把玉仙瞧的也觉发毛,仍然还是说话。少刻苗员外告辞出去,不多时复又进来。少时复有家人到门口探望,一个来一个去,瞧的玉仙愈觉发毛。心中忖度,是这两位老者看出破绽来了?若要被他们看出女扮男装,可要大大的不便,自己总得多加小心方好,如此一想,酒也不敢往下多喝了。吃毕饭,苗员外叫家人预备被盖。天有二鼓,员外说:“请相公安歇睡觉罢,今天也是一路的劳乏,咱们明天再谈。”玉仙说:“二位老人家,也请安歇去罢。”二位老者出去。玉仙一想,他们却打量于我,倘若措手不及,那还了得,不如自己用些个防备才好。正在思想之时,忽见窗棂之外,有人把窗棂纸挖了一个窟窿。玉仙问:“外面是什么人?”有人答言说:“是我们。”玉仙又问:“你们是谁?”外面说:“本宅中的女眷。”玉仙也就不敢往下问了,只好将灯烛吹灭了,慢慢的就更换了衣襟,仍然换了女装,把链子槊掖好,绢帕罩住乌云,把刀放在床榻之上,盘膝而坐。就听院内来往之人不断,出入之人俱都打着灯火。忽然又听到苗员外出来问:“门户关好了没有?”家人答应说:“俱都关好了。”又见苗员外把书房帘儿一启,用灯往屋中一照,说:“相公睡熟了没有?”玉仙一着急,把被子往身上一拉,假装躺下,一语不发。苗员外说:“既然相公睡熟,我也不便惊动了。”抽身回去。玉仙以为苗员外未能看见,心中想道:这个人总是好人。正在盘算事情之时,忽听外边一阵大乱,有男女的声音,说:“东方玉仙,你好大胆子,如今偷了开封府的印信,你往哪里逃走?”玉仙一闻此言,吃一大惊,提着刀蹿下床来,把帘子一掀,说:“闪开了!”“磕嚓”一声响亮,先把桌子扔将出去,自己也就随着桌子,蹿在院内。见头一个是苗天雨,挽着胡子,短打扮,手中提着一杆长银枪。第二个是王忠,也是挽着胡子,短打扮,手中提着一杆花枪。有两个姑娘,每人一口单刀,还有四十余岁的一个妇人,手内也是一口单刀。你道这些人是谁?全是本宅的亲眷,阎英云与郑素花。   这日郑素花上阎英云家中,就听见姑母说,英云许配了徐良。正对着阎正芳没在家,与朝天岭打仗,二位姑娘议论,要与山贼前去交手。阎正芳带回信去,不叫她们前来,随后就是阎齐家去,到家中见着姐姐、老娘和素花姐姐,就一提朝天岭的事情,连蒋四爷怎么拿住山上两个人,怎么破滚龙挡,两次探朝天岭,怎么得印是假的,李珍、阮成两个被捉,君山打败仗,方知他们没死的话说了一回。老太太问:“这印是怎样假法?”阎齐又把金仙、玉仙的事说了一回。说毕,在家不能久待,仍然回庙。二位姑娘把话听在心里,二人一议论,英云假说上舅母家去,瞒哄老太太,把自己应用的东西,俱都带好,同着素花,由家中起身,直奔石佛岭,就到了郑素花家中。也是一个小山村,有几十户人家,叫郑家村,树木甚多。英云见了舅母行礼,前文表过,又是舅母,又是老师。素花见了母亲行礼。王氏说:“我正放心不下,朝天岭开兵打仗,道路荒荒,你姑母那里,事情怎么样?”素花就把姑父母那里的事情细说了一遍,要同着英云到后山上杀贼去。说:“他们定于初五日开兵打仗,我们到后山上,杀他们个首尾不能相顾,此时特来告诉母亲。”原来走在路上,姊妹二人早就把这个主意商议好了。王氏一听,说:“那可不行,去不得的。”二位姑娘一定要走,王氏拦自己姑娘可以,这个英云又明知道她的性傲,纵然当面把她拦下,她也一定要偷着去,更是反为不美。王氏无奈,问:“素花,你们要上朝天岭,你姑母知道不知道哪?”二位姑娘本是定妥的主意,瞒哄王氏,故此才说:“这还是我姑母叫我们二人去的呢!”王氏总是放心不下,说:“我同你们去。”又问:“你们从后山上去,投奔哪里?”二位姑娘异口同音说:“奔苗家镇。”一个说找二姑母去,一个说找二姑姨母去。王氏说:“你们胆量实在不小哇!”叫素花:“去,把你三外祖寻来。”不多一时,就把王忠寻到。此人保镖为生,外号人称叫飞天豹子,保镖时,镖旗插出去,上面画着一个飞豹,扎撒两个翅膀,是汝宁府五路总镖头,皆因如今上了年岁,有人请也不出去了。又无儿无女,就是孤身一人,王氏这一身本领,全是此人所传。如今请到家中,大家相见,一问什么事情,王氏本来是请他看家,王忠放心不下,要同着她们一路前往。王氏抬掇了应用的东西,包了两个包裹,将门倒锁,托邻居照应。王忠到家中提了一枝花枪,把她们的包裹,穿在花枪之上,与她们担着,还带着些干粮。他走的这道路,不是大路,尽穿山路而走,晚间住宿,就是投山村借宿。走了一天半的光景,就到了苗家镇。这飞天豹子与苗天雨,论亲戚还算长着一辈,奈因先前是盟兄弟,不以亲戚论,仍论他们把兄弟。到家中,苗天雨迎接出来,一见二位姑娘,又见王氏与大盟兄,倒很觉欢喜,让至里面,女眷归到后边,见了郑氏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见着侄女、甥女,爱如珍宝一般,皆因这位老太太无儿无女,直不知怎么亲爱才好。凡是女眷,遇见娘家的人最亲,有句常言:人活九十九,预备娘家作后手。叫二位姑娘挨着她一坐,问她们的来历。苗老太太一听,吓的浑身乱抖,说:“孩子,你们别上山去。冲锋打仗,那是男子所为,非你们姑娘所办之事。”皆因这位老太太不会武艺,故此胆小。正说话之间,苗天雨同王忠进来,也就问了姑娘一番。苗天雨拦阻二位姑娘说:“不到我家中来,我就不管了,要由我家中上山与贼交战,倘若有险,我担架不住。你们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可也使得,有我们两个老头子上山,足可以胜得了他们。”二位姑娘听见,就有些不愿意,旁边有王氏说着,无奈之何,二位小姐对使了个眼色,也不用商量,不约而同,等着初四日晚间,偷跑上山。   苗家预备酒饭,二位姑娘得便把主意定妥,初四日夜间上山。可巧玉仙前来借宿,也是皆因婆子传话说的,英云一听这投宿的由山上下来,心中就是一动,暗暗与素花说:“大概许是那个玉仙,她说叫东方玉,准是她。咱们得便,看看她去。”先教家人把员外从屋内请出来,英云告诉了苗天雨一番,二位老者本就有些疑心,看她动作不像男子。后来让她睡觉之后,就是英云、素花、王氏在窗外,听见她在屋中掏链子架的声音,故此她问是谁,就答道本宅中的女眷。然后还怕不实,教苗天雨假装出来问门,故意往她屋中一看,这可看出破绽来了。她那一蒙头睡觉,正对着苗天雨进去,倒作为没看见她,复翻身出来,告诉姑娘,大家脱长大衣裳,吩咐家人抄家伙,掌灯笼火把,预备锣。苗天雨、王忠在前,二位姑娘与王氏在后,喊叫捉拿东方玉仙。屋内一掀帘子,先扔出一个小饭桌子来,苗天雨用枪一拨,叭嚓坠于地下。随后就是玉仙出来,王忠迎上去,就是一枪,玉仙往旁边一闪,用刀往旁一砍,跟着往前就进步,苗天雨对着玉仙后心,抖枪便刺。玉仙一翻身,用刀往外一架,就见背后飕的一声,却是英云蹿上来,对着她脑后,朝下就砍。玉仙缩颈低头,一弯腰躲过这一刀,素花把刀往玉仙肋下就扎。玉仙用刀往外一挂。王氏在旁,飕的就是一镖,玉仙一扭脸,贴着脖颈边过去,那枝镖几乎打着。王氏说:“好女寇,真快。”赶上前去,就是一刀,玉仙躲过。此一时刀枪齐上,并且有家人把大街门开了,一筛锣知会各处猎户,叫在本家中抄家伙,帮我拿贼。玉仙一看势头不好,一扭身蹿上屋去,由后坡蹿将上来。二位老者一拄枪,也就蹿上屋去,二位姑娘和王氏随后上房,一齐追上来。玉仙一急,把刀一扔,拉链子槊。苗天雨用枪一扎,玉仙单槊一挂,那槊正打在苗天雨面门之上,噗咚栽倒在地。要知老者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八回 英云素花双双得胜 王玉金仙对对失机   且说玉仙把链子槊拉出来,苗天雨用枪一扎,玉仙用左手的链子槊往外一挂那条枪,右手的链子槊,对着苗天雨的面门一抖,叭嚓一声,皆因苗天雨上了几岁年纪,手迟眼慢,这一链子槊,打了一个脑浆迸裂。众人见苗天雨已死,一个个咬牙切齿,众猎户也全部赶到,虎枪虎叉,大枪杆子大刀,往上一齐乱扎乱砍,玉仙这一阵链子槊,叭嚓叭嚓,打躺下有数十余人。郑素花一拉英云,低声告诉英云几句话,亚侠女点头。素花蹿将上去,对着玉仙迎面就是一刀。玉仙用左手链子槊一挂,素花先把刀抽将回来,玉仙右手链子槊,对着素花就抖。素花往后一撤步,一歪身闪躲过去,玉仙又用右手槊,对着她打来。素花又一歪身,早已闪过,净等她双槊齐打,才破她的这个招数哪。玉仙不知是计,以为敌人不敢还手,把双槊往外一齐就抖。素花左手早就提着一个鸡爪飞抓,净等着她双架齐打。玉仙果然把双槊一齐打来,素花用左手的鸡爪飞抓,对着她的链子槊往下一撩,连飞抓的绒绳带链子槊的链子全都裹在一处,一时之间,不能分开。   二位姑娘,彼此往自己怀中一夺。英云蹿上前去,用刀背对着玉仙脊背,叭嚓一声。玉仙眼前一发黑,噗咚一声,趴倒在地,吐了一口鲜血。二位姑娘过来,把玉仙捆上。英云先将她手中链子槊夺将过来。众猎户见苗员外早已死去,所有之人全是哭哭啼啼。叫众人将苗天雨尸首抬在院内,进了上房,放在床榻之上。然后又把玉仙搭来,丢在院落之中。后边老太太一听员外废命,扶着丫头婆子哭将出来,走到前厅,见苗天雨头颅已碎,哭的是死去活来。连英云与素花、王氏、王忠等,俱是放声大哭。王氏说:“全是我们来的缘故,我们若是不来,焉有这样丧事。待告诉二位姑娘,将这女贼活活祭灵就是了。”英云说:“使得。”忙出去,在玉仙腿子上,哧溜哧溜割下两块肉来,第二个就是素花,说千万可别要她的命,连男带女,你一刀我一刀,将玉仙割了个鬼哭神号。然后英云开了她的胸膛,将心掏将出来,用碟摆上,供在苗员外面前,作为祭礼。叫人抬老员外寿木,装殓完毕,天有四鼓,叫猎户把玉仙尸首,抬将出去,抛弃山涧之中。出去工夫不大,那向个猎户慌慌张张跑进来说:“王员外,可了不得了,我们抬着尸首,正要扔在山涧,从山上下来了两个人,是一男一女,我们扔下尸首就跑,远远听见他们抱尸痛哭,说是他妹子。咱们早作准备,不然可怕他们找上门来。”王忠一闻此言,立刻提枪,英云、素花、王氏叫家人与众猎户掌灯火。   还未出门,就听见外面喊叫:“是什么人杀我的妹子?要无人答言,就将你们这村子,杀一个干净。”王忠蹿将出去,见男女二人,都背着个大包裹。你道这二人是谁?一个是金弓小二郎王玉,一个是金仙。皆因初四日早晨有辰刻的光景,并不见西屋内有动静,打发丫鬟过去一瞧,丫鬟回来告诉说杀死了婆子,那小姐不知去向。金仙亲身过去一看,就知玉仙逃走了。回来把话告诉王玉,王玉赶紧奔到大寨:对寨主提说此事,正逢臧能把藏春酒配好,将酒抱过来与大寨主观看。王纪先一听,直气得二目圆睁,说:“三弟,你不用瞒我,分明是你暗暗的将她放走,你与我找来,不伤你我兄弟的情面;若找不来,由此你我就要反目。量她就是逃出山去,一个女流之辈,也去不甚远。”王玉一听,诺诺而退,说:“小弟找去就是了。”回到本寨见了金仙,一说这段情由,金仙说:“依你的主意怎么办?”王玉说:“依我主意,从后山追她罢。”金仙说:“不如你我二人,以追她为名,找着她也一路同走,找不着她,远遁它方,寻个安身之所,也不想位极人臣,也不想紫袍金带,只要吃一碗安乐茶饭。”王玉也就依着金仙这个主意。拾掇了东西,带上应用的物件,背了一个包裹,告诉丫头,可不许你把风声泄漏,如要走露消息,回来我先结果你的性命。丫头连连点头说不敢。二人由后寨出来,守寨的喽兵说:“三寨主意欲何往?”王玉说:“我们有要紫的事情,不许你们声扬。此事无论是谁,不许告诉。”喽兵说:“我们不敢。”二人下了山,顺着盘道,直奔苗家镇而来。越走天就越晚,走到苗家镇南,就有四鼓,只见交界牌前,横躺竖卧,俱是被杀身死的七、八个人。王玉好生纳闷,不知是什么缘故。金仙说:“你看前面是什么人?”金仙一问,猎户扔下玉仙就跑。王玉、金仙身临切近,看是个女死尸,剁的可怜,还是大开膛,细细一看,方才认出来是玉仙。金仙抱尸大哭,王玉也哭了半天,将金仙劝住,说:“咱们上村中去骂,大概准是被村中之人所害,村中可有个不好惹的人。”金仙问:“是谁?”王玉说:“此人叫苗天雨,外号人称坐山雕,咱们山中,连输过他三阵,大概妹子死在他的手内了。”   二人议论,到得苗家镇,在外面一骂,就见由广梁大门蹿出来几个人,头一个就是王忠,二人放下包裹,遂即亮刀。王忠抡枪就扎,王玉与他单刀对花枪,两个人战在一处。那边是金仙与英云、素花、王氏交手。众猎户掌定灯笼火把,一齐喊叫拿贼。金仙一看势头不好,虚砍一刀,蹿出圈外,撒腿就跑,众人就追。金仙回手,将刀一扔,将链子锤从腰间解将下来,一扭身回来,将链子锤哗啷哗啷的乱抖。大家一齐喊叫,这个女贼,也是这种兵器。郑素花又将鸡爪飞抓亮出来,迎将上去,净等着她双锤往上一抖的时节,好拿鸡爪飞抓抓她的链子。金仙哪里知道她的利害,果然双锤并在一处,对着素花一抖,叫素花鸡爪飞抓绕在一处,二人彼此一对夺,英云在后,又是一刀背,“叭”的一声,金仙噗咚趴倒在地。英云立刻过来就捆。王玉一看势头不好,打算着要逃窜性命。忽见由山下来了一伙人,全都亮着兵器,往上就闯。头一个就是小义士艾虎,第二个是公子卢珍,第三个是刘士杰,第四个是开路鬼乔彬,第五个是马龙,第六个是张豹,大家一齐向前投奔。你道这些人因何到此?皆因蒋爷与钟雄议论,附耳低言,说的那话就是派些人,从后山上来,初五日由后山上去,听见前边炮响,在后山放火,杀他个首尾不能相顾。蒋爷问:“谁愿意去?”这几个人愿意去,遂带着焰硝硫磺引火的物件,全从汝宁府奔到此地。将到后山,一看天色已晚,不敢耽延时刻,来到苗家镇,见那里正在动手。头一个就是艾虎眼快,一见是金弓小二郎王玉,说:“这可是活该,我看你往哪里去!”把刀亮将出来,往上一闯,王玉本就无心恋战,他那口刀又被削为两段,撒腿要跑,迎面叫卢珍用刀砍在肩头之上,噗咚一声栽倒在地。大众也就将他捆上。王忠过来,见了众人,问了姓名,艾虎等自通姓名。王忠一听,不是外人,先叫姑娘回避。二位姑娘早就把这对链了锤先拿了去了,然后叫人把金仙抬到院中,姑娘俱都回避。王忠让艾虎大众到家内,艾虎等并不推托,到了家中,至上房一看,停定一口棺木。艾虎等俱是一怔,忙一打听,何故这里有一口棺木。王忠就把苗天雨死的原因,诉说了一遍。艾虎一听,实在难过,算好把玉仙结果了性命。又问金仙他们因为何故到此?王忠说:“我们不知,大概准是要逃蹿性命。”艾虎问王忠:“你老人家,怎么也到此处?”王忠就把怎么要上后山打仗的话,说了一回。艾虎说:“这就不用了。我们奉蒋、展二位大人之命,从后山上去,听见炮响,放火烧他们个首尾不能相顾。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起身。”王忠问:“拿住的这两个人,便当怎样?还是结果他们的性命,还是送在当官?”艾虎说:“你们要打算与苗老员外报仇,就拿他们祭灵,如不祭灵,就把他们交当官处治。”王忠说:“已然有了一个祭灵的了。”艾虎说:“既是如此,就交在当官。”商量已毕,艾虎告辞。王忠说:“你们几位道路不熟,我同着你们一路前往罢。”艾虎说:“你们这里有事,不可同我们前去。”王忠说:“这里事情不要紧,交给他们办理就行。”艾虎说:“要是老英雄与我们同走,大事更好办了。”王忠告诉明白家中的女眷,提了一口短兵器,同着艾虎六位一路起身,家中叫他们看着男女二贼。出离苗家镇,往山上直走,天明辰牌光景,到了后寨门,不敢上去,静听炮声响动方敢上去。时光不大,就听见号炮惊天,这七个人奔后寨门,遇见看后寨的老喽兵,问说:“你们从何处而至?”话犹未了,就作刀头之鬼。艾虎杀了一个,王忠也杀了一个,转眼之间,杀了个干干净净。又往前走,遇有房屋就点起火来,遇人就杀,直到中军大寨。迎面遇见臧能,将要逃命,早被艾虎一把揪住,举起宝刀要剁。若问臧能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九回 小英雄火烧朝天岭 众好汉大战马尾江   且说艾虎见着臧能,一把将他扭住,把刀就要剁。臧能双膝点地,苦苦求饶。艾虎说:“你是恶贯满盈,还要逃蹿性命,焉得能够!”卢珍说:“贤弟且慢,这个人留他的活口才好。”艾虎说:“咱们把他放在什么所在?”张豹说:“我扛着他走。”就把臧能按倒,四马倒攒蹄往起一捆,张豹往肩头上一扛。大众各处放火,所杀的人倒不甚多,皆因是阖山的喽兵俱都下山打仗去了。待各处火光一起,全奔大寨栅门,往下走,还有四十里路呢!把个张豹累的喘吁不止,说:“我不能扛他了,咱们把他杀了罢。”艾虎说:“已然扛了这么远,为何又把他杀了呢?大家换替扛着罢。”沿路之上各店铺的人,遇着就杀了,见着屋子就放火。走到临河寨,天有晌午的光景。众人一看就剩了一只船,艾虎上去,把船上之人结果了性命。大家上船,到了中平寨,又从中平寨抢船。此时竹门大开,就听见军鼓大震,火炮连声,两下正杀在难解难分之时。   说书一张嘴,难说两家话。再说朝天岭就从失了玉仙,叫王玉去找,也并未见着回信,后来得知王玉与金仙也跑了,无奈之何,总得料理第二天打仗的事情。王纪先净是生气,臧能劝解说:“寨主总是料理大事要紧,只要成了大事,要什么样的压寨夫人没有?”王纪先无奈,也就只得是如此了,臧能的主意,初四晚间,叫他们下山,省得明早下山,走四十里地上前打仗,未免的疲乏。今日下山,走这四十里地,一夜之间,也就歇过来了,次日一开竹门就打仗,岂不甚妙?王纪先说:“先生真是高见。”就留臧能看守大寨,其余喽兵,尽都下山。头一天驻扎临河寨,次日五鼓起身,众喽兵饱餐战饭,辰刻齐队,连廖习文并廖习武俱都上船,至中平寨。杨平滚带着四员偏将,早就预备停妥,大寨主一到,就是三声信炮。这一出竹门,水上排列船只,好不威严。再看君山那边船只,早就摆列得齐齐整整。原来展南侠、蒋四爷、白芸生、邓彪、胡列、闹海云龙胡小纪,初四日就奔到君山的船上。三千户守村的是阎正芳、徐庆、韩天锦、龙滔、姚猛、鲁士杰、史丹、阎齐。如今鲁士杰跟着蒋四爷学了八手锤,这八手锤,教了够三千多遍,才学会了两三手,实在太笨,可有一件好处,只要记住了,永远不忘。也是活该,这庙中后殿佛像的旁边,挂着一对镔铁轧油锤,一问和尚,他也不知道是何年月日挂的。鲁士杰拿着可手,就与和尚讨过来了,如今也把他留在这里,看守三千户。蒋爷与钟雄商量妥当,到次日一队分两队,两队分四队,前后的接应,两旁的护哨,俱已将人派好。号炮一响,两下里亮队,这一阵可不似先前,退后者立斩,只许胜不许败。那边竹门一开,钟雄这里一声令下,头一只大虎头舟迎将出去。   两下里相隔不远,钟雄在船上,与对面答话,说:“王寨主请了。”王纪先说:“钟寨主请了。”钟雄说:“王寨主果不失信。”王纪先说:“奇男子大丈夫焉有失信之理!”钟雄说:“前日与寨主修下战书,今日决一胜负。我有言在先,要打了败仗,情甘意愿把君山让与寨主执掌,王寨主要输给与我,便当怎样?”王纪先说:“我要打了败仗,把这座山让与你执掌。言而不信,如畜类一般。”钟雄说:“我要败了,不让君山,非为人类。王寨主传令罢,我可要得罪了。”话犹未了,一回手,当就是一飞叉,正叉在王纪先半副掩心甲上,将叉撞回来,坠落在船板之上。钟雄身后就是王鍄,唰、唰、唰唰,所有的暗器,全部打将出去,俱是空费徒劳,打在王纪先身上,俱都被撞将回头。众人知道,王纪先必是金钟罩。两下船只,往一处一凑,这一阵好杀,也有在船上动手的,也有钻入水中在水内交战的,转眼之间,就有死于非命的。真称得起强存弱死。杨平滚的船往外一撑,杨平滚手中提定一对三尖刺,正要过来与钟雄交手,钟雄手中提定五钩神飞枪,也要与他较量。皆因王鍄蹿到王纪先那只船上,二人交手,杨平滚也要过夹与钟雄交战,不料后边“嘣”的就是一刀,杨平滚的头颅坠于船上,那只船上,一阵大乱。钟雄一见,好生诧异,又见那人与偏将交手,转眼间,那三员偏将俱死在那人之手。那三个偏将,一个叫刘成,一个叫马泰,一个叫方天保,全死了。那个人又杀喽兵。钟雄见那人骁勇无比,杀了许多喽兵,复又蹿到廖习文船上。廖习文对着他,发出一枝袖箭,那人一矮身躲将过去。扫堂刀就砍在廖习文的腿上。廖习文栽倒在地,被那人回手一刀,就结果了性命。廖习武见他兄弟一死,气冲两肋说:“文俊,你反了吗?怎么杀起自己人来了?”一摆双铜,跳到这只船上,早被那人一抬腿,踢下船去。在水内,被胡小纪、胡列、邓彪把他捉住,扭往君山后船来了。朝天岭打了败仗,喽兵死的不计其数,后边王纪祖催船接应,迎面遇见金头蛟谢忠,银头蚊谢勇。谢忠蹿上船去,王纪祖一抖三股叉,谢忠翻个筋斗,跳入水中去了。王纪祖一抖身,跳在谢勇的船上,抡叉就砸。谢勇未被杆叉打着,一翻身跳入水中去了。王纪祖又奔了蒋雄的船,也是一抖叉,蒋雄就坠落水中去了。又与侯建交手,也就在三两招数,侯建也被打入水中去了。王纪祖哈哈大笑,自觉连赢了四阵,以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焉知晓是中了人家的计策,别看都跳入水内,打算要在水内拿他。迎面之上,来了一只小船,船面站着两个人,前面那人说:“好乌八的,不要猖狂,老西来也。”原来是徐良到了。   前文说过徐良被捉,那武生相公把他捆好,那人扬长而去。少刻,出来几个家人,把山西雁搭到书房外头,不多一时,那武生相公扛着乜云雕从外面进来。那乜云雕本是央求那武生相公,容他在院内暂避一时,相公说:“你随我来。”叫他在茅厕内藏着,先拿住徐良,后拿的乜云雕。那相公实在不知二人是谁,皆因听徐良说:“他是贼,我是拿贼的。”因此把乜云雕拿住扛进来,也就扔在徐良对面。相公问徐良:“你方才说你是拿贼的,在哪里当差?姓甚名谁?”徐良说:“我姓徐名良字世长,山西人氏,御前带刀四品护卫。”相公一听,连忙亲解其缚,说:“我提个人,你可认识?姓蒋名平字泽长,外号人称翻江鼠。”徐良说:“那就是蒋四叔。”那人说道:“原来是老贤侄。”徐良说:“你就是大叔了。不知大叔贵姓?”那个人说:“我姓苗叫苗正旺,外号人称生面小龙神。”徐良说:“你老人家,就是当初在高家沿治水拿吴泽的那个大叔么?”苗正旺说:“正是。”徐良说:“你老人家因何在此处居往?”苗正旺说:“皆因救了公孙先生,拿住吴泽,是我天伦怕大人奏事,万岁封官,我们急急隐遁了。我有个叔叔在朝天岭后山苗家镇居住,因此我们搬在此处,叫避贤庄,我天伦就死在此处。不料贤侄到此,千万恕我不知之罪!但不知贤侄到此,因为何故?”徐良就把开封府丢印,到此找天伦,朝天岭造反,追下乜云雕的话说了一遍。苗正旺说:“原来还有这么件事情,我住在荒村之内,一概不知。贤侄请在这里住着,我自有道理。”徐良说:“我展大叔、蒋大叔在三千户还等着我呢,我不回去,他们放心不下。”苗正旺说:“无妨,我自派人与他们送信。”徐良无奈,只得在他家内住下。苗相公预备酒饭,款待山西雁。徐良是滴酒不闻,就是用饭。用饭之时,苗相公叫家人别缺了那个人的饮食。苗正旺与徐良谈了半夜的光景,问徐良所学所练,山西雁把自己所学的一一说了一回。苗正旺说:“我要在贤侄身上,学习一宗暗器,不知贤侄肯传不肯传?”徐良说:“只要我所能者,任其所学。”苗正旺说:“你把锦背低头花装弩,教给与我。”徐良点头应允,每日晚间,教导与他。白昼也有在家的时节,也有不在家之时。这天早早的用饭,苗正旺说:“贤侄我同你瞧瞧热闹去,该你成功之日了。”徐良纳闷,就同着他,带了自己东西,出门到了河沿。苗正旺用手一招,自来一只小船,二人上去,摇摇摆摆,未出山湾就听见一阵轰隆轰隆连声大炮。徐良问:“何处交兵?”苗正旺就把今日对敌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徐良此时,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那里才好。绕了半天,方才绕到马尾江。徐良说:“苗大叔,我在水内打仗可不行。”苗正旺说:“水中打仗,非得跳船,这只船跳在那只船,那只船跳在这只船才行。似你这身体灵便,水中打仗极其容易。”这句话把徐良提醒,迎面就看见王纪祖连赢了四阵,他一纵身,蹿过王纪祖这只船上,王纪祖用三股叉对着他一抖,徐良把大环刀往上一迎,当的一声,把叉削为两段。王纪祖吓的胆裂魂飞,急忙往别的船上一蹿。这时忽见水中纵上一个人来,徐良一看,并不认得。此人约有二十余岁,黄白脸面,细目长眉,一身水衣,手中拿定单拐,正在那王纪祖往船上一蹿,尚未站稳,那人手执单拐打去,当的一声,正打中王纪祖膝盖以下,贼人噗咚落水。   蒋四爷此时正在水中杀那边喽兵,忽见西边来了一个人,穿着一身水衣,尿泡蒙头,一只手拿定单拐,一只手拿定一个铁锤,乱杀朝天岭之人,死的人不计其数,又拿了王纪祖。王纪先见兄弟落水,对徐良就是一槊,徐良用刀一迎,将槊头削落。白芸生蹿到纪先的船上,砍了一刀,王纪先架杆一迎,芸生撒手一扔刀,一抬腿跌在纪先的手上,王纪先也就丢槊,二人揪扭,纪先力大,把芸生举起来。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破朝天岭事人人欢喜 报陷空岛信个个伤悲   且说王纪先力大,白芸生力微,半截槊磕飞刀,芸生踢飞他的槊,二人揪扭,王纪先把芸生举起来,扭项一看,就见山上,烈焰飞腾,山上四十里烟云滚滚,黑雾迷漫。王纪先一看断了他的归路,暗暗叫苦。说时迟,那里快,就在他举着芸生一怔的光景,徐良连发了三枚暗器,俱都碰回。用力一摔芸生,就见红光崩现,死尸摔倒于船板之上。列位听明,可不是芸生废命,是王纪先死了。皆因他把芸生举起来微一怔的工夫,芸生急中生计,一回手抽出鱼肠剑来,对着王纪先胸膛之上,扎将进去,王纪先死尸栽倒船板。芸生蹿在这只船上,此时就剩下了一个乜云鹏。他又换了一十三节鞭,一看势头不好,有用之人尽行死去,净剩了些喽兵,又见后寨火光冲天,明知事败,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欲要逃走,焉能得够。迎面正遇见艾虎摇着船,上面卢珍、刘士杰、马龙、张豹、乔彬,船上扔着臧能。乔彬一纵身,蹿过来,被乜云鹏一抡十三节鞭,打落水中去了。艾虎说:“不好,救人!”早有胡列在水中把他一驮,救往君山后船去了。艾虎刚把船一靠,乜云鹏也抡十三节鞭就打。艾虎刀一迎,“呛”的一声,削去了三节,这十三节鞭,长共有一丈三尺,削去三节,长还有一丈,又一提鞭,那船一歪,连船带人,全部翻入水中。原来下面,蒋爷带着胡小纪、蒋雄、侯建、谢勇全在水内等着扛船,见仅剩了乜云鹏这只船,大家全在一边,往起一扛,将船翻了,就把乜云鹏捉住。然后大众俱都蹿上船来。蒋爷为的开发那些喽兵的活命,就喊:“所有朝天岭的喽兵听真,你家寨主俱已被捉,也有废命的,你们要知时务,弃暗投明,保你们一条生路,倘若执迷不醒,那时悔之晚矣。”众喽兵闻听此言,全都跪在船上,抛弃兵刃哀告求饶。蒋爷收服了朝天岭那些喽兵,然后钟雄鸣金收兵。众人合兵一处,查点君山人马,死去的五、六十人,带着重伤的也有二、三十人,俱在后船调养。徐良过来见礼。所有水里拿住人的,俱来报功。蒋爷说:“徐良,你上哪里去了?”徐良把始末根由,细说一遍。蒋爷说:“你苗大叔,现在哪里?”徐良说:“方才就在一只小船之上,如今也不知去向。”徐良猛一抬头说:“来了!苗大叔,你老人家快来罢,我四叔正要请你哪。”说话之间。苗正旺一笑,说:“徐良你看,那朝天岭的寨主,刀枪砍在身上不怕,身边必有宝物在里面套着,还不取去哪。”徐良这才醒悟,立时驾一只小舟,追将过去,到朝天岭那只大船上一找,王纪先尸首踪迹不见。问那船上两个喽兵:“你们寨主的尸首,哪里去了?”喽兵说:“方才有一个人把他扛下船去,不是在那里剥衣裳么?”徐良赶紧奔到小船上,叫他们撑到南岸下船,奔至王纪先那里,再看他的里边衣服,踪迹不见。徐良心中一着急,就见一人肩头上扛着东西,飞也相似的走,只见一个后影儿,穿一身破烂的衣裳,身量不甚高,一直投奔正南。徐良撒腿就追,可就是追他不上,一拐山湾,就已踪迹不见。   徐良垂头丧气回来,此时蒋爷把苗正旺让在船上,大家见礼。说了这几年的光景,蒋爷一听,苗九锡已然故去。叹惜了半天。苗正旺说:“四哥,方才水中那一个使拐的,你可认识他是何人?”蒋爷说:“不知。”又问:“你们那开封府的印,可得在手中?”蒋爷才将没得着的言语,说了一遍。苗正旺哈哈大笑,说:“可惜,你这翻江鼠哇,如今你们将朝天岭一烧,这印就说在那里,也不去找?”蒋爷闻听,这话内有因,说“必然是你们知道,不然绝不能这样问我。”苗正旺一笑,叫自己的家人去请,不多一时,驾一小船,来了二位。一个是沈明杰,还有那个使拐的,身后还有李珍、阮成,四人一同进来见了蒋四爷。此时阎正芳、徐庆等也带了一干人,前来道喜,全与苗正旺一见。蒋爷说:“这位我们认识,叫沈明杰。”苗正旺说:“正是,外号人称笑面郎君。这位姓吕叫吕仁杰,外号叫抄水雁子,是我的徒弟。此人是上清宫吕道爷的侄子。”全都一一见了。沈明杰将开封府的印献给蒋四爷。蒋爷问他们这印的来历,沈明杰说:“我与那吕贤弟,俱在明天岭教廖习文武艺,暗器是我教,水性是我吕贤弟教,我们就在山上住着,故此我们上山容易。你老人家进去,我就看见了,我从后窗户钻进去,就把开封府的印拿了起来,我藏在桌子底下去了,你从前面进来,把臧能的印拿去。故此你老人家不知是我拿去。”苗正旺又问道:“他怎么不来?”明杰说:“他不来么?”苗正旺说:“找他去,他不来不行。”蒋爷说:“又是谁?真隐有高人哪。”正旺说:“他算是我个师弟。”去不多时,把这个人找来,倒又认识的,此人就是神行无影谷云飞的徒弟焦文俊。他由尼姑庵救了妹子玉姐,第二天与他师傅会在一处,要将尼姑庵杀个干干净净,被师傅劝住了,雇了驮轿车辆,连他老娘与妹子,找苗正旺,安置在这里。谷云飞离了避贤庄,谁也不知道他准往哪里去了。如今他妹子,又许了吕仁杰,他带着老娘,就在吕仁杰同院居住,苗正旺几个人商议,就知道朝天岭是一个国家大患,不定哪时,必有人前来抄山,他们就作为内应。君山与蒋爷一到,吕、沈二位他们里边就得着信了。把徐良安置在苗正旺家内,他们大家议论主意,盗印的盗印,救人的救人。将李珍、阮成两个人救出,安置在沈明杰家里,也不叫他们出来,等初五日,这才带着他们与众人相会。焦文俊来到,也是蒋四爷带着他,全都见礼。徐良说:“苗大叔,有个人剥脱王纪先的衣服飞跑,我也迫不上。不知那个人是谁?”焦文俊在旁说:“那就是我师傅。”徐良说:“这就是了。不知山贼里面套着什么宝物?”苗正旺说:“他身上里面套着一副狻猊铠,你若先前过去,也就得到你的手中了,如今后悔也是晚了。”这谷云飞本是瞧看徒弟来了,可巧遇见这边打仗,自己看看,如若这边不能胜,他就好拔刀相助,见这边已经得了胜,再看王纪先不是金钟罩,身边必有宝物护体,无心中得了这副狻猊铠。自古至今的宝物事情出现,一物必有一制,专诸刺王僚之时,就是鱼肠剑刺透狻猊铠。谷云飞得铠不提。单说钟雄得来的船只、东西物件无数,就是山中物件,一丝不能到手,全被火中烧化。钟雄犒赏三军。款待大家酒饭,艾虎又将后山拿住金仙、王玉,杀死玉仙的话,学说了一遍。大家一听,很觉欢喜,就叫钟雄暂行奔潼关听旨意升赏,所有拿住的众人,择日回京之时,俱都带往京都,听旨意发落。   等到第四日,有苗家镇十几个猎户抬着金仙、王玉,见蒋大人、展大人回话,蒋爷将两个人留下,重赏猎户。又有潼关总镇知道这个信息,带领四员偏将兵丁等前来。到了船上与大众见礼,问了大众破山之事,蒋爷一一学说了一遍,总镇听了连连夸奖。又与蒋爷说:王爷不久就要到潼关,大众要走,必须给留下些人才好。蒋展二位一议论,既要留下,总要能打仗才好。正在未能定准留下谁人之时,忽然喽兵进来报说:“四大人,外面有陷空岛之人。名叫焦虎求见。”蒋爷说:“叫他进来。”焦虎随命而入,见了卢珍跪倒说:“公子,大事不好了,我们陷空岛被一伙贼人占了。老爷一腔热血都吐出来了,到如今不知生死。”卢珍一听,噗咚一声,栽倒在地。要问陷空岛怎样丢失,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一回 卢员外陷空岛交手 展小霞五义厅施威   且说焦虎报信,陷空岛丢失。皆因白菊花在南阳府,与张鼎臣、纪小泉同奔姚家寨,半路,纪小泉一人私自单走,这二人也没找他,就奔了姚家寨。这天正是姚武的生日,大家与姚武拜寿,白菊花同着张鼎臣与群贼见礼,然后到里面。见他姐姐,复至外面落座。姚家弟兄打听他的事故。白菊花就把他怎么被人家追的望影而逃的话一一诉说了一遍,又提徐良是怎样的利害。姚武说:“不妨,他们要是陷空岛人氏,我们正好报仇。”白菊花问:“怎样报法?”姚武说:“我们家中有一个从人,是陷空岛的,他说那里地方宽阔,里面尽多积粮,十年吃不完,趁此时节,那里无人,正好前去抢岛。”白菊花问:“此人是谁?”姚武说:“此人姓韩叫路忠,皆因与陷空岛有仇,如今在我家里。他给出了一个主意,叫我们抢陷空岛,胜似姚家寨。”白菊花说:“把这人叫来,我问问实与不实。”不多一时,韩路忠到,白菊花一见,生的是瘦小枯干,青白面皮,兔头蛇眼,鼠耳鹰腮。白菊花一问,他就将怎么宽阔,里面积粮,足有十年吃用,三面是水,一面是山,里面各处都是埋伏,纵有万马千军,不能攻破此山,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白菊花一听此言,说:“这可是活该!”过完了生日,就打点包袱行囊,预备驮轿车辆马匹,扎拴包裹。粗重物件一概不要。正要起身,忽见报将进来,说:“晏舅爷,外面有人找。”白菊花出去一看,是火面判官周龙、玉面判官周凯、张大连、皮虎、黄荣江、黄荣海、赫连齐、王刚、柳飞熊、陈正、秦业、常二怔、胡仁、房书安等人。白菊花贝群贼,大家行礼。往里一让,见了黑面判官姚文,花面判官姚武,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众人相见,姚文说:“众位弟兄,从何处而至?”周龙就把上南阳府打擂,遇见徐良,力劈王兴沮,拿住东方亮,打死东方清,细述了一遍。姚文说:“你们来的正好,这徐良莫不是陷空岛徐庆之子么?”周龙说:“正是。”姚文就把要抢陷空岛的话,告诉大众一遍。众人一听,齐都欢喜,愿意前去助一臂之力,齐说:“大哥要把这事办好,可算给咱们绿林报过仇来了。”姚文说:“这仇是准报了。事不宜迟,咱们这时候就起身。”按人数把马匹全都备好,活该陷空岛有此大难。一个个乘跨坐骑,把大门倒锁。一路之上,晓行夜宿。这日正到松江府,找了一个客店住下。到掌灯的光景,韩路忠先去探信,过了虬龙桥看了看,那边有三只船,上面俱都点定灯火。韩路忠暗暗欢喜,转身回来,直奔店中。韩路忠说:“这才是极巧的机会,我到虬龙桥,往常有四五十只船那里靠着,今天那里停着三只船,咱们先去将这船抢过来,大家上船,再奔陷空岛,那就省事了”。”众人一听,皆大欢喜,说:“可有一件,咱们这车辆马匹还能上船么?”韩路忠说:“那车辆马匹就一概不要了。”饭钱店钱俱已给清楚,复又上了车辆,直奔虬龙桥而来。仍是那三只船,先告诉女眷们不可下车,白菊花、火面判宫周龙、周凯,三个人把刀亮出来,一纵身,噌噌噌往船上一蹿。可巧船后边有个拉尿的,那人正在那里走动,忽见影影绰绰,来了一伙人,蹿上船来,吓的他噗咚跌入水中去了。船上男女一齐问道:“是什么人上船?”连问数次,这里并不答言,直奔船舱外面站定,出来一人杀一个,出来二人杀一双,转眼之间,叱哧咔嚓一阵乱杀,噗咚噗咚全都扔下河去。可怜那老叟孩童,中年汉少妇长女,尽都结果了性命。叫韩路忠把女眷全都接下船来。车内的东西全都搬在船上,车辆马匹任其自去。然后大家上船,直奔陷空岛。不多一时至岛上,叫韩路忠带路,叫妇女们等着,大众一齐过去。过了通天玉犼,韩路忠告诉众人,不可错走,找玉犼的白点而行,至卢家庄,到卢方门首,有韩路忠带领众人直奔五义厅。打更的看见,一问是谁,这里就亮刀杀人。这一杀更夫,可就乱了,那锣当当的一阵乱响,又乱杀那些更夫,那些更夫又一乱跳乱蹿,犹如惊天动地一般,暂且不表。   且说卢方辞官不做,在家中纳福,先是在紫竹院与老夫人一处安歇,如今有了儿妇,有些不便,搬在五义厅安歇。这日夜得一梦,梦见白五老爷由外面进来,告诉此外不可居住。问他因为何故?白玉堂说:“你急速搬出此地,如若不搬,有大祸临身。”又问:“是件什么事情?”白玉堂说:“你来看。”忽然间见那座五义厅倒塌下来。卢方惊醒,乃是南柯一梦,吓了一身冷汗。这日吃完晚饭,到安人屋中告诉这段情由,行至院中,一声痰嗽。婆子说:“员外到。”安人吩咐请。卢方进屋落座,安人问:“老爷,可曾用过饭了?”卢方说:“饭倒是吃过,昨日晚间,夜得一梦,大大不祥。”安人问:“所得何梦,这等惊慌?”卢方把梦中言语细说了一回。安人说:“梦是心头想,你是思念五弟。方有此梦。”卢方说:“不然,五弟死后,他谁也没给托梦,他与我托过一梦,已经应验,他叫我早离陷空岛,方免大祸临身。”安人说:“如今又不做官,有什么大祸呢?”卢方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说我这几日,肉跳心惊,不知为了何事?”正在说话之间,忽听外面锣声乱响,说声:“不好,你可曾听见?”安人说:“必是哪里失火。”卢方说:“这不是失火的声音,这是四面八方一齐响亮,怎么是失火呢?”夫人一听,果然不错。叫婆子出去看看。婆子一出来,碰见焦虎问:“员外现在哪里?”婆子说:“现在屋中,有什么事情?”焦虎说:“没有工夫告诉你哪。”急跑至屋中,见了员外,说:“大事不好了!不知哪里来了那些群贼,把五义厅占了。”卢方一闻此言,吓了个胆裂魂飞,幸而好卢方衣服靴子兵刃全在紫竹院安放着呢,立刻叫安人开箱子拿靴子。安人先就吓的魂不附体,如何走得上来,倒是婆子把箱子打开,拿出靴子来。卢方先把长大衣服脱下,用抄包将腰扎住,脱去厚底云履鞋,穿上靴子,由墙壁上把刀摘下来,抽出鞘外。止不住眼泪往下直流,说:“我这一辈子打算用不着你了,到如今想不到还得用你。”焦虎在前,卢方在后,一回头告诉婆子,请少奶奶预备兵器,与贼人交手。婆子答应,往后面就跑。卢方问:“贼从什么地方进来的?”焦虎说:“由前边来的。”卢方又问:“他们怎么进得通天玉犼?”焦虎说:“不知,大概总有我们陷空岛里头的奸细。要是没有里面之人,万也到不了五义厅。”由月样门往五义厅前一跑,就见里面有男有女,把更夫杀得可怜。只有一件好,群贼不往别处去,却是韩路忠说的。离五义厅两箭多远,东西南北就不晓得有什么埋伏了。故此群寇谁也不敢离了五义厅这个地方。此时卢方一到,说:“你这一伙强贼,该死的奴才,从何处而来?”卢方刚往上一蹿,迎面就是黑面判官姚文,手中一条铁棍,卢方刚一摆刀,从背后蹿出一人,说:“老员外且慢动手,待我拿他。”卢方一看,是焦得良,乃是焦虎的大儿子。二儿子叫焦得善。焦得良手提一杆花枪,往上就扎,被姚文单手用棍往外一磕,当啷一声,一翻手叭嚓一棍,焦得良闪躲不及,死于非命。这焦姓原是卢方家的义仆,全是受卢姓之厚恩,如今出了这样之事,焦得良一死,焦得善就要上去,破口大骂,说:“好贼人,你们是哪里来的?”卢方把他一把揪住,因他是个小孩子,如何能与贼人对手。卢方往上一蹿,摆刀就剁。姚文也打算单手棍一抡,磕飞这口利刃,焉能得够。卢方把刀一抽,姚方一反手要砸卢爷。卢方一低头,跟进去用刀就刺,姚文用棍一撩,“当”的一声,震的卢方虎口生疼。老英雄将心一横,把死扔于肚皮之外,这口刀上下翻飞。众贼一见,怕姚文不是他的对手,姚武、周龙、周凯、张大连、白菊花等诸人一齐上去,把卢方围住。卢方并不惧怕,也不力乏,东挡西遮,观前顾后,一个人与大家交手。也亏得焦虎与得善父子两个,在卢方一左一右保住了,卢方这才未曾受伤,累的汗流浃背,喘吁不止。暗暗心中忖度:怎么少奶奶还不出来?皆因少奶奶她在后院,忽听一阵锣鸣,叫婆子出去打听,不多一时,有前边婆子慌慌张张进来说:“少奶奶大事不好了!五义厅被贼人占了,员外爷出去与贼人交手,吩咐也教少奶奶前去助战。”小霞一闻此言,带领四个丫头:金花、银花、铜花、铁花,俱都换了利落衣襟,短打扮,各带袖箭,这些人无事之时全跟着少奶奶学会的袖箭,有打得准的,也有打得不准的。找了一个胖大的婆子,把安人背起来。这婆子也拿了一口单刀,众人从里面往外一闯,来至五义厅前,叭叭叭一阵袖箭,打的群贼头昏脑昏,自来就闪开一条道路。焦虎拉着卢方往外就跑。到了通天玉犼,卢方一回头,见群贼又把少奶奶围住,卢方一急,一张口哇的一声把一腔热血全都倒将出来,眼前一阵发黑,往前一栽,被焦家父子一搀,卢方就觉渺渺茫茫,二目往上一翻,浑身冰冷。要问卢方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二回 焦虎自己奔潼关送信 蒋平派人到各处请人   且说卢方出来,见贼人围住小霞,心中一急躁,把一腔热血倒将出来,眼前一黑,几乎栽倒,被焦家父子挽住。卢方此时,人事不省,撒手扔刀。焦虎把卢方背将起来,焦得善捡刀,过了通天玉犼,展小霞也就随后跟来,群贼哪里肯舍,紧紧的一追,就有生坏心的,要把小霞劫住。那婆子背着老太太先走,少奶奶在后,走通天玉犼。焦得善告诉他们,脚找白点,方能过去。群贼仍然追赶,也就过了通天玉犼。前面焦虎背着卢方正走,迎面碰见丁大爷、丁二爷,带领四五十人前来。二位丁爷因何得知?皆因是拉尿之人,掉在水中,在水内远远望见,群贼在船上杀上,又过陷空岛去了。这个人会水,他奔茉花村,与丁兆兰、了兆蕙送信。丁家弟兄带领众人,撑船过芦苇荡,到陷空岛弃舟登岸,遇见焦虎,一见卢方仅有呼吸之气,叫焦虎先背上茉花村去。又见小霞,也叫她们上茉花村去。丁家弟兄把群贼挡住,用湛卢剑乱削贼人的兵器,群贼败走。丁家弟兄带领众人,追至通天玉犼,那里韩路忠叫揭翻板,他们就过不来了。群贼过去,叮当乱揭翻板,了家弟兄无奈,只得回去。忽见从山窟窿里蹿出一个人来,见丁家弟兄,双膝跪倒。这二人一瞧是费七,说:“你作什么来了?”那人言道:“我家四老爷现在潼关,速去找来,可以治这伙群贼。我等在里头,以为内应。引贼来的是我家逃走家人,叫韩路忠,并不知这伙贼的名姓。”丁家弟兄一听,说:“同我们上船罢!”同奔茉花村,进书房把卢方搭坐软榻之上,丁兆兰遂写了一封书信,叫焦虎上潼关请蒋平去。   焦虎带着书信,到潼关,说明来历,过了潼关,到马尾江,蒋平把他叫进去,问明情由。卢珍听见,先就昏过去了,大家把他唤醒过来。众人放声大哭,展熊飞在旁劝解说:“蒋四哥,咱们大家回去设法,往里夺回就是了。”蒋平说:“你焉知晓此岛失之易,得之难。”此时徐庆仍是在啼哭。蒋平说:“三哥,此会子哭也是无益,把陷空岛夺回来,才对得起大哥呢。”蒋平叫南侠、徐良、于义三位拿着开封府的印信先奔京都,见包公禀明此事。叫艾虎上卧虎沟请沙龙去。把拿住的这一干贼人,交在潼关,好好的看守,听候旨意,千万多加小心,也别断了他们的饮食,可也别教他们的余党抢回去。君山之人,就在此处驻扎。所带之人有徐庆、胡小纪、胡列、邓彪、李珍、阮成、史丹、吕仁杰。把徒弟鲁士杰留在这里,他与于奢、韩天锦对劲,叫于奢教他,熟习那八手锤,浑人对浑人,倒好学练。余者众人,都在这里守护潼关。卢珍不必说总要回去的,白芸生也要跟着一路前往。展熊飞问道:“蒋四爷,这韩路忠与陷空岛有什么仇恨?”蒋平说:“这个人盗陷空岛的东西,我把他打了一顿。他才行出这样事来。”展南侠说:“务必先把这贼拿住,碎剐万剁,方消心头之恨!。蒋平说:“要拿先是拿他。”   蒋平带领众人,直奔茉花村。晓行夜住,那日到了茉花村,有人报了进去,丁家弟兄迎接出来,大家见礼。蒋平先打听卢方病的生死轻重,回说现时请医调治,不至有性命之忧,众人这才放心。到里面书房,见卢方昏昏沉睡,蒋平心中一惨,徐庆放声大哭,卢珍哭的死去活来。卢方在软榻之上,微睁二目,见着蒋平,十分欢喜。蒋平过去说:“大哥不必忧心,好好保养精神,有吾等在此,准能结果贼人的性命,把我们陷空岛夺将回来。难道说你还不放心么?”卢方点了点头,再问也就不说话,把双睛一闭。徐庆过去说:“你可别死呀,你要死,咱们两个人一同死。”卢方并不答言,卢珍跪在那里尽哭。蒋平说:“你只是哭,叫你天伦不好受,想主意报仇就是了。”卢珍方才止住眼泪。一问陷空岛连一点信息全无。又等了几天,北侠同定黑妖孤智化、云中鹤魏真来到。原来是智化出家之后,同着魏真瞧看北侠去了,正在大相国寺那里,听了这个凶信,连魏道爷一同赶来。进门先看卢方,见卢方昏迷不醒,心如刀割一般。卢方微微睁了睁眼睛,蒋平说:“倒不必与他说话了,他心中难受。”请大众退至厅房。北侠、智化打听情由,丁兆蕙把此话细说了一遍。又问蒋平的事情,蒋平把潼关的事情,也就说了一回。智化说:“我自从出家之后,在寺中,外面的什么也听不见。”后来议论破岛之事,蒋平说:“教我三哥前边引路。”徐庆说:“我知道的那道路,谁也不知,到后山奔子午窟,这如今可用着了,就是有些难走。”智化说:“不论好走不好走,只要有认得道路之人就好办了。”徐庆说:“打算几时去破贼人?”蒋平说:“咱们再等等人,现时人还不够哪。”果然沙老员外到了,同着孟凯、焦赤,带着秋葵、凤仙、甘兰娘、甘妈妈,女眷全让在后面去。老员外一见卢方,泪如雨下。蒋平劝解半天,也至上房屋中,一同落座。本打算第二天前去破岛,有午时光景,南侠、于义,徐良从外面进来,同着一个黑面的和尚。大家全都一怔,见那人身高九尺,背阔三停,面如锅底,类若北侠一般。南侠先给引见,这就是冯老爷的叔丈,号为生铁佛,与大众一一相见。蒋平先问开封府的事情,展熊飞就告说,印信呈于包公,剿灭朝天岭的事情,拿住王爷手下的前站二贼,连新来拔刀相助之人,所有大众,与君山立功的花名,包公全都入折本,奏闻万岁。天子降旨,所拿一干人犯,俱都在潼关正法,所有众人,仍在潼关驻扎,等拿获王爷之,后,另加升赏。丢陷空岛的事,可没奏闻。包相爷格外给了一纸文书,准其在松江府调兵,韩彰一听了这件事情,一定要来,哭的死过去了几次;我没让他来,开封府无人保护包公,就剩邢家弟兄,如何行哪,我好容易把他拦住。蒋平说:“很好,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打算今日晚间前去夺岛。”展爷说:“四哥多等候一半天再去。”蒋平问:“什么事情?”展熊飞说:“我的贱内,她听见此事,也一定要来,并且有冯渊未过门的妻子尹小姐,也在我们家中住着呢。皆因是生铁佛与他姐姐带着他甥女入都,完其姻事,不料冯渊出差,就找到我家中去了,一提却个是外人,就在我家中住着。这位尹小姐听了此事,亦要前来相助,帮着我们拿贼,他们明日准到。”蒋平说:“可以。”南侠说:”我先看看卢大哥去。”蒋平同着到屋中,见了卢方,卢方睁眼看了看南侠。蒋平说:“卢大哥,展护卫帮着夺岛来了。”卢方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展熊飞知道必是心中难受,转身也就出来。到了外面,家人进来报:“沈爷到。”沈仲元从外面进来,大家见礼。蒋平问沈仲元从何而至,沈仲元说:“我要上三教寺见欧阳哥哥,还没到三教寺,先到大相国寺,才知这里事情。我由大相国寺而来,我先看看老哥哥去罢。”蒋平说:“这是可真凑巧,也没想着你到。”沈仲元到屋,看了看卢爷,心中也十分难过。叫了半天,卢方连眼也没睁。沈仲元也打听了一回,蒋平对他一一说了一遍。   到了次日,展太太到,女眷们一听,丁大奶奶、丁二奶奶迎接出去。姑奶奶到家,焉有不迎接之理?连尹青莲俱都迎接进来,全有展太太给一一见过,女眷全都入后院去。忽见一个人从外边跑进来,放声大哭说:“老员外爷现在哪屋里呢?”蒋平说:“你别哭了,他才睡着,有人一哭,他心中慌乱起来了。”这人就是费七,见着大众,磕了一回头。蒋平问:“陷空岛里的事情你可知道?”费七说:“里面的事情,我无一不知,我特意前来送信。”蒋平说:“我们今日晚间就要去破岛。”费七说:“不可!后天是姚文的生日,他们相中了一个地方,在玲珑岛的底下绿荫别墅那里,大家全与他贺寿,要是进去,就可以把他们堵在那里,一个也不能跑。”蒋平说:“你先回去,大员外死不了,你只管放心罢。”费七说:“老爷们二更天足可以进去了。”蒋平说:“二更天准到。”费七说:“是从前山进去,是从后山去?”蒋平说:“一半前山,一半后山。”费七说:“我把前山通天玉犼的翻板放好了,后山独木桥他们可是撤了,不能现安。”蒋平说:“你回去罢,那就不用你管了。”费七回去不提。   到了后天,大家吃完了晚饭,徐庆等换上夜行衣,带上兵器。徐庆、白芸生、艾虎、卢珍、智化、徐良、魏真等人,从后山而入。余者众人,全是二官人预备船只,大家上船,女眷们上了后边那只船,由芦苇塘过去,行至陷空岛,丁家兄弟的家人,连男带女,足有一百余人,陆续上山,过了通天玉犼,穿过五义厅,直奔绿荫别墅。徐庆从了午窟进来,大家全会在一处,到了绿荫别墅。众人一齐嚷拿贼。里面姚文、姚武、白菊花以及姚文的妻子晏赛花、姚武之妻子、丫头婆子,俱在那里欢呼畅饮。忽听外面一乱,房书安说:“不好了!”大家就脱衣服抄家伙,一出门迎面遇见两个僧人,一黑一紫,一个拿着一条铁棍,一个拿着一根禅仗。姚文、姚武往上一拥,两根棍并举,姚文用棍对北侠就打,北侠用尽平生之力,横着一挡,姚文擎受不住,先撒一只手,那只手也拿不住了,将棍老远丢将出去。不料沈仲元往前一跑,那棍正打在沈仲元太阳穴上,沈仲元呜呼哀哉,归阴去了。后面人全都一怔,还没结果贼人,先损自己一人。北侠一气,一回手叭一声,就把姚文打死。姚武迎战生铁佛,二棍一碰,当的一声,震得姚武虎口生痛,三五个回合就被生铁佛结果了性命。周龙被徐庆一刀杀死。周凯用刀向吕仁杰砍去,吕仁杰用左手拐一迎,右手的铁锥噗哧一声,正扎在周凯的左眼,回手一拐,结果性命。白菊花一见势头不好,回身就跑。小英雄尾随紧追。要问淫贼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三回 众英雄复夺陷空岛 白菊花被杀风雨滩   且说白菊花一跑,众贼无心动手,三尺短命丁被于义一镖,正中太阳穴,立时丧命。王刚、柳飞熊遇战北侠,三五个回合,先打死一个王刚,后打死一个柳飞熊。陈正、秦业二人围住刘万通,被他未战数合,俱在棍下废命。常二怔过来动手,被魏真一宝剑劈为两半。胡仁死在智化之手。张大连被蒋平一刺,扎在嗓上,结果了性命。黄荣江、黄荣海被展熊飞用宝剑先削了兵刃,然后结果了性命。房书安被邓彪、胡列两人围注,不能取胜,虚晃一刀,撒腿就跑。上了山顶,刚要往后山跑,迎面碰着徐庆,一看这个没鼻子之人,气往上冲,一抬腿把这房书安踢倒,咕噜咕噜滚在半山腰中,可巧有个大山窟窿“噗咚”一声,坠落下去,大概也就死在里头了。柳旺的刀被丁兆蕙用宝剑削为两段,丁兆兰过来一刀,结果了性命。赫连齐刚要跑,被卢珍在后面追上,一刀结果了性命。晏赛花手中一对铁蒺藜,迎面遇见秋葵,用浑铁棍一碰,“当啷”一声,两人正在酣战,紧接着又上去几个人,是展太太、展小霞、兰娘儿、凤仙、尹青莲,众人往上一围。还有姚武的妻子,使一对绣绒刀,大家乱杀一阵,战够多时,尹青莲一镖,就先把姚武的妻子打死。然后众人战晏赛花,晏赛花十分骁勇,难以取胜,展小霞乘其不备,将手一扬,一枝袖箭正打在晏赛花咽喉之上,噗咚栽倒。此时大家正在气忿之际,遇见就杀,碰着就砍。又听得呛啷一阵锣鸣,不少人举着灯球火把,拿着长短家伙,原来是费七、费八、陶五、陶六,带领陷空岛众人,早把韩路忠拿住,捆绑在那里,并没杀他。大众往上一围,净杀的是姚家寨的人,连男带女,丫头婆子,一个不剩,杀了个干干净净。真是尸横满地,血染山石。   且说白菊花舍命的一跑,后面这些人,那里肯容他逃跑?跑到前边,一片是水,其名风雨滩。白菊花心中想道,他们全不会水,不如跳入水中,暂避一时。也是他恶贯满盈,阳寿该终。要往前跑,前面人多不敢去,往后跑,后面独木桥又撤去了,明知这滩是一片死水,又不通别处,只可在水中暂避一时,倘若不行,就要死在水内。徐良说:“好乌八的!又下水去了。”艾虎赶到,往水内要蹿,徐良一把揪住,说:“你的水性焉能行呢?咱们在这里等人罢。”果然少刻全到,李珍、阮成、吕仁杰、北侠等也都到了。徐良嚷叫:“何人会水?下去拿人。”吕仁杰先跳入水中,李珍、阮成随后也跳入水中,蒋平也到了。吕仁杰赶到白菊花面前,白菊花用刀就砍。在水中砍人最难,吕仁杰往上一蹿,使了踩水法,露出身子,白菊花用刀一砍,吕仁杰用左手拐一架,右手就是一铁锥,将他左眼砸瞎。白菊花哎哟一声,紧跟着又是一铁锥,把白菊花右眼砸瞎,复用拐,打在右手之上。白菊花本打算自杀身死,被拐一打,撒手丢刀。阮成、李珍两人过来把他二臂一拧,拉上岸来,众人乱刀一剁,也是他一世到处采花,不知伤了多少少妇闺女,报应循环,命该惨死。将他剁完之后,天也要快亮,派人前去,到茉花村送信。蒋平派人告诉卢方。卢方听说,心中大喜,病体若好了一般,众人将他抬回陷空岛,他要与大众行礼道劳,蒋平把他拦住,说:“众人也不能在此久待。”所有杀死之人,全抛弃在山涧之内,活捉的韩路忠,当着卢方之面,将他凌迟处死,尸首丢在山涧之内。沈仲元尸首,用棺木盛殓,等甘妈妈走的时节,叫甘妈妈带回。蒋平与众人,俱要告辞。卢方不叫走,说:“等着我的病体痊愈,你们大家再走就是。”蒋平没走,北侠告辞回庙,云中鹤、智化、刘万通也要起身。忽然间潼关信到,宁夏国襄阳王到了潼关,扎营下寨,特来报信。蒋平说:“这可不能不走了。”所有之人,全都奔潼关。卢方也不能拦阻了,大家告辞。   非止一日,到了潼关。原来这里早就打上仗了。皆因是蒋平走后。襄阳王在宁夏国得信,乜云鹏、乜云雕已死。信到宁夏国,襄阳王直气得浑身乱抖,几乎把王爷气死。宁夏国的国主说:“王爷何必这般大怒,就此兴兵就是了。”襄阳王亲带人马,整整的五万,全是宁夏国之人。襄阳王手下将官:“镇八方王官雷英,黄面狼朱英,金鞭将盛子川,三手将曹德玉,赛玄坛崔平,小灵官周通。宁夏国的大将曹雷,有万夫不当之勇,统大兵直奔潼关而来,安营下寨,号炮三声,扎下大营。这里探马,早已报进潼关,总镇盖一臣升帅府厅,与钟雄议论军务大事。先派人八百里加紧上陷空岛送信,后派人在城上多设灰瓶炮子、滚木擂石。聚齐众将,钟雄亲身率领人马,出城另扎一营。又有蓝旗报道,襄阳王下战书,明日打仗。钟雄给一回书,明日正午开兵。先与盖一臣送信。盖一臣带领偏裨牙将,预备战马,明日五鼓,饱餐战饭,掌号齐队。就听那边也是号炮三声,两下里一亮队,真是盔滚滚遮天映日,甲层层万道寒霞。纛旗认标,空中扬摆,两杆黄门旗,黄曲柄伞下,是襄阳王。五龙珍珠冠,黄袍金甲,玉带皂靴。上首有一员大将雷英,四员偏将:盛子川、曹德玉、崔平、周通。左边单有一哨人马,红门旗、大坐纛,一员大将身高一丈开处,红袍金甲,面如赤灰,红眉金眼,手中提定八楞渗金锤,看那锤分量,实在不小。下垂首黑八卦旗,另有四杆黑方旗子,下面一匹黑马,一个黑人,是道家的打扮,披散着头发,一张黑脸,如墨一般,发髻盖着脸面,直看不出五官来,前后全是头发盖着,怀中抱一竿黑旗。钟雄等不解其故。襄阳王那边也早看出这边的威风了,也是摆列开一字长蛇阵,旗纛认标,就是没有那么些盔甲。总镇大人与偏将披挂,钟雄也披挂,余者众人全都是行常衣服,高矮胖瘦不等。襄阳王一声吩咐:“何人出马?”雷英答应:“待小臣生擒进帐。”襄阳王嘱咐小心,雷英一催马,手提大砍刀,闯将上去说:“对面听着,快叫钟雄答话。”这边报事军,肩着令字旗,马前跪倒,说:“那边来人请钟主帅出马答话。”钟雄把令旗令箭,交与八臂勇哪吒王鍄。又一抬腿,摘下五钩神飞枪,跨下一用力催马向前,二人身临切近,钟雄略一住马,说:“来者莫非是雷王官?”雷英说:“既知吾名,何必故问。王爷待你不薄,一旦之间,归降大宋,如今还敢催马向前,你的良心何在?早早马前受缚,省得雷某费事。”钟雄一笑说:“叛臣,你不要任性。我劝你马前归降,免受灭门之祸。”雷英说:“我若不拿你,也辜负王爷待我的厚恩。你别走,吃我一刀!”话言未了,人到马到刀也到。钟雄刚要与他交手,背后一人催马向前说:“主帅侍我拿他。”钟雄回头一看,是神刀手黄寿,手中一口钩镂古月象鼻刀。二人见面,并不答言,催马撞在一处,抡刀就剁。雷英接架相还,二马相交,两下里画鼓频敲,军威大振,二人大战二十余合,未分胜负。襄阳王一声令下,鸣金收兵,当当一阵锣鸣,雷英说:“我王爷鸣金收兵,容你多活一夜,明日再来捉你。”钟太保这里也是一俸锣鸣,黄寿旋马而回,两下撤队,各自回到营中。犒赏三军,准备明朝打仗,至晚间传口号巡更。   次日五鼓,饱餐战饭,巳牌时候,掌号齐队,照头一天一样,两下里全是一字长蛇阵。那边是金鞭将盛子川出马。这边一声吩咐:“哪位将官出马?”头一个姓吴叫长道,说:“未将出马。”拍马向前,手中一条枪,对着盛子川心窝就刺。盛子川用豹尾金鞭,往外一磕,吴长道就撒手丢枪。二马一凑,盛子川一翻手,吧拉一声,正打在背脊之上。吴长道坠落鞍鞒,死于疆场之上。盛子川回去报功。总镇又问:“哪位出马?”偏将林维说:“末将愿往。”那边是曹德玉出来,外号人称三手将。二人见面,问了姓名,催马交手。林维使一杆花枪。曹德玉使一根水浇竹节鞭。别看林维气力虽单,枪法来得巧妙,二人战了四五回合,曹德玉就跑。林维一贪功,往下就追。曹德玉一回首,巴拉就是一镖,正中林维咽喉,翻筋斗落马。盖一臣又问:“何人出马?”有人答言说:“末将愿往。”总镇一看,此人姓宋,名叫宋升,手中使一柄青龙偃月刀,拍马向前。那边是赛玄坛崔平,穿黑挂皂半部刚髯,手中使竹节鞭,二人鞭对刀,走了十余合,不分胜负。崔平旋马便走,宋升一追,追了个首尾相连,崔平往旁边一带马,一翻背膊,这就叫回马鞭,正打在宋升胸膛之上,翻身坠马,死于疆场之上。钟雄一看势头不好,连输三阵,与总镇盖一臣商议,盖一臣气往上冲,要亲身出马。后面一员老将说:“总镇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待末将擒他。”盖一臣说:“老将军小心了。”此人拍马向前,手使一柄巨齿飞连大砍刀,来至战场,那边周通出马,手使枯骨鞭,说:“来将通名受死。”老将军说:“我乃大宋国潼关总镇麾下先锋官,杨寿中是也!你叫何名?”回答道:“我乃小灵官周通的便是。”杨寿中说:“无名小辈,过来受死。”二人战有二十余回合,不分胜败。别看他上了年岁,银髯飘摆,打上仗,就最奸诈无比。也是活该,二马一冲过去,复又旋马回来,往当中一凑,马失前蹄,被周通一鞭打死。周通回去报功,钟雄一看连伤了四员大将,如何是好?正在为难之际,韩天锦一人当先,并不答言,拉棍往外就跑。对面雷英出马,也未曾通名问姓,二人交手。韩天锦向他顶门,用棍砸将下去,雷英翻身落马。欲问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四回 襄阳王被捉身死 万岁爷降旨封官   且说潼关这边,连伤四将,全是现任职官。总镇一看这番光景,也觉招架不住,打算亲自出马。这边站殿将军,拉棍跑将出去。那边是雷英出阵。一个是在马上,一个是在步下,韩天锦用尽平生之力,大山压顶往下一砸,雷英用刀横着往上一迎,他如何架得住天锦这一棍?二臂一软,连刀杆子带棍,往下一砸,砸了个脑浆迸裂。总镇见了,十分欢喜,吩咐一声催军,画鼓乱敲,以振军威。韩天锦也不懂得那些事情,仍然拉着棍,在那里乱骂。雷英这一废命,襄阳王很觉着有气,伤了他一员大将,又问哪位出马?仍是金鞭将盛子川催马向前。他见雷英被这厮一棍打死,算计主意,逢强智取,遇弱活擒。自己一催马,韩天锦举棍就打,盛子川用膝盖一夹马肚,那马斜着一抢上垂首,韩天锦这棍空磕,力气使的太大,当一声,砸在地上,往前一栽,盛子川一翻背,用鞭对着韩天锦打将下来。不料韩天锦一棍打空,也是在气恼之间,用右手一扫,吧一声,正抡在那马后胯之上,盛子川的鞭,刚一粘背脊,他就从马后摔下去了。韩天锦一翻身,叭一棍,将他砸的骨断筋折。这边是仍催打军鼓。那边三手将曹德玉带马出阵,韩天锦是个浑人,想出一个浑招数来,马还未到,单手用棍,向着马腿就是一棍。曹德玉拍马向前,还未能近身,刚要带马斜着一跑,竟然躲闪不开,“咔嚓”一声,马的前腿已折,曹德玉早就甩蹬蹿下马来,不敢交战,往回里就跑,被韩天锦追上,一棍打死。总镇一声令下,鸣金收兵。韩天锦还算懂得,拉棍回身就跑,刚一回队,也不会说什么,就奔于奢那里。鲁士杰也赶过来,说:“大小子,你连杀了他们几个?”韩天锦说:“杀了三个。”忽见那边红门旗往两旁一闪,咕咚一声炮响,闪出一员大将。钟雄说:“哪位将军出马?”言还未尽,韩天锦拉着棍,又跑出去了,他本是大浑小子,打算是出去就赢哪,可巧正遇见敌手了。   原来,宁夏国的曹雷见王爷这里连输了三阵,他拍马冲上阵来,见又是韩天锦出阵。天锦见这个人,如若跳下马来,也有一丈开外身躯,金盔金甲,烈焰袍,狮蛮带,绣花战靴,面如赤炭,红眉金眼,双插雉尾,翎飘一对狐球,跨下一匹胭脂马,鞍韂鲜明,合着一对八楞紫金锤,勒马带锤,临场讨战。韩天锦一到,曹雷说:“来将通名。”韩天锦答言:“我叫爷爷。”曹雷说:“匹夫满口乱道!”韩天锦举棍就打。曹雷使双锤,用尽平生之力,往外一架,就听“当啷”一听,韩天锦撒手扔棍,震的虎口疼痛,往后退出好几步去。曹雷锤沉力猛,要不是马快,韩天锦性命休矣。曹雷得手旋转马来一瞧,天锦早就败下阵去,并不追赶,复又叫阵。钟雄问:“哪位出马?”神刀手黄寿拍马向前。二人见面,通了名姓,神刀手黄寿把刀就剁。曹雷用单锤一挂,“当啷”一声,撒手扔刀,二马一错,曹雷把右手锤往左肋下一夹,伸右手把神刀手黄寿从马上抓将下来,往地下一摔。喽兵过来,将他捆上。仍又过来讨战。这边花刀杨泰出马,二人交手。杨泰使的是青龙僵月刀,刚往上一递,他也是照样,右手锤往外一挂,花刀杨泰不能抵挡,撒手扔刀,又被他提过去,往地上一摔。喽兵捆起来,搭往那里去了。复又叫战,铁刀大都督贺昆、云里手穆顺,一个在马上,一个步下,二人一齐出阵,马上的是一口阖扇板门大砍刀,一个是一口单刀,穆顺跟着贺昆马后,心想着要暗算敌人,马临切近,早就看见贺昆刀对着曹雷顶门就剁。曹雷用左手锤一挂,右手锤往下一砸,贺昆用刀一架,擎受不住,撒手丢刀,眼看着锤落下来了,一着急滚鞍落马。叭的一声,将那马砸的骨断筋折,丧在疆场,贺昆爬起来要跑,刚一起来,被曹雷手下削刀手擒住。穆顺往起一蹿有一丈多高,手中刀往下就剁。曹雷把左手锤往鞍鞒上一挂,右手锤往外一磕,当啷一声,把穆顺的刀磕飞。曹雷一探身躯,伸手就把穆顺的腰带抓住,往上一提,横担在马鞍鞒上,旋马便回,要到襄阳王前去报功。金铛无敌大将军于奢,拉着铛出来,大叫:“叛贼休走!于将军爷到了。”曹雷回头一看,一撒手把穆顺往地上一摔,叫人绑起来,一旋马,与于奢碰在一处。见于奢身高一丈开外,黄袍黄脸,手提雁翅铛。不容分说,往上就递。曹雷不慌不忙,用锤一挂,当的一声,将铛磕开,用那锤一指说:“黄脸大汉,你要归降我王爷千岁,不愁封侯之位,”于奢说:“放你娘的屁!王爷也没有我将军大。”曹雷问:“你是什么将军?”于奢说:“我乃站殿将军于奢是也,我若归降你也使得,与你借宗东西。”曹雷问:“借什么东西?”于奢说:“把你脑袋借给我。”曹雷一听,气往上一冲,撒马抡锤。于奢用雁翅铛对着他胸膛一扎,曹雷用左手锤往外一推,贴着铛杆,右手锤对住铛杆往上一捞,就听当啷一声,将铛头砸弯回来了。于奢出世以来,没吃过这样苦头,把两只手虎口震裂,前手实拿不住铛杆,就剩一只手,拉着铛往回里就跑,那铛就像耙子一般,把地耙了两道大沟。曹雷又见那边出来一骑马,上面一个小孩子,有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红衣裳,拿着一对镔铁轧油锤,说:“我杀你来了!”用单锤往下一砸。曹雷倒不忍伤害于他,心想着用单锤一带,将他带下马去。焉知晓两锤一碰,颇觉沉重,刚刚的挂开顶门,就碰了自己的肩头一下。紧跟着那柄锤打下来了,小爷用了个十分力,曹雷用平生之力,锤碰锤,往外一磕,当啷一声,并没磕动,锤到顶门,往下一落,叭嚓一声,把曹雷砸了个脑浆迸裂,栽下马来。小爷说:“杀了一个,还有谁来?”就见右哨,黑八卦旗一分,轰隆一声炮响,出来了一个黑老道,黑衣服黑马,黑头发盖着黑脸,身后背定宝剑,头挽道冠,手中抱定黑旗子、马临切近,一抖黑旗子,小爷落马。那边王鍄撒马而出,迎面先就是一枪,老道一闲身,一抖黑旗子,王鍄落马。又出来两个步下的,谢忠、谢勇刚要施展暗器,被老道一抖黑旗子,二人栽倒在地。谢宽又出阵,老道一抖黑旗子,也躺下了。忽然起一阵大风,襄阳王鸣金收兵。钟雄这里,也撤队回去。   钟雄与盖一臣进帐,议论军情,阵亡四员偏将,叫人家生擒了九员大将,如何是好?非等蒋四大人到不行。次日与襄阳王下战书,第十日开兵打仗。第八天上蒋四爷到,大家相见,钟雄先行打听陷空岛的事情。蒋平把前后之事说了一遍,随着就问潼关之事,钟雄就把那边有个妖道,怎么生擒咱们之人,怎么阵亡了四员副将说了。众人一听,全是焦急。徐良说:“我今天晚间,到他营中探探虚实再讲。”艾虎、白芸生、刘士杰、吕仁杰、沈明杰、卢珍全都要跟去。蒋平、展昭说:“千万小心。”用完了晚饭,天将二鼓,徐良说:“四叔要是见里面火光一起,你们立刻点起兵将,杀奔前去。要是我们里头不得手,可就不放火了。”蒋平说:“是了,你们总要谨慎方好。”大家俱换夜行衣靠,出了辕门,直奔对面而来。这几天那边也挖了战濠,也打起半截墙子,上面有人巡更。徐良一飞石,打下一个人来,众兵只顾看那人纳闷,这七个人,全都蹿将过去,绕至右营,从中军帐后扎了一个窟窿,往里一看,见一男一女,二人对坐谈论军务,却是铁腿鹤赵保与九尾仙狐路素贞。他二人由团城子被人家赶出来了,遂投奔了襄阳王这里。路素贞想了个法子,怕自己一露面,有人认得,因此抹了一脸黑,披散着头发。那个旗子,就是迷魂帕。二人跟着王爷出队,见曹雷已死,正是西北风,自己出阵,连拿了九将,收兵之后,犒赏三军。依着王爷要杀九将,崔平、周通与赵保苦苦的讲情,劝这几人归降,用凉水灌过,九人执意不降,现时幽囚后寨。都知道第十日,方开兵打仗呢。这日晚间,夫妻二人正讲论九将的事情,赵保说:“他们在后寨幽囚,总不是好,倘若有人进来救出去,我们岂不白白费力。”路素贞说:“我们有这迷魂帕子,他们有什么样的能人,全不怕,等是日打仗,杀他们个全军尽没。我已改妆成神仙,他们都猜不着我们这个戏法。”外面徐良一拉大众说:“里面言语,你们都听见了没有?”众人说:“俱都听真。”徐良说:“我们到后寨,先救九将,然后放火,我与老兄弟盗她这个旗子,要动手之时,可全都把鼻子堵住。”众人点头。奔至后面,果然单有一个帐房,里面九个人,都倒缚二臂,垂头丧气,一个个一语不发。徐良众人把二十名兵丁尽都杀死,解了他们的绳子,说了来历,九位各抄家伙,又告诉他们堵住鼻孔,直奔路素贞这里来。艾虎在前边一嚷说:“后营失火!”路素贞抓帕子,同赵保往外一跑。迎面被艾虎给了一刀,赵保一闪就跑。路素贞过来,一抖迷魂帕,被艾虎一刀,正砍在旗杆之上,旗子落地,路素贞就跑。徐良先捡旗子。依着艾虎要追,徐良拦住不教追。赵保早被吕仁杰一铁锤,把眼睛砸瞎,又被沈明杰一刀杀死。众人扑奔后面,叫谢宽、谢忠、谢勇、沈明杰、吕仁杰给他们硫磺焰硝,千里火筒,上后面点草垛去。大家定下主意,全在金顶黄罗帐那里会齐。余者众人,奔黄罗帐而来,迎面遇见巡更的人就杀,到黄罗帐五层围墙,就是黄寿、杨泰、鲁士杰不会高来高去,教他们三个人在外等着,余下之人,蹿将进去。到黄罗宝帐门首,往里一看,襄阳王正同着崔平、周通议论后天打仗一事,又看旁边,有许多御林军校。徐良候至众人齐都来到,往里一蹿,乱砍众人,崔平、周通拉肋下宝剑,过来要与这几个人对敌,徐良把迷魂帕子一抖,二人立刻栽倒在地上。襄阳王刚要一嚷,被徐良一抖帕子,王爷就栽倒在地。白芸生把襄阳王往背后一背,用抄包把臀一兜,在自己胸前系了个扣儿.此时御林军、崔平、周通尽皆杀死,大家转身往外一走。就听满营中一阵大乱,四面八方锣声乱响,后边火光冲天,钟雄的营内号炮冲天,众将杀奔前来。把宁夏国的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展昭、蒋平两队人马,从左右夹攻来,盖一臣由当中杀来。这一场大战,只杀得天翻地覆,滚汤泼雪,转眼间尸横满地。血水直流,悲哀惨切,鬼哭神嚎。这一阵非寻常可比,直杀到天光大亮,红日东升。宁夏国的兵丁,跑脱了十不存一。路素贞趁此时乱兵之际逃窜,后来配了宁夏国王为妾,余者有名将官,无一名漏网,俱死在乱军之中。钟雄、盖一臣回归大营,查点人数伤了二三十名兵丁,得来的刀枪、盔铠马匹、锣鼓帐房、金银财帛、粮草等物不计其数。拿来的襄阳王,蒋平给他发髻内放上迷魂药饼,解往京都,将迷魂帕子用火焚化。君山之人,暂且驻扎潼关。蒋平等押解襄阳王入都,进开封府见包公回话。将襄阳王钉镣收监。   次日包公上朝,奏明天子,万岁看明奏本,降旨钦封钟雄为副招讨,盖一臣为正招讨。所有开封府去打仗出力之人,征剿有功,加升二级。钦封刘士杰、鲁士杰、吕仁杰、沈明杰小四杰六品校尉。君山出力之人员,实授五品校尉,于义赏三品护卫将军。襄阳王交开封府审问,亲供回奏。至次日包公入朝,替递谢恩折子,然后请罪,因襄阳王缚上堂口一气身亡,故此请罪。天子降旨,襄阳王已死,以往免究,死后按散宗室例埋葬。宁夏国打来降书顺表,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徐良奉旨完姻,冯渊奉旨完姻。阎正芳、王忠不愿为官,赏了些金银彩缎。潼关所有得来的东西,尽都赏赐兵丁,兵器等物入库。钟太保仍回君山,于义、于奢入都当差。为国死去的沈仲元、熊威、韩良,赏给四品俸禄,奉旨回原籍入葬。从此国家安定,文忠武勇,军民乐业,五谷丰登,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