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受《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影响,明代中期就产生了大量的历史小说,大都是根据有关史料“演义”而成,是书商为了迎合市民阶层了解历史知识的需要草率编写而成的。它们沿袭《三国演义》的方式,依托历史,结合民间传说,按照“七真三假”的方式演绎故事。演绎前代历史有《列国志传》、《北宋志传》、《南宋志传》、《杨家府演义》等,演绎本朝历史则首推《英烈传》、《续英烈传》。   本书是明代两部历史小说《英烈传》、《续英烈传》的合集。《英烈传》,一名《皇明开运英武传》、《皇明英烈传》、《云合奇踪》,此书不题撰人。据明代沈德符《野获编沁,此书为嘉靖时武定候郭勋所撰,旨在为其祖郭英冒功,郭英功绩在《英烈传》中主要指鄱阳湖大战中郭英一箭射死陈友谅,太祖称赞郭英一箭胜百万甲兵,后郭英被封为武定侯。郭勋是他的五世玄孙,后因挟宠专权,下狱致死。又有题“稽山徐渭文长甫编”者,徐文长为明朝中叶著名的文学家和书画家。两种说法皆不可信。   《英烈传》以元末农民起义战争为时代背景,描写朱元璋及其“开明武烈”兴兵灭元、平定天下、建立大明王朝的事迹。故事从元顺帝荒淫失政、天下大乱开始写起。元代末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韩山童、刘福通、方国珍、徐寿辉、张士诚等十四路人马相继兴兵造反,元丞相脱脱镇压各路义军有功,反被奸臣陷害,饮鸩而亡。朱元璋乃玉皇大帝身边金童下凡,自幼工于心计,有帝王之志。父母双亡后出家为僧,后往滁州投靠娘舅郭光卿,途中邂逅邓愈、汤和、郭英等好汉。因见朱元璋常有异象,众人立意拜从朱元璋。到滁州后,他鼓动郭光卿自立为滁阳王,同时招揽英雄,礼贤下士,先后有丁德兴、李善长。徐达、常遇春、胡大海等众多英雄来投。滁阳王死,立其子为和阳王,朱元璋自任兵马大元帅。率众引兵四万,以常遇春为先锋直取金陵,沿途大败元将蛮子海牙,勇夺采石矶,诛杀陈也先,占据金陵,和阳王奉朱元璋为吴国公,主持军务,同时又得宋濂、刘基(即刘伯温)辅佐,乘势计擒张士德,大败张士信,收降元将朱亮祖,奠定了朱元璋在江南的基础。和阳王病死,众人议立朱元璋为帝,未从。陈友谅杀徐寿辉,自立为汉帝,与张士诚合谋,率精兵三十万水陆并进取金陵。在采石矶,守将花云力战不利,城破死节。陈友谅中康茂才诈降之计,大败而归。之后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被困马家渡口,幸亏韩成舍身取火,假扮朱元璋投水身死,使朱元璋得以逃脱。最后用刘伯温之计火攻陈友谅,混战中郭英一箭将他射死。徐达、常遇春与张士诚大战湖州城,常遇春派人潜入张营地,放火攻杀,张军大败,张士诚乘乱逃走,徐达率众直追至苏州城下,城破,张士诚被擒不降,自缢而死。朱元璋见大势已定,筑坛受禅,国号大明,改元洪武,自称太祖。此后,太祖令徐达北伐元廷,同时派汤和伐陈友家,派李文忠攻方国珍,派邓愈取两广,借以平定南方。陈友定、方国珍先后兵败归降,后被杀。徐达一路定山东、取汁梁、攻河北,连败元将扩廓木儿、普颜不花、脱因帖木儿、丞相也速,直逼燕京。顺帝见大势已去,弃城逃走。徐达平定燕京后,又在太原、咸阳大败元军残部,居庸城下常遇春一枪刺死丞相也速。顺帝伤亡,太子逃脱。太祖平定天下后猜忌功臣,宋濂、朱亮祖被贬,刘伯温避祸乞归。太祖封诸子为王,镇守各地。   《续英烈传》叙述明太祖朱元璋死后,其孙建文帝登基,引起诸叔王不满,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靖难。导致建文帝出走,燕王篡位。诸王劝早除燕王,以绝后患,建文帝不许,降诏虽言燕王叛逆,但为皇叔,下令只可生擒,不可暗伤。小说以建文帝出家为僧,至正统时又被迎入大内结束。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五篇中说:“叙一时故事而特置重于一人或数人……较显者有《皇明英烈传》。”从“较显”二字反映出鲁迅对这本书的重视。小说是在历史的基础上编写的,客观上反映了元代末年民不聊生的政治局面,揭露了当时严重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同时以朱元璋为中心,引出众多风云人物,用简洁的笔墨生动地塑造出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花云、韩成、刘伯温、朱亮祖等英雄人物,又以这些人物为重点,安排了一系列精彩场景,使故事引人入胜,如:常遇春独占采石矶、花云太平府死节、韩成舍身救主、徐达被困牛塘谷等。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很鲜明,作者着力描写的中心人物是朱元璋,他雄才大略,广纳豪杰,善用人才,实际成了农民阶级在极度困苦的情况下理想政治的一种化身,寄托着他们的全部希望。他以“真命天子”的身份出现,遇到危难,总有神人相助,辅佐他的众多将士也都是玉帝特意派来的星宿。这些传说通过朱元璋本人和身边其他的人不断加以神化,故能形成一股凝聚力,团结众多人才,以逐步完成他争夺皇权的使命,实现他的政治野心。小说对朱元璋的虚伪狡诈、猜忌功臣也有涉及,这就使得这个形象更趋完整。除朱元璋之外,其他人物,如刘伯温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常遇春英勇善战,胡大海豁达卤莽,元顺帝昏庸无能,陈友谅阴险残暴,等等,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小说以历史为线索,加入许多神话传说的内容,如:朱元璋金童下凡,刘伯温法伏猿降,朱亮祖魂返天常,常遇春柳河弃世,元太子铜桥脱险,二城隍梦告行藏,等等。另外还有铁冠道人、周颠等似人非人、似神非神的神秘人物穿插其中,使小说蒙上一层神秘主义的色彩。这些东西现在看来都是荒诞不经的,宣扬的是一种天人感应的宿命论理想。但以民间神话传说入历史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司空见惯的,同时也是中国传统小说艺术的一个显著特点,它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为广大市民阶级所喜闻乐道。   描写草泽英雄发迹变泰,投合了市井平民的口味,再加上这些神话传说符合市井阶层的欣赏心理,所以虽然本书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不高,但它在民间却颇为流行,特别是在我国戏曲、曲艺界影响很大。京剧及各种地方戏至今还在上演其中的许多精彩剧目,如《朱洪武打擂》、《三请徐达》、《智取北湖州》、《常遇春求驾》、《采石矶》、《战太平》、《九江口》、《刘基辞朝》等。平话也有专说《英烈传》的,如《常遇春反武场》、《徐达被困牛塘谷》等。   本书是一部历史小说,但因为过分注重史实,力求事事有依据,故而使整部小说显得叙事多而描写少,缺乏必要的文学性,特别是后半部分,几乎成了史实纪闻。小说记叙的内容大部分都可以在《元史》、《明史》、《南村缀耕录》、《皇明纪事录》、《国初群雄事略》、《吴中故语》、《明良记》、《庚已编》、《高坡异篡》等正史、野史及笔记中找到依据,缺乏进一步的想象和发挥,缺乏典型人物、典型情节的锤炼,故而失去了小说的意味。而那些虚拟的情节,如神话传说,处理得又不佳,人工雕琢的痕迹明显。   本书将史料演绎成小说,“急就章”的特点也很明显,无论是人物描写,还是情节安排,摹仿因袭前人著作的情况较为严重。如第十一回“兴隆会吴祯保驾”,叙滁阳王旧将孙德崖父子设兴隆会于百凉楼,诳朱赴宴,吴祯保驾前往,席间吴通舞剑要行刺朱元璋,反被吴祯所杀,一看即知与《史记·鸿门宴》如出一辙。又如第十九回“陈友谅鄱阳大战”,叙鄱阳湖口,刘基设计火攻陈友谅水师,令原陈友谅部将丁普诈降以为内应,刘基设坛祭风,朱兵乘风举火攻杀。这几乎是《三国演义》赤壁之战的翻版,只是长江赤壁换成了鄱阳湖口,诸葛亮换成了刘基,黄盖换成了丁普。总的说来,小说缺乏独创性。   由于前人对此书重视不够,所以《英烈传》的各种版本出入较大,并且错误百出。《英烈传》最早的版本是明万历十九年(1591)杨明锋刊行的《皇明开运英武传》八卷,卷一题“原板南京齐府刊行”。齐府指朱元璋七子朱搏被封为齐王,后被贬为庶人,子孙居南京,称齐府。其次是日本内阁文库藏《新刻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六卷,北京图书馆藏崇祯本《皇明英烈传》六卷。我们没有对各种版本进行全面的研究和考证,只是以较为流行的致和堂本为底本,参照其他各本,参校改正调整,同时尽量保持原书面貌。   第一回 元顺帝荒淫失政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迨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一天下,历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皇天厌乱,于洛阳夹马营中,生出宋太祖来,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人,人就叫他做“香孩儿”。大宋削平僭国,建都汴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所掳。徽宗第九子封为康王。金兵汹涌,直逼至扬子江边,一望长江天堑,无揖无舟,忽有二人牵马一匹,说道:“此马可以渡江。”康王见势急,就说:“你二人如果渡得我时,重重赏你!”那二人竟将康王推上马鞍,那马竞往水中,若履平地。康王低着头,闭着眼,但听得耳边风响,倏忽之间便过长江。那二人说:“陛下此去,尚延宋柞有二百五十余年,但体忘我二人!”便请下马。康工开眼一看,人与马俱是泥做的。正在惊疑,远远望见一簇旌旗,俱是来迎王驾的,便即位于应天府。这是叫做“泥马渡康王”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鞑靼国王曾孙,名唤忽必烈,居于乌桓之地。后来伐荆蛮,蹙西夏,井了赤乌的部落,僭称王号。在斡难河边,破了白登,过了狐岭,直至居庸关,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于临安。宋祚以亡,他遂登于宝位,国号大元。传至十世,叫做顺帝。以脱脱为左丞相,撒敦为右丞相。一日,早朝已毕,帝说:“朕自登基以来,于今五载。因见朝事纷纷,昼夜不安,未得一乐,卿等可能致朕一乐乎?”撒敦奏道:“当今天下,莫非王土;卫土之士,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为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耳听管弦之声,目睹燕齐之色,神仙游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为,有何不乐?徒自昼夜劳神!”正是:   春花秋月休辜负,绿髯朱颜不再来。顺帝大喜道:“卿言最当。”左丞相脱脱进言道:“乞陛下传旨,速诛撒敦,以杜淫乱!”帝说:“撒敦何罪?”脱脱说:“昔费仲迷纣王,无忌惑平王;今撒敦诱君败国,罪在不赦!望陛下听臣讲个‘乐’字:昔周文王有灵台之乐,与民同乐,后来便有贤君之称;商纣有鹿台之乐,恣酒荒淫,竟遭牧野之诛。陛下若能任贤修德,和气恰于两间,乐莫大焉!倘效近世之乐,必致人心怨离,国柞难保,愿陛下察之!”顺帝听了大喜道:“宰相之言极是!”令近侍取金十锭、蜀锦十匹赐之。脱脱辞谢道:“臣受天禄,当尽心报国,非图恩利也。”顺帝说:“昔日唐太宗赐臣,亦无不受,卿何辞焉?”脱脱再拜而受。   撒敦惶恐下殿,自思烦恼:“这厮与俺作对,须要驱除得他,方遂吾之意!”正出朝门,恰遇知心好友,现做太尉,叫做哈麻,领着一班女乐,都穿着绝样簇锦团花白寿衣,都带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扣锦帮三寸凤头鞋;如芝如兰一阵异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样动人的袅袅;叮叮咚咚,悠悠扬扬,约有五十余人,进宫里来。两下作揖才罢,哈麻便问:“仁兄颜色不善,却是为何?”撒敦将前情备细说了一遍。哈麻劝慰道:“且请息怒,后来乘个机会,如此如此。”撒敦说:“若得如教,自当铭刻!”撒敦别过,愤愤回家不题。   且说哈麻带了女乐转过宫墙,撞见守宫内监,问道:“爷爷、娘娘,今在哪里?”内监回说:“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说:“臣受厚恩,无可孝顺,今演习一班女乐,进上服御伏乞鉴臣犬马之报,留宫听用!”顺帝纳之。哈麻谢恩退出。   且说顺帝凡朝散回宫,女乐则盛妆华饰,细乐娇歌,迎接入内,每日如此,不在话下。一日,顺帝退朝,皇后伯牙吴氏设宴于长乐宫中,遂命女乐吹的吹,弹的弹,歌的歌,舞的舞,彩袖殷勤,交杯换盏,作尽温柔旖旎之态,饮至更深方散。是夜,顺帝宿于正宫,忽梦见满宫皆是蝼蚁毒蜂,令左右扫除不去,只见正南上一人身著红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皆扫净。帝急问道:“尔何人也?”其人不语,即拔剑砍来。帝急避出宫外,红衣人将宫门紧闭。帝速呼左右擒捉,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顺帝冷汗遍体,便问内侍:“是甚么时候?”近臣奏道:“三更三点。”皇后听得,近前问道:“陛下所梦何事?”顺帝将梦中事细细说明。皇后说:“梦由心生,焉知吉凶,陛下来日可宣台官,便知端的。”言未毕,只听得一声响亮,恰似春雷。正是:   天开雪动阳春转,地裂山崩倒太华。顺帝惊问:“何处响亮?”内侍忙去看视,回来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顺帝听罢,心中暗思:“朕方得异梦,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五鼓急出早朝。众臣朝毕,乃宣台官林志冲上殿。帝说:“朕夜来得一奇梦,卿可细详,主何吉凶?”志冲说:“请陛下试说,待臣圆之。”帝即说梦中事体。志冲听罢,奏道:“此梦甚是不祥!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也;在禁宫不能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衣人扫尽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名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乾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梦青衣子、赤衣子,夺日之验,与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大赦天下,以解灾患!”帝闻言不悦,又说:“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主何吉凶?”志冲说:“天地不和,阴阳不顺,故致天倾地陷之应,待臣试看,便知吉凶。”帝即同志冲及群臣往看,只见地穴长约一丈,阔约五尺,穴内黑气冲天。志冲奏道:“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脱脱说:“须在狱中取一死囚探之,方可。”当即令有司官,取出一个杀人囚犯,姓田名丰。上说:“你有杀人之罪,若探穴内无事,便赦汝死。”田丰应旨。手持短刀,坐在筐中,铃索吊下,深约十余丈,俱是黑气。默坐良久,见一石蝎,高有尺许,田丰取入筐内,再看四方无物,乃摇动索铃,使众拽起。顺帝看时,只见石碣上面,现有刻成二十四字:   天苍苍,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旁;混一统,东南方。顺帝看罢,问脱脱道:“除非改元,莫不是重建年号,天下方保无事么?”脱脱奏道:“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当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下日新之道也!”帝说:“卿等且散,明日再议。”言毕,一阵风过,地穴自闭。帝见大惧,群臣失色。遂将石碣藏过,赦放田丰。驾退还宫。翌日设朝,颁诏改元统为至正元年。   如此不觉五年。有太尉哈麻及秃鲁、帖木儿等,引进西番僧,诱帝行房中运气之术,号演揲儿法。又进僧伽璨真,善授秘法。顺帝习之,诏以番僧为司徒;伽璨真为大元国师。各取良家女子三四人,谓之供养。璨真尝向顺帝奏道:“陛下尊居九五,富有四海,不过保存有现在而已,人生几何?当授此术。”于是顺帝日从其事,广取女子入宫,以宫女一十六人,学天魔舞,头垂辫发,戴象牙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镶嵌短袄,缓带鞋袜,各执巴刺般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十一人,练垂髻,勒手帕长服,或用唐巾,或用汉衫。所奏乐器,皆用龙笛、凤管、小鼓、秦筝、琵琶、鸾笙、桐琴、响板。以内宦长寿拜布哈领之,宣扬佛号一遍,则按舞奏乐一回。受持秘密戒者,方许入内,余人不得擅进。如顺帝诸弟八郎,与哈麻、秃鲁、帖木儿、老的沙等十人,号为倚纳,皆有宠任。在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体。群僧出入禁中,丑声外布。皇太子深嫉之,力不能去。帝于内苑造龙舟,自制式样,首尾长二百二尺,阔二丈,廊殿楼阁俱全,龙身并殿宇俱五彩金妆。前有两爪,用水手一百二十名,紫衫金带,头戴纱巾,在两旁撑篙,在前后宫海内往来游戏。舟行头尾眼爪皆动。又制宫漏,高六七尺为木柜,运水上下,柜上设西方三圣殿,柜腰设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即浮水面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持钟,一持铃,夜则神人按更自敲,极其灵巧,皆前朝所未有。又于内苑起一楼,名叫“碧月楼”。朝夕与宠妃宴饮其上,纵欲奢淫,不修德政,天怒人怨,干戈四起。各处申奏似雪片的飞来,都被奸臣隐瞒不奏。顺帝只知昏迷酒色,那里晓得外面的灾异。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开浚河拆民房   却说屡年之间,顺帝宴安失德,各处灾异多端,人心怨恨盗贼蜂生。都被丞相撒敦、太尉哈麻,并这些番俗等,瞒住不奏。顺帝那里晓得,终日只在宫中戏耍不题。却说颖州地方,有个白鹿庄:   树木森阴,河流清浅。春初花放,万红千紫斗芳菲;秋暮   枫寒,哀雁悲蛩争嘹亮。到夏来,修竹吾庐,装点出一个不染   尘埃的仙境;到冬来,古梅绕屋,安排起几处远离人间的蓬莱。   对面忽起山冈,尽道像黄陵古渡,因声声叫同做“黄陵”;幽村   聚集珍奇,每常有白鹿成群,便个个唤村为“白鹿”。不知那里来个官儿,摇摇摆摆,走到林间,说道:“真是人间神仙府。”便吩咐跟随的人:“你可去查此处是谁人家的,叫他将这个庄儿送了我老爷,做个吃酒行乐的所在。”跟随的就到庄内问道:“你是甚么人家,做甚勾当的?如何我们贾老爷在此,茶也不送一盏出来?”却见一人身长丈二,眼若铜铃出来应接到:“不要说是‘假老爷’,就是‘真老爷’,也休想一点水喝,快走!快走!”说罢,手持长枪,竟赶出来。那些跟随的人,扯了这官儿,没命的奔出林中。那人就也回去了。那官儿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贾鲁的声名,那处不晓得,可恶这厮如此无礼,须略施小计,结果了这个地方。”不日,到了京师,朝见拜毕。帝问:“贤卿一路劳苦。且说你一向出朝,孤家甚觉寂寞。”又问:“贤卿回来,一路民情风景如何?”贾鲁便奏说:“一路黄河淤塞,漕运不通,但听得民间谣道:‘石人一只眼,不挑黄河天下反’。依臣愚见:须挑开沿河一带,藉应民谣,且通漕运。”顺帝应道:“我日前在宫中要开些小池沼,那些言官上本说道,民谣汹汹,尽说‘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宜兴工劳役’,照你今日说来,竟不挑的不好了。”贾鲁一向口舌利便,又奏说:“陛下若依言官不挑黄河,由他淤塞了,嗣后这些粮米,将从哪路运来?南北不通。粮米不济,不反何待!”顺帝说:“极有理,极有理,只是当从何处开起?”贾鲁说:“臣一路经过徐、颖、薪、黄,处处该开;至如颖州、白鹿庄、黄陵冈,俱被民房占塞,上下四十里,更为淤壅,更宜急开。”顺帝即刻传旨差发河南、河北丁夫七十万人,开浚黄河原路,限定一月之内完工,阻挠者斩。起驾回宫。不题。   却说颖州白鹿庄,日前提枪来赶的,原来是汉高祖三十六代孙,姓刘名福通。全身膂力过人,且又深通妖术。家藏一面镜子,有人要照,只须对镜焚香,镜中就出现官吏、庶民、军士等模样;如前来求照的人心不虔诚,便出现诸般禽兽形像来。又结识一个朋友,叫韩山童,假称世界将要大乱,弥勒佛降生,造出一个“白莲会”来。所有部下,皆系红巾为号,鼓动那些乡民,如神如鬼的尊敬他。遇着些小事,便去照那镜子问下落。这日,两人正在庄前哄骗众人说:“佛力如此广大,还怕不做皇帝么?”忽听得锣声连连响亮,呼的呼,喝的喝,两人远远看去,认得是本州的知州,坐在马上,带领弓兵三百余人,竟投庄里来,说道:“今奉圣旨开浚黄河,拆去民房,先从白鹿庄与对面黄陵冈开起。”内有里正禀道:“民间谣说:‘挑动黄河天下反。’只怕不便么?”知州喝道:“这是奉旨的,谁敢违逆!况旨上载明,阻挠者斩。今日就借你这头示众。”说罢喝令刀斧手,将里正枭首。知州吩咐将首级用木桶盛着,沿河四十里,号令前去。这些弓兵,便把刘福通住屋,霎时间拆去。妇孺鸡犬,赶得雪花飞散一般。福通低着头,只是捶胸叫苦,思想到:“青大白日,竟起这个霹雳,安排得我竟是无家可归,无地可依,奈何,奈何!”大叫道:“事已如此,反了罢,反了罢!尔等肯随我共成大事的,同享富贵;如不肯随我的,听你们日夜开河,受官司苦楚去。”登时,聚会有五六百人,便向前把知州一刀,执头在手,叫道:“胡元混乱中国。今日开河,拆去民居,你们既肯从我,便当进城,开狱放了无罪犯人,收了库中财宝,包你们有个好处。”又往手中把那镜子,在水中一照,说:“如心中尚有狐疑的,可从河中掘下,自见分晓。”只见左边一伙,也约有五六百人,竟向河中用力掘下。不曾掘得一尺,只见掘出一个石头人来,身长一丈,须眉口鼻都是完全的,当中凿着一只眼。福通大呼道:“众位可晓得么?一向谣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今刚刚在此处掘得石人,这皇帝可不应在此处,你们心上如何?”这些人便合口说道:“敢不从命。”福通便带了众人,竟投州里来。城中掌军官朵儿只班,因杀了知州,便时刻饬备。一声锣响,即刻冲出一标人来,两下厮杀。福通虽是力大,手下的兵,终是未曾习熟,被官军赶杀十余里。韩山重马略落后,却被官军赶上一刀。福通便率杜遵道、盛文郁、罗文素等勒马回杀,救得后边的人,竟到毫州立寨。因立山重的儿子韩林为王,国号宋大建元龙凤。以山童妻杨氏为皇太后,杜遵道、盛文郁为左右丞相。福通与罗文素为平章,同知枢密院事。招集无籍十余万人,攻破罗山、确阳、真阳、叶县等处,直侵汴梁,不题。   且说官军依旧进城,坚闭城门。朵儿只班星夜申奏京师,备陈事情;一边又具揭帖到中书省丞相处。脱脱见揭,便吩咐见赍本官:“明早随我进奏。”次早,脱脱奏说:“近来僭号称王者甚多。昨日接得各府州县报说:‘贼兵反了共一十四处。”’顺帝大惊,问:“哪十四处?”脱脱说:“颖州刘福通、台州方国珍、闽中陈友定、孟津毛贵、蕲州徐寿辉、徐州芝麻李、童州雀德、池州赵普胜、道州周伯颜、汝南李武、泰州张士诚、四川明玉珍、山东田丰、沔州倪文俊。”顺帝闻奏大惊,说:“如之奈何?”脱脱奏说:“请大兵先讨平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芝麻李四寇,庶无后患。”帝便说:“着罕察帖木儿讨徐寿辉,李思齐讨刘福通,蛮子海牙讨张士诚,张良弼讨芝麻李。先除大寇,后剿小贼。”敕旨既下,脱脱叩头下殿。那四将各点兵五万,择日辞朝。竟离了燕京,各自寻路攻取。毕竟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专朝政群奸致乱   却说诸官得旨,分讨各处贼兵,谁知皆不能取胜,都带些残兵败甲回来。顺帝见了,日夜忧闷。一日设朝,对文武群臣商议说:“目今盗贼蜂生,各处征讨的官兵,没一个奏凯。卿等何策剿除,为朕分忧?”脱脱叩头奏说:“今者群奸扰乱,震恐朝廷,黎庶不安,灾伤时见。臣等不能为国除患,心实耻之。臣愿竭驽骀之力,肃清江、淮,以报皇恩。”顺帝闻奏,降座语脱脱道:“丞相若能为朕扫除贼寇,奏凯还日,朕当裂土,以酬心膂。但中书省是政事根本,不可一日离左右,贤卿若去,朕将谁依?”脱脱又叩头说:“尽忠报国,乃臣子之责,岂敢忘恩!但微臣此去,全望陛下亲贤远佞,以调天和,以安黎庶。”顺帝便敕脱脱为总兵大元帅,以龚伯遂为先锋,哈喇答为副将,也先帖木儿为行台御史,节制兵马,大小官军俱听脱脱指挥,便宜行事。脱脱拜辞,即日领兵望南进发,竟到孟津。宋将毛贵率本部五千人纳降。脱脱便驱兵渡黄河,从虎牢关至汴梁正北安营。宋韩林的探子报知,便集众商议,只见杜遵道说:“水来土压,兵至将迎,殿下勿忧,臣当领众迎敌。”宋主即令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三将,急带领五万人马与元军对敌。遵道勒马横枪,高叫道:“送死的出来!”脱脱大怒说:“反国贼子,敢出大言。”就纵马横刀,直取遵道。二将交马,战上五十余合。遵道力怯,拨马便回,脱脱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元兵阵上,催兵奋杀,宋兵溃乱,生擒一千四百余人,斩首一万七千余级。罗文素等领兵入城,坚守不出。龚伯遂请道:“乘此势攻城,料可必破。”脱脱笑说:“我兵千里而来,劳力过多,还当息养,不宜仓卒。倘贼兵计穷,冒死血战,不可支矣。”众将唯唯。时韩林见杀了杜遵道,心甚惊恐,决策于福通。福通说:“脱脱智勇足备,锋不可当,不若且避,再图恢复。”韩林依计,乘夜弃城而走。次早,元兵到城搦战,只见城门大开,城中老幼俱顶香迎接,备言贼兵惧威,引兵逃去等情。脱脱大喜,入城抚民。一宿,明日倍道径抵徐州西门外十里安营。打下战书与芝麻李说,明日交战。脱脱到酉刻时候,密唤诸将受计,如此如此。各各依令去讫。   且说芝麻李对众说:“元兵远来疲乏,今夜必无准备。我当前行劫寨,尔众随后即来,两下夹攻,必获全胜。”二更时分,果然引兵出城,兵衔枚,马勒辔,直抵元营,悄然无备。芝麻李暗喜,领兵并力杀入,细看更无一人,心下大惊,速令退兵。忽闻炮响一声,四面伏兵尽起,把芝麻李团团围住,兵卒也不十分来斗,只是没个隙路可逃,贼兵自相残害,约折去大半。及至天明,只见一将传令说:“你们可松一条路,放他逃走。”芝麻李听着,又惊又喜,心内暗道:“我且杀开一路回城,再作计议亦可。”只见元兵果然放开一条路,让芝麻李回城,将到城边,急叫城上:“我被元兵混杀一夜,至今方得逃回,快开门,如迟,恐又赶来也。”正叫之时,举头一望,看见兄弟李通的头,悬挂在城,敌楼边,立着一员大将,紫袍金甲,大喝道:“你这贼子,我元丞相已取得此城了,你还不认得?”芝麻李惊得魂飞九霄云外,抱头窜鼠,径往沔阳去了。天色大明,各将论功行赏,因问:“元帅为何晓得要来劫寨,预先吩咐埋伏,又离了中军,独去取城?”脱脱笑说:“此是乘虚搏将之法:昔日裴令公元宵夜,大张华灯,设宴待客,匹马擒吴元济正是此样机关,反看便是。他今日以我兵远来,料来疲困,必带雄兵劫寨,城中不过老弱守门耳。我令尔辈四下伏住,等他来时,便围绕混杀一夜,此时我领精兵,乘虚攻取城门,自然唾手可得。”众将又问:“围住之时,元帅吩咐不可厮杀为何?”脱脱说:“黑夜谁知彼此,我兵只密围数层,虚声叫喊,任他自相残杀,这又是以逸待劳。”众将齐声称说:“元帅神机,非我等所及。”脱脱抚恤人民,一面遣牙将奏捷,不题。   且说右丞相撒敦与太尉哈麻,闻得脱脱得胜,上表申闻,计较说:“脱脱向来威振中外,使我们不得便宜行事,今又成大功,皇帝必加信用,我辈却是怎生?”哈麻说:“这有何难,趁此捷表未上之时,令台官劾他说:‘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资;半朝庭之官,以为己用。乞加废斥,以做官邪。’这个计策如何?”撒敦说道:“此计大妙、大妙”遂将进表官邀入密房,除了他的性命。因而上个表章,说得脱脱十分不好。顺帝说:“既如此,可敕月润察儿为元帅,以枢密雪雪代他为将,令姚枢持诏赴徐州传示。”不止一日,来到徐州。脱脱拜受了诏书,便对众将说:“朝廷恩旨,释我兵权,即当权与诸将分别,诸将可各率所部听新元帅节制。”只见哈喇答向前说:“元帅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先死丞相之前,以酬相许夙志。”说罢,拔剑自刎而死。众将抚恸如雷,将哈喇答以礼殡葬。脱脱单马竟赴淮安安置。未及半月,台臣又劾脱脱贬滴太轻,该徒云南。脱脱叹道:“我不死,朝中也不肯放过我,倒不如一死,以免众奸茶毒。”遂服鸠而死。   却说刘福通、芝麻李闻说脱脱身故,各统兵攻复前据城池,元军阵上那个杀得他过。数日间,刘福通与芝麻李杀并,一箭射死了芝麻李,复了徐州。毛贵仍归部下。正是:昏君信佞忠臣死,群鬼贪残社稷墟。后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真明主应濠梁   却说丞相脱脱,受了多少谗言,以身殉国。那时四海纷争,八方扰攘。刘福通并了芝麻李一部人马,又收了毛贵一党贼众,纵横汹涌,官兵莫挡。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淮西濠州,就是而今凤阳府,好一座城池。离城有一个地方,名唤做钟离东乡,据说是当初钟离得道成仙的去处。那里有个皇觉寺,原先是唐高祖建造的。只见那:   中间大雄宝殿光晃晃,金装成三世菩提;两边插翅回廊影   摇摇,彩画出蓬莱仙境。当门望一个韦驮尊天,秀秀媚媚,却   似活移来一个金孩儿,见了他那个不欢天喜地;两侧装四个金   刚力士,古古怪怪,又像绘坐定一班铁甲汉,猛抬头人人自胆   破心惊。钟声半彻云霄,舞动起多少回驾翔凤;佛号忽天碧醒   觉了万千愚汉农夫。挨的扶,挤的挤,都到罗汉堂前,才明数   出前生今世;争了争,嚷了嚷,齐向观音阁上,暗投诚意想心   思也修得肩盒抬攒,逐男趁女,汗浴了一片清净佛场,知宾的   也难管青红皂白。也有的打斋设供,祈神禧福,澄彻了一点如   来道念,大众们那里晓水火雷风。那寺中住持的长老,唤做高彬,法名昙云。这个长老,真是宿世种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凄凉,彤云密而,洒下一天大雪。昙云长老吩咐大众说:“今日是腊月二十四,经里面说:‘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间善恶。’我今早人定时节,见本寺伽蓝,叫我也走一遭。我如今放了晚参,我自进房,你们或有事故,不可来动问我。”嘱咐已毕,竟到房中打坐了。只觉顶门中一道毫光,直透云霄,本寺伽蓝,早已在天门边拱候着。长老二人交了手,竟到九天门下。却好玉皇登座,三官玄圣并一切神祗,都一一讲礼毕,长老也随众神施了礼,立在一边。只听得玉皇说:“方今世间混乱,黎庶遭殃,这些魑魅,将如何驱遣?”忽然走出一个大臣,口称说:“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岁。以臣看来,连年战伐,只因下界未生圣主,明年辰年,应该真龙出世,混一乾坤,肃清世界。且个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间善恶,乞陛下细察。凡世修行阴德的,付他圣胎,以便生隆。特此奏闻。”玉皇说道:“朕也如此思量,但原先历代皇帝降生,都是星宿。如今果要混一天下,定须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们那个肯去,宜直奏来。”问而又问,这些星宿都不作一声。玉皇恼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们难道忍得不管?我如今问了四五次,也只不作声,却是为何?虽然是堕入尘中,也须即速还大上,何故十分推阻?”正说间,只见左边的金童并那右边的玉女,两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一处,却像个“明”字一般。玉皇便问:“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着你二人脱生下世,一个做皇帝,一个做皇后,二人不许推阻。明年九月间,着送生太君,便送下去吧。”那金童玉女那里肯应,玉皇又说:“恐怕下去吃苦么?我便再拨些星宿辅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于方才扇子一般,号了‘大明’吧,不得违误!”只见本寺伽蓝轻轻的对长老说:“我寺中也觉有些彩色……”说犹未了,那些诸方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过殿,递了人间善恶的细单。玉皇便说:“今据戊辰太岁奏章,说明岁该生圣主,以定天下。我已嘱咐金童、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圣胎,你们可从世间万中选千,千中选百,百中选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夺。”吩咐才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的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县、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门外,议来议去。不多时,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着十个折子奏称:“拣选仁厚人家,万中选成了十个,特送案前。”玉皇登时叫取衡善平施的秤来,当殿明秤,十家内看是谁人最重的。只见一代一代较过,止有一家修了三十三世,仁德无比。玉皇即将折子拆开,口中传说:“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进来听旨。”那城隍就案前伏了。玉皇嘱咐道:“汝可接旨行事去。”便递这折子与他。城隍叩头领讫,玉皇排驾回宫。长老也出了天门,与伽蓝拱手而别,便回光到自己身上。却听得殿上正打三更五点。长老开眼,见佛前琉璃灯内火光,急下禅床,拜了菩萨,说:“而今天下得一统了,但贫僧方才不曾看得那折子,姓张、姓李,谁是真龙,这是当面错过了,也不必题。但方才本寺伽蓝说:“连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细细问他,便知端的。”长老重新人定,去见伽蓝,问说:“方才折子内所开谁氏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蓝对他说:“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机不可预泄。”长老唯唯。只见左边顺风耳跪下:报称:“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门,奉迎议事,立等神车。”伽蓝便起身别了长老,出门不题。   时光荏苒,不觉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报山门下十分大火,长老急急出望,四下寂然,并无火焰。长老道:“甚是古怪!”便独自从回廊下边枷蓝殿,到山门前来。只见伽蓝说道:“真命天子来也,师父当救之。”长老迅步而住,惟见一男人同一妇女,睡在山门下。长老因叫行者推醒,问他来历。那人说道:“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人。因元兵下江南,便徒居江北长虹县,后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资财。昨因失火,家业一空,有三子:朱镇、朱镗、朱钊,又皆失散。今欲与妻陈氏同上府城,投女婿李祯,织席生理。至此天晚,且妻子怀孕,不便行动,打搅禅门,望师父方便!”长老看朱公相貌不凡,所娠的莫不是真主,因说:“怀孕人行路不便,不如就在此邻侧赁一间房子,与公居住何如?”朱公道:“难得师尊如此。”次日,长老到东乡刘太秀家,赁一间房子,与未公住了,又与些资本过活。三个失散的儿子,也仍旧完聚了。但未知所生是男是女,正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瑞气落谁家?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众牧童成群聚会   却说昙云长老赁下房子,与朱公夫妻安顿,又借些资本与他生意。不止一日,却是九月时候,不暖不寒,风清日朗,真好天色。长老心中转念道:“去年腊月二十四晚,人定之时,分明听得是九月间真主降生。前月伽蓝分明嘱咐,好生救护天子。这几时不曾往未公处探望,不知曾生得是男是女,我且出山门走一遭。”将到伽蓝殿边,忽见一人走来,长老把眼看了看,这人生得:   一双碧眼,两道修眉。,双碧眼光炯炯,上逼云霄;两道   修眉虚飘飘,下过脐底。颧骨棱棱,真个是烟霞色相;丰神烨   烨,偶然来地上神仙。行如风送残云,立似不动泰山。那人却对长老说道:“我有丸药儿,可送去与前日那租房子住的朱公家下,生产时用。”长老明知他是神仙,便将手接了,说道:“晓得。”只见清风一阵,那人就不见了。长老竟把丸药送与朱公,说道:“早晚婆婆生产可用。”朱公接药说道:“难得到此,素斋了去!”说毕,进内打点素斋,供养长老。长老自在门首。不多时,只听得一村人,是老是少,都说天上的日头,何故比往日异样光彩。长老同众人抬头齐看,但闻天上八音齐振,诸鸟飞绕,五色云中,恍如十来个天娥彩女,抱着个孩子儿,连白光一条,自东南方从空飞下,到朱公家里来。众人正要进内,只见朱公门首,两条黄龙绕屋,里边大火冲天,烟尘乱卷。众人没一个抬得头,开得眼,各自回家去了。长老也慌张起来。却好朱公出来说:“蒙师父送药来,我家婆婆便将去咽下,不觉异香遍体,方才幸得生下一个孩儿,甚是光彩,且满屋都觉香馥侵人。”长老说:“此时正是未牌,这命极贵,须到佛前寄名。”朱公许诺。长老回寺去了,不题。   却说朱公自去河中取水沐浴,忽见红罗浮来,遂取去做衣与孩子穿之;故所居地方,名叫红罗港,古迹至今犹存,不题。   且说生下的孩子,即是太祖。三日内不住啼哭,举家不安来公只得走到寺中伽蓝殿内,祈神保佑。长老对未公说:“此事也非等闲,谅非药饵可愈,公可急回安顿。”长老正送朱公出门,只见路上走过一个道人,头顶铁冠大叫道:“你们有希奇的病,不论大小可治。”长老便同朱公问说:“有个孩子,生下方才三日,只是啼哭,你可医得么?”那道人说:“我已晓得他哭了,故远远特来见他;我若见他,包你他便不哭。”朱公听说,便辞了长老,即同道人到家,抱出新生孩子,来见道人。那道人把手一摇,口里嘱咐道:“‘莫叫莫叫,何不当初莫笑,前路非遥,月日井行便到;那时还你个呵呵笑。”拱手而别,出门去了。朱公抱了孩子进去,正要出来款待道人,四下里找寻不见。此后,朱公的孩子,再也不哭,真是奇异。一日两,两日三,早已是满月儿、百禄儿、拿周儿。朱公将孩子送到皇觉寺中佛前仟悔,保佑易长易大。因取个佛名叫做朱元龙,字廷瑞。四岁五岁,也时常到寺中顽耍。不觉长成十一岁了。朱公夫妇家中,忍饥受饿,难以度日,将三个大儿子俱雇与人家佣工去了,只有小儿子元龙在家。一日,邻合汪婆走来,向朱公道:“何不将元龙雇与刘太秀家牧牛,强似在家忍饿。”朱公思想到:“也罢!”遂烦汪婆与刘太秀说明。太祖道:“我这个人岂肯与他人牧牛!”父母再三哄劝,他方肯。母亲同汪婆送到刘家。   且说太祖在刘家一日一日渐渐熟了,每日与众孩子顽耍,将土累成高台。内有两三个大的,要做皇帝顽耍,坐在上面,太祖下拜,只见大孩子骨碌碌跌的头青脸肿,又一个孩子说:“等我上去坐着,你们来拜。”太祖同众孩子又拜,这个孩子,将身扑地,更跌狠些,众人吓得皆不敢上台。太祖说:“等我上去。”众孩子朝上来拜,太祖端然正坐,一些不动。众孩子只得听他使令,每日顽耍不题。一日,皇觉寺做道场,太祖扯下些纸幡做旗,令众孩子手执五方站立,又将所牧之牛,分成五对,排下阵图,呼喝一声,那牛跟定众孩子旗幡串走,总不错乱。忽一日,太祖心生一计,将小牛杀了一只,同众孩子洗剥干净,将一坛子盛了,架在山坡,寻些柴草煨烂,与众孩子食之。先将牛尾割下,插在石缝内,恐怕刘太秀找牛,只说牛钻人石缝内去了。到晚归来,刘太秀果然查牛,少了一只。便问。太祖回道:“因有一小牛钻入石中去了,故少了一只。”太秀不信,便说:“同你去看。”二人来至石边,太祖默祝:“山神、土地,快来保护!”果见一牛尾摇动,太秀将手一扯,微闻似觉牛叫之声,太秀只得信了。后又瞒太秀宰了一只,也如前法。太秀又来看视,心中甚异,忽闻太祖身上有膻气,暗地把孩子一拷,方知是太祖杀牛吃了。太秀无可奈何,随将太祖打发回家。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元顺帝至正甲申六月。太祖年已十七岁。谁想天灾流行,疾疠大作,一月之间,朱公夫妇并长子朱镇,俱不幸辞世。家贫也备不得齐整棺木,只得草率将就,同两个阿哥抬到九龙同下。正将掘土埋葬,倏忽之间,大风暴起,走石飞沙,轰雷闪电,霖雨倾盆。太祖同那两个阿哥,开了眼,闭不得;闭了眼,开不得。但听得空中说:“玉皇昨夜宣旨,唤本府城隍、当方土地,押令我们四大龙神,将朱皇帝的父母,埋葬在神龙穴内,上封三尺。我们须要即刻完工,不得违旨。”太祖弟兄三人,只得在树林丛蔚中躲雨。未及一刻,天清日出,三人走出林来,到原放棺木地方,俱不见了,但见土石壅盖,巍然一座大坟。三人拜泣回家。长嫂孟氏同侄儿朱文正,仍到长虹县地方过活。二兄、三兄,亦各自赘出。太祖独自无依。邻合汪婆,对太祖说:“如今年荒米贵,无处栖身,你父母向日,曾将你寄拜寺中,不如权且为僧何如?”太祖听说,答应道:“也是也是。”自是托身皇觉寺中。不意昙云长老,未及两月,忽于一夕圆寂。寺中众僧,只因朱元龙,长老最是爱重他,就十分没礼。一日,将山门关上,不许太祖入内睡觉。太祖仰天叹息,只见银河耿耿,玉露清清,遂口吟一绝: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吟罢,惊动了伽蓝。伽蓝心中转念:“这也是玉皇的金童,目下应该如此困苦。前者初生时,大哭不绝,玉皇唤我召铁冠道人安慰他;但今受此囗囗,倘或道念不坚,圣躬有些嗽卿,也是我们保护不周。不若权叫梦神打动他的睡魔,托与一梦,以安他的志气。”此时,太祖不觉身体困倦,席地和衣而寝。眼中但见西北天上,群鸟争飞,忽然仙鹤一只,从东南飞来,啄开众鸟,顷间仙鹤也就不见了。只见西北角起一个朱红色的高台,周围栏杆上边,立着两个像金刚一般,口内念念有词。再上有带幞头抹额的两行立着,中间三尊天神,竟似三清上帝,玉貌长髯,看着太祖。却有几个紫衣善士,送到绎红袍一件,太祖将身来穿,只见云生五彩。紫衣者说:“此文理真人之衣。”旁边又一道士,拿剑一口,跪送将来,口中称说:“好异相,好异相!”因拱手而别。太祖醒来,却是南柯一梦。细思量甚是奇怪。   次早起来,却有新当家的长老嘱咐说:“此去麻湖约有三十余里,湖边野树成林,任人采取,尔辈可各轮派取柴,以供寺用;如违:逐出山门,别处去吃饭。”轮到太祖,正是大风大雨,彼此不相照顾,却又上得路迟,走到湖边,早已野林中萤火相照,四下更无一人,只有虫鸣草韵。太祖只得走下湖中砍取,那知淤泥深的深,浅的浅,不觉将身陷在大泽中,自分必遭淹溺,忽听湖内有人说:“皇帝被陷了,我们快去保护,庶免罪戾。”太祖只见身边许多蓬头赤发、圆眼獠牙、绿脸的人,近前来说:“待小鬼们扶你上岸。”岸上有小鬼,也替皇帝砍了柴,将柴也送至寺内。太祖把身一跳,却已不在泽中,也不是麻湖,竟是皇觉寺山门首了。太祖挑着柴进香积厨来,前殿上鼓已三敲,众僧却已睡熟。未知长老埋怨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伽蓝殿暗卜行藏   且说太祖陷在湖中,诸般的鬼怪,也有来搀脚的,也有来扶手的,也有将肩帮衬着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将背脊肩着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路上替太祖挑担的。不多时,已送到寺边门首,说:“我们自去,皇帝请进内方便。”那时觉有三更左右,太祖进内就睡,不题。   却说这些和尚说:“向来昙云师父在时,只说他后来发迹,不意今朝至此不回,多分淹没湖中了。”说说笑笑,各自归房。次日天明,当家长老叫行者起早烧汤做饭,那行者摹来摹去都是柴堆塞的,那里寻个进厨房的路头,口中不说,心中想道:昨日临睡时空空一个灶房,这柴那得许多,便是朱行者一个去湖中樵打,怎么便有这山堆海积的柴草。只得叫动大众:挑的挑,抬的抬,出洁了半日,方才清得条走路。太祖起来,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想道:“若是如此看来,莫不是我果有天子之分?但今日没有一个可与计议的,我不如走到伽蓝殿中,问个终生的凶吉,料想神明也有分晓。”将身竟到伽蓝殿来,却有爻经在侧,太祖一一诉出心事,问说:“如我云游在外,另有好处,别创个庵院,不受这些腌臢闲气,可还我三个阴爻;如我不戴禅冠,另作主意,将就做得个财主,可还我三个阳爻;如我趁此天下扰乱,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职,可还我三个圣爻。”将望空掷下,那爻不仰不复,三次都立着在地。太祖便打动做皇帝的念头,暗暗向神诉说:“今我三样祷告,神明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许我做皇帝么?如我果有此分,神明可再还我三个立爻。”望空再掷,只见又是三个立爻。太祖又祷告说:“这福分非同小可,且无一人帮扶,赤手空拳,如何图得大事?倘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个愚夫愚妇。再告神明,以示万全。如或果成大事,当再是三个立爻。”那知掷去,又是三个立爻。太祖便深深拜谢,许说:“我若此去,一如神鉴,我当重新庙宇,再整金身。”拜告未已,只见这些和尚走来埋怨说:“你把这些柴乱堆乱塞,到要我们替你清楚,你独自在此耍子。”太祖也只做不听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随身衣服,出了寺门,别了邻舍汪妈妈,竟投盱眙县,寻姊夫李祯。   路上不止一日,来到盱眙,见了他姊姊。姊姊说道:“此处屡经旱荒,家业艰难,那里留得你住,你不若竟往滁州去投母舅郭光卿,寻个生计,庶是久长。”太祖应诺。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边走进一个孩儿来:   燕额虎头,蛾眉凤眼,丰仪秀爽。面如涂粉,口若凝朱,骨   格清莹。耳若垂珠,鼻如悬柱。光朗朗一个声音,恍惚鹤鸣天   表;端溶溶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岗。不长不短,竟是观音面   前的善财;半瘦半肥,真是张仙抱来的龙种。太祖便问:“此是谁家的小官?”姊姊说道:“此便是外甥李文忠。”便叫文忠:“你可拜了舅舅。”太祖十分欢喜,问他年纪。说道:“今年十岁。”席中谈笑,甚是相投。当晚酒散。   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见了娘舅郭光卿,叙起寒温。太祖将父母、兄弟的苦楚,诉说一遍。郭光卿说:“你既来此,正好相伴我儿子读书。”次日,竟进馆中。太祖性甚聪慧,郭氏五子,因遂恶之,假以别事哄至空房,以绝太祖饭食。郭氏因有育女马氏,私将面饼饲之。一日,忽被郭氏窥破,遂纳怀中,马氏胸前因有饼烙腐痕,此事不在话下。光阴迅速,太祖却已十八岁了。郭光卿收拾几车梅子,同太祖上金陵贩卖,进至和州,时适夏初天气,路上炎热。光卿说:“你可将车先行,我歇息片时便来。”太祖推船赶路不题。   却说光卿两年前曾与一个光棍争执到官,那光棍理亏输了,便出入衙门,做了一个听差的公人,今却同一伙公差,在途中撞见。那光棍睁开两眼,叫道:“仇人相见,分外眼清,郭光卿今日那里走,且吃我一拳!”光卿喝道:“你这厮还不学好,犹敢如此无礼。”那汉子劈面打来,光卿把手一格,那汉子见光卿把手格开,又赶过来一拳。光卿也只不来抵敌,把那身子一闪,那汉子想是虚张的气力,眼中对日头昏花,一交跌倒,却好跌在一块尖角的大石头上,来得凶,跌得重,一个头撞得粉碎,一命呜呼。那些伙计叫道:“你何故打杀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理。”光卿逞着平生武艺,打开一条路,连夜逃奔去了。太祖将车向前等待,多时不见光卿,转来寻觅,路上人汹汹,只说前面有一个人被人打死了,那凶手逃走了。太祖心下思量:“大分是母舅做出这事了。”话未说完,来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只见那柳阴之下,立着有四五个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枪的,或是要棍的;演了一回,又坐息一回。太祖见他们个个都是好手段,便将车子推在一边,把眼睛注定来看。那些人又各演试了一回,从中一个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吃,一口也好。”却有一个便指着车子说:“你可望梅止渴么?”太祖便从车中取出百十个梅子,送与四五个吃,说道:“途中少尽寸情。”那些人那里肯受。太祖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便收了罢。”再三送去,他们勉强收了。就将梅子匀匀的分做五处,各人逊受一处,便问太祖行径。太祖一一直说。这也是天结的缘,该在此处相逢。太祖也问他们姓名,只见、个最年少的,便指着说道:“这。个是我们邓大哥,单名唤邓愈,从来舞得好长枪。”又指一个道:“这是我们汤大哥,单名叫汤和,自幼儿惯舞两把板斧。”侧身扯过一个说:“这个是我们郭大哥,单名郭英。七八岁儿看见五台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条花棍,如风如电一般,郭大哥便从他学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一条铁棍,那个敢近他。”一伙儿正说得好,忽起一阵怪风,那风拔树扬沙,对面不识去路。这四五个人都扯了太祖说:“我们且到家里一避恶风,待等过了,你再推车上路如何?”太祖道:“邂逅之间,岂敢打搅。”这四五个人说:“不必过谦。”只见那后生,先把太祖的梅车,已是推去了,口叫道:“你们同到我家来。”正是: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不知太祖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贩乌梅风留龙驾   却说那后生,趁着大风,先把太祖的梅车,如飞似水推着口里叫道:“你们都到我家权避一回,再作区处。”这些众人,也把太祖扯了就走。不上半里,就到那后生家里。后生便将车子推进,叫道:“哥哥!我邀得义兄弟们到家避风,又有一个客人也到此,你可出来相见。”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后生说:“这是家兄。”太祖因与众人一一分宾主坐了。那后生说道:“方才大风路上不曾通得姓名完备。”因指着郭英肩上一个说:“他也姓郭,便是郭大哥同宗,双名郭子兴。专使得一把点铁钢叉,一向在神策营十八万禁军中做个教师,因见世道不宁,回家保护。”他又说:“我小可姓吴名须,家兄名良,原是庐州合肥人。家兄也能使两条铁鞭,约三十余斤,运得百般闪烁。”   太祖便问:“长兄方才在柳阴下也逞威风,幸得注目,看这两把长剑,每把约有八尺余长,长兄舞得如花轮儿一般,空中只见宝剑不见人,这方法从那里学来,真是奇怪罕有,毕竟也有人赞叹,愿闻愿闻!”吴祯说:“小可年轻力少,那能如得这几位义兄。”只见邓愈对太祖说:“这个义弟的剑法,前者从云中看见两条白龙相斗,别人都躲过了,不敢看他;他偏看得十分清楚,自后便把剑来舞动。几次有侠客在此较量,再没有一个胜得他的。人人都也道,此是鬼神所授。”   太祖应声说:“列位果是武艺高强。但而今混乱世界,只恐怕埋没了列位英雄。”四五个都说:“正是如此。前者望气的说:‘金陵有天子气。’我辈正在此打探,约同去投纳,至今未有下落。只见昨日有一个道人,戴着铁冠在此叫来叫去:‘明日真命天子从此经过,你们好汉须要识得,不要当面错过。’我们兄弟,所以今日清晨在此候了,直至如今,更不见有人来往。”正说时,只见吴良、吴恢托出一盘酒菜来,扯开桌子,说:“且请酌三杯。”太祖便起身告辞,吴良兄弟说:“那有此理,今日相逢,也是前生缘分;况外面恶风甚急,略请少停,待风寂好行。”这些义兄弟也说:“借花献佛,尊客还请坐。”太祖只得坐了。酒至数巡,风越大了,天色渐渐将晚。吴祯开口说:“尊客今日不如在此荒宿一宵,明日风息,方才可行。”太祖说:“如此搅扰,已觉难当,怎敢再在此住宿。”众人又一齐说:“即今日色又将西落,此去过了五六十里,方有人家,我们众兄弟,都各将一壶格来,以伸寸敬,便明早去吧。”太祖见他们十分殷勤,且想此去若无人家,何处歇脚?便说:“既然承教,岂敢过辞,但是十分打搅。”说话之间,这些兄弟们,不多时,俱各整顿七八色果肴来,罗列了四五桌,攒头聚面,都来恭敬着太祖。太祖一一酬饮了十数杯,不觉微醉,便说:“酒力不堪,少容慈息片时,再起来奉扰。”吴祯便举烛照着太祖,转弯抹角,到一所清净的书房,说:“请小息,顷间便来再请。”便反手关了房门去了。太祖抬头一看,真是清香爽朗,竟成别一洞天;和衣睡倒,不题。   却说汤和开口对兄弟说:“列位看这梅子客人,生得如何?”众人都说:“此人相貌异常,后来必有好处。”汤和点头说道:“昨日的道人,也来得希奇,莫非应在此人身上。”正说间,只见外面多人簇拥进来,说:“吴家后面的书房起火了!”众人流水跑到后面看,不见响动,止见一片红光罩着书房,旁人也都散了。汤和说:“此事不必疑矣,我们六弟兄,不如乘此夜间,请他出来,拜从他,为日后张本,何如?”六个人一齐走到书房。太祖也恰好醒来,六人纳头便拜。太祖措手不及,流水扶将起来。他六个把心事细说一遍。太祖说:“我也有志于此。”因说起投母舅郭光卿事情。是夜连太祖七个,都在书房中歇了。   次早,天清气爽,太祖作谢了众人起身。他们六个说:“我们都送一程。”路途上说说笑笑,众兄弟轮流把梅车推赶,将近下午,已到金陵。金陵地方,遍行瘟疾,乌梅汤服之即愈,因此梅子大贵,不多时都尽行发完,已获大利。太祖对六人说:“我欲往武当进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且各回家,待我转来,再作区处。”众人说:“我们也都往武当去走一遭。”是日登船渡江,不数日,同到武当。烧了香,回到店中,与六兄弟买酒。正吃间,忽有人来说:“滁州陈也先在此戏台上比试。”太祖说:“我们也去看看。”只见陈也先身长丈八,相貌堂堂,在戏台上说:“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英雄,没有敢来比试的。倘赢得我的,输银一千两。”太祖大怒,便涌身跃上台来,说:“我便与你比比如何?”两人交手,各使了几路有名的拳法。他先欺着太祖身材小巧,趁着太祖将身一低,便一跳将两脚立在太祖肩膀上,喝采道:“这个唤作:‘金鸡独立形’。”众人就也喝采。太祖趁势却把肩膀一缩,把两手扭紧了也先的脚,在台上旋了百十遭,喝声道“咤!”把也先从台上空中丢下来,叫说:“这个唤作‘大鹏搅海势’。”众人喊笑如雷。也先怀羞,连呼步兵数百人,一齐涌过动手。太祖跳下台,望东便走,也先随后飞也赶来。只见邓愈、汤和在左边,郭子兴、吴良在右边,两边迎着喊杀;吴祯、郭英,又保着太祖先走。也先并数百步兵,力怯而逃。这四人也不追赶。天晚走进一个玄帝庙,后殿歇息。一更左右,只听得前边草殿鼓乐喧天,太祖同众探望,却正是陈也先饮酒散闷。太祖大怒,四下放起火来,焚了这草殿,也先逃去了,不题。   次日,太祖与众人离了武当,返回金陵,只见途中一人口里问说:“足下莫非武当山台上比试的豪杰么?”太祖便应说:“不敢。”那人即同三人拦路就拜。太祖慌忙扶起,问他来见的原由。正是:不惜流膏助仙鼎,愿将帧干捧明君。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郭光卿起义滁阳   却说太祖同众人路取金陵而回,却有一个人领着三人,闻说是武当山比试的朱公子,拦路便拜。太祖连忙扶起,看那人一表身材,年纪止约有十五六岁,便问:“尊姓大名?”那人对说:“小可姓花名云。从小儿学得一条标枪,也要图些事业。因见足下台上本事,且一毫没有矜夸之色,后来必大有为。因同这三个结义兄弟华云龙、顾时、赵继祖来投。伏乞不拒。”太祖不胜之喜,领四个见了邓、汤等众,共到滁州。只见娘舅郭光卿已在家中,甚比常时不同。太祖便问说:“娘舅何以速然显赫?”光卿对说:“自那日坏了公人,不敢回家,径到淮东安丰,投顺了红巾刘福通。他见我形表异常,因与兵一万,掠淮西一带郡县。谁知兵到境州,守将孙德崖闻风投降,我因进城招募豪杰,如今恰好回来,看看家眷。为何贤甥身边,也有这些人归附?”太祖也一一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劝娘舅,何不去了红巾,自立工号。光卿依了太祖,自称做滁阳王,令部下去了红巾,以太祖为神策上将军,便把所育的女儿,原姓马氏配与太祖。太祖因感马氏怀饼前情,遂即允诺。又立一个招贤馆,把太祖招集天下英雄。   却说刘福通听了这个消息,便着人来问,何以去了红巾,称了王号?太祖对来人说:“方今天下豪杰并起,各据一方,不必相问。若日后你们有厄,我当与你解围,以报起兵之义。”那人回复,不题。   太祖在馆,日夕招纳四方英隽。却已是至正十三年。忽一日,两个人走进馆来拜说:“小可是定远人,姓了名德兴;这个滚州人,姓赵名德胜,闻明公声名,愿归麾下。”太祖看那丁德兴:   面如黑枣,眼若铜铃。穿一领皂罗袍,立在旁却是光黑漆   的庭柱;杖一条生铁棍,靠在后浑如久不扫的烟囱,真个是:黑   夜又来人间布今,铁哥哥到世上追魂。太祖因唤他做黑丁。那个赵德胜督力异常,魁梧出众,马上使一条花架,运动如飞,百发百中,奋勇当先。太祖也命他为前锋。丁德兴即对太祖说:“我们定远有一个唤做李善长,此人足智多谋,潜心博古。当初他的母亲怀着他时,梦见一个绊袍的神说道:“不久该真龙出世,我特把洞明左辅星君为汝子。长来做第一位文臣辅佐。”他后来生下此子,聪明异人。又有兄弟两人,一个唤做冯国用,一个唤做冯胜,他两人一母所生,武艺高强。明公若好贤礼士,德兴当去招他。”太祖说:“我一向闻李公的名,正愁无门可去通个信息,你当去走一遭。若冯家兄弟同来更好。”德兴出馆而去。不一日,请他们三个到馆中,见了太祖。太祖下阶迎接。说话之间,句句奇拨。冯家兄弟,亦各英伟,因说:“果然名下无虚。”遂任善长为参谋;冯家兄弟俱托腹心之任。正说话间,只见外甥李文忠、侄儿朱文正,领着三个人进来。太祖历历说了别来的事务,便指道:“这三位是谁?”文忠等说:“我们路上正走,不意撞着他父子二人。父亲叫耿再成,令郎唤做耿炳文,俱臂力过人。路中商量无人引进,故我们把他带来。这位姓孙名炎,字伯容,金陵句容人。一足虽破,无书不读,善于诗歌,向有文学之名,今亦愿在府中做个幕友。”太祖大笑道:“今日之会,叔、侄、甥、舅,文学干戈,都为异集,亦是大快事!”席间便问李善长说:“我欲立一员大将,统领军校,未知何人可用?”李善长道:“昔日汉高祖问萧何谁人可将,萧何对说:‘周勃敦厚少知,灌婴爱欲不明,樊哈勇而无才,王陵气小不大。凡为大将者,仁、智、信、勇、严,缺一不可。国君好贤,贤才必至。’高祖国聘募天下豪杰,不上二月,韩信弃楚投汉,遂设坛拜他为天下掌兵都元帅,后来抚有汉柞。今欲求大将,庶几一人,可当此任。”太祖问说:“是谁?”善长说:“像州城外永丰县,有一人姓徐名达,字国显,祖贯凤阳人,精通韬略,名振乡关。如今也约有二十余岁了。徐寿辉、刘福通、张士诚,常遣人来请,他说彼辈非可辅之人,坚意守己待时而出。常说帝星自在本郡,我岂远适他人!若得此人,大事可成。”太祖说:“烦公就与我招他如何?”李善长说:“昔汤聘伊尹,文王访吕尚,汉得张良,光武求子陵,蜀主三顾诸葛,荷坚任王猛,此乃礼贤之效,还是明公自去迎他才是。”太祖次日,因去对滁阳王说道:“‘麾下虽有数万甲兵,惜无大将。今李善长荐举徐达,特请命欲与李善长亲去请他。”滁阳王依允。太祖即同善长策马去请。正是:欲图一统山河业,先觅楼睦阁上人。未知来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访徐达礼贤下士   却说太祖同李善长辞了滁阳王,前至永丰县。太祖传令三军,不许拢动居民。两人竟下马步入村中,探到徐达门首,忽听得门内将琴弹了几下,作歌道:   万丈英雄气,怀抱凌霄志。   田野埋祥群,盐车困良授。   何年龙虎逢?甚日风云际?   文种枉奇才,卞和屈真器。   挥戈定太平,仗剑施忠义。   蛙龙潜浅池,虎豹居闲地。   伤哉时不通,未遇真明帝。善长便向太祖说:“此歌便是徐达声音。”太祖喜道:“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只这歌中的意思,便知是个贤才。”善长叩门良久,只见徐达自来开门。太祖看了,果然仪表非常,又温良,又轩朗,又谨密,又奇伟。三人共人草堂,讲礼分宾坐了。茶罢一巡,徐达问说:“二公何人,恁事下顾?”善长叙出原因。徐达俯谢说:“既蒙光召,焉敢不往?但未卜欲某何用。”太祖说:“群雄竞起,四海流离,特请公共救生灵。”徐达便说:“欲救生灵,还须扫净群雄,统一天下。但今元势尚盛,诸雄割据,亦都富强,以壕州一郡之兵,欲成六合一统之业,不亦难乎?”太祖说:“昔周得太公而灭纣,汉得韩信而楚亡;得贤公辈,仗义诛奸,且俟有德者,以系民望,何虑其难?”徐达笑道:“从来定天下者,在德不在强,明公能以仁、德为心,不嗜杀为本,天下足可平也。”便安顿了家属,与太祖、李善长三人,并马齐至礼宾馆中。太祖细问战攻之术,徐达说:“临时发谋,宜随机转变,岂有定着?但上胜以仁,中胜以智,下胜以勇。仁、智、勇三事,为将者缺一不可。”太祖又问:“为国者,有小而致大,有大而反亡者何故?”徐达说:“合天理,顺人心,受众恤物,敬老尊贤,人自乐而从之,虽小可以致大;倘奢淫暴虐,或柔而无断,或刚而少仁,或愚昧不明,或好杀不改,未有不亡者也。”太祖大喜。自后与李善长、徐达同眠共寝。次日,引见滁阳王。王授以镇抚之职。   数日后,滁阳王以太祖为元帅,徐达为副将,赵德胜统参军,邓愈统后军,耿再成统左军,冯国用统右军,李善长为参谋,耿炳文为前部先锋,冯胜为五军统制,李文忠为谋计使,率兵七万,攻打滁、泗二州。刻日起兵,至泗州界上安营,议取泗州之计。大夫孙炎L前说:“泗州张天祐是不才放人,其人刚直忠厚,与我甚契,愿往泗州说他来降。”太祖吩咐大夫用心做事,孙炎辞了出帐,径入泗州城来见天祐。二人叙礼毕。天祐问说:“仁兄何来?”孙炎说:“某因放志飘流,近投滁阳王帐下。他馆中有个朱明公,才德英明,文武兼备。龙行虎步,必大有为。今提兵取泗州。炎知足下守此,特来相告;倘肯归附,足见达权。”天祐说:“我也慕他是一时之英,有人君之度,但我受元爵禄,背之不忠。”孙炎说:“今元顺帝以胡元而居中国,淫欲不仁,退贤任佞。、君弃暗投明,有何不可?”天祐思量了一会说:“遵命!遵命!”即列仪仗鼓乐,出城迎降。孙炎先到营中,具说前事,便引天祐到帐中相见。太祖道:“将军来归,真达权知机之士。”遂授中军校尉。太祖引兵入城,抚恤百姓,即留天祐守城。次日起兵,向滁州,以花云为先锋。那先锋怎生打扮,但见:   头顶一个晃朗朗金盔,身披一领密鳞鳞银党。腰边系一条   蛮狮锦带,心前扣一个盘龙金环。弓张斜挂鱼囊,革锋锋弦呜五   色;箭羽横装象袋,钢烁烁簇聚三棱。坐下千里马,白若飞霜;   衬着九云裘,花如映日。手中纪七八条标枪,运将来那管你心   窝手腕;袋里藏六七升铁弹,抛将去决中着脑后胸前。喝一声   似霹雳卷风沙,舞几回都锋芒飞剑我。正是:花貌却如观自在,   追魂胜过大阎罗。单骑在前,恰遇着贼兵数千,那时花云盼着后军未到,便抖擞精神,保了太祖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惊得那数千贼兵,没有一个敢争先抵挡。   元兵溃散,花云因于滁州北门外屯兵。元将平章陈也先横刀直杀过来。后军左哨统制将军郭英,却好迎敌,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元阵上又闪出他儿子陈兆先与姚节、高来助战,早有汤和、邓愈、冯胜、赵德胜,一齐冲杀。只听得东南角上,一支兵呐喊如雷,红旗招展,绣带飞翻。为首一将,坐在马上,竟有五尺余高,生得面如铁片,须似钢针,坐骑赶日黑枣骡,肩挑堰月宣花斧,从元兵阵后冲杀出来。元兵三面受敌,陈也先大败,不敢入城,竞弃了滁州向北路而走。太祖呜金收兵,驻扎城外。只见那员大将,身长九尺,步到营前下拜。太祖急将手扶起,问说:“将军何人?”那将说:“小可姓胡名大海。字通甫,泗州虹县人。因芝麻李乱,自集义兵,护待乡阎。闻元帅德名,故来助阵纳降。”太祖便授他军前统制。是日,元将张玉献出城投降。太祖入城抚民,将兵次于滁州,仍分兵取铁佛冈寨,攻三河口,破了张家堡,收了全椒,并大柳诸寨,因分兵围六合。神将赵德胜,为流矢伤了左股,血染征袍,昏晕数次。太祖亲为敷药调治。随令耿再成同守瓦果垒。元兵急来攻打。太祖逐日设计备敌,探知事势稍缓,欲暂回滁州,早有哨马来报说:“元人又集大兵来攻滁州。”耿再成对太祖说:“他兵聚集而来,其势盛大,如此如此何如?”太祖说:“甚好,依计而行。”众将得令,各自整点军马行事。耿再成率了本部人马,自来应敌。正是:大将营中旗一竖,敌人惟有胆心寒!欲知后事如何,而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定滁州神武威扬   却说诸将各自得令,四下安顿去讫。将军耿再成率了部伍,结束上马,来到阵前一望,只见那元兵,浩浩荡荡,如云如雾的打来。头一员大将,挂着先锋旗号,不通姓名,直杀过来,耿再成见他骁勇,便也不打话,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再成便沿河勒马而走,那个先锋便乘机率了元兵,一齐赶来。再成见元兵紧赶便紧走,慢赶便慢走,约将二十里地面只见那柳上插着红旗一面,趁风长摇,再成勒转马来,大喝一声说:“元兵阵上来送死也!”喝声未已,火炮一声响亮,左边冲出一标白衣、白甲、白旗、白号的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汤和,左边邓愈右边冯胜;右边冲出那皂衣、皂甲、皂旗、皂号的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胡大海,左边赵德胜,右边赵继祖,把元兵截做三段。那先锋看势头不好,急叫回军,元军那里回得及。正惊之间,只见后面城中,又有赤衣、赤甲、赤旗、赤号的人马鼓噪而出,当先一员大将徐达,左有耿炳文,右有姚忠,杀得那元兵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再成挺出夙昔威风,驾着那追云的黑马,向前把先锋一刀,取了首级。有诗为证:   杀气横空下大荒,海天雄志两茫茫。   血痕染就芙蓉水,骸枕堆成薛荔墙。   树列施旗千里目,江开剑我九回肠。   应知潭底蚊龙现,处处旗开战胜场。元兵大败,滁州因得安驻军粮。太祖一面差人报知滁阳王,会守滁州,不题。   却说铁冠道人,已知太祖驻兵滁州,一日竟进帐前说:“道人善相,将军要相么?”太祖因记前柳荫中邓愈六人等说,遇见道人,戴个铁冠等话,便迎入帐,问道:“道人高姓?”道人说:“我姓张字景和,江西方外之士。将军若听我,我替你说;若不听我,说也无用。”太祖说:“君子问凶不问吉,正要师父直讲。”道人说:“声音洪亮,贵不可言。但四围滞气,如云行月出之状。所喜者:准头黄明,贯于天庭,直待神采焕发,如风扫阴经,便是受命之日,然期也不远,应在千日之内。但边头驿马有惊气,南行遇敌,切须戒慎。”太祖说:“师父肯在此军中,时时看看气色,以知休咎何如?”道人说:“我虽云游天下,却时常可来,你既有盛情,便在此也可。”自此道人常在军中聚首。   且说那滁阳王得了捷报。留都督孙德崖驻扎境州。即日自率兵到滁州,因命设宴与太祖称贺,且与众官计功行赏。次日,设计攻取和州。却命张天祐、耿再成、赵继祖、姚忠四将,领兵三千,为游击先锋前进。四将得令,望和州进发,直抵北门溺战。城中元将也先帖木儿,急领兵三万迎敌,直取再成。再成舞刀,斗上五十余合,终是元兵势大,两翼冲杀,朱兵演奔。姚忠接刃复战,恨后队不继,被元兵所杀。日暮,幸天祐等兵至,又大杀一场,元兵方才败走。再成等收兵屯于黄泥镇,损了大将姚忠,折去兵一千余人。二人忧闷,说:“必须元帅兵来,方好取胜。”   且说滁阳王闻再成等败绩,因命太祖率徐达、李善长及骁勇数千人,来到黄泥镇。二人见了太祖,备细说了一遍,伏地请死。太祖大怒,说:“元兵既盛,只宜坚守,取兵救应,何乃轻敌,以致败误?”喝令斩首示众。李善长说:“罪固当诛,但今用人之际,望且姑容这番,待他将功赎罪。”二将叩谢出帐。太祖甚是忧恼。徐达向太祖身边说:“如此如此,不怕和州不得。此事还须耿再成走一遭。”太祖即召再成同继祖上帐,徐达便各与缄帖一纸,再三叮咛说用心做事,再成等领计而行。徐达又唤邓愈、郭英、胡大海,领兵二万,去大道深林中埋伏,如此行事。分遣已定,又对太祖说:“末将自当领兵一万,当先索战,元帅宜与众将将二万兵殿后。”次日,两军对阵,元阵中也先帖木儿出马,说:“若不急退,当以姚忠为例。”徐达说:“大兵压境,尔还不识贤愚,尚自夸诩?”二人举刀对杀。元阵上张国升、秃坚帖木儿,混兵直杀过来。徐达觑空转马便走,元兵随后赶来,未及甘里,只见元兵探马飞报说:“我们被赵继祖劫了大寨,火烧了营帐。”那也先到戈急走,只见两边伏兵并起,汤和、邓愈、郭英、胡大海夹击而来。后面太祖领了大军,又直来攻杀,也先不敢回营,竟领兵奔至和州城边。却见城上都是赤色旗帜,敌楼上徐达大叫说:“也先帖木儿,我已取此城,少报前仇,你还来甚么?”此是徐达先着耿再成,假扮元兵,待也先帖木儿出战,乘夜赚开了城门,取了和州。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那也先回身逃命而走,太祖的兵正在追赶,只见当先闪出一彪兵来,勒马横刀,问说:“来将何人?”也先帖木儿说:“吾乃元兵,被朱兵十分追急,若将军救我,当有重报。”那将军大喊一声,将自一纵,在马上活捉了也先帖木儿,绑缚直到太祖军前,下马便拜道:“小可漾州怀远人,姓常名遇春,闻将军仁义。故来相向投。特擒元将为进见之礼。”太祖举眼一看,真个是:   豹头猿眼,燕额虎须。挺一把六十斤大刀,舞得如风似电;   驾一匹捕日乌雅马,杀来直撞横冲。惹动了杀人心,万马千军   浑如切菜;奋起那英雄志,铜墙铁壁倒若摧枯。黑着一片铁扇   脸,咤一声,那愁霸陵桥不断!矗起两只铜铃眼,眨几眨,忧   甚虎牢关难过。飞而食肉,世罕有封侯万里威仪;义而有谋,天   生成拓靖乾坤品格。   太祖说:“得足下弃暗投明,三生之幸也!”喝令斩了也先帖木儿,屯兵城外,单车入城,抚恤合城百姓,欢天喜地。正是:滁和有福仁先到,神武多谋世莫知。是日,军中筵宴称贺。滁阳王传令加太祖神策将军之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兴隆会吴祯保驾   却说滁阳王立太祖为神策将军,太祖便为各帅之主:掌文的有李善长、孙炎等;掌武的有徐达、胡大海、常遇春、花云、邓愈、汤和、李文忠等共约三十余人。却又有定远人茅成,台山人仇成来投麾下。太祖总兵和阳,与张天祐等议筑和阳城郭,以为守备之计,测限丈数,刻日完工,分兵拒守。因集从计议,授常遇春总兵之职。常遇春叩头谢说:“小将初至,未有寸功,不敢受爵,乞命为前部开路先锋,庶或可以自效。”太祖正欲依允,忽帐下一人叫说:“我来数月,尚不得为先锋,他有何能,敢来压众!”太祖急看,却是胡大海。遇春怒说:“主帅有命,乃敢搀越?你欺我无能,敢来比试否?”二人各欲相逞。太祖说:“君等皆我手足,今欲相争,便似我手足交锋,有何利益!”因令胡大海为左先锋,常遇春为右先锋,待后得头功的为正先锋,二人各拜谢去。一边令人到滁州报捷不题。此时正是新秋节候,和阳亦喜无事。   一日忽报壕州守备孙德崖,领兵到来。太祖惊疑,与徐达说:“境州不得擅离,他来何意?多是欲分据和阳耳;不然必是涂州失守,故来归附。且容入城,再当议之。”顷刻间。德崖进城,太祖与众将迎入。叙礼毕,因问:“何事到来?”德崖说:“因无粮草,特来就食。”太祖便问:“如此,今令何人守之?”德崖说:“空城无用,守他无益。”太祖暗念:“像城是吾等本土,如若失守,取之甚难。德崖此行,是通穴鼠了。”因他同起义兵,且自忍耐。却好滁阳王驾到,太祖将取和州原由,备说一遍。王看见傍边立着孙德崖,大惊问说:“你何不守境州,却在此处?”德崖跪说:“为乏粮到此就食。”王大怒说:‘’涂州是吾乡士,安得轻舍!”喝令推出斩首。太祖与李善长说:“孙德崖之罪,虽当斩首,还望念故乡旧谊,饶他这次,仍令去守境州,以赎前惠。”滁阳王即刻与兵一万,前去镇守,吩咐:“有失,决不饶恕!”德崖领命去讫。   却说滁阳王未及半月,偶团惊疑成疾,太祖日视汤药,十分狼狈,因召太祖及李善长、徐达等至榻前,说:“某生民间,因见元纲解坠,群盗蜂起,吾奋臂一呼,得尔等贤能,共守境州,希成大业,救民涂炭。不意遇此笃疾,我死不足惜,所恨群雄未除,天下未定耳!朱将军仁文英武,厚德宽洪,尔等可共谋翊运,以定天下。”太祖顿首说:“愚昧不堪承大王之志,然敢不竭尽股脑,以报厚恩。”少顷,目瞑。后人因有诗咏道:   和州境上见星飞,壕郡江边掩义旗。   同上空垂千树柳,年年春半子规啼。太祖命军中都易服举哀,哀声动地,葬于和阳城白马冈上。众人因议立太祖为王。太祖说:“我等受滁阳王大恩,今尚有子在,可共立为王,亦足见你我不背之心。”众人都道:“是。”遂立王子为和阳王,改和州为和阳郡。即日封太祖为开基侯兵马大元帅,徐达为副。众官加爵有差。   却说孙德崖对儿子孙和说:“滁阳既殁,兵权该统于我,今朱君辈外挟公义,立他的儿子,阴窃他的威权,甚可恼恨,我当率兵以正其罪。”孙和说:“朱公如此,亦为有名。况他们一班智勇足备,若与争长,恐难取胜。不如在营中设起筵宴,名日‘兴隆会’,假贺新王,请他赴会,席上须逼他引兵来归。倘若见拒,就席中拿住。朱君一擒,权必归父王矣。”德崖大喜,即修书遣人人和9II来请。太祖正与诸将议事,却报德崖有书来到,即拆开口念说:“都统孙德崖端肃,书奉硕德朱公台下:兹者恭遇新王嗣位,继统得人,下情不胜忻仲。特于营中设宴,名日‘兴隆’,欲与公共庆雍熙。翌日扫营敬候。再拜。”太祖与李善长说:“此必德崖欲统众军。以我辈立其子,故设酒以挟我耳。不去则彼益疑;若去须不堕其计方好。”徐达说:“主帅所料极是,此会犹范增鸿门设宴之意,须文武兼济的辅从,方保无虞。”道未罢,帐前常遇春、胡大海俱愿随往。太祖不许。吴祯道:“不才单刀随主帅走一遭。”太祖说:“公便可去。”胡大海忿忿不平。太祖说:“刀砧各用,鼎鳌不同,吾择所直而使之。”   次日,太祖遂单骑独前,吴债一身随后,径至德崖营前。德崖见太祖并无甲士相随,心中大喜,说:“中吾计了。”密令吴通说:“你须如此如此。”便即出营迎朱公。就席把盏,酒至数巡,德崖因说:“滁阳已募,兵权无统,以义论之,应属不才掌管,故借此酒相烦。”太祖说:“先王有子继统,兵权还该彼掌握。今都统既欲掌时,某回城启知和阳王,即当请在此事。”德崖大喜。孙和思量:“朱君才智过人,此言必诈。”把眼觑着吴通。吴通持杯、剑在手,说道:“小将有杯、剑二件,系周穆时西域献来,名“昆吾割王剑、夜光常满杯”。此剑切工如泥,这杯为白玉之精。向天比明,水注便满,香美且甘。称为“灵人之器”。小将愿持杯为寿,舞剑佐欢。”说罢,便将杯献在太祖面前,拔剑起舞,渐渐逼近太祖。吴祯看他势头不好,掣开佩剑,大叫道:“我剑也不弱!”便飞舞过来,一剑砍去,把吴通砍做两段。旁边吕天寿见杀了吴通,也拨剑砍来。吴祯将身一跳,跳上二三人高,把那剑从空而下,吕天寿的头早已滚下来。吴祯杀了二人即一手提了剑,一手抠了德崖腰带叫说:“德崖,你何故如此无礼,设计害我主帅,即须亲送主帅出营,万事全体;不然,以吴、吕二人为例!”德崖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便说:“将军体怒,即刻送主帅策骑先行。”吴顿约太祖去远,才放了德崖的手,说:“暂且放你回去。”即追马保着太祖而行。后人有诗叹赞?   兴隆会上凛如霜,此处吴祯武勇强。   剑劈吴吕头落地,华名应与海天长。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孙德崖计败身亡   却说德崖自知计败,便率精锐数千,四下里从小路追赶。早有李善长传令胡大海前来救应,恰好撞着德崖,便大叫道:“德崖那里走?”德崖措手不及,被大海砍做肉酱,造次中逃走了孙和。大海、吴项保了太祖人和阳,众等迎接入帐,都说:“主帅受了惊恐。”太祖因说:“若非吴祯几乎不保。”备说了会上事情,众将皆称吴祯真是虎将。太祖赐吴祯白金三百两,大海白金一百两。大海不受,但说:“主帅向曾有说,得首功者为正先锋。今日诛了德崖,望主帅不食前言。”太祖沉吟不语。徐达说:“君虽诛了德崖,尚未为克敌之大,若常将军今日去亦能成功。”众人都说:“徐元帅说得极是。”大海方受赏。   话分两头。却说巢湖水军头领俞延玉,有三个儿子:长名通海。次名通源、第三的名通渊。他三个俱管力异常。能在水中伏得八九个昼夜。大的通海,惯耍一个流星锤,索长三丈,转转折折,当着他粉身碎骨。人便有四句口号:   一个金锤忒煞精,飞来飞去耀星明。   忽朝水低轰雷振,搅得蛙龙梦不成。那次子通源,使一条铁铜,锋锋有声。小时忽下江中洗澡。陡然云雨四合,水中只见癫头重开了个大口,竟来吞他。他手中并无别物,却打一个没头拱,直至水底,摸着四五尺长一块条石,他便担在肩背上,一步步儿踏上水面。那癫头量正张开四爪,抢到前面,通源叱咤一声,将那石头砍过去,谁知那重的头颈,仰得壁直,凑着石上顽锋,竟做两段,满江中都是血水。岸上人不知通源在水中与重交战,只见满江通红,惊得没做理会。歇了半个时辰,通源慢慢地将重从水中拖到沙边,便把身跳上了岸,拿条索子缚了重脚,叫岸上人拽替上去。那岸上张三、李四、王二、沈六等十来个,那里拽得动。通源说:“你们好自在货儿,只好吃安耽饭,这些儿便拽不起。”从新自来,把那重如拾芥一般,提上岸去。那些闲汉说:“俞二官人,活的都砍了,我们死的都拽不动,却也好笑。”有人歌道:   江中忽起一条富,闪烁风云雷雨翻。却通通源水底石。呜   呼一命在水边。富也富、冤也冤,我们十来个扛勿动,被他一   人一手便来牵,真个是天旋地转气轩轩。   还有那第三个通渊,越发了得,每手用一把耀叠韭边刀,那刀用开来,二丈之内,令人仁身不得。曾到江边金龙四大王庙中赛神,那庙前路台上,原铸有铁炉一鼎,有等闲不过的,说:“这等东西,又无关组,又无把柄,有人捧得动,输与银子十两。”那通渊时只一十四岁,心里想道:“这些儿担不动,恰像终日舞灯草过日子。”走到庙中,虔诚完了神愿,正好来到台上烧纸,只见十五六个好汉,来抬那炉,都抬不动。通渊竟要来拿,看了他们行径,又恐怕掇不动时,反被耻笑。仔细思量,必竟有斤两数目,铸在上面,近前看得分明。又走过去想道:“只是一千斤,该托也托得起。”便走到后殿,先把别样试试看。抬头一望,却有两个大石狮子,在后边雨道上石栏杆边。悄悄的脱下长袍,趁人不见,把左边石狮子一托便托在左手里,颠上几颠,说道:“约有千斤还多些。”轻轻的便安在地下。再将右边狮子也托一托,正托在右手上,估估斤两,未及放手,只见一个人大叫道:“前上殿二三十人弄不得一个香炉,这俞三官十四五岁一个儿,把石狮子颠来颠去,你们好不羞杀。”道犹未了,这些闲汉都来看。通渊只不做声,把那石狮子连忙放在地下,穿上长袍,望山门外走出去。这些人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俞三官你何故不做个把势我们看看。”那些人拦了又阻,阻了又拦,恰好父亲俞廷工走来,看见说“三儿,你何故被这些人拦阻?”通渊说:“我自在后殿把石狮子托托耍子,不知他们何意拦阻。”那些人便向他父亲备说了原故。廷工便开口说道:“既如此,你便摄掇把他们看看何妨。”通渊被父亲劝不过,只得走向殿前,把只手托了铁香炉,便下路台,那些人喝采,如雷震耳。通渊又托上路台,如此三遍,轻轻的放在台下便走。却说管庙的长老,埋恐众人说:“俞三官又去了,这炉又不放在台上,如之奈何?”那些人说:“不要紧,我们几十人包抬齐整还你。”呐喊一声,齐将手来抬,谁知地下是糊泥,这炉越抬越陷下去了,几十个人说:“求求张良,拜拜韩信,还须到俞宅劳小官人走一遭。”这些众人说说笑笑,走到俞宅,见了俞妈妈,说了缘故。妈妈笑道:“这个小官人倒会耍人,劳你们远远的走来接他。方才他到后园舞刀去了,你等可到后面见他,他决然肯去。”众人来到后园恳求。通渊只是个笑,也不应他们,大步到庙,仍将手托起香炉,依旧放端正了。惊动得合州县人,那个不敬他。人也编个歌儿《乌悲词》喝采他说:   俞家又生了个熊黑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手托千   斤,奇打希,希打奇;甚差池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举   起香炉不费力呀,忒也希奇。佛前狮子,希打奇,奇打希,任   施为呀,忒也希奇,呀,忒也希奇。他父亲做个头领,并三个儿子,率副将廖永安、廖永忠、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碱等,初投个师巫彭祖。后来彭祖被元兵所杀。庐州左君弼,便以书招降廷玉等一班水军。廷玉等谅君罚不是远大之器,不肯投纳。君弼因统兵来攻,廷玉等累战不利,受困在湖中,因集众将图个保全之计。俞通海说道:“今江淮豪杰甚多,不如择有德者附他,庶或来救,不为奸邪所害。”廖永忠便说:“徐寿辉、张士诚、刘福通、陈友定、方国珍、明玉珍、周伯颜、田丰、李武、霍武、皆是比肩分居的。”赵庸说:“此辈俱贪欲嗜杀,鼠窃狗盗之徒,怎得成事!我说一人,你们肯从么?”正是,知君多意气,仗剑且相投。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牛渚渡元兵大败   却说俞廷玉问话将:“谁处可投?”廖永安数出多人,俱是贪财好色的,那里是英雄出世之主。赵庸说:“我闻和阳朱公,仁德无双,英雄盖世,且将勇兵强。若是投他,他必来救应,可解此危,诸公以为何如?”众人齐声道:“好!”因作书,遣人求救,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与诸将会议,说:“此处虽得暂驻,然后群雄肘腋,非用武之场,必择地方可攻守。”冯国用说:“我看金陵乃龙盘虎踞,真圣主之都,愿先取金陵,以固根本。”太祖说:“我意亦欲如此,但渡大江,必须舟揖,且钱粮不济,奈何!”正商议间,忽报巢湖俞廷玉等遣人持书来见。太祖拆开看本,书中说道:   巢湖首将俞廷玉,并男通海、通源、通渊;稗将廖永忠、永   安、张德兴、桑世杰、华高、赵庸、赵裁等,书呈朱主帅台下;   玉等向集湖滨,久闻仁德,冀居麾下,不意左君弼累以书招,恨   玉不从,率兵围困,廷玉等,敢奉尺书,上干天威,倘振一旅,   以全万人,所有战舰千余,水兵万数,资储器械,毕献辕门,以   凭挥令。誓当捐躯报命,伏维台亮。   太祖得书,与诸将会议,李善长说:“久闻他们为水军骁骑,今危急来归,若以兵去援,必效死力。且借之以取金陵,此天所以助主帅也。”太祖因召使者到帐下,问他名姓。使者答道:“名韩成。”太祖说:“即阳发兵汝可为向导。”遂留李善长、李文忠等守和阳,总理军务。自率徐达、胡大海、赵德胜等,领兵四万,直抵桐城,进巢湖口。君弼因太祖兵到逃去,俞廷玉迎太祖入寨,备陈归顺无由,蒙提师远救,思实再生。太祖慰恤倍至,驻兵三日。忽报左君弼勾引池州城赵普胜一支兵,截住桐城闸;一支兵,截住黄墩间。又引元将蛮子海牙,领兵十万,扎住江口,势不可当。太祖大惊,因上水寨,登敌楼观看.果见兵寨数里,施旗蔽天,金鼓雷振。太祖顾徐达道:“此君弼调虎离山之计.引我人湖,顿兵围绕,奈何,奈何!”胡大海答道:“主帅勿忧。主帅可领众将压阵,臣愿当先,只须此斧.可破贼围。”太祖说:“不然,贼兵势重,你我纵可冲阵而出,部下兵卒何辜,还宜再思良策。”徐达说:“必须一人密从水中上和阳,调取救兵,内外夹攻,方能出去。”只见韩成说道:“种将愿往。”太祖即修书付与,吩咐速来,毋得误事。韩成出了水寨,抄巢湖口人江.从牛渚渡河,在水中行三日夜,方得上岸,直抵和阳。见了和阳王,递了太祖的书。李善长说:“即须发兵去救!”传令邓愈为正元帅,汤和为副元帅,郭英为参谋,常遇春为先锋,耿炳文为掠阵使。吴良、吴祯、花云、华云龙、耿再成、陆仲亨,皆随军听用,率兵五万前进,其余将住,与朱文刚、朱文逊、朱文英,率兵保守和阳。众将领兵至江口,与蛮子海牙对阵。邓愈列阵向前,蛮子海牙急令番将二十员迎敌。尚未及前,先锋常遇春挺枪奋击,元兵阵上如摧枯拉朽,那个敢当。邓愈等催兵并杀,蛮子海牙大败,遂过了牛渚渡。各部将士,都去收拾元兵所弃马匹、器械、粮草、辎重。止有汤和使帐下兵卒,只砍沿岸一带芦苇、美草,使绳索一一缚成捆束,共约有千余担。常遇春问说:“要他何用?”汤和对说:“夜间亦可备明。”那时聚集船只,共计一千有余艘。邓愈便令分为五队:邓愈居中,汤和居左,郭英居右,耿炳文压后、常遇春当先,齐往巢湖进发。探子哨知信息,报与赵普胜,普胜遂与左君弼说:“你可领兵当俞廷玉辈内冲,我当领兵拒常遇春等外患。”君弼自己整齐船只,截住桐城闸,不题。普胜领了大船五百只,排开阵势,遇春便挺枪来杀,两下交兵。正是:   浪叠千层龙喷海,风生万壑虎吟山。   却说那普胜的战船高大,又从上流,乱把石炮打来,苗叶枪替那箭,像雨点的飞去飞来。朱兵船小,又无遮蔽,不能前进。常遇春正在烦躁,只见汤和领了十数只中样大的船,船上皆把牛皮张定,那些箭石虽然来得猛密,粘着软皮,都下水去了。每船上用水手五十人,齐把那芦苇、莽草点着,恰遇西北风吹得十分紧急,汤和便叫众军放火。那赵普胜的船,都是蔑章竹篷,引火之物,朱兵火箭火炮,飞星放去,便烧起来。风又大,火又紧,哈喀喇喇,把那二百余只船,不过两个时辰,焚毁殆尽。这边众将乘火奋击,贼兵大乱。那普胜只得驾小船向西北上逃走。常遇春恰从上流赶来,大喝一声,把他的兄弟赵全胜,一刀砍落水内。普胜拚命的摇船,径投薪州徐寿辉去了。邓愈叫鸣金收军,共获战船七百余只,刀杖、器械不计其数。邓愈说:“今日之捷,是汤和居首。”汤和拱手,说道:“此是朱元帅天威,众将虎力,与和何干?”常遇春说:“我早来见汤公,命军卒束草,只说备明,岂知有此大用。公何不早言之?”汤和说道:“机谋少泄,恐反不成。”众将称善。邓愈说:“兵贵神速,乘此长驱,种左君弼无备,一鼓可擒也。”便都即刻解舟,顺流而下。   此时太祖被困日久,苦无出围之计,只见哨子来报,汤和等连破海牙、普胜等寨,已将至桐城问了。太祖大喜,即同众将登敌楼观望,果然西北角上大队人马杀来。太祖吩咐:“我们便可从里面冲杀出去。”当下徐达、赵德胜、胡大海,共领兵五万,大小船约二千零四十余只,列成队伍,竟冲出来。喜得左君弼船大,不利进退,赵德胜便以小船对战,操纵如飞。廖永安又绕出其后,两下夹攻,君湖大败。永安直追至雍家城下,奈贼党萧罗,率众舍命而来,箭石如飞蝗雪片,那永安鼻中,中了冷箭,便叫道:“大小三军,更宜努力!”遂将身跳出船头,死力督战。便活捉了萧罗过船,敌人不战而走。   却说邓愈所统大兵,未得人江,太祖船只尚拥溪内,彼此都无策可施。恰好大雨连落十日,看那水势滔天,廖永安喜说:“乘势越山可渡。”中间有一条大洞,断开山岭,山脊上有清阳桥,这些小船尽皆过涧。太祖所坐战舰,正忧难过,意欲弃舟,另坐别船,永安呐喊一声说:“圣天子百神护卫,桥神自有灵效。”只见那船倏忽间,乌云绕转如飞,从洞里穿过,一毫不差些须,遂人大江,与汤和等相会。太祖备说了被困的事,且慰劳诸将远征,吩咐筵宴称庆,就与新来诸将相叙。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常遇春采石擒王   却说太祖出得湖口,与水陆众将聚毕。自此,大将、步将、骑将、先锋将、水将,都已云集。便留步军一万。战船五百,与俞通海、廖永安二将,在牛清渡扎营操演,其余将士,尽随至和阳。正是:“鞭敲金橙响,齐唱凯歌还。”不一日,来至和阳,即欲提兵过江,取金陵为建都之计。和阳王依议,乃留朱文正、朱文逊、朱文刚、朱文英、赵继祖、顾时、金朝兴、吴复等,统兵一万,保守和阳,其余人马,俱随太祖即日引舟东下,向江口进发。恰喜江风大顺,征帆饱拽,顷刻到牛渚渡。俞、廖二将迎接,说道:“蛮子海牙屯兵南岸采石矶,阻截要路,势甚猖撅,如之奈何?”徐达说道:“兵贵神速,乘此顺风明月驰行,淬然而至,彼必措手不及。”遂分战船为三路:太祖居中队,领战船七百只,郭英为先锋;徐达居左队,也领战船七百只,胡大海为先锋;李善长居右队,也领战船七百只,常遇春为先锋。掩旗息鼓。那时月明风顺,水溜江深,这战船如飞驰驶,比至五更,竟到采石矶。元兵哨马报知蛮子海牙,他便挚兵而待,那矶土刀枪麻列,族旗云屯,水上战船如织,两军相去不及三丈,便摆开阵势。郭英领长枪手,奋勇争先,将及上矶,谁想上面矢石星飞雨洒将来,士卒多伤,不能前进。太祖传令胡大海、常遇春说:“二公先锋定在今日,有先登采石矶者,即正先锋。”大海大喜,意在必登,率众向前。谁想岸上炮弯较先更急,大海力不能支。遇春乘快船后至,便领防牌、神枪手,奋力冲至矶下。元兵见朱兵近岸,炮箭如飞蝗的放来,防牌也不能遮,神枪也无可用,众兵亦欲退后。遇春大叫道:“取不得采石矶,誓不旋师!”便舍舟提牌,挺枪先登。那矶在水面上,约高二丈有余。矶上元将老星卜喇正用长矛戳下,遇春便用右手拿住防牌,护了矢石,把左手便捏住矛杆,就势大叫一声,从空直跳而上,就撒了防牌,将枪刺了老星卜喇。三队军士,看见遇春登岸,各催兵鼓噪而登,元兵弃戈奔走,死者不可胜数。蛮子海牙收拾残兵,退驻西南方山。太祖就于采石矶安营,众将各各献功。太祖便说:“常将军奋勇争先,万将莫敌,攻克采石矶,特拜为正先锋。”遇春叩谢,惟大海有不平之色。太祖又说:“此举非独崇奖常将军,正以激励诸将。”大海气方平妥。   是夕,屯兵矶上。正值新秋,月色如画,众将在帐前共玩明月,尽欢而散。次早,拔寨直抵太平城下。郡将吴升闻知,便开西门纳降。太祖说:“久闻汝是江左名贤,今日相见,犹恨晚也。”即耀为总管。吴升俯伏谢恩说:“主帅如此恤民抚士,无征不服。”太祖遂命善长揭榜通衡,严禁将士剽掠,城中肃清,便进城抚恤士民。恰有元平章李习,率众来见。习本汉人,博通经术,看得元纲不振,特来投见。太祖说:“太平谁是贤才?”李习对说:“有一人姓郭名景祥。又一人姓陶名安,字立敬,少年敏悟。他年少时,邻近有个土地庙,前通大河,后接深巷,神明极灵。那庙祝先一夜梦见土地对他说:“明日河中有一件异样的事:其中有一人不久便当辅佐真主,安邦立国,你可十分恭敬他,便留在庙中攻书,不可有误。次日,庙祝绝早起来,呆呆的等到日中,也无人来,也无异样的事。庙祝对众僧说:‘大分是个春梦。’正说间,只看见对岸十数个小孩儿,止约有十来岁,在大树底下趁着晴明,猜三角五,翻筋斗,叠灰堆耍子。不知那处,忽然从河中溜过一株紫皮大树来,那大树又叉丫丫,一些枝叶也不曾去。这十数个孩子,便把一条竹竿到河边搭住那树,那树在水中如解人意,竟贴岸边来。这些孩子,都把身坐在上面,有一个略大些的,把那竹竿在水中撑来撑去,正如船中坐定,说说笑笑,拢了又开,开了又拢,却有十数次。只见一个孩子,在树上立起身来说:‘偏你会撑,我也会撑撑耍子。’那大些的孩子说:‘使得使得,我正撑得没力气哩,让你耍耍。’那孩子按过竹竿在手便撑,方撑得到河当中,倏然间四边黑云陡合,大雨倾盆。那孩子慌了,流水的持命要撑拢来,冤家的竹竿陷在泥中,再拔不起。顷刻间,那树头动尾摆起来,竟如活龙在水中游来游去,吓吓有声不止。那雨越落得大,把十数个孩子,都荡在水中,没了性命。只有一个穿着一领紫色袍,缚住了树枝,任他颠颠倒倒,只不放手,竟随风浪过庙岸边来,大叫救人。那些僧人,立在山门屋下,望见,便往雨丛中赶去,扯得他上岸。转眼之间,那树也不见了。庙祝暗思道:‘昨日神明嘱咐,是这位了。’便问孩子:‘你是那村小官人,姓甚名谁,因何到此顽耍?’那人便对说:‘我姓陶名安,是对河陶家村里住。’自后,庙祝便留他在庙读书。近来果是知今达古。那徐寿辉、张士诚等皆慕他的名,遣人来请,他也不屈节轻仕。”太祖说:“我也素闻他名字,你便可同孙炎去请来。”不知肯来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陈也先投降行刺   却说李习荐了陶安,太祖便叫孙炎同去请。二人叫探子探得陶安在村中开馆,便径到馆中来访。三人叙礼毕,备说太祖礼贤下士的虚怀。陶安便整衣襟,同二人来帐中参见。太祖见陶安儒雅,大是欢喜。陶安见太祖龙姿风采,也自羡得所主,便说:“方今豪杰并争,屠城攻邑,然只志在子女玉帛,曾无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威不杀,此应天顺人之师,天下不难平也。”太祖因问:“欲取金陵,何如?”陶安说:“金陵古帝王之都,虎踞龙蟋,限以长江天堑,据此形势以临四方,何向不克。此天所以助明公也。”遂拜陶安为参谋都事。   次日,太祖与诸将计议,起兵进取金陵。忽报元将陈也先,领兵十万,分水陆来犯太平,报滁州之仇。太祖命徐达等防御。徐达出帐,吩吩常遇春、汤和二将,先领兵一支,往南门攻他水军。自家便与邓愈、胡大海等将,率兵五万,出城北门,挡他陆路。两军对围,徐达正欲亲战,只见胡大海挺斧径奔阵前,与也先对战,未分胜败。忽听元兵阵上,大叫:“待吾斩此贼,与父亲报仇!”大海看时,恰是孙德崖儿子——前日逃走的孙和。大海便放出平生气力,独来战他。只见陈也先二子陈兆先、陈明先及韩国忠、陶荣四人,又来夹攻。阵中早有华云龙、郭英、邓愈、花云向前敌住。恰有常遇春、汤和已攻破了水寨,领着部兵,绕出其后。贼兵见势头不好,矢石交集,汤和被矢中了右臂,却杀气益厉,贼兵各弃甲而走。胡大海赶上,将孙和一斧砍倒。陈明先措手不及,被郭英刺死于马下,踏做肉泥。华云龙飞剑斩了陶荣,死者不计其数。陈也先单骑望西逃走,被遇春截住去路,也先便下马拜降。只有陈兆先与韩国忠,引残兵奔回方山寨,不题。徐达命鸣金收军入城,众将恰拥也先来见太祖,也先连连叩头说:“愿饶草命!”太祖便授也先千户之职。冯国用密言道:“稗将看此人蛇头鼠耳,乃无义之相,不可留于肘腋之间;还当斩首,以除奸患。”太祖然其言,又思:“斩降诛服于义不当。”次日,乃宰牛马,与也先献血。也先誓道:“若背再生之恩,当受千刃之惨。”太祖仍令统其所部。自此也先虽有异图,然冯国用时时防备,竟不能为害。   一日,太祖遣徐达为元帅,华云龙为副将,郭英为先锋,领兵三万,攻取傈阳等处。那也先见众将俱各分遣,遂乘机带了利剑,摹夜潜入帐中,看那守帐军卒,又皆酣睡。太祖正在胡床,眠来睡去,再也睡不着,忽觉耳中说:“可快起来,可快起来!”虚空似被人扶起一般。心中正起骼突,只听得帐门外呀的一声响,太祖便跳将起来,闪在一处。也先便仗剑砍中床干,知太祖已不在床,遂绕帐乱刺。太祖恰欲出来,又恨无寸铁在手,正急间,忽听帐外人马驰骤,正是冯胜、冯国用,夜哨巡来。太祖大呼:“有刺客在帐!”二将急人擒拿,也先这时,早已从帐后潜逃在外,径奔他儿子兆先去了。国用等通帐寻觅不得,便说:“此必是陈也先、主帅可传令召他入帐议事。”众军回报,已不见了。国用便说:“稗将向谓此贼是无义之徒。今敢如此,誓必杀之,以报主帅。”   至晓,太祖正欲暂尔歇息,待徐达等众兵回时,方图南进,忽江南巡卒来报,蛮子海牙领兵十万,连营采石矶,挡住江口。陈兆先领兵五万,挡住方山路。朱兵南北不通,粮草断绝。太祖大惊,说:“我将士渡江,其父母妻努,皆在淮西,今元兵阻路,是绝我咽喉之地,当用何计破之?”李善长说:“他二人连兵来寇,若攻其一处,彼必互相救应,便难取胜。可传令着汤和、李文忠、胡大海、廖永安、冯国用等领兵二万,去攻方山。神将与众将保主帅领兵攻采石矶。”太祖允议。遂分兵与汤和等去讫。太祖说:“采石矶虽离不远,先须设寄兵以胜之。”常遇春便向太祖耳边密密的说了几句话,太祖点头说:“好,好,好!”便传命唤耿炳文、陆仲亨、廖永忠、俞通海,入帐听令。四将受令,各自依计而行。只见常遇春率精锐三万,径抵采石矶。哨见元兵尽地而来,蛮子海牙横如早先出马,遇春骤马对海牙说:“你不记昔日牛渚、采石之败乎,还来怎么?”海牙也不打话,舞如直取遇春。二将战未数合,遇春把身横困在马上便走。海牙只道朝刺伤了遇春,负痛而逃,便望南催兵,只顾赶来。约近十里地面,遇春把号带一拈,忽树林中炮声连天,金鼓大振。海牙急令后兵速返,说未罢,只见耿炳文、陆仲亨在左边杀来;俞通海、廖永忠,在右边杀来;常遇春复转过马来,直捣中间;太祖又引大兵团团围住,似铜墙铁壁一般。海牙前后受敌,势力难支,逃到东,东无去路;回到北,北是迷途。正是:   金盔晃晃,背在肩头,好似道人的药葫芦;铜甲铃铃,挂   着几片,一”打渔的破线网。丈八长矛,止剩得半条没头的画   棍,只好打草惊蛇;满筒铁箭,惟留得一个滑溜溜的竹管,止   堪盛酱盛盐。雕弓半折,将来弹不动棉花;护镜亏残,拿去照   不成脸嘴。只得突围走至江滨,浮舟逃走。遇春、邓愈合兵追赶,更喜顺风,便令将薪草灌了松油,致炮于其中,乘风放火,烈烈的趁着风,飓飓的吹着火,把那海牙的水师并舟筏,一时烧尽。廖永忠、王铭等生擒吴长官辈头目十一人,溺死者不计其数。海牙正坐着小船脱走,忽见上流大船三十来只,也无旗号,向东而来。海牙只道是本军,大叫救应。只见船上一个将军,锦袍、金甲,拈了弓,搭上箭,一箭射来,那海牙应弦而倒。将那残兵杀死殆尽。   自此之后,元人再不敢有扼江之战。后人看此,有一篇古风喝采他:   凉风嘘碧海,薄雾喷长天,莽苍江色何茫然。氓峨之流奔   腾,急走几千里,峻峨战舰凌江烟。江烟乍开杀气起,离魂愁   魄傲波底。剑上斑斑血溅衣,旗旗拂拂霞浮水。夹岸金鼓声不   停,恍饱水底恢龙惊。增奴错认援兵集。谁测阎罗江上迎。左   手开弓右挟矢,飞来胸前才一指,复然公地渺知无,任是英雄   今已矣。挺戈纵杀日为昏,直欲旋乾且转坤。试究根苗谁者子?   星日乌精沐氏孙。沐家孙子真奇杰,北净胡尘南靖粤。但愿山   河带确券书新,永体金设无少缺。太祖便令鸣金收军,诸将各自献功。只见那将也收船拢来,合兵一处。不知太祖看了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定金陵黎庶安康   却说常遇春大破了蛮子海牙,那海牙正坐小船,向北而走,只见战船三十余只,忽从东下,朱文英将海牙一箭射死。常遇春收兵江口,即向太祖前拜倒,说道:“朱文英适领兵哨江,凑遇海牙船到,把箭射死了,特来献首级。”太祖大喜,升遇春为行军大总管之职。回兵太平,吩咐与众将筵宴。筵上唤过朱文英来,说:“你本是凤阳定远人,沐光之子,沐正之孙。因尔父与我交厚,不幸早亡,母亲亦随丧,就将你寄养于我。彼时尔方十岁,不觉已是九年。今尔英勇善武,与国建功,吾不忍没耳之姓,可仍复姓沐。异日立大功,成大用,可与尔祖父争光。”因赐名沐英。英再拜叩首谢恩,不题。   却说汤和等引兵进攻方山寨,扎寨才定,只见那刺贼也先,挺了枪飞也似杀出来。阵上廖永安见了他,怒从心上起,便骂道:“你这不忠、不义的贼,主帅待你不薄,你却忍行伤害之事。还有何面目来战!”两马搅作一块,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战上三十余合。永安起个念头说:“我若再在此与他战,他阵上必然有帮手杀出来,我怎的捉住他?不如放个破绽,待这厮奋力来追赶,我恰好拿他。”便往北路而走,那也先纵马赶来。不上三里之地,永安大叫一声,说:“你来得好!”把那马一带,挺着长枪,突地转来。那也先却把身一扭,避那枪头,谁知身子一侧,侧下马来,凑巧脚镫缠住了一只脚,被马横拖倒扯。永安一枪正中其心,手下的兵卒,向前乱砍,也先即时死去。陈兆先因率众而降。汤和领了兆先来到太祖跟前,说道:“望主公不记伊父昔日之罪,以安归顺之心。”太祖便说:“天下有福的,虽百计不能害之;况古人说:‘罪人不孥。今兆先既诚心款服,吾岂念旧恶哉!即可令他入见。”兆先进帐叩头,说:“臣系叛臣也先之子,愿受诛戮。”太祖又说:“大丈夫存心至公,何思报后。尔果同心协力,以救生民,他日功成,富贵与共。”即授千军长左军掠阵头目。便命冯国用选精锐五百,听其挥使。五百人多疑惧不安。太祖熟视军情,是日即唤兆先同五百人上宿护卫,旧军尽退在外,独留国用伴卧榻前。太祖解甲熟睡达旦。五百人个个安心,都道是天地父母之星。   次日,徐达等攻取保阳等县,全军而回。太祖便议取金陵之计。那金陵地方,元朝叫文臣达鲁花赤福寿、同武将平原指挥曹良臣把守。二人闻知兵至,曹良臣同福寿说:“和阳兵来,势如破竹。公为文臣,可坚壁固守。我当率兵死战,以保此城。我闻兵法说:‘军行百里,不战自疲。’彼今远来,今夜乘其不备,先去劫寨,必获大胜。”福寿说:“此计大妙,只待晚来,依计而行。”   却说太祖兵至城下,在北门外安营。那元将却不肯出兵。太祖对徐达说:“彼必度吾疲惫,今夜决来劫营,须宜预备。”徐达对说:“主帅所见与达暗合。可令各军,俱在远处埋伏,只留一个空营。敌人一至,放炮为号。”吩咐已定,那曹良臣果然更深时分,领二万兵出凤台门,衔杖疾走,直至营前。只听得营鼓频敲,那些军士俱拦路熟睡。良臣大喜,即领兵并力杀入营来。谁知:“地上插旗惟伏兔,营中点鼓是赢羊。”却是一个空寨。良臣知中了计,急令退兵,忽听帐外一声炮响,四下伏兵并起,把良臣二万人,困在核心。徐达便令旗牌官执了令旗,四下大叫:“劫寨元将,不必冲阵,今和阳朱主帅率精兵二十余万,围得似铁壁铜墙,若来冲阵,徒伤士卒。我朱主帅圣仁神武,宽厚聪明,若降的自有重用。尔等将士,各宜自思。”良臣正在犹豫,那些头目便说:“昔蛮子海牙,有舟师二十万,三战皆亡;陈也先有雄兵十五万,一战而毙。料今日势必不赢,望元帅开一生路,乘机就机,以活二万人之命。”良臣便令小卒对说:“和阳兵!且待到天明,当得投降。”太祖与徐达说:“彼欲迟迟,恐是诈语。”徐达说:“我军紧围,虽诈何为。”顷之,东方渐白,徐达单马向军前说道:“元将可速投降,免受伤杀。”良臣问道:“公是何人?”徐达说:“我是主帅帐前副元帅徐达。”良臣说:“我也闻朱主帅名誉,人皆以圣主称之,若得一见,果如所誉,便当率众投降。”太祖闻说,即至阵前,免胄示之。良臣见太祖龙眉凤眼,禹背汤肩,便丢去了手中长矛,率众拜降,说:“久慕仁德,多缘迷谬,归顺无阶。今幸宽宥,当效死力,以谢不杀之恩。”太祖便将部下士卒,散与各将调遣,乘胜引兵围困金陵城。   福寿见良臣被困,因率兵登城死守。徐达等四面围拢。城上矢石如雨的下来,那里近得前。一连围了半个多月,不能遽取。常遇春率精锐架起云梯,向凤台门急攻。冯国用又领兵协助,城内便不能支。遇春挺枪先登,三军乘势而入。福寿恰向北拜了四拜,哭说:“吾为国家重臣,不能固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言讫,遂拔剑自刎而死。太祖进城,便谕官吏父老道:“元失其政,所在纷扰,兵戈并起,生民涂炭。吾率众为民除乱,汝等直各安职业,毋怀疑惧。”当日,吏民大悦,且更相庆慰,遂改为应天府。共得兵士五十万。因立天兴建康诩天元帅府。怜福寿死得忠义,以礼殡葬,敕封凤台门城隍。至今香烟不绝。仍优恤其妻子。即遣使迎和阳王迁都金陵。   不一日,王到金陵,太祖率诸将士朝见毕,王大悦。奉太祖为吴国公,得专征伐。置江南行中书省,把主帅总事,以李善长为参议官。郭景祥、陶安为郎中,分房掌事。置左、右、前、后、中翼元帅府,进李善长左丞相,徐达总督军马行军大元帅,常遇春前军元帅,李文忠后军元帅,邓愈左军元帅,汤和右军元帅,胡大海提点总管使,张彪、华云龙、唐胜宗、陆仲亨、陈兆先、王玉、陈本等,各副元帅。太祖既掌征伐,日命诸军将,统后以征不服。一日,问曹良臣说:“金陵人物之地,公等守此土,当为我举之。”良臣说:“自今乾坤鼎沸,盗贼如麻。凡豪杰勇士,皆挺身以就群雄;那贤达之士,又韬光以观世变,此处恰不闻得。只知有一个人,小将曾闻得他。”不知国公心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古佛寺周颠指示   却说太祖新受王命,拜为吴国公,便问曹良臣道:“金陵有甚贤才,烦君推举,我当以礼往聘。”良臣答道:“恰是未闻有人,只有一个姓宋名濂,又不是金陵人氏,乃是金华人。一向闻得他有王佐之才,国公何不去请他来,合议天下大事。”太祖说:“我耳中也闻得有此人,但不知何人可去请他。”只见帐下孙炎挺身出道:“卑职愿往。”太祖大喜,嘱咐孙炎去请,不题。   却说处州有个青田县,那县城外南边有一座高山,俗名红罗山,妙不可言。怎见得他妙处,但见:   层岗叠岭,峻石危锋。陡绝的是峭壁悬崖,逶迤的是岩流   涧脉。蓊翳树色,一湾未了一湾迎;潺骤泉声,几派欲残几派   起。青、黄、赤、白、黑,点缀出嫩叶枯枝;角、微、羽、官、   商,唱和那惊湍细滴。时看云雾锁山腰,端为那插天的高峻;常   党风雷起岭足,须知是绝地的深幽。雨过翠微,数不尽青螺万   点;日摇(赤页)萼,错认做金帐频移。只因这山,岩穴甚多,内藏妖精不一。闻说那个山中常有毒气千万条出来,或装做妇人去骗男子,或装做男子去骗妇人。人人都说道有个白猿作怪,甚是没奈何他。恰有元朝的太保刘秉忠,他的孙儿名基,表字伯温,中了元朝进士,做高邮县丞。将及半年,猛思如今英雄四起,这个官那里是结果的事业,便弃了官职回乡。每日手把春秋,到这山下拣个幽僻去处,铺花茵,扫竹径,对山而坐,观书不辍。将近年余了。忽一日崖边豁地响了一声,只见石门洞开,可容一人侧身而进。那伯温看了半晌,便将书丢下,大步跨入空谷中。却有人大喝道:“里面毒气难当,你们不可乱进。”伯温乘着高兴,只顾走进洞中,漆黑难行,有好几处竟是一坑水,也有几处竟如螺蛳湾。伯温走了一会,正在心下狐疑。转弯抹角,却透出一点天光来。伯温大喜,暗想:“此处必有下落了。”又走了数百步,忽见日色当空,天光清朗,有石室如方丈大一个所在。石室上看有七个大字道:“此石为刘基所破。”伯温心知此是天意,令我收此宝藏。遂抬个石子,向那石上猛击一下,只见毫光万道,即时裂开,一个石函中有朱抄的兵书四卷。伯温便对天叩谢,将书藏在袖中。正欲走出,忽听得豁喇一声,枯藤上跳出一只白猿来,望着伯温张开了口,扯开了脚,竟要扑上来。伯温大喝道:“畜生,天赐宝贝,原说与我刘基的,你待怎样!”那猿便敛形拜伏在地,忽作人言说:“自汉张子房得黄石公秘传之后,后来辟谷嵩山,半路中将书收藏在内。便命六丁、六甲,拘本山通灵神物管守。丁甲大神在云头上一望,看见小猿颇有些灵气,便拘我到留侯面前。那留侯却把手来打一个圆圈,许我在此,只好到山上山下走动走动,再不得出外一要。今日,天意将此书付与先生,辅主救民,要我在此无用。求先生方便,破开圆圈,把小猿宽松些也好!”伯温便对他说:“天书我虽收得,其中方法,竟未曾看着,待我回家细看,倘其中有破开圆圈方法,我方好放你。目下我如何会得?”白猿只是苦苦哀求,说:“先生此时不放我去,何时再得进来?我从前被留侯拘住时,曾问他何年放我,他便说:‘留着,留着,遇刘方放着。’今日遇着‘刘’,便须遇着‘放’。先生可怜见,宽放小猿,待我游行洒落,遍看锦绣江山,则感恩不浅!”伯温看他哀求不过,便要从抽中扯出天书来看,谁知那衣袖太小,书本过大,只得扯出一本来,将手翻开,恰是落末一本,凑巧簿面写着,拘收自猿,管守天书事情,看到后面,果有打破圈箍,放白猿的神法。伯温心中原要试验一番,却又不解此中咒语,只好将他当书诵读。谁想把宽放他的法儿读完,只见那白猿朝着伯温拜了几拜,竟从山后跳出去了。伯温也不顾他,遂放开大步,复从原路而回。回头一看,那石壁依然合了。伯温一路且惊且疑,方到家中,只听得人说:“山上有白光一条,光中灿灿的恰如白猿一个,奔到淮西那路去了。”不题。   伯温虽得此书,其中旨趣尚未深晓。因历游名山佛寺,访求异人提醒于他。闻说建昌有个周颠,年四十岁,得了颠疾,便乞食于南昌。及到长成,举措诡怪,人莫能识。每常见人,便大叫:“告无平!告天平!”人也解不出。今在淮西濠州山寺。伯温心下转念道:“一向观望天象,帝星恰照彼处,今日此行。正好探听。”遂收拾了琴剑书箱,安顿了家中老少,次日起身。不一日来到濠州,打听周颠下落,人都说在西山古佛寺藏身。伯温便往寺中,见那周颠,身倚胡床,口中念念的看着一本龌龌龊龊、没头没脑的书。伯温近前便拜,说:“请教请教!”那周颠那时来睬,伯温随即诉道:“小可不辞跋涉而来,全望先生指教!”周颠见他至诚,便把那看的书递与伯温,说:“你拿去读,十日内背得出,便可教你;不然,且去,不必复来。”伯温遂接过书来一看,与前石匣中所得的大同小异。是日,就在寺中读了一夜,明早俱觉溜口儿背得,于是携书入见。周颠说:“尔果天才也。”因一一讲论,未及半月,完全通辙。伯温欲辞而行,周颠说:“此术是帝王之佐,值今乱离,匆可磋过。且回西湖,自有分晓。”   伯温别了周颠,来到濠州城,束装起程,便与店家告别。只见店小二混浊浊的自言自语,一些也不对答。伯温焦躁,说:“你这位小官人没分晓,我在此打搅了一番,自然算房钱、饭钱、酒钱还你;你何须卿卿咕咕,不瞅不睬于我。”那小二道:“客官,不是小人不来理值,但只为我主人孔文秀,有个女儿,年方一十五岁,近来为个妖怪所迷,每夜狂言乱语。今日接个医生来,他说犯了危疾,命在早晚,因此怀虑,冲撞了相公。”伯温问说:“什么妖精,如此作怪?我也略晓得些法术,快对你主人说,我当为你除灭。”店小二不胜之喜,连忙进去与主人报知。顷间,孔文秀出来见了伯温,备诉了妖精事情,因说:“相公果若救得小女,便当以小女为赠。”伯温说:“除灾祛患,君子本心,何以言谢。”便叫文秀领了了他到女儿房中,看他光景如何,以便搭救。文秀携了伯温,径到女儿床前,揭起了帐子。伯温轻轻叫道:“可取个灯来,待我仔细观看,便知下落。”正是:伊谁错认梨花梦,唤起闲愁断送春。未知如何捉妖,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刘伯温法伏猿降   话说孔文秀的女儿,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听得伯温说,有除妖之术,不胜之喜,便领了伯温到女儿房中,观看怎么模样。孔文秀说:“我女儿日间亦是清醒,但到得晚间,便见十分迷闷。相公日间看视,尚未分明,还到晚间,方见明白。”伯温说:“不妨不妨。”揭起帐来看,但见:   春山云半蹙,秋月雨偏催。问到无言。苦厌厌。恍似经霜   败叶;愁来吐气,昏迷迷,浑如烟锁垂条。若明若暗的衷肠,对   人难吐;如醉如痴的弱态,只自寻思。花锁千点泪,回云断而   总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梦。扶不起海棠娇睡,村   不上芍药红残。伯温看了一回,竟出房来,对文秀说:“今夜,可将你女儿另移在别处去睡,至夜来我住令爱房中,自有区处。”文秀得了言语,急急安排静室,移女儿别处去睡。将及一更左右,伯温恰到房里,睡在床中,把一口剑,紧紧放在身边。房门上早已贴了灵符,念了咒语。吩咐众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惊动搅扰。房间中止点一盏璃璃灯,也不大明大暗。约莫二更,只听帘拢响处,妖怪方才人门,那符上豁喇喇一声,真似:“霹雳空中传号令,太华顶上拆冈峰。”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温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红罗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温便问:“你如何直来到此?”那白猿叩头谢了前日释放之恩,便说:“近因城外钟离东乡皇觉寺内,有个真命天子,因此各处神祗都去护卫。我那日便斗胆在云中翻筋斗过来,不意今日撞着恩主,望恩主宽恕!”伯温便吩咐说:“我前日为好把你宽松些,谁知你到此昏迷妇女,本该将你斩首,姑念你保守天书分上,放汝转去。以后只许你在山林泉石之间,采取些松榛果实,决不许扰害人家!”白猿拜领而去。伯温次早将此事说与文秀,文秀便将女儿为赠,伯温固辞而去,径到皇觉寺来寻访真主;恰又想天时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道过西湖,凑与原相契结的字文谅、鲁道源、宋濂、赵天泽遇着,便载酒同游西湖。举头忽见西北角上,云色异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韵题诗为庆,独伯温纵饮不顾,指了云气,对着众人说:“此真天子出世,王气应在金陵。不出十年,我当为辅,兄辈宜识之。”众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别。   自此,暑往寒来,春秋瞬息,伯温在家中,只是耕田、凿井,与老母妻儿,隐居邱壑之内,不觉光阴已是十年了。那些张士诚、方国珍、徐寿辉、刘福通,时常用金帛来聘他,伯温想此辈俱非帝王之器,皆力辞不赴。   话分两头,却说大夫孙炎,领太祖的军令,来到金华探访宋濂,那宋濂清洁自高,居止不定:   也有时挈同济寻山问水,也有时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时   冒雪夜行,如剡溪访戴;也有时乘风长往,如出兵千里。心上   经纶,倏忽间,潜天潜地;手中指点,霎时里,惊鬼惊神。腹   中书富五车,笔下文堪千古。那大夫孙炎,到了宋濂住宅,谁想紧闭着门,门上大书数字:“倘有知己来寻,当至台州安平乡相会。”孙炎便勒转马头,向台州安平乡进发。不一日,来到安平乡林莽中,远远望见三个人携手而行,俱戴着一顶四角镶边东坡巾,都著一领大袖沉香绵布六幅褶子道衣。腰间各系一条熟经皂丝绦,脚下都套一双白布袜,端着的是棕结三耳麻鞋。后面又有一个山童,绾一个双丫髻,随常打扮。肩挑着一担琴剑衣包,自自在在的对面走来。孙炎望见举动,不是个村夫俗子形秽,心中想道:“三人之中,或有宋濂在内,也未可知。”便将马拴在柳阴之下,叫从军跟了走来,自家便把巾帻整一整,恰向前施礼,道:“来者莫非是宋濂先生的朋友么?”那三人也齐齐行了个礼。其中一个问说:“尊公要问那宋濂为何?”孙炎看三个虽是衣冠中人,还不知心中怎么,便说:“小生久慕宋先生大名,特来拜谒请教,不意昨到金华,他府上门首大书:‘可到台州安平乡来寻。’故而来此。远望三位丰采迥异,此处又是安平乡,故造次动向。”那人便道:“小生就是宋濂,但从来未识尊面,不知高姓大名?今遇田野之中,又失迎待之意,奈何奈何!”只见那从旁二人说:“今尊驾远来,我们虽要出外访友,然此去敞言不远,便且转去奉陪,再作区处。”孙炎就同三位分宾、主前后而走。那二人也吩咐山童先去打扫等候。但见:   东风芳草径泥香,佳景追游到夕阳。   兴引紫丝牵步障,春怜新柳拂行觞。   夺将花色同人面,望去山光对女妆。   歌吹自喧人意爽,安平相遘且徜徉。   未及半刻,已到书斋,四人逊礼而坐,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良友相逢亦解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应征聘任人虚己   却说孙炎等走到斋中,分席而坐。宋濂对孙炎道:“请问行旌从何而来?高姓大名?不知来寻在下,有何见教?”孙炎便说:“在下姓孙名炎,今在和阳朱某吴国公帐前。我国公只因元将曹良臣以金陵来降,且荐先生为一代文章之冠,故着在下奉迎,且多多致意。凡有同道之朋,不妨为国举荐,以除祸乱。”宋濂便起身对说:“不肖村野庸才,何劳天使屈降。有失迎侯,得罪,得罪。”孙炎因问二位朋友名姓。宋濂说:“这位姓章名溢,处州龙泉人;这位姓叶名琛,处州丽水人。因道合相亲,今因避乱,在此居住。”茶罢数巡,孙炎又道起吴国公礼贤下士,虚己任人,特来征聘的事情,且欲三位同往的意思。宋濂因说:“我有契士姓刘名基,处州青田人。他常说淮、泗之间,有帝王气。今日我三人正欲到彼处相邀,同到金陵,以为行止。谁意天作之合,足下且领国公令旨远来,又说不妨广求俊彦。既然如此,相烦与我同去迎他何如?”孙炎听到刘基名字,不觉顿足,大声叫道:“伯温大名,我国公朝夕念念在口,今先生既与相好,便宜同去迎他。”是晚,筵罢安寝。次日,宋濂仍旧收拾了自己琴、书,打点起身,因与孙炎说:“此去尚有二三日的路程,在下当与先生同到伯温处迎他同来。章、叶二兄,可在此慢慢收拾,待三五日后,亦可起身,同在杭州西湖上净慈寺前,旧宿酒店相会。”嘱咐已毕,孙炎叫从人备了两匹马,叫人挑了宋先生行李,一半往青田进路,一半留在村中准备薪米,等待章、叶二先生,收拾行李,会同家眷,择日起身,一路小心伏侍,不许违误;如违,以军法治罪。此时,章。叶二人,回家整备行李等项,不题。   却说孙炎同宋濂来请刘基。一路风景,但见:   簇簇青山,湾湾流水。林间几席,半邀云汉半邀风;杯水   帆墙,上入溪难下入海。点缀的是水面金光,恰像龙鳞片片;暗   淡的是山头翠色,宛如螺黛重重。月上不觉夕阳昏,归来哑哑   乌鸦,为报征车且安止;星散正看朝色好,出谷嘤嘤黄鸟,频   催行客且登程。马上说同心,止不住颠头播脑;途中契道义,顿   忘却水远山长。正是:   青山不断带江流,一片春云过雨收。   迷却桃花千万树,君来何异武陵游。孙炎因问宋濂说道:“章叶二人,何以与足下相善?”宋濂对说:“章兄生时,其父梦见一个雄狐,顶着一个月光在头上,长足阔步从门内走来。伊父便将手拽他出去,那狐公然不睬,一直走到伊卧榻前伏了不动,伊父大叫而醒,恰好凑着他夫人生出这儿子来。他父亲以为不祥,将儿接过手来,一直往门外去,竟把他丢在水中。谁想这叶兄的父亲,先五日前,路中撞见一个带铁冠的道人,对他说道:‘叶公,叶公,此去龙泉地方,五日之内,有一个婴孩生在章姓的家内,他父亲得了奇梦,要溺死他,你可前去救他性命。将及二十年,你的儿子,当与他同时辅佐真主,宜急急前去。’这叶兄令尊,是个极行方便的善人,又问那道人说:‘救这孩子,虽在五日之间,还遇什么光景,是我们救援的时候。’那道人思量了半晌说:‘你倒是个细心人,我也不柱了托你。此去第五日的夜间,如溪中水溢,便是他父亲溺儿之时,你们便可救应。’大笑一声,道人不知那里去了。这叶公依言而往,至第五日的夜间,果然黑暗中,有一个人抱出一个孩儿,往水中一丢,只见溪水平空的如怒涛惊湍一般,径涌溢起来,那孩儿顺流流到船边。叶公慌忙的捞起,谁想果是一个男子。候得天明,走到岸边,探问:‘此处有姓章的人家么?’只见有人说:‘前面竹林中便是。’叶公抱了孩儿,径投章处,备说原因。那章公、章婆方肯收留,收溪水涌溢保全,因而取名唤做章溢。后来长成,便从事叶公。章兄下笔恰有一种清新不染的神骨。   那个章公款待了叶公数日,叶公作别而行。到家尚有二三十里之程。只听得老老少少,都说从来不曾闻有此等异事。叶公因人说得高兴,也挨身人在人丛中去听,只说如何便变了一个孩儿。叶公便问说:“老兄们,甚么异事,在此谈笑?”中间有好事的便道:“你还不晓么?前日我们此处,周围约五十里人家,将近日暮时,只听得地下轰轰的响,倏忽间,西北角上冲出一条红间绿的虹来,那虹闪闪烁烁,半天里,游来游去,不住的来往,如此约有一个时辰。正人人来看时,那虹头竟到丽水叶家村,竟生下一个小官人来,头角甚是异样,故我们在此喝采。叶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说:“我荆妻怀孕该生,莫不应在此么?”便别了众人,三脚两步,竟奔到家里来。果然,婆子从那时生下孩儿,叶公不胜之喜,思量:孔子注述“六经”,有赤虹化为黄玉,上有刻文,便成至圣;李特的妻罗氏,梦大虹绕身,生下次子,后来为巴蜀的王侯,虹实为囗龙之精,种种虹化,俱是祥瑞。及至长大,因教叶兄致力于文章,今叶兄的文字,果然有万丈云霄气概。他两人真是一代文宗。在下私心慕之,故与结纳,已有五七年了。”正说话间,军校报道:“已到青田县界。”宋濂同孙炎吩咐军校,都住在村外,二人只带了几个小心的人,投村里而来。宋濂指与孙炎道:“正东上,草色苍翠,竹径迷离,流水一湾,绕出几檐屋角;青山数面,刚遮半亩墙头。篱边茶菊多情,映漾出百般清韵;坛后牛羊几个,牵引那一段幽衷。那便是伯温家里了。”两个悄悄的走到篱边,但闻得一阵香风。里面鼓琴作歌:   壮士宏兮贯射白云,才略全兮可秉钧衡。   世事乱兮群雄四起,时岁款兮百姓饥贫。   帝星耀兮瑞临建业,王气起兮应在金陵。   龙蛇混兮无人辨,贤愚淆兮谁知音。歌声方绝,便闻内中说道:“俄有异风拂席,主有故人相访,待我开门去看来。”两个便把门扣响,刘基正好来迎,见了宋濂,叙了十年前的西湖望气之事,久不相见,不知甚风吹得来。宋濂便指孙炎,说了姓名,因说出吴国公延请的情节。他就问:“吴国公德性何如?”孙炎一一回报了。又问道:“我刘基向闻江、淮狂夫,姓孙名炎,不知便是行台么?”孙数炎俯躬,道:“正是在下。”三人秉烛而谈,自从晌午,直说到半夜,始去就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栋梁材同佐贤良   那刘基与宋濂、孙炎说了半夜,次早起来,刘基到母亲面前诉说前事,母亲便说:“我也闻朱公是个英杰,我儿此去也好。”刘基便整顿衣装,对孙炎说:“即日起行。”孙炎吩咐军校将车马完备,离青田县迤逦向东北迸发。话不絮烦,早到杭州西湖湖南净慈禅寺。章溢、叶琛挚领家眷并行李,已等候多时。军校们也合做一处同往。正是:“一使不辞鞍马苦,四贤同作栋梁材。”在路五六日已至金陵。次早,来到太祖帐前谒见。太祖遂易了衣服,率李善长众官出迎,请入帐中,分宾而坐,太祖从容问及四人目下的治道急务,酒筵谈论,直至天晓。因授刘基太史令,宋濂资善大夫,章溢、叶琛俱国子监博士。四人叩头而退。   太祖对诸将说:“今常州府及宜兴、广德、宁国、镇江等处,正是金陵股肱,若不即取,诚为手足之患。”遂着大元帅徐达挂印征讨。郭英为前部先锋,廖永安为左副将,逾通海为右副将,张德胜统前军,丁德兴统后军,冯国用统左军,赵德胜统右军,领兵五万,征取各郡。徐达等受命而出,乃择日起程。临行之日,太祖出郊戒众统将说:“尔等当体上天不忍之心,严戒将士;城下之日,毋得焚掠杀戮,有犯令者处以军法。”徐达等顿首受命,率兵前进。大兵过了扬子江,至镇江府地面,徐达下令安营,为攻城之计。   却说把守镇江府城,乃是张士诚所募骁将邓清,并将副赵忠二人。他闻金陵兵至,便议迎敌之事。那赵忠说:“我闻和阳兵势最大,所至无敌;且朱公厚德宽仁,真命世之英,非吴王(即是士诚)可比。况镇江为金陵向臂,彼所力争。今我兵微弱,战、守两难,奈何、奈何!我的主意:不如开城投降,一来可救百姓的伤残;二来顺天命之所归;三来我们还有个出头的日子。”邓清听了,大喝道:“你受吴王大恩,不思图报,敌兵一至,便要投降,乃是狗彘之行。”赵忠又说:“我岂不知,食人之食,当忠人之事,但张士城贪饕不仁,决难成事。何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邓清愈怒,即抽刀向前,说:“先斩此贼,方破敌兵。”赵忠也持刀相迎。两个战到数合,邓清力怯,便向后堂走脱。赵忠见左右俱有不平之色,恐事生不测,急忙也跑出衙门,恰遇着养子王鼎,备言前事。王鼎说:“事既如此,若不速避,祸必及身。”他二人因到家,载母、挚妻,策马向东而走。邓清闻知,即聚军民一千余人赶来,适遇徐达兵到,赵忠径望军中投拜,说:“镇江副将赵忠,因劝邓清投降,彼执迷不悟,后来赶杀,乞元帅救我家属入营,我便当转杀此贼,以为进见之功。”徐达心中私喜,便与赵忠附耳说了两三句话说:“如此而行。”赵忠得令自去。徐达即催兵前进,与邓清迎敌,我阵上赵德胜跃马横枪,径取邓清。邓清见德胜威猛,不战而走,众兵掩击直逼城下。邓清正要进城,只见赵忠在城上大呼:“奸贼邓清何往?”清知事势紧急,进退无门,遂下马乞降。原来徐达吩咐赵忠,趁两军相敌之际,你可赚入城门,先夺了城池,以截邓清归路,所以赵忠先在城上。徐达入城抚恤了士卒,安慰了百姓,捷报太祖。太祖加徐达为枢密院同签之职,率数万人,攻打常州。太祖对徐达说:“我查张士诚系泰州白驹场人,原是盐场中经纪牙侩。因夹带私盐,官府拿究。癸巳年六月间,聚众起兵,便陷入秦兴,据了高邮州,今称吴王,国号大周,改元天祐。前者,又遣士德,将五万兵渡海,攻陷平江,松江一带,与常州、湖州诸路,地广兵强,实是劲敌。况渠奸诈百出,交必有变,邻必有猜。尔今率三军,攻毗陵,倘有说客,勿令擅言,便阻了诡诈之弊。营垒可坐困也。”徐达等领命而出,即合兵七万,号称十万,径望常州进发。   数日间,来到常州南门外安营。先锋郭英便率兵三千出战,那把守常州的正是吴将统军都督吕珍。原来吕珍有谋智、有胆力,善使一条画戟,年纪约有三十五六岁,正直公平,抚民恤孤,每当只是长声的叹息。人问他,便说:“此身已受了他的爵禄,虽死亦是臣子分内事。但恨当时不择所主,将身误托耳!常常闻得金陵朱公声息,便道好个仁义之主,天下大分归统于他了。然也是天数,怎奈何他。只是今日,吾当完吾事体。”探子报说:“朱兵攻取常州。”他便纵马挺朝来战。与郭英战到三十余合。彼此心中俱暗暗喝采。只见营内右哨中张德胜持了一管枪,奋力冲将出来,三将搅做一团。吕珍见两拳敌不得四手,便将马跳出圈子外边,叫说:“天色已晚,晚来乘着错误,伤人性命,不见高强,你我俱各记兵多少,来日拼个胜负,方是好汉。”郭英便也鸣金收军。次日,吕珍全身结束,出到城边,早有郭英、张德胜二人迎住,自早又杀到未牌,不见胜负。朱阵上便麾动大军,赶杀过来,吕珍急走入城,坚闭不出;一面作表,唤过儿子吕功,前往苏州去求取接应兵马,不题。   且说吕功抄路往湖州旧馆县,由森林地方,转到苏州。次日,张士诚临朝,文武百官依班行礼毕。吕功出奏,常州被困一事。张士诚大怒,说:“彼真不知分量,我姑苏坚甲百万,勇将三千,彼取金陵,我不与争便了,反来夺我镇江,今又因我常州,是何道理!”即召大元帅李伯升,领兵十万往救,又吩咐说:“若得胜时,便可长驱收复镇江,破取金陵,以擒朱某。”伯升得令,叩首将出,只见王弟张士德,在阶中大喝一声道:“何劳元帅动兵,乞将兵三万与臣,去救常州,决当斩取徐达首级,人建康掳和阳王,飞报我主,万祈允臣之奏!”士诚闻奏大喜,说:“得弟一行,何惧敌兵哉!”便拜士德为元帅,张虎为先锋,张鹤飞为参谋,率兵五万前往常州救应。又造吕功乘势领兵二万,攻打宜兴,以分徐达之势。连夜起行。探事探的实,报与徐达得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王参军生擒士德   却说吴王张士诚,他有兄弟二人:一个唤做士信,一个唤做士德;那士信足智多谋,熟识兵法,人号为小张良,使一条铁鞭,神惊鬼怕;那士德鬼猛过人,雄冠千军,人号为小张飞,用得一条长枪,追风逐电,因辅士诚,夺了苏州,奄有嘉、湖、杭及松、常、镇三郡地方。又有五个养子,叫做张龙、张虎、张彪、张豹、张虬,在手下操练军士,人因号做“姑苏五俊”。那士诚因吕珍叫儿子吕功求救,便吩咐说:“王弟既然肯往,便当拜为先锋,带了张虎、张鹤飞及三万人马前进。”又召吕功乘势领兵攻宜兴,以分徐达兵势。   徐达得了信,对耿再成说:“宜兴地界,乃常州股肱,士诚以我所必争,故特分兵来攻,以弱我势。你可领兵悉力据守,一失尸寸,则全军败亡,千万小心在意。”再成得令,临行对徐达说:“自从不才从主公于起义之日,得元帅视如骨肉,自谓肝胆惟天可知,今日拜别,决当万死以报国家。倘有不虞,亦尽臣子马革裹尸之志,惟元帅谅此忠贞!”徐达听了说道:“此行将军自宜努力,生死原各听之于天,你我一心,自可表谅,不久即能完聚。”二人洒泪而别。再成率了兵,即日奔赴宜兴,与吴兵对垒安营,日相持抗。   原来再成极善抚众,如有甘苦,与士卒同受;至于号令之际,又极严明,一毫不许苟且。适有后军一队,是新归义兵,就令原来头目郑企院统领。那郑佥院只好酒吃,是日,轮当夜巡,郑佥院带酒来与众饮,这些众军,虽支持了半夜,恰到四更时分,铃析也不呜,更鼓也错乱。再成梦里惊醒起来,却见营中巡逻的,俱东倒西歪,熟睡不醒。再成查是郑佥院,便驰使唤渠入帐,责道:“军中设夜巡,是以百人之劳,致千人之逸。你今玩事如此,设或有敌兵乘夜劫寨,或有刺客乘夜肆奸,军国大事去矣。且记你这颗首级在头上。”发军政司重责四十棍,穿了耳箭,以警众军。郑佥院明知自家不是,然痛楚难熬,且对人前似无光彩。次日夜间,仍领了新归一队义兵,径到吕功处投降,备述受苦一事,且将营中事体,一一诉知。再成正在帐中,忽听得探子报说此事,不觉愤怒起来,便不戴帽盔,不穿重铠,飞马去赶捉他。只见吕功阵中密札札的木栅围住,再成却乘势砍破了木栅,杀入营中,无不以一当百,杀得吕功军中,没有一个敢来抵当。吕功恰待要走,早有夜巡铁甲士一千,走来并力助战,被贼一枪,正破伤了再成额角。再成犹然死杀不休,东冲西突,杀透重围,正到本营,只见头上血流如注。再成晓得甚是沉重,便昏晕中,潦草写了割子封好,报太祖;又写一封书,寄与徐达元帅,卒于营寝。正是:“赤心未逐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太祖接报,痛悼不已。便令他子耿炳文袭职,统领兵卒,镇守宜兴,不题。   且说士德领兵望常州进发,不数日,来到常州东界古槐滩下寨。徐达闻知,对众将说:“士德勇而无谋,与之相战,未必全胜。”即传令郭英、张得胜二人,如此如此。再唤赵德胜,王玉二人到帐前,徐达吩咐各带所统人马,并付字纸一封,前去本营二十里外拆封看字,便知分晓。徐达自领兵十万,东路迎敌。恰遇士德军到,两阵对圆,前阵廖永安,跃马出战,士德势力不支,落荒便走。永安独马追赶了十里地面,所恨士卒都在后边。士德恰见永安势孤,因勒马转来,团团的把永安围在里面,便叫放箭,那箭如雨飞来。永安把这枪如飞轮的一般,在马上遮隔了一会,慌忙中不意一箭竟射透了后腿,永安奋出平生本事,冲突而出。士德掩杀过来。徐达见士德兵卒渐近,亦不恋战,便望后阵而走。那士德紧紧来追,经过紫云山崖,转过山坡,恰不见了徐达。众人都道:“将军体赶,恐有伏兵在后。”士德回说:“彼势已穷,何有埋伏!”放心赶去。正赶之间,只见赵德胜当先截战,未及四五合,恰又弃甲而走。士德大叫:“快留下首级了去!”德胜也不回话,把马连打几下,如飞的逃走一般,早已是甘露地方。一声炮响,王玉所部的兵卒都在草中齐喝一声说:“倒了!倒了!”原来徐达昨日付与王玉字一纸,上写:“伏甘露,掘深坑,擒士德,如违者斩。”因此王玉连夜传令众土,掘成大坑,约五十余亩,二丈余深,上将竹簟虚铺盖了浮士。那士德只认徐达与德胜真败,谁想赶到此间,连人和马,都跌下坑里去。真个是:   汩汩的惟听水响,混混里只见泥泞。满身锦绣,都被腌臢,   那认青黄赤白;全头躯骸,尽遭龌龊,难辨口鼻须眉。初起时   扑地一声,也不知马跌了人,也不知人跌了马;到后来诨沦一   滚,那里管人离却马,那里管马离却人。护心宝镜,浑如黄豆,   围带在胸中;耀目金盔,却如黑嵌,这挂着脑后。水护了箭羽、   弓衣,显不出劲弓利镞;泥糊了金鞍王敕,摇不响锡驾和铃。   正是:   昔日湖波淹七将,今朝泥水陷张王。两侧边却把挠钩扎住,活捉了士德上岸,捆缚在囚车中,送到帐前。那张虎与吕功死战得脱,引了残兵,屯住在牛塘谷。   却说张士诚只恐兄弟士德未能取胜,随后便遣弟张九六率兵二万来援。那九六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惯舞两把双刀,骁勇无比。兵马将到常州,就闻得士德被擒的信息,随即督兵到常州东门十里外下营。次早,出阵大叫道:“好好还我御弟,方为上策,不然贪得无厌,命都难保!”朱阵上冯国用奋先迎敌,战才数合,被九六一刀,正砍着马脚,国用连忙下马弃敌而走。九六横刀杀入,早有诸将挡住。徐达传令鸣金收军,沉思了半晌,恰对冯国用、王玉说:“九六骁勇难当,二公可各引兵,即去牛塘谷边,两旁林中埋伏,待白鸽飞起为号,便宜发动,并力夹攻。今日他挥兵杀来,我们便鸣金收兵,他必信我们气怯。不如乘此退三十里屯扎,彼必连夜追赶,我当且战且走,诱至谷中,好便宜行事。”是时,日尚未西,二人引兵,各自埋伏去讫。顷刻,徐达传令众军,即刻拔寨退三十里屯扎。要有心忙意乱光景,倘或迟误,枭首示众。令下,诸部士卒,俱各狐奔鼠窜退去。只见探子探得移营,竟去报与九六知道。九六大喜,道:“我谅徐达怎的敢来对敌,今彼移营,不去追赶,更待何时!”即叫备马过来,领兵追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徐元帅被困牛塘   却说徐达引兵退三十里屯扎,那张九六果然引兵赶来。徐达且战且走,将到牛塘谷边,是时恰有申牌时分。徐达见九六赶得渐近,便回身说:“张公,张公,得放手时须放手,你何故逼追得紧?”那九六睁开双眼,飞马抢赶上来,徐达又飞马而走。九六大喝道:“徐达你何不下马投降?”徐达也应声说:“你且看是甚么所在,要我投降。”正说之间,恰把手伸入怀中,把一条白带扯出来一抖,恰早是一双白鸽,带了铃儿,旺旺的直飞上半天。那张九六恰把头向天去看,只听一声炮响,左边冯国用,右边王玉,两岸里杀将出来,把九六军马截做两处。徐达见伏兵齐出,便回转马头,并力来战。九六身被数枪,尚不跌倒,负痛而走。才得半里,被王玉拈弓搭箭,叫声道:“着了!”正中九六左目,翻身堕下马来,众军就活捉了,缚在马上,同入帐中,众将一一依次献功。便令把张士德、张九六二人,各处监固,不许疏纵;仍令移兵屯扎旧馆。即遣人赴金陵报捷。太祖得了捷报,说:“士德是士诚谋主,九六是士诚牙将;今皆被擒,士诚事可知也。”即诏徐达等促兵攻城,复谕廖永忠、常遇春攻取池州,不题。   却说张虎、吕功收了残兵,走入牛塘谷,计点人马,折了二万。张虎放声大哭,说:“自我国兴师以来,未有如此之败,急须遣人求救,待得兵来,再作区处。”星夜写表驰奏。那士诚见表,顿足切齿,说:“孤与朱家,真不共戴天之仇。卿等有能为孤报仇者,决当裂土分王,同享富贵。”只见士信上前,说道:“向者二人皆恃勇无谋,故致丧败。臣愿竭弩骀之力,擒徐达,取金陵,以雪二人之冤。”士诚便令其子张虬为先锋,士信为元帅,吕升祖为副将,赵得时为五军都督,统兵十万,来救常州。临行,士诚设酒,郊外祖饯。士诚对他们说:“孤与卿等兄弟三人,于白驹场起义。以至今日,威镇江南,无人敢敌。今彼纠集党类:据有金陵,侵我镇江,困我常州,杀我之弟,此仇痛人骨髓,卿当用力剿除,以报此恨。”士信叩头受命。当日兵出苏州,倍道而行,不一日来到牛塘地方。张虎引兵来接,备称朱兵骁勇多智。士信说:“不足为虑。”引兵屯住谷口。士信骑在马上,把谷口前后、左右,仔细一望,只见:   两边山势巍峨,一片平阳旷荡。峻绝处,便老猿长臂,无   可攀援;溪壑间,纵万马齐奔,未知底极。乱石馋岩,忽露一   条石窦,往常见雾销云迷;怪林森列,倏开小洞迤逦,此内惟   猿啼虎啸。深长八九里,这边唤不应那边;宽绰千百步,此岸   看不见彼岸。缀缨风送草声,险恶山峦,这境界未许神仙来炼   性;潺潺洞流泉响,横行水脉,那地面庶几鬼魅可潜形。止有   丽日中天,堪见一时光彩;傥或雨云坠地,恍如长夜晕迷。   士信看了一看,便对张虎、张虬说:“只此一处,便可生擒徐达了。”就分五万兵,与他两人依计而行。士信自领兵至常州地界,与徐达对阵。徐达便令郭英、张德胜领兵十万,围困常州,自与赵德胜、俞通海、赵忠、邓清领兵十万,与士信迎敌。那士信纵马横枪,直取徐达。徐达也举刀相迎,战下十数合,未分胜败。他阵上吕祖升、赵得时前来冲击;我阵上赵德胜、俞通海恰好接应,杀得士信阵中大溃而走。徐达率众争先,诸军也奋力追杀。追到牛塘谷,方到谷中,被那士信发动伏兵,阻住了东谷口,张虬抗住了西谷口,两壁厢崖上矢石如雨而来。徐达便令:“三军勿得惊乱,是我欺敌,中彼诡计了。你们已暂屯守,另图计策。”正在沉吟,只见后军报来:“邓清乘胜劫了粮草,往投士信去了。”那徐达听了大惊说:“粮草乃兵马生死所关,邓清这贼,直是这般狼恶,誓当擒获,以报此仇。”计点粮草,尚可支持半月,徐达对众将说:“半月之内,救兵必到,尔辈皆宜放心!”因下命掘下深濠,中间填起土冈,约高十丈:一来防士信引太湖水浸灌之患;二来据此高冈,亦可探望四山行径,以图出路,不题。   却说郭英、张德胜,探知徐达被困一事,便议说:“我辈若撤兵往救,吕珍乘势必蹑其后;况围或未解,反遭其毒。我等还须紧困常州,以抗张虬、吕珍夹攻之患。星夜着人往金陵求救,方保无虞;不然徐元帅粮草一绝,三军之命休矣。”因遣张天祐持表,疾忙趋金陵求救。太祖得报大惊,凑遇常遇春、廖永忠等取了池州,留赵忠镇守,引军来到。太祖喜见眉睫,说:“常将军回来,徐元帅无虞矣!”即令遇春为元帅,吴良为先锋,领兵五万行南路去救西谷口;汤和为元帅,胡大海为先锋,领兵五万,行北路去救东谷口,即日兼程进发,两日光景,便到常州。与郭英、张德胜兵相合,遇春备问消息。郭英便说:“徐元帅已受困十九日了。前日张虬领兵来救常州,我与他相持了数日,彼乃密约城中吕珍,夜来劫寨,内外夹攻,力不能支,因退兵在此。”遇春说:“既然如此,须先救牛塘谷,后攻常州。”便令兵直抵西谷口安营。即令郭英、张德胜领兵先抄谷后埋伏,只待我军交战时,更往张虬寨中,用火烧劫辎重、粮草。   却说张虬见常州困解,仍令吕珍守城,复回兵与张虎守住谷口。闻知常遇春来救,对张虎说道:“此来必有勇将,吾兄可与邓清谨守谷回,只我引兵去救,若都去,恐挫锐气。”张虎只得依议。张虬便领兵出营,正与遇春相对。两个斗了四五十合,不见胜败,却被那郭英、张德胜发动伏兵,断绝了他后头粮草。张虎恰待求战,被郭英一枪刺死,屯扎的兵,四下奔溃。时张虬正与遇春相持,只听得后军报道,被朱兵焚了辎重,杀了张虎,心下慌张、殆欲逃脱而走,谁想遇春手到鞭落,重伤了肩背,负痛死命的奔回。吴兵杀死的不计其数。徐达在谷中间得外面锣鸣鼓振杀气冲天,晓得救兵已到,又引兵杀出来。徐达见了遇春,深谢脱难之恩。遇春说:“以元帅之德器。天必保佑,断不沦于贼人之手;况主公天命有在,你我皆朝廷股肱乎?”当时,汤和也杀败了士信的兵,转回于东谷口相会。只见胡大海、吴良、吴祯、耿炳文,俞通海、赵德胜、丁德兴、赵忠、张德胜等将俱各引兵来集,内中只不见郭英,徐达百般担忧起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郭先锋活捉吴将   且说诸将领兵到谷会齐,内中不见了郭英。徐达烦忧,道:“郭先锋不见,多恐没于乱军之中了。但一来他是主公爱将;二来又为不才解围,吾辈不能救取,有何面目再见主上?”因唤过本部士卒细问,都说:“不知下落。”便教四下访寻。正优闷间,只见探子报说:“郭先锋活捉了一人在马上,远远望见从东边来了。”徐达听了,便同众将出营去望。俄顷时,见郭英捉了邓清,到帐前下马,与众将施礼。徐达好生欢喜,问说:“将军从何处活捉邓清来?我辈不见了将军,甚是着忙。今不惟得见将军,且得这贼子,忧烦具释,诚生平大快事!”原来郭英一枪刺死张虎,那邓清见势头不好,竟脱身而逃。郭英便单骑追至旧馆桥,生擒了才回,故乱军中不知下落。徐达便指邓清骂道:“昔者兵败投降,吾不忍杀你,使为将帅。今反夺了我的粮草,致使我重困半月,如此不仁不义之贼,更有何说!”叫刽子手取张士德一同斩讫报来。左右得令,不多时报说:“二犯斩讫。”   徐达次日分兵围困常州。吕珍自思兵丁疲惫已极,孤城必定难守,不若领兵东走湖州,再图恢复,胜败还未可知。徐达者吕珍在城,久无动静,谅他必走。即令胡大海、常遇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将领令而去。因令兵士们,只从南、北西三面攻打,东边一门势力独宽纵些,那吕珍到晚,向城上观看,但见东门士卒僵甲而睡,便率兵往东冲出,正及冲开,忽闻火炮震天,左有常遇春,右有胡大海,合领伏兵,截住去路。两兵夹击,斩首三千余级。吕珍只得匹马仍复进城,坚拒不出。徐达仍令四围紧围,不题。   且说张士信、张虬、吕祖升、赵得时收拾残兵,屯住旧馆桥太湖边,遣使求救。吴主张士诚得报大惊,便思既然难与争长,不若且书给之,骗他退兵,再作防御。遂遣人将书到金陵求和。其书说:   向者窃伏淮东,甘分草野,以元政日弛,民心思乱,乘时   举兵,遂有泰州、高邮等地,东连海圩。今春据姑苏,若无名   号,何以服众;南面称孤,势所使然。乃二贤以神武之资,起   兵滁阳,跨有江东,金陵乃帝王之都,用武之国,可为建大业   之贺。向获詹、李二将,礼遇未遣,续蒙通好,理暗未明。久   稽行李,先遣儒士杨宪问好,士诚留之不遣。故云今逼我毗陵   咎实自贻,夫复何说!然省已知过,愿与请和,以解围困。当   岁输粮三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三千斤,以为犒军之费,各   守封疆,不胜感仰!太祖得书,便命移檄回报说:   春三月取镇江,抵奔牛垒城,彼时来降,继复叛去,咸尔   之谋。约我逋逃之人,拘我通好之士,子之兴师,亦岂得已。既   许给军粮,中更爽约,原其所自,咎将谁归?今若果能再坚前   盟,分给粮五十万石,归我使者,则常州之师可罢,而争端绝   矣。   士诚正与诸将商议,忽元帅李伯升奏说:“此贪兵也;兵贪者败。且今两次败绩,皆因我将逞勇而少谋,实非彼之能为。况贪得无厌,如依其议,彼将终何底止,乞殿下假臣以兵,必能成功。”士诚大喜,说:“元帅之言最当。”即日拜伯升为元帅,汤雄为先锋,领五万人马去救应。伯升受旨,次日率兵往常进发。前至旧馆,与士信等相见,备细问了前事。伯升笑说:“来日当为大王擒之。”即同士信等起兵至古槐滩安营。徐达对众将说:“李伯升乃吴国名将,未可轻敌。”因令汤和、胡大海、郭英、张德胜四将仍困常州。令常遇春、俞通海领兵一万,抄径路到牛塘谷口埋伏。令赵德胜、廖永忠领兵一万,去劫他的老营。令邓愈、华高领兵一万,冲左右哨。分遣已定,其余众将,俱随大部东向迎敌。列阵才完,那士信帐中,汤雄将槊出战,德兴拍马来迎。斗到三十余合,德兴力怯而走,伯升、士信各驱兵赶来。那邓愈、华高便分兵直冲他左右两哨,吴兵溃乱。徐边因统大队人马,直追至古槐滩。伯升急急回营,早被廖永忠、赵德胜杀入老营,就将火四散放起,烈焰冲天,吴兵鸦飞鹊乱的逃走。伯升与士信死战得脱,幸遇张虬兵合做一处同行。方过牛塘谷,当先两员大将,正是常遇春、俞通海,发伏兵到那里等候厮杀,吴兵死的如山堆一般,那记得数。遇春急赶着汤雄来战,又遇华云龙领一支兵,攻广德州得胜而回,路经旧馆桥,见遇春与汤雄鏖战,便大叫道:“常将军待小将来捉此贼。”汤雄就把枪去刺云龙,云龙奋剑砍来,把枪砍做两截。汤雄一惊,将身坠下马来,被云龙舒开快手,活捉在马上,贼兵奔溃。后面徐达又率兵追击,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河流。委弃粮草、辎重、盔甲、器械,不计其数。张士信、李伯升,仅以身免。剩得三百残兵,逃向苏州去讫。那吕珍探得援兵尽散,思量独力难支,便开门冲城逃走。郭英驰兵拦住,珍奋力接战,恰有遇春追兵又来,两方夹攻。珍且战且走,竟抄小路,望杭州路回苏州去。常州城池方得底定。大约两兵相持,共将五个月,这吕珍以一身当之。虽是士诚的臣,其功德著在毗陵者不浅。徐达等乃率兵人常州;一面出榜安抚百姓,大开仓廒,给与士兵,以苏重困。便令汤和率本部镇守城池。徐达与常遇春分兵往宜兴一带地方安辑,并剿捕未降群寇。   却说耿炳文承太祖钧旨,去攻长兴。守将却是士诚骁将赵打虎,单使一条铁棍约五十来斤,在那马上,使得天花乱坠,百步之内,人没有敢近得他。闻得炳文领兵来攻,他便点选铁甲军三千,出来迎战。恰好炳文也披挂上马,但见他:   浑身缟练,遍体素丝。戴一顶五云捧日的银盔。水磨得如   电光闪烁;著一件双狮线球的银铠,素净得如月色清明。手榆   画戟,浑如白练飞空;腰系宝引严似素檐吐月。坐着追风骤   日的白龙驹,匹脚奔腾,幌幌长天雪洒;佩着吹毛饮血的纯钢   剑,七星照耀,飘飘背地生风。只因他父丧三年,因此上一身   皓白。韬戈不动,人只道太白星临;奋勇当场,方晓得无常显   世。两边站定了阵脚,这场厮杀,实是惊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赵打虎险受灾殃   那赵打虎见了耿将军出阵夹战,便叫道:“对阵耿将军,你也识得我的才技,我也晓得你是英雄,今日各为其主而来,不必提起。但或是混杀一番,也不见真正手段,你我都吩咐不许放冷箭,只是两人刀对刀,枪对枪,那时方见高低,就死也甘心的。”耿炳文道:“这个正好。”两马相交,斗了一百余合,自从辰牌直杀到未刻。天色将昏,那赵打虎便道:“耿将军,明日再战才是。”耿炳文回说道:“顺从你。”两个各回本阵去了。   且说赵打虎来到阵中,对众将说:“我的刀枪并矛戟的手法都是天下第一手,谁想这耿家儿子都一一相合;倘得他做个接手,也是天生一对好汉。只可惜他落在别国,倒在此处做了对头,奈何奈何!”心中闷闷不乐,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耿炳文自回帐中,沉想那赵打虎人传他吴国第一好汉,我看来真个高强,不知谁教导他得此手法。明日将何策胜得他,也正在没个理会。只见军中整顿出晚餐,炳文也连啜了几杯闷酒,却有一阵冷风,把炳文吹得十分股票。灯烛吹灭了,恍惚之间,忽有一个人来,叫道:“炳文,炳文,我是你的父亲。前日因你受了主公钧旨,来此攻取长兴,我便随你在战阵中。今日打虎这厮,好生手段,明日他必仍来搦战,便可对他说:‘昨日马战,今日当步战。’他的气力也不弱于你,待到日中,你可与他较拳,方可赢得;倘他逃走,你也不须追赶。”炳文见了父亲,不觉大哭起来,却被巡夜的锣声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在胡床上翻来复去,不得睡着,只听得鸡声嘹亮,东方渐明,炳文坐起身来,吩咐军中一鼓造饭,二鼓披挂,三鼓摆列。不多时,赵打虎早到阵前溺战。炳文一如梦中父亲教导的话对打虎说:“今日步战如何?”打虎听了不觉大喜道:“我的步战法,那个不称赞的,这孩子反要与我步战,眼前这机关,落在我彀中了。便应道:“甚好甚好!”两人各下了马,整顿了衣服,一东一西,一来一往,又约斗了六十余合。日且将中,那打虎便叫道:”’我与你弄拳好么?”原来这打虎当初是在五台山披剃的长老那里学了“少林拳法”,走遍天下十三省,五湖四海,处处闻名。因见天下多事,便留了头发,投归张士诚,图做些大事业。他见马战、步战俱赢不得炳文,必然是尽拿出平生本事,方可捉他。谁知炳文梦中先已提破,便应道:“这也使得。”两人便丢下了器械,正要当场,只见打虎说:“将军且慢着,待我换了鞋子好舞。”炳文口中不语,心下思量:“鞋儿是甚结作,怎么反着鞋儿,其中必有缘故,我只紧紧防他便了。”两个各自做了一个门户,交肩打背,也约较了三十余围。那打虎把手一张,只见炳文便把身来一闪,那打虎便使一个飞脚过来,炳文心里原是提防,恰抢过把那脚一拽,打虎势来得凶,一脚便立不住,仆地便倒。炳文就拖了他脚,奋起生平本事,把他墩来墩去,不下三五十墩,叫声“叱”!把打虎丢了八九丈高,虚空中坠下来,跌得打虎眼弹口开,半晌动不得。阵中兵卒,一齐呐喊,扛抬了回阵去了。炳文飞跳上马,横戈直撞,杀入阵来。那打虎负痛在车子上,只教奔到湖州去罢。阵中也有几个能事的,且战且走,保了打虎前去,不题。炳文鸣金收军进城,安慰了士兵。恰有水军守将李福、答失蛮等,都领义兵及本部五百余人,至阶前纳降。炳文也一一调拨安置讫。正待定下战甲,谁想那打虎脚上的鞋子,原拽他时,投入衣中,今却抖将出来。炳文拿了一看,那面上恰是两块钢铁包成。炳文对众校道:“早是有心提防着他,不然那飞脚起来,岂不伤了性命!所以这贼子要换鞋子,可恨可恨!”一面叫写文书报捷,不题。   且说吴良同郭天禄得令来取江阴,那张士诚闻知兵到,便据秦望山以拒朱兵,恰被总营王忽雷奋先力战。适值风雨大作,我军便值上秦望山,杀得吴兵四处奔散。次日,便从山上放起火炮,直打人江阴城中,那城中四散烈焰的烧将起来。四门城上因近山边,人难蹲立,朱兵便布起云梯,径杀进城,开了西门。张士诚慌忙逃走去了。遂以耿炳文守长兴,吴良守江阴,捷到金陵。太祖不胜之喜,便对李善长、刘基、宋濂诸人说道:“常州既得,失了士诚左翼,江阴、长兴又为我有,塞住士诚一半后路……”正在府中商议,乘势攻取事情,忽有内使到阶前,跪说:“我王有命,奏请国公赴宴,顷间便着二位王弟躬迎,先此奉达。”太祖回声说:“晓得了。”那内使出府门出讫,只见李善长、刘基、宋濂诸人过来,说:“和阳王今日清主公赴宴,却是为何,国公可知否?”太祖心中因他们来问,便说道:“诸公以为此行何如?”李善长说:“素闻和阳王有忌国公之心。今早闻说,置毒酒中奉迎车驾,正欲报知,不意适来以国事相商,乞国公察之。”太祖听说,便道:“多谢指教,我自有处置。”府门上早报说:“二位王弟到来,奉迎国公行驾。”太祖请进来相见,叙礼毕,便携手偕行,吩咐值日将官只在府中伺候,不必迎送,更无难色。两位王弟心中暗喜道:“此行中我计了。怕老朱一人进宫,难道逃脱了不成。”一路上把虚言叙说了数句,将至半途,太祖忽从马上仰天颠头,自语了一回,若有所见的光景,便勒住马骂二王,说:“你等既怀恶意,吾何往哉?”二王假意连声问道:“却是为何?”太祖说:“适见天神说,你辈今日之宴,以毒酒饮我,必不可去,吾决不行矣。”二王惊得遍身流汗,下马拱立,道:“岂敢岂敢!”太祖遂逡巡而去。他两人自去回复和阳王,说如此如此。三个木呆了一歇,说:“天神可见常护卫他的。”自此之后,再不敢萌动半星儿歹意,这也不题。   且说太祖取路而回,却见一个潭中水甚清漪可爱。太祖便下了马,将手到潭洗灌,偶见有花蛇五条,游来游去,只向太祖手边停着。这也却是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张德胜宁国大战   却说太祖正在潭中洗手,只见五条花蛇儿,攒聚到手边来。太祖暗祝说:“若天命在予,遂当一心依附我。”便除下头上巾帻,将五条蛇儿盛在巾内。恰喜他蜿蜿蜒蜒,聚做一处不动。太祖正仔细观看,那些值日将官并李善长、刘基、宋濂一行人,骑着马向前来迎,太祖连忙将巾帻仍戴在头上,路中备细说了前事,倏忽间已到府门。太祖偕众上堂,解去衣冠,另换便服。忽空中雷雨大作,霹雳交加,望那巾帻中烨烨有光,顷间白龙五条,从内飞腾而去,诸将的心,益加畏服。以后如遇交战,巾里跃跃有声,这也不题。   未及半晌,仍见天清月朗,便同李善长、刘基、宋濂等将晚膳。杯筋方列,太祖便举筋向刘基说:“先生能诗,可为我作斑竹筋诗一首。”刘基应声吟道:   一对湘江玉细攒,湘君会洒泪斑斑。太祖蹙眉,说:“未免措大风味。”基续韵道:   汉家四百年天下,尽在张良一借间。太祖大笑。酒至数巡,却下阶净手,看见阶前菊花,太祖又说:“我也乘兴做黄菊诗一首。”遂吟与众人听道: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满身披上黄金甲。诸人敬服,称赞道:“真是帝王气概!”后来天兵俘士诚,破友谅,克元帝,大约都在八九月间,亦是此时为之谶兆。当夜尽欢而罢。次日,商议出兵攻讨之事,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元顺帝一日视朝,文武百官朝见礼毕,顺帝对群臣说:“目今大江南北,贼盗蜂起,江淮之地,十去其五;河南、河北,或复或失,不得安宁。欲待命将出征,争奈钱粮缺少,满朝卿等,将如何处置?”只见有御史大夫伍十八上前奏说:“今京师周围虽设二十四营,军士疲弱,实可寒心,急宜选择精勇,以卫京师。若安民莫失足食。还宜降发努钱,措置农具。命总兵官于河南、河北,克复州郡,且耕且战,方合古者寓兵于农之意。又常委选廉能之人,副府、州、县官之职,庶几军、民得所,天下事尚可图复。”言方毕,武德将军万户平章事朱亮祖出班奏说:“此法极善,但可行于治平的时节。方今事属急迫,还望速开府库,以济饥荒,方止得饥民思乱之事。”顺帝说:“若救济饥民,开发府库,使内帑告竭,何以为国?”亮祖复奏道:“今郡县贪官酷吏,刻剥民脂。况以赋税日增,天灾四至,民生因为饥饿所苦,民贫则为盗贼,干戈焉得不起?望陛下听臣之言,不然恐倾亡立至矣。”顺帝听了,颜色有些不喜。右丞相撒敦便迎旨奏道:“方今民顽,不肯纳税,倘或再发内空,军国之需,何以供之?此乃误国之言。”顺帝听了,因贬亮祖做宁国守御,排驾回宫。亮祖出朝,收拾行李家属出京,取路向宁国府进发。   不一日,来到了该管地方,吏民人等迎接了,不免有许多新官到任,参上司,接宾客,公堂宴庆的行仪,亮祖一一的打发完事。便问民间疾苦,千方百计,抚恤军民。时值深秋光景,忽一日乘兴独步后园,见空阶明月,田径清风,徘徊于篱菊之下,作歌道:   秋风急兮寒露滴,秋月圆兮寒蝉泣。   思乡梦与角声长,去国心同砧韵促。   气贯虹霓恨逐波,时乎奸党奈如何。   空将满腹英雄志,弹剑当空付与歌。   歌罢纵步走过竹林边,只见一个人也对了明月在那里口吟道:   银烛辉辉四海圆,几人得志几人闲。   未思范老违天禄,欲效韩侯握将权。   节义有谁怀抱日,忠良若个手擎天?   茫茫大块沉鱼鳖,何处堪容鲁仲连。朱亮祖听罢大惊,思量决非以下人品,便向前问说:“壮士何人?”那人望见便拜,回复道:“小人是此处馆夫。姓康名茂才,字寿卿,蕲水县人。不知大人在此,有失迥避。”亮祖就对他说:“你既有奇才,何为甘心下贱!明日当以公礼见我,我当重用。”茂才别了亮相,自思:“我做过江西参政,累建奇功,升为参知政事,见世务不好,因而归隐。那徐寿辉闻我贤名,数使人来迎我,我看他不足有为,潜匿到此。近闻金陵朱公是命世之英,只是未有机会投纳,幸闻徐达早晚来攻取宁国,我国托做馆夫,献城投降。你区区一个守御,如何重用得我!”便连夜逃脱而去。   且说亮祖次日早起,叫人去召馆夫,只见驿司报说:“此人昨夜不知何意,偷了一匹马,连夜逃去,尚未拿获哩。”亮祖沉思:“茂才是个有才无德的人。”便对驿司说:“你可令人慢慢的访问了来回复。”正说话间,探子报道:“金陵朱公命常遇春倾兵来攻宁国,兵马已到城下了。”亮祖便率兵一万,勒马横枪来到阵前。朱阵上常遇春恰好迎敌,两个战了五十余合,亮祖佯败退走,遇春却拍马追来,被亮祖一枪刺着左腿,遇春负痛还营。赵德胜因提刀接战,力量不敌,返骑而走,却被亮祖获去士卒七千余人。   明日,亮祖复出城溺战。骁将郭英挺枪直刺过来,战有六十多合,郭英也觉难敌,恰待转身,那亮祖惹得火性冲天,便勒马直追上来。早有张德胜、赵德胜、耿炳文、杨璟四员虎将,并力斗住。郭英便抄兵转来,五个人振了精神,把亮祖铁桶的围将起来。那亮祖身敌五将,横来倒去,竟不在他心上。又战有两个时辰,恰好唐胜宗、陆仲亨,领了伏兵截他后路,见他们五个未能得胜,放马跑人重围喊杀。七个人似流星赶月一般,密攒攒不放些儿宽松,亮祖纵马杀回本阵,方透重围,冤家的马一脚踏空,便蹶倒在地。亮祖正跳出马外,却望城内早有一将砍倒了几个把门的军校,纵马杀将出来,引人朱军,都登城上排列,心中正慌,谁知一支箭飕的一声射过来,恰中左臂腕肘之上。诸将奋力赶来,把亮祖活捉了马上,元军大败。常遇春领兵入城,一面抚恤军民,一面请过开城投降的壮士,优礼相见;那知就是康茂才。亮祖见了茂才,便骂道:“你这卖国之贼,身为馆夫,也受君上升斗之给,怎么潜开城门投献!”大喝一声,把绑缚的绳索,条条挣断,便要夺刀来杀茂才。却幸得绊脚索尚不曾脱,众将慌忙带住。郭英连捶了三铁筒,亮祖方才不得近前。常遇春喝令左右,拥过亮祖到阶,大怒骂道:“匹夫无知,敢以枪来刺我,幸有护甲,不致重伤。今日被拿,更有何说?”亮祖对说:“二国交锋,岂避生死,今事既然如此,便杀我足矣,又何必与你言。”遇春听了益加气恼,叫左右快推出去斩。亮祖回头说道:“大丈夫要杀就杀,何必发怒,况既到你阶前,任你凌辱,虽怒何为。”大步的向外走去。遇春见他勇壮,心中一时转念说:“有如此不怕死的奇男子,真也罕见。”便对诸将说:“不知亮祖可肯降否?”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释亮祖望风归降   那常遇春看了朱亮祖慷慨就死,便转念道:“有如此好汉!”因对众将说:“昔日张翼德释严颜,后来有收蜀之功;今我欲释彼,以取江西如何?”众将说:“常元帅既然惜才,有何不可!”遇春急命且宽亮祖转来,就下帐解了缚索,问说:“朱公肯为我用否?”亮祖国说:“生则尽力,死则死耳。”遇春急唤取上等衣冠来,与亮祖穿戴了,就说:“将军智勇无双,英雄盖世,请上坐指教,以开茅塞。”饮酒间,却把江南、江北攻取州郡的事情访问。亮祖初次也谦让了一会,后见遇春虚心,便说道:“江南、江北十分地面,群雄已分据八九,若欲攻打,必由马驮沙清山县而入。今马驮沙一带,俱属某管辖,料用一纸文书,可定之。”本日极欢而罢。次早,亮祖打发各处文书写出,上公、德公一一招降去讫。却有徐达领兵与遇春相会,遇春便领亮祖相见,商议攻取各处城池。就把取宁国收亮祖事情,申报金陵,不题。   且说张士诚见朱兵克取镇江、常州、广德、江阴、宜兴、长兴等处,心中甚是惊恐;欲与亲战,又恐不利,统集多官计较。恰有丞相李伯升奏说:“自古倡伯业者,国先灭亡。今朱某占据金陵,天下群雄皆怀不平,殿下可以书交结田丰、方国珍、陈友谅、徐寿辉、刘福通,约同起兵讨伐,成功之日,分土为王,雄群必来合应;再一面修表到元朝纳款,许以岁纳金币若干,元必纳受,那时即显暴金陵僭窃之罪,要他兴兵来攻,然后我国乘他虚疲,一鼓而取之,失去州郡,可复得矣。”士诚大喜。因修书遣使,各处借兵去讫。   且说顺帝一日坐朝,恰有飞报,说:“朱亮祖失了宁国,亦投降了金陵;且勾引马驮沙、池州、潜山等处一带,亦皆投顺。”正在烦恼,忽闻张士诚遣使奉表到来,即命宣人,拆开看道:   浙西张士诚死罪上言:臣窜伏东南,岂敢狂图,实谋全命。   恒思前事,疾首痛心。臣今一洗前愆,愿承新命。敬具明珠一   斛,象牙二双,敬献。再启:东南盗贼峰屯,若金陵朱某,尤   为罪魁;据名都,夺上郡,诱纳逃亡,事难缕悉。伏乞大张神   武,命将征凶,臣愿先驱以清肘腋,不胜引领待命之至。顺帝看罢,与众官参议,只见淮王帖木儿奏说:“此乃士诚挟诈之计。臣闻立诚为金陵所困,不过欲陛下代彼报仇耳。我兵一动,彼必乘势去取金陵,不如将计就计,许以发兵,便征他军粮一百万石;一来不费军资,二来亦示朝廷不被其诈,方一举两得。”顺帝又说:“不起士诚疑心么?”帖木儿再奏:“今士诚已僭称吴王,陛下可赐以龙袍、玉带、玉印、敕为吴王,使他威镇群雄,他必倾心不疑,乐输粮米矣。”帝允奏,即令指挥毛守郎赍诏及什物,同吴使到苏州册立士诚为吴王。毛守郎衔命出京,不一日来到武昌郡,即三江夏口。当先一彪人马,十分雄猛,为首的高叫说:“来者何人?”毛守郎即说了前情。那人说:“我是江州薪王徐寿辉大元帅陈友谅。吾王正欲即皇帝位,龙袍等物,可将与我。”毛守郎不应。友谅纵马向前,把守郎一刀斩讫。正是:“奸臣用计才舒手,天使无心却没头。”众军士见杀了守郎,就将什物送与友谅。友谅回到江州,入城见了徐寿辉,俱言得龙袍、带、印之事,寿辉大喜。便聚臣共议称号改元。明日为始,称道:天完国治平元年。以赵普胜为太师;封陈友谅为汉国公;倪文俊为蕲黄公;以刘彦弘为丞相。诏到所属州郡,话不絮烦。   却说冬尽春来,正是元至正十八年戊戍之岁,春正月,和阳王病不视朝,未及十日,以病毙于金陵。太祖哀拗,便率群臣发丧成服,择日葬于聚宝山中。李善长、刘基、徐达,表请太祖早正大位,以为生民之主。太祖笑说:“诸公专意尊我,足见盛心。但今止得一隅之地,尚未知天心何归,岂可妄自尊大;倘或不谨,以致名辱事败,反遣后羞。惟愿齐心协力,共成大事,访有德者,立之未迟。”十分坚拒不肯,众人因也不敢强。次日,刘基启说:“金华、处州、婺州一带,皆金陵肘腋之患,即望主公留心!”太祖便着徐达南取婺州。刘基说:“徐元帅现镇宁国、常州等处,若令前去,恐奸雄乘机窃发,还得主公亲征为是。太祖传令,以常遇春为左元帅,李文忠为右元帅,刘基为参谋,胡大海为先锋,郭英统前军,冯胜统中军,华云龙统后军,耿炳文统左军,领兵十万,择日起行。留李善长、邓愈等,权守金陵,录军国重事。不一日,到金华城南十里安营。刘基说:“此城是浙东大藩,控质引越,诚为重地。然最是坚固,须计取之。常元帅可领兵三于北门外溺战,胡先锋领兵一万攻西门,待他兵出,当乘机取之,可必得也。”二将得令讫。   却说守将乃元总管胡深,字仲渊,处州龙泉人。颖拔绝伦,倜傥好施。彼若周人的急,便倾囊倒橐,也是情愿。闻知兵至,与副将刘震、蒋英、李福等议说:“金陵兵极强盛,三公可坚垒而守,待我迎敌,看他动静,方以计退之。”即率兵五千出战。两将通了名姓,战到三十余合,胡深一枪刺来,正中遇春坐马的胸膛,那马便倒。遇春就跳下马步战,也有三十余合,忽听得哨子报来:“胡大海已乘机取城,刘震等俱各投降了。”胡深闻言大惊,慌忙领兵向南而走。遇春追杀,元军大溃。收兵回城,具言步战一事。太祖甚加慰劳,因说:“向闻胡深智勇,军师何策使他来归?”刘基说:“且再处,且再处。”   次日,令胡大海与降将刘震、蒋英、李福等领兵一万,镇守金华。便引兵南抵诸暨地界。元将重蒙不战而降。南行七十里,向东径通衢州。又东七十里,就是钱塘江。江东杭州,即张士诚之地。太祖来看,此是四通五达之地,便下令胡大海儿子胡德济,坚筑城池以为诸州郡保障,即率兵南至樊岭。只见那岭四围峭绝,险不可登,乃是处州元将石抹宜孙与参将林彬祖、陈仲真、陈安,将军胡深、张明鉴,列营七座,如星罗棋布,阻塞要路。遇春同副将缨美玉,率精锐争先而行,谁想矢石雨点的来,不能进取。刘基说:“此未可以力争。”令遇春引兵向南寨溺战,引出胡深说话。不多时,胡深果出来相敌。刘基向前说:“胡将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我主公文明仁德,真天将之英,何不改图以保富贵?”胡深说:“公系儒生,焉知军务,且勿劳作说客。”刘基便说:“我固儒生,公亦善战,然排兵列阵,恐尚未能深晓。我布一阵,公能破得否?”胡深答说:“使得使得!”刘基便附常遇春耳边说了几句话,遇春恰把令旗转来转去,倏忽间,阵势已定,就请胡深打阵。胡深走上云梯,细细看了一会,却走将下来。不知说些甚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取樊岭招贤纳士   那胡深走下梯来,暗想他居中竖一面黄旗,四方各按着生克,摆列旗帜,便出阵说:“此是‘太乙混沌阵。’不许放箭,我自来打。”令军士鼓噪而进。胡深骤马直冲中央,要夺那黄色旗号。谁想刘基先叫遇春当中,登时掘下深坑,约有五十余步,浮盖泥土在上。胡深势来得紧,竟跌人坑中,被挠钩手活缚了送与刘基,刘基即忙喝退军士,亲解了缚索,便拜倒在地下,说:“望乞恕罪!”胡深木呆了一时,也不做声。即唤军士推过步车来。刘基携了胡深的手,上车同到太祖帐前,便令叶琛以宾礼邀入。   却说常遇春也驰马追杀了元兵回来。顷间,胡深谒见太祖,太祖慌忙把手扶起,说:“今日相逢,三生之幸!当富贵共之。”胡深应道:“愿展微才,少酬大德。”太祖即令设宴款待。酒至数巡,刘基说:“今日之事,不必久延,即晚便劳胡将军取回樊岭。”就附胡深耳边,说了几句话,见胡深慨然前往,即令郭英、康茂才、沐英、朱亮祖、郭子兴、耿炳文六将,各领兵一千随往。时约三更,胡深却向岭下高叫:“山岭守卒,我是胡元帅,早吃他用计捉去,幸得走脱,你们休投矢石。”元兵听是元帅声音,果然寂寂的不响。胡深领了兵,径上岭来,杀散守岭士卒。朱亮祖、沐英、郭英等六路分兵,驰到六营,各用火炮攻打,顿时六寨火起。宜孙等并力来战,那能抵当。宜孙领了部兵,望建宁走了。林彬祖见势头不好,也投温州去讫。六将据住岭北,待至天明,大军齐到,便过岭直抵处州城边。城中守将,乃是李祐之、贺德仁,二人料来难守,开门纳降,太祖入城,吩咐军校不许惊动土民。次日下令,着耿炳文镇守,即率兵南攻婺州。   不数日来到地界。太祖看了地势,命在梅花岭安营,传令着邓愈、王弼、康茂才、孙虎率兵取岭。守岭元将叫做帖木儿不花,闻知,因下岭溺战。自早到晚,不见胜负。邓愈把令旗一招,恰见茂才先去攻岭北,王弼去攻岭南,三路并进,遂拔了老寨。不花早被众军拿住,送到帐前斩讫。太祖安营岭上。却有胡大海领乌江儒士王宗显来见,太祖问取婺州方略,宗显说:“城内吴世猷与显旧相识,待我进城打探,事情虚实何如。”太祖说:“极妙极妙!”宗显装起行李,只说来探望亲戚,人得城来,竟到吴家安下。因知城中守将,各自生心。次日,即别了吴世猷,径到帐中,备说细底。太祖说:“若得婆州当命汝为知府。次日,令金朝兴统领锐卒骂战,再令茅成驻节皋亭山接应。茅成得令前去。元将先锋是李眉长出兵迎敌,战未数合,那眉长转身不快,却被金朝兴擒住。胡大海率领缨美玉趁势追杀,谁想石抹宜孙闻知大兵到来,便率兵从狮子岭抄路来救。太祖就着胡大海、胡保舍分兵梅花岭边,截住救兵,却令郭英引兵一万,扣城索战。守将是僧住、同签帖木烈思、都事宁安庆、李相。那僧住同清将计议,说:“彼兵乘胜而来,暂且坚守,待其少倦,方分兵三路应之。可先在瓮城中掘了陷坑,我领兵出北门与战,佯败入城,他必追赶,待至城门,以炮火齐击,必然跌人坑内。将军辈宜各领兵三千,出东、西二门截杀,定可取胜。”分布已定。   歇了数日,早有郭英纵兵赶来,看见城门大开,争先而入,都落在坑内,四壁木石弓弩,如雨般下来。郭英急退,又有两个大将截住去路,郭英冲阵而出,二将追杀了许多地面,方收兵回去。郭英收了残兵来见太祖,太祖惊说:“行兵多年,尚然不识虚实,损威折土,罪过不小。”刘基向前,说:“乞主公宽宥,待彼将功赎罪。”便密付一纸,递与郭英,说:“将军可乘今夜,再取婺州。”郭英接过封札在手,却自想道:“白日里尚不能成功,黑夜如何施展。”但不敢不去。此时乃是正月下旬,天色正黑,郭英只得领了兵牢,奔到婺州城边,只带一个火种,便拆开军师封札来看,内中陈说,可竟到东南角登城。看毕,便领了兵马,依令而行。走至其处,却见城角损坏不完。郭英便分兵五千与部将于光,令他南门外接应,只亲率兵二千,从缺处悬石而上。那士卒因地方偏僻,全不提防,都酣酣的大睡。英便轻步捷至南门,守将徐定仓卒无备,遂降。乃大开城门,引于光五千兵杀进城来,径到府前。李相因与帖木烈思不和,大开府治以纳我兵。僧住急与宁安庆、帖木烈思等率兵夺门而走。却有朱亮祖、胡大海、金朝兴引兵截住,僧住身被数枪,且战且走,回看四百残兵,更不剩一个,便谓宁安庆等说:“受王爵禄,不能分王之忧,要此身何用!”遂拔剑自刎。安庆、烈思随下马拜降。   太祖领兵入城,抚谕了军民,以王宗显为知府。宁越既定,命诸将取浙东各郡;且对诸将说:“克城以武,安民须用仁。吾师人健康,秋毫无犯,今新取婺州,民苟少苏,庶各郡望风而归。吾闻诸将皆不妄杀,喜不自胜。盖师行如烈火,火烈而民必避;倘为将者,以不杀为心,非惟利国家,己亦必蒙厚福。尔等从吾言,则事不难就,大功可成。”诸将拜受钧旨。便召宁安庆、李相、徐定,问说:“婺州是浙之名郡,必有贤才,尔等可为召来。”徐定答道:“此地有个文士姓王名祎,系金华义乌人。自幼儿生的奇异,他见了元朝政事日非,便隐于青岩山,近因饥馑,徙居婺州。又一个武士,唤帮薛显,原是沛县人,勇略出群,曾做易州参将。他也见世事不好,弃职归山。然而家贫,因以枪刀弓矢教人,今流离在此。倘主公欲见,当为主公请来。”太祖说:“招贤下士,吾之本愿,你可急急去走一遭。”   徐定出帐前去。宁安庆因进婺州户口文册,共二万七千户,计十二万三千五百余人。明日,徐定请了王祎、薛显二人,早至帐下。太祖今文武官将迎入帐中。太祖见二人超脱,因细问治平攻取之策,二人对答如流,太祖大喜,授王祎参奏大夫,薛显帐前指挥使。自是太祖在婺州半月时光,各处州郡,都望风归顺。乃遣胡深镇婺州;耿炳文镇处州,其子耿天壁守衙州;王世守诸暨;胡大海守金华,其子胡德济守新城。分拨已定,遂率大队人马,向金陵而回。不多日子,却便到了金陵。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诛寿辉友谅称王   那太祖领了大队人马,自婺州回至金陵,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庆贺,不题。且说江州徐寿辉,有手下陈友谅夺得龙袍、玉带什物,献于寿辉,择日改了国号,即了天子之位。常虑安庆府为江州左肋之地,不可不取。屡屡遣兵命将,皆不得利,寿辉甚是恼怒。一日,早朝已毕,遂遣陈友谅为大元帅,统了十万兵马,驻小孤山。都督倪文俊,领精兵五万,夹攻安庆。那安庆府城,元将姓余名阙,字廷心。世家威武,父亲在庐州做官,遂居住在庐州。元统元年,举进士及第,除授湖广平章,真个是文武全才,元朝第一员臣子。把那徐寿辉麾下攻打的军马七战七败。闻知陈友谅领兵来攻,便纵步提戈,当先出马,与那先锋赵普胜战到八十余合,不分胜败。天晚回兵。将及二更,恰有祝英领兵二十万来接应。陈友谅便叫赵普胜攻东门,倪文俊攻南门,祝英攻北门,自统大兵攻西门,四面如蚁的重重裹来。余阙见西门势头更急,心知寡不敌众,便督敢死士三千,出城与陈友谅对战。从古说得好:“一人拚命,万夫莫当。”那余阙到友谅阵中,奋起生平气力,这些随来的精勇,个个持死杀来,真个是摧枯拉朽,直撞横冲,杀得友谅远走二十里之地。正好追赶,恰听得倪文俊攻破了南门,余阙大惊,把头回看,但见城内火焰冲天,便勒马回兵来救。那友谅也骑马追来,赵普胜、祝英又杀入城中,随行兵将,俱各逃散。余阙独马单枪,与贼死战,身中了十余枪,路至清水塘边,以刀自刎,死于塘内。其妻蒋氏及妾耶律氏,抱了儿子德臣、女儿安安、外甥福童,皆在官署中投水而死。那余阙死时,年才五十有六,著有五经余氏注疏,至今学士遵为指南。葬在南门外。后来太祖一统登基,特嘉其忠,立庙于忠烈坊,岁时致祭,这也不赘。   且说陈友谅既取了安庆,留旗将丁普郎镇守。自领兵回到江州,朝见徐寿辉,备说安庆已取,留兵镇守一节。寿辉大喜,正将赏功,只见倪文俊出班大喊如雷,说:“攻取安庆,全是微臣之功,不干友谅之力!”寿辉变色,问说:“怎见是卿之功!”文俊奏道:“友谅攻打西门,被余阙领敢死之士三千,出城大战,友谅奔走二十里外。臣率士卒奋勇先登,众所共知,怎说是友谅的功绩?”寿辉大怒,对友谅说:“你为元帅,不能对敌败走,且欲冒领军功,欲学晋时王浑乎?”友谅说:“初时四面攻打,余阙只是固守城池,我们兵马谁敢先登。后来余阙因臣攻西门势急,只得引兵出战,臣假作佯输,哄他来赶,文俊方得领兵人。设奇指示,皆臣之力。”寿辉便叱说:“休得胡说。本当治以军法,姑念汝旧功免死。”即刻令左右拘拿印绶,不许与共军国事;惟今朝参。友谅此时真个是:“地裂无处遮丑面,鬼门难进免羞惭。”退出朝堂,闲住在家,甚是恼恨。   原来张定边、陈英杰两人与友谅相善,俱有万夫不当之勇。向来彼此依附,往来极密的。一日,友谅接两人到家,说:“寿辉昔日蕲黄起义,今日据有荆、襄地面,坐享富贵,皆出我万死一生之力;今一旦削我兵权,安置私第,真是无义之徒,令人可恼!”定边对说:“‘事有何难,今宅中家兵有五百余人,明早可令暗藏利器,伏于朝外,只唤二人带剑随行。元帅佯言上殿奏事,寿辉必无所备。元帅便可挺剑行事,我二人乘机杀了倪文俊,号令满朝文武,事可顷刻而成。”友谅大喜,说:“若得事成,富贵同之。”二人别去,不题。友谅便令家兵准备器械。   次日早晨,友谅便把家兵五百,暗暗的四散伏于朝门之外,只引力士二人跟随。依班行礼毕,便挺身上殿,说:“昔日着黄起义,直到如今,无限大功,皆我一身死力成事,今日何故忘我的功劳,夺了我的兵权?”寿辉闻言大怒,喝令左右擒获。友谅便把剑砍了寿辉。倪文俊急夺武士铁挝,还击友谅,早被张定边在后一剑杀死;遂同陈英杰按剑高叫说:“徐寿辉不仁、不义,不足为王;陈元帅英武盖世,才德兼全,我等宜共立为帝,享有大宝。倘有不服者,以文俊为例!”群臣那个敢再作声。那张定边即令扛去了寿辉、文俊尸首,率群臣下殿,呼拜万岁。友谅说:“今日非我忍为此不仁之事,但寿辉负我恩德,吾故仗义行诛。今张元帅扶我为主,卿等俱宜协力同心,铺成大事,所有富贵,我当照功行赏。”群臣听命。当日,友谅立妻杨氏为皇后,长子陈理为太子,以杨从政为大丞相,张定边为江国公,兼掌兵马大元帅,陈英杰为武国公,赵普胜为勇德侯,各兼平章政事。胡美、祝英、康泰三人,守淇都。建都江州,国号汉。颁诏所属州郡,退朝回宫,不题。   却说陈友谅原是沔阳人,渔家之子。大来做个县吏,嫌出身不大,因弃去了职业,学些棍棒,会徐寿辉起兵,便慨然从之。尝为倪文俊所辱。后来领兵为元帅,与倪文俊争功,便杀了寿辉,害了文俊,自称为汉帝。此时正是至正十九年十二月初旬的事。次日设朝,勇德侯赵普胜出班奏说:“今有池州地界,实为我国藩篱,近被金陵窃据,我国未可安枕,望我王起兵攻之。”友谅准奏。即令普胜为元帅,率兵五万,攻打池州,择日起兵。友谅对普胜说:“金陵人多智勇,猝难取胜。可扬言攻取安庆,使其无备,庶可一鼓而下。”普胜领命,因率兵从南路来寇池州。不一日到城下安营。朱兵镇守池州,向是张德胜、赵忠二人,闻得汉兵猝至,便议道:“此明是袭我无备耳。”赵忠说:“元帅可设备坚守,我当领兵对敌。”次早率兵一千出战,赵忠奋勇先驰,部卒都死力争赴,贼众大败。赵忠乘势追逐,约有五十余里,不意马仆,被贼兵捉去。阵上刘友仁急来救时,又被贼兵万弩俱发,当心一箭,死于阵中。那普胜便领兵周围困了池州,攻打甚急。张德胜在城上,把那飞弩、石炮掷将下来,贼兵虽是中伤,然众寡莫敌。正没理处,只见正西角上一支人马飞奔赶来,摆开阵势。德胜把眼细看,却是俞通海取了黄桥、通州一路,得胜回兵来援。那通海水陆并进,士卒勇敢,普胜只得弃州而遁。通海也因升了签书枢院密事,便与张德胜稍稍叙些心事,即日向金陵而回。   且说普胜途中闻知俞通海兵已回去,仍复引兵前来攻打。张德胜出兵对敌,普胜败走,德胜飞奔来追,不防普胜放一标箭,正中右腿,德胜负痛奔回,四下里被普胜紧紧围住。却有养子张兴祖对德胜商议,说:“如此重围,急须向金陵求救,方可解脱;不然恐粮草不支,是为釜中鱼矣。”德胜说:“这般铁桶,谁能出去?”兴祖说:“今夜一更,父亲可选精锐兵三百,儿当舍命前往。”德胜依计,草了奏章,至夜付予兴祖,领兵冲出。果然杀透了重围。普胜因见他所部军卒甚是骁勇,也不敢十分赶来。此行却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太平城花云死节   那张兴祖领了三百铁骑,连夜冲出重围,离了池州地面,那里有晓起夜眠,浑忘却饥餐渴饮。在路行了一日两夜,方至潜山地界,正遇常遇春领兵巡行,兴祖便具诉危困的事情,遇春说:“我已知之,特来相救。”因对兴祖说:“吾闻汝智、勇,汝须如此先行。”兴祖受计去讫。便令郭英、俞通海、朱亮祖、康茂才,前去四下埋伏。次日,兴祖过了九华山,径到池州与普胜对阵逆战,普胜便来迎敌。未及数合,兴祖勒马就走,普胜料无伏兵,乘势赶来,约及五十余里,日已将西,恰到九华山谷,兴祖便把马转入谷中。普胜心中想道:“这黄头孺儿,恰不是送死么?到了谷中,怕他走到那里去。”纵马正赶得紧,只听得一声炮响,两崖上木石、箭弩、铳炮如飞蝗云集的下来。普胜急待回转,那一彪兵马,旌旗蔽日,尘土遮天,恰是常元帅旗号,只得挺枪来战。未及数合,遇春把旗蠢招动,左有郭英,右有俞通海、廖永忠,前面有朱亮祖、赵庸,后边有康茂才、张兴祖,四面夹攻,贼兵大败,斩二万余人,活捉的也有五千余人。普胜单人匹马,躲在茂林中。次早,收拾残兵,止有一千余人。低头叹气,说:“今日折兵败北,有何面目去见汉王!况汉王立心猜疑,若是回去,彼必不容,不如且走汉阳,使人求救,再作计议。”便使人诣友谅处奏知。友谅大怒,正欲唤取殿前刑官,械送普胜回朝取决,张定边轻声向前,奏道:“普胜奸诈多端,膂力出众,今驻兵求援,是欲观陛下何意耳。若以怒激,他必引兵投降别处,是又生一敌也。主公当以好言语慰之耳。”友谅允奏,因遣人到普胜帐前,说:“元帅之功,吾已素知,必欲即日率兵亲征,元帅可引兵来会。”普胜得报大喜,便率兵驰会江州。友谅见了普胜大喝道:“败兵折将,罪将谁归!左右快推出斩讫报来。”普胜悔恨无及。友谅既杀了普胜,因对众人说:“池州之仇,决当亲征报复。”因令太子陈理守国,以张定边为先锋,陈英杰为副将,张强为参谋,选精兵三十万,战船五千只,刻日离江州,水陆并行,向池州进发。   不一日,来至采石矶太平府。守将却是花云,并都督朱文逊、签事许援,更深夜静,不提防汉兵直抵矶下,鼓噪而前,惊惶无惜。花云、朱文逊急急忙忙引兵出迎,力战不利,便奔回太平。友谅便乘势追至城下,四面紧围。花云与王鼎、朱文逊分兵拒守。是月十九日,贼将陈英杰舟师直泊城南,士卒缘舟攀尾而上。那王鼎百计力拒,可恨汉兵强盛难支,且战且骂,中枪而死。陈友谅兵奔杀入城。花云间西南城陷,急同朱文逊来救,却遇张定边、陈英杰、张强三人一齐逼攻,云等力不能支,都被钩索缚住。云妻部氏闻夫被擒,便抱了三岁儿子花伟,拜辞了家庙,对众人说:“吾夫忠义,必死贼手,吾岂可一身独存。花氏止此一儿,汝等宜善视之,勿令绝嗣!”言毕投水而死。侍女孙氏大哭,径抱了花伟,逃难去了,不题。   且说友谅进城,直登堂上,定边拥两将来到阶前。友谅吩咐先将朱文逊斩讫,朝着花云说:“你还欲生乎欲死乎?”花云对天叫道:“城陷身亡,古之常事。你这杀君之贼,谁贪你的富贵,还欲多言。今贼缚我,若我主知之,必砍贼为肉脍。”言罢,大喝一声,把身一跳,那道麻绳尽皆挣断,夺了阶下人手中的刀,便向前来,又杀了五六人。张定边等一齐奋力拿住。友谅便令缚在厅墙之上,着众军乱箭射来。花云至死,骂不绝口,是年方得二十九岁。友谅传令安营。夜至三更,在帐中寝睡不安,只见阴风透骨,冷气侵人,恍惚中忽听得两个人自远而近,渐渐前来,高声说:“友谅,友谅,你这逆贼,快快偿我命来!”友谅近前一看,恰是朱文逊与花云,各带死伤,被他们抱住不放。友谅大惊,极力挣脱,却欲回避,早被花云一箭,正中着左边眼睛,贯脑而倒,大叫一声,醒来乃是一梦。友谅自知不祥。次早对诸将说知,心中正是闷闷不乐,忽报张士诚统兵十五万来取金陵,现在攻打常州。张定边近前,奏说:“此乃上天假陛下取金陵之便也。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陛下但默观动静,若士诚克了常州,乘胜而进,则金陵必当东南之患,我兵乘虚径入,金陵唾手可得矣。今即遣一使,前往吴国通和,然后会同发兵,必成大事。”友谅大喜,遂唤中军参谋王若水,领了健卒数人,前往苏州进发。行有三百余里,忽见当先一队人马,为首一将高叫:“来者何人?”若水答道:“我乃汉王驾下参谋王若水,使吴通好,望乞借路。”那将军大怒,近前大喝一声,竟把若水捉住,王若水连声叫道:“将军饶命!”那将军说:“我与汤和元帅,镇守常州,因不曾与那友谅逆贼交锋,怎么你们悄地犯我太平,把我花、朱二将乱箭射死;今又来与那士诚通好,合兵来攻我们。我华云龙将军,天下闻名,谁人不晓。你却要我假道,且同你去见主公,再作区处。”原来汤和因士诚团打常州,特着华云龙引五百人冲阵,往金陵求援,恰遇着王若水,便捉了解送金陵,不题。   且说探子打听来情,报与太祖;太祖悉知了底里,就集众将商议,说:“我兵虽有三十万,胡大海等镇守湖广,分去了五万;耿炳文等镇守江阴,分去了五万;常遇春等救援池州,又分去了五万;今在帐下,不过十万有余。彼汉兵三十万,吴兵十五万,合谋来攻打,如何抵敌?”俞廷玉说道:“友谅之兵善水战,深入我境,金陵必危。不若且降,再图后计。”赵德胜说:“不可,不可!主公德被四方,名高天下,岂可称臣逆贼。今钟山险峻,夜观天象,旺气正盛。不若权奔钟山,且为固守,再从别议。”薛显上前说:“此亦不可。金陵根本重地,若弃而为贼有,岂可轻易复得,是与宋时囗帝航海无异也。今城中尚有强兵十余万人,同心协力,战未必不胜,岂可议降议迁!”众论纷纷,莫知所定。旁有刘基笑而不言。太祖便问:“先生何独默然?”刘基说:“主公可先斩议降与议迁钟山的,然后贼可破耳。古人说:‘后举者胜。’宜伏兵示隙以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正在此际。”太祖叹说:“先生真不在卧龙之下!”即日取金印拜为军师,刘基力辞。太祖说:“方今苍生无主,贼子猖狂,金陵危在旦夕,定赖先生出奇调度,何乃固推?”刘基方肯受命。恰好华云龙入见,备说张士诚分兵三路攻打:吕珍引兵五万困江阴,李伯升引兵五万困长兴,张士诚引兵五万困常州。特奉汤元帅之命,来求救兵。太祖说:“我已遣徐元帅提兵往救,想此时也到了。”云龙又备说途中遇着王若水事。太祖大怒,令武士推若水出帐斩之,便唤指挥康茂才入帐听令。不一会,茂才向前领旨。太祖对茂才说:“陈友谅将寇金陵,吾意欲其速到。向闻汝与友谅称为旧交,可修书一封,遣人诈降,约为内应,分彼分兵三道而来。倘得胜时,当列尔功为第一。”茂才便说:“养子康玉向曾服事友谅,令彼赍书前往,彼必不疑。”太祖大喜。茂才领命而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康茂才夜换桥梁   那康茂才领了太祖军令,即到本帐修起一封书来,付与康玉,叫他小心前去,不题。却说李善长见太祖如此传令,便问说:“太祖方以寇来为忧,今反诱其早至,却是为何?”太祖说:“大凡御敌,促则变小,久则患深。倘二贼合并来攻,吾决难支。今如此计诱他,友谅必贪得,连夜前来,我自有计破之,士诚闻风胆落矣。”善长极口称妙。   再说康玉赍了书,径到友谅营前,见了营士卒,备细说有密事奏汉王。守卒报知友谅,友谅认得是康玉,便惊问说:“你随尔主在金陵,今竟到来,欲报何事?”康玉不说,假为左右顾盼之状。友谅知他意思,即令诸人退出帐外,止留张定边、陈英杰二人在旁。康玉见人已退,遂在怀中取书,递与友谅。友谅拆开,读道:   负罪康茂才顿首,奉启汉王殿下:尝思昔日之恩,难忘顷   刻。今闻师取金陵,虽金陵有兵三十万,然诸将分兵各处镇守,   已去十分之八。城中所存仅万,半属老赢,人人震恐。今主公   令臣据守东北门,江东大桥,乞殿下乘此虚空,即晚亲来攻取,   当献门以报先年恩德。倘迟多日,常遇春、胡大海等兵回,势   难得手。特此奉闻,千万台照。   友谅见书大喜,便问:“江东桥是木是石?”康玉说:“是木的。”友谅说:“你可即回报与主人,吾今夜领兵到桥边,以呼‘老康’为号,万勿有误。事成之日,富贵同之。”因赏康玉金银各一大锭。康玉叩首而归。张定边奏道:“此书莫非有诈么?”友谅说:“茂才与我道义至交,必无有诈。今夜止留陈英杰守营,卿等当随孤领兵二十五万潜取金陵。”吩咐已定,只待晚来行事。   且说康玉回见太祖,具言前事。太祖拍手,说:“他已人吾掌中矣。”李善长进奏道:“此事尚未万全。若友谅引三十万精锐,径过江东桥来攻清德门,亦是危事!据臣愚见,不若即刻将桥砌换铁石,使友谅到此,顿时起疑心,不敢前进。又于桥西设一空寨,他望见营寨,必然来劫。及至寨中,一无所有,令彼惊疑奔溃。然后四围用火攻击,可得全胜。”太祖大喜,即令李善长如法布置,仍听军师刘基调遣。刘基便登将台,把五方旗号,按方运动,发了三声号炮,击了三通鼓,诸将都到台下听令。刘基传下钧旨,说:“今夜厮杀,不比等闲,助主公混一中原,廓清妖秽,踏平山海,俱是今日打这脚桩;你等显亲扬名,封妻荫子,带砺山河,也俱在今日。施展手段,稍不小心,有违军令,决当斩首不饶。”诸将一一跪说:“愿领钧旨。”刘基便令冯胜、冯国用、丁德兴、赵德胜四将,领兵三千,埋伏江东桥,据虎口城诸处险隘,只等待友谅阵中马乱,便用神枪、硬弩、火炮等物,一齐击杀,任他奔走,不得阻拦,都只在后边追赶;再令华高、赵良臣、茅成、孙兴祖、顾时、陆仲亭、王志、郑遇春、薛显、周德兴、吴复、金朝兴十二员将住,领兵二万,在正东深处埋伏,西对龙江,汉兵若败,他必沿江北走,便可率兵从东攻杀;又令邓愈领兵三万,待友谅兵来,便去劫他老营,截他归路;又令李文忠领兵二万,即刻抄龙江竟人大洋,将汉兵所有船只,尽行拘掠,止留破船三百只于江南边,待他败兵奔渡。太祖听令,便在台下称说:“此举直令片甲不存,军师何以留船与渡?”刘基说:“兵法上说:‘陷之死地,必有生路。’昔者项羽渡河,破釜沉舟,以破章邯;韩信背水列阵,以破赵军,俱是此法。倘汉军三十万逃奔采石,无船可渡,彼必还兵死战,胜败又未可知。惟留此破船,待他争先逃渡,若至江心,我军奋力追赶,破船十无一存,始为全胜。”分拨已定,诸将各自听令行事,不题。   却说陈友谅亲督元帅张定边,及精锐二十万,待到酉牌时候,都向金陵进发。偃旗息鼓,倍道而行。将及半夜,方到江东桥。友谅便问:“桥是如何?”只听前哨报说:“是铁石造成的。”友谅惊说:“康玉分明说是木头的,何故反是铁石,可再探到前面还有木桥否?”那哨子上前探看良久,回报道:“此桥长二十步,尽是铁石囗砌成,上前去探,更无木桥。”友谅心疑,便自领兵,前行数百余步,只见营鼓频敲。友谅喜道:“此必茂才扎下营寨。”即令张志雄领兵前往,密呼“老康”,以为内应。谁想志雄前至寨口,隔栅遥望,营中并无一个士卒,止是悬羊驾犬、击鼓如雷。领兵急回阻住,备说前事,不可前往,必有伏兵在彼,勿堕奸计。友谅大惊,说:“吾被茂才诱矣。”下令急回兵北走,众军胆碎心惊,奔溃争先。看官看到此想说:“若是陈友谅果有智量,且按兵不动,列阵以待,虽有伏兵,见如此强盛,也决不敢轻犯。”谁知智不及此,只是鼠窜狼奔,那里挡得住。   此时正值暑热,太祖穿着紫衣茸甲,张着黄罗伞盖,与军师登城,坐敌楼中细细而望。众将见友谅兵马奔溃,急欲出战。军师且下令说:“红日虽升,大雨立至,诸将且宜饱餐,当乘雨而击之……。”说话未完,果然风雨蔽天而来。太祖便击鼓为号,只听得信炮震天,伏兵并起。冯胜、冯国用、赵德胜、丁德兴四将把那火器追击,驱兵来杀。友谅军中,惟有各逃性命,人上踏人的逃走。张定边见事危急,高叫说:“三军体恐,当并力杀出!”这些军士,那里听令。四将分兵两翼而攻,容贼夺路而走,只是随后追杀。友谅急奔走本营。那本营已被邓愈杀入,四围放火,黑焰迷天,十万之师、都皆逃散。友谅领了残兵,只得沿大江岸边奔走。正行之际,当先一路兵截住,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康茂才,高叫:“友谅可速来,老康等候多时了。”友谅听了大怒而骂,便叫:“众将中若能擒得此贼,富贵同之。”张定边拍马来迎,茂才横枪敌住,从中大叫麾军奋击。定边力不能支,勒马转走。茂才乘胜追来,活缚将士共二万余人。张志雄、梁囗、俞国兴,解甲投降。陈友谅引兵突围北走。约有二十余里,忽见旌旗盖天,四下金鼓齐鸣,当先排着华高、赵良臣、茅成、孙兴祖等十二员大将,从东驱兵掩杀过来。友谅不敢恋战,便与张定边斜刺杀出。恰遇李文忠、俞通渊等拘掠友谅战船方回,路至慈湖,又是一番鏖战,擒得副将张世方、陈玉等五人。此时友谅军人已死大半,约剩七万有零,沿岸奔走,自分到江边再作区处。那想到江一望,楼船、战舰,十无一全,访问舟人说:“李文忠率了精锐焚掠殆尽。”友谅仰天捶胸,忿叫说:“早不听张公之言,竟至如此!”腰间拔出宝剑,将要自刎,那张定边忙来抱住,劝说:“古之圣人,俱遭颠沛,臣替陛下忍一时之小忿,图后日之大功,未为晚也。”友谅只得上马再行,料得来路已远,再无伏兵,无可从容而行。那想采石矶边,扎驻大营,正是常遇春、沐英、郭子兴、廖永忠、朱亮祖、俞通海、张德胜,倍道从僻路在此阻截,杀得友谅单骑而奔。恰又遇着薛显兵到,大杀一阵,活捉了贼将僧家奴等一十五人。止有张德胜深入贼阵,面中流矢而死。友惊慌忙同张定边逃走,幸得陈英杰领残兵亦至采石,合兵一处,止见破船二三百只,泊在江岸。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不惹庵太祖留句   却说陈友谅同张定边逃窜,幸得陈英杰领了残兵,亦到采石矶,合做一处,只见破船二三百只,泊在岸边。友谅且忧且喜,说:“我还有一线之路。”那些军土争先而渡。不移时,常遇春等将,一齐赶杀来到,硬弩、强弓、喷筒、鸟枪,飞也似的打将过来。比至江心,这些破船一半沉没。常遇春鸣金收军,共计斩首一十四万三千余级,生擒二万八千七百余人。所获辎重、粮草、盔甲、金鼓、兵器、牛、羊、马匹,不可胜数。复取了太平城,引兵回到金陵。恰好徐达同华云龙率兵去救常州,与士城连战得胜。士诚见势头不好,便退兵攻打江阴。徐达等随救江阴,正在交兵,忽报友谅大败亏输,士诚心胆俱碎,连夜逃遁,回苏州去了。徐达等也班师回到金陵。太祖不胜之喜,相与设筵,庆贺诸将,各论功升赏有差。   此时已是暮秋天气,营中无事。太祖吩咐李善长及翰林院,都各做起文书,分驰各处镇守将吏,俱宜趁闲修造兵器、甲胄,练习部下士卒;至于牧民州府,俱要小心抚安百姓。秋收之后,及时播种麦、豆、栽桑、插竹,尽力田亩,毋得扰害民生,以养天和;至于远近税、粮,俱因兵戈扰攘,一概蠲免;所有罪过人犯,除是十恶难赦的,俱各放释回家,并不许连累妻孥,羁糜日月。文书一到,大家小户,那个不以手加额,祝赞太平天下,这也不必赘题。   忽一日,太祖心下转道:“太平府地界,近为伪汉友谅所陷,至今百姓未知生理如何。”便带了十来个知心将住,潜出府中,私行打探。却到一个庵院住宿,把眼一看,匾额上写着“不惹庵”。迅步走将进去,只见一个老借问道:“客官何来,尊居何处?”太祖也不来应。那老僧又问道:“尊官何以不说居处姓名,莫不是做些什么歹事?”太祖看见桌间有笔砚在上,便题诗一首;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前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汉,只顾哓哓问姓名。写完就走。恰有一个癞狂的疯子,一步步也走进来,替那小沙弥们一齐争饭吃。太祖近前一看,却就是周颠。太祖因问道:“你这几时在何处,不来见我?”他见了太祖,佯痴作舞,口叫“告太平”一会,便塌塌的只是拜。在庵中石砌而道上,把手画一个箍圈,对了太祖说:“你打破一桶。”太祖一向心知他的灵异,便叫随行的一二人,扯了他竟出庵来,把马匹与他坐了,径回金陵而去。那周颠日日在帐中闲耍,太祖也不十分理论。只见一日间,他突突的说:“主公,你见张三丰与冷谦么?”太祖也不答应。他也不再烦。谁想满城中画鼓齐敲,红灯高挂,早报道元至正二十一年岁次辛丑元旦。太祖三更时分,拜了天地神明、宗庙、社稷,与文武百官宴赏。却有刘基上一通表章,道:   伏维殿下仁著万方,德施四海。如雨露之咸沾,似风雷之   并震。窃念:伪汉陈友谅,盗国弑君,乃纠伪吴张士诚,残害   善良,如兹恶逆,不共戴天。望统熊虎之师,扫清妖孽之寇,   先侵左患,后劫右殃;况观天时,有全胜之机。惟赖宸衷,奋   神威之用。冒赎严威,不胜惶恐。谨拜表以闻。   太祖看了表章,对刘基说:“所言正合吾意。”因命徐达掌中军为大元帅,常遇春左副元帅,邓愈右副元帅,郭英为前部先锋,沐英为五军都督点使,赵德胜统前军,廖永忠统后军,冯国用统左军,冯胜统右军。其余将帅俞通海、丁德兴、华高、曹良臣、茅成、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华云龙、顾时、朱亮祖、陈德、费聚、王志、常遇春、康茂才、赵继祖、杨璟、张兴祖、薛显、俞通源、俞通渊、吴复、金朝兴、仇成、张龙、王弼、叶升等,皆随驾亲征调用。止留丞相李善长、军师刘基、学士宋濂等,率领后军,镇守金陵。   择日大军进发。刘基等率群臣饯送,随对太祖说:“此行径逆大江而上,从安庆水道,越小孤山直抵江州,以袭友谅之不备。彼着迎战,我当即发陆兵围之;彼若败走,弃江西而奔,主公不必追袭,惟尽收江西诸郡,然后取之未迟。”太祖说:“军师所谕最是,孤不敢忘。”宋濂因仿渔家做一阙,以饯。词说:   红日光辉万物秀,春风披拂乾坤垢。英雄豪气凌云透,好   抖擞,长驱虎士除残寇。圣明诛乱将民救,至德仁心天地厚。旌   旗指处群雄朽,须进酒,玉阶遥献南山寿。   太祖大喜,即命李善长草记其事,刻时起兵。刘基等送至江岸而别,自去不题。   太祖不日兵至采石矶,令军士登舟逆流而上。但见江水澄清,洪涛巨浪,风帆如箭。俄报兵至安庆。太祖因留郭英、邓愈分兵一万,攻取安庆。自率大兵,经过鄱阳湖口,前至小孤山。有一员大将:   身长八尺,阔面长须。一双隐豹的瞳人,两道卧蚕的眉宇。   不激不随,又似化成王,又似阎罗王,能强能弱,既如佩着革,   又如佩着弦。提起青龙偃月刀,晃晃(火良)(火良),扫尽环中   妖孽;跨着赤兔追风马,腾腾烈烈,拓平海内山川。真是人世   奇男,原说天边灵宿。   这个将军,你道是谁?就是陈友谅授他做前将军平章指挥使,姓傅,双名友德的便是。当初祖上住在宿州,后来移居颖州,今又徙汤山,傅善人的儿子。他祖上自来好善,施行阴德。一日间,门首忽有一个道人,浑身遍体,都是金箔般装成的光彩,哄动了一街两岸的人,都来看他。傅善人也走出来看看,便问:“师父何来,尊姓大名?一一求教。”那道人说:“我贫道两脚踏地,双手擎天,大千世界,那个不是这庐。方今从山西平阳地方过来,俗姓姓张,人都称我为张金箔。”这善人又问说:“怎么称师父为金箔,其中必有缘故?”那道人又笑了一声,便道:“你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脱下了袖摄,叫唤众人,说:“你们午间如若未有米饭的,日来未有柴烧的,家中或有老父、老母、幼女、稚男,没有财物侍养的,或有官司横事没有使费的,都走到我身边来,揭金箔取些用用也使得。”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张金箔法显街坊   那张金箔叫唤,人间若没有钱钞使用,无可奈何的,便到我身边来揭取些金箔,去用用也得。只见那些人一个也不动手来取。那道人又唤道:“还有东来西去、一时没了盘缠的,贫穷落难、一时病死没有葬费的,都可来取些用用。”又叫道:“如有希奇古怪、百计难医的病症也可取些去吃吃。包得你们都好。”如此叫喊了三四遍,那些人都来把他脸上的、或身上的、或腿上的金箔,都去揭取下来。也有重三分的、也有重半分的、也有重一钱的,揭了起去也不见有些疤痕,仍旧见有金箔生将出来。这些人,把金箔放在火中一煎,恰是十成的宝贝,真正好去买卖东西,做正果实用。那善人便向前,问道:“师父,你的功德真是无量;但不知缘何有厚有薄,不同的分量?”那张金箔又道:“这是我因物平分,称他的行事,给付与他的。孔子也曾说:‘周急不继富’。怎么可滥予他。”傅善人便说:“请师父到我家素斋了去。”那道人说:“我也要到你家中一看耍子。”这些街上人来取金的,成千成万,一会儿也都把些去了。那道人穿了袖掇,便同善人走入家里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鸟儿,鸦鸦的叫,对善人说:“这是毕月鸟精。我闻你家良善,今日远远的特送与你,晚来自有分晓,公可收取在卧房床帐之内。”善人接了上手,好好的走进卧房,把鸟儿放在帐子内。正好走得出来,见这些取金箔的人,拈香点烛,一齐拥将进来,说:“我们二三十年不好的病,吃这金子下去,没有一个不好。”还有那揭去买菜、籴米的,侍养爷、娘、儿、女的,了结官司的,殡送的,都进来把张椅子摄在厅前中心,众人正好礼拜,一阵风过,那道人不见了。众人说:“从来未见过有这样神异。”各各散去,不题。   且说傅善人见众人各自回去,走进房中,对了婆婆说了神异,便也同去看帐中鸟儿。那鸟儿驯驯伏伏,也不飞,也不叫,停在帐竿柱上,一眼儿只看他夫妻两个。他二人看了一会,说说笑笑,道:“不知这师父将他送与我们何意。”善人说:“且到夜来再处。”转过身到外边,吩咐司香的,烧佛前午香,只见丫环翠儿说:“外面钱大医,因院君将产,着人送保生丹在此。”善人说:“可多多致谢他。”丫环便出去回复,不在话下。   看看红日西沉,银蟾东起,不觉又是黄昏时分了。那院君身子甚是不安,却要上床来睡。谁想这鸟儿不住的叫了两声,在帐内飞来飞去,忽然跌在席上,骨碌碌的在席边滚做一团。那院君急把手来捉他,一道清光径从口中直灌进去,吃了一惊。那鸟便不知何处去了。将近半夜,生下傅友德来,甚是奇伟。将及天明,那张金箔直到傅善人堂中叫了恭喜,便说:“不三十年,令郎自当辅佐真主,建立奇功。”遂别了自去。   那友德长成,果然灵异非常。他见元纲不整,便从山东李善之起兵,剽掠西蜀;后来李善之事败,便下武昌,从了友谅。前日,友谅为朱兵败于龙江,因使友德把守小孤山。他明知友谅所为不正,特来投降。太祖见了他,心中暗喜,便问道:“既为汉将,何以复来?”傅友德拜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昔陈平弃楚,叔宝投唐,皆有缘故。闻殿下神明英武,圣德宽宏,愿竭驽骀,万望不拒。”太祖便授帐前都指挥。即日领兵直抵九江五里外安营,不题。   且说友谅自龙江败回,懊悔自家远出的不是,因此只守原据地方。只道自不来惹人,人也不来惹他,只与诸姬嫔,每日在宫内饮酒欢歌的快乐。一闻天兵突到,以为从天而下,惊得魂不附体,急召张定边议论抵敌。定边说:“金陵将士,足智多谋,前者三十万兵马人龙江,被他一鼓战败。今孤城弱卒,怎能抵当!倘先困吾城,进退无路了。以当今之计,不如暂幸武昌,以图后举。”友谅依计,即刻传旨,令眷属收拾细软、宝贝,轻装快辇,率近臣今夜开北门,径走武昌权避。   次日,太祖列阵,叫探子去下战书。探子回报:“城门大开,城中父老皆出城迎伏道左,说:‘汉王昨夜挈官潜遁去了。”’太祖大喜,便率将位数员及文官几人,入城安抚百姓。收获友谅华盖、日月旗伞等物。其余军卒,并不许骚扰地方。次日,留黄胜、章溢镇守。即统本部进至饶州。守将李罗庚开城十里外迎接。因把兵马直趋南昌府。守将王文任,也出城投降。太祖分拨叶琛、赵继祖守南昌;陶安、陈定守饶州。陶安向前,说:“自从主公车驾往返,皆得朝夕依附,今承命守饶州,遂未能日传主公颜色,奈何奈何!”太祖说:“如此重地,非公不可抚理。”陶安拜谢,自去料理府事。只见袁州欧普祥,龙泉彭时中,吉安曾万中等,俱献表纳款。又有康茂才前奉军令,引兵直下蕲黄、兴国、沔阳、黄梅、瑞州等处。谁想各郡闻知大驾亲征,没一处不闻风来降。是日,茂才领全兵而回,尽有江西之地,进帐复命。太祖正在欢喜,却有探子报说:“南昌府原任汉将祝宗、康泰二人,同谋杀了知府叶琛,守将赵继祖,复据了城池,甚是毒害无理。”太祖闻报大怒,便遣徐达、邓愈、赵德胜等,领兵一万,即刻攻复。临行吩咐:“不五日,大队人马便到,尔等宜尽心征捕,毋得走了逆贼。”那徐达星夜兼程而往。不一日,来到南昌,四下里把兵围住,就布起云梯。顷刻间,军士奋勇上城,把视宗、康泰二人捉住,落了囚车。次日,太祖恰好也统兵来到,徐达等出城迎接了,便解送囚犯到太祖面前。太祖吩咐军中设祭,遥望叶、赵二灵所葬之处,将祝宗、康泰,斩首致献讫。因对诸将说:“南昌为楚重镇,又是西南屏藩,今得其地,是陈氏断右臂;而立诚亦为胆寒。”即遣朱文正、邓愈等镇守南昌,自回金陵,不题。   且说原先太祖下了处州,有苗将贺仁德、李伯之投降。太祖因命耿炳文暂离长兴,来此镇守。后来长兴一带地方,被士诚搅扰,便着孙炎知府事,以元帅朱文刚、王道童等协力抚治。耿炳文仍去镇长兴。那贺仁德、李佑之二人,各怀异心,只恐镇守金华胡大海来援,因是未敢动手。乃密交金华苗将刘震、蒋英、李福,约定彼此各杀守臣,共据其地,以图富贵。刘震等允许,便招集苗兵数百,只乘空隙儿下手。适值二月初九,李伯之、贺仁德、阴谋乘元帅朱文刚与知府孙炎、王道重,在衙设宴,暗率苗兵三千余围定。一声锣响,杀将进来。朱文刚即提剑上马接战,大骂道:“国家何负于汝,汝乎反耶?若不急降,砍汝万段。”李佑之提枪来战,文刚连断其槊。他见势难抵敌,便把手招动,苗兵乱来攒住,文刚转战杀出,不提防贺仁德从后心一枪,坠马而死;王道童亦遇害。仁德把孙炎夫妻二人,幽拘在暗室中,逼他投伏。孙炎自思不久救兵便到,就哄他说:“倘若不杀我,即成汝谋。”李伯之看他终是不屈的心事,因对贺仁德说:“到晚来再处。”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胡大海被刺殒命   且说李伯之见孙炎终有不屈的光景,恐留着他反贻后患,约莫黄昏时候,将酒一斗、雁一只送与孙炎,说:“以此与公永诀。”孙炎拔剑割雁肉来吃,且举卮酌酒,仰天叹了数声,说:“大丈夫为鼠辈所擒,不及一见明公,在此永诀;然万古之下,芳名自存。恨这贼奴,天兵到来,难逃凌迟碎剐。但笑肉臭,狗都不要吃他!”苗兵大怒,(目真)目而视。孙炎饮酒自若,持剑在手,喝令士卒前向罗跪,吩咐说:“我且死,这身上紫绩裘,乃主公所赐,不得毁乱。”回顾其妻王氏已自缢而亡,遂自刎而死。   贺仁德、李伯之因据有其城,千户朱绚潜夜驰赴金华,报知胡大海;大海大惊,急命刘震、蒋英、李福等点兵前去拿获逆贼。那刘震向前,说:“此贼全丈标枪,元帅往战,须备弩箭才好!”大海便入帐中,独背自备弩箭,不想蒋英从背后把剑直刺透大海前心,一时身死。次子关住、郎中王恺、总管张诚俱遇害。适有大海长子胡德济在诸暨闻变,便奔到李文忠帐前,诉说前事。文忠即刻点兵攻复,路至兰溪,众贼弃城而走。德济奋力直追,以报父仇。恰好追到一个去处,上临星斗,下(目间)深溪。刘震、蒋英、李福三贼见无去路,也冒死杀来。德济眼到手落,一刀削去,把李福腰斩做两段。刘震正待持枪来刺,那刀头一转,把枪头砍将下来,德济大叫:“贼奴休走!”刘震连人和马跌落深溪,被朱兵乱刀杀死。蒋英自知无用,连忙跳下马来投降,德济说:“杀我父亲,正是你这贼子,不杀你等待何时!”也一刀砍下头来,转马回报文忠,不题。   却说千户朱绚,见刘震等三贼刺死胡大海,便独马奔出金华。乃潜身到处州地面,纠集向来所与将士,约有兵五六百人,攻打处州。那贺仁德、李佑之,一齐杀出,被朱绚背城而战,径据了城门,不放二贼回城。那二贼只得奔走刘山。朱绚吩咐将士百人,守住四门,前领众军追杀。仁德且战且走,恰巧为马所蹶,被军士活捉了过来。李伯之见捉了仁德,心下自慌,枪法都乱了,急急落荒而逃。朱绚拈弓搭箭,一箭正中佑之咽喉而死。收军回城,把仁德斩首号令,差使报捷金陵。太祖闻报,深羡胡德济为父报仇;朱绚独身恢复,实是难得,各令赏金百两,银五千两,嘉赏功勋,升受有差。因命耿天壁镇守处州。且对军师刘基说:“自随我征战以来,攻城守隘,死于国事者,皆忠义之臣,不可不封,以奖励将士。”即唤工作局设庙于金陵城,塑耿再成、胡大海、廖永安、张德胜、桑世杰、花云、朱文逊、朱文刚、孙炎、叶琛、赵继祖等像,论功追封,岁时剿已,不题。   却说花云的侍女孙氏,见主母都氏身死,便抱了三岁孩儿花炜逃难,谁想被友谅部下百户王元所掳。元见孙氏色美,强纳为妾。孙度不从,必与此儿同被杀害,因不得已从之。后来友谅侵人龙江,王元往江州运粮,因挚孙氏与妻李氏同住。花儿昼夜啼哭,妻李氏甚恶之,欲置之死。孙氏跪位,说:“万望夫人怜悯勿杀,妾当丢在草野之中,把人抱去,乃是夫人天地之德。”李氏听了,吩咐:“抱了去,可就来。”孙氏出门,抱至江边,拜告了天地,说:“花云是个忠义好汉,死节而亡。天如怜念忠魂,俾其有后,顷刻之间,当有舟师救渡;倘命或该绝,妾身当抱此儿,共赴江水,葬于鱼鳖之腹……”言未了,只见芦苇中簌簌的响,有一个人似渔翁打扮,出来备问其故,孙氏对他说知,渔翁嗟叹不已,便说:“我当为你哺育此儿。”因引孙氏到家中。孙氏细细看了所在,认识了东西南北,便在身上取出金环一只、银驯一只,与渔翁,说:“此物权为收养之资,后日相逢,当出环钏配合为记。”再四叮咛,洒泪而别。仍归王元家中,服事正室李氏。   至次年辛丑,太祖举兵代汉,友谅见势大难敌,竟弃江州奔到武昌。王元也带军前去,惟留妻与妾孙氏在家。孙氏闻太祖驻扎江州,因往渔家索此儿,以献太祖;不意渔翁无子,且爱他聪明,决不肯还,孙氏只得归去。号哭了七日七夜,因正妻李氏怒骂而止。后复往渔家索之,凑巧渔家往江上捕鱼,其妻亦送饭,反锁此儿在屋子里。孙氏撬开房门,竟负此儿而逃。奔至城中,谁想太祖大驾已去江州。孙氏进退无路,又恐渔翁追寻,只得向夜到江渚边、深草内歇了一夜。次早,出江口买舟过江,又遇陈友谅南昌兵败,争船而渡,造次中,孙氏并花儿,俱被捱落水中。孙氏落水,紧抱花儿不放,出没波浪中,忽见水上有大木如围一条,溜将过来,孙氏大喜,遂挚儿攀木而坐,漂来漂去,倏入一个莲渚间,内外、上下俱有荷叶遮蔽。孙氏与儿躲闪不出,因摘莲子充饥。凡在浅渚坐木上,已经八日,得不死。孙氏默祈天神保护。时已半夜,急闻岸上有人说话,孙氏高声求救。只见月明中,一老翁驾了小船,行人诸中,细问来历,因引孙氏井儿上船,且说:“你既是忠臣之裔,我当送至金陵,你勿惊慌。”孙氏与儿坐船内,耳边但闻如暴风、疾雨,眼里只见这船或旋上顶,或涉江滩。欲知孙氏能否脱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花云亲义保儿郎   却说老者将孙氏送到金陵,说道:“天色方明,金陵已到,我当送你进城。”进得城来,正遇李善长路间判断公事。吏人将此事报知,说:“有太平府花云侍女,抱小儿来见。”善长即便唤到面前,那老者具说了一遍。善长叹说奇异,就引孙氏等来见太祖;太祖把花伟坐在膝间,谓众官说:“我不意花将军尚有此儿,真是将种。”因唤老者人问名姓,并赐以金帛。太祖说:“花将军殉身报国;孙氏艰苦救儿,忠义一门,真正难得。”诏封孙氏为贤德夫人,花炜袭父都指挥之职。待年至十六岁,相村任用。选给官房一所与住,月支米禄优养。   光阴无几,又是元至正二十三年,岁次癸卯,三月天气。那陈友谅逃至武昌。建筑宫阙、都城、朝市、宗庙。时当初夏,友谅视朝,诸文武百官,三呼拜舞礼毕。乃宣江国公张定边向前问道:“金陵恃强侵我江西,此仇不可不复,寡人也日夜在心。前者下诏命卿等招兵买马,不知到今,共得几何?”定边对说:“主公虽失江西,而江北两淮、蕲、黄等处地方,粮储不少。即今诸路年谷不登,人民饥馑。闻殿下招兵,俱来就食。群雄、草寇来投伏者,计有六十余万人。”友谅又说:“军兵虽足,这些盔甲、器械、舟船、髅橹,恐未能悉备停当。”定边说:“臣同陈英杰百计经营,幸已周备了。”友谅又问:一粮草济得事么?”定边把手指计算了一番,说:“以臣计料,也有一百三十余万,尽可支持。”友谅大喜,说:“既如此,便可发兵收复江西,并下金陵,以报前仇。……”言未毕,只见丞相杨从政,出班启奏:“若论此仇,不可不复,奈金陵君臣,智勇足备,不可轻敌。以臣愚昧,细思吴王张士诚,他与朱家久是不共之仇,且兼三吴粮多将众。今主公既欲收复失地,并取金陵,莫若修一封书,遣一个能言之士,往吴国连和,说以利害,使彼愤怒发兵,与朱家作对。主公再令二人,一往浙东说方国珍;一往闽、广说陈友定,一同发兵攻打金陵,则朱兵必当东南之敌。主公然后统了大军,前驱而进,那时取金陵,在反掌之间矣。”友谅听了大喜,说道:“此计最妙。”遂遣邱士亨往苏州,孙景庄往温州,刘汝往福建,刻日起程。   且说邱士亨不日间已至姑苏,竟到朝门外伺候。却有近臣奏知,因引他入见。士诚问了些闲话,便拆书观看,念道:   寓武昌汉王陈友谅,书奉大吴王殿下:伏为元纲解纽,天   下纷纭,必有英才,后成功业。兹有金陵朱某,窃形胜之区,聚   无籍之徒,侵吴四郡,夺我江西,心诚恨之,时图恢复。乞念   旧好,共成其势,两力夹攻,必可瓦解。两分其他,各复基仇,   利莫大焉。特命小使会约,乞赐明旨。依期进兵,万勿渝信。友   谅顿首再拜。   士诚得书大喜,因对士亨说:“孤受朱家之耻,日夜饮恨,力不能前。若得尔主同力来攻,孤之愿也。”因重赏士亨,约期起兵,令他回国,不题。   次日,士诚便同元帅李伯升、御弟张士信、副帅吕珍,商议乘汉兵夹攻,即当亲征,以复故土。只见丞相李伯清进奏道:“汉王从江下攻金陵,舟师甚便。我若先投其锋,彼必与我相迎。那时汉兵乘虚而入,是于汉有益,于吴有损。以臣愚见,可先领兵从牛渚渡江,攻采石、太平、龙江等处,只约汉兵攻池州西路,则金陵之师,必悉力以拒二敌,此时殿下统大兵,乘虚直捣金陵,势必攻破矣。”又说:“宋主韩林,近处安丰,亦我之肘腋。以兵攻之,彼必不胜,决请救于金陵,是我得安丰,且分金陵势也。”士诚听计,说:“极妙!极妙!”遂宣吕珍、张虬、李定、李宁四将,领兵十万,攻取安丰。自领大部人马,竟向金陵进发。又说:“卿等宜戮力同心,攻复旧壤,平定来地,并取金陵。遂有准东,俱当割地封王,以酬功赏。”四人领命,竟取路望安丰而来。   宋主韩林,闻说吴兵骤至,大惊,急请刘福通计议。福通说:“主上勿忧。”便引罗文素、郁文盛、王显忠、韩咬儿,率兵二万迎敌。吴兵阵上,早有张虬领兵一万,到城下溺战。这边罗文素等四将,力战张虬,张虬力不少怯,斗上四十余合。却笑罗文素、郁文盛二将,并马转过东来,那张虬一锤飞去,连中二人面门,都翻身下马,被乱枪刺杀。韩咬儿见势不好,持鞭赶来,张虬也转过一锤,把他脑盖打的粉碎。王显忠急要逃走,张虬纵马奔到,大喝道:“休走!”轻舒猿臂,把显忠活捉了在马上。刘福通因此弃阵逃回。吴兵拥杀过来,十亡八九。韩林传令坚闭城门,再处。便同福通商议,说:“吾闻金陵未公,兵强将勇,仁义存心,若往彼处求救,必不见拒。”便修表,遣太尉汪全从水关浮出,抄河路十五里,方得上岸,星夜奔赴金陵。   正值太祖升殿,早有近臣上前,启说:‘叫b宋韩林,有使臣到此。”太祖召见了,便拆书来看道:   北宋玉韩林,顿首再拜上,金陵吴国公朱殿下麾前:切念   我公威震海内,德薄四方。林本欲助手足之形,佐张皇之势;奈   因奸党阻梗。今汉贼窥伺江西,吴寇攻扰安丰,望驱一旅之师,   以解倒悬之急。林虽无用,亦当图报。势在旦夕,悬拜垂仁不   宣。   太祖看书毕,便令江全馆驿筵宴。遂对众将说:“今吴因安丰,韩林求救,此事如何?”军师刘基说:“此正士诚‘假途灭虢之计’。欲图我金陵耳。安丰是淮西藩蔽,若有疏失,则淮西不安;彼得淮西,必取江南。汉兵又从江西来夹攻,则我有分争之祸矣。”太祖听得,细思了一会,便问:“似此奈何?”刘基说:“凡有病,须医未定之先。主公可同常遇春领兵先救安丰。便遣人往江西调徐达兵来,随后策应,庶几淮西、江南、两保无虞。”太祖又说:“我离金陵,吴兵必来袭我;徐达离江西,汉兵必来攻扰,是内外交患了。”刘基说:“臣与李善长、汤和、耿炳文、吴良、吴祯领兵十万,镇住金陵、常州、长兴、江阴一带地方,便足拒绝吴师;江西有邓愈、朱文正,领兵五万,亦可拒友谅。主公此去,若定淮西,然后或破汉或破吴,但灭得一国,大事可成矣!”太祖称善。便令汪全先回,教宋主坚守城池,自领三军,即日来救。汪全拜谢先去。次日,令常遇春、李文忠,领兵十万征进。留世子朱标,权理朝政。刘军师同李丞相协掌军国重事;再传檄与汤和、邓愈知道,须严整军马,提防东吴及北汉之寇。分遣已定,克日领兵,望安丰进发。   不一日,进泗州界上,传令安营。忽汪全驰至,泣拜说:“臣未到安丰。中途闻知吕珍、张虬,攻破城池,把臣主及刘福通等,尽皆杀害,据有安丰了。”太祖听说大怒,下令诸将,努力攻取,拿获二贼,与宋王报仇。又对汪全说:“尔主既灭,你亦无所归,不若留我麾下,复署旧职。”汪全拜谢受职。即日兵至安丰,正南七里安营。   且说吕珍,张虬,得了安丰,不胜之喜,终日饮酒为乐。忽报朱兵来救,二人大惊,吕珍说:“金陵兵未可轻敌。今夜可令部将尹义,先将金帛辎重,送赴泰州。明日我辈方领兵对敌,胜了不必说起;若是不胜,便弃城而走,仍奔泰州,以图后举。”张虬说:“极妙!”当夜收拾起细软货物,付尹义押赴泰州去讫。次日,分兵五万,张虬镇后,吕珍当先,旗门开处,早有常遇春横枪在马上杀来。吕珍与常遇春战有许久,吕珍力怯便走。遇春追赶约有十数里,猛听一声炮响,却是张虬领兵五万突出,把遇春三千兵困在核心。遇春大怒,奋勇喊杀如雷。却好太祖大队人马也到,遇春望见我兵军旗号,催兵在内冲杀,三入阵中,三拔其帜,吴兵大败。吕珍、张虬领兵径奔泰州去了。太祖鸣金收军。入城抚民方罢,忽有哨子报说:“左君弼领兵来取安丰。”太祖对诸将说:“吾方敌乘此取庐州,可奈这贼又来攻扰,是自取其祸了。”即令众将披挂L马迎敌。只见左哨上郭英挺枪直取君弼。战未数合,后阵上常遇春、傅友德、李文忠、廖永忠、朱亮祖、冯胜、冯国用、康茂才、薛显,一齐拥杀过来,君弼舍命急走。忽撞一彪军马又杀将来,正是徐达,在江西得胜,领兵而回,当先阻住。君弼无心恋战,领残兵奔入庐州城,坚守不出。朱军四面围打,徐达收兵,参见了太祖。备说主公威德,江西已定。今蒙军令,特来庐州策应军情。太祖因与徐达计议。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朱文正南昌固守   却说太祖与徐达合兵一处,日夜计取庐州,不题。且说伪汉陈友谅,一日设朝,张定边出班奏说:“近闻金陵朱某,领兵十万去救安丰,杀败了张虬、吕珍;不意左君弼来相助,亦遭困败,迫至庐州,坚闭不出。徐达亦往庐州接应,日夜攻打,即今金陵与江西两地皆虚,主公正好乘隙,以图报复。”友谅说:“朱某既空国远战,卿等可领兵直捣其境,先取了江西,后克了江南,金陵便可图了。”因令丞相杨从政权军国重事;皇后杨氏权朝政。自与太子陈理、张定边、陈英杰等,率水陆军兵,共六十万,战船五千只,刻日由武昌进发,竟过鄱阳湖登岸,至南昌府,离城十里安营。   却说南昌,正是太祖侄子朱文正,同左军元帅邓愈、赵德胜把守,闻知友谅兵到,便商议说:“此是知我主公远在淮东,故乘虚人境,来取江西耳。但城中兵少,恐难抵敌,似此奈何?”德胜对文正说:“将军且勿忧。如今只留一千兵守城,待小将同张子明,夏茂诚,率兵一千出城迎敌。”朱文正说:“虽然如此,贼兵势重,未可轻视。”德胜说:“不妨。”便领兵出阵来战。汉兵阵上,早有张定边儿子张子昂,纵马相对,被德胜一枪刺于马下。那阵中有金指挥急来抵敌,又被德胜飞箭射倒,斩了首级。德胜便把子昂的头悬在枪竿上,高声叫说:“再来战者,当以为例!”定边看见儿子的头,放声大哭,便举刀上马,奔出阵上,与德胜战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陈友谅见定边势力不加,便催兵混杀过来。德胜阵上张子明等四将,一齐挡住。那德胜奋勇争先,以一当百,杀得汉兵大败而奔。德胜也不追赶,收兵入城。朱文正说:“今日元帅虎威,足破贼兵之胆。但势终难敌,彼必复来困城,还宜修表,令人急往庐州求救,庶保无失。”即遣百户刘和,责表前去。谁想刘和出城未数里,竟被贼兵拿住。刘和见事败,便将表章扯得粉碎,把口嚼做糊泥一般,只字也看不出,就跳人江中而死。友谅心知此是求援,便于夜间把南昌四面围住,高叫:“城中将士,可速来投降,共图富贵。”邓愈等厉声大骂道:“弑君之贼,还不知天命,贼巢不守,反来图谋江西,是自取败亡了。”因令众将分派各门拒守,日夜提防。那友谅用云梯百计攻击,邓营将士却用炮石等项,飞打过去,汉兵中伤者,不计其数。时已月余,文正等计算说:“刘和去久不回,大都途中为贼兵所害,还须令人再行方好。”只见张子明向前说:“待末将驾着小船,乘夜越关而出,必然无害。”文正便修表,着子明赍发,依计向夜而行。   谁想友谅围住南昌,又分遣知院蒋必胜、饶鼎臣等,将兵一万,攻打吉安。那吉安守将明道,与参政粹中、亲军指挥万中,两情不睦,那明道潜通必胜约期来攻,以城中火起为号。万中迎战被杀,粹中见势便走,又被仇家黄如润所执,便与知府朱华、同知刘济、赵天麟,一齐械送至友谅帐前,被友谅杀了,统号令于南昌城下。文正等安然不理。是日,攻城益急。指挥赵显锐卒开门奋战,杀了汉平章刘进昭、枢密使赵祥;又有谢成,首冒矢石,竟活捉他骁将三人,贼兵方退。惟是赵德胜夜里巡至东门,被贼一箭,正中腰眼,深入六寸。德胜负痛拔出,血流如注,因抚腹叹道:“吾自从军,屡伤矢石,其害无过如此。大丈夫死何足惜,但恨不能从主上扫清中原,勋垂竹帛耳!”言讫遂卒。文正等三军大哭失声,即具棺椁殡殓。益加小心坚守。   却说张子明潜夜驾小船,越水关,晓夜兼行了九日,方抵牛渚渡登岸。又经四个日头,到得庐州,入见太祖,上表求救,太祖说:“这贼乘虚取我江西,大为可恨。”因问:“兵势若何?”子明答说:“彼兵虽多,然闻死者亦不少,此时江水日涸,贼之战舰,皆不利用;况师久乏粮,大兵一至,必可破矣。”太祖因嘱咐子明先回,说:“但坚守一月,吾当取之。”子明辞了出帐,还至湖口,恰被友谅巡兵捉住,送到友谅帐前,子明略无惧色。陈友谅便说:“你招得文正来降,必有重用。”子明暗想道:“若不假从,必至误了军国大事,不如顺口应承,且到城下,再做区处。”便应道:“这个尽使得。”友谅大喜,就封子明为亲军万户侯之职。子明拜谢,便说:“待我去招他来降。”走至城边,大叫说:“前蒙元帅命末将到庐州上表,主公吩咐道:‘元帅谨守城池,目下便统大兵自来。’不期回至湖口,为汉兵所获。友谅要我招元帅来降,我特佯诈脱身,来见元帅,告知此情。我今必然死于贼人之手,望元帅尽忠报国,与主公平定天下!”言讫下马,撞阶而死。友谅大怒,说:“吾被这厮所诱了。”命左右枭子明首极,悬于南昌城外示众,不题。   却说太祖闻南昌被围,因还金陵,集诸将商议说:“我今欲救江西,犹恐吕珍、张虬、左君弼,袭我之后;又闻张士诚起兵二十万,侵犯常州四郡,汤和等与战,又不见胜。似此。路兵来,如何设法应敌?”众将都说:“江西离此尚远,今苏湖一带地方,民众肥饶,宜先攻打。待士诚平复,尽力去攻友谅,庶金陵无肘腋之患。”惟刘基说道:“士诚自守弹丸,今虽侵犯东南,有李丞相、汤鼎臣、耿文炳等,连兵拒守,包得不妨。若吕珍、张虬、左君弼等,乘虚袭后,可留一条,领兵五万,驻于淮西,则三贼亦不足惧。惟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剿灭陈氏,后除士诚,如囊中物矣。”太祖想了一回,说:“陈友谅剽轻而志骄,专好生事;张士诚狡懦而器小,便无远图;若先攻士诚,友谅必空国袭我金陵了。”攻取自有先后,军师所见极是。因令常遇春、李文忠、发兵十万,再起淮西水军十万,同救江西,攻取友谅。刻日从牛渚渡人大江,逆流而西。   此时正是至正二十三年癸卯,秋七月中旬。太祖乘龙舟中,有王祎,宋濂、常遇春、李文忠等在侧,太祖叹说:“秋江人目,忽起壮怀,卿等可作一词,以记秋江之景。”王祎援笔而就,太祖取来一看,只见写道:   芦花飘白絮,枫叶落红英。霜凋嫩枝,又青又赤映清波;露   滴残荷,半白半黄浮水面。渔舟横荡,商韵彻青霄,画舫轻摇,   网珠罗碧水。又若万点寒云,归鸦飞落晚州前;一团练雪,野   鹭低栖平渚上。岸畔黄花金眼,树头红叶火龙鳞。   太祖看毕赞道:“直写出秋江景色,极佳,极妙!”宋濂亦赋诗一首道:   清水秋天晚,孤鸿落照斜。   一航风掉稳,迅速到天涯。   太祖大悦,说:“浙江才士,二人不相颌顽。学问之博,王祎不如宋濂;才思之宏,宋濂不如王祎,各成其妙。”两人俱赐帛五匹。说话之间,却报前路人马已抵鄱阳湖口,早有探马报于陈友谅得知。友谅便宣张定边,及帐内多官计议迎敌。张定边沉思半响,便上前奏道:“臣已有计在此。”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韩成将义死鄱阳   那张定边国友谅会集多官,计议迎敌,上前奏道:“可先驱船据住水口,彼不能人,则南昌不攻自破;不然彼得进湖,与邓愈等里应外合,必难取胜。”陈友谅说:“此见极是。”急传令取南昌兵及战船,人鄱阳湖口,向东迎敌。两家对阵,在康郎山下。朱营阵上徐达当先奋杀,把那先锋的大船拥住,杀得血染湖波,船上一个也不留,共计一千五百零七颗首级,乃鸣金而回。太祖说:“此是徐将军首功,但我细想,金陵虽有李善长众人保守,还须将军镇摄方可。”因命徐达回守,不题。   次日,常遇春把船相连,列成大阵溺战。汉将张定边率兵来敌。遇春看得眼清,弯弓一箭,正中定边左臂;又有俞通海将火器一齐射发,烧毁了汉船二十余只,军声大振。定边便叫移船退保鞋山。遇春急把今旗招动,将船扼守上流一带,把定湖口。那俞通海、廖永忠、朱亮祖等,又把小样战船,飞也来接应,定边不战而走,汉卒又死了上千。到了明日,友谅把那战船洋洋荡荡一齐摆开,说:“今日定与朱某决个雌雄。”太祖阵上,也拨将分头迎战,自辰至西,贼兵那里抵挡得住。却见朱亮祖跳到一只小船来,因带了七八只一样儿飞舸,戴了芦获,置了火药,趁着上风,把火刮刮燥燥的直放下来。那些贼船,烟焰障天,湖水都沸。友谅的兄弟友贵,与平章陈新开,及军卒万余人,尽皆溺死,贼兵大败。友谅见势力不支,将船急退。那廖永忠奋力把船赶来,见船上一个穿黄袍的,军士们尽道是友谅,永忠悬空一跳,竟跳过那船上去,只一枪刺落水中。仔细看时,并不是友谅,却是友谅的兄弟友直。原来友谅兄弟三人,遇着厮杀,便都一样打扮。混来混去,使我们军中厮认不定,倘有疏虞,以便脱逃,此正是老奸巨猾处,然也是他的天命未尽,故得如此。太祖鸣金收军,在江边水陆驻扎,众将依次献功。太祖说:“今日之战,虽是得胜,未为万全,尚赖诸卿协力设法,获此老贼,以绝江西日后之患。若有奇谋者,望各直陈。”俞通海说:“我们兄弟,今夜当领兵暗劫贼营,使他大小士卒,不得安静。来日索战,却好取胜,此亦以逸驭劳之法。”只见廖永忠也要同去。太祖便令点兵五百,战船十只,嘱咐俞通海等小心前去,约定二更时刻,将船悄悄的掉到友谅寨边。那些贼兵屡日劳碌,都各鼾鼾熟睡。朱兵发声大喊,一齐杀入,贼兵都在梦中,惊得慌慌张张,那辨彼此。朱兵东冲西突,直进直退,那贼人只道千军万马杀入寨来,混杀了一夜,天色将明,乃转船而走。陈友仁纵船赶来,忽见前面却有三十只船,把俞通海等十只船尽皆放过,拦住去路。为首一将,白袍银甲,手执铁棍,正是郭英,向前接应。陈友仁见了郭英大怒,直把船逼将过来,却被郭英隔船打将过去,把友仁一个躯骸,连船打的粉碎,贼兵大败逃回。郭英便同俞通海合兵一处,来到帐前,备说了一番。太祖说:“昔日甘宁以百骑劫曹营,今日将军以十船闯汉寨,郭将军又除他手足,其功大矣。”   且说友谅被混杀了一夜,折了两千军马,心中纳闷,没个理会处,却有参谋张和燮说:“臣有一计,可将五千战船,用铁索挛为一百号,篷、窗、橹、舵,尽用牛马的皮缝为垂帐,以避炮箭。外边即于山中砍取大树,做了排栅,周围列在水中,非特昼不能攻,亦且夜不得劫。”友谅听了大喜,即令张和燮督理制造。不数日,闻俱已编挛停当。友谅看了,赞道:“真个是铁壁银山之寨,朱兵除非从天而来。”因着张和燮把守水寨,自同陈英杰领了三十号船,出江来战。   太祖见了友谅,劝说:“陈公,陈公,胜负已分,何不退兵回去?”友谅对说:“胜败兵家之常,今日此战,誓必捉你。”那陈英杰便统船冲来。只见常遇春早已迎敌,金鼓大振,战了三个多时辰,遇春将船连杀入去。即恨太祖坐的船略觉矮小,西风正来得紧,友谅的船,从上而下,把太祖船压在下流。众将奋力攻打,炮石一齐发作,俱被马牛皮帐遮隔了,不能透入。顷刻间,太祖的船,被风一刮,竟搁在浅沙滩上。众将船只,又皆刮散,一时不能聚合。那陈英杰见船搁住马家渡口,便把旗来一招,这些军船团团围绕,似蚁聚一般。太祖船上止有杨璟、张温、丁普郎、胡美、王彬、韩成、吴复、金朝兴等八将及士卒三百余人,左右冲击,那里杀得出。陈英杰高叫说:“朱公若不投降,更待何时?”太祖对众叹息说:“吾自起义以来,未尝挫折,今日如此,岂非天数!”杨璟等劝解说:“主公且请宽心。”太祖说:“孤舟被围,势不能动,虽有神鬼,亦奚能为……”正说之间,却见韩成向前,说:“臣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是臣子理之当然。昔者纪信诳楚,而活高祖于荣阳。臣愿代死,以报厚恩。敢请主公袍服、冠履,与臣更换,待臣设言,以退贼兵,主公便可乘机与众将逃脱。”太祖含泪说:“吾岂忍卿之死,以全吾生……”正踌躇间,那陈英杰把船渐放近来围逼,连叫投降,免至杀害。太祖只得一边脱下衣冠,与韩成更换,因问:“有何嘱咐?”韩成说:“一身为国,岂复念家!”太祖晒泪,将韩成送出船来。韩成在船头上,高叫:“陈元帅,我与尔善无所伤,何相逼之甚?今我既被围困,奈何以我一人之命,竟把阖船士卒,死于无辜。你若放下将校得生,吾当投水自殉。”只听得陈英杰说:“你是吾主对头,自难容情,余军岂有杀害之理?”韩成又说:“体要失信。”英杰只要太祖投水,便说:“大丈夫岂敢食言。”韩成说:“既如此,便死也甘心。”就将身跳入湖中。后人却有古风一篇,追赠韩成说:   征云惨惨从天合,杀气凌空声奄咯。貔貅百万吼如雷,巨   舰艨艟环几匝。须臾水泊尸作丛,岸上鹃啼血泪红。古来多少   英雄死,谁似韩成待主忠。人道天命既有主,韩公不死谁焉取。   不知无死不成忠,主圣臣忠垂万古。此时生死勘最真,舍却一   身活万身。圣人不死人人识,韩公非是痴迷人。而今湖水涨鄱   阳,铁马金戈谁富长。惟有忠魂千古在,不逐寒流去渺茫。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丁普郎假投友谅   却说韩成替太祖投入湖中,那陈英杰对众将说:“尔主既死,何不归顺汉王,以图富贵?”杨璟说:“我们村野鄙夫,久为战争所苦,每每不欲从军,乞将军高鉴!”两边正把言语相持,忽听得上流呐喊连天,百余只战船冲将下来,剑前排空。却是常遇春、朱亮祖,闻得太祖被围,急来救应。陈英杰奋力来拒,那亮祖上了汉船,横杀了十余人。陈英杰认说太祖既殁,想他成不了大事,因而转船回去。遇春、亮祖,救得太祖船出,都来拜伏请罪。太祖说:“这是数该如此,但若得早来半个时辰,免得忠臣枉死耳。”便说韩成的事。乃命诸军移船罂子口,横截湖西口子,且将书与友谅,说:   方今之势,干戈四起,以安疆土,是为上策。两国纷争,民   不聊生,策之下也。囊者公犯他州,吾不以为嫌,且还所俘士   卒,欲与公为从约之举,各安一方,以俟天命也。公复不谅,与   我为仇;我是以有江州之役。遂复薪黄之地,因举龙兴等十郡。   今犹不悔,复起兵端,二团于淇都,两败于康山。杀其弟、侄,   残其兵将,损数万之命,无尺寸之功,此道天悻人之极也。以   公平日之强,宜当亲决一战,何徘徊犹豫,畏缩不前,毋乃非   丈夫乎?公早决之。   友谅得书不报。太祖因韩成替死一节,也只是心中不忍,时时长吁短叹。只见帐外报说:“周颠在外面,大步的跨进来了。”太祖便说:“你这颠子,近从那里来?”他也不做一声。太祖又问说:“我今在此征友谅,此事如何?”周颠大叫:“好,好!”太祖说道:“他如今已称为皇帝,恐我难以收功。”周颠仰天看了一会,把手摇着说:“上面没他的,上面没他的。”便把拄的拐儿高举,向前做一个奋勇必胜的形状。太祖便留他在帐中宿歇。   当晚,俞海通对众商议,道:“湖水有深有浅,不便来回,不若移船人江,据敌上流,彼舟一人,必然擒住。”方欲依议而行,那陈英杰复来搦战。太祖大怒,说:“谁与我擒此助虐之贼,以报马家渡口之仇?”恰有杨璟、丁普郎,向前迎敌。英杰望见了太祖,方知昨日为韩成所诱。两边混杀多时,只见俞通海、廖永忠、赵庸、朱亮祖、郭英、沐英六将,各驾着船,内载芦草、火器、杀将上来。且战且进,谁想那贼连着巨舰拥蔽而行。船上枪戟如麻,以拒朱军。太祖看六将杀了进去,一个多时辰,再不见形影。太祖捶胸顿足,叫说:“可惜了!”六员虎将,陷于汉贼阵中,正没个区处,忽然间,看那友谅后船,腾空焰焰的烧将起来。但见:“江水澄清翻作赤,湖波荡漾变成红。”不多时,那六员虎将驾着六船,势如游龙绕出,在贼船之后,杀奔而出。朱军阵上看见,勇气百倍,督战益力,摇旗呐喊,震天动地,风又急,火又猛,杀的贼兵大败。友谅见势头不好,急令众船向西走脱,方得数里,早有张兴祖红袍金甲,手执画戟,挡住大路,大喝道:“友谅逆贼走那里去!”一朝直刺入脑上,倒船而死。兴祖便跳过船来,割下首级,仔细一看,却是友谅次子陈达,不是正身。鸣金而还。太祖依着俞通海屯兵江中,水陆结寨,安妥了诸将,各自次第献功讫。太祖对众将说:“适六将深入贼中,久无声息,我不胜凄惋,幸得以成大事。今日之功,六将居首。”因命酒相庆,席上复着书,着人传与友谅。中间皆劝其何苦自相吞并,伤残弟、侄,勿作欺人之寇及要友谅即去帝号,以待真主等意。友谅复不答。   太祖发了书去,便与众将计议攻取之术。恰好军师从金陵来见太祖;太祖便问军师与张士诚交战胜负的事体。刘基对说:“李善长并汤和、耿炳文、吴祯、吴良等,连兵累败了张士诚三阵,他如今退兵在太湖安营。此乃鼠窃之贼,不足计虑。夜观天象,西北上杀气,甚是不祥,应当一国之主,想来陈友谅合当复亡。然中天紫微垣,亦有微灾,故不放心,特来相探。”太祖把船搁在沙上,韩成替死的事,细细说了一番,就问:“目今陈友谅,有五百号战船,每一号计船五十只,兼领雄兵六十余万,联栅结寨,实是难破,奈何,奈何!”刘基听了结寨的光景,便笑道:“孙子曾说:“陆地安营,其兵怕风,水地安营,其兵怕火。‘上冈者恐受其围,下冈者恐被其陷。’今水上联船结寨,正取祸之道,岂是良策。有计在此,令六十余万雄兵,片甲不回。”太祖听罢大喜,便问:“计将安出?”刘基说:“此须以火相攻,必然决胜。”太祖又说:“两三次俱把火攻,但贼寨深大,四面尽有排栅、铁索穿缚,外面的火,焉能透到里头?”刘基又说:“主公可有友谅部下来投降的将校否?”太祖说:“尽有,尽有。”刘基便令唤来。不移时,却有许多,都来听令。刘基因对他们道:“公等来降,皆是弃假投真,识时务的好汉。今主公欲破贼兵水寨,要用公等,里应外合,此事甚不轻易,必须赤心报国者方能成就。若不愿行的,亦听各人心事,不敢相强。”说罢,却有丁普郎等三十五人,挺身向前说:“向受主公厚恩,愿以死报。”刘基便嘱咐说:“你们今夜可去诈降友谅,明夜只看外面火起,却从内放火为应。”众将听什说:“举火不难,只怕友谅不信,有误军国大事。”刘基便附普郎的耳朵说了两声,各人便整理随身要用的物件,到晚驾一只战船,径抵康郎山下。   正是友谅与张定边、陈英杰帐中饮酒,哨子报说:“有丁普郎等来见。”友谅唤至帐下说:“尔等既降朱家,今夜来此,有何议论?”普郎对说:“前守孤城,力不能敌,一时无奈,所以诈降。今夜得便,故率众逃回,望主公容纳!”友谅说:“你必为朱家细作,假意来降。左右们,可尽力捉下,斩讫回报。”只见三十五人,齐声叫道:“我等特来献功,主公反生疑忌。”友谅便问:“你等来献何功?”普郎说道:“我等听他定计,叫常遇春来日领二万雄兵,抄路往康郎山袭取水寨,所以冒险来报,指望封赏,反要杀害,此冤那个得知。”友谅听了大惊道:“不说不知,几乎杀了好人。”因唤三十五个,都入帐中踢与酒食。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遣四将埋伏禁江   却说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说起常遇春要劫水寨一节,友谅惊得木呆,说道:“早是你们来报消息,我可预备接应。”便赐与众人酒食。只见张定边、陈英杰在侧,说道:“不可收用。”友谅回说:“他是我手下旧臣,何必多疑。”因与商议,倘遇春来夺水寨,何计御敌。张定边说:“主公且莫惊忧,待臣领兵三万,将康郎山小径,截住了遇春来路。主公若破得朱兵,便引大队人马随后夹攻,定然得胜。”友谅听罢,便令张定边点兵三万,驾着战船三百只,辞去把截,不题。   次日,太祖升帐,思量刘基所议,水战火攻,亦是兵家之常。但未知今日制变之法何如。吩咐军中整顿,特请军师行事。只听得辕门之下,画鼓齐鸣。擂了大鼓一通,四下里巡风角哨的,都去通知诸将官,在本帐整齐披挂结束。却有一刻时光,四角上军中鼓乐喧天。太祖大帐前,九紧九慢,又发下一通花鼓。只见诸将官,如云、如雨,似蚁、似蜂。但手各执刀枪,腰跨了宝剑,东西南北,一一的依次排立在行营门外。只待军师升坛布令。又有半刻时光,传说太祖帐内,把云板轻敲了五声,帐外便接应号子三声,画角三声,粗乐、细乐各吹打了两套。早有里班的军车,把那五军的旗牌,唱名的点单,并要用的什物,俱一一的摆列在坛上、朱红桌子高处。恰好军师高足大步的出来,与太祖分宾主行礼讫。太祖便说:“今日特请军师登坛,遣兵调将,破敌除残,末将敬率偏神,听命于法坛之下。”军师与太祖拱一拱手,竟步步登上坛来。便有五军提点使同那五军参谋使,先进帐中,向军师行了个礼,分立在坛下两边。只听得鼓儿冬冬的响,提点使将五色旗号,各各麾动。那些将官,一一的走到坛前,按方而立。提点使又将五色旗幡总来一展,那些将官又一一的鱼贯而行,序立在坛边,向军师总行了一个礼。那提点使,即将一色素带,飘飘摇摇,在坛中展了一回,那些将官,便一一左右分班,不先不后,序立在两行。走过五军参谋使,即来禀道:“众将已齐,请军师法旨。”军师随吩咐说:“主公一统之策,全在今朝。众将官俱宜悉心尽力,无落吾事,有功者赏,违令者诛。”众将官俱说:“听令。”军师便将红旗一面在手,唤过俞通海为南队先锋,俞通渊为副,带领华高、曹良臣、茅成、王弼、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红旗、红甲,头戴冲天彪炽赤色金盔,手执铁焰火燃八龙吐烈枪,按着南方丙、丁、火,往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锯开,攻打汉贼西边水寨。又将青旗一面在手,唤过康茂才为东队先锋,俞通源为副,带领周德兴、李新、顾时、陈德、费聚、王志、叶升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青旗、青甲,头戴太乙蚊飞翠点紫金盔,手执点铜钢七叶方天戟,按着东方甲、乙、木,往东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只看木栅砍开去处,竟冲入水寨军中,砍倒汉贼将旗,从中相帮放火。又将黑旗一面在手,唤过廖永忠为北队先锋,郭子兴为副,带领郑遇春、赵庸、杨璟、胡美、薛显、蔡迁、陆聚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黑旗、黑甲,头戴玄都豹翼黑色金盔,手执水纹钢链九龙取水枪,按着北方壬、癸、水,往北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南边水寨。又将白旗一面在手,唤过傅友德为西队先锋,丁德兴为副,带领韩正、王彬、梅思祖、吴复、金朝兴、仇成、张龙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只,都是白旗、白甲,头戴太兄龙幡珠衔金盔,手执蛟腾出海熟铁点钢叉,按着西方庚、辛、金,往西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东边水寨。又将黄旗一面在手,唤过冯国用为中队先锋,华云龙为副,带领陈恒、张赫、谢成、胡海、张温、曹兴、张翠七将,率兵一万,驾船二百余只,都是黄旗、黄甲、头戴地平雉翅五色彩金盔,手执十二节四方铜点龙吞铜,按着中央戊、己、土,往中路进发,待夜分风起时,各将木栅砍开,攻打汉贼北边水栅。再调常遇春、郭英、朱亮祖、沐英四将,各领战船三百只,水兵一万,左右参差,埋伏禁江小口两旁,若友谅逃出火阵,必走禁江小口,四将宜奋力截杀,擒获友谅,务成大功。又调李文忠同冯胜,领兵十万,驾船随着太祖,把住鄱阳湖口,不许友谅的兵一个逃脱。复唤周武、朱受、张钰、庄龄四将,即刻领兵一千,从小路驰到湖口西北角上,架筑木坛一座,高二十四丈,按着二十四气;大十二围,按着十二个月;四边柱脚,上下一百零八,按着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层坛之上,整备香烛、素净祭品。分遣已定,诸将各各领计,出帐施行。   军师下得坛,便同太祖驾着赤龙舟,沿岸而走,忽然周颠说:“我也要附舟前去。”太祖吩咐水手,可扶颠子上船。止恨烈日中天,一些风也不生,大船那里行得动,周颠在船上大叫道:“只管行,只管有风。倘是没胆气行,风也便不来。”太祖便令众军着力牵挽。行未二三里,那风果然迅猛的来。倏忽之间,便至湖口,却望见江豚在白浪中鼓舞。周颠做出一个不忍看的模样来。太祖取笑问道:“为着甚的?”那颠子便对说:“主损士卒。”太祖听了大怒,即令众人扶出在船上,推他下水去。将有一个时辰,他复同这些士卒到船里来。太祖因问:“何不溺死了他?”这些众人说:“把他设在水中十来次,他仍旧好好的起来,怎么溺得他死。”周颠却把衣裳整一整,把头也摩一摩,倒像远去的形状,恰到太祖面前,伸直了头颈,说:“你杀了我罢。”太祖说:“我也不杀你,姑饶你去。”颠子便在船中一跳,跳在水里去了。不题。   此时却已日坠西山,月生东岭,太祖便同军师登岸。那四将已把木坛依法筑成。太祖上坛看了一回,但见浮云一点也不生,河湖澄清,新秋荐爽。日间的风,又是寂了。却问军师:“怎得大风来?”刘基回说:“但请放心,自当借来助阵。”就一边唤四将,作速摆列行仪。军师整肃衣冠,登坛礼请。不多时,果然风起。   这个大风,从来也不曾有,便吹得那人人股栗,个个心寒。陈友谅水栅中,摇摇拽拽,那里有一息儿定。此时却有二更有余,三更将近时分,诸军将土恰待将睡。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陈友谅鄱阳大战   却说大风陡地的发将起来,刮得那友谅寨中,刺骨寒冷,那些军士也不提防,况是虎吼龙吟的声响。朱军水上往来,砍关截栅,他帐中一些也不知觉,俞通海等五支人马,四面团团的围绕,三军奋力向前,劈开寨栅,却放起火铳、火炮,只是从里攻击。不多时,四面刮刮燥燥,烈烈腾腾的延烧起来。丁普郎等,见外面火起,知是大兵已到,遂于柴场内也放火烧将出来,内外火势冲天。早又有康茂才等七将,竟冲杀中心,砍倒了将旗,四下里放流星火箭,只是喊杀。陈友谅在帐中方才惊醒,急唤太子陈理并陈英杰细问,谁想火势已在面前,对面不知出路。陈英杰说:“势不可救。主公可速奔康郎山,投张定边陆营权避。”陈友谅依议急出,登山涉水而逃,耳边但闻喊杀之声,震撼山谷。此时丁普郎等三十五人,肆行冲击,忽被一阵黑风烟贯将来,把众人一卷,大都烧死。止剩普郎舍身杀出,又避逃兵,互相践杀,把普郎身上刺了十余枪,头虽落地,犹手执利刃。次日,朱军收拾烧残兵器,见普郎直立不仆,说与太祖。太祖隆礼埋葬康郎山下,不题。   且说友谅君臣父子三人走至张定边寨中,备言火烧一节。定边说:“此皆是诈降之计,然亦是主公合当有此厄。如今他必乘势来追,决不可在此屯扎,不若竟抄禁江小口,奔回武昌,再作计议。”友谅传令即行。回看康郎山,火势正猛,顿足大哭说:“可惜五十余万雄兵,俱丧于此!”比及天明,渐近禁江小口,张定边向前笑道:“刘伯温之计,尚未为奇,倘此处伏兵一支,吾辈岂有生路!此正主公洪福,天命有归……”言未罢,忽听炮响连天,两岸伏兵并起。左有郭英、朱亮祖;右有常遇春、沐英四将,截住去路。陈友谅慌忙无措,急令张定边催兵迎敌。   且说太祖正与军师刘基,同坐黄龙船上,细看将卒搏战。那刘基忽然跳起,大呼一声,双手把太祖抱了,跳在别一只船内,太祖一时见他的模样,也不知何故,只听刘基连声叫说:“难星过了!”太祖回头一看,适才坐的龙船,被火炮打的粉碎。朱将挥兵涌杀,自早晨直至酉牌,转战益力,军声呼啸,湖水尽赤,汉兵大败。友谅看事势穷促,即与长子陈理同陈英杰、张定边,另抢了一只船,径往北奔走。谁想猛风当面刮来,把友谅这只船,盘盘旋旋,倒像缚住的,那里行得动。黑风影里,友谅却见徐寿辉、倪文俊、花云、朱文逊、王鼎等,立在面前讨命。友谅昏昏迷迷,也竟不晓是南是北,恰有常遇春又来追着。友谅的船,且战且走,未及数里,那郭英、沐英、亮祖,又截住了来杀。两船将近,只见张定边拈弓搭箭,正射着郭英左臂,那郭英熬着疼痛,拔出了箭头,也不顾血染素袍,便也一箭,正中着陈友谅的左眼,透出后颅,登时而死。朱亮祖看见射死了友谅,便俘了次子善儿及平章姚天祥、陈荣、萧寿、吴才等,共军士十万有余。常遇春独夺得战船五千七百余只。那湖中浮尸蠢动,约有四五十里。所获辎重、衣甲、器械,山堆一般。太祖鸣金收军,驻在江岸。众将各各献功,惟有郭英不说起射死友谅的事。朱亮祖见他不说,因对太祖细说:“郭英一箭射死友谅,此功极大。”太祖大喜,称赞郭英一箭胜百万甲兵,有此大功,并不自逞,人所难及。先令人取黄金百两,略酬今日不施逞的大德。当日聚会水陆诸将,筵宴庆赏。大小三军,俱各在本帐宰杀马牛,分给酒食犒赏。   次日,太祖旋师,再入鄱阳湖里来,只见康郎山边,尸首交横,血肉狼藉,不觉泪下潜潜,对众将士说:“我当初从滁阳王起义,今日如此大战,幸得诸将成功,却不见了滁阳王;二来丁普郎等三十五人,并军士三百名,为我立功,一旦身死,忠臣义士,实可怜悯;三来友谅领雄兵六十万,与我交锋,为主者思量大位为天子,为臣者思量富贵作公侯,今者,一旦主死臣亡,三军复没,尸骨山堆海积,血水汪洋,令我不忍目睹。”刘基等启说:“昔在殷者为顽民,在周者为顺民。彼不顺主公,是自取其死,非人所能害之也。”太祖说:“这也说得是。但如陈兆先是逆贼也先之子,克盖前愆,更可伤心。”因命于康郎山下,建立忠臣庙,春秋二祭。追赠三十六人的官爵,以韩成为首。   韩成高阳侯。丁普郎济阳郡侯。陈兆先颖天候。宋贵京兆   郡侯。王洽代原郡侯。李信陇西郡侯。姜润定远侯。王咬柱太   原郡侯。王凤显罗山县侯。李志高陇西侯。程国胜安定郡侯。常   惟德怀远侯。王德合淝县侯。张志雄清河侯。文贵汝南郡侯。俞   泉下邳郡侯。刘义彭城郡侯。陈弼颖川郡侯。后明梁山县子。朱   鼎合淝县子。王清盱眙县子。陈冲巢县子。王喜先定远县子。汪   泽庐江县子。丁官含山县子。逯德山汝阳县子。罗世荣随县子。   史德胜安定县子。徐公辅东海县子。裴轸永定县子。郑兴表随   县男。常德胜寿春县男。华昌虹县男。王仁丰城县男。王理五   河郡男。曹信含山县男。随死军士三百人,各依姓名,赠为武   毅将军,正百户,子孙世袭。   说话间,船已出彭蠡湖口。太祖令余兵俱随常遇春屯扎湖口,止同刘基领兵三万,向南昌而行。早有朱文正、邓愈等将出城迎接。太祖备称汉兵攻困三月不克,俱是尔等防御之密,即命取黄金二百两、白金一千两、彩缎一百匹,给赏众将。文正因启拒战死事之臣,共一十三人,乞赐褒忠,以慰九泉。太祖便问:“赵德胜为我股肱之将,何以遇害?”邓愈便历历把前事,说了一遍。太祖说:“可怜忠良俱被战死。”吩咐邓愈,依照康郎山,于南昌城中,建庙致祀。却有来濂在旁,又说:“前日叶琛死王事于豫章,亦宜列位并祀为是。”太祖说:“我正有此意,中书省可议追赠的官爵来。”因定豫章忠臣庙,共祀十四人,以赵德胜为首:   赵德胜梁国公。李继龙陇西侯。刘济彭城郡侯。许圭高阳   郡侯。赵国昭天水侯。朱潜吉安郡侯。牛海龙山西侯。张子明   忠节侯。张德寒山千户。徐明合淝县男。夏茂成总管使。叶思   成深直侯。赵天麟天水伯。叶琛南阳郡侯。   太祖定了追赠的官爵,便对宋濂等说:“你们还可做一篇祭文。”令祝史于致祭时,朗诵一遍,且同绢帛焚化。宋濂承命,草成祭文,把与祀宫,不题。   且说当晚,太祖在帐中晚膳才罢,却见明月如洗,夜色清和,正是孟冬望日。徘徊月下,忽有金、甲二神,随着两个青衣童子,走入帐来,说:“臣系武当山北极真君座下符使。大圣有命致意大明皇帝。顷刻大圣即当进帐说话,万勿严拒。”太祖听了便吩咐大开重门,奉延真君圣驾。早有香风飘渺而来,抬头一看,真君已在面前。太祖急急迎进,分宾而坐,未及开口,只见真君就说:“自从前者皇帝,来武当赐香以后,未及再晤。今伪汉友谅已亡,其子不久归附,潇湘之上,荆楚而南,不数年间,亦当尽人版图。小神今特奉迎,若草庵见毁一节,成功之后,万惟留心。”太祖应道:“今者友谅虽死,其子又立,本宣乘胜而往,但彼国士卒伤亡已多,一时穷追,恐无完卵,于心惨然。进退正在犹豫,望神圣指教。”真君对说:“这也是劫数应该,何必过虑。”风过处拱手而别,却是睡中一梦。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归德侯草表投降   却说太祖次早起来,聚集诸将,商议兴兵伐北之事,恰令军师刘基仍回金陵,与李善长等画策攻取东吴。刘基方要起身,太祖恰也送出帐外。此时正是晌午时节,只见红日当中有一道黑光,从中相荡。太祖仔细看了一会,对刘基说:“莫非闽、广之地,有小灾么?”刘基说:“此不主小灾,还主东南方,有折损一员大将之惨,主公可遣使往东南,晓谕将帅谨慎防御。”遂辞了太祖,竟回金陵,不题。   太祖便作书,往谕东南守将胡深、方靖、胡德济、耿天壁等,各须谨慎军情。四下遣使去讫,因对朱文正说:“汝可谨守南昌,吾当先下湖、广,次定浙西,然后还建康。”文正等应命。即日,太祖领兵离南昌,至湖边,常遇春接入水寨,吩咐检点军士,共有一十六万。太祖下令诸将,各统本部军卒,悉上武昌,待凯旋之日,一总封赏。言罢,大兵顺流而下,竟过潇湘。太祖乘兴作诗:   马渡沙头苜蓿香,片云片而过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不一日,竟抵武昌郡岳州府。原来此城三面皆水,惟北边是陆路。太祖便令正北安营,即令廖永忠、康茂才于江中联舟为长寨,绝他出入救援之路。   却说张定边在鄱阳大败,便夜里把小船装载友谅尸骸,并长子陈理,奔回武昌发丧成服。因立陈理即了皇帝的位,建元德寿。恰有探子报知,陈理听了大惊,即时与张定边计议。张定边说:“臣荷先王之恩,自当死报。”乃率兵二万,屯于高冠山。那山极其峻伟,朱师仰面而攻,甚难措办,彼此相持,将有半月。太祖虽愤怒,亦无可奈何。因对众将说:“来朝敢有奋勇先登者,吾当隆以上赏。”只见阵中博友德当先直上,面上中了一箭,胁下复中一箭,友德呼噪愈力,颜色不变。郭子兴看友德猛力争登,因相与夹攻,被赋一刀,伤了左手,犹然洒血驰击,斩获甚多,贼遂四散而走。我们军士,便据了此山,俯瞰城中,毫忽都见。太祖亲为友德敷调创药,赞叹说:“便是关、张晓勇,亦只如此。”太祖便率兵环攻保安门。   恰说陈英杰见朱兵攻门甚急,便启奏陈理,说:“昔关羽以单刀斩颜良于百万军中,张飞以一骑当曹兵百万于霸陵之左。臣虽不才,愿以死报主公,冲入敌营,斩那朱某首级回来。”陈理说:“他那里有雄兵二十万,勇将千员,不可轻去。”英杰回说:“彼处方才安营,各将决然都在帐整顿队伍,骤然冲入,必可成功。”陈理说:“纵使成功,恐亦难出敌人之手。”英杰仰天叹息,说:“若杀得朱君,志愿毕矣,虽死何惜。”便纵马持刀,直入辕门。太祖方才坐定在胡床上,只见英杰径至帐中,太祖大惊,止有郭英在帐中,便叫:“郭四为我杀贼!”那英杰径对太祖刺将过来。郭英奋呼直入,手起一枪,把英杰登时塑死,将剑来了首级。太祖即解所御赤战袍,赐与郭英,说:“真是唐之尉迟敬德。”郭英拜受说:“即今可将这贼首级,招陈理来降。”太祖听计。郭英拿了首级,走至辕门,看着众将,说:“因何不守营门,让贼人肆志冲入?犹幸有我在此救主公,你们合当斩首示众。”这些军士齐齐跪下,道:“果是不小心。奈贼人一路杀死了七八人,凶勇得紧,不能阻挡。且营帐未定,都各自去整理,因此疏虞,望将军宽宥!”郭英吩咐:“姑恕你们的死,发令军政司,各打六十,以惩后来。”说罢,匹马单枪,径直向武昌北门而走。陈理同张定边正在城楼上遥望,只见一将提着首级,飞马而来,二人大喜,只说:“是英杰手到功成。”忽然转念道:“陈将军去时,却是紫袍、金甲,却缘何是白袍、银销?”便同众人仔细认识,方晓得是郭英。渐渐的来至城下,大叫:“尔等大羊之徒,焉敢充作虎狼,而戏蚊龙乎?吾今掷还陈英杰首级,汝等若知时务,可速投降;不失富贵。”便将英杰首级从马上一丢,直丢进城里来。又说:“我郭将军且回去,你们可清夜思量。”把马勒转而去。太祖说道:“郭英此去,陈理等必然寒心;然尚在犹豫未决。”便唤编修罗复仁,再到城下,极口备陈利害。那陈理回到殿中,对众人说:“欲降则失了先君的事业;欲不降,则兵粮俱乏,如之奈何!”却闪过杨从政来,说:“昔日秦王子婴降汉,汉且全之;令闻朱公仁德,倘是去降,非惟保身,亦可免及九族黎民之厄。”陈理回看张定边,那定边道:“社稷已危,有负先王之托,惟死而已。”遂拔剑自刎。陈理放声大哭,说:“定边、英杰,是先王托他辅助寡人骁将,今皆身死,孤将何恃!杨丞相可草表投降。”一面吩咐将张定边尸骸及陈英杰首级,俱以礼葬于城外。即进宫中见母亲杨氏,具吉纳降一事。杨氏说:“我不能为孟昶之母。”将头撞柱而死。   陈理次日,率群臣换了缟素,拜辞家庙,及友谅的灵,开北门,径到太祖帐中。太祖看见,甚是不忍,令人解其缚。陈理向前俯伏请罪,蒙主上宽释了,便步随车驾入城。凡府库储积,俱令陈理恣意自取,不杀戮一人,所积仓粮,下令散给远近百姓,以舒饥困,百姓大悦。太祖升殿后,陈理复叩头阶下。太祖说:“待我还到金陵,授你官职。”太祖即令陈理发檄与湖、广未附州县。不数日,尽行纳款。因立湖、广行中书省,以杨璟为参知政事,且籍户口、田地、赋税,并记友谅原留宫殿什物器皿,太祖一一细看。后籍上却写友谅按金床一张,太祖笑说:“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如此侈奢,焉得不亡。”即令毁弃。此时却是至正二十四年,岁次甲辰二月光景。太祖留军镇守,仍领兵望金陵而回,复人江西至南昌。朱文正、邓愈等,迎接称贺平定武昌一事,不题。   且说太祖偶出营前散步,但见四面山水清幽可爱。正是:   依依柳绿,灼灼桃红。奇花异草,翠柏青松。正看之时,忽听莺声鸟语,林木青苍,心中不舍,只管信步行去,耳畔微闻钟声。太祖定睛一望,只见一所古寺,周围水绕,寺前又有一座石桥,太祖缓缓行至桥上。但见云浪腾空,波涛汹涌,太祖心中惊惧,站立不住,只得走过桥去,已到寺前。山门口上悬一匾,写着“古雷音寺”。太祖正欲进去,不想一阵怪风响过,跳出一只吊睛白额锦毛花斑虎来,好生厉害。太祖猛然一见,早已跌在山崖石边,口内说道:“吾命休矣!”只见寺中忙奔出一个老借来,形容古怪,须眉皓然,手执竹杖,口内吆喝:“孽畜,体得无理!”那虎俯伏崖边不动。老僧走近前来,用手扶起太祖,便说:“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迎候,被这恶畜惊了圣躬,实老僧之罪也。”太祖起来,整整衣冠,看见老僧举止异常,乃开口道:“偶然闲步,何幸得瞻慈容,更劳驱逐恶畜,诚万幸也。”老僧又道:“陛下连日运筹帷幄,因便至此,请方丈一茶,少尽山僧微意。”太祖欲待不去,看见景致清幽,心中羡慕;欲待竟去,犹恐久坐耽迟,碍于长行。正在沉吟,和尚又道:“陛下不必迟疑,请献过茶,即送驾返,决不相羁。”太祖遂举步走进山门。但见松柏森森,云连屋宇。又走到一重门首,似王母瑶池,真非人世。不觉已至大殿槛外。太祖抬头一看,正是:   黄金殿宇,白玉楼台。一带平坡,尽是玛瑙砌就;两过阶   级,尤如宝石嵌成。碧栏外,万朵金莲腾瑞色;宝殿上,千颗   舍利放光明。白玉瓶内,插九曲珊瑚树;矮铜鼎中,焚八宝紫   真氲。一对青金榻,两扇白玉屏。珍珠亭,焰焰宝光连白日;琉   璃塔,腾腾瑞气接青云。三尊古佛,指破有为、有相;十八罗   汉,参透无灭、无生。香风细细菩提树,花雨纷纷紫竹林。   老僧引太祖进殿,众僧参见,俱道:“陛下享人间富贵,一朝帝主,今到寒寺,山荒径僻,多有亵尊之罪。”太祖道:“今来宝刹,得睹人间未见之珍,天下罕有之物,令人目眩神摇,不知身在何世。”众僧说:“请陛下一观。此处虽系山径荒凉,也是难得到的。”太祖微笑,抬头四下观玩,真是一尘不染,万虑俱消。只见十数众僧人,身披架裟,手敲钟鼓,诵经礼忏。太祖看毕,将头点了点,道:“真有诚心!”老僧引着太祖行至方丈。老憎躬身,奉请太祖上座,老僧下席相陪。少顷,小沙弥捧上茶来。须臾茶罢,又摆素斋。老僧说道:“山中无物为敬,多有亵读!”太祖连称:“不敢,后当报答高情。”斋毕,老僧遂于抽中取出一个缘簿来,面上写着:“万善同归”四字。双手递与太祖,又说道:“愿主上早发慈悲之心!”太祖接过缘簿,揭开一看,俱列历代帝王名讳。第一位是汉文帝,喜施马蹄金一万;第二位却是梁武帝,愿施雪花白银一万;第三位便是唐玄宗,乐施珍宝六斤;第四位是傅大士,施财一万;第五位却是日蒙正,乐助白金二万;第六位宋仁宗,乐输银三万;第七位晁元相,喜助黄金二百两;第八位则天后,发心乐施七千金。老僧在旁,便说:“如今正在起黄金宝殿,尚少一位未得完成,望陛下发念。”太祖心中想道:“行军需用,尚且不足,那有许多金银布施。”没奈何,提笔写道:“朱元璋助银五千两。”老僧接缘簿,深深一揖,再三致谢,即送缘簿回房。太祖自思道:“那簿上如何有前朝的人,想是历代留下来的亦未可知。”又说道:“和尚不是好惹的,见面就要化缘。我本无心到此,被他将茶果诓住,写上许多银子,若我日后登了大位,当杀此贪憎,灭尽佛教。”猛想起道:“我在此游了一会,何不留题,也不枉来此一场。”遂题于碧玉门上:   手握乾坤杀伐机,威名远镇楚江西。   青锋起处妖氛净,铁马鸣时夜月移。   有志扫除平乱世,无心参悟学菩提。   阴阴古木空留意,三啸长歌过虎溪。   朱太祖题毕,老僧出来,看诗句,变色说道:“我这寺里,是清净极乐之乡,无生、无灭之地。今主上杀伐太重,昨日烧汉兵六十万;江东大战,又伤军卒二十多万,虽然天意,亦当体念民生。贵贱虽殊,痛痒则一。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不从。仁与不仁,其理迥别,愿陛下察之。方才以布施之事,陛下即动嗔念,吟诗又动杀机,陛下即有天下,易得之,亦易失之。”遂叫沙弥洗去字迹。太祖自觉惭愧,即便辞回。老僧道:“此地山路险峻,虎狼且多,吾当远送。”二人同行,来至桥上,只见那虎仍然俯伏崖边,太祖看见畏惧。老憎道:“陛下勿惊,此乃家兽耳……”话未说完,老僧又道:“请看军兵,乘舟来寻陛下了。”太祖举目忙看,老僧将手往下一推,扑通一声,跌下河去。太祖大叫道:“死也!”急忙睁眼看时,已在自己营前。众将一见,甚是欢喜,向前问道:“陛下何处去来?吾等水陆寻了三日,今幸得见天颜。”太祖说:“我才去了半日,如何便是三天。”遂把闲游事体,细细说了一遍,众将称异。当晚即在营内治酒贺喜,饮至更深方散,各归寝处。前人有诗说:   庐山高万丈,原何不接天。   一朝云雾起,天与地相连。此段即是太祖误入庐山也。不题。   却说次日,太祖出城取路而回。不一日,便至金陵。李善长、刘基、李文忠率文武迎于城外。即上表劝登帝位,太祖不允。次日,复同百官劝进,因择三月朔日,即吴王位,升奉天殿,群臣参拜称贺。次日,太祖告庙,建百司官属,并赐平汉功臣,论功行赏,封陈理为归德侯,又顾李文忠问:“卿等与吴兵交战,胜负如何?”文忠说:“臣与汤和,合兵大败士诚,追至湖州旧馆而回。士诚却从杭州过钱塘,侵婺州等处。后闻陛下大破陈友谅,进克武昌,士诚大惧,连夜领兵,仍还苏州去了。”太祖笑道:“此真穴中鼠耳。但我近日闻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今却甚是跋扈,迫胁元福建省平章燕只不花,此事你们得知否?”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熊天瑞受降复叛   却说太祖说:“陈友定为元把守汀州,闻近来甚是贪残,迫胁元臣,搔扰郡县。我欲遣兵剿灭这厮,你们众官意下如何?”众官都说:“主上不忍生民涂炭,此举甚好。”因命朱亮祖率兵五千,前伐友定,攻取浦城、建阳、崇安等县。亮祖刻日领兵,望河州进发,不题。却有江西守将朱文正等,檄文来报说:“伪汉陈友谅旧将熊天瑞,向守赣州、南雄、南安、韶州等郡,复负临江之固,不肯来降,望乞兴兵攻讨。”太祖看罢大怒,说:“熊天瑞既已请降,受了厚赏,今复背初言,据我地方,理宜讨罪,以安百姓。”便令常遇春总兵,陆仲亨为副,领兵一万,协同南昌邓愈,合兵南下赣州。遇春得令前去。   话分两头,却说陈友定前者见陈友谅攻陷汀州,便起兵替元朝出力,复下河州地面。那元顺帝便敕他镇守汀州,十分隆礼他。他一朝威权在手,因迫胁福建平章燕只不花,把他管的军卒,俱纠集在自己部下。近地州县,所有仓库,俱搬运到自己家里来。至于一应官僚,悉要听他驱使,稍不如意,辄行诛戮。威震闽中、福建地面,正是十分强梁。却闻得金陵兴师攻讨,便与手下骁将王遂、彭时兴、江大成、叶凤计议,说:“金陵将帅,是难惹他的,我们如何迎敌?”那彭时兴思量了一会,说道:“此去城东二十五里地方,有座鹤鸣山。这山四面陡绝,两头止有一条出路,又是奇石峻岩,路口止可以一人一马来往。谷里相传有一个火神庙,甚是厉害。若有人在谷中略有声响,惊动了火神,就是青天白日之下,他放出火驴、火马、火龙、火鼠、火鸡、火牛,不论你多少人,俱登时烈火奔腾,活烧熟来吃了。那地方上人,若要在谷中砍伐些柴草,或牧养些牛马,俱要本日投诚,先献了三牲福礼,又于春、秋二祀,将童男、童女祭献,一年之中,方才免祸。如今金陵兵来,须从这山外大道经过,我们可先遣精兵,在山口埋伏,又于牢中,取出该死的罪犯三六十人,假插将军旗号,径在山外大道截战。苦战得他过,便可将功赎罪;若战他不过,就可望谷中而走,引他进来,那时只消借火神一餐之饱。更不然,两边伏兵困住他在里面,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命必休矣。此计如何?”那友定听了,拍手大叫道:“大妙,大妙!依计而行。”正说话间,恰报朱亮祖大军,已将到鹤鸣山左近。友定便吩咐叶凤,领兵一千,埋伏山东口子,江大成领兵一千,埋伏山西口子,只待炮响,两边伏兵齐起,不许放走一人。王遂、彭时兴领兵三千,不时在山中前后提防接应。自己领兵五千,镇守汀州。发出该死罪犯百名,打起先锋旗号,在山外大路截战。若是势力不敌,便往山谷中逃匿,引诱朱兵追赶。众人得令去讫。那朱亮祖一路上率了五千人马,果是:   旗开八面,马列双行。一对对整整齐齐,一个个精精猛猛。   阃内用严,阃外用宽,真是利用张弛;望星而止,望星而行,恰   如庶几夙夜。晓得的说是东征西讨,丝毫不犯王师;不晓得的,   只道人喜神欢,春秋祭赛的佛会。   前军报道:“却是河州鹤鸣山下。前边金鼓齐鸣,想是有贼人截战。”亮祖把弓刀一整,当先迎敌。只见这些贼人,也不打话,竟杀过来。亮祖手起刀落,连杀了三十余人,心下思量:“这伙人,刀也不会拿一拿,分明是伙毛贼,我不如活捉几个,问他下落。”杀近前去,把一个竟活捉了,带在马后。这些贼看了,都拍马而走,竟望鹤鸣山谷里去。亮祖也纵马赶来,方才全军进得谷里,只听一声炮响,两下伏兵俱起,东有叶凤,西有江大成,密密层层,将两头山口把定。亮祖即传令,且下了马,另思计议。便带过那活捉的人问道:“这是甚么去处,有无去路?你若说个明白,便放了你。”那人备细把火神庙吃人厉害的事,并我们一班俱是罪犯人,假拽旗号,引人谷中的缘由,告诉了一番。亮祖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众兵俱不可声响。且各队埋锅造饭,众军都可饱餐了,便着三百精兵,随我步行,前后探望些出门人户的路头;一边整齐洁净祭品,待我到庙中祝告他,看这神道是甚么光景,何以如此厉害。”吩咐才罢,只见那犯人指道:“山顶上红焰焰的火骡、火马等物,不是精怪来了么?将军可自打点应付他。”亮祖便叫三军一齐都跳上马,不要心惊,就如上阵,也迎他一回,再作计较。方说得完,看他殿中烈烈炽炽,杀奔一阵,火焰,及牛、马、龙、蛇等物出来,中间拥着一个绊袍、金冠、红发、赤脸的妖神,骑着一条火龙,竟向朱军阵上赶来。亮祖定着眼睛,拈弓搭箭,把那冲锋的火马,一箭射中,那马仆地便倒。这个妖神吩咐队下小鬼,把那箭拔了来看,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小鬼得令,把箭拔来,细看了朱亮祖三字。那神便道:“我道是谁,快回殿中去吧。”原来上阵的箭,恐怕人来争功,那箭上都刻着某人的名字。这个火神所以晓得是朱亮祖。顷刻之间,山色仍旧清雯。亮祖下了征鞍,对众军说:“这箭虽退了这火神,但不知还是祸还是福,我们还须上山,到殿中探望一番。祭品倘然齐整,即可随用。众军还须各带利器,以备不测。”众人听了,俱说耳朵里也不得闻,眼睛里也不曾见,要都跟随了元帅上山,到庙中探望。   亮祖当先,大步的走,行有一里多路,却是山腰光景,造有一个亭子,匾额上写着“天上罗囗”四字。自此直上,俱是大块的火石砌成,约有一丈多阔路道。两边都是松柏的皮,却又似榴树的叶。指着这树问那捉来的人,他说:“这树向来传说是无烟木,火中烧着时,只有焰却无烟,因此人唤他做‘无烟木’。”亮祖又走了百十步,早有一阵风来,都是疏黄焰硝气味,却带有腥秽难当之气。那捉来人便说:“这风叫做‘火风’。这腥臭便是时常有人不晓得的,来冲撞了神明,便烧杀他吃。那山洞中白骨如麻,都是神道所享用的。”亮祖也不回答,只是放开了脚步。又约有半里地面,却又是三间大一个亭子,四围把砖封砌,匾额上题着“蚩天”二字。只一条路上去。那封砌的砖上,大字写道:“来往人各宜自保,勿得上山,恐触神怒。”那人便立住了脚,对亮祖说:“元帅,到此是了。我们每当地方上祭献,也只摆列在此。”亮祖说:“怎么上面不可去?岂有此理!上面有通衢大路,怎么我们便上去不得?”那人说:“元帅,且看那亭子上,现写着不可去的字,小人怎敢抵挡。”亮祖也只是走,那些随行的军校,也都随从上来。又约有半里路途,只见万木影这,一亭巍立。亭子前后左右,俱生有四块万刃插天的石壁,止有一条小路,从旁可走。远远地却听见木鱼响声。亮祖心中自喜,便在亭子中立了,对那罪人说:“你道没有人上山,缘何有木鱼声喀塔的响?”那人也不敢答应。亮祖再将身走上路来,恰好一个道人,带着个铁冠儿,身上穿一领黄色道袍,手中拄一条万年藤的拐杖,背上背四五个药葫芦,一步步走将下来,见了亮祖,拱一拱手,说:“将军你要上山,可往这条路去。”亮祖正要问他话时,他把手一指,转眼间恰不见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朱亮祖魂返天堂   却说朱亮祖山上见了铁冠道人,正要问他火神光景,那道人把手一指,转眼间却不见了。转过山弯,已是罗(目侯)神庙。朱亮祖走到殿中,这些军从却把祭品摆列端正。亮祖便虔诚拜了四拜,口中祷告一会,又拜了四拜。军士们将纸马焚化毕。亮祖在殿中细看多时,更不见有一些凶险,惟有这些军士们,只在背后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不住的聒絮。亮祖因而问道:“为何如此说笑?”军士们那一个敢开口,却有活捉的犯人对着说:“他们军士看见庙中塑的神灵,像元帅面貌,一些儿也不异样。不要说这些丰仪光彩,就是这发髯也都像看了元帅塑的,所以他们如此说笑。”亮祖也不回言,只思量怎么打开敌人,出得这个山的口子。不觉的,那双脚信步走到后殿边,一个黑丛丛树林里。亮祖抬头一看,却是石壁峻岩,中间恰好一条石径。亮祖再去张一张,只听得里面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亮祖因而放胆,跨脚走进石径里去。转转折折,上面都是顽石生成,止有一个洞口,倒影天光,并不十分昏暗。如此转有二三十折,恰见一块石床,四面更无别物。床上睡着一个神明,与那殿上塑的神道,一毫无二。亮祖口中不语,心下思量说:“想必此神在此山中显灵作怪,今趁他睡着,不如刺死了他。也除地方一害。”于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手掣出腰间宝剑,正要向前下手只听得豁喇喇响了一声,山石中裂开一条毫光,石壁上写道:   朱亮祖,气势汹汹亮祖,今生今世就是我。暂借你体翼皇明,须   知我灵成正果。天上罗(目侯)_耀耀明,舒之不竭三味火。六十余年   蜕化神,已未花黄封道左。北靖胡尘西靖戎,尔尔我我随之可。   ——铁冠道人谨题   亮祖看了一会,心中想道:“有这等的事,怪不得从来军士说,殿上神明像我。可见得我这身子,就是罗眼神蜕化的。方才路上遇着的道人,戴着铁冠,想就是题诗点化我来。不免向我前身,也来拜他几拜。”才拜得完,只见一片白光,石壁也不见了。亮祖转身仍取旧路而出。这些军士看见一惊,禀道:“元帅不知道往那里进去了,众军人正没寻处,元帅却仍在这里。”亮祖道:“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所在去,你们寻有多少时节?”众军说道:“将有一个时辰。但下山路远,求元帅早起身回去。”亮祖应道:“说的是。”便将身走出前殿,辞了神祗,竟下山来。只听山下东西谷边,呐喊摇旗,不住的虚张声势。亮祖在山腰望了半晌,没个理会。顷见红日沉西,亮祖也缓缓步入帐中。这些军士进了晚膳,各向队中去讫。亮祖独对烛光,检阅兵书,想那冲围出谷的计策。忽见招招摇摇,一阵风过,只见日间到山上祭的神道,金盔、绊甲来到面前。亮祖急起身迎接,分宾而坐。那神说道:“将军此身,今日谅已知道。六十年后,仍当还归此地。但今日被友定困住,将军何以解围?”亮祖说道:“此行为王事而来,不意悟彻我本来面目。今日之困,更望神灵显庇,大使法力,与我主上扫除残虐,绥靖封疆。”那神说道:“这个不难。此东西山口,我一向怪他狭隘昏黯,有害生民来往。但我这点灵光,又托付在将军阳世用事,因此不得上玉皇座前,奏令六丁、六甲神将,开豁这条门路。今将军既在此被困,今夜可即付我灵光,上天奏闻。奏回之时,仍还与将军幻体。明日三更,我当率领了甲、山鬼、神将、东、西、南路,用火喷开,将军即可分兵,乘火攻杀出去。”亮祖说:“这个极好。但我近到山中,闻神祗用火射人,春秋必须重男童女祭献,此事恐伤上帝好生之心。”那神明对说:“此是将军本性上事,将军蜕生时,该除多少凶顽,多一个也多不得,少一个也少不得。只因带来这分火性,自然勇猛难消。既然如此说,今夜转奏朝庭,把将军烈火按住,竟做个水旱有祷必灵的神道何如?”亮祖大喜,说:“如此便好!”于是拱手而别。亮祖便上胡床,恰如死的一般,睡熟在床上。直到五更,天色将曙,那神道从天庭奏事而回,旋入帐中,嘱咐亮祖说:“我已一一依昨晚所说,奏请玉皇,都依允了。灵光仍付将军,将军可醒来,吩咐三军,晚来攻出重围,相逢有日,前途保重!”亮祖醒来,梳洗了,仍领军士上山,焚香拜谢。到得日暮,作急下山,吩咐今夜三更攻打,不题。   却说陈友定在河州府中,那王遂等四将,把引诱来军攻打消息,报与友定得知,十分欢喜,大开筵宴庆赏。且打发许多酒食,送王遂等四人帐中,说:“功成之日,另行升赏,今日且各请小宴。”这四将也会齐在山前一个幽雅所在,呼庐浮白的快活。亮祖却吩咐三军L山砍取柴竹,缚成火把五六百个,待夜间以山上神光为号。神火一动,军中便点着火把,协力乘火杀出口子。众军得令,各出整理齐备。恰有二更左右,帐中军士,果然望见山上殿中火光烛天,那些火马、火骡、火鼠、火鸡、火龙、火牛等件,一些也不见,只见东西各路,都是些执着斧、锤、锯、錾的牛头、马面,每边约有一二百个,竟奔下来。朱军一齐点起火把,神兵在前,朱兵在后,从东、西山口,悄悄地直杀出来。谁想神兵斧到石落,把口子上的军土,都压死在石头下面。杀到大路,那神明便把手与亮祖一拱说:“此处便有幽明之隔,不得同事,趁此静夜无备,将军可逾山而上,径到城中,攻取城池。那友定恶贯未满,尚得逃脱,不必穷追了。”这火神自向山中去讫。亮祖听言,因令三军直登前岭。谁想这城依山而筑,东南角上,果是依山作城。军士衔枚疾走,下得岭来,已在城中。正是友定府墙。三军便团团围住,亮祖当中杀入。那友定在梦中走将起来,只得在茅厕墙上,跳出逃走,径向建宁而去。亮祖待至天明,安抚了远近百姓,便将檄文前往浦城、建阳、崇安等处招谕。不止一日,三处俱有耆老,里甲,带了文书,投递纳降。亮祖自领全军,竟回金陵奏复。   且说陈友定从厕中跳墙而逃,恐大路上或有军马赶来,也向东南角土,登山逾岭,径寻鹤鸣山一路行走。手下只带有一二百精壮。走过山口,但见东西两路二千个士卒,都不是刀剑所伤,尽是石头压死的。至于王遂、彭时兴、叶凤、江大成四将,竟像石栏圈~个,把四将头颈箍死在内。友定摇头伸着舌,说:“这朱亮祖甚是作怪,怎能运动这些石片下来攻打,希奇,希奇!”回看山口,又是堂堂大路,与前日光景,一些也不同。叹息了一回,寻思元朝建宁守将阮德柔,极是相好,不如且去投他,做些事业,报复前仇,也还未迟。一路之间,提起朱亮祖三字,便胆战心寒。说总有神工鬼力,那有这等奇异,说话之间,已到建宁地面。友定走进德柔府中,将石压军士,失去浦城等事,与德柔细说一遍。那德柔也惊得木呆,半日做不得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损大将日现黑子   且说元将阮德柔把守建宁,却有陈友定从订州逃脱来见。那德柔听了朱亮祖劈开石壁,杀伤士卒希奇的事,便说:“仁兄此来,我当为你报仇。此地离处州界限不远,我如今点兵四万屯住锦江,复领一支兵绕出处州山背,便当一鼓攻破城池。”友定应道:“绝好!绝好!”就整顿军马起行,不题。   却说处州镇守大将,姓胡名深,字仲渊,此人沉毅有守,智勇兼全。又评论时文,高出流辈。大小三军,莫不畏之如神,亲之如父;真是浙东一方保障。探子报知信息,他便上了弓弦,出了刀鞘,统领铁甲雄军三千,上马出城迎敌,正遇友定兵到,两边射住了阵脚。友定看胡深人马不多,纵马直杀过来,胡深把大刀抵住,你东我西,你来我往,战上五十余合。胡深兵十分精猛,各自寻个对手相杀,杀得友定阵中,旗倒盔歪,十停之中,留有五停,友定大败,忘魂丧胆。大色已晚,两家收兵,明日再战。友定自回本阵去讫。胡深领兵人得城来,恰好儿子胡祯迎着,问:“今日之胜,虽荷主上洪福得胜,但父亲不着孩儿出阵,决要自战,却是为何?”胡深说:“你不晓得,那友定因输与亮祖,又失了若干地方,此行倚仗阮德柔,以图报复。其势必劲,其谋必深,你少年人那识行兵神妙。但我今日虽然得胜,此贼明日必另有诡计应付我师,我前日接主上密札,吩咐说:‘日中有黑子,主东南主将不利。’我连日坐卧不安,心神若失,不意此贼搅扰界限,倘有疏失,我当万死以报主公。你为我子,更宜戮力为国尽忠,为父争气。”言毕不觉泪下。胡祯慌忙答应:“父亲放心,料当必胜。”军中把酒已罢。   次日,黎明时候,胡深传令军中造饭,结束齐整,三千铁甲兵,没一个被半点伤痕。正要上马,只见走过儿子胡祯来说:“父亲今日可令孩儿出阵溺战,稍稍替你气力,父亲可督中军压阵。”胡深笑道:“孩儿不须挂心,我今日若不出阵,那友定便说我畏惧,气力不加,反被赋人笑侮。你可领兵去镇守城池。”吩咐才罢,便跳上马,把身子一扭,那马飞也似当先去了。刚刚排列阵势完成,早有陈友定前来,大叫道:“胡将军出来相对,决个胜负。”胡深听了,便说:“陈元帅你为何迷而不悟?你阵上四万甲兵,到晚点数,不上二万有零;我兵三千,全军而返。昨日之战,已见分明,元帅何不顺天来归?我主公仁明英武,群臣乐用,不久四海自当混一。昔日窦融归汉,至今称为英雄。元帅请自三思,何苦伤残士卒!”友定听了一会,也不回言,驰兵竟向阵中杀入。胡深大怒,领三千铁甲兵,杀入重围,把那贼大寨栅登时斫倒,杀到核心。那二万余人,又去了十分之四。友定大败,勒马向建宁路上逃走。胡深纵马赶来,约有二十余里,看看较近,那友定心下转说:“前者被亮祖出奇兵夺去了建阳、崇安、河州等地,无可安身,幸有阮德柔肯分兵与我报仇,今只存得残兵万余,虽然回去,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谅他后面又无接应兵马,不如拚死与他再战。”这也是胡深命合当体,上应天象,那友定大喊一声,转马来杀。胡深道:“你正该受死。”两马正将凑合对敌,谁想胡深坐的马,被那旗幡一动,日光竟射过来,只道是什么东西,把双脚一跳,凑巧前脚踏着一把长草,那草把后蹄一绊,绊倒在地。胡深虽便跳下马来,却被贼兵挠钩搭住不放,众军便活缚了过去。三千铁甲兵直冲过来救应,那友定奋力杀奔前来,无可下手,三千铁甲兵士,只得含泪逃回,报胡祯得知。那友定见军士四散,便拍马先回建宁城中,见了阮德柔,说,“捉大将胡深到来。”德柔大喜,就请友定暂回本营,解甲安息,待众军解到胡深,方请公堂筵宴庆贺。友定回至本营,未及半刻,众军把胡深解到。友定便下了阶,解去了缚,说:“且清上堂说话。”胡深只得上堂,便开口说道:“既然被擒,愿得一死。倘如释放,便当与公同事圣明,不枉了君明臣良之大道。”说了又说,劝了又劝。友定心中甚是尊爱。不想阮德柔处,屡次打发人来请赴宴,国友定听了胡深言语,只是沉吟,不见发付,便不敢上堂相禀。谁想德柔之贼,坐在自己堂上,正要十分施逞快活,怎奈二三十个差去接的人,都不去回复,忍耐不住,便放开脚步,走到馆门首,大喝到:“陈将军把这胡深一刀两段便了,何必待他说张说李,终不然放了他不成?”友定慌忙下堂迎接,那德柔已到堂前,喝令中军,把胡深斩讫报来,连友定也没做理会。顷间,军士献上首级。德柔同友定到府中筵宴。   话分两头,胡深儿子胡祯,在城上自早盼望到晚,沓无消息,自要领兵出城接应,又恐孤城失守。正在狐疑不定,心惊肉跳,却有一种口里说不出的光景。隔不多一会,铁甲兵士到来诉说,马绊被捉事情。胡祯放声大哭,哀动三军。晕倒了半日方醒。次日,申发文书,知会四方接应:一面将事情上表奏闻太祖,申请急调兵将把守,不在话下。   却说朱亮祖承命攻取汀洲等处,得胜而回,不日来到金陵。次日,入朝朝见,礼毕出班,将前事一一面奏。太祖不胜欢喜,便令御马监将自己所乘骏马,并库中金、银、彩缎,及表里赐与亮祖:亮祖拜谢出朝。只见殿中走过一位使臣,将表章托在手上,口称:“处州府镇守胡深子胡祯,遣来奏闻的表章。”太祖听了“胡深子胡祯”五字,吃了一惊,便问:“胡元帅好么?”那使臣不敢答应,只是两眼泪汪汪。太祖慌忙把表章一看,方知胡深被害,便对宋濂说:“胡将军文武全才,吾方倚重,不意竟为友定这贼所害!”即追赠“缙云伯”,遣使到处州致祭。就荫长子胡祯处州卫,用为将军指挥企事之职。正在调遣间,恰好徐达领兵回见太祖。太祖见了,便问吕珍消息。徐达回奏:“吕珍闻主公取了湖广,因遁迹苏州。那左君弼来攻牛渚渡,幸托主公洪庇,被臣连败六阵,追至庐州。左君弼复弃庐州,北走陈州。臣即俘其老母妻子解送军前。”太祖令将君弼家眷,择深大宫舍寓寄,支领官俸,优恤隆眷。即对徐达说:“前者军师刘基,在豫州别我时,曾言日中黑子相荡,主损东南方大将之象。今胡深与陈友定相持,马蹶被捉,不屈而死,大可痛怜。我今思量,向年廖永安领兵往救常州,被吕珍所获,后来我兵活捉张九六,他要将永安来换,彼时不知主何意思,不换与他。至今守义不屈,被其羁禁。你可唤咐中书写诰文与他,遥授光禄大夫程国江淮行省平章事楚国公,以表孤不忘远臣至意。”徐达领命而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常遇春收伏荆襄   话说太祖因胡深不屈身死,辗转念及廖永安,陷于张士诚,守义有年,敕授官爵命中书写法与他家内,以勉忠贞。早有细作报与士诚得知,且说太祖加称吴王封号等事。士诚即自称为帝,改国号为大周,改年号为天祐。立长子张龙为皇太子;次子张豹、张彪、张虬,总理军国重事;以大元帅李伯升,领兵十万,把守湖州;以潘原明领兵五万,把守杭州,阻住钱塘江口;以万户平章尹义,守住太湖;封弟张士信为姑苏王;李伯清为右丞相。一面请命于元朝。而今他也晓得元朝遮护他不得,且做事还有妨碍,尽把监制他的元臣,一一逼胁身死,放情自纵。每常只有提防朱家兵马、征伐浙右意思,这也慢表。   且说常遇春同邓愈领兵进攻赣州,贼将熊天瑞,从东门外十里列阵迎敌,相持日久,胜负未决。太祖乃遣左司郎中汪广洋前往参谋。因谕遇春等道:“天瑞困守孤城,犹宠禽阱兽,谅难逃脱。但恐破城之日,杀伤过多,尔等须以保全生命为心:一则可为国家使用,二则可为未附者戒,三则不妄诛杀,子孙昌盛,汉时邓禹可以为法。前者,友谅即败,生降诸军,或逃归者,至今军为我用,民为我使。后克武昌,严禁军士入城,故得全一郡之命。苟得郡而无民,虽得何益。正说间,汪广洋来到军中,传与上命。当时幕冬天气,江西近赣诸地,颇苦严寒,闻有天命来谕,保全民命的话,便觉阳和春色,一时照临,都如挟扩一般。遇春见天瑞拒守益坚固,命军士深掘沟池,广立栅闸,周匝围绕,以防救援,且绝城中往来信息。日复一日,已是元至正二十五年,岁在乙己正月元旦。常遇春等领诸军,在赣州东向金陵称臣祝寿,呼天动地。那天瑞在城上遥望了一会,对那些军士说:“朱家真好臣子,真好礼体,以此光景,颇有一统规模。但未识朱公德量如何?前闻使者到军中传谕,不许妄杀,未知果否?”自言自语,下城调遣军士把守。此时春色已动,朱军加倍精锐。又将半月,天瑞自揣力不能支,只得写降书,开门送遇春营内。遇春细看了来情,并问来人心事,已知天瑞困迫。因对来人道:“前者我王驾到江西,你将军已是投降,并收了我主许多赏贾。不意他复生歹心,劳我师旅。今日本当不受纳降,但我何苦为你将军一人之头,带累许多无辜之众。你今回报,叫他再清夜自思,不可造次做事。倘或日下势迫而降,后来仍如今日叛逆,天兵一到。决不容情。”那人回城,备讲了这一番话。次日,天瑞亲到军中负荆纳款。遇春因传令诸军,不许搅动村居百姓,各守队伍。倘有一军走入民居者,刚足示众。号令已毕,止率从者十人进城,调查户籍,释放无罪良民,将存有仓储,尽行散给远近人民,以济骚扰之苦。一面申奏朝廷,一面传檄南安、南雄、韶州等郡,曲谕主上之德意,诸处望风而降。因令原守韶州同知张秉彝,仍守韶州;指挥王屿守南雄;自己统领三军,不日回至金陵。太祖临御前门,颁赏犒劳,因对遇春说:“孤闻将军破敌不杀,足称仁者之师。曹彬之下江南,何以有加。此真天赐将军,以隆我国家也。但思安陆及襄阳一带地方,正是江西肩背,不可不取,还烦将军一行。”遇春拜谢赏赍,口衔新命,即日出城,往荆州进发,不表。   且说伪周张士诚、元帅李伯升,见朱兵往江西一带征取,湖州谅来无事,悄地率众二十万,星夜兼程而进,竟把诸全新城围住。主将胡德济坚守,即遣使往李文忠处求救。李文忠得报,便率众来援,未至新城十里,土名龙潭地方,文忠传令前军,据险安营溺战。德济知文忠已到,遣人间道对文忠说:“众寡不敌,将军少待大兵,一齐攻杀,方保无虞。”文忠对来使说:“以众论,则我非彼敌;以谋论,则彼非我敌。昔谢玄以兵八千,破荷坚雄兵八十万。若未与战,便遽退避,则彼势益炽,纵有大军到来,难为攻矣。莫若与之一战,死中求生,正在今日。”遂下令说:“彼众而骄,我寡而锐,可一战而擒;擒彼之后,轻重车马,任汝等所取,汝等当戮力同心厮杀。”明日,两军相对,文忠仰天大叫:“朝廷大事,在此一举。敢自爱其身,以后三军哉!”即横槊马,领了数十铁骑,乘高而下,直捣伯升阵后,冲开中军,一把刀登时砍倒二十余人。即督众乘势四下赶杀,贼兵大溃,自相践踏。胡德济在城,闻知文忠力战,因率城中将土,鼓噪而出,声震山谷,旌旗蔽天,无不以一当百,斩首万级,血流成河,河水尽赤。伯升却要望东而逃,又遇左翼指挥朱亮祖,却好领兵杀来,把大营四下放火腾烧,活捉同企韩谦、元帅周遇、萧山等六百余人,散卒军士七千余众,马一千八百余匹。弃去的辎重。铠甲、器械,山堆阜积。众军士搬运了五六日,尚不能了。李伯升领残兵万余,保伪周五太子,星夜赴苏州而去。文忠仍领兵镇守旧地。   话分两头,却说太祖命元帅常遇春往取安陆、襄阳,复调江西省左丞邓愈,为湖广平章事,领兵接应。因使人谕知邓愈说:“凡得州郡,汝宜驻兵抚辑降附。近闻元将王保,现集兵法宁,他的行径,如筑堤壅水,惟恐漏泄。尔往荆南,倘能爱恤军民,则人心之归,犹水之就下。是穿其堤防,使所聚之水,都漏泄也。用力少而成功多,正在今日,尔宜敬之。”邓愈奉命,来至遇春营前,那遇春正与安陆守将任亮血战。看那任亮甚是骁勇,二将斗到五十余合,未分胜负。邓愈大叫道:“常将军,待末将为公活擒此贼……”声未绝,手中展开锦索,向天一撒,把那任亮活捉到马上去了。一个回马,把马一拍,向自己营中跑回。着三军将任亮打人囚车,解金陵候旨发落。遇春见邓愈捉了任亮,便纵马入城,抚慰百姓。即令沔阳卫指挥吴复,在城把守。次日,发兵前至襄阳。只见城门大门,百姓携老扶幼,一路跪接,备说镇守元将,闻风逃遁。遇春吩咐后兵传言,请平章邓愈进城,安辑人民,出榜晓谕,自己统领大兵追杀元将五十余里,因俘士卒五千余众,获马七百余匹,粮一千余石。正要转身回军,恰有元佥院张德山、罗明,跪在马前,将毂城一带地方,与思州宣抚并湖广省左丞田仁厚等将,所守镇远、吉州军民二府;婺川、功水、常宁等十县;龙泉、瑞溪、沿河等三十四州,尽行附降。遇春即令军中取过马匹,与三人骑了同至襄阳城中。早有邓愈在府整备筵宴邀人相聚;一面再将得胜纳降事务,修成表章,申奏金陵。内并请改宣抚司南镇西等处宣慰使司,仍以田仁厚为宣慰。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击登闻断明冤枉   却说常、邓二将军,统兵攻取荆、襄之地,恰有张德山、罗明、田仁厚三人,闻风而来,归有许多地面。因一面申文保留仁厚为宣慰使,又备说元将任亮,虽被擒获,然壮毅可用。太祖俱允奏。以田仁厚巡抚荆南,仍授宣慰之职;释任亮为指挥企事;敕令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镇守襄阳;常遇春暂领兵回金陵,听遣征讨。   是时湖广江西皆平,太祖因会集多官计议,说道:“张士诚贪得无厌,僭称皇帝,倘不及时剪灭,小民何忍受其凌辱!”因吩咐将士:“明日在教场观兵,倘能战胜者,受上赏;其有被伤而不退怯者,亦是勇敢之气,受中赏。”诸将帅领命退朝,整点各部军马去讫。次日五更,太祖出宫,排驾直到演武场中坐下。即谓起居郎官詹司,从旁登记今日比试胜负于簿上,以便赏罚。大小三军,个个抖擞精神:遂队、遂伍、遂哨、遂营,刀对刀,枪对枪,射的射,舞的舞。十八般武艺,从大至小件件比试过了。又命火药局装起火铳、火炮、火箭、鸟嘴喷筒等项,都一一试过。自黎明至天晚,太祖照簿上所记胜负,各行赏罚。排驾回宫,昏暗中远远望见一人,倚墙而立。太祖问巡街兵马指挥说:“那人是谁?”指挥即刻将此人拘押到驾前,询问籍贯、姓名。那人回说:“小人攸州人氏,姓彭,双名友信。县官以臣文学,齐发来此,今早方到。闻吾主选拔将士,不敢奏闻;适见驾回,遍走民家回避,以面生可疑,无人许臣进门,因此倚墙而立。”太祖听他言辞清亮,且举动从容,抬头一看,天边霓色粲然。因说:“我方才登驾,以云霓为题,得诗二句。你即有文学。可续成么?”友信奏说:“愿闻温旨!”太祖吟道:   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   友信接应答道:   玉皇知有鸾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太祖听罢大喜,即令明早入朝进见。   次日,钟声方歇,太祖密着内臣出朝,探视友信来否。只见友信整衣肃冠已到多时。太祖视朝礼毕,对侍臣说:“此有学有行之士,我欲任为翰林编修,众卿以为如何?”廷臣齐声应道:“极当,极当!”友信拜谢方毕,只听朝门外鼓声冬隆的响,原来太祖欲通天下民情,及世间冤枉,倘无人替他伸理,便任百姓到朝挝击此鼓,名叫“登闻鼓”。如有大小官军,阻遏来人者,处斩。太祖听见,便宣击鼓的进见。不多时,只见一个极美极洁的妇人,年纪只有二十余岁,飘漂冉冉,走向殿前叩了几个头,跪着诉说:“小妇人周氏,父亲是扬子江边渔户。将奴嫁与李郎,在金山寺附近捕鱼为业。方嫁两载,生下一个孩儿。时常有邻家江妈,送我些胭脂花粉,小妇人亦时常把些东西回她,因此往来甚是亲密。一日,李郎捕鱼未回,妇人因邀江妈到家相伴同睡,谁想江妈,暗将僧鞋一双藏在床下。次早,江妈回去,恰好李郎归来,在床下见有增鞋,疑是妇人与和尚通奸。任我立誓分辩不信,逐我回到娘家。离别时,曾占诗一首,诉明衷情。那诗记得说:   去燕有归期,去妇有别离。妾有堂堂夫,妾有呱呱儿。撇   了夫与子,出门将何之?有声空呜咽,有泪空涟涟。百病皆有   药。此病最难医。丈夫心反复,曾不记当时:山盟与海誓,瞬   息竟更移。吁嗟一妇女,方寸有天知!李郎也只做不闻,只得长别。自此,将及半年。有个新还俗的僧人,叫做惠明,原是金山寺和尚,托媒来说,要娶妇人。父亲作主,便嫁了他。前晚酒中说出,当年江妈妈时常送些花粉、胭脂,及藏僧鞋的事务,原来都是这和尚的奸谋,因此将小妇人夫妻拆散。后诉本地知县做主,谁想他又央人情,不准呈词。这段冤枉,全仗皇上审理。”太祖听了大怒,即唤殿前校尉,星驰拿促奸僧、江妈并本地知县,同金山寺合寺僧众到殿前鞠问。不一日,人犯齐到,一一都如妇人所言。登时,命将惠明凌迟处死;江妈主媒枭首。同寺内十二个僧人,坐知情罪杖责;知县遏绝民情,收监究问;其余寺僧,具发边远充军;这妇人仍着原夫李郎领回,永为夫妻。判讫。   暑往寒来,不觉又是孟冬天气。太祖对徐达、常遇春说:“今日士卒训练已精,资粮颇足,公等直率马、步、舟师,一齐进取准东,先克淮安。顺便攻泰州一带,剪去士诚东北股肱之地。”二将领名辞朝,择日率兵二十万,向淮东一路进发。   且说士诚知朱军攻取风声,即召满朝文武商议。恰有四子张虬向前奏说:“臣意金陵兵马,本欲先取淮安,后攻泰州,我处不如遣舟师进薄淮安,次于范蔡港口,以疑彼师,使他进退两难,彼此分势,日久师老,不战自退。”士诚听了,称说有理。即令张虬带领舟师,依计而行,一面又遣人驰赴泰州,令守将史彦忠,小心防守不表。   且说太祖在金陵,探子报知士诚如此行兵信息,因作书谕徐达道:   贼兵驻扎范蔡,不敢陈于上流,分明是欲分我兵势耳,非   真有决机之谋也。宜遣廖永忠等,率舟师御之。大军切勿轻动,   待他徘徊江上,听其自老。乘其怠惰,攻之必克矣。泰州既克,   则江北瓦解,不卜可知。   徐达接谕,即率兵驰赴,由淮安至泰州安营。泰州史彦忠早已知风,便对众人商议说:“金陵兵势浩大,若与对敌,必不得利。以我见识,城中粮饷甚多,只宜固守。一面使人往姑苏,求取救兵接应,方可迎敌。”众人都说:“元帅高见。”史彦忠即修表,遣人往苏州求救,调各将士固守城池。朱兵直抵城下,每日令人大叫骂战,彦忠只是坚闭不出。徐达传令,在正南上七里外安下大营。众将都来议围城攻击之策。徐达说:“吾知此城极其坚固,而且兵多粮广,以力攻之,必不易克,徒伤士卒之命。莫若乘机另生计较。”因命众将,每日遣小卒在城下百般毁骂,激他出战。那史彦忠只是在城坚守,不许一人出城,一连相持了半月。徐达见众军无事,即令冯胜帅所部军马一万,进攻高邮去了;过有七八日,又命孙兴祖领兵一万,把守海安去讫;又对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等说:“我想史彦忠乃东吴善守之将,不若乘此严冬,人将过岁,吾有方略在此。只是事机要密,诸公幸勿漏泄。”即向众人耳旁说了几句,如此,如此。众将说:“元帅之计,甚妙。”次日,徐达传令:“诸军在此,以客为家。今彦忠既不出战,亦且听其自然。目下已是除夜元旦,汝等自宜庆贺数日,以享韶华。”说完,即在帐下设一个大宴会,齐集众将,高歌畅饮,扮戏娱情,一连的热闹了七八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幸濠州共沐恩光   且表徐达见史彦忠坚守不战,因此设计,令军士也不攻城,趁着三阳佳节,解甲休兵,大吹大擂,一连饮了七八日光景。早有细作看了朱军这般光景,报与彦忠知道。彦忠大笑,说:“如此村野鄙夫,岂堪出任大将。今彼既自骄自肆,上下各无斗志,不如乘机破之,何必定要外兵来援,方才迎敌。”彦忠又恐未必的实,就唤儿子史义说:“我令你前往打探虚实,汝可将书一封,假以投降献城为名,观其动静,事成之日,重重奏请升赏。”史义领令,资了降书,径投徐达营前,令士卒报入。那些士卒也不阻止。史义直入营中,但问笙歌聒耳,嬉戏的妆生妆旦,抹朱搽粉,在堂中搬演杂剧。那个徐达元帅,与这些众将,沉酣狼籍,略无纪度。史义在旁,细看了一会,也没有人来查他姓张姓李,又是半晌走到桌子边,摸出书来投递。徐达假作醉眼,问他:“你是何人?”史义答说:“小的是史彦忠帐下将书来的。”徐达慢慢地拆开,念说:   泰州守将万户侯史彦忠端肃书奉大德总戎徐公麾下:伏念   彦忠思圣泽,愿沃仁风。昨闻师临敝邑,即欲衔命投降:奈吴   有监史,未得隙便。今监使己回,谨献户归降;乞保余生。特   此先容,余当面禀。   徐达看书大喜,便以酒与史义吃,问说:“主师几时来降?”史义权对说:“明日即来。”徐达即传令军中,说:“泰州已降,正可设宴作贺。明日可增多筵席十桌。至如带来军士,且到临时,宰杀牛、马犒赏。”忠义即时出得营来,又听得帐里,鼓吹声歌,不住交作,喜不自胜,即刻回到了泰州,备说三军的榜样。彦忠大喜,说:“今夜不杀徐达,永不为大丈夫。”是日,正是元至正二十六年,丙午正月七日。约莫一更左右,彦忠率兵二万,出泰州南城,悄悄的驰至徐达营前。但闻营中更鼓频敲,便引兵直向营侧,只见满地士卒,皆熟睡不醒。彦忠吩咐将卒说:“汝等不必杀死士卒,径杀徐达,方为大功。”帐中灯烛微明,遥见徐达隐几而卧。彦忠遂令三军,奋力杀入。谁想方踏进营中,都落入坑中。坑深达四丈,下面都是两头尖的铁钉、狼牙、虎爪,陷入即死。仔细一看,却是草人。彦忠大惊,倒戈退步而走。忽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尽起,东、南、北三面,密密丛丛的军校,杀将拢来。止有西面兵马少些,彦忠便命令军士投西而走。徐达传令,即将火铳、火炮、火箭、长枪手,一齐追来。面前皆是大沟,阔有二丈零,深有三丈零。泰州兵马,堕死不计其数,止约剩有百余士卒。彦忠只得踏着浮尸而逃。此时天色已明,彦忠深恨为朱兵所诱,且行且怨。只见当先一军阻住,为首大将却是汤和,高叫说:“不如早降,免得身死!”颜忠大怒,纵马来战,汤和便举刀相迎。未及数合,彦忠勒马而逃。汤和乘势追杀。将到泰州城边,惟见城上摇摇曳曳,耀日遮云,俱是金陵常元帅旗号。吊桥边旗竿上,早将史义首级,悬在高头。彦忠自度力不能胜,拔剑自刎而死。徐达带领数十人,入城安抚人民。其余军士,不得乱离队伍。次日,发兵一万,前往高邮助冯胜攻打。那高邮守将俞中,被冯胜日夜督战,正在危急,俄问泰州又破,且益雄兵万余,前来攻打,只得出降,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说:“濠州是吾家乡里,今被士诚所据,是吾虽有国而实无家!”前者,命韩政率顾时领兵攻取,谁想守将李济领兵拒敌。又着龚希鲁去说萧把都,亦观望未决。因点兵一万,攻他水濂洞内城,又连兵攻打西门。那李济拒守益坚,伤残士卒,难以下手。徐达即取泰州,太祖即驰书与韩政、顾时,命以云梯、炮石,四面并力攻打,誓在必克。李济力不能支,遂出城纳款。太祖得了捷报,大喜,说:“吾今有国有家矣!”即日起程,驾幸濠州,拜谒陵墓。礼毕,即与诸父老排宴欢叙。因令修城浚池,着顾时驻扎。驾留五日,仍回金陵而去。濠州即降,淮东遂失左臂。于是淮安伪周守将梅思祖、徐州、宿州守将陆聚,皆望风来归。   却说孙兴祖前领徐达将令,把守海安。那兴祖方才扎营十余里,士诚的兵果然来寇海口。兴祖便率兵并力攻杀,活擒将士四百余人,杀死约二千余众。士诚的兵,遂连夜逃遁而去。孙兴祖即进攻通州。那通州守将吴魁,严兵相拒。兴祖向东城外五里安营,便排开阵势,单刀纵马杀来。对阵中米尔忠、张大元、虎布武、李通,一齐接住。兴祖统兵大叫,声震天地,河水若立,把四将一齐杀死,斩首数百级。吴魁连忙奔入城中,紧闭了不敢出战。兴祖也暂领兵而回。   却说徐达见淮安等处投降,便统兵渡江,过了常州,从长兴大路进发,径到太湖,贴着湖州岸上安营。早有伪周守将尹义,练着战船一千余只,在东岸截住去路。哨子探知来报,徐达思量,太湖是东吴要地,正宜固守,即遣郭英驰入长兴,取船二千余只,同耿炳文调水军在湖边驻扎。次日,即领兵径泛太湖。郭英得令,逐向长兴进发。明日黎明,已同耿炳文到军前来会。徐达见了炳文,便道:“自从将军镇守长兴,备御多方,贼人远遁,毫不敢犯,真非他人所及。”炳文回说:“卑职效劳,是臣子分内之事,末将愧无才能,但心中可尽,不可不为耳。”徐达因问郭英说:“昨劳先锋料理船只,可曾完备否?”郭英道:“已有三千余只,整备湖口了。”徐达便别了耿、郭二人,领兵直至太湖,望东南而行。但见绿水潺潺,清波渺渺,南接洞庭,东连沧海,西注钱塘,北通扬子。五湖之景,此为第一。徐达回顾湖景,因对众将说:“湖光浩荡,长天一色,吾恨无才,不足以写其妙。聊作春湖歌一首,念与诸公请教:   紫气参差烟雾绕,清波荡澜连蓬岛。   湖中落日映金盘,水上风生飞翠鸟。   芦舞银花白蒂轻,荷生翠点青钱小。   洪涛滚滚连天涯,雪浪滔滔连海表。   囗囗黄莺诉景和,呢喃燕子啼春老。   鱼龙吹浪水云腥,珠浸湖中烟月晓。   岸边游士唤开舟,船上渔翁拖短棹。   南越凭依作障篱,东吴倚借为屏保。   千团星月玉珠帘,万里烟霞瑞气好。   胜景繁华第一寺,轻帆破浪奸邪扫。   歌毕,众将俱称嘉美。满湖中但见旌旗蔽日,金鼓喧天。远望东岸,一派号旗林林的布立得整齐。岸下战艘蜂屯,正是伪周虎将尹义屯扎的水寨。他兵望见朱师将至,便摆开船只,头顶着尾,尾旁着头,一字儿摆开,飘飘荡荡,恰有十里之路。每船上只见头上立着二人,艄上一人,中间舱内五六人,也不呐喊摇旗,鸣金击鼓,俱是一把长枪在手,直冲前来。常遇春与众将看了,大笑说:“这是渔翁的把势,说甚么舟师!”惟是主将徐达见如此形势,急传令三军:“且宜慎重,万勿轻敌。我看他们,必有诡计……”传令未完,不料他军看见如此光景,便纵船杀入。约有五百余号,后船略不相接。只见小船上号炮一声,那些头尾相接的船,飞也似围将过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薛将军生擒周将   话说我们水军,前船杀进,约有五百余只,后船不继。谁想伪周的小船上,一声号炮,那些一字儿摆开的兵船,却飞也似围将拢来。先前每船上止不过有六七人在上,不知而今平白里,倒有七八十人。画角一声,重重叠叠,如蜂似蚁的围住。朱军的船在内,前后分作两段。只是虚声呐喊,却也不近前厮杀。   且说常遇春、王铭、俞通源、薛显四员虎将,分头杀出,但是我军将到,他们军士便都跳下水去,我船略开,他们仍然跳回船上来。遇春传令说:“他军既然如此,不过欲老我兵耳。但是我军粮草不继,如此三日,则枵腹了,何以当劲兵?我们的船,且集在一处,再作商议……”说还未已,只见船上都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军船底被他们凿破,涌进水来了。”众军着急,都去舱内补塞。未及半晌,那些水军纷纷的在水上,如履平地而来。将我在外的船只,提起铁锤,只是乱打。顷刻间,朱军溺死的已是一千余人。常遇春等无计可施,遥看三面俱是芦荡,约有二十余里。芦荡之外,仍是无边水面,要望外边援军,他又尽将巨舰在十里之外,重重隔断,声息无闻。遇春仰天叹说:“不意此身沉没在此。”薛显说:“常元帅,你且慢着心焦。这场事务,须从万死一生中,寻个计策。我们且把船一齐荡开,不可聚在一处。倘若他四下里以火相攻,比凿穿船底尤是厉害。我有一计,即唤众军收捞已坏的船只,尽将舱底打,只留船底,将铁链缚船成,铺浮水面。每片约长十丈,阔二十五丈。板多则负重。每板上立四十人,各持火镜、火炮、火箭等物,乘他巨舰挨挤水面之时,今夜以火攻向前去。其余不坏船只,紧随火器厮杀,必能杀开重围。”俞通源听了摇头说:“不可,不可!我军驾着船板而行,仰视艨艟巨舰,多有二三丈之高,一时难得上去;且风又不便,二者毫无掩蔽,则重伤必多,此计未妥。我仔细思量,尹义守此,不过十万之师,他如今驾着大船,当湖心截住前后,则众军必然尽罄的俱在水面上把守。岸上陆兵见我们前后不应,必不准备,莫如今夜将船分半,竟抵彼岸,直劫他岸兵。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之法也。未知将军以为可否?”遇春听了便说:“二位的议论都好,我如今都用。但只与二位相反的,薛将军说将船底连拢去向后边放火,俞将军虑及以下攻上,且无掩蔽,重伤必多。我如今尽将好船带领火器,到他拦阻的船边放火攻杀,便有遮隔,也无俯仰之苦;俞将军说将船直抵彼岸,“乘其无备,劫他岸兵,我们又苦无船可波,薛将军将船底连拢渡去,此正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使他两下救应不及,二位以为如何?”众人都说:“绝妙,绝妙!”即令众军将打坏不能装载的船,尽行拆散,把铁链如法连成一片。如今反将底面向天,以防钉脚损伤士卒,及到岸边,仍然翻转,将面子向天,防他水兵被火,逃脱上岸,一时触伤脚底,难以向前。又令在船众军,整理火器等件。俞通源、薛显领兵攻打水寨。自同王铭领兵攻劫岸兵。只待夜间,分头行事。急忙料理,不觉红日西沉,但见湖中清风徐来,水光接天,众籁无声,一碧万顷。可惜只为王中在身,无心盼睐烟光景色。   却说元帅徐达,在中军听得一声炮响,忽见尹义阵上的船,如飞围绕,把我截做两段。倏忽之间,大船如云而来,似铜墙铁壁,拦阻在湖心内。自知中他奸计,急令军士慢施橹掉,且集众将细议攻打。军令一下,众将会集到船,都说:“起初之际,更不见一只大船,只是几处芦苇荡边,有些捕鱼小船,我们因此也都放心,谁知落他的圈套。”正说话间,那些被溺死的军士,飘飘荡荡,竟如雪片的流到船边,心中十分不忍。欲要打探,更无去路。又不见里面一些响动。俞通海、俞通渊因有兄弟通源截住在内,不觉放声大哭起来。众军汹汹茫茫,也没有个理会。徐达此时待将转回湖口,又思前军无人接应,欲杀向前去,那船上只是把喷筒、火炮、火铳等物,不住的打过来。刀枪、剑朝,密密摆列船上,不让你近前。徐达只是口中不住的叹气,看看傍晚,无计可施,但只吩咐各船上,夜间小心巡哨,静听里面,恐有声闻,以便救应。众将得令。但听得伪周船上鸣锣击鼓,画角长鸣,四下里分头巡更,不觉已是初更左右。只见月色朦胧,星火暗淡,朱军侧耳细听,并不见有一毫动静。将近二更,只见水面上刮起波纹,早有软浪,打到船头。徐达独坐舱中,闻得风声,愈加烦闷。且说里面被围,水帅俞通源、薛显传令,凡是好船,都撑转船头,仍从原路而行。恰好趁着顺风,倏忽之间,都顶尹义大船的舵上,只待常遇春等船板渡军上岸,以放炮为号。一边放火杀出,一边上岸杀人。且喜他的船上,都料如此布列,万无一失,俱各放心安睡。起初,敲更鼓的,与那提铃、喝号的,虽是严明,挨至三更,俱各倦然睡去。我们在船板上渡水的军,虽遇了风,幸无篷扇,止得一片光板,奋力撑持,已到彼岸。遇春即令将船板尽行翻转,塞满岸边,即衔枚疾走。不及一里,已是尹义陆寨,更没有一人巡视。遇春吩咐军士,四下里放起火炮。一时火光烛天,直杀入寨里去。此时止有伪周副将石清在寨把守,梦中惊起,不知此兵从何而降,盔甲都不及穿。遇春带领虎将王铭,横冲直撞,喊杀连天,没一个敢来迎敌。即将石清擒住,不表。   且表俞通源、薛显,因顺风船到得早,即令齐将火炮、火铳、火箭及芦苇引火之物,轻轻着水军抓上各船艄上,设法准备。正好安置妥贴,只听得一声炮响,即便同时发作起来。火又猛,风又大,尹义听得喊声从后而起,即披甲跳出舱来。只见火光彻天,一时间,水上连拢的船一只也放不开,只得向小船中逃走。外面徐达船上,看见敌船上火起,不住的喊杀,也杀将进来。不上一个时辰,将三千敌船,尽皆烧了,没有一个逃脱的军士。真好一场厮杀。正是:   万道红光,满天烟障。远望似片片云霞,罩着湖中绿水,近   观如条条绵绣,映来水面清波。三江夏口,那数妙计周郎,骊   山顶头,不羡美人褒拟。起初问烈焰焰一丛不散,便浮梁御器   厂闪烁惊人,到后来虚飘飘万点移开,便深秋萤火虫焰光满目。   沸水腾川,不让普咸阳三月,炊人爨骨,谁说道鬼火神灯。真   是:丙丁烘得千千里,蚩火烧得万万魂。尹义落得小船逃走,回看一眼,伤心顿足,道:“可怜!可惜!只说要围他,谁知反受其害。”正在顿足不暇,又被朱亮祖、沐英,将小船杀近前来。约到岸边,满岸口都是船板,钉头向天,正要提步而走,早有朱亮祖追上,一捶打落水中,活捉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杀巡哨假击锣梆   且说常遇春分兵两支,水陆夹攻,前后接应。将及天明,一齐会集。徐达传令,鸣金收军。与常遇春、俞通源、薛显、王铭等相见,真如再生兄弟,梦里重逢,不胜之喜。即唤军士将尹义、石清枭首。随集众船,直走湖州的昆山崖边屯扎。与伯周的兵,水陆交战,共计有五阵,伪周兵马大败。遂统三军,直抵湖州城下。丞相张士信闻知大惊,即率境内精兵十万,径往旧馆地方,以击朱军之背。常遇春探知此信,便对徐达说:“贼兵此计,是欲使我兵前后受敌。既来困我的兵,又来分我的势,不可不防。不如待末将与朱亮祖、王铭拣选健土三千,径从大全港而入,结营东阡,复抗敌人之背。因令军士负土阻塞港口,绝其归路,此计何如?”徐达道:“所见亦妙,常将军依此而行。”遇春领令,即引兵前往东阡屯驻。士信阵上,早有先锋徐义出马迎敌。遇春一边摆开阵势,一面唤众将士,吩咐说:“今日士信有兵十万,我兵仅止三千,尔等切须努力尽心,功成之日,当受上赏,决不食言。”便传令军中将酒过来。遇春酌酒在手,对众将说:“敢有面不带矢,身不被伤者,有如此酒。”即持刀勒马,当先而出。一见徐义,也不打话,便把刀乱砍,好似剖瓜切菜。那三千人看见,即放马杀去。杀得士信阵上的兵,人人胆战,个个心寒,只得四散而脱。徐义引残兵数百,向树林中伏了一夜,方才脱逃得去。遇春一领绿色征袍,及一匹追风白马,俱被染得浑身血迹。东阡前后五里地面,东倒西歪,都是死尸堆积。   张士信连夜申奏士诚,说:“金陵兵势浩大,望御驾亲征。”士诚先请,即刻带五大子及吕珍、朱逞等,再添兵五万,驾了赤龙船,列阵于乌龙镇上,与朱军相去不远。常遇春即唤副将王铭说:“我闻五太子虽然矮小,其实精悍,力敌万人,人都说他平地能跃起三丈。又吕珍亦是力雄气足,非比寻常。今又加兵五万前来。我兵三千,明日何以抵敌?今我再三思量,士诚驾了大舟而来,其兵必疲,不如今夜乘其困惫,汝速领水军驾小舟百只,各带火具,傍近大船,四散放火攻杀。他见势头不利,必然登岸而逃。我于东、南、北三面树林中,插旌旗,挂灯火,令军士五百人,击鼓呐喊。他必向西路而走,我同朱将军带领二千勇士,于西路左右,参差犄角,待他来时,分头而出,倘不能擒,亦必破胆。”王铭领命。将近初更,先驾一舟前往。恰好士诚水寨中有五六个一队,在岸上左右巡哨过来。王铭向前,将一个敲锣的一把扭住,说:“你且勿叫,若叫起来,吾即杀你。你本身姓甚名谁?派在何营巡哨?”那人便说:“我姓王,排行第七,叫做王七星。派在前营巡风,一连六个人。”王铭一一问个仔细,将六人杀了,把号衣剥将下来,交与面貌相似的六人,依照巡哨的打扮,即叫军士把那六人尸首,丢在远处河中。正好收拾停当,又见一伙儿六人,又慢慢地提铃击梆走将过来。王铭叫道:“阿哥,我王七星早在镇上抢有熟牛肉一包,我们同伴邱大元又抢有白酒一樽。我们今日辛辛苦苦,到晚上却要坐享了,到船艄上去安睡,不意又派令巡哨。阿哥们,可怜儿见,替我们在此巡哨一回,待我兄弟们走到船吃些儿就来,也不枉了同伙共事。”其中有两个便说:“这个有何不可,但我们也要吃一盅酒,嚼块儿肉,方肯替待替待。’王铭便答应说:“这些酒,这些肉,又不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不过是用首饰货换来的。俗说:‘首饰买的,将来结交兄弟。’有何不可,就请下船。”直到半路光景,中间一个说:“我们两处巡哨人,俱走了来,倘有失误,明早吃军政司棍子。王七哥,你可先同他们伙中四位去吃一些儿,再来换我们。公私两尽何如?”王铭答道:“好,好,好!”一头走,一头问他们是张三李四的名字。倏忽间,将近船边,王铭先跳上船,把后脚将岸一蹬,那船忽地里离岸有二三丈。王铭便把篙子在手,撑将过来,说道:“列兄,逐位儿请下船,但船小不堪重载。”舱中早有一个知心的持刀在手。王铭先把手接着一个下船,便将身子故意一推,将那人推进船舱里。那人叫一声:“啊呀!”就不见响。王铭因而再把手接一个下船,接连四个,皆如此做作。谁知那人叫得一声,俱被舱中人杀了。王铭即时收拾起四人尸首,把他衣服与我军士四人穿了。又到岸上来,叫两个吃酒。那两人又被朱军照前方法结果了性命。王铭侧耳一听,已是三更一点,即唤从军招呼众船,到来行事。正说之间,又有南边巡哨的人六个走来。王铭把嘴一拱,只见我军士即将他们两个扭住厮打,说:“今朝为何没有饭分与我等吃?”那二人说:“我何曾认是你!”扭来扭去,四个滚作一团,一滚直滚落河岸边去了。朱军即掣出刀来砍了。口里叫说:“你便诈死,我明日与你哨长处讲理。”扒上岸来,那四个人亦被王铭一般把来结果了性命。   三处巡哨的,此时却已都是王铭手下所扮的,敲锣击柝,走来走去,不上半会,只见朱军的船如蚁而至。王铭便在岸上大叫说:“张千户,偏你护驾来迟,王爷发怒,方才被我们遮过也。如今你这百只小船,不可在外,可分投里面去支值,省得再误大事,招惹受军政司计较。”那小船上便应道:“岸上招呼的莫不是羽林卫左哨工七哥么?”王铭应道:“正是,正是。”那人叫声:“多谢回护,明日店中相谢。”便领了小船儿,只向大船儿边撑进去。那船上人只道果是护驾的官军,又是王七星在岸上打话,那里来提防他,任他分头在船旁往来。再停了半会,将近三更左侧,王铭在岸上越发敲得响朗,即对船上说道:“船上官长,趁我此时精神,可以略略睡一睡儿,若到四更左右,我招呼你们苏醒,那时候待我们也偷些懒儿如何?”船上人说:“这等甚好,你们却要小心。”王铭说:“这个敢替你取笑耍子哩。”那船上因此也都去打睡了。王铭低叫众军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那小船上人,便即四下放起火来。王铭看见火热已猛,四下已难救了,便唤众人驾的小船,一一放开,在岸上大喊道:“船中有火,可起来,可起来……”方叫得完,那船上的人,梦中惊跳起来。见士诚龙舟上已是烈焰腾空,连自家带来的火具,见火一齐发作。五太子见势头不好,便从烟火中抢得士诚出来,便登岸而逃。吕珍、朱逞在后面相随。其大小官军,约莫烧死了大半。逃得性命的,昏昏花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王铭假意上前跪说:“王爷还向西路而行,庶于姑苏近路。”便又指南边、东边、北边三处说:“他三路兵,又赶来了。”众军也说陛下还是向西边为妙。士诚说:“巡哨军士,极说得有理,明日可到军前请赏。”王铭一路走,一面喝道:“小的是左哨工七星,求王爷抬举!”未及半里,忽见一个水缺,假意一跌,直跌到河边,大叫:“疼杀我也!”那士诚及残军,已去的远。走上岸来,一望,那水寒正聒聒噪噪,火势十分猛烈。恰有朱船一只摇来,王铭跳上船头,自回营中而去。那五太子保着士诚向西而行,说道:“远望朱兵都从东、南、北三面追赶,偏独不晓得我们从此逃脱,是天赐一条便路,以宽我王之忧。”未知逃出性命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张士诚被围西脱   那士诚从水上逃脱,因王铭假说,果然向西而走。又见朱军东、南、北三方尽布旗筛,越发不敢向别路去。但只见:   路途间高高低低,也分不出是泥是石;黑暗地挨挨错错,又   那辨得谁君谁臣。一心要走苏州,恰恨水远山遥,不曾会得缩   地法;转念回思水寨,猛可天昏地黑,谁人解有反风。虽船底   便是波涛,救不得上边烈焰,说什么人水既济,本性原无尔我。   突地的竟成仇敌,那里是四海一家。乌龙镇上驻不得赤龙舟,搅   得翻江震海;大全港中做不得周佥事,空教拔地摇山。   此时天色已是黎明,士诚带领残兵,放心前行。远远望见一座丛林,正要走近,谁想一声炮响,杀出一支人马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朱亮祖,在前阻住。士诚见了,慌做一堆,说:“如此残兵,何能对敌?”五太子走上前来,说:“臣儿敌住朱军,父皇可与吕珍、朱逞竟从荒郊之内,保驾而走,庶可保全。”众将都道:“有理。”五太子领兵万余,排开阵势,叫道:“谁人敢来阻挡,可晓得五太子么?”朱亮祖便持刀杀出阵来,喝道:“好不识天时。你若与父同降,包你后半生受用;不然,恐大祸一到,悔之无及。”五太子听了大怒,直抡刀乱砍。亮祖因而抵敌,来来往往,约有二十回合。那五太子虽然勇悍,因夜来被火惊呆了,且一心上要保护士诚,那里有心贪战。亮祖明知伪周的阵上,只有他与吕珍,略略较可,我如今不放他宽转,便听士诚落荒而走,料常遇春在前,必捉得住。因此只是诱他相杀。古来说得好:“一身做不得两件事,一时丢不得两条心。”那五太子没了心思,刀法渐渐乱了。朱亮祖心中忖道:“杀死了他,也不为难,不如活捉了这贼。走向前面,把士诚看看寒心,恰有许多妙处。”便纵马向前而去,五太子只道亮祖竟去追赶士诚,也纵马赶来。亮祖轻轻放下大刀,带回马头,喝道:“那里走。”这一声,直个似地塌天倾,山崩雷震,吓得五太子打一个寒噤,即便抢上一步,劈手的将五太子活捉过来。唤军士用软索团团的捆了。那太子身原矮小,团拢来竟像一个大牛粪堆。落了囚车,解往军前而去。只听得后面叫一声:“朱将军,你捉的是何人?”亮祖回身一看,恰是王铭,打发水军船往河里自回。他率精兵一百人,从陆路赶来,帮捉士诚等众。亮祖说:“你来得正好,前面烟尘蔽天,必定是常将军发动伏兵,挡住士诚不放。我如今和你分为左右二翼,前去接应,杀一个干净,心上也爽利些。”二人行约里许,果见吕珍、朱逞同遇春三人,杀做一堆,在狭隘路口阻住士诚过去。看官看到此处,必以为既有遇春与二人相敌,又有亮祖、王铭杀来,不要说一个士诚,便十个士诚,走那里去。谁知士诚的性命,尚未该绝,忽地里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的卷来。恰好遇春、朱暹二人的马,一齐滚下田坡里去。那坡底有一丈余深,泥泞坑坎,一时难得起来。吕珍即领残兵,保了士城,如飞的过了这个路口去了。那些军士也都乘势逃脱而行。那两个在坑中光拳的厮打。亮祖即同王铭另寻一条下囗的小路,走上前去,轻舒猿臂,把朱暹捉住,陷在囚车上,即忙与常遇春另换了身上衣服,整顿上马。遥望士诚的败兵残卒,已离有十余里,追之料来不及。因率兵前往湖州,与徐达相会。那士信闻知士诚兵败,也舍了旧馆地面,领残兵而回。   恰说湖州正是伪周虎将李伯升,领着十万雄兵镇守。闻知朱兵攻打,他便引兵迎敌。阵上常遇春当先出马,叫道:“李将军何不早献城池,以图重用。”伯升回到:“你不守地方,犯我境界,丧亡就在眼前,为何反说大话!”遇春听了这一句话,怒气填胸,无明火直高三丈,手起鞭落,打中伯升后心,那伯升负痛而走。遇春催兵追杀过来,死者不计其数,降的也有万余人。伯升连夜申奏苏州求救,即紧闭城门,不敢出战。徐达乘势便令大小三军,将那湖州围住。不上两日,丞相李伯清接着湖州求救的表文,即转奏士诚说:“金陵的兵围困湖州甚急,乞早定退兵之策……”说犹未了,只见张士信过来,说:“臣愿领兵前往,以保湖州。”李伯清说:“朱兵粮多将勇,今著与战,恐未必胜。以臣愚见,不若径往建康,说以利害,使两国休兵,庶为长策。”士诚听了,便说:“此事即烦贤卿一行。”仍遣士信为元帅,吕珍副之;张虬为先锋,领兵十万,前往湖州救援;一面打发李伯清到金陵讲和,不表。   且说太祖见士诚遣兵调将,都去救援湖州,因对军师刘基商议,说:“不如趁着此时,攻取浙江一带何如?”刘基道:“好!”即传令速到金华,命李文忠总水陆军兵,向临安、富春一路进发,全收江北地面。军师刘基致书道:“此行不数日间,即当获一伪周细作,元帅可以正理折之。”文忠领旨,取路前进,分遣指挥朱亮祖、耿天壁前攻桐庐。那守帅戴元,闻知亮祖来到,摇头伸舌,对军士说:“这就是与陈友定交兵,运石劈死士卒的朱将军。我们何苦送死。”便率众出降。文忠在军中闻报,随着亮祖同耿天壁及指挥袁洪、孙虎进克富阳。那富阳县治,前面大江,后枕峻岭,右有鹤山,插出江口,石骨峻憎,朝夕当潮水浸射。再下又有大领头,又有扶山头,都是山高水深,易于把守。至如左边有鹿山,绕住水口;再上十里,有长山弄;再行三十里,有清水港,重重围绕。真个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去处。那亮祖得了将令,因对三人说:“此行不可当耍,我们须把水、陆二军,俱屯扎在幽静所在,且先向前打探出门人户的径路,并看好我军可埋伏接应的所在,方可进攻。”便令大壁、袁洪二人,带领能事的十余人,驾着小舟,扮着长江上打鱼的渔户,往前面打探水路,及沿江共对岸动静,自己便同孙虎带领壮兵二三千人,手持钢叉、戈箭,穿上虎、豹、糜鹿等皮袄,扮作捕野兽的猎户,径往后面山上寻取小径,探望陆路关隘及城中消息。再着报子知会文忠,叫他水、陆军马,缓缓而来。又吩咐本部水、陆官军,亦不许擅离部位,如违,按军法处斩。   且说耿天壁、袁洪同十数人坐着六只小船,带了捕鱼网罟,依着萧山岸边捕鱼地方慢慢的放过富阳扶山头来。一望渺茫,再没有一个船只往来。只见大岭头左右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屯在江里。那六只船,或前或后,顺流撒起鱼网来。船后艄敲着渔梆,(舟了)(舟了)荡荡,正贴拢岸边而来。只见兵船上几个人,在舱中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叫道:“这是什么太平时节,你们大胆在此捉鱼哩!”那渔船上便应道:“船上长官,我们岂不知生死,因诸暨县太爷,不知要办什么酒席,发出官票来,要取鲥鱼二十尾,每尾俱要八斤重,一样的大。小人也曾禀知:‘江上防守甚严,一时措手难办。’他便大怒,把我们各打三十大板,克期定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弄妖法虎豹豺狼   且说兵船上人看见打鱼的船,渐渐傍来,即便喝道:“你船上捕鱼的,敢是铁做的头么,敢在此来往。”船上一齐应道:“长官且听,我们也只为官差,没奈何,在此辛辛苦苦的。你们不信,臂腿打得破烂在这里。……”说未完,一个人便脱下待子来,两腿上血淋淋的怕人。那些军士便都道:“可怜!可恨!就似我们县里的瘟官,一样不通人情的。”又有一个打鱼的说:“你们县官,一向闻将说好,怎么你们也说这个话儿?”恰有一人道:“好,好,好!只恐干事不了,我们这个李天禄,终日克减军粮,如今却要我们当风抵浪。可惜只是朱兵不来,若来呵,我们这伙儿散了,还在这里不成。那打鱼的摇着船,也笑道:“长官,长官!怕众人不是你一人的心哩。”那人又道:“这个倒是人人的真情,怕他做甚?”渔船上因唱个吴歌道:   峻(山曾)石壁倚江干,水阔渔船卧晚烟。   夕阳万树依岩岸,秋影千帆接远天。   接远天,接远天,寒云落雁渡沙边。   耳中听说心中语,说道无缘也有缘。   一边摇,一边唱,渐到鹤山嘴子上又望见一丛兵船,大大小小也有二百只,恰一般如此,懈懈的不甚提防。那六只渔船,摆来摆去,不住在东西打探实落消息。又只见一个官儿,远远的骑着匹马,前面却有数十对弓兵,俱执着枪刀或火器的。又有两个人,背着两面水牌,牌上写许多字迹。一声高一声低,喝将过来,在水兵船边坐下。这些船上官兵,俱披挂盔甲,手执器械,在船边立着。赵甲、钱乙、孙丙、李了逐名的点过去。一船完了,又是一船。看看点完了,又听得那官口里吩咐道:“主将有令,建康朱兵不日到来,你们须要小心把守。岸上人不许上船,船上人不许上岸。江上船只不许一个往来,恐有奸细。若是岸上有些疏失,罪坐陆兵;若是江上有些疏失,罪坐水兵,杀得朱兵一个,赏银十两;杀得十个,赏银百两,官升三级。前者,或有粮炯扣除,今尽行补足外,又每日每名加给行粮银二钱。汝等须要努力同心,务在必胜。”吩咐才完,人人皆奋勇十倍。那官儿正欲起身,忽指着这渔船说:“这些船决不许一个拢来,你们可吩咐他们,火速回去。倘若不从,拿来枭首示众。”那渔船听了,便也慌忙依他撑过鹤山去了。渐到江心,六只船商议道:“看了起初光景甚觉容易,及至号令,便大不相同。我们且把船荡去,看鹿山头边施为怎么,方可计较用事。”说说笑笑,因指一个说:“你先前腿上的血,从那里来的?”那军士应说:“这就是早时杀鸡来吃饭的鸡血。”十余人拍手大笑。不觉的船到鹤山嘴上,只见远远的兵船,望见我们的渔船,便都立在船头摇着旗,弯着弓,喝道:“你们这些船做什么的?”渔人见问,便流水将网撒到大江中去。这些水兵看是捕鱼的,各各下舱去了,众人打个暗号,仍旧放到江心里来。日间大都如此了,夜里再放了船去打探,话不絮烦。   且说亮祖同孙虎带了些人,径寻富阳后山小路而行。由先贤程伊川的衣冠墓,上鹿山麦阪岭,又过了十来个山头。天色向晚,路径错杂。远远望见一个坡里,盖着几间茅屋,一点灯光射将出来。亮祖便领众人上前叩门,只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儿,在门里盘问说:“是那一个?”亮祖便应说:“我们是桐庐猎户张十七,因赶一个野兽儿在这近边,如今天晚,不便找寻,特到府上讨扰一宵,明日奉酬金帛。万望父老相容。”那老儿摇得头落说:“客官请别处方便,我这里一来浅窄;二来寒舍偶有小事;三来前面不上半里路,就有宿店,何不到那边倒稳便。”才说得完,即走进里面去了。亮祖国叫人去前后树林探望,再没有一个人家可以借宿,只得再去叩门。那里面任你怎么叫,再不来睬你。惹得孙虎人性起来,跑到后门边,恰有一只犬,猜猜的吠,他即抽出腰刀一刀,说:“你家里人,一毫不晓事。我们奉了上司明文,到此要虎胆合药,限定时日,不许有违。在山砍山,遇水渡水。先前明明赶了个大虫到你后园,你这人家怎么如此大胆,竟闭了门,不许我们来捉。你等今日既不开门,只恐明日禀知上司,教你这老头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哩。”便叫几个军士,假意在后树林中,不住的叫喊。又扒到树上,故意截些竹、木,在屋上草里乱丢下去。顷刻间,又砍了一堆茅草,放在他的房边,便把取火的石头敲了几下,那火烘烘的着起来。里面人只当延烧屋宇,慌忙开了后门来救。那些军士,一个做恶,一个做好,早把身子捱进他家里去。那老儿见势头不好,只得张起灯来,开前门接入。亮祖等一伙人,进内坐下。朱亮祖到堂上与老儿施了个礼,说:“老丈体得见怪,我们只因前后没处安身,故此兄弟们造次行事。”老儿道:“列位大哥,体要发恼。我这里地名叫做塔前。近来有个姓来的,专能行妖术,兄弟四人,俱会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平日间,只在村坊上,或邻近地方,卖些符法;敬重他的,他便乘机骗些财帛,或是酒食;倘若不敬重他,他便在人家门首边,或厨头边,或厅堂边,做下些妖法,使你家中日夜不得安稳,然后待人去请求他,他便开了大口,要多少谢仪,方肯替你收拾回去。因此,人都称他做宋菩萨,或称为殿下,今者我们县官,为建康朱兵杀来,因此礼请这宋殿下,要他在军中作法救护。他说一句话儿,官吏无不奉行。我们近邻与他有口舌的,他就乘机报复。今早,又叫县官行牌来说:‘朱兵既取桐庐,谅不日要来攻打,必有细作到来打探虚实,须要严行保甲,不许容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下原与他有些小隙。今见大哥们一伙人,又不是我本县居民,倘有些山高水深,必然落在他的圈套里,所以方才不敢应命。”亮祖说:“我们只道为着甚的,原来如此,请老人家宽心!”那老儿叫伴当快关好了前后门,便告辞进去了。亮祖因吩咐从人做了晚膳,各取出被铺来睡了。   次早起来,吃些早膳,仍然猎人打扮,别了老儿,上山取小路而行。扒山过岭,约有十余里,恰见树木参差,部丛丛的俱是长松翠柏,地上俱是矮蓬的竹条荆棘真个是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亮祖把眼细细一望,正是官衙后面,所以荫养这些草木。亮祖便对孙虎说:“你可记着此处。”孙虎应道:“得令。”正待要走过去,只见摇旗呐喊,火炮连声,亮祖吃了一惊。原来县官在那里操演军士。亮祖因而立住了脚,细细看他的光景,马军步卒一共也不上五千之众。未及半个时辰,恰见一连三四个,都一般披了发,叉了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如律令!”只见一个红葫芦,早有许多盔甲、军马,分着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号,倒将出来。又有一个把药葫芦一倾,却是许多虎、豹、狮、象,张牙舞爪,在演武场中扑来扑去,把这些军士赶得没处安身,那县官也没做理会。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朱亮祖连剿六叛   却说那四个人,起初一个,从葫芦内放出许多兵马,在场中厮杀。又一个,放出花花斑斑一阵的虎、豹、狮、象,往来扑人,那些人东奔西走,不住逃避。正在没可奈何,恰又从中一个,把手一伸,将头发一抖,那头发便冲出万道火光,直射出来,这些人马、走兽,都在火中奔窜。谁想走过人来,把剑一指,陡地飞沙走石,大雨倾盆,那火也渐渐没了,人马、走兽也都不见了。须臾仍然天清月朗,雨散云收,演武场上打了得胜鼓回军。朱亮祖看了一番,同众人取旧路而回。径到鹿山嘴上,远望江中恰好六只渔船,也趁着月色摇上来。众人立在岸边,打个暗号,都落了船,回得本寨,便商议道:“明日耿天壁,可领兵四千,驾船百只,往对岸而行,待我陆兵交战时,以百子炮为号,炮声响处,便将船直杀过来;再令袁洪带领水军一千,往来江上接应;孙虎今夜更深时候,率领短刀手,带着防牌,仍到山边小路,直到县治背后,树林里埋伏,也待百子炮响,竟在山后杀出,放火烧他衙署。”亮祖自领岸兵,到大路上攻打,水陆兵马,俱带牛、羊、狗血,装贮竹筒,若遇妖人,便一齐喷出;一边着人火速催赶元帅李文忠大队人马到来督阵。分调已毕。   次日黎明,拔寨而进。探子报知李天禄,天禄即请来家兄弟四人,在阵后相机作法对战,自领岸上人马,直来抵敌。两马相交,那天禄战了不上两合,便往本阵而走。亮祖督率三军奔杀过去,只见黑风过处,有许多人马,分着青、黄、赤、白、黑旗甲,并那些虎、豹、狮、象等兽,狰狞咆哮的,一齐乱杀出来。亮祖已知他是妖术,即令三军把马头掇转,团团的驻扎在一处,其余步兵,依着马军向前而立。一个摈榔间着一个钢叉,一个滚牌间着一个鸟嘴,并一个长枪,五个一排,五个一排,周围的扎着。听他横冲直撞,只把牛、马、猪、狗等血喷出,不许乱动。众人得令,但见这些妖物,撞着血便飘飘化着纸儿飞去。那宋家兄弟,看大军不退,便把妖火来攻杀。朱兵也识得破,全然不怕。亮祖便着三军叫道:“你这宋贼妖法,我们阵中个个晓得,不必再来施逞。”李天禄听了,因此舍命而逃。未及半里,只听得一声百子炮响,震得:   天柱折了西北,地角陷了东南。蚊龙在海底,惊得头摇;猛   虎在林间,忙将尾摆。   亮祖乘势紧紧的追来,将到鹤山嘴边,早有孙虎在山后,领着群刀手奋杀出来。四下里杀入官衙,把火炽炽放着。军马杀伤大半,这些妖人,幸得逃脱。天禄便舍命逃到江口,跳下船来。那船上人欣欣的说:“元帅可将身钻进舱中,免得建康军看见了来赶。”天禄把头一低,正要进舱,被这船头上人,将手来反绑了,说道:“你这贼,可不认得耿将军,竟来虎头上搔痒,船上军人可把他捆了,解送营里去。”正好捉得上岸,恰有李文忠大军已到。朱亮祖、耿大壁、孙虎、袁洪等来到帐中。文忠对亮祖说:“桐庐、富阳是杭州东南要路,将军一鼓而下,功绩非轻。明日将军可合兵进围余杭,然后议取杭州。”当日驻扎富阳,寨中筵宴,不题。   且说伪周丞相李伯清,承命到金陵讲和,晓得湖州有兵阻隔,行路不便,乃抄杭州望钱塘而去。渡江来到富阳,当先遇着一彪哨马,伯清知是朱军,急下马而走,被哨军捉住,送到文忠帐下。原来伯清前曾通使金陵,太祖命文忠陪他饮酒,因此识面,便问说:“你莫不是东吴丞相李伯清么?”伯清低着头应说:“不敢。”文忠便令解去绑缚,问道:“何故私行过江?”伯清说:“不敢相欺。只因徐元帅围住湖州,胡奉主命讲和以息兵争。”文忠说:“此意虽美,但大势所在,丞相知之乎?据丞相论,今日尔主与我主,品孰优劣?”伯清说:“俱是英雄。”文忠便道:“品既相同,吾恐一穴不容二虎,英雄不容并立。昔日友谅,势力十倍于尔主,友谅既灭,天心可知。尔主今日来顺,方不失为达变之计,奈何兵连祸结,累年战争?今吾主上告天地,有灭周之心,因令徐元帅攻打北路,我攻打南路,尔国之亡,且在旦夕,犹欲讲和,是以杯水救燎原,势必不得已也。”伯清低着头,沉吟无语。文忠因讽他道:“足下亦称浙西哲士,请审汝主何如?不然他日就擒,恐悔无及。”伯清长叹一声,说道:“背主不仁,事败不智!”恰把头向石上一撞而死。文忠笑说:“这狂贼汝待欲降,谁肯容你降。”便令左右扛去尸首,埋于荒岭之下。因思前日军师有书来说,有伪周细作来见,不知军师何以先晓得?真希奇,真希奇!正与亮祖等说话间,忽听辕门外击了大鼓四声,大门上便击有花鼓四声,二门上也击有云板四声。文忠说:“不知何处来下文书?”因同众将到帐前,着令中军官领来究问。没多一会,那中军官领一个人报说:“谢再兴同子谢清、谢浚、谢洧、谢洪、谢洋,领兵五万,连营阻住钱塘江口,水军不得直下。”文忠大怒,骂道:“再兴曾为主公部将,今复叛降士诚,又来阻路,若不擒此贼,永不渡江。”遂折箭为誓,即刻令大军登舟东渡。只见贼军剑戟如林,朱军难于直上。文忠传令战船列为长阵,用那神枪、弓弩,间着铳炮,飞去冲击,岸兵大溃。文忠因同亮祖等,挺戈先登。他长子谢清、谢洋,跃马横刀砍来。亮祖也不及排列阵势。向前直杀过去,手起刀落,把讲清一劈,劈做两段。那谢洪、谢浚见势不好,帮着谢洋来杀。文忠拈弓搭箭,叫声道:“倒了!”便把谢洪当心射死在马下。再兴便挺戈同三个儿子前来报仇,朱军阵上亮祖领兵在右边,耿天壁领兵在左边,文忠率着中军,大队混杀。再兴恃着有力,大呼入阵,又被文忠一枪,刺入左膛,堕下马来,军中砍做肉酱。谢洋正要来救,遇着天壁,战了四十余合,自知气力不加,恰待要走,被朱军砍断马脚,翻个筋斗,跌下马来,颈骨跌做两段。众将乱踹,骨头也不知几处。谢洧方与亮祖迎敌,那谢浚也赶来夹攻,谁知谢浚一枪,这枪头恰套着亮祖刀环里,那亮祖奋力一搅,把枪杆搅断,谢洧连忙转身,把亮祖一朝,那亮祖左手正接戟的叉口,右手乘势把朝一扯,那戟早夺将过来,便大喝一声,把刀砍去,将谢浚腰斩而死。谢洧把马勒转,飞走逃命,亮祖一箭正中着后心。众兵勇气百倍,杀得那伪周军士,百不留一。文忠传令收军。就于诸暨抚民。一宿,次日起兵,径至杭州,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攻打之策,只听外边有人来报。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潘原明献策来降   且说李文忠率领大兵,驻扎在杭州江上,向北十里安营,正集诸将商议。文忠说:“此城粮多将广,况是守将潘原明。向闻他是个识时务、爱士民的汉子,甚难下手,奈何,奈何!”只听外边有伪周员外郎方彝,奉主帅潘原明来书献城纳降。文忠便令他进见。方彝走进辕门,但见剑戟森森,弓刀整肃,远远望着里面,文忠凛然端坐,阶前如狼如虎的将官,排列两行,就如追魂夺魄的一般,甚是畏惧,缩缩的走至帐中。文忠高声说:“大军未及对阵,而员外远来,得无以计缓我么?”方彝答道:“元帅奉命伐叛,所过地方,不犯秋毫,杭州虽是孤城,然有生齿百万;我主将实是择所托而来,安有他意。”文忠看他真心,便引人后寨欢笑款待,因命他规面入城次第,明朝即着回去。那原明便封了府库,把军马、钱粮的数目,一一登籍明白,且捉了苗将蒋英、刘震贼党,带出城来,叩见文忠。文忠当晚便宿在城内,下令如有军人敢离队伍,擅人民居者斩。恰好一个才走民家,借锅煮饭,文忠登时杀戮示众。全城帖然,更不知有更革事务。当日申奏金陵。太祖以原明全城归降,百姓不受锋镐,仍授浙江行省平章。随令军中悬胡大海画像,把刘、蒋党众,割其心血致祭。且下平伪周榜文说:   吴王今旨:尝闻王者代罪救民,往古昭然;非富天下也,为   救民也。近睹有元,生居深官,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   免。羞贫优富,举亲劾仇。添设冗官,又改钞法。役民数十万,   湮塞黄河,死者枕于道途,哀声闻于天下。不幸小民复信弥勒   为真有,冀治世而复苏。聚党烧香,根幡汝、颖,蔓延河、洛。   焚烧城郭,杀戮士民。元以天下之势而讨之,愈见猖撅。是以有   志之士,乘势而起,或假元世为名,或托香车为号,由是天下   瓦解土崩。余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主提兵。见妖言必不   成功,度元运莫能济事,赖天地祖宗之灵,仗将相之力,一鼓   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鼓台交兵,陈氏授首,兄弟父子,面   缚与村,既待之不死,又爵以列侯。士位于朝,民休于野。荆、   襄、湖、广,尽入版图,虽教化未臻,而政令颇具。惟兹姑苏   张士诚,私贩盐货,行劫江湖,首聚凶徒,负固海岛,其罪一   也;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诈降于元,坑其监使,二也;厥   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地无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   兵,已擒其亲弟,再犯浙省,又捣其近郊,乃复不悛,首尾畏   缩,四也:诈害谋杨左丞,五也;占据浙江,连年不贡,六也;   知元纲已坠,僭立丞相、大夫等,七也;诱我叛将,掠我边人,   八也。凡此八罪,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受命左相   国徐达,统帅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歼厥渠魁,协从罔治。凡   通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凡尔张氏臣僚,识   时知事,或全城附顺,或弃刀投降,名爵赐赍,予所不吝;凡   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为良民。旧有田舍,仍前为生,依   额纳粮,以供军储,更无苛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家室,此   兴兵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抗拒王师者,即当剿灭,且徙宗   族于五溪、两广,以御边戎。凡余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   毋或自疑。   这榜文一下,海字内外,人人都生个喜欢心。   且说张士信领兵十万,来救湖州,却在正东地方皂林屯扎。探马报知,徐达因对众将说:“士信是伪周骁将,伯升又坚城固守,倘或他约日内外夹攻,势恐难敌。众将内敢有东迎士信的兵么……”话犹未了,只见常遇春说:“我去,我去!”徐达向他道:“将军肯去,此贼必擒。但士信狡猾之徒,切须谨慎。”遂令遇春同郭英、沐英、廖永忠、俞通海、丁德兴、康茂才、赵庸等,领兵七万,离了大营前去。遇春因唤赵庸、康茂才领兵一万,抄着湖边小路,径入大全港,过皂林,约在战日,劫他老营。郭英、沐英须兵二万,到前面大路边埋伏,只看流星炮为号,便发伏兵奋力夹攻。廖永忠领兵二万,自去溺战,可佯输诱他追赶。分拨已定,廖永忠因领兵前去皂林,摆开阵势。   且说那伪周阵上,早有一将,身穿销甲,坐骑乌骓,勒兵向前,说:“来者何人,可晓得丞相张士信手段么?”永忠就说:“想吾兄永安,为你士德所杀;士德虽亡,恨尚切齿。吾今上为朝廷,下图报复,何必多言。”便举刀直向士信杀去,战未数合,忽闻喊声大起,左边张虬,右边吕珍,两翼冲击出来,永忠随回马而走。士信催兵奔杀过来,约有十里之地,只听一声炮响,常遇春领着大队人马,高叫:“张士信何以不降,还来迎敌!”士信便独战了遇春。张虬、吕珍夹攻着永忠,又战数合,恰好哨探报说:“我们老营却被朱兵劫了。”士信回头一望,果然本营四下里烘天焰日的大火,急回救取。常遇春、廖永忠驱兵逼来,谁想速的一声,一个流星钻在半天,遥遥的分作两条龙一般下来了。早有沐英在左,郭英在右,深林中突然挡住了相杀。此时士信人马杀死大半,士信也没可奈何,幸喜得张虬、吕珍拚命的保护;恰又有康茂才、赵庸两将劫寨而回,大叫道:“张士信,你的老营已是块空地,要走那里去!”挺着枪径抢过来,士信只得单骑脱围而走。丁德兴、廖永忠也来紧紧追着,只不放宽。那张士信又不见了帮手,便向壶中取了枝箭,将身扭过,正要拈弓射来,不防前边是个大坑,连人和马,跌将下去。军中就用挠钩钩起,活缚到阵里来。常遇春即日拔寨,仍回湖州,恰好徐达升帐,即与遇春相见。那些军士已将囚车解人送来。徐达看了士信说:“你弟兄何不早降?自遭其祸。”士信回说:“昔日原与你为唇齿之邦,今日你等来取湖州,是你等先解好成仇。皇天不佑,将我堕马,岂真汝等之力乎?”徐达大怒,命把士信枭首。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连环敌徐达用计   那张士信被军士捉住,解送到帐前来,徐达吩咐推出斩首。恰说张虬、吕珍领了残兵东走,只得在旧馆驻扎,即日修了表文,令万户徐义,前往苏州求救。士诚见了放声大哭,说:“吾两弟一兄,皆死于仇人之手。李伯清到金陵已久,生死又未可知。杭州潘原明,又以城投降金陵,使我束手无策,奈何!奈何!”徐义便说:“今事在危急,何不召募天下勇将,以当大敌?”士诚叹息几声,说:“仓猝之间,何处去寻。”只见殿前都尉韩敬之向前,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臣举二人,可以退敌,不知殿下用否?”士诚便道:“此时正是燃眉之急,岂不用他。但不知卿举者何人?”韩敬之说:“吾闻临江有兄弟二人,一个叫金镇远,身长丈二,腰阔三尺,就是个巨无霸,一只手能举五百斤;一个叫纪世雄,身长一丈,腰大体肥,浑似个邓天王,膂力千斤。他二人一母两父,因此各姓。只为世乱,没人晓得他,所以潜居草野,以武艺教人过活。”士诚听了,便着韩敬之到临江召来,二人参见已毕。士诚见了,果是奇异,不胜之喜,就说:“今徐达围困湖州甚急,汝能与我迎敌么?”二人答道:“若论文章,臣不能强;若论相杀,臣敢当先。”士诚叫取金花、御酒过来,便授二人同金先锋之职,若得胜时,世袭公侯。二人叩头拜谢。   次日,正是黄道吉辰,敕令世子张熊权朝,张彪授元帅印,张豹副元帅,随驾亲征。率兵二十万,取路望旧馆进发。吕珍、张虬,闻知士诚驾到,出城迎接,备把遇春用埋伏之计,擒了士信,不能取胜的话,说了一遍。士诚说:“今后发兵,必须审度虚实停当,方可进战。”连同旧馆兵六万,共合二十六万。翌日起行,直抵皂林。那徐达在帐,探子将士诚亲领兵三十万,来救湖州,已抵皂林的事报知,徐达因对众将说:“士诚倾国而来,其计必然穷蹙,众将军须努力此战,东南混一之机,全决于此。可留汤元帅分兵七万,与耿先锋、吴将军等,牢困湖州。我自己与诸将领兵十三万东破士诚,如此方无前后腹心之虑。”众将齐声道:“此真万全之术。”即日,徐达起兵东行,与士诚兵隔五里,驻扎大寨。士诚闻知兵至,便排阵迎敌,左右诸将簇拥着士诚出马。徐达认是士诚当先,自己也披挂了出来,说道:“衣甲在身,乞恕不恭之罪。”士诚就将鞭指说:“孤与尔主,各居一天,何故屡相攻杀?”徐达答道:“天命归一,群雄莫争。昔唐太宗不许窦建德三分鼎足;宋太宗不容卧榻之中,他人鼾睡;今元世衰亡,英雄竞立,不及十年,吾主公剪灭殆尽。天命人心,已自可知。足下若能洞悉时务,真心纳款,谅不失为藩王之贵,何自苦乃尔!”士诚大怒,说:“天下有孤及元,岂得便成一统,汝等徒生这妄想耳。”徐达便说:“足下不听好言,恐贻后悔。”言毕,两马俱回本阵。那士诚左哨上,恰有新先锋金镇远突阵杀来,常遇春便纵马迎敌,未分胜负。沐英见遇春不能胜他,因奋勇大叫,出来助战。金镇远就舞刀直取沐英,被沐英起手一枪,正中镇远的左臂,这把刀便拿不住,直堕下地来。遇春就把枪刺中左胁,堕马而死。敌兵大溃。徐达因把大旗麾展,这些大队军士,追杀过来,赶得士诚守不住皂林,只得技寨十五里外屯扎。天晚收军。士诚闷闷不悦,对纪世雄道:“今日之战,先锋金镇远败没,又折兵六万有余,将何处置?”世雄说:“朱兵智巧勇力,谋出万全,恐非一战便能得胜。今日他追杀十余里,战既得胜,必众心疏略,我们不如同众将暗去劫营,这是乘其不备,必可生擒徐达矣。”士诚听计,便令众将整备劫营,不题。   且说徐达回到帐中,说:“今日士诚虽败,其锋尚未尽颓,明日还宜相机度势,使他片甲不反,方才丧他的志气……”正说间,忽见帐前黑风骤起,吹得烟尘陡乱,树木摧摇。徐达看了风色,对众将说:“此风不按时气,主有贼兵劫营。今夜与明日之战,非同小可,当用‘八方连环阵’抵敌,擒拿这厮。尔等急宜造饭饱餐,到营前听令。”诸将听了吩咐,即刻来到各营,蓐马饷军。没有半个时辰,早听得大帐中擂鼓一通,催发各营军将披挂起身。又没有一顿茶时,恰又把画角吹了七声,那些军将,都齐齐排列在辕门之外。只见云板五下,主帅徐达升了中军帐。五军点提使,已把名字逐一在二门上挨次点将进来,诸将鱼贯而行,都一一排立在阶前左右。元帅便道:“今日东、西二吴,势无并立。从古帝王之兴,全赖名世之士;今日我主上高爵厚禄,优待我辈,全图我辈舍生拚死,受怕担惊;我辈所以血战心劳,亦指望个带砺山河,封妻荫子。今日诸将军,宜各尽力,以成大功。倘若有违,吾法无赦。”诸将齐声应道:“是,谨听令。”元帅便将令箭一枝,唤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三将向前,着领水军三万,即刻抄小路到大全港口,闸住上流,待吴兵半渡,只听连珠七声炮响,将问边四下掘开,决水冲人,溺死吴军。又将令箭一枝,唤郭英、沐英二将向前,着领马兵二万,即刻到士诚老营埋伏,且先分军一队,假装西吴探子,径到士诚营中报说,纪世雄前去劫营,被朱兵大败,现今徐达乘势追杀将来,待彼拔寨而起,便发伏兵追击。又将令箭八支,唤康茂才、朱亮祖、廖永忠、赵庸、丁德兴、张兴祖、华云龙、曹良臣八将向前,着每将各领兵马五千,分着方向,到旧馆要路上埋伏,但听轰天雷八声响亮,八方虎将,应声齐起,团团围杀。又将令箭一枝,唤常遇春同左哨薛显、右哨郭子兴向前,着令马步军校三万,前至白沙岛,截住士诚去路。自家带领大队人马,纷纷的拔寨,乘夜便往西北而行,待他追赶。调遣已定,众将各各领了号箭,分头自去,不题。   将近一更光景,张士诚犹恐徐达帐中有备,因使纪世雄率兵三万为前队,张虬率兵三万为中队,吕珍率兵三万为后队;一队被害,二队救应。世雄等领命出营。约莫二更,将至徐达寨边,但听营中鸦飞鹊乱的扰攘,世雄便先令哨子去探虚实。没有半晌,那探子报说:“朱兵想是因我兵来,俱向西北逃窜,并无埋伏。”世雄大喜,便催兵追杀。比及五更,只见大全港中,徐达带了甲兵,如蜂似蚁的,在港中争渡。世雄在马上把眼一看,那水极深处也不满二尺,便道:“不杀徐达报仇,不是大丈夫!夺得头功者,即时奏闻,加官重赏。”催动后军,过河冲击。三万军士,个个争先。此时已是黎明,军士正在半港,猛听连珠炮响,徐达的军便从闸口掘开,河水骤涌起来,横冲三十里地面。世雄的兵进退无路,溺死者二万有余。世纪雄也做了膨膨气胀的水鬼。其余扒得上岸,被众军活捉的也约有八千有零。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俞通海削平太仓   话说纪世雄三万军马都没于河水之内,或有识水的,挣得上岸,亦被朱军捉住。主帅徐达,因收兵在河口安营。那士诚见世雄等三队人马去了,半夜不见回来,正在疑惑。恰见一队哨马,约有五十余人,径撞前来,报说:“大王爷,祸事到了,还不晓得?”士诚连忙问说:“祸从何来,事在那里?”那哨子就在马上指道:“纪世雄三万人马,都被河水淹死,一个也没留。现今徐达乘势赶来,正要活捉大王,大王可急急拔寨而行,还且自在哩。”便把哨马紧紧的一路叫喊道:“快快逃命!快快逃命呀!”士诚听罢,惊得魂不附体,即令三军望苏州进发。这些军士只恐朱军追及,那里肯依行逐队,都争先奔溃而走。未及一里,忽听一声炮响,左边郭英,右边沐英,两处伏兵冲出击杀。幸有张彪、张豹分身迎敌。士诚在车中吩咐:“且战且走,不可恋敌。”那张彪、张豹也只要脱离苦难。谁想战未数合,郭英、沐英放条生路,拨马向前而去。半空中如雷震一般,轰天炮响,不住的震了七八声:正东上康茂才,正西上朱亮祖,正南上廖永忠,正北上赵庸,东南上丁德兴,西南上张兴祖,东北上华云龙,西北上曹良臣,各带精兵五千,团团的杀将过来,把士诚铜墙似的围困在内。他使张彪、张豹拚死的杀条血路逃走。八员虎将,拚命也追杀不放。约有五里地面,正是白沙岛边。常遇春又在柳荫深处杀将过来,挡住去路,大叫道:“士诚,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吓得士诚正是:   胆破心惊,手摇脚战。一张脸无些血色,浑如已朽的骷髅;   两只眼没个精芒,径似调神的巫使。一个降祸祟太岁,领着八   大龙神,那怕野狐精从天脱去;四对追灵神魔王,随着阎罗天   子,便是罗刹鬼何地奔逃。正是:任他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   须赶上。   谁知士诚乃是苏州人,毕竟乖巧,便将黄袍玉带,并头上巾帻,都脱下来,扎起一个草人,将前样服色穿带了,缚在六龙盘绕的香车绵帐之内,自己随换了小军衣服,跨上一匹蹑云捕影乌骓,与张彪、张豹打个暗号,趁个时机,带领一队人马,飞也似逃走。那张彪、张豹假意儿只保着龙车厮杀。约莫士诚相去已远,又望见一彪人马,恰正是吕珍、张虬赶来救主。他二人便卖个破绽,一道烟落荒寻着士诚,同路而行。追来九个将军,那知道这个缘故,只望着龙车儿围困过来。就是吕珍、张虬也不解此事,死命保着。看看天晚,恰好郭子兴、薛显又分两翼喊杀向前,把眼在车中一望,见是草人,便叫道:“列位将军,只捉了吕珍、张虬也罢,这士诚想是去远了。”众人才知堕了奸计。常遇春因对吕、张二人说:“二位何不揣度时势?我主公英明仁武,统一有机,二位何执迷如此?”吕珍接应说:“元帅所言亦是,但降服者降服其心。昔日吕布辕门射戟,心服纪灵。如元帅也有射戟的手段,吾辈即当纳降。”遇春笑道:“这有何难。”便令人三百步外,立一戟。连发三矢,三中其眼。吕珍、张虬大惊,下马拜说:“真天神也!吾辈敢竭驽骀之用,情愿领兵六万投降。”遇春大喜。便令军政司计收器械、盔甲。因着俞通渊领下步兵三千,押送新降士卒,前至金陵,请太祖令旨,或今为民,或分编各队。即日起行。遇春检点降兵去了,便登帐请张虬、吕珍进见,吕珍说:“败降之卒,愿受抗军之罪。”遇春笑道:“何罪之有?东汉岑彭,初佐王莽,与光武大战,光武几受其危。后知天命在于光武,因弃邪归正,名列云台。前后事体。略不相妨。但今日之降,在吕将军可留,若张将军乃吴世子,我当择日送还姑苏。”张虬说:“元帅勿疑,自当尽力图报!”遇春回说:“假如着将军去攻姑苏,岂有子弑父之理。吾岂不爱将军雄杰,但天理人情上,难以相款。”张虬听罢,对天叹息了数声,便说:“吾听常将军之言,反为不忠不孝之人矣,有何面目再生人世乎!”登时自刎而死。遇春假意吃惊说:“将军为何如此,是我之罪也!”传令军中具玉带、朱冠、棺椁葬回旧馆兰水桥下。因留胡济美统本部兵,屯扎旧馆。仍令大军回至湖州,见了徐达,且将前事说过了一遍。徐达说道:“将军处分极是。至如先令六万降军,散回金陵,使张虬进退无路,更是高见!”遇春便对徐达商议:“湖州久不能下,以卑职拙见,乘此长胜之势,即令吕珍往说何如。”吕珍向前说:“自思不知顺逆,悔恨归降之晚。元帅有令,即当尽心。”徐达大喜,便着沐英、康茂才领兵一千,护送吕珍直至湖州城下。李伯升闻得消息,急上城问说:“吕将军因何到此?”吕珍回说:“自元帅受困,主公两次亲来救援,前者被火攻,今者又被水溺,折兵共约甘万,暂且适回。今姑苏士卒与粮炯俱已空虚,士信与张虬皆已身死。我见常遇春射戟神手,因也拜降,特来告知元帅。想是西吴亡在旦夕,元帅可早顺天命,开门纳款,庶不失为达人哲士。”李伯升听罢,沉思半晌,狐疑未决。吕珍又道:“元帅岂不闻韩信弃楚归汉,敬德弃周降唐?见机而作,方是正理。”伯升便道:“是,是,是。”遂率左丞张天龄等,同吕珍到帐前纳降。徐达见了,设宴相待。次日带领侍从十余人,入城安抚,便留华高领兵二万,镇守湖州等处,已毕。一边申奏金陵;一边令华云龙率本部取嘉兴;一边令俞通海率本部攻太仓;一边仍率兵二十余万,径向苏州进发。兵过无锡,那守将莫天枯坚闭不出。常遇春即欲攻打,徐达说:“若攻打非数日不能下,况苏州离此不上百里,张士诚得知,必生异谋,反为不便。不如长驱先破苏州,则此城不攻自下。”遇春依计,遂过无锡,径到苏州城外安营,不题。   且说张彪、张豹,看见吕珍、张虬接应,便一道烟落荒寻小路而走,赶着士诚,一齐登路。计点人马,止约二万有零。渐到苏州,太子张龙早有哨马报知逃窜信息,便发兵出城五十里保驾。进得城门,真个是父子重逢,君臣再会,忧喜交集。次日坐朝,士诚聚群臣议救湖州之危。只见哨子报道:“李伯升把湖州,吕珍把旧馆,俱降建康;张虬自刎而死。今徐达亲领雄兵二十万,虎将五十员,在正北十里外安营搦战。”士诚闻报,不觉两行泪下,说:“四子张虬,膂力超群,同五太子一般精悍,今两弟沦亡,两儿继丧;若吕珍向称万人之敌,又到彼麾下,此事怎了!”恰有平章陶存议启说:“今朱兵强盛,所至郡县,莫敢当锋。以臣愚见,不若献玺出降,庶免刀兵之苦,不然天时已迫,必非人力能支。……”言未已,只见一人大骂道:“辱国反贼,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此事断然不可!”士诚定睛来看,恰正是三王子张彪。士诚便问:“吾儿,你的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张豹排八门阵法   却说三王子张彪,听了陶存议的说话,大恼道:“吾父王威镇江淮数年,岂可一旦称臣于孺子,贻笑于后世?城中尚有铁甲五十万,战船五千艘,粮积十年,民多富足,乃不思固守,却欲投降,甚非远图。况此地离太仓不远,万一不胜,还可航海远遁,以为后图。臣意正宜死战,是为上策。”士诚与太子张龙俱说:“最是!最是!”便开库取出金银财宝,置在殿中,谕群臣中有勇敢当先,舍身保国者,随意所取。待退敌之后,裂土封王,同享富贵。当下就有都尉赵玠、平章白勇、万户杨清、指挥吴镇、千户黄辙、总管万平世、统制李献、佥院郑禄八人,公然上殿分派了宝物,向前启说:“臣等各愿领兵一万,为主公分忧。”士诚便敕张豹为总督都元帅,张龙为左先锋,张彪为右先锋。八个新领兵的,俱带本身职役,阵前听令。张豹当日簪了两朵金花,饮了三杯御酒,挂了大红剪绒葡萄锦一匹,跨着雪白腾空战马,大吹大擂,径到演武场中军厅坐下。   众将官自小至大,一一依军中施礼毕,张豹便吩咐说:“今日之战,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惟不曾卧薪尝胆,因此须破釜沉舟。凡我三军,各宜努力。我今排下了一个太乙混形、九星户转的阵法。你们俱要认着方向,击父则子应,击首则尾应,击中则父子首尾皆应。恰又变化无端,便是鬼神莫测。你等要小心听令而行。”那张豹便着军政司,将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千户黄辙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东方,俱青旗、青甲,坐着青鬃马,上按北斗贪狼星镇寨,将白色令旗一面招动,都尉赵玠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西方,俱白旗、白甲,坐银鬃马,上按北斗破军星镇寨。将黑色令旗一面招动.指挥吴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北方,俱黑旗、黑甲,坐着乌色雅,上按北斗文曲星镇寨。将红色令旗一面招动,万户杨清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正南方,俱红旗、红甲,坐着大红骝,上按北斗廉真星镇寨。将黑间白色令旗一面招动,总管万平世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北方,俱白镶黑色旗、白镶黑色甲,坐着黑间白点子马,上按北斗武曲星镇寨。将黑间青色令旗一面招动,平章白勇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北方,俱青镶黑色旗、青镶黑色甲,坐着青鬓马,上按北斗巨门星镇寨。将青间红令旗一面招动,佥院郑禄一营军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东南方,俱红镶青色旗、红镶青色甲,坐着火色青鬃马,上按北方辅弼二星镇寨。将白间红色令旗一面招动,统制李献一营兵马向前。吩咐本营驻扎西南方,俱白镶红色旗、白镶红甲,坐着火色白点马,上按北斗禄存星镇寨。将黄色令箭一枝招动,自己主帅帐前大队人马向前。吩咐当于本营之中,俱黄衣、黄甲,坐着黄色马,上按北极紫微垣临镇中宫。按着本日的干支,移换那队的旗甲,倘有疏虞,八营齐应。将赤色令箭一枝招动,王子张彪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前,东南相向,俱红间黄的旗甲,坐着青黄杂色的龙驹,从正东方起,环列至西南方止,上按太微垣,外应正东、正南、东南、西南四营的不测。将金色令箭一枝招动,太子张龙所部人马向前。吩咐当于紫微垣后,西北相向,俱黑问黄的旗甲,坐着黄黑杂色的乌骓,从正西方起环列至东北方止,上按天市垣,外应正西,正北、西北、东北四营的不测。这些将士,看张豹分拨已定,便发了三声号炮,呐了三声喊,一直的径到十里之外,登时依令屯扎了营寨。那张豹也轩轩昂昂,在后面徐徐面行。   早有哨马报与徐达得知,徐达便叫军中搭了云梯,同常遇春、沐英、郭英、朱亮祖四人仔细一看:但见各阵有门,各门有将,有动有静,倏开倏闭。中间一片的浩浩荡荡,列列森森,不知藏着几十万兵马。徐达笑了一笑,对着四位说:“不想此人也有这学问,且到明晨挑战,方知他的光景。”下得云梯,恰好俞通海取了太仓并昆山、崇明、嘉定、松江等路,华云龙取了嘉兴等县,全军而回,来见主帅。徐达见二将得胜,喜动颜色,吩咐筵宴,与二将节劳。此时却是暮冬天气,瑞雪飘飘而下。虽然酒对数巡,诸将见徐达只是踌躇不快,便问:“元帅却为什么来?”徐达对说:“方才看见张豹这厮,排下那阵,甚有见识,我忧此城,但恐一时急促难下,故深忧耳!”正说间,辕门外传鼓数声,传说王爷有令旨到。徐达慌忙撤席,接入看时,原来是文武各廷臣,屡表劝进大位,太祖从请,自立为吴王。议以明年为吴元年,立宗庙社稷,建宫阙。令部下官员,将宫室图画以时。命协律郎冷谦,以宗庙雅乐音律,又钟磐等器并乐舞之制以进,晓谕天下,故军中成使闻知。徐达同诸将以手加额,说:“只这几件事务,便是主公唐、虞三代的盛心了。”当晚极欢而罢。   次日黎明,探子来报:“周军摆阵。”徐达细思了一番,说:“此行还用常、朱二将军走一遭。”便命常遇春、朱亮祖两将迎敌。临行之时,对二将说:“二公可先往,我当另遣将接应。但此阵甚难测度,倘得胜时,切勿轻骑追赶,防他引诱。”二将得令,便率兵一万前去,阵前摆开厮杀。只听张豹阵上传令说:“今日须是吴指挥出阵,黄千户、赵都尉接应。”吩咐才了,但见正北营门内,放了三个轰天的响炮,挨挨挤挤,轰轰烈烈的拥出一万有余兵马,直杀过来。遇春、亮祖见他来的势猛,便分开两路夹攻前去。那吴镇毫无惧怕,三将正好混杀。谁想正东营里,与那正西营里,倒像约会的一般,不先不后,一声锣响,两边人马盖地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二城隍梦告行藏   话说遇春、亮祖正对着吴镇厮杀,谁想一声锣响,正东营里,与正西营里,两彪人马,盖地里围将拢来,把遇春军马截做两段。遇春叫说:“朱将军,你去救援后军,我当保着前军,力战那厮。”亮祖拚命的撞人后阵来。那些军士看见亮祖来救,就是如鱼得水,欢天喜地的跟着喊杀。两个将军分做前后对敌,自辰至午,互相杀伤,更不见一些胜负。只见北边一队人马,恰是郭英、汤和、孙兴祖、廖永忠前来接应。张阵上见通春兵来,便将重围散开,各自寻对头相并。前后六将,合做一处,对着黄辙、赵玠、吴镇三匹马又战了两个时辰,看看天晚,两边收了军马,明日再战,两阵上各回本营,不题。   却说遇春等领兵回寨,备说了他出兵的方向,并救应的事体。徐达便取过历头来看了,说:“今日是壬子干支,遁甲宜该在坎方做事。但不知何以正东、正西上出来接应。”自此以后,一连相持了半月。但见他阵中甚是变幻,一时难得通晓。恰好明日是吴元年,岁次了未的元旦。徐达在帐中为着一时难得取胜,十分烦恼。忽听帐外报道:“伪周阵上遣使来见。”徐达因升帐问来使道:“你三将军张豹,因何着你到来?”那人答道:“我主帅多拜上将军说,明日系是元旦,彼此相持,未便见分晓,且各休息数宵,待好良辰,再下战书迎敌,特此来约。”徐达因胸中也未有决胜之策,便随口应说:“这也使得。”那使者领了回音,出帐而去。次早,徐达率众将在营中朝北拜贺毕,便与众人各各称庆。筵席间细商破敌之计,恨无长策。当晚筵罢,各散回营。徐达独坐胡床,恍惚中见一个金童,向前说:“滁州城隍同姑苏城隍,二位到帐相访。”徐达急急披衣延人,分宾而坐,便道:“草茅下士,荷蒙神圣降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滁州城隍回说:“自从元帅诞生之后,一缘幽明阻隔,二以元帅时出省邑征讨,因此甚相疏阔。今主公改元,不三年间便成一统。主帅倘念及桑梓之地,乞于皇帝前赞助,褒崇赐号,以显小神护翊皇明之灵,是所望也。”徐达便应道:“某致身王家,十有余年,仰荷天地眷佑,圣主洪威,所在成功。但今受命攻吴,谁料张豹布成此阵,两月以来,不收寸功,尚未知后来是何景色。适闻神明所言,三年之间,便成一统,恐不若此之易。”只见姑苏城隍说:“此阵虽是有理,不过以北斗九星八方生克。元帅只从克制的道理,分兵八队前去攻打,他自然救应不及。又里面他列为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分应八宫,元帅当以太极、两仪之理制之。士诚气数不上一年,元帅何必过虑。但恐攻城之时,有伤虎将,为可悲耳。”徐达听得有伤虎将一句,惊得木呆了半晌,便道:“我同来将士,俱各赤心图报朝廷,分有偏稗,情同骨肉。此时全望神明佑助;倘得一旅不伤,一将不损,降城之日,即当重修庙貌,申请褒封。”那城隍道:“今以元帅至此行军,我们便在此保护,但其中也有在劫在数的,怎么十分救应得无事。元帅既如此嘱咐,当曲图遮蔽,全他首领便了。”两神整衣而起。徐达方送得出营,却被巡哨的一声锣响,把徐达猛然惊醒,知是一梦。次早起来,吩咐各营趁闲整理军器,待彼下书交战,另行调遣,不题。   且说伪周无锡守将莫天祐,从小儿便习武艺。身长丈二,面如喷血,有万夫不当之勇,人都称他为莫老虎,善使一把婚月刀,屯兵十万,在无锡城中,足为士诚救应。他见朱军驻扎姑苏,日夜攻打,终有难保之势,心思一计,修下三封书:一封着人往方国珍处投递;一封着人往陈友定处投递;一封着人往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处投递。约他趁朱兵攻打苏州之时,正好乘势侵扰地方,朱兵彼此不支,必然得胜。他三处得了天祐来书,果然友定从闽、广来到界上侵扰;国珍从台州来到界上侵扰;王保保遣左丞李囗来到陵子村,在徐州界上侵扰。三处的文书,齐至金陵,太祖便令李文忠率钱塘兵八万,东敌方国珍;令胡德济、耿天璧率婺州、金华兵八万,东南上敌陈友定;令傅有德率兵五万,西北上敌李式;一面又着人到徐达帐前知会,各家兵马俱动,都是莫天桔之故,可仔细提防。徐达得了信息,朝夕在帐计议。   只见张豹打下战书说道:“上元已过,十八日交战。”徐达将姑苏城隍嘱咐,生克分兵相制的话,仔细思量了一夜。次早,升中军帐,着军政司打了几通鼓,吹了几声画角,那些将军依次聚在帐前。徐达便道:“明日交兵,诸将俱宜小心听令而行,以济大事;倘不遵法,罪有难逃。”诸将齐声道:“听令。”徐达恰取号箭一枝,唤过俞通海充正西队先锋,华云龙、顾时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白色旗甲,攻打擅将正东营。取号箭一枝,唤过耿炳文充西北队先锋,孙兴祖、丁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白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朱亮祖充正南队先锋,张兴祖、薛显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红色旗甲,攻打伪将正西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吴祯充正北队先锋,曹良臣、俞通渊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黑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郭英充西南队先锋,俞通源、周德兴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黄色旗甲,攻打伪将正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沐英充正东队先锋,赵庸、杨璟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色旗甲,攻打伪将西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康茂才充东南队先锋,王志、郑遇春为左右翼,领精兵五千,俱用青红杂色旗甲,攻打伪将东北营。取号箭一枝,唤过廖永忠充中将左哨先锋,唐胜宗、陆仲亨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黑杂色旗甲,从东南营杀入,攻打伪将大微垣。取号箭一枝,唤过冯胜充中军右哨先锋,陈德、费聚为左右翼,领精兵一万,俱用黄红杂色旗甲,从东北杀入,攻打伪将天市坦。取号箭一枝,唤过汤和充中军正先锋,郭子兴、蔡迁为左翼,韩政、黄彬为右翼,统精兵三万,俱用纯青、纯白、纯红、纯黑四色旗甲,从正北营杀入,攻打伪将紫微垣,砍倒将旗,四围放火。取号箭一枝,唤过王弼、茅成、梅思祖三将,各领兵五千,出阵迎敌,待他明日那营出兵,必有两营接应,只可佯输,诱其远赶,以便我兵乘势夺寨。取号箭一枝,唤过陆聚、吴复二将,各领本部人马,坚守老营,以防冲突。常遇春独领精兵五千,沿路冲杀,只留西北一营不去攻打,以便彼兵逃窜。自率大队从后救应。分拨已定,只等明日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耿炳文杀贼祭父   却说徐达依了苏州城隍托梦,分兵做十路攻打,调遣已定。次早正是十八日,只见哨子来报,东北营中平章白勇领兵一万杀过来了。我军阵上,早有王弼持刀迎敌。未及半个时辰,他正南上杨清,西北上万平世,各领兵前来接应。恰好茅成、梅思祖放马前来拦挡,六匹马搅做一团。只见梅思祖卖个破绽,径落荒而走。杨清便勒马来追,那白勇与万平世,恐杨清得了头功,因一齐赶上来。王弼、茅成也装一个救思祖的模样,也将马放来厮杀。正杀得十分热闹,只听得寨中一声炮响,十路兵马,都杀出来,径往张彪阵中分头的去攻打。他营中只说朱军与阵上军马相杀,那晓得这般神算,慌促之中,俞通海等杀入正东营内,朱亮祖杀入正西营内,汤和率了中军,径杀入紫微垣。惊得张豹上马不及,汤和便一刀砍折了马脚,张豹只得从军中逃窜。郭子兴两翼兵马,就营下放起火来,中军帅旗早被乱军砍倒,烟尘满眼,个个只得寻路而走,那一个敢来对敌。吴祯杀入南营,谁想杨清一营已在外边接应白勇,竟是一个空寨,便帮着耿炳文等杀入东南上。那营中正是佥院郑禄把守,他看朱军杀入,便也率众相持。炳文大叫说:“郑禄,你记得当初带了义兵,投降吕功,致我父亲追赶,撞木栏而死,你今日当碎剐万段,还走那里去!”手转一枪,正中着郑禄左腿,耿炳文便活捉了,吩咐军士押在囚车内,杀得营中一个也不留。吴祯对炳文说道:“杨清既在阵前,我自赶去杀了杨清,才完得我的事。”炳文颠着头说:“是,是。”吴祯也自去了。炳文径杀入张彪阵内,那张彪正与廖永忠三将相持。炳文大喊一声杀来,张彪见不是事,即带了残兵,只向兵少的去处逃走。那朱亮祖杀入西营,只见些散军一路跪着迎降,更不见有赵玠,亮祖便坐在本营厅上问道:“你们赵玠走往何处?”那些小军回说:“赵都尉闻知将军杀来,便登时逃走,不知去向……”说犹未了,谁想这贼躲闪在门后,把刀向背上竟砍将过来,幸得恰是刀背,把亮祖肩上击了一下。亮祖忍着疼痛,跳转身,急抢刀在手,就在堂上两个战了数合。那赵玠看本事难当,拖着刀向外便跑,亮祖赶上一刀,分为两段。张兴祖、薛显,起初看见营中投降,只道无事,把马在外边寻人相杀,听见营中喊声,方杀入来,那赵玠已结果了。营中一万人马,尽皆投降。亮祖仍出营来,见沐英三将,已杀了李献;俞通海三将已杀了黄辙;郭英三将,杀了吴镇;四哨人马,合做一处,望着张豹的中营,且是烈焰焰的烧得好,便将马从西北上放来,听得天市营内喊声大震,沐英、郭英、朱亮祖、俞通海吩咐各哨两翼将军,俱率兵在外,不必随人相混,止四马赶人,看他光景。只见张彪、张豹领了残兵,聚集天市营内,保着张龙太子,与冯胜、汤和、廖永忠、耿炳文等厮杀。沐英四将,乘势赶进救应,杀得他尸如山积,血似河流。张彪保着张龙,拚命向西北路上奔走,张豹一人力敌众将。那阵下白勇、万平世、杨清,正与王弼等交战,忽听得朱兵分头杀入老寨,回头一看,烟障冲天,三个飞也似赶回。恰撞着吴祯一彪军来,手起一枪,正中着万平世的心口,立死于马下。白勇急上前来救,那枪梢转处一带,径把白勇一只眼珠带将出来。俞通渊赶上一刀,连人和马砍做两截。杨清便勒马腾云的相似,往别路逃走去了。张彪保着张龙而行,只见林丛中叫道:“还那里走!”睁眼看时,是常遇春挡住去路。兄弟二人道:“一身气力,杀得没有些儿,又撞着对头,奈何!奈何!”正没做理会,恰好张豹带了残兵逃走过来,兄弟合做一处,也不与通春相对,径冲阵而走。遇春飞马追赶,将到城门,那城上矢石铳炮如雨的飞下来,遇春也不回兵,便令后军迎元帅大队人马到来,分头攻打苏州。   顷刻之间,诸将军毕集。吴祯把万平世首级,沐英把李献首级,朱亮祖把赵玠首级,郭英把吴镇首级,俞通渊把白勇首级,俞通海把黄辙首级,一一到帐前依次献了。只有康茂才一哨人马,竟无消息。徐达令探马四下哨探消息,恰有耿炳文令军卒推过囚车上帐,说:“先父因佥院郑禄投降伪周追赶身死,今托虎威,活捉此贼到帐,乞主帅下令处置!”徐达便命军中急办牲醴,把耿君用公神像中堂悬挂,自己同诸将行了四拜礼。那炳文在旁边回了四拜,即下堂朝了元帅及诸将军拜谢了,依旧上堂,换着一身缟素便服,朝着父亲神像,拜了又哭,哭了又拜。徐元帅一边唤了军校,把佥院郑禄活绑过来,就一刀剖出心肺,放在盘子里,供养君用像前。那炳文看见摆列着那清清的酒卮,香香的肴撰,活鲜鲜的肺心,爽爽朗朗的香烛,仪容空对,音响无闻,眼泪不止,一路的捶胸顿足,愈觉哀恸起来。帐前军士,没一个不酸心合痛,声彻天地。惊得那张士诚在城里也不知为着甚的。约有一个时辰,徐元帅同着诸将齐来劝说:“耿公请自宽心,今日公能为父报仇,又为国出力,忠孝两全;便是先公灵在九泉,也必喜悦。万匆过伤,巳请治事。”炳文只得住了哭声。一日之间,不住欷嘘,杯酒片肉,毫不沾牙,真实难得。话不絮烦。   却说康茂才同着王志、郑遇春带了人马,杀入东北营中,止有二三百个守营的颓卒,因各转身沿路去寻白勇下落。只听人说:“白平章今日当先骂阵,倒不见这般凄怆。”茂才听知,便往场上杀来,恰撞着巡哨贼徐仁、尹晖两个,带领五千精兵,从北路而行,阻住去路。茂才心中转道:“这送死贼,到替了白勇的悔气了。便排开阵势,匹马混杀了一个时辰。后来徐仁望见中营火起,即刻同尹晖脱身,朱军阵上那个肯放,古人说得好:“心慌意乱,自没个好光景做出来。”那尹晖枪法渐乱,茂才转过一刀,结果了残生。徐仁便杀条血路而走,茂才招动人马来追。谁知杨清见吴祯杀了万平世,俞通渊杀了白勇,便领残兵逃走,正撞着徐仁,合兵做一处。那徐仁见杨清既来,茂才一面兵又没接应,仍来迎敌。且说郑遇春看见徐仁马头将近,大叫一声,道:“看箭!”徐仁只道果然有箭,把头一低,遇春趁着势一刀,正把头砍将下来。茂才心知杨清又要逃走,把旗一招,朱军便密匝匝只围他在中心。茂才等三将,横来直往,把他围在核中厮杀。未及半晌,被王志一枪中着马脚,那马仆地便倒,众军向前,把杨清砍做数段。茂才方得收兵转来。哨马望见了茂才一彪人马,飞也似报与元帅,说:“康将军从东路来了。”徐达听得,便同众将出帐外来望,恰好茂才下马进来,备说前事。徐达大喜。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熊参政捷奏封章   且说徐达大军驻扎在姑苏城下,只不见康茂才这支人马,正在狐疑,恰有哨马报道:“康将军得胜,由东路回来了。”徐达不胜之喜,因令冯胜为首,协廖永忠、郭英、吴祯、赵庸、杨璟、张兴祖、薛显、吴复、何文晖九员虎将,将兵二万,围住葑门。汤和为首,协曹良臣、丁德兴、孙兴祖、杨国兴、康茂才、郭子兴、韩政、陆聚、仇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前门。常遇春为首,协唐胜宗、陆仲亨、黄彬、梅思祖、王弼、华云龙、周德兴、顾时、郑德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阊门。沐英为首,协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费聚、王志、蔡迁、郑遇春、金朝兴、茅成九员虎将,领兵二万,围困娄门。朱亮祖领兵三万,屯扎城西北上。耿炳文领兵三万,屯扎东南上。筑设长围,架起木塔,树着敌楼,四处把火炮、喷筒、鸟嘴火箭,及襄阳炮,日夜攻击。徐达自统大军六万,环迭诸军之后,相机救应,防御外边来救兵马。诸将得令,各自小心攻打,不题。   且说张龙、张彪、张豹领着残兵,不上万余,逃入苏州城,见父王张士诚,哭诉朱兵十分厉害,无可处置。士诚正是烦恼,恰见探子慌忙入朝,报道:“朱兵四下密布,重重的把各门围了。”士诚惊得手脚忙乱,便集民兵二十万,上城看守,炮弩、矢石、防设甚严。朱兵屡被伤折。围有三个月日。太祖在金陵闻知难于攻打,因此使人传谕,令三军勿得轻动,以待其自困。徐达接旨,对使者说:“我也不敢急性行事,但虑莫天祐这厮,奸谋百出;前者以书招三处贼兵,幸我边境东南闽、广诸路,有峻山阻隔,谅无他虞。但患的彭城一带;彭城四无险阻,倘或天祐约渠顺黄河而下,间道由江北抵吴油与姑苏结为表里,便一时难为支吾耳。”那使者对道:“元帅如此说,还未知那傅将军近来行事哩。”徐达便说:‘哦正在此记念他,近日如何行事,并未有消息,是以日夜不安,你且细说与我听着。”使者道:“前日主公着我来时,正在殿中给予我的路引,只见通政司一员官过来,奏道:‘徐州参政熊聚差人奏捷。’主公便道:‘连人与表章即刻一齐进来……’说犹未了,那承差跪在殿外,备说徐州熊参政令指挥使傅友德率兵三千,逆水而上,舟至吕梁,正遇元将左丞李式出掠。傅友德率众便舍舟登岸,击元兵。李式即遣稗将韩一盛引兵接战,友德手起枪落,把一盛刺死马下,元兵败走。友德揣李式必然广招部将来斗,即令人驰还城中,开了城门,着兵卒布列城外,皆坐地持枪而待,以鼓声为号,一齐奋发。顷刻之间,那李式果招上许多毛贼到来。友德望贼将近,鸣鼓三声,我师猛发,直冲过去,贼众大溃,争先渡水而逃,溺死者不计其数。现生擒李式及其他头目二百七十余人,获马百余匹,乞令旨发付。主公听了大喜,令把李式在西郊外枭首,其余所虏人犯,羁候细审,重赏来差,即手书褒嘉友德加升三级。我临行目睹来的。”徐达听了,说:“如此,姑苏便不足虑矣。”遣使者出帐回金陵而去。   正转身回寨,忽人报水关巡军,获得一个细作,特送到元帅帐前发付。徐达便令押至军前,问说:“汝是何人,敢来越关?若从直说来,饶汝之死。”那人说:“小人是无锡莫天祐手下总领官杨茂。惯能游水,特往姑苏上表的。”徐达因问:“表在何处?”杨茂站起身来,把肚兜解下,摸出一个蜡丸子,说:“这表在丸子里。”徐达将九剖开,细看了表章,就问:“你家还有谁人,还是要生还是要死?”茂回报:“有老母及妻子,望元帅活缕蚁之命!”徐达把杨茂发去俞通海处做个水军头目。随暗地唤华云龙入帐,着领小心聪慧军校二十名,潜往无锡,去诱杨茂家小,并且探听城中虚实。云龙得令,随见杨茂,备问了住处及儿子名字,来到营中,说:“莫天祐这厮,不是戏耍,他看我军攻打苏州城时,必定仔细盘话。我们二十人,可分作六七样打扮。闻无锡大小人家,也都结蒲鞋面贩卖,我们着五个会打绍兴乡谈的,扮作贩鞋客人。县前专做好鱼面,我们可着两个,买大鱼数头,鳝鱼数斤,挑了鱼担儿,沿街卖货入城。再着三个扮做福建打造那假银首饰的银匠,细巧锥凿,俱要随带备用。又将牲口五只,装着糙牺、大麦,把五人扮做乡间大户人家,籴来粞麦,挑进城内糖坊里用。后面即着两个挑了糖担,一头办有摇鼓儿、引线儿、纸糊小匣儿,丁丁当当,跟着糖铺的人,一伙儿走。都约在西门水濂街会齐。”吩咐已定,各人整备了。   次早,走到城边,那城上果然逐一查问。一伙过了又是一伙,都被这巧计儿零星走入了城。他们穿街走巷,城中虚实,早已打探清楚,便径到水濂街。那云龙走到一个裁衣人家,便道:“师父,此处总领杨茂官人在那家是?”那裁衣说:“杨官人正在转弯红角子门里。”云龙问了的确,叫声起动,转过弯来,直到红角子门里撞进,连声叫道:“杨名官在家么?”那杨名知有人叫他,就走出来问道:“客官何来?”云龙回报道:“你们父亲承着官差,一路上得病未好,今已到西门外。那病十二分重,命在须臾,要见你母亲及祖母,与你一面,特央我来通知,你们可急急去;倘得见他,也好永诀。”杨名走进去说了,祖母与母亲又出来问了详细,便同云龙直到西门。只见两个鱼担儿,三个糖担儿及五六个贩鞋面的,五六个空手走的,笑笑说说,看看云龙道:“这客官就是前面酒店里病人,央来报信的,恰也又出来了。世间有这等热心人,真个难得。”云龙把眼一梭,这些人三脚两步,四下都走前面走了。约至五里路程,只见路上有个小车,辘辘的往前面推着。云龙便叫道:“推车的长官,我有两位内眷,到前面王家酒店里,探望一个病人,他们弓鞋脚小,一时赶不上路,劳你带一带在车儿上,我重重送酒钱与你。”那汉子便站定说:“上来上来,前面酒店路也不多,谅想你们也不亏我。”云龙便扶着他祖母与母亲上了车儿,自同杨名一路的说,一路的走。那个推车的,推动这车似飞而去。云龙故意叫道:“长官,长官,便慢着些儿也好,倘若先到王家酒店,千万坐坐,待我数钱与你买酒吃。”那汉子指一指道:“日已西了,还迟到几时!”约莫二十余里,杨名又问道:“还有多少路?”云龙笑着说:“你且跟我来。”不上里许,却是个黑林子。但见十六七人叫道:“杨名你还待怎的?吾奉金陵徐元帅将令,你父杨茂越关被获,已愿投降。徐元帅恐莫天祐害及你家属,特来取你归营,你若狐疑,有剑在此。”杨名同他祖母、母亲三个,都呆了口,也没得回报。华云龙脱下了便服,换了盔甲,便叫杨名一起同众军跨着飞马,押了车子,紧赶着上路,将及二更,已到军前,不题。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破姑苏士诚殒命   却说那华云龙用了一番心机,挈取杨茂家属,将及二鼓,才到军前。辕门上把守的禀道:“元帅正在帐中相等。”云龙便进去,备数了事情一遍,且说他家属现在营外。徐达即令送至后营,因唤杨茂说:“吾恐莫天祐害你家小,已令人挚取来营,足下可去相见。”杨茂见了母子、妻儿,不胜之喜,便说:“殒首碎躯,莫能图报!”当晚归本帐而去。过了数日,徐达写了一张柬帖,唤取杨茂到帐,说:“我欲你干一件事,你可去么?”杨茂说:“小人受了大恩,赴汤蹈火,甘心前往。”徐达便取柬帖递与,吩咐出营五更,可看了行事。杨茂接过在手,走至前途,开封一看,大笑道:“元帅要我去赚莫天祐,这有何难。”便放脚走入无锡城中,参见了莫天祐。天祐见杨茂回来,大喜问道:“主公有何话说?”杨茂道:“主公吩咐,徐达军粮屯于桃花坞中。明晚是八月十八,城中当举火为号,主公领兵冲阵,命元帅赴桃花坞烧毁他的粮草,即往东攻杀围兵,内应外合,不得有误。”天祐说:“这计较极好!”遂留兵五万守城。次早,带领精锐五万出城,径到桃花坞密林中屯住。将及二更,遥见东门起火,天祐便唤杨茂引路,将到坞边,只听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起。天祐大惊,说:“吾中徐达奸计了!”连叫杨茂,不知去向,因引兵冲西而走。徐达阵上俞通海拚命赶来,身上被了四箭,头上被了一箭,血染征袍,白练尽赤,犹是奋勇冲杀,尸横遍野。殆至黎明,才知此身带着重伤,负痛而返。徐达只得令本部士卒,星夜送还金陵调治,不题。   那个天祐逞着骁勇,冲阵回至无锡,惟见城上遍插的是金陵徐元帅旗号。大场之间撞见郭英、俞通渊杀来,大叫:“莫天祐若是早降,免得一死!”天祐纵马来敌,恰被俞通渊后心一枪,下马而死。徐达入城,抚辑了军民才去。原来十八之夜,徐达先令四将,各提兵一万,前来攻杀。一夜之间,便取了无锡而回。仍令众将回攻姑苏。忽见前军报道:“军师刘基来访。”徐达迎入帐中,诉说苏城久攻不下,全望军师指教。   次日早起,刘基、徐达二人同在城下,走来走去,熟察形势。忽见一个头陀与一个金色道人,飘飘的乘风从胥门城脚而来。那头陀一跑跑到身边,叫道:“刘军师,徐主帅,一向好么?为何二人在此来往?”刘基一看就是周颠,便问:“你一向在那里?”颠子应道:“我自在这里,你自不见哩。”呵呵的只是笑。徐达因问:“这位师父是谁?”颠子说道:“这是张金箔。就是与张三丰一班儿在铁冠道人门下的,你还不认得么?”军师与元帅心知他们俩是异人,便四个交着手,走向营里来。杯酒之后,共谈破城之法。张金箔说:“此城竟是龟形。盘门是头,齐门是尾。龟之性,负水而出,乘风则欢。今暮秋之时,正水木相乘之会,刘军师当择水木干支的日子,借风驳击其尾,则其首必出,决当歼灭伪周矣。”元帅听了大喜。刘军师把手掌一轮,说:“事不宜迟,明日便可动手。”急令各将于各城大河外四周,筑成高台十座,每台长五十步,阔二十步,与城一样高。上盖敌楼,以便遮蔽。整备铳弩攻打。未及三个时辰,各营齐报高台依法齐备。   那士诚看见外面如此光景,与群臣设计抵挡。张彪奏说:“不如潜夜出城,径作航海之行为上。”士诚听了,便收拾宝玩、细软财物,挚领家眷,深夜开城,突围而走。常遇春一见,便分兵截住,那士诚军马,拼死的厮杀良久,胜负未分。此时王弼统领左军,遇春见了抚王弼肩背说:“军中皆称足下与朱亮祖为雄,今亮祖独屯兵于西北,不当机会,足下何不径取此贼?”王弼听了,直挥双刀,奋勇向前,敌众方得少却;遇春便率众乘之。恰好亮祖又到,三面夹攻,喊杀将来。土城兵马大败,溺死沙盆谭者,不计其数。士诚坐着飞龙追日千里马,也几乎堕入水中。遇春同亮祖并力追赶,一枪刺去,正中世子张龙,下马而死。士诚惊忙逃回城中,坚闭不出。   次早,周颠与张金箔作别要行,军师与徐元帅再三留住,他们回说:“后会有期,不必苦留。”说罢便出帐而去。刘基看高台已筑,因令众将率军校上台攻打,只留正东的台听起自用。刘基按定吉期登坛,技发仗剑。不一时间,忽见雷霆霹雳交加,大雨奔注,台上众军一齐放起火箭、神枪、火铳、硬弩飞将过去,盘门果然大开。城上民军,争先冒雨奔走。只听大震一声,把姑苏城攻倒三十六处。徐达便传令四面军士,俱依队伍入城,不许越次乱杀。如有生擒张士诚者,与金千两;斩首来献者,与金五百两;斩渠妻子一人者,与金百两。那士诚看见城破,便率了子女及妻刘氏,并家属同登齐云楼,于天泣道:“今日至此,兔为他人所辱。”自行放起火来,把合家烧死了。自走至后苑梧桐树边,大叫数声:“天丧我也!天丧我也……”正要解下丝绦自缢,突然走过沐英,一箭射断了丝绦,士诚仆然堕地,沐英着军校上前捉住。徐达收了图籍并钱粮器械,即与众将起程,回到金陵,止留数将在苏镇守。谁想那士诚拘在军中,只是闭着双眼,咬着这口牙齿。军校们劝他吃粥吃饭,只是不吃。   将到金陵,徐达先遣人报捷。太祖便命丞相李善长远出款接。士诚也毫不为礼。善长戏道:“张公,你平日据土称王,智勇自大,今日何为至此!且吾之尽礼于足下,正以王命,不欲自失其仪,足下还重己轻人乎。”顷刻,已至龙江,诸将把士诚缚了,送到太祖面前。士诚也只低头闭目,朝上着地而坐。太祖叱他道:“你何不视我!”士诚大声答道:“天日照你不照我,祝你何为!”太祖大怒,命人将士诚监禁,排驾回宫去了。士诚自思赧颜,泣下如雨,至夜深以衣带自缢而死。太祖敕令为姑苏公,具衣冠葬于苏城之下。这些高官厚禄之臣,闻知苏州城破,或投降的,或逃走的,且有替我兵私通卖国的,更没有一个死难。后来唐伯虎有“清江引”词,道:   皂罗辫儿锦扎梢,头戴方檐帽。穿领阔袖衫,坐个四人轿;   又是张吴王米虫儿来到了。   太祖次日早朝,将削平伪周诸将,一一升赏有差。恰有徐达奏道:“臣等攻打苏州,曾檄俞通海提兵到桃花坞荡贼老营,身中流矢,因毒甚,送还京师。闻主公亲幸第宅,问他死后嘱咐何事,通海已不能语,主公挥泪而出。次日报身没,车驾复临恸哭,惨动三军,莫能仰视。臣等身在远方,闻此眷注,不胜感激。又阵中丁德兴,被刀折其左股而亡;茅成被火箭透心而丧,俱乞殿下褒封,以表忠节。又前者正月朔日,臣夜梦姑苏城隍与滁州城隍,同至帐中,恍惚言语,谓主公三年之间,混一大统;士诚不及一载,决至沦亡,但虎将不免殒伤。臣因求其保护,今皆保回首领而没。全望主公勉赐褒崇,以表神爽;又今苏城天王堂东庑,土地神像,俨然像圣容,三军无不称贺,亦望主公裁处。”太祖便说:“随吾渡江精通水战者,无如廖永安、俞通海。又丁德兴、茅成俱是虎臣,今功成而身死,深为可惜!”因命有司塑像于功臣庙中致祭,永安向死于苏州,可迎葬于钟山之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哑钟鸣疯僧颠狂   且说太祖下命,着有司将廖永安等塑像于功臣词,岁时祭祀,一边迎永安灵柩葬于钟山之侧。又说:“滁州城隍与苏州城隍,军中显灵,可同和州城隍,共敕封‘承天监国司命灵护王’特赐褒崇。其敕书用锦标玉轴,与各处有异;至如天王堂东庑之土地神像,重建金殿遮盖。”徐达领命出朝而去。   却说当初唐时有个活佛出世,言无不灵应,甚是希罕,人都称他做宝志大和尚。后来白日升天,把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诏建宫殿,那礼、工二部官员,奏请卜基,恰好在宝志长老家边。太祖着令迁去别处埋葬,以便建立。诸臣得令,次日百计锄掘,坚不可动。太祖见工作难于下手,心中甚是不快。回到中宫,马娘娘接问道:“闻志公的冢甚是难迁,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主上还直命史官占卜妥当,才成万年不拔之基。且志公向来灵异,冥冥之中,岂不欲保全自己躯毅?殿下如卜得吉,宜择善地,与他建造寺院,设立田土,只当替他代换一般,做下文书烧化,庶几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意何如?”太祖应道:“这说得极是。”次早,便与刘基占卜。卜得上好,就着诸工作不得乱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书,烧化在志公冢上。因命在钟山之东,创造一座寺院,御名灵谷寺。遍植松柏,中间盖无梁殿一座,左右设钟鼓楼,楼上悬的是“景阳钟”。又唐时铸就铜钟一口,欲为殿上所用。铸成之日,任你鼓击,只是不响。那时便都叫道“哑钟”且有童谣说道:   若要撞得哑钟鸣,除非灵谷寺中僧。   殿造无梁后有塔,志公长老耳边听。   殿成之日,寺僧因钟鼓虽设,然殿内还须有副小样钟鼓,逐日做些功课,也得便当。正在商议,忽然有个头陀k殿说:“那‘哑钟’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议。”这些僧人与那诸般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晓得‘哑钟’,用他怎么?”那头陀回说道:“而今用在这殿中,他就不哑了。”众人也随他说,更不睬他。那头陀气将起来。大叫道:“你们不信,贫僧也自由你。若我奏过朝廷,或依了我,悬挂起来,敲得旺旺的响,那时恐怕你们大众得罪不小,自悔也迟。”便把袖袄整了一整,向长安街一路的往朝里来,这些人也有的只说这头陀想是疯子,不来理他;也有的只说此钟多年古物,实是不响,这头陀枉自费心;也有的说我们且劝他转来,倘或触动圣怒,也在此自讨烦恼,便一直赶来劝他。那头陀说:“既是你们劝我,想你们从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与你们作对。”因也转身到寺里来。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声,开着眼看他怎么。那头陀便向天打了一个信心,就向这钟边走了三五转,口里念了几句真言,喝声道:“起!”这钟就地内平空立将起来。这头陀把钟上泥,将帚拂试净了,看殿上钟架恰好端正的,便以手指道:“你自飞悬架上去罢。”那钟又平地里走入殿来,端端正正挂在架子上。看的人堆千积万,止不住喝采。头陀便从柏中取出一条杨枝,与一个净瓶来,将瓶中画了道符,那瓶内忽然现一瓶净水,便念动几句梵语,将净水向钟上周围洒了三遍,取一纸来焚化在钟边,把手四下里一摸,只听得铿然有声。他便取木植一株,轻轻撞将过去,那钟声真个又洪又亮,这千千万万人,齐声道:“古怪!古怪!”合寺僧人,同那善男信女,纳头拜道:“有眼不识活佛,即请师父在此住持。”那头陀道:“我自幼出家,取名宗泐。去无踪,来无迹,神通变化,那个所在能束伏我这幻躯?近闻大明天子,将我师父志公的法身迁移到此,且十分尊礼,我因显这个小小的法儿,你们不须在此惊扰。”正在这边指示大众,谁想在那边监造的内使,见他伎俩,飞马走报太祖。太祖便同军师刘基及丞相李善长一行人众,齐到寺来。宗泐早已知道,向前说:“皇帝行驾到此,我宗泐有缘相遇。但今日也不必多言,如过年余,还当再面。”在人丛中一撞,再不见了。太祖看殿已造完,便择日迁起志公肉身,犹然脂香肉腻,神色宛然如生,另造金棺银椁藏贮。即发大愿说:“借他一日,供养一日。”椁上建立浮图,大十围,高七层,工费百万。再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用一切之资,来给志公供养。   天色将晚,太祖便同刘基等从朝天宫微服步行而回。忽见一妇人,穿着麻衣,在路旁大笑。太祖看他来得怪异,便问:“何故大笑?”妇人回说:“吾夫为国而死,为忠臣;吾子为父而死,为孝子。夫与子忠孝两尽,吾所以大喜而笑。”太祖因问:“汝夫曾葬么?”那妇人用手指道:“北去数十里,即吾夫葬所。”言讫不见。次早,着令有司往视,惟见黄土一堆,草木葱郁,掘未数尺,则家头一碑,上镌着:“晋卞壶之墓”五字。棺已朽腐,而面色如生。两手指爪绕手六七寸。有司驰报,上念其忠孝,遂命仍旧掩复,立庙祭祀。正传诏令,恰好孝钧城西门之内,也掘出个碑来,是吴大帝孙权之墓。众臣奏请毁掘行止,上微笑,说:“孙权亦是个汉子,便留着他守门也好;其余墓坟,都要毁移。”   明日,正是仲冬。一日,李善长、刘基、徐达率文武百官上表,劝即皇帝宝位。太祖看了表章,对众臣说:“我以布衣起兵,君臣相遇,得成大功。今虽拥有江南,然中原未定,正有事之日,岂可坐守一隅,竟忘远虑。”不听所奏。过了五日,李善长等早朝,奏说:“愿陛下早正一统之位,以慰天下民心。”太祖又对朝臣说:“我思:功未服,德未孚,一统之势未成,四方之途尚梗。昔笑伪汉,才得一隅,妄自尊大,迨至灭亡,贻笑于人,岂得便自效之;果使天命有在,又何必汲汲乎!”善长等复请说:“昔汉高祖诛项氏,即登大位,以慰臣民。陛下功德协天,天命之所在,诚不可违。”太祖也不回复,即下殿还宫,以手谕诸臣说:“始初勉从众言,已即王位。今卿等复劝即帝位,恐德薄不足以当之,姑俟再计。”乃掷笔易便服,带领二三校尉,竟出西门来访民情。迅步走到一个坍败的寺院,里面更没有一个僧人。但壁间墨迹未干,画着一个布袋和尚,傍边题一偈道: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将一袋装。   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   太祖立定了脚,念了几遍,说:“此诗是讥消我的。”便命校尉从内亟索其人。毫无所得。太祖怅怅而归。走到城隍庙边,只见墙上又画一个和尚,顶着一个禅冠;一个道士,头发蓬松,顶着十个道冠;一条断桥,士民各左右分立,巴巴的望着渡船。太祖又立定了身,看了半晌,更参不透中间意思,因教敕坊司参究回报。次日坊司奏说:“僧顶一冠,有冠无发也;道士顶十冠,冠多发乱也;军民立断桥,望渡船,过不得也。”太祖于是稍宽法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顺天心位登大宝   话说太祖微行看了两处画壁,分明晓得是隐讽的,心中忽然儆醒。因谕中书省御史台臣及刑部官定为律令,颁行四方,不许以意出入。次日视朝,李善长等复表劝进登皇帝大位。太祖又说:“中原未平,军旅未息。且当初朱升来见,我问天下大计,朱升复我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此三语,我时时念及;你等何为如此急急。此事关系极大,尔等须一一酌礼仪而行,不可草草。”李善长等得蒙允奏,不胜之喜,便传军令着郭英领民兵三万,于南郊筑坛受禅。礼官议定择来年戊申岁,正月四日乙亥即皇帝位。三日之前,坛已告成,一应礼仪俱备。礼官备将行仪申奏。太祖传旨,着群臣斋戒沐浴,至期同赴南郊。銮舆所过,远近观看的填街塞巷。   不移时,驾到南郊。当时公侯将相诸臣,扶拥太祖高皇帝登坛。坛上列着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五岳四读,名山大川之神,及伏羲三皇,少吴五帝,禹、汤三代圣君之位。坛下鼓乐齐鸣,作了三通。太祖行八拜礼。太史官弘文馆学士刘基读祭文道:   维   大明洪武元年,岁次戊申,正月壬辰,朔越四日丁亥,天   下大元帅皇帝臣朱,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风云雷雨,   天地神祗,历代圣君之灵。道:天地之威,加于四海。日月之   明,昭于八方。云雷之势,万物咸生。雨露之恩,万民咸仰。伏   以上天生民,俾以司牧,是以圣贤相承,继天立极,抚临亿兆。   尧、舜相禅,汤武吊伐;行虽不同,受物则一。今胡元乱世,宇   宙洪荒,四海有蜂囗之忧,八方有蛇蝎之祸。群雄并起,使山   河瓜分;寇盗齐生,致乾坤鼎沸。臣生于淮甸,起自漾梁。提   三尺以聚英雄,统一派而救困苦。托天之德,驱一队以破肆毒   之东吴;仗天之威,连千艘以诛枭雄之北汉。因苍生无主,为   群臣所推,臣承天之基,即帝之位,忝为天吏,以治万民。今   改元洪武,国号大明。仰仗明威,扫静中原,肃清华夏;使乾   坤一统,万姓咸宁。沐浴虔诚,齐心仰告,专祈协赞,永克不   承。尚飨。   刘基读了祭文,坛下音乐交奏。太祖合群臣设三十六拜。祭告之时,但见天宇澄清,风和景霁,氤氲香雾,上凝下霭,中星辉露。顿与连朝雨雪阴霸的气色迥异。人人说是景运休微。祀毕下坛,李善长率文武百官及都城父老,扬尘舞蹈,山呼万岁,五拜三叩头毕。太祖引世子及诸王子、文武群臣,奉四代神主回城,送入太庙。追尊:   高祖考德祖玄皇帝,高祖批玄太皇后;曾祖考懿祖恒皇帝,   曾祖她懿圣皇太后;祖考熙祖裕皇帝,祖批裕圣皇太后;考仁   祖淳考皇帝,批淳圣睿慈皇太后。   上玉玺宝册,行追荐之礼,因对群臣说:“朕何蒙先德,庆及朕躬,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奉主之时,若或见之矣。”言讫,登辇升殿,受群臣称贺。命刘基奉宝册,立妃马氏为皇后;且说:“朕念皇后,偕起布衣,同甘共苦。常从朕在军,自忍饥饿,怀粮以饲朕。又朕素为郭氏所疑,皇后从中百般调停,百计庇护,得免于患。家之良妇,犹国之良相,未忍忘之。”退朝回宫,因以语皇后。后回报说:“尝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望陛下今日正位以后,时当兢惕,以保久安长治之业,是所愿耳。”   次日设朝,文武朝见华,命立世子朱标为皇太子。赠李善长为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中书左丞相、太子太师宜国公。赠刘基右丞相、太子太傅安国公。刘基再四恳辞不受,说:“臣赋命浅薄,若受大爵,必折寿命。”太祖见他恳切,乃授以弘文馆大学士太史令。赠徐达上柱国中书右丞相、太子太保信国公。赠常遇春中书平章鄂国公。其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郭英、冯胜、廖永忠、吴祯、吴良、朱亮祖、傅友德、耿炳文、华云龙等,封爵有差。群臣叩首拜谢。命改建康金陵府为南京应天府。布告天下,改元洪武。只见翰林学士王祎出班叩头,上一篇报天下成大业,祈天永命的表章。中间要求减茶课,免军需,轻田租,蠲边郡税粮,以顺人心等语。太祖看了大喜,赐帛五匹。便宣大元帅徐达说:“朕思胡元未定,中原未收,又闽、广、浙东、两广等处,尚未归附,四海黎民未安,此心殊是歉然。卿宜与常遇春、冯胜、郭英、耿炳文、吴良、傅友德、华高、曹良臣、孙兴祖、唐胜宗、陆仲亨、周德兴、华云龙、赵庸、康茂才、杨璟、胡美、江信、张兴祖、张龙等,率兵十万,北伐大元,以定天下。以汤和为元帅,领吴祯、费聚、郑遇春、蔡迁、韩政、黄彬、陆聚、梅思祖等,率兵十万,伐陈友定,取闽广之地。李文忠为元帅,领沐英、朱亮祖、廖永忠、阮德、王志、吴复、金朝兴等,率兵十万,伐方国珍,取浙东之地。邓愈为元帅,领王弼、叶升、李新、陈恒、胡海、张赫、谭成、张温、谭兴、周武、朱寿、吴德济等,领兵五万,取东西两广未附州郡。”四将领命出朝,专候择日起兵前去。   次早,徐达率领众将,入朝请旨。太祖命礼官将兴兵四讨救民伐暴的情由,做了祭文,上告天地山川之神祗。复命众将一一向前。吩咐:“决不许妄行杀害,茶毒生灵。”众将拜命,陆续分兵往各路进发。   先说李文忠统了诸将军马,离却金陵,望浙东而行。不一日,到温州城南七里外安营。那方国珍得知兵到,便与儿子方明善欲计谋厮杀。那明善细思了半晌,对父国珍说:“朱兵雄勇难当,且李文忠所统将校,个个是足智多谋之士,若待围城,必难取胜。不若乘其远来疲困之时,先出兵冲杀,或可取胜。”国珍说:“我意亦欲如此。”即日便领兵一万,至太平寨排开拒截。哨马报入营来,文忠便率兵将对阵,却见明善出马。文忠在旗门之下说:“今主上混一天下,指日可成,你们父子不思纳款,而区区守一隅之地,以抗天兵,将复为陈、张二姓乎?”明善大怒,骂道:“你们贪心无厌,自来寻死耳,何用多言。”便纵马杀来。恰有左哨上廖永忠抡刀向前迎敌,两下喊杀,约有四十余合。右哨朱亮祖恐难取胜,因从傍直向明善刺来;明善力怯而走。明兵乘势赶杀,破了太平寨,追到城边。那明善领着残兵,急急进城,坚闭了城门不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方国珍遁入西洋   却说明善领了残兵,奔回城中,紧闭着城门不出。李文忠召诸将商议,说:“今日大败,贼众心胆俱寒,即直四下攻打,却可拔城。”众将得令。亮祖就遣指挥张俊、汤克明攻打西门,徐秀攻东门,柴虎率游兵接应。城下喊声雷动。亮祖自统精锐,不避矢石,驾着云梯径从西门而上,捉了员外郎刘本善及部将百余人。国珍看见城破,即便带领家属,出北门冲阵,径往小路,直走海口,落了大洋,遂向黄岩上台州与弟方国瑛合兵一处再图恢复,不题。   那朱亮祖奉了元帅李文忠入城抚辑。即日把军情申奏金陵,太祖看了表章大喜,便令承差到殿前,说:“那国珍遁人海洋,必向台州与弟国瑛合兵据守。事不宜迟,即着中书省写敕专付朱亮祖,仍带浙江行省参政职衔,率马步舟师,向台州进发。”差官星夜火速谕知。亮祖拜命,遂进大台。那天台县官汤盘闻知兵到,出二十八长亭迎降。亮祖在马上安慰了黎庶,着汤盘仍领旧职抚理本县地方。自己带了人马兼程直到台州城下溺战。一边把令牌一面,邀廖永忠入帐,说如此而行。永忠得令去讫。再令阮德、王志、吴复、金朝兴四将,领兵二千,前至白塔寺侧,左右埋伏,夜来行事,不题。那方国珍与弟国瑛及子明善三人商议,说:“这赤城形势最是险阻,今我军合兵一处迎敌,必然取胜。”便放了吊桥,出城对敌。未及十合,明善力不能支,转马而走。朱亮祖乘势剿杀,力气百倍。国珍父子三人,连忙驱众入城。亮祖因吩咐四下围住,只留东门听其逃走。约莫初更,亮祖令军中砍木伐薪,缚成三丈有余的燔燎一般,立于城外。布起云梯,纵铁用军五千,从西右而上。城中见四下火光烛天,军民没做理会,惊得国珍兄弟父子,胆怯心寒,开了东门,径寻小路,往海边进发。此时已是三更有余,谁想家眷带了细软什物,正好奔到白塔寺边,计到海口仅离二里,只听一声炮响,左边阮德、金朝兴,右边王志、吴复,两下伏兵尽起,追杀而来。国珍等拚命登得海船,吩咐水手用力撑开,未及三五里之地,早有一带兵船,齐齐拦住去路。马上鸟嘴喷筒,如雨围将过来。火光之下,却有廖永忠绊袍、金甲,高叫道:“方将军,你父子兄弟何不知时势。我主上圣明英武,又是宽大仁慈,胡不归命来降,以图富贵,何苦甘为海岛之贼。况此去如将军逞有雄威,占得一城、一邑,亦不过外中国而别亲蛮夷。倘或不能为唐之虬髯,汉之天竺,则飘飘海上,将何底止。且将军纵能杀出此岛,前面汤将军见受王令,遵海往讨陈友定,舟师十万,把守大洋,亦无去路。怕一朝势败,将军悔无及矣。请自三思。”方国珍听了说话,便对国瑛、明善说:“我巢已失。今朱兵莫当,便出投降,以保身家,亦是胜算。”因回复道:“廖将军言之有理。”即于船内奉表乞降。次早仍回城,见了朱亮祖;亮祖慰劳了一番,吩咐拔寨来会李文忠。此时浙东地面,处处平服。文忠便差官申奏金陵,一面与朱亮祖等计议,道:“今汤元帅进征福建,未闻报捷,我们不如乘便长驱延平,合攻陈友定,令渠彼此受敌,那怕友定不亡乎。”亮祖说:“主帅所见极妙。”便发兵即日起身。   且说汤和统了吴祯、费聚等八员虎将,雄兵十万,前取闽、广,直到延平地面。拒守元将,正是陈友定。那元顺帝以友定败了朱将胡深,便命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自行之后,友定益肆跋扈,遂有雄据福建之心,兴兵取了诸郡,声势甚是张大。且命儿子陈海据守将乐,以树犄角。元帅汤和屡次以书招谕,友定说:“我这八闽,凭山负海,为八州的上游;控番引夷,为东南的岭表。进足以攻,退足以守,你朱兵奈何我不得。”因与参政文殊、海牙等商议拒敌。汤和四次搦战,友定只是坚壁固守,以老其师。恰好报说,李文忠同沐英、朱亮祖等率陆兵七万,前来接应。   且说廖永忠统领水师三万人,依水列营,以分友定之势。汤和得报,喜不自胜。便令哨兵传令沐英、阮德、吴复领所部径攻南门;朱亮祖、王志、金朝兴统所部径攻东门;李文忠统大队为游兵,接应东南二处。原在将校郑遇春、黄彬、陆聚统所部协攻北门;原在吴祯、费聚协助同新到彦永忠,统领水军径攻水西门;自领蔡迁、韩政、梅思租率水陆游兵,接应西北二处,昼夜攻击。那友定在敌楼上看见明兵勇壮,不敢争锋。只见骁将萧院,慌慌张张向前禀说:“朱兵日夜攻打,精力必疲,倘驱十万兵奋勇出战,必可得胜,何苦坐视其危。”友定沉思不语者久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征福建友定受戮   自古道:“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又说道:“三思而行;再思可矣。”谁想这友定听了骁将萧院的言语,存省了半晌,方才说道:“彼兵正锐,何谓疲竭,汝等那得乱惑军心。”便叫阶下群刀手,推出斩讫报来。不多时,那萧院做了黄泉之鬼。自此之后,这些军将,那个敢说一声,便有许多乘夜越城出来投降的。明营军中看他这等光景,四下里攻打益急。早有朱亮祖率着部军,攻破了东门,军校争呼而入。文殊海牙见势头不好,便也开水门出降。廖永忠率水军鼓噪,直杀到官衙河畔。友定仰天叹息,退入后堂,正要服毒而死,恰被官兵缚住,解送到宫。   次日汤和着令部将蔡玉镇守延平。那友定儿子陈海问得父亲被执,也服毒而死。汤和令军中将友定送京,听旨发落。即会同李文忠所部人马,乘势径趋闽县,奄至成都。镇守元将乃郎中行省拍帖本儿,闻大兵到来,知城不可守,便引妻、妾上楼,说:“丈夫死国,妇人死夫,从来大义如此,今此城必陷,我亦旋亡,汝等能从之乎”?妻妾相对而泣,尽皆缢死,只有一乳媪,抱幼子而立。木儿熟视良久,叹道:“父死国;母死夫;惟汝半岁儿,于义何从,留尔存柏帖一脉可也。”便收拾金宝,嘱咐乳媪说:“汝可抱儿逃匿民间,倘遇不测,当以金珠买命。”乳媪领命自去。有顷,大兵进城,木儿从楼中放火,自焚而死。汤和闻知如此忠义,传令于灰烬中觅取骸骨,备冠带衣衾,葬于芙蓉山下。因将圣主恩德,驰谕省下郡邑,诸处俱各望风纳款。恰好胡天瑞率兵攻取兴化,那建阳守将贾俊畴、河州守将陈国珍也都降顺。于是泉州、漳州、潮州等处悉皆平定。汤和见福建安妥,仍会李文忠整旅回京。未及一月,诸将解甲韬胄,午门外朝见。太祖面加奖慰,赏赍有差。这方国珍反复不常,枭首示众;这陈友定赐与胡深之子胡祯,将渠脔取血肉,以祭父亲。三军为之称快。   次日早朝,百官行礼方毕,走过中书左丞王博出班奏说:“近奉敕督采黄木建告皇殿,却于建昌蛇古岩采取,忽见岩上有一人,身著黄衣,口中歌道:   虎踞龙蟠势苕荛,赤帝重兴胜六朝。   八百余年正气复,重华从此继唐尧。   其声如雷,万众耸听,如此者三遭,歌毕忽然不见。乞付史馆,以纪符瑞。”太祖听了说:“此事终属诬罔,今后如此无凭信的虚声,一切不可申奏。”因令工人在大内图画的四壁,俱采豳风七月之诗,及自己历来战阵艰难之事,绘图以示后世,且说:“朕家本农桑,屡世以来,皆忠厚长者,积善余庆,以及朕躬。乃荷皇天眷命,方有今日。特命尔为图,凡有流离困苦之状,悉无所讳,庶几后世子孙,知王业之兴极其艰难,庶有儆惧,毋自干淫,以思守成之道;尔等做官的,亦宜照朕立法,以警后来,方可保有富贵。”群臣皆呼万岁。正及退朝,却见有个内官,着了新靴,在雨中走过。太祖大怒,道:“靴虽微物,然皆出自民财,且非旦夕可就,尔等何敢暴殄天然如此?朕尝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着有花靴,便杖责说:‘汝将完好之皮,为此费物劳神之事。’此意极美。大抵尝历艰难,便自然节俭。稍习富贵,便自然奢华。尔等急宜改换。”随发内旨,今后百官入朝,倘遇雨雪,皆许穿油衣雨服,定为常训。明日天晴,太祖黎明临朝,宣廖永忠、朱亮祖上殿,谕说:“两广之地,远在南方,彼此割据,民困已久。定乱安民,正在今日。朕已令邓愈等率师征取,久无捷音。尔平章廖永忠可为征南将军;尔参政朱亮祖可为副将军,率师由海道取广东。然广东要地,惟在广州。广州一下,则沿海州郡自可传檄而定,海北以次招徕,务须留兵镇守。其有归款迎降的,尔可宣布德威,慎勿乱自杀掠,阻彼向化之心。仍当与平章邓愈等协心谋事。广东一定,径取广西,肃清南服,在此一举。”永忠与亮祖二人,受命出朝,择日领兵前去,不题。   且说徐达引大兵已到山东。镇守山东却是元将扩廓帖木儿,原是察罕帖木儿之子。先是癸卯年元顺帝曾着尹焕章将书币通好于太祖,太祖因遣都事江可答礼。汪可去至元营,细为探访军务。这扩廓帖木儿便起疑心,拘留住汪可,不令还朝。后来太祖连修书二封问讨,那扩廓帖木儿倚着兵势,不以为然。才过一年,不意顺帝削了他的兵权,使他镇守山东,甲兵不上五万。是日闻徐达兵过徐州,扩廓帖木儿甚是惊恐,登时聚众商议。有平章竹贞说道:“元帅麾下,虽有数万之众,发散在山东、河南、山西等处,一时难聚。如今徐达智勇无双,常遇春盖世英雄,还有一个叫做朱亮祖,他能神运鬼输,当年曾在鹤鸣山,劈石压死陈友定许多军马,不知如今阵上,他来也不来。至如郭英、耿炳文、吴良、华云龙、傅友德、康茂才等一班,俱是骁勇的虎将。元帅与他拒敌,只恐多输少胜。莫若权弃山东,且往山西,再聚大兵,以图恢复。”扩廓帖木儿听竹贞许多言语,便说:“这话儿极讲得有理。”急忙领兵,夜间潜回山西太原府而去。哨兵报知徐达。徐达对众将说:“扩廓帖木儿算是元朝重臣,他今恐惧逃走,则各处守臣,必皆震惶无疑。料这山东、河南唾手可得;河北燕京亦指日可定矣。”便领兵直至山东沂州驻扎军马。守将王宜闻知,即率各司官吏出城迎降,峰州地方,也即投顺。大兵径到青州郡,青州守将恰是普颜不花。这不花守御地方,甚是了得,向来抵当徐寿辉并陈友谅,前后拒战三月有余。固守城池,调遣军马,俱有方法,誓与此城同存亡,真个是赤心报国的忠臣。他见大军压境,便领了三千敢死之士,当先出战。又分兵七千,为后哨埋伏。我这里郭英出马,对了不花说:“守将,尔可知天命么?”不花回说:“我等为臣的只晓得忠义为心;至于天命去留,付之命数,何必多说。”便挥刀直取郭英。两人力战良久,未分胜败。忽听一声呐喊,那七千埋伏元兵,尽行排力杀来。把郭英困在核心,如铁桶铜墙,更无出路。郭英心中忖道:“从来闻这不花手段高强,今日方见他的力量。”便吩咐三军,面不带矢者斩。三军抖擞精神,奋力的冲杀。恰好向南一彪人马,为首的大将乃是常遇春,领了三万人从外攻入。郭英又从内攻出,内外夹攻。不花见势不好,便领着残兵急走入城,坚闭不出。徐达因令前军直至城下,四围攻打。不花退入官衙,见了母亲,说道:“此城危在旦夕,儿此身决以死报国,忠孝难以两全,如何是好?”那母亲回答道:“有儿如此,虽死何恨。况尔尚有二弟,我的老身,自可终养。”正要抱头而哭,只见外面报道:“平章李保保开门投降,明兵已入城了。”不花即至省堂服鸩酒而死。其妾阿鲁贞抱了幼子,携了幼女,俱到后院池中投水而亡。徐达命将不花及殉节家小,备整齐棺衾,以礼殡葬;一面安辑人民,三军不许混离队伍。于是山东、济宁、莱州、登州诸郡,望风归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破元兵顺取汴梁   却说元帅徐达,即定了山东诸郡,便率兵向河南进发。不数日来到大梁,真实好个形势。但见:   中华问奥,九州咽喉。虎踞龙蟠,从古来称为陆海;负河   面洛,到今来人道天中。左盂门,右太行,沃野千里,描得上   锦绣乾坤;东成皋,西泥池,平行膏腴,赞不尽盘纤山水。中   间有具茨山、白云山、黄花山、蓟门山、王屋山、女儿山、桐   柏山、朗陵山、云梦山,簇簇堆堆,隐隐显显,都留下仙迹神   踪;又有那灵岩洞、华阳洞、水帘洞、王母洞、白鹿洞、达摩   洞、空同洞、浮戈洞、灵源洞,幽幽窈窈,折折弯弯,无非是   罕见奇闻。钟灵毓美,多少帝,多少主,多杰少豪;建都立国,   控齐秦,夸燕赵,俯视荆吴。   唐时有韦苏州诗说:   夹水苍茫路向东,东南山豁大河通。   寒树依微远天外,夕阳明灭乱流中。   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   为报洛阳游宦侣,扁舟不系与心同。   徐达领兵来到汴梁,与元将平章李景昌相持了二十余日。那李景昌只是紧闭上城门,日夜提防,不敢出战。副将军常遇春向前,谏道:“元帅攻山东,一鼓而下。今到此日久,不能拔得一城,倘河南诸郡及元帝遣兵来援,反而不美。我思量洛阳俞胜、商嵩、虎林赤、关保这四个人,号为胡元智勇之土。可分兵五万,随种将先取洛阳,便攻河南诸郡,则汴梁自不能守。汴梁既得,踞有东西二京,形势之地,虽有元兵来援,不足惧矣。”徐达大喜,说:“常公此言极妙。”遂命傅友德、康茂才、杨璟、任亮、耿炳文等,领兵五万,随遇春向西进发。是日天晚,兵便到了洛阳。就令在洛阳之北,列阵溺战。那元将脱因帖木儿,恰同都统俞胜、高嵩、虎林赤、关保四人,率兵五万,对阵迎敌。那虎林赤生得好条大汉,甚是丑恶难看。你道如何?真个好笑:   黑踢塔一张阔脸,狠粗疏两道浓眉。尖着雷公嘴,好挂油   瓶;弯着鹦鹉鼻,紧连脑髓。两耳兜风,尽道卖田祖宗;络腮   胡子,怕看刷帚髭须。睁开了一双鬼眼,白多黑少,竟是那讨   命的无常;酒开了两只毛拳,肉少筋多,何异那催魂的鬼判。喝   一声,响索索,破锣落地;走几步,披离离,毒虺轻移。   他也不打话,竟对了常遇春直杀过来。常遇春心下想道:“天生出这班毛鬼,也敢在世间无礼。”叱咤一声道:“看箭!”这箭不高不低,正望着咽喉射去,那虎林赤应弦而倒。遇春便招动三军,左有任亮、耿炳文;右有杨璟、傅友德;后军又有康茂才,一齐杀奔前来。杀得元兵大败亏输,俘获无算。那脱因帖木儿收了败兵,径走陕西去了。遇春入城安抚百姓;那百姓扶老携幼,说道:“我等陷没元尘,已经九十余年,岂想到今朝还能复睹天日!”常遇春令三军秋毫无犯。百姓欢声动天。次日下令,着任亮往谕嵩州。那嵩州望风投款。遇春因令傅友德守洛阳,任亮守嵩州。自领兵攻取附近州郡,不题。   且说元朝知明兵攻取中原乃招扩廓帖木儿为大元帅,经略山东等处,保守河北。李思齐为左元帅,张良弼为右元帅,会陕西八路的兵马,出潼关恢复河南。又着丞相也速,领兵十万,捍御海口,以次恢复山东。那李思齐、张良弼,刻日东出潼关,过了阌乡、灵宝等县,径到陕石山前屯扎。大兵一连布列数里地面。两个商议道:“大明将士,颇善冲击。今此地最为平坦,可以依着山岸筑立排栅。两旁现有树木,坚立营寨,教他驰突不得,然后再议迎敌为是。”哨马备将军务报与徐达。徐达对众将说:“今在此围困汴梁,徒耽日月,久无利益。今洛阳、新安、渑池等处,虽见新附,然常将军攻取颖州未还,倘他们元将仍来收复,占了形势之地,于我反为不利矣。况李景昌苦守汴梁,全望河北、陕西两处来援,我们不如且弃汴梁,将兵竟去破了李思齐,则汴梁不战自服。”诸将齐声赞道:“此论极妙,元帅果是神算。”徐达便令三军,即日解围,向陕西进发。那李景昌在城,不知何故,也不敢来追赶。明兵不数日,已到陕西,与李军相近。徐达传令离山二十里安营,谨防元军冲突。三军各自饱食而进。未及半路,果然元兵大至。李思齐当先出马,明阵上郭英纵马迎敌。两将交战良久,思齐自己力量不加,转马逃回本阵而去。徐达即着冯胜扎驻大兵,亲身便同郭英领了三千人马,乘势追杀。冯胜上前,说:“我闻元兵二十余万,驻在硖石山边,元帅止带三千士卒,倘有不测,何以支应?”徐达不听,挥兵而行,约有六七里之地,那些元兵俱直登了硖石山。徐达吩咐便也追到山上,不得退步。早见山上木石如雨的打将下来,明兵不能抵挡,被他伤残的约有二百余众。徐达把眼仔细看了山寨,便令夺路而回。恰听一声喊叫,四下伏兵杀将拢来,东有张良臣,西有赵琦,南有张德钦,北有薛穆飞,统了五万人马,截住去路。徐达唤令不许交战,只是奔走,我军又折了千余,走得回营。冯胜接着,道:“元帅今日孤军深入贼营,竟受惊厄。”徐达回说:“此等小事,何忧之有。”急令帐中将奔回将士,重加犒赏,以慰劳力;如有伤残的,速为调治。徐达到晚筵宴,谈笑自若。冯胜等见他更不着意,便问:“元帅今日以轻身人虎穴,必有深思,偏稗愚才,敢问其略。”徐达道:“迎锋对敌,岂能保得士卒不伤。然用兵者,全要按其寨之虚实。吾舍不得千人,何以破李思齐二十万之众,故我冒危前去,以探敌情。今见他倚树立栅,左边积粮草,右边出军卒,于兵法大是不合。若以火攻之,其破必矣。”冯胜等深为敬服。   次日,徐达向辕门外传令各营将帅会齐,早入营前听令。只见营前不紧不慢,打了三通鼓,里面接应击了三通云板,吹了三声画角,这些将官,芸芸簇簇,整整齐齐,都站立在辕门之外,只等营门开了进来。徐达听见外面打了报时鼓,已知众将齐集,随将五方旗牌,交付了旗牌官,跟随着升了中军宝帐。三声铳响,鼓乐齐鸣,辕门外东西两班的将官,鱼贯而入,排在阶下。五军提点使,逐名点过,诸将应了本名,都立在两旁听令。徐达传令吴良、华高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东寨,吹倒树栅,随带火器前进攻打,孙兴祖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陆仲亨、张兴祖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乘夜上硖石山西寨,砍倒树栅,随带火器进内攻打,赵庸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周德兴、华云龙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上硖石山南寨,砍倒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唐胜宗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薛显、曹良臣二将,统领刀斧手三千,上硖石山砍倒北寨村栅,带着火器进内攻打,胡美率本部铁甲军五百接应;自领中军铁骑五千,张龙为左翼,郭英为右翼,直取李思齐中营;冯胜权守兵营;汪信率本部军校为游兵,捕获逃兵,左右来往报信。分拨已定,各将出营,整备行事,只待夜间进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攻河北大梁纳款   那李思齐见徐达追赶上山,四下里将木石打将下来。徐达急令退走,又被张良臣等四路伏兵喊杀,杀伤明兵有一千余人。这思齐不胜之喜,对了张良臣等,夸着大口说:“如此光景怕中原不复,王业不兴。”即日大开筵宴称贺,自午至夜,那些小兵卒,都也熟睡,东倒西歪。也不见有摇铃击拆的,也不见有查夜巡风的。约近二更光景,明兵衔枚疾走,各听将令,分行直至陵石山腰。四边一齐将树栅砍开,火铳、火炮处处发作,须臾之间,五七处火焰冲天,金鼓大震。元朝的兵,都在睡中惊醒,刀枪器械,俱被黑烟涨满,那处去寻。只是四散奔溃,被火烧死的,倒有大半。逃得下山,又被路上游兵捕捉投降的,也有七千余众。东寨张良臣,正要上马迎战,撞着吴良杀到面前,一枪中着面门而死。那张德钦看见烟尘徒乱,望寨外飞跑,被薛显大喊一声,吃了一惊,竟从山坡上直跌下去,撞着周德兴,手起刀落,砍做两段。赵椅、薛穆飞二人保着李思齐逃走山下,恰好徐达大兵迎住,左翼张龙,右翼郭英、冲杀将来,元将无心恋战,领着残兵前往葫芦滩而去。谁想冯胜在营,哨报明兵大胜,便令拔寨而行,已据葫芦滩,进取华州,将兵径向潼关。李思齐料知无可潜身,弃关径往凤翔去了。徐达鸣金收军,粮草、辎重、衣甲、头盔、器械、金鼓,所获不计其数。众将称贺,说:“元帅舍小败成大功,真非诸人所及。”徐达回答道:“列位将军,以为李思齐雄心顿输,于我看来,今日虽胜,他此行必还聚三秦之士,为右胁之患,不可不防。”因令冯胜、唐胜宗、陆仲亭、曹良臣四将,领兵五万,镇守潼关,以挡思齐之兵。自家引了大队,会齐常遇春兵马,收取河南之地。冯胜等四将即日领了将令自去。   且说李景昌坚守汴梁,只道李思齐及扩廓帖木儿两人驻扎太原,前来恢复河南,到如今闻得李思齐二十万人马,被徐达杀了不停。又闻扩廓帖木儿驻兵太原,公然不来接应,景昌十分畏惧,连夜引兵弃了汴梁,奔走河北地面。徐达正商攻城之策,恰有哨子报道:“汴梁黎民扶老携幼,烧烛焚香,直至营前迎接入城。”徐达唤令纳款民人,进营问了来由,便令十数骑官将,入城抚辑。路间凑巧,常遇春也平定了汝南一带郡县,撤兵而回,与徐达相见。徐达便写了表章,差官前到金陵报捷。那官儿兼程而进,得到朝门,正值早朝时候。那个光景,有唐王维诗为证:   绿绩鸡中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哀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风池头。   差官跟随着一班申奏的使臣,上了表章。太祖看了,喜动颜色,便对李善长及合朝众臣说:“朕今欲幸河南,肃清北土,激励将士,共徐元帅谋取燕都,卿等以为何如?”善长等回奏说:“此乃陛下神明之见,有何不可?”太祖即令新回元帅汤和、李文忠,以及原在朝文臣刘基、宋濂等,整备择日起行,留李善长等辅佐皇太子保守京师,且吩咐道:“邓愈、朱亮祖、廖永忠,平定两广而回,可令邓愈领本部兵上暂驻京师,朱亮祖、廖永忠二人,前至濂梁,候旨调用。”善长等叩首受命。   次日,太祖领兵十万,向北往汴梁进发,不数日驾到陈州郡。守将恰是元朝左君弼。当初左君弼因帮着吕珍与徐达战于牛渚渡,被朱师追赶,杀奔至庐州。朱师攻逼庐州,君弼弃州而逃。徐达拘了他的母亲与妻子来到金陵,太祖知君弼是个豪杰之士,因厚待其家属,不期君弼降于胡元,元顺帝使为陈州太守。太祖欲其来降,驾发之日,令军中携其家属而行,及至陈州,遣人致书说:   大明皇帝,书付左将军君弼:囊者朕师与足下为敌,不意   足下竟舍亲而之异国,是皆轻信他言,以至于此。今者足下奉   异国之命,御彼边疆,与朕接壤,然得失成败,自可量也。且   朕之国,乃足下父母之国;合肥之城,乃足下邱陇桑梓之乡,宁   不思乎?天下兴兵,豪杰并起,宁独乘时以就功名哉!亦欲保   亲属于乱世也。足下以身为质,而求仕异国,既已失察,且使   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朝思暮想.以日为岁。足下   纵不念妻子,何忍于老亲哉?富贵可以再图,亲身不可复得。足   下若能幡然而来,朕当待以故旧之礼,足下亦于天理人心,无   不顺也。特修书以表朕意。   君弼得书,犹豫未决。太祖复将他的家属给还君弼;君弼感泣,出城拜降,说:“下愚迷谬,误抗天颜。今深荷仁恩,伏乞容宥!”太祖说:“昔雍齿归刘,岑彭降汉,何尝念及旧恶。”便封君弼广西卫指挥佥事。太祖驾入陈州,抚辑百姓。仍留君弼把守,自率师前往汴梁。早有徐达率诸将出城迎接。太祖温旨慰劳。恰好陕西哨子报道:“冯胜等杀入陕西,元将薛穆飞、张良弼阵亡,连取华阴、华州一带地面。”太祖不胜之喜,对诸将说:“华阴等地,是潼关左股。今幸有此,可稍宽两顾之忧。”便令军中将金帛百端,白金五十两,黄金二十两,资发憧关赏赍冯胜等将。   次日正值孟秋朔日,太祖行驾,驻跸汴梁,受百官朝驾,即遣徐达、常遇春、张兴祖等,率兵攻取河北,并道而进,以克燕京,只留郭子兴、王志、陆聚、费聚、黄彬、韩政、蔡迁、吴美八员护驾。徐达等拜受敕旨,当日领了二十万军马,出汴梁,自中栾地方波了黄河,便令薛顾、俞通源前攻卫辉、彰德、广平等地。薛显等得令,领兵到了卫辉。守将龙二,弃城而走。步将杨义卿,率有兵船八十五只来降。彰德、广平、顺德及东路临清、德州、沧州、长芦,以至直沽,俱望风而附,势如破竹。明兵径到直沽海口,前面却有无丞相也速领兵十万,水陆结寨,把住海口。徐达听了哨马来报,便拘集海船,先着顾时带领水兵一万,疏通一路坝闸,以通船只。复着常遇春领骑将张兴祖、吴良、周德兴、薛显、张龙、汪信、赵庸七员,率兵五万,由左岸而行。郭英领骑将孙兴祖、华云龙、康茂才、金朝兴、华高、郑遇春、梅思祖七员,率兵五万,由右岸而行。俞通源领水军耿炳文、俞通渊、杨璟、吴祯、吴复、阮德六员,率舟师三万,战艘二百只,随着顾时进发。李文忠率兵三万,策应左岸。沐英率兵三万,策应右岸。自同汤和率舟师从水上分岸哨探,以为游兵,支应不虞。只见海口地面,丞相也速将舟师摆开阵势,专待厮杀。徐达传令水陆三军,一齐进战,以防贼众,彼此支持。那水师正是元平章俺普达朵儿。左边岸寨,是知院哈嗽孙;右边岸寨,是省丞相颜普达。明营军校得令,便各自准备厮杀,这一场真实希罕。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克广西剑戟辉煌   却说那三军水陆鏖战,彼此相持,在那直沽海口之上,真个好场厮杀,但见:   怒涛涨海,杀气迷天。岸上旌旗倒映,水中波浪腾翻。浪   里蚊龙,船中金鼓间敲;陆上烟尘,岸边骅骝奔逐。得志的横   冲直撞,似陆走蛟龙,水奔骏马;失魂的东逃西窜,像龙游浅   水,虎入深林。高高原上鹞儿飞,你猜我,咱忌他,认道是伏   兵的号带;渺渺浪头鱼影跃,此耽惊,彼受怕,都恐是策应的   艋船。初时绿水黄沙,忽变做骨堆血海;正是青天白日,倏然   间风惨云愁。   这三处正杀得热闹,尚未曾见得输赢,谁想一声炮响,后面翻江搅海的杀将来,恰是左翼朱亮祖、右翼廖永忠,各驾小船一百号,飞前奔杀救应。原来朱、廖两将,前领敕旨,帮着邓愈等征攻两广。他二人宣力进兵,取了两广梧州,恰遇着颜帖木儿、张翔募兵,与明兵迎战,亮祖设奇应敌,他便率军千余人前走郁林。亮祖随领兵追至郁林,斩了张翔,余众降服。因而浔州、贵州、容州等处以次来附。亮祖遂出府江,克平乐,又进克了横州,兵到南宁、土浪。屯四千户何真,闻风降顺。亮祖即令何真把守南宁。恰好元平章呵思兰驻扎宾州等地,亮祖令指挥耿天壁追至宾州,势不能支,也率所部诣军门拜降。亮祖便同廖永忠等共收银印三颗,铜印三十七颗,金牌五面,广西悉平。   且闻邓愈统兵,亦克随州、信阳、舞阳、罗山、叶县等处,因此朱亮祖、廖永忠二将先回,来至汴梁,朝见拜复。太祖大喜,赏赍封爵有差。就于本日传令二将,星驰分兵策应北伐诸将。二人兼程而进,径至直沽海口。只见杀气横空,烟尘盖野,便喊杀进来。那水师俺普达朵儿转着船头迎敌,正好撞着亮祖的小船,从上风头溜来。亮祖趁势一跳,竟跳在俺普达朵儿的船上,大喊一声,把俺普达朵儿砍做两段。那把艄的好员狠将,弯着弓射将过来。那亮祖左手持刀,右手轻轻的把来箭抢在手内,叫声道:“你要怎的!”飞一般跑人后艄,把那员很将紧紧抱了,道:“下去!”竟丢在水中去了。众水军见杀了头脑儿,齐齐拜倒在船,都愿归附。廖永忠因与亮祖议道:“你们便舍舟登陆,分兵杀上岸去如何?”亮祖道:“极是好!”招动水军,两边各上了岸,一直径去劫他老营,焰的放起火来。那元军望见营中火起,急忙各自逃回。哈嗽孙恰被吴良一剑斩折了左臂,翻身落马,汪信赶上一枪,结果了性命。那俺普达领着败兵而逃。郭英勒马追及百步之内,背后一箭,直透心窝,众军乱砍做十数段。丞相也速领了残兵,夺路各自逃生,径往辽东去了。俘有将校二百六十三人,水、陆散兵四万七千余众,辎重器械三百五十六车,粮二万八千六百余石,马三万九千六百余匹,船七百四十三只,牛、羊之类,不计其数。徐达传令诸军,陆续俱到济宁会齐。各营拔寨起行,未及两日,俱到中军帐参见。徐达对朱亮祖、廖永忠道:“今日之捷,二位将军为最。且二位新平百粤而旋,未及解衣,复星驰而来,又是劳精费力,所到成功;功莫大焉,勤莫殷焉,真是难得!”朱亮祖与廖永忠谦让不胜。   当晚筵席间,徐达出问广西形胜。朱亮祖应声而起,说道:“这个广西,上应轸翼之星,古为荆州之域,为府十一,为州有八,为长官司有二;襟有岭,控南越,襟山带江,西南都会。唐叫:建陵,宋叫:静江,这是那桂林府。山水清旷,居岭峤之表,汉属郁林,晋叫:象郡,唐叫:龙城,这是那柳州府。江山峻险,为岭南要地,在汉名交趾、日南,在唐叫粤州、龙水,这是那庆远府。山极清,水极秀,为岭表之咽喉,汉属苍梧,吴名始安,唐为昭州,周为百粤,这是那平乐府。地总百粤,山连五岭,湖湘之襟带,水陆之要冲,汉叫交州,宋叫:梧镇,这是那梧州府。山水奇秀,势若游龙,梁叫:桂平,唐叫:浔江,这是那浔州府。内制广源,外控交趾,南濒海徽,西接溪岗,唐叫:扈州,宋叫:永宁,这是那南宁府。峻岭、长江,接壤交趾,汉叫:丽江,唐为羁縻州,宋立五两寨,这是那太平府。石山峻立,江水氵荣洄,唐置上石,宋置下石,这是那思明府。山雄水绕,势立形奇,这是那恩恩军民府。峰高岭峻,环带左右,这是那镇安府。若夫山明水秀,地僻林深,汉属交趾,今叫:泗城,则州之最首者也。山高水深,为利州之胜;山环水带,是为奉议州之胜。龙蟋虎踞,岭绝峰高,这是向武州。山鬼江险,威生不测,这是都康州。控南交为极边之地,则为龙州。山林环秀,回顾有情,则为江州。诸峰簇秀,二水交流,则为思陵州。累峰据前,峻岭峙后,那是上林长官司。群峰耸峙,洞水环流,那是安降长官司。”诸将把酒在手,尽皆称奖,说:“朱平章真可谓指顾山川,尽在掌上,敬服!敬服!”徐达又问:“何真以岭表地方投降,今主上何以待之,不知当初何真何以据有此地?廖将军必悉知底里。”永忠对说:“他是广州东莞人,英伟好书史,学剑术,出让于元,后以岭海骚动,弃官保障乡里。却有邑人王成构乱,他纠集义兵,共除乱首。谁想王成筑寨自卫,坚不可破,何真立榜于市。说:‘有人缚得王成者,赏给黄金十斤。’不料,王成有奴缚之而出。何真大笑,对王成说:‘公奈何养虎为害,此正自作之孽,天假手于奴耳。’便照数以金赏他,一面令人置汤镬,驾于车轮之上,令将王成之奴,于镬中烹之,使数人鸣鼓推车,号于众说:‘四境之内,无如奴缚主,以羁此刑也。’由是人人畏服,遂有岭南。一方之民,果蒙保障。闻明师至潮州,何真上了印章,即籍所部郡县户口、兵马、钱粮,奉册归附。主上特赐褒嘉,命其乘船入朝,宴赏甚厚。”说话之间,不觉军中漏下二鼓,诸军各回营安歇。次日,徐达备将军情,差官到汴梁申奏,不题。   且说元顺帝自从受了太尉哈麻女乐,宫中日夜欢娱,又有妹婿秃鲁帖木儿等,撺哄做造魔天之舞,雕龙之船,晏安失德,四方战争的事,俱不奏闻。便略有些声响,都被这些好人遮糊过去,顺帝也不留心。忽一夜间,顺帝在宫中甚是睡不安稳,朦胧之中,见有一个大猪徘徊都中,径入宫内,把身子直扑过来。顺帝连忙逃走,躲在一个沙尘烟障去处。惊醒了,甚是忧闷,披衣而起。待得天明,正将视朝,忽有两只狐狸,黑龊龊的毛片,披披离离,若啼若哭,从内宫内殿,直跑上金交椅边,咬了顺帝的袍服。拖扯出去的一般。顺帝如痴如醉,没个理会。两边宫娥、内监,看了急来救应,那两个狐狸,望外边直走,顷间,更不知那里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元宫中狐狸自献   且说胡元满朝臣子,且不行君臣之礼,只去寻捉狐狸,那知道两个孽畜,一阵烟便不知那里去了。倏忽间转出一个官来,奏道:“臣司天使者,前日癸酉,都城中红气布满,空中如火照人,自寅至已,此气方息,如此二日。昨者乙亥,又见黑气弥漫,十步之内,昏不见人,亦自辰至巳方消。占及天文,似主不吉。今夜又闻清梦不宁,朝来又有二狐啼哭,伏乞陛下修省,以正天变。且又闻得大明之兵,已至济宁,此去甚近。倘或不备,都城恐难坚守。”元帝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因对众将说:“前者脱脱为丞相,但有四方边警,他便在孤家面前百计商量,调兵征剿。近来闻得他已没了,此处更不见一人说及征战之事。今闻大明攻取中原,已诏谕扩廓帖木儿挂帅,经略山东,据保河北。李思齐为左帅,张良弼为右帅,会陕西八路之兵,出潼关转河南。丞相也速领兵十万御海口复山东。何以诸处不闻一些信耗,反又说大明兵至济宁。众卿有何妙计,为朕分忧?”只见诸臣面面相视,不能对答。元帝长叹一声,闷闷排驾回宫。   且说徐达令诸将会集济宁,一面差官到汴梁申奏军情,一面与众将定取燕都之计。仍令朱亮祖同廖永忠集水寨俞通源等八将,选战船六百只,分为东西两路,进攻闸河。前番分班进征的陆兵,俱合大部听遣。又拨郭英领兵三万为先锋,吴复、周德兴、薛显、张兴祖率兵一万为左翼。华云龙、孙兴祖、康茂才、华高,率兵一万为右翼。常遇春、李文忠领铁甲兵五千,为右军接应。汤和、沐英领铁甲兵五千为左军接应。徐达自己督领张龙、汪信、赵庸、金朝兴、郑遇春、梅思祖压阵而行。分拨已定。此时正是夏去秋来,一向苦于无水,一应船只,囗不可动。朱亮祖行了火牌令济宁知府方克勤,火速派拨民兵一万,自己亦令舟师一万,星夜开浚。民与兵各分东西,量定丈数疏通,稍自迟延,依军法处斩。克勤看了火牌,欲待开浚,苦于劳民;欲待不开,苦于违法。正在十分烦脑,那儿子叫方孝儒上前对父亲说:“军令开浚,岂宜有违?但非民力之所能为。我闻圣天子行事,自有神助。父亲还当虔诚祷告于天,早赐甘霖,以济行兵,以囗民苦,庶几有济,亦未可定。”克勤听了儿子的话,也不差派民工开浚,只在府城中心,青衣素带,率了耆老百姓,连日哀告天地,拜了二日。亮祖的水军,依令疏通东边,开有二十余里,更不见方知府差一个人儿浚掘,亮祖也不知克勤如此情由,一时着恼起来,说道:“这是元帅军令,约着水、陆兼程而行,那方知府何故敢于怠缓。即刻提他书史各于军前捆打三十大棍,押解下来,火速拨民疏浚。”且说天有感应,夜来大雨如注。将及黎明,水深六七尺。舟师奋力而进。遂克了河西,竟去湾头上岸。恰好郭先锋人马也抵通州。只见大雾迷江,数步之间,不见人面。郭英大喜,便对水师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将说:“如今大雾迷江,不若乘此机会,公等十人,分着东、西,各带兵五千埋伏道侧,我自领兵前进。只听连珠炮响,公等张两翼而出。”永忠等依计而行。郭英直至城下骂阵。拒守的正是元将五十八国公,从来号为万夫不当之勇。每常闻说大明将校智勇,他只狠狠的对人说道:“只是不曾逢着敌手,天下那有常胜的。可恨我不曾与他们对手。”如今把守通州。他便磨拳擦掌,说道:“决不许朱兵驻足三十里之内。”谁想大雾弥漫,直至朱军攻城,方才知觉,就同知院卜颜帖木儿率敢死士一万,开城迎敌。郭英对敌多时,一来自觉力不能支;二来原欲诈败诱他追赶着,即便把马紧加一鞭,夺路而走。那五十八招动元兵,拚命的赶着。约将甘里之地,郭英把号带一招,从军便点起了连珠炮。轰天的振响。早有廖永忠、吴祯、吴复、阮德、杨璟领着精兵从左边杀来。朱亮祖、俞通源、俞通渊、耿炳文、顾时领着精兵从右边杀来,把元兵截做两处。杨璟一箭射去,那卜颜帖木儿应弦而倒。朱兵横来直去,斩首七千余级。五十八见势不好,不敢进城,被亮祖、炳文两将活捉过来,斩于马下。将至三更,乘势克了通州,捉了元宗室孛罗、梁王等十人。徐达大兵也到,遂令城外安营。次日进取燕京,不题。   且说元帝闻知兵到,因命丞相庆童把守宏文门,中丞满川把守建德门,伯颜不花守安庆门,朴赛因不花守顺承门,大御署令赵弘毅守齐化门,侍制王殷士守西宁门,枢密院黑厮宦守厚成门,左丞相失烈门守振武门,右丞相张康伯守天泰门。都总管郭允中率雄兵十万,在城外十里驻扎,防御朱兵近城攻打。左丞相于敬可率游兵五万,近城五里外策应。淮王枯木儿不花领铁甲兵十万,在城上为游兵,相机御敌,日夜戒严固守。恰有探子报说:“大明兵已驻通州,不日即至大都。”顺帝甚是忧烦。群臣都说:“陛下且请宽心。倘或近逼都城,城中粮草,已有十数万之积,还可坚壁而守。山、陕之间,必有勤王之师,前来救应。”顺帝道:“到那地位,恐已迟了…… ”正说间,但闻杀气动地,金鼓振天。顺帝带领群臣,上城细看:只见郭英当先,左边吴良等四个翼着;右边华云龙等四个翼着,其后又有廖永忠、朱亮祖等十员大将,紧紧接应。未有五里,谁是茫茫荡荡,耀日的是刀枪,飘扬的是旗帜,漫天盖地而来,那里算得出若干军马。顺帝捶胸顿足,只是叫苦。忽听得一声炮响,两阵对圆。一边郭允中,一边郭英,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一个儿手高;一个儿眼快,一箭射来,恰中郭英冠上的红缨,当的一声响。郭英心中暗想道:“这元将也有这般伎俩。”趁他弯弓未放,将画戟一转,正中在允中左肋之上,腾空跌将下来,被乱军踏做泥酱,便招动后军,直砍过来。左丞相于敬可急令精兵策应,左边周德兴正好迎着。两边张翼向前,把于敬可围在核心,更无出路。华高向前一刀砍死。这五万兵,当不得个砍瓜切菜,且战且进,直抵燕都城下。顺帝惊得木呆,做不得声。早有九门拒守将官,各将那火箭、石炮飞一般打将下来。郭英传令三军,且待后面大队人马齐到,另行攻取之计。顷间,徐达统率后军,到城下安营,便着哨子在城外绕转了一遍,看城中无甚动静,因同汤和、沐英、常遇春、李文忠四人,率领铁骑一千,自自在在,往城外逐步而行。看了形势,复到营中,对众将说:“这等高城深池,若仅平平的照常攻打,他恃着积蓄,仓卒难破。我意当趁此大胜之势,盛兵而前,使敌人心寒胆落;否则彼将老我之师,且外边必有相救之兵,那时反难料理。不如连夜乘势行事为妙。”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燕京破顺帝出亡   却说徐达细看了城池,回到营中,对众将说:“只宜乘势攻打才是。”即下令:安庆门,吴良、张龙领兵一万攻打;振武门,华云龙、赵庸领兵一万攻打;西宁门,康茂才、梅思祖领兵一万攻打;顺承门,朱亮祖、华高领兵一万攻打;天泰门,耿炳文、张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宏文门,薛显、吴祯领兵一万攻打;齐化门,俞通源、周朝兴领兵一万攻打;建德门,廖永忠、孙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厚成门,俞通渊、周德兴领兵一万攻打。再令沐英带游兵一万,在西城策应;李文忠带游兵一万,在南城策应;常遇春带游兵一万,在东城策应;汤和带游兵一万,在北城策应,截断外边来救军马。吴祯、杨璟、郭英、顾时分率铁骑四万,随处相机布设云梯,树筑高台,与城一般相似,施放火器,使元兵城上站立不住。自领大队压阵。郑遇春、阮德分为左右二哨,各带兵三千巡逻。调遣已定,诸将即刻分队行事,都令各带防牌、神枪手攀城而上。外边的或是云梯,或是高台,不住的将喷筒、鸟嘴、火铳、火箭俱打将进去。顺帝看见知难固守,便集三宫后妃、太子、太孙、驾着飞辇,点勇敢拚死的军士约有二万人,三更之际,潜夜开了建德门,杀条血路而走。众将死留不得。殆及天明,淮工帖本儿不花,被郭英火炮打死。中丞满川把守厚成门,正在敌楼边横枪出视,俞通渊看定一箭,正中咽喉而死。丞相庆重,闻知顺帝脱逃,正不胜悲哭,薛显飞刀砍来,把头劈做两块。安庆城楼,被吴良火箭射来,左角上焰焰火着。那伯颜不花,急令军卒打灭火焰,早被吴良、张龙派统卒,逾城直上。那伯颜不花撞着张龙,一枪仆于地下,取了首级。耿炳文同着张兴祖,攻打天泰门,那张康伯十分凶勇,朱兵上前不得。耿炳文斩袍而誓,说:“不杀张康伯,俱各自愿就死。”众军冒矢石先登,城上长枪乱杀下来,炳文乘势扭着长枪,从空一跃而上,杀倒了守跺子的统卒十有余人,叫声道:“好了!”诸军相继登城。张康伯舍命来战,恰被死尸绊倒,耿炳文向前结果了性命。黑厮宦把守建德门,谁想被廖永忠等领强兵一时拨掘,竟攻破了一角,三军蹑级前行,黑厮宦知事不济,服鸩毒以死。王殷士在西宁城上,窥探朱兵,恰巧杨璟驾着飞天炮,直打过来,把头顶打得粉碎。华云龙、赵庸二将发愤来攻振武门,恰好顾时筑起高台,便率众登台对杀,失烈门忽中流矢,平空的跌出城外来,被我军乱刀砍死。朴赛因不花领赢卒数千,把守顺承门,预知必不能守,因对赵弘毅说:“国事如此,有死而已。”忽报元帝已走,正要自尽,被朱亮祖捉住,终不肯屈,复送军前杀了。赵弘毅看四下军兵撩乱,即下城与妻解氏及儿子赵恭与孙女官奴共人中堂,穿了公服,北面拜罢,一家悬梁自缢。在城军将,俱开了城门,四边策应人马,一齐杀入。徐达即令军士,不许扰害良民,擅离队伍。因是燕京人民安堵。徐达便人元宫,检有玉印二颗,承宗玉印一颗,就封了府库,锁了宫门,财帛、妇女,一无所取。即差官持表到汴梁奏捷,说道:“洪武元年,岁次戊申,秋八月二十庚午,平定了燕京。”太祖看了表章大喜,驰官赏赉封爵有差,改大都为北平府。即令都督冯胜移镇汴梁。都统孙兴祖领燕山、骁骑、虎贲永清、龙骧、豹韬六卫的兵镇守居庸关,以御北平。原守潼关总督指挥曹良臣移镇通州,以御辽东。取李文忠回汴梁,带领锦衣刀手羽林等军,护驾南还金陵。原任常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吴良、廖永忠、俞通源、俞通渊、耿炳文、吴祯、吴复、杨璟、阮德、顾时、华云龙、华高、康茂才、周德兴、薛显、张兴祖、张龙、赵庸、汪信、金朝兴、梅思祖、郑遇春二十七员,又新撤回傅友德、并汴梁护驾郭子兴等人员,共三十六员大将,俱随大元帅徐达攻取河北诸郡。   徐达拜受明旨,即日统兵二十万前行。所过涿州、定兴、保定、定州、易州、中山、河间等郡,不战而附。直至真定府,守将正是洛阳的逃贼俞胜。徐达传令常遇春、朱亮祖入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将得令前去。因使赵庸、王志、韩政、黄彬各率精兵三千搦战。俞胜料来孤城难守,竟领兵西出小北门而去。未及数里,早有遇春在东边,亮祖在西边,截住去路。常遇春挺枪直入阵去,活捉了俞胜到营。原来徐达谅他必走太原府,与扩廓帖木儿会兵,以图后举,故先着两将截路,果然不出神机。军前把俞胜斩首,揭之竿头,一路号令去讫。次日便进攻山西。   且说驾返金陵,所过地方,备细访问民间的利病,做官的贤愚。忽见江左途中,有个孩儿充作驿卒,太祖召问:“何以充此,今年几岁?”那孩儿奏道:“今年七岁,为父亲虽死,名尚未除,因而代役。”太祖当出一对道:“七岁孩儿当马驿。”孩儿应声道:“万年天子坐龙廷。”龙颜大喜,即令蠲恤。那孩儿谢恩而去。   未及半里,远望一簇人,抬着香烛,后面托着一个盒盘随着。太祖因也召问。只见盒盘中盛着一个杀死的小孩子。太祖惊说:“你们是何人,将此死儿何干?”那人道:“小人辈都是江伯儿的亲戚。这个江伯儿母病之时,割下自己肋肉煎汤,来救母亲,未及痊好,他便悬祷于泰山神前,告诉母好之日,杀子以祭。如今他的母亲病果脱体,他便杀这三岁的孩儿,为母亲还愿。小人们见他孝心感应,故也随他到庙烧香。太祖听了喝骂道:“父子是天伦极重的至情,古礼原为长子服三年之服。今忍杀其子,绝伦灭礼,惨毒莫此为甚,还认是孝子!”发令刑官把伯儿重杖一百,着南海充军。这些亲戚忍心不救,各杖三十。因命礼部今后族表孝行,须合于情理者,不许有逆理乱行。   发放伯儿等才去,只见两个使臣,及一个百姓,带一个女儿,到驾前跪说:“臣江西蕲州知州差来进竹簟的;臣浙江金华府知府,差来进香米的。”太祖笑对中书省官说:“方物之贡,古亦有之。但收了竹簟,天下必争进奇异之物。朕闻所贡香米,俱于民间拣择圆净的,盛着黄绢囊中,封护而进,真是以口腹劳民!今后竹簟永不许献;朕用米粒,也同秋粮一体,纳在官仓,不必另贡。”使臣领旨自去。又问这百姓领此女子来见何故?那人奏道:“此女年未及笄,颇谙诗律,特进宫中使用。太祖怒道:“我取天下,岂以女色为心耶?可即选佳婿配之。你做父亲,不令练习女工,反事末务!”发刑官杖六十而去。途中许多光景,不能尽说。来至金陵,太子率百官出郊迎接。次日设朝,不题。   那元帝自领亲属,逃脱燕京,退居应昌府,乃下勤王之诏。以扩廓帖木儿为大元帅,督山西十八州及云中会宁之兵,攻取大都,恢复中原。他便集兵三十万,出雁门关,取保定路,来攻后庸。徐达进攻山西,出了滹沱河,令前军抄取近路,直抵泽州城外,便命安营溺战。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豁鼻马里应外合   却说大明兵到泽州搦战,那守将就是原任山东劝扩廓帖木儿奔走山西的平章竹贞,率兵五万,由东门对阵。徐达见了竹贞,说道:“竹平章,今日之势,元室不振可知,公何不顺天而行?我主仁圣,亦不轻待。”竹贞应道:“南北中分,从古自定。今与元帅讲和,我大元守陕西、山右、云中、应昌等处;大明守江、浙、闽、广、中原、河北、燕京等处,两相和好何如?”徐达答说:“中原本人伦之地,被汝等混乱百年。今日我主,应天挺生,不数间,灭汉歼吴,擒国珍,执友定,四海成归,宁容讲和乎?”即令挥兵合战。元兵久未操练,未及交锋,奔溃而走。竹贞便弃了泽州。徐达进城,出了安民的榜文,便与众将定取山西之策。众将说:“今扩廓帖木儿进攻居庸,深恐北平难保,我兵宜先救心腹之忧,后除手足之患。”徐达说:“不然。彼率师远出,其势实孤,孙都督总六卫之师,自足捍御。我等正宜乘其不备,直抵太原,倾彼巢穴。则彼进不利,退无所栖,此兵书所谓:‘推穴捣虚之法’也。”诸将称善。遂率兵前进。   太原守城的恰是统都贺宗哲,不敢出战,遣人星夜上居庸关求救。扩廓帖木儿得知信息,即统元兵来迎。徐达便令傅友德、朱亮祖、郭英、薛显领兵二千,分左右探听虚实。四将分做四路前往,见元兵队伍不整,旗号披离,因各回营报说:“元兵虽多而不严,虽锐而无备。我们步卒未至,然骑兵已集,不若乘夜劫营,贼众一乱,主将可缚也。”徐达说:“我正有此意。”只见扩廓步将豁鼻马使人求见。徐达令门上放他进来。那人向前禀说:“左部将豁鼻马,特着小人纳降,且为内应。”徐达细问了端的,因着郭英、傅友德领铁骑一千,依照元兵装扮随着使人,混人元营,半夜举火为号。即令:朱亮祖带部兵一万,埋伏正南方,顾时、阮德为左右翼;康茂才率部兵一万,埋伏东北方,赵庸、汪信为左右翼;常遇春率部兵一万,埋伏西南方,张龙、陆聚为左右翼;汤和率部兵一万,埋伏正东方,胡美、蔡迁为左右翼;杨璟率部兵一万,埋伏正西方,费聚、黄彬为左右翼;华云龙率部兵一万,埋伏西北方,韩政、王志为左右翼;张兴祖率部兵一万,埋伏东南方,梅思祖、郑遇春为左右翼;俞通源率部兵一万,埋伏正北方,周德兴、金朝兴为左右翼;自同沐英、吴祯等八将,统领大军,在后截杀。专候营中火起为号,众将得令而行。那郭英、傅友德领兵随了来使,混人元营。约至三更时分,郭英吹了一声囗篥,朱军将火器四下里一齐举放。顷刻间营中火焰冲天,喊声动地,八面埋伏兵在外,也同声而起。元兵大乱。扩廓帖木儿方燃烛独坐帐中,听得众军扰乱,急急披甲而出,看见凶险势头,马也不及备鞍,脚也不及着靴,与十八个骑兵,冲阵向北而逃。元兵死者大半。豁鼻马率余众来降。计得六万六千七百余人,马亦如数;刀、枪、剑、杖、牛、羊、辎重,不可胜计。   此时天已大明,徐达即令前军直逼太原城下安营,城中早有王保保领兵出阵相拒。常遇春当先迎敌,华高、吴复、沐英、廖永忠、吴祯等,相继接应。他也势大不怯。惟是郭英同着朱亮祖二十余骑,望平原高阜之处,纵马而行。在那里立定,看了半晌,方才回营。王保保也高叫道:“日已将哺,各自收兵,明日再战何如?”保保领兵回营自去。我们众将,俱到大营,议道:“王保保这厮,名不虚传。”徐达道:“我兵连夜攻打,精神固是困倦的。且到明日,再做计较。”恰有郭英、朱亮祖上前,说:“我二人方才登高细望,敌营终是散漫。不如乘夜劫他的寨,是为上着。”徐达说:“有理!有理!”便令耿炳文、廖永忠、吴良、郭子兴四将,各带铁骑五千,近城埋伏,看见元兵追赶我军,赚开城门;吴祯、吴复、薛显、华高四将,各带本部人马,埋伏十里之外,以备我军移营时元兵赶来的救应;朱亮祖、傅友德、常遇春、郭英、俞通海、康茂才、梅思祖、顾时八将,带领二万人马,分为四处,近伏元营,若见他领兵追赶,即杀入他老营,四下放火烧他营寨;自率大队人马,乘此月光,急急退走,诱他追杀。军令一下,明兵纷纷逐逐,鸦飞鹊乱的移营。恰有哨马报与王保保知道。那保保笑道:“我今日力敌十将,故知朱兵退怯,不如乘此追击。”便令铁骑三万,随着自己赶杀;其余大队,俱听大将貊高约束,守着本营,不得乱动。吩咐已罢,便跨上了马。如云如电的杀来。朱军只是倒戈而走。约及十里境界,黑林之中、两边杀出四员将军。正中薛显、华高、吴祯、吴复带领伏兵迎敌。大队人马,因而都勒转马头,裹住元兵,厮杀不放。朱亮祖等八将,看见保保领兵追杀我军,约有十里之遥,一声炮响,四下伏兵俱杀入老营中来。貂高挺刀来战,被傅友德一箭射中左臂,朱亮祖赶上一刀砍死。其余杀得尸横血溅,投降的约有三万余众。日间密扎扎了多少营垒,到夜来光荡荡一般白地。耿炳文、廖永忠、郭子兴、吴良,黑暗里带了人马,径到城边,叫道:“快开门!快开门!”镇守的军士,只道王保保回来连忙放人。谁知恰是大明兵卒。贺知哲坐在官衙,着人探听,朱兵早已杀到衙前。他便往后堂寻条小路,逃脱六盘山去了。可怜这王保保被我兵围杀了一夜,三万铁骑,剩无十分之一。将至黎明,四下里叫道:“元帅将令,着各将暂且收军,听王保保自去。”王保保冲开血路,竟向旧寨而走,谁知成了一块白地。纵马来到城边,城上耀日迎风,都是大明旗帜。闷着一口气,只得往定西而逃。   徐达鸣金收军,但不见了朱亮祖、薛显两员大将,便令哨卒四下探望。半日之间,更没一毫影响,因唤各军之中,查原随朱、薛两部兵卒,这些人也都在那里找寻。渐渐天色晚了,徐达垂着双泪,对众说:“朱平章、薛参使,勇智俱奇,若是被元兵杀了,也须有个骇骨;若是追杀无兵,也须带本部军兵。如此一日,查无下落,何以为情,日后又何以回复圣主!”此时正是腊尽春初,当晚飘飘的下了一夜大雪,越觉凄惨,越觉更长。猛想着武当山有个炼真的道人,髭髯如戟,不论寒暑,止衣一件衲衣,或处穷寂;或游市井。人问他吉凶,无不灵验,号叫张三丰,又自号为邋遢张。人如有斋供他。或升或斗,无不立尽;若没人供养他,半月一月,周年半载,也只如常。登山步岭,其行如飞。隆冬卧倒雪中,也只鼾鼾的睡。近闻得栖于五台山上,此处离彼不远,急唤请汤和、傅友德、华高、郭英四位,领马军五千,火速请来,叩问前事。比时军中漏下,才是一更时分。他们一来是军令,一来念及同胞最好,便骑马冒雪而行。抬头一望,正好一派五台景色。只见:   左带大河,右连恒岳。五峰高出于云汉,清凉回异于尘寰。   月色横空,疏淡的是半山松影;雪风飘漾,氤氲的是一阵梅香。   初时天连山,山连雪,洒洒扬扬,还认得有雁门关、石楼山、中   条山、太行山、姑射山、贺兰山,都象玉攒银砌;后来月满山,   山满雪,层层密密,纵然有玉华峰、盘秀峰、抵柱峰、过雁峰、   五老峰、桃花峰,更无凸凹囗歌。征雁嘹呖断人肠,封不定禅   心枯寂;孤鹤翩跹惊客梦,抛不开佛子凄凉。向来说:文殊舍   利,在上修行,谁知那,道骨仙风,从中磨炼。   孟浩然题禅房诗道:   义公习禅寂,结字依空林。   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深。   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   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四将一路叹赏不已,不觉早到了五台山。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追元兵直出咸阳   四将乘夜冒雪而行。天色将明,已到五台山下。正要上山求见张三丰,恰有一个小童在门外扫雪,便对汤和说:“四位将军,莫不是大明徐元帅差来,谒见三丰师父的么?”汤和听了这话,便道:“你师父真好灵异,原何得知我们到此?我四人正是来见三丰师父的,烦你指引。”这童子道:“我们师父昨日早间,在庵中与天目使者周颠、铁冠道人张景华、不坏天童张金箔三人,软流对养饮酒,杯中忽见火光两道,直冲西北,便对他三位说:‘今日大明之兵,以火攻取太原了,我们四人即可跨鹤下山,乘势引着朱亮祖、薛显追赶元兵,涉历了潞州、汾州、崞州、忻州、朔州、代州、岚州,使这些地面望风而降,庶几三府十八州,都属大明,以成一统之业;且救了多少生灵如何?’他三人应声道:‘好。’我师父跨鹤将行,吩咐我说:‘明日黎明时候,有四位将军,冒雪来此寻我,你可直以此言回复,说我保护了朱、薛两将军,随到扬州琼花观看花,叫他们旋师之日,到琼花观中,便知分晓。此书一封,可付与汤、郭、傅、华四公开看。又有书一封,即烦四公带去,付与常遇春将军收拆。’这书都在这里。”四人听了消息,便知朱、薛二将军的事情,便带笑拆开前书来看。只见上面写诗一首,道:   琼枝玉树属仙家,未识人间有此花。   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标犹带古烟霞。   历年既久何曾老,举世无双莫漫夸。   便欲载回天上去,拟从博望借灵搓。   右咏扬州琼花观一律,请政。汤、郭、傅、华四位将军麾   下。   四人看罢,也不知其中之意,便将香烛礼仪,送在童子面前,说:“此是徐元帅的下情。今日不见师父道范,敬留此山,以表微忱。”那童子对四将收了,因清上山清斋供养。四将说:“军情重大,不敢迟延。”即刻辞了童子,跨马紧紧的走着。一路上雪雾天晴,风和日朗,处处是堪描堪画的人世蓬莱,种种是难说难穷的幽奇景致。未及下午,已到营中,恰值常遇春也在座。四人将前事备细说了一遍。徐达说:“既如此,朱、薛两将军必有下落了。”四人又将书一封,递与常遇春说:“此书是张三丰送与将军开拆的。常遇春急急开来看时,也是四句诗:   一世多英武,胸中虎豹藏。   先于和里贵,后向柳中亡。   常遇春见了惊得呆了半晌,因向众位说:“这诗是当初老母生下不才之时,方才三日,忽有一位老人,走到堂前说道:‘你家新生令郎,大有好处,我有小诗一首,是他终身谶兆,你可收而留之。’言罢,便不见了老者。后来不才长大,老母就将此诗,置在锦囊之中,付我收留。不才承命外出,也带之而行。今看此诗字迹,与前诗字迹毫无两样,因此心下惊奇。”一面说,一面就在左手佩带中,取出紫囊内的诗来看,果然无差。众人也都惊讶。恰好营前报道:“朱、薛两将军到来。”徐达连忙出帐接道:“两位将军那里去来?我等在营中,寻觅不见,十分焦躁。”朱亮祖、薛显便说:“我二人同诸将追逐王保保之时,意下也要收兵,忽遇一个道人,将手指说:‘两位将军,前面骑马的不是王保保么?你两位趁此不捉了他更待何时!’我们二人便纵马去赶,那王保保飞烟也似去,我们两马也飞烟也似的随着他,及至天晚,已过了潞安等府。只听路上人说:‘真是神兵从天而降,那个敢不顺服。’夜间也止不住马头,惟见一个头陀,三个道士,驾鹤而行,便觉七八万人,拥护在后边随着。因此潞州、汾州、朔州、忻州、崞州、代州、岚州,所有山西地面,三府十八州,俱皆纳款。今早旋马而回,来见元帅。”徐达不胜之喜。此是洪武二年已酉春正月,平定了山西,便一面差官申奏金陵,一面设宴与朱、薛二位将军称贺。把酒之中,说起张三丰神异等事,各人神情竦然。   次日徐达便领兵下陕西。兵至潼关,与唐胜宗、陆仲亨相会,议取陕西诸郡。众将俱说:“张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齐,且庆阳势弱,易于临洮。不如先取庆阳,后从陇西进取临洮为是。”徐达说:“那庆阳城险而兵悍,未易猝破。彼临挑之地,西通陇右,北界河湟,得其人民,足以备战斗;得其地产,足以供军储。我以大军蹙之,李思齐必然束手就降,临洮既克,诸郡自下矣。”诸将悦服。遂进兵克了陇州、泰州及巩昌地方。因集马骑步卒,一齐直趋临挑府正东五里紧兰滩安营。徐达对诸将说:一我想思齐其势已穷,得一人谕以利害,必来投顺。”只见蔡迁欲往。徐达便令轻装,直至城下,与思齐相见。蔡迁委委曲曲的劝他纳款。思齐犹豫未决,又有养子赵传相阻说:“如果不胜,尚有西番可连。”惟是诸将齐声道:“还是早降,可免杀伤之厄;况今元兵百万,且不能胜,纵连西番,亦无用武之地,不如降为上策。”思齐便随蔡迁奉表乞降。徐达待以国士之礼。安抚了百姓,便起兵攻庆阳。   那城池是张思道同弟张良辅把守。朱军阵上,郭英扣城溺战。思道即欲率兵出迎。良辅向前说:“大明兵势如山,李思齐尚且降伏,兄将何为!弟意不如假意献城,图个空隙,刺了徐达,以报元主,也显得我们的忠心。不然,孤军出战,既无后援;弃城而走,又遗耻笑,兄请度之。”思道从计,遂开门出降。郭英引见了徐达。徐达留了部将,镇守庆阳;令张思道等,随军中向西征平凉府。在路二日,军至延陵地界,思道自恃兵精将悍,且有王保保为声援,贺宗哲为羽翼,平章姚晖为爪牙,见徐达前军已行,便随后杀了军卒数千人,截了粮草一半,径向北而走。哨子报知徐达。徐达大惊,说:“真个是海枯就见底,人死不知心。不料思道兄弟,如此奸毒。”即令郭英、朱亮祖、傅友德,各带兵马三千,分着三路追赶。   且说思道同弟良辅,杀死朱兵三千有余,抢得粮草数万,心中甚是快乐,向北而行,恰到径州地面,当先一军,正是催粮骑将廖永忠,便勒马横枪来问。良辅不知情由,便道:“吾乃张良辅同兄思道,近以庆阳降大明徐元帅,今奉军令,上山西、河北催粮。”廖永忠心下思量:“我奉军令催粮,岂有用他再催之理?况从来钱粮重事,元帅决无差托新降之将,且原何更无他人同催,径用他兄弟两个?”便大叫道:“你既催粮,何不向前行,反从北走,必是降而复叛之贼,劫我粮草的。”良辅被永忠说破,无以为应,便挥刀来敌。永忠奋力敌住他兄弟二人,战未数合,恰好郭英、朱亮祖、傅友德三人赶至,两下夹攻。良辅兄弟力不能支,遂逃入径州,士卒死者过半。徐达便遣四将抄他出入之路,俞通源略其西,傅友德略其东,朱亮祖略其南,顾时略其北。良辅着人夜半缒城往宁夏求救,又被巡军所拿,于是音信隔绝。城中乏食,只得煮人汁和泥食之。徐达四下着人布令,说:“反叛的只是张良辅兄弟,其余皆是良民。如有生擒来献者,赏银千两;斩首来献者,赏银五百两;开门投降者,赏银一百两。如终抗拒,城破之日,尽行诛戮。”良辅部下万户挥使姚晖与子姚平商议,诈称西门城垣将倾,请良辅上西城市探修茸。良辅只道是真的,果然往到西门。他父子上前一刀砍死,乘势开门纳降。徐达统兵入城。张思道因挈妻正要投井被军士枭首来献。徐达令将首级一路号令前去,出榜安民。于是陕西八府,悉皆平定。次日上表奏捷。差官出得城来,恰报有圣旨到来。未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常遇春柳河弃世   却说徐达见有圣旨到来,即忙整排香案,迎接到堂,三拜九叩首,山呼万岁礼毕。使臣宣读诏书道:   敕谕大元帅徐达:朕闻卿等屡次捷音,所向必克,此朕得   所托也。不期元主,即今三路分兵,侵我边鄙。以丞相也速为   南路元帅,领兵十万,从辽东侵蓟州;以孔兴同脱列伯为西路   元帅,领兵十万,从云中攻雁门;以江文靖为中路元帅,领兵   十万,攻居庸;三处最急。特令李文忠前到军中,副常遇春领   兵十万,以当三路之患。卿宜统率大兵,镇守山西、陕西沿边   地方,以杜王保保入寇。特此诏示,望勿羁迟。   徐达得诏,即令常遇春为大元帅,李文忠为左元帅,郭英为右元帅,傅友德为前部先锋,朱亮祖为左翼先锋,吴祯为右翼先锋,华高、薛显、蔡迁、费聚、金朝兴、梅思祖、黄彬、赵庸、韩政、顾时、汪信、王志、周德兴、张龙十四员大将,率本部军校步兵十万,随行听遣,即日出延安府进发。兵至潼关,常遇春对诸将说:“元兵三路来侵,乃虎护九谷之势,我军先救何处为是?”李文忠说:“孔兴与脱列伯二人进侵山西,有徐元帅沿边镇御,必无他患。今江文靖来攻居庸,那居庸是北平左辅,乃蓟镇所控,东至辽阳,西至宣府,约有一千余里,中间古北口、石门寨、喜峰口、镇边城、黄花岭、八达岭、俱极冲要,诚为紧急,兼之他进攻辽东,以为恢复北平之计,使我兵东西受敌,元帅宜领兵径抵居庸。若擒了江文靖,则余兵自然落胆。”常遇春依计,便整肃队伍,从蒲州、河北一路来援居庸关,不题。   且说元丞相也速领兵过蓟州、遵化、香河、宝抵,前至通州正东十里安营。我们总管曹良臣镇守通州,闻知元兵大至,因与部将陈亨、张旭议道:“我兵止有三千,何以迎敌?还宜设计以破之。”因下令集民间驴、骡,不拘多少,身上缚草为人,穿戴衣甲,执着长枪、大弓,依着树木,插立鲜明旗号,于十里外,高原之上屯扎下;用妇女三百,俱扮作男人,擂鼓敲锣,不住的呐喊。城头之上,也一般装扮把守。陈亨可率精锐一千,于大河左边埋伏。张旭可率精锐一千,于大河右边埋伏。只看林莽中高悬红灯为号,一齐发伏追击。曹良臣自率精兵一千,二十里外迎敌。再选居民壮了五百,执着五色旗号,按方而列,驻在城外深池之旁,中间设立高台,上缚草人,着了衣服,虚张声势。众将得令,依法而行。恰好也速大兵已到,良臣奋力来迎,自未至申,天色渐渐将晚,良臣拨马便走,那也速乘势赶来。一路高原之上,但见军马摇旗呐喊远望竟有数十万之众,驻扎不动。也速正在疑心,早见绿林中一盏红灯宠,朗然高挂,两边伏兵不知多少,横冲直撞的来,真所谓:“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左有陈亨,右有张旭,后有曹良臣,三千兵排死攻击,杀得元兵四散奔溃。也速只得领了败兵,向辽东而走。曹良臣等只是鼓噪赶来,直到蓟州而还。恰有元兵江文靖领兵来攻居庸,也速幸得合兵一处。镇守居庸的原是都督孙兴祖,闻元兵合来侵犯,正要出兵迎敌,只见哨子报:“有常遇春领兵十万,前来救应。”不胜之喜。次日,江文靖在锦州列阵溺战,常遇春自挺枪相迎。未及五六合,把也速一枪刺死。江文靖舍命而逃。遇春骤马追到,便活擒于马上。元兵踏死者不计其数,斩首一万六百七十余级。常遇春对着孙兴祖说:“都督可仍镇此关,我们当提戈北往。”即日进发,克了大宁、兴和、开定,竟至开平府十里外安营。   开平守将乃元骁将孙伯役与平章王鼎。他二人便出城拒敌。常遇春令左翼朱亮祖,右翼吴祯三路分兵而进。郭英把王鼎活擒过来,送至军前泉首号令。逃脱了孙伯役,遇春既取开平府,遂进兵到柳河川安营。   当晚遇春独坐营中,忽然得疾,精神甚是恍惚。帐中军校,即时传与各营,众将都来问安。遇春说:“某与诸公数年共事,期享太平,不意今日在此地,与诸公永诀。”众将惊问原故。遇春将生时老者的诗,与前者五台山张三丰送来诗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因说:“‘先于和里贵,后向柳中亡。’我于和州得通圣主,幸而所在成功,受了显爵,今兵至柳川,其亡可知。且病体十分沉重,诸公可为我料理身后之事。”驻在营中,约莫半月,果然病笃,瞑目而逝。时年四十岁。李文忠下令诸将,且勿举哀,将衣衾、棺木,备得齐整,殡殓了,即着金朝兴领兵三千,保护灵枢而回。不一日来到龙江驿。太祖闻得信息大惊,御制祭文,亲至驿中致祭,驾诣柜前,拈香、敬酒、焚楮,长揖痛哭而还。且命葬于钟山草堂,追封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开平王。溢曰:忠武。配享太庙。长子常茂袭郑国公;次子常荫袭开国公;三子常森袭武德侯。追赠祖考三代。   却说孔兴、脱列伯二人,闻知常遇春身故,进攻大同甚急。太祖传旨:李文忠为大元帅,汤和补左元帅,其余将住,仍供;日职,来救大同。李文忠领兵过云中出雁门,次马邑地方,遇着元兵数千突至。文忠乘其不备,挥兵一鼓而败之,捉了平章刘帖木儿及龙虎四大王。此时天大雨雪,文忠疑有伏兵,因令哨骑出入山谷,查视彼卒往来。却见哨马回报:“我军前队已去敌五十里之地屯驻。”文忠与诸将商议,说:“我军去敌五十里之遥,分明示之以弱。”即传令去敌五里,阻水为营,乘晚而进。一边传与原守大同将帅汪兴祖得知,以便彼此攻杀。大兵驻扎方定,忽见黑云一片,压住营垒,宛如夏盖。文忠望了半晌,对诸将说:“有此云气,必主贼兵劫营。”传令傅友德率前军三万,张龙、周德兴二将接应朱亮祖率后军三万,王志、汪信二将接应;吴祯率左军三万,顾时、韩政二将接应;郭英率右军三万,赵庸、黄彬二将接应。俱北退五十里,于白杨门四面埋伏。只候晓星将落,东日将升,林中放震天雷为号,便发伏围剿元兵。汤和统军五万,分作十营,如连珠相似,布列平坦地面,一路接应我军。但只护行,不必相杀。自领大队三万,袜马炯军,安住营寨,坚立不动,只待元兵来劫,便向北且战且走。众将得令而去。将及三更,果然脱列伯领着元兵,竟从西营杀入。李文忠挥兵北走,脱列伯骑兵赶来,路上早有十营军马相继救应。比及天明,前至白杨门,文忠大队人马,都投深林中去。只听轰无一声炮响,四下伏兵一齐杀出,密密的把元兵围住了厮杀。文忠立马于高原之上,着人高叫:“元兵中擒得脱列伯来降的,从重加赏,决不食言。”须臾之间,果有本部将士,缚着脱列伯来献。文忠即令军中取过白金五百两、彩绢二十匹,重赏来将。投降士卒,计有二万多人。辎重、马匹,不计其数。孔兴闻知信息,也解了大同之围。绥德部将,乘机斩首,来到军前纳降。哨马星飞报于元主。元主晓得事都不济了,从此以后,越发的往北而行,无复南向之心矣。西北一带地方,悉皆平定。李文忠便班师驻于汴梁,差官奏捷。太祖看表大喜。只见太史令刘基出班奏道:“臣观北兵今日势衰,不如乘此锐兵,四路穷追剿灭,庶几后无他患,古人说:‘除恶务尽,树德务滋。’伏惟陛下圣裁,以便诸将行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高丽国进表颁扬   且说刘基奏称:“元兵既败.正直乘势剿击。”恰好邓愈等向承钦命,征讨广东、广西洞蛮,及唐州一带地方,也得胜而回。太祖因对刘基说:“平定中原及征南诸将,尚未赏赉。朕欲赏赐之后,方议出师。”刘基回奏说:“陛下英明神武,所见极好。”即命库内办取赏赐纹银,次日颁出:徐达白金五百两,文币五十表里;李文忠、廖文忠各白银二百五十两,文币二十五表里。胡廷瑞、杨璟、康茂才各白银二百五十两,文币十七表里;傅友德、薛显各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七表里;冯胜、顾时、朱亮祖、郭兴等各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五表里;其余将士俱各赏赐有差;诸臣顿首拜谢。当日设宴殿臣,文臣刘基等在左班,武臣徐达等在右班,一一赐坐。惟有丞相李善长以有病不与。太祖国命刘基侍坐本席,附耳问道:“朕向欲易相,不意去年九月,参政陶安卒于江西,今年冬,中丞章溢又了忧回乡,谁人可以代之?”刘基对道:“国之有相,犹家之有栋梁,若未毁坏,不宜轻去;若无大木,不可轻易。今善长系陛下勋旧,且能和辑臣民。”太祖便笑说:“渠每每欲害汝,汝反为之保耶?杨宪可为相么?”刘基应声说:“宪有相才,无相量。尝思为相的,宜持心若水,不得以己意衡之。今杨宪不然,恐致有败。”又问:“汪广洋、胡惟庸二人若何?”刘基摇着头说:“广洋懦不任事,且量小又偏浅;胡惟庸小犊也,此人一用,必败辕破犁。”太祖听了言语,红着圣颜说:“朕之相,当无如先生。”刘基即离席叩首,说:“臣福薄德浅,且多病惫。况性最刚狠,疾恶太深,又才短不堪烦剧,胡能当此?”言讫,赴本位而坐。当晚饮酒,极欢才罢。   次日,御文华殿。却有通政使司奏说:“高丽国遣使嗐哩嘛哈,以明日是洪武三年元旦,故奉表称贺。”太祖将表章看了,因宣嗐哩嘛哈问彼国风俗。他便不烦检点,口中念出一道诗道:   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   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银瓮储新酒,金刀囗锦鳞。   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   太祖听了,对朝臣道:“莫谓异地不生人才,只此一诗,亦觉可听。”传旨提督四夷宾馆官,好生陪宴,不题。   随有一个职官的内眷,满身素裳,向前行礼毕。太祖看他仪容闲整,因问:“老温为谁?”那内眷跪奏道:“臣妾系原任江西中书省参政陶安之妻。”太祖惊道:“是陶先生之嫂乎?说起陶先生,使人心怀怆然!”又说:“嫂有儿子么?”老温对说:“妾有不肖子二人,近被事伏事论死。家丁四十人,悉补军伍。今以一丁病故,州司督妾就道补数。犬马余年,无足顾惜。惟望圣恩,念先学士安一日之劳,令得保首领,以人沟壑,则妾幸矣!”太祖立即召兵部官谕说:“朕渡江之初,陶先生首为辅佐,涉历诸艰,功在鼎彝。方尔形寂,遽令子孙残落,深可怜悯!尔可尽赦四十余军,还养老嫂。”再问老温说:“你今家业何如?”那老媪惟有血泪千行,愁肠一缕,那里回报得出。太祖即令内库将白金二千??,布二百匹,赐与老媪。又说:“原住舍宇,所在官司可为修葺;并记得朕前赐与门联说:‘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可仍装刻,以显褒崇之意。”那夫人辞谢出朝。   翌朝,太祖因新年万几稍暇,命驾随幸多宝寺。步入大殿,见幢幡上,尽写多宝如来佛号,因出对说:“寺名多宝,有许多多宝如来。”学士江怀素在侧,进对道:“国号大明,无更大大明皇帝。”龙颜大喜,即刻耀为吏部侍郎。   寺中盘桓半响,又步至方丈之侧,恰有彩笺,上书维扬陈君佐寓此。太祖因问住持说:“陈君住非能医者乎?”僧人跪对说:“能医。”太祖道:“吾故友也,可即唤来相见。”陈君佐早到圣前,山呼拜舞毕。太祖带笑问道:“你当初极喜滑稽,别来虽久,滤浪如故乎?”陈君佐默然。太祖便问:“朕今既有天下,卿当比朕似前代何君?”君佐应声说:“臣见陛下龙潜之日,饭粮茹草,及奋飞淮泗,每与士卒向受甘苦,臣谓酷似神农;不然何以尝得百草。”太祖抚掌大笑,联手而行,命驾下人,俱各远避。止有刘三吾、陈君佐随着,便人一小店徽饮,奈无下酒之物,因出对道:“小村店,三杯五盏,无有东西。”君佐立对说:“大明君,一统万岁,不分南北。”太祖对他说:“朕与卿一个官做如何?”君住固辞不受。刘三吾将钱酬还了酒家。   正要出店,只见一个监生进来。太祖问道:“先生何处人,亦过酒家饮乎?”那人对道:“本贯四川。雅慕德化,背主远来坐监,聊寄食耳。”太祖便与生对席同坐,即属词道:“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监生对道:“一人是大,大邦、大国、大明君。”太祖便将几上片木,递与监生说:“方才对语颇佳,先生可为我即木赋诗。”监生便吟道:   片术原从斧削成,每于低处立功名。   他时若得台端用,还向人间治不平。   太祖私心自喜,拱手别去。回宫,即令监中查本生名字,拜受礼部郎中。次早视朝,监生朝见,方知酒肆中见的是太祖。   刘基因奏:“春气将和,乞命将四出,以犁边廷。”便调徐达为征元大将军,带领沐英、耿炳文、华云龙、郭英、周德兴、梅思祖、王志、汪信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自控关出西安以捣定西;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带领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赵庸、薛显、黄彬、吴复、张旭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由北平经万全进野狐岭一带地面北伐;汤和为右副将军,带领俞通源、俞通渊、胡廷瑞、蔡迁、郑遇春、朱寿、张赫、谢成八员虎将,并所部军兵十万,出雁门关北伐;邓愈为东路都总管,带领吴良、吴祯、康茂才、唐胜宗、陆仲亨、杨国兴、韩政、仇成八员虎将,井所部军兵十万,出辽东北伐,务在肃清,方许班师;再令中书省写敕旨,令汪兴祖、金朝兴守大同,孙兴祖守居庸,曹良臣守通州,郭子兴、张龙守潼关,张温守兰州,俱是切近边鄙地方,宜小心提防,操练军将。又念伪夏据有西蜀,明升尚幼,都为奸臣戴寿所惑,特今都督杨璟持书,谕以祸福,开其纳款之门。叶升、李新二将,辅翼同往。分遣已毕,诸将择日取路,分路进发。那徐达引兵,前至定西界安营。早有元兵护廓帖木儿与王保保互为犄角之势,列着营栅,向前拒敌。徐达传令沐英领兵三万,敌住护廓帖木儿,耿炳文、周德兴分为左右二哨接应;郭英领兵三万,敌住王保保,华云龙、梅思祖分为左右二哨接应。自领王志、汪信压后。两边一齐进发,杀得元兵大败。所获人马、辎重无数。生擒元将严奉先及元公主以下一百零七人,散卒六万有余。那扩廓帖木儿与王保保,竟望西北挣命的奔走去了。   且说李文忠统了将校,出居庸关,前至野孤岭。只见岭上突出一彪兵来,与我军对敌。旗号上写着:大尉蛮子佛思。未及战得五合,被傅友德一枪刺死,催动大兵,便至白海子骆驼山驻扎。这个山离应昌府七十里之程,却是应昌藩屏。元帝着太子爱献识里达腊与丞相沙不了及大将陈安礼、朵儿只八喇,率兵三十万,据守此山。文忠便令于山南安营。次日,排开阵势,在山下溺战。未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获细作将计就计   却说元太子知我军山下搦战,因与众将商议。丞相沙不丁上前,奏说:“殿下且勿忧愁,这骆驼山势若长城,险过华岳,臣请率兵下山迎敌,胜则乘势追杀,败则列寨固守。大明兵将,如或登山,只须将炮石打下,必不能当。况粮草积有六七年之资,军兵尚有三十万之众,彼南人不禁水草之苦,朔漠之寒,以臣计之,当得保胜。”太子道:“丞相虽然如此,勿视等闲。”沙不丁遂领兵一万来战。两阵方交,元兵终是气怯,奔溃而走。文忠便令薛显率领铁甲五百,乘势上山攻打。那山上矢石,如雨飞来,朱军伤死者七十余人,薛显只得收军回阵。次日,李文忠会集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薛显等八将,细议说:“你们八人,可分兵四支,各带马兵三千,四下沿山,远哨山中虚实,并峰蛮夷险,回来做个计较。”各将分头去讫。恰好军前报说:“军师刘基到来。”文忠慌忙迎入,且说骆驼山难克一事,刘基也没个理会。将及半晌,四路哨军回来,都说山势甚是绵延险阻,元兵营寨,密密的驻扎。军马、钱粮,想都周实;况他只是坚壁不动,看来不易攻取。自此相持了二十余日。忽一日报有巡逻的捉得细作,在帐外听元帅发落。刘基便附李文忠耳朵说:“如此,如此,何如?”文忠一面同刘基升帐,一面低头说:“甚好!甚好!”只见那细作跪在面前,刘基看了,反样问他说:“你是本营小卒,前者差你去上骆驼山打听,何故而今才回?”那人见刘基错认,也便奸诈,回说:“小人奉命打探元兵,山L把守极严,未可一时攻打。”刘基说:“正是。如此,奈何,奈何!”那人未见发落,尚跪在帐前,忽有一个官儿,口称军政司来说,军粮已尽,只可应今日支用。刘基便假意对李文忠并合帐将校说:“粮储大事,你这官所掌何事,且到没了,方才报知,推出辕门斩讫报来。”那官儿十分哀告求生。刘基便吩咐,着令辕门官捆打八十,就令三军今夜密地拔寨而行,回到开平,待秋深再议攻取,切不可把元兵知觉,恐其乘势追赶。因复发落那人说:“你可仍到元营细探下落。我在开平驻营,倘若他们把守稍懈,即来报知。”且叫军中取三两重的银牌一面赏他,以酬劳苦,待回来之日,再行奏请升职。那人领赏暗喜,径回骆驼山见了太子,备言前事,且说:“赏我银牌,如此侥幸。”太子听了大喜,便令陈安礼领兵三万为左哨,朵儿只八喇领兵三万为右哨,即同沙不丁领兵五万为中队,连夜下山追击。沙不丁说:“殿下且莫轻动,待臣同朵儿只八喇各领兵三万,分左右追赶,殿下还宜同陈安礼把守老营。”太子说:“这也有理,依卿所奏。”元将整备夜来追杀,不题。   且说刘基把细作发付出营,便令哨子暗地随他打探,回报今夜果来追赶。因密授傅友德、朱亮祖领兵四万,分伏骆驼山左右,只听本营的连珠炮响,便上山如此而行;赵庸、黄彬各领兵一万,分左右接应;胡美、吴复各率本部兵马五千,在营中乘暗迤逦而行,向开平原路走动,诱元兵追杀;廖永忠、薛显各领兵三万,在营两边深林里埋伏,待元兵来劫营,以赛月明在空中放起为号,便两胁夹攻而入;李文忠自同军师刘基,领着大队人马,俱饱食带甲而睡,营中并不许张点灯烛,只待元兵到来,一声炮响,四下里齐燃庭燎杀出。分拨已定。约莫二更时分,是夜月色膝陇,烟雾四起,果有两员大将,领着兵马,分左右赶杀出来,正到营前,不见文忠动静。沙不丁传令三军,趁早上前追赶。未及说完,忽听暗地营中一声炮响,四下光光烛天,大队人马,东、西、南、北,处处杀将出来,早有赛月明不住的放到半空中明亮。沙不丁大叫中了刘基的计了,可即取路而回。却好廖永忠、薛显,两边发动伏兵,奋力夹攻过来。那沙不了被廖永忠一枪,刺中咽喉而死。朵儿只八喇舍命而回,将到骆驼山,把眼一望,但见山上星罗的营寨,俱各火焰烘天,金鼓震地,满山都是大明的旗帜。正欲沿山逃走,被接应的左哨赵庸,一锤飞来,把脑盖打得粉碎。原来傅友德、朱亮祖听得老营炮响,明知无兵与我军大战,因乘机装做元兵杀输逃窜模样,把马直奔上山。那元兵黑夜中,只道是自家军马回来,也不提防,竟被朱兵杀入营寨。元太子慌忙上马,仅有残兵六七百骑相随,连夜走应昌去了。元将陈安礼被敌军中砍做数十段。真个杀得斗转星移、尸山血海。天已大明,李文忠把人队人马,径抵应昌城外安营。这正是刘军师施的调虎离山之计。   且说元太子领了残兵不上一千,逃入应昌城中来见元帝。元帝闻说大惊,向染痢疾,愈加沉重,四月二十八日,身人黄泉。太子便权葬在城中玄隐山下。李文忠知元帝已死,传令众将围攻应昌。约定三日之间,决然要下。诸将四围攻打,却有元平章不花,看这势头破在旦夕,便对太子说:“何不弃此北去?”太子含泪,吩咐部将百家奴、胡天雄、杨铁刀、花主帖木儿等,率领所有兵马万余,开了北门,杀条血路而走。谁想东西两彪人马,烟尘陡乱起来,截住去路。哨马探看,却是汤和带了俞通源等八将,统兵十万,出雁门,一路荡除未降元兵;邓愈带领吴良等八将,统兵十万,从辽东一路荡除未降元兵。恰好东、西合着混杀。元兵死者过半。百家奴等保着太子爱犹识里达腊,不上三千骑,落荒拚命逃去。李文忠率师人了应昌城,抚安百姓。获元太孙买的里八喇井后妃、宫嫔、王子里的罕、国公答失帖木儿,及宋、元所传玉玺,玉册、玉圭、玉囗、玉斧、玉图书等物。元臣达鲁化赤因也归顺。李文忠一概纳降。当日三处统兵元帅,都会齐在应昌,开筵庆叙。刘基说:“元太子北走,诚为后患。汤、邓两位元帅,可领本部屯扎此城。李元帅还当剿捕余党。”即日,刘基、李文忠等,进兵北追,在路三日,到麻歌岭地面。时天气暑热,三军一路烦渴,更无滴水可济,沙尘噎人,死者竟至数千。李文忠便令三军驻扎。自己下马,便告天神,说:“如大明圣主有福北征,诸将不致灭亡,愿天降甘霖,地开泉脉,以济三军之渴!”众将虔诚一齐下拜。恰有文忠所乘青聪捕影的龙驹,向天长鸣,把身子周围在军前,双足跑了三匝,向前跑在一个去处,爬开沙土,有五尺余深,忽见甘泉涌流,涓涓不竭。军士直如波罗蜜一般,个个死中复生。文忠便杀乌牛、白马,祭答天地。至今麻歌岭有马跑泉胜迹。又行了四日,只见哨马报说:“前是红罗山,元太子在此屯扎。过此山后,但见茫茫白水,渺渺烟波,也没有桥梁,也没有舟揖,一望无际,更不知什么结局,特此报知。”刘基听了哨报,沉吟半晌,叹息道:“可见定数,再莫能逃。”文忠便问道:“军师何出此言,想来必有原故,末将愿闻其详。”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现铜桥天赐奇祥   却说军师刘基听了红罗山三字,不胜叹息,被李文忠定要问个根底。刘基道:“敝处青田,也有红罗山一座。不才当年未遇圣主之时,每爱此山幽僻,常在山中,行思坐想这道理。不期一日,见山岩中响亮一声,开了一条石窦,不才挨身而入,果有些异见异闻。当日回家,夜来忽梦金甲神口吟诗句,叫不才紧记在心;还说:‘是你一生之事。’那诗道:   南北红罗一样名,只将神变显清声。   大大明大胡边靖,妙玄玄妙匣中兴。   卯金刀是角蚊精,未头一角尔峥嵘。   须念机关无尽泄,角端见处一身清。不才时常思量,止有首句与末句,未有应验。今日复遇有红罗山,想此生结局,只如此了。”文忠叹息了一回,因商议攻取之计。刘基说:“必须先看山势,夷险如何,方可定策。”便令傅友德、廖永忠领兵三千,到前探望。但见林树参天,阴翳满地,密密营栅,甚是列得周匝。回来报知。文忠说:“既是这般,便有固守之意。然我兵远来,只宜急攻,不宜缓取。我意今夜以火攻之,必然得胜。”刘基大笑道:“我心下亦欲如此。”就遣赵庸、黄彬、吴复、胡美四将,各领铁甲五千,带着斧锯并火器,四面分头,夜至红罗山下埋伏。待半夜时候,炮响为号,一齐上山攻开树栅,便各处放火。朱亮祖、薛显领兵二万接应;傅友德领兵一万,直捣中营。廖永忠领兵四万,山下截杀逃兵。李文忠自率大兵随后。各将得令前去。待至二更左右,只听得半空中一声炮响,四将登时上山,砍开山栅,火镜、火炮、火箭处处发作。倏忽之间,火势焰天,惊得元兵在梦中醒觉,自相残杀,四散奔溃,挣命而逃。百家奴被傅友德砍死。胡天雄被薛显一枪当心刺死。杨铁刀恃着凶勇,保了元太子及些残兵败卒,约有二千余众,向北而驰,被朱亮祖同廖永忠赶上,朱亮祖一箭射去,正中杨铁刀脑后,落于马下。只有花主帖木儿紧随太子北行。殆及天明,李文忠大兵驻在红罗山上,埋锅造饭。恰有一个老儿,皓首苍髯,童颜鹤骨,来见李文忠,说:“某乃此地居民,有一礼启上。”李文忠看他言貌非常,将手接他札子看来,只见有诗四句,道:   兵过红罗山,须知见囗端。   倘然不相信,士卒必伤残。   文忠看完时,抬头来看,那老儿随风冉冉的去了。即请刘基商议,刘基说:“我因前者梦中神人的诗,因查得用端乃是神兽。既有此言,元帅不可不信。况茫茫沙漠之地,纵取来亦无益于朝廷。”文忠应道:“军师之言有理,可即在此屯兵。末将当与傅、朱二先锋领兵过山,追袭元太子,试看此老之言,果有灵验否。”刘基说:“这也使得。但元帅此去果见用端。可速回兵。”文忠唯唯而行,遂率兵追过红罗山。将及五十里地面,遥望元兵无食可飨,俱从旷野中拔草为粮。看见我兵将到,惊慌逃避。傅友德、朱亮祖奋击而前,斩获二千余级。止有三五百骑,随了元太子前至乌龙江,渺渺茫茫,无船可波。朱兵又追赶渐渐近来,那太子血泪包着双珠,下马跪在地上,望着青天祷告,说:“我世祖奄有中国已经百年,今大明追逐我们至此,无路可逃,全望苍天不珍灭我等,曲赐全周!”三五百人个个嚎天呼地。忽然江中雪浪分开,狂波四裂,显出一道长虹,横截那千顷碧水上一条钢桥,待元兵一拥而波。朱兵连忙追击,将欲上桥,谁想是空中一条白浪,何从得济。文忠看了半响,叹息数声,说道:“可知皇天不欲绝彼。”惆怅之间,只听得响亮一声,看见红罗山上有个东西,身高六尺,色若乌云,头上一角,碧色的一双眼睛,如笙如簧的叫响。文忠对傅、朱两人并所领士卒,说:“此必是用端神兽了。”因高叫说:“角端,用端,尔乃天之神奇,物之灵异,必能识天地未来气数。倘元人此后更不复生,尔可藏形不叫;若是元人复生,尔可叫一声;若止南侵,不能进关,尔可叫两声;若复来犯边,尔可叫三声。”文忠吩咐方罢,那兽连叫三声而去。文忠心知天意,便引兵乘夜回红罗山。天明到了本营,将钢桥渡元兵,及山上见用端的事,一一对刘基说了一遍。刘基道:“真是奇异。”即日拔寨而起,回至应昌,与邓愈、汤和等将相见了。文忠具言前事,诸将叹息不已,因留将镇守应昌抚慰军兵,其余兵卒,俱随文忠、邓愈、汤和等回京。恰好大将军徐达与诸将西征土番,克了河州。那土番元帅何锁南、普花儿等,皆纳印请降。便将兵追元豫王至西黄河,直到黑枪林杀了阿撒秃子。于是河州以西甘朵乌、思藏等部,来归者甚众。甘肃西北一带数千里,不见一兵卒,因也收兵回京。太祖闻得胜旋师,乃率众臣出劳于江上。   次日,徐达等进平沙漠表章。太祖因对朝臣说:“尔等戮力王家,著有茂绩,非有世赏,何以报功。朕已命大都督府及兵部官,禄诸将功绩,吏部定勋爵,户部备礼物,礼部定礼仪,工部造铁券,翰林撰制诰。明日是仲冬丁西之吉。诸臣各直明听朕言。”本日退朝。次日五鼓,太祖夙兴,御奉天殿。皇太子及诸王、文武百官,朝见礼毕,排列在丹墀左右。太祖说:“今日定行封赏,非出一己之私,皆仿古来之典。向以征讨未逞,故延至今日。如左丞相李善长,虽无汗马之劳,然供给军粮,更无缺乏;右丞相徐达,朕起兵时,即从征讨,摧坚抚顺,劳勋最多,二人进列公爵,宜封大国,以示褒嘉,余悉照功加封。书经上说:‘德懋懋官,功懋懋赏’。今日若爵不称德,赏不酬功,卿等宜廷论之,毋得退后有言。”于是封徐达为开国辅运推诚直力武臣,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中书右丞相,进封魏国公;参军国事,食禄五千石,赐诰命铁卷。因着中书宣卷文,道:   朕闻自古帝王创业垂统,皆赖英杰之臣,削群雄,平暴乱;   然非首将智勇,何能统率而成大功。如汉、唐初兴,诸大名将   是也。当时虽得中原,四夷未及宾服,以其宣谋效力之将比之,   岂有过我朝大将军之功者平?尔徐达起兵以来,为朕首将。十   有六年,廓清江汉、淮楚,电拂两浙,席卷中原,威名所振,直   连塞外,其间降王缚将,不可胜数。顷令班师,星驰来赴。朕   念尔勤既久,立功最大,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无以报尔,是   用加尔爵禄,使尔之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虞,皆遵前代之   典礼。兹与尔誓: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免尔二死,子   免一死,以报尔功。呜呼!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   溢,所以长守富也。尔当慎守朕言,渝及子孙,世世为国之良   臣,岂不伟欤?   宣读已毕。那铁券制度,宛如大瓦一片,面刻诰文,背锅免罪减死俸禄之数,字画俱用金嵌成。一片藏在内府,一片给与功臣。两边相合,因叫做铁卷。这规矩依照宋时赐钱囗王的铁卷造成。太祖特令使臣到浙江台州钱王的子孙那里,取样铸造的。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赐铁券功臣受爵   却说太祖赐券与徐达后,因封李善长太师守正文臣韩国公;食禄四千石。封常遇春子常茂郑国公,李文忠曹国公,冯胜宋国公,邓愈卫国公;食禄三千石。封汤和信国公,耿炳文长兴侯,沐英西平侯,郭子兴巩昌侯,吴良江阴侯,廖永忠德庆侯,傅友德颖川侯,郭英武定候,朱亮祖永嘉侯,吴祯靖海侯,顾时济宁侯,赵庸南雄侯,唐胜宗延安侯,陆仲亨吉安侯,费聚平凉侯,周德兴江复侯,陈德临江侯,华云龙淮安侯,胡廷瑞豫章侯,俞通源南安侯,俞通渊越西侯,韩政东平侯,康茂才蕲春侯,杨璟谕蜀未还,遥封营阳侯;并食禄一千五百石。王志六安侯,郑遇春荣阳侯,曹良臣宜宁侯,黄彬宜春侯,梅思祖汝南侯,陆聚河南侯;并食禄九百石。华高广德侯,食禄六百石;并赐铁券,子孙世袭。又封孙兴祖燕山侯,张兴祖东胜侯,薛显永成侯,胡美临川侯,金朝兴宜德侯,谢成永平侯,吴复六安侯,张赫航海侯,王弼定远侯,朱寿舳舻侯,蔡迁安远侯。叶升在蜀未回,封靖宁侯,仇成安襄侯。李新在蜀未回,封崇山侯,胡德济东川侯。其余诸将,各照功升赏。又追封冯国用邓国公,俞通海虢国公,丁德兴济国公,加封耿再成泗国公。   只有刘基初封上柱国安国公,他再四拜辞不受,说:“臣命轻福薄,若今日受恩,必折寿算,伏乞陛下俯从臣请。”太祖因他力辞,改封为诚意伯,食禄二千四百石。应日筵宴而散。过了数日,杨璟率副将李新、叶升朝见,太祖便问伪夏明升的事务。杨璟说:“那明升年止一十四岁,其罪虽轻,但为丞相戴寿专权,蠹国残民,生黎极苦;况是梁王所封,是元朝余孽。前者臣受明命,将书晓谕祸福,那戴寿公然大言,说彼西川,北有陈仓之险,东有瞿塘之固,南有汉洋之隘;大明幸而得志中原,何敢轻我西夏?将圣谕丢弃在地,甚是无礼。伏望陛下大振神威,肃清巴蜀。”太祖听了大怒,便沉吟了一会,说:“西川山水险阻,我军未知道路,不利进攻。奈何,奈何!”杨璟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卷,说:“臣前日行时,也虑及伪夏必然抗拒,因着画工随行,暗将地理夷险处,细细图画于此。他日进兵道路,尽可了然在目。”太祖含笑,就将手卷展开,果然山川形势,尽可揣摩,便下令徐达,以兵镇守山、陕等处;邓愈以兵镇守广、浙等处;李文忠以兵镇守山东、河南等处;汤和、傅友德二人,可率廖永忠、曹良臣、周德兴、顾时、康茂才、郭英等十八员大将随征,分道而进。因命太史择日,祭告行师。太史奏说:“今洪武四年辛亥,三月初二日可祭告天地,初八日可出师西行。”至日,太祖乘銮舆率文武群臣,直至南郊,设奠行礼,读祝文,道:   大明洪武四年三月初二日,皇帝臣谨以牢醴致祭于吴天后   土、太岁风云雷雨、岳镇海读、山川城隍,旗纛之神,曰:臣   起布衣,率众渡江,平汉吴,立国业,削群雄,定四方,于今   十有七年。有凡水陆征行,必昭告于神低,受命于上苍,赖神   阴佑,天下一统。惟西蜀戴寿,假幼主之权,恣行威福,据一   隅之地,戕贼生民。声教既有彼此之殊,封疆实宜中原所统。若   恣其杰傲,必损我藩篱。特拜汤和为征西大将军,率杨璟、廖   永忠、周德兴、曹良臣、康茂才、汪兴祖、华云龙、叶升、赵   庸、从瞿塘以攻重庆;傅友德为征西前将军,率耿炳文、顾时。   陈德、薛显、郭英、李新、朱寿、吴复、仇成、从阶、文以趋   成都。二路分行,咸祈神佑。   祭告礼毕,驾回奉天殿,命汤和挂征西大元帅金印,廖永忠为左副帅,周德兴为右副帅,康茂才为先锋,率京卫荆湘舟师一万,由瞿塘趋重庆;命博友德挂前军元帅金印,汪兴祖为左副帅,耿炳文为右副帅,郭英为前锋,率河南、陕西步骑十万,由秦陇趋成都。因谕众将道:“今天下惟巴蜀未平,特命卿等,率水陆之师,分道并进,首尾攻之,势应必克,但行师之际,在严纪律,以率士卒;用恩信,以怀降附,无肆杀掠;王全斌之事,可以为戒,卿等慎之。”诸将拜辞。上复密谕傅友德道:“蜀人闻吾西伐,必悉其精锐,东守瞿塘,北拒金牛,以拒吾师。谓恃彼地险,我兵难至也。若出其不意,直捣阶文,门户既隳,腹心自溃。兵贵神速,尔须留心。”友德复顿首听命。是月八日,大兵分南、北二路前进。   且说汤和率杨璟、廖永忠等九将,从南路进发,先令赵庸分兵五千,合攻桑植芙蓉洞及罩垢茅冈寨,皆平之。因逼取龙伏隘,恰有企事任文达迎敌。曹良臣奋马面前,把文达斩于马下,擒获五千余人,遂攻天门山。那山正是伪帅张应垣及小张佥事把守。周德兴、华云龙各领兵三千,分左右冲杀。他也分两支接应。小张企事,看了华云龙凶勇,早已心寒,未及战得两合,被云龙一鞭,把腰脊打断。云龙乘势赶杀,看见张应垣与周德兴两马交锋,正是放泼,大叫道:“周将军,伪贼的枪杆都折了,不活捉他,再待何时?”那应垣听得枪杆折,只道果然,把头回转来看,被华云龙一箭正中左眼,翻空落马而死。朱兵大胜,便直至归州城下安营。汤和对康茂才说:“归州地面,去瞿塘不远,必期破敌,以震蜀人之心。”茂才回说:“不必元帅劳心,末将自有方略。”即率兵三千溺战。守归州的乃蜀中虎将龚兴,便出城对杀。茂才纵马向前,如入无人之境,力气百倍,喊杀震天。龚兴那能抵挡,不敢进城,经往瞿塘关去了。茂才杀入城中,便令哨马报知汤和。抚安百姓。留参将张铨镇守。   次日起行,来到大溪,离瞿塘二十里屯驻。汤和随遣杨璟、汪兴祖、康茂才,领游兵五千,探取虚实。他两个出营西去,前至瞿塘关。关前是金沙江。应初诸葛武侯于此江中树立石椿铁柱,约有千余,便用铁索周遭绕住,以拒东吴之师。后来蜀王孟昶,复于柱间筑成关隘,名叫瞿塘关。此处正是夏丞相戴寿、元帅吴友仁、副将邹兴、枢密使莫仁寿,又有归州逃来龚兴在关把守。戴寿因看山势,南有赤甲山,北有羊角山,彼此相望,便把两山分开石窍,用铁索子万条相连,横截关口。铁索之上,铺着大片木板,号为飞桥,以通往来。桥上备着矢石、锐炮等物,以备攻击,真所谓:“一夫应关,万人莫敌。”桥下水势弥天,怦湃若立。盛夏雪消,水势汹涌,直如万马奔腾,不敢行船。数里之间,石刳成穴,如箱子一般,因又名风箱峡。山高水深,峭壁万仞,惟是日正午时,始见日色。三将细看了形势,叹羡咨嗟。只听得一声炮响,早有吴友仁的虎将,一个叫做飞天张,一个叫做铁头张,两边带领雄兵,夹击而来,直取汪、康、杨三将。茂才见势头不美,挥戈迎敌。杨璟与兴祖也跃马相持,杀得伪兵大败,倒戈曳甲,拚命的走过铁索板桥。茂才同兴祖飞兵来赶,谁想桥上的矢石、箭炮、横冲过来,就如飞蝗猛雨一般,可惜茂才与兴祖两个英雄,竟被飞炮所中而死。杨璟急收兵退回,亦被滚木滚来,连人和马扑入水中,幸得未受大伤,止害了坐下乌雅,只得步行,引着残兵,收了两将的尸首,来见汤和,具言失陷之事。汤和与众将放声大哭,具棺椁殡葬于大溪口山坡之麓。与廖永忠众将商论,都道:“这等汹涌险峻,舟揖难施,且待秋后,方可攻打。”不题。   且说太祖以诸将伐蜀,未见捷报,因复命永嘉候朱亮祖为征西右将军,率兵往助,大会进征。亮祖得令,星夜驰发,至陕西西安府,恰好傅友德率大队暂住西安。亮祖备言上旨说久未见捷。傅友德说:“一来粮草未足;二来诸道兵马未集,所以暂住于此。”亮祖听了便对友德耳边说道:“如此如此。”未知所说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取西川剑阁兵降   却说朱亮祖对着傅友德说:‘吟主将暂屯于此,齐集兵粮,不如乘机就机,一面声言进取金牛,人栈道攻剑阁:一面暗使他人,观青川、果阳地面虚实,以图进取何如?”友德道:“极是妙见。”即刻差人哨听。不数日间,哨人打听回来,报说:“青川、果阳守备空虚;阶、文地面,虽有兵垒,而兵资单弱。”友德听报,就拔寨直取陈仓。又令朱亮祖领精骑五千为先锋,攀缘山谷,昼夜兼行,两日夜竟抵阶、文之地,离城五里安营,方才整列队伍。守阶州的是伪夏平章了世珍,正与虎将双刀王、众多官长宴乐。席间说及朱兵,便道:“戴丞相同吴友仁等守着瞿塘,何大亨将十万雄兵守着剑阁,我这阶州,料他插翅也飞不来,且可安心把盏。”忽有哨子报道:“大明兵不知何处过来,现在城外五里扎营溺战。”世珍对众将说:“他既远来,必然劳困,即日便当点兵出城迎杀。”早有王子实上马,领着精兵二万,挺枪杀过阵来。亮祖大怒,纵马交兵,未及二合,手起一刀,那子实的头骨碌碌滚下地去。世珍看势头不好,急命双刀王接应。那双刀王跳马上前,说:“平章放心,待小将砍他首级,以报前仇。”亮祖见他来得奋勇,便放马出阵,双刀王把刀儿舞得飞轮似的杀来。亮祖看的眼清,便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展开浪索,从空中洒开,叫声:“着!”将双刀工反缚的一般紧紧拴住,活捉过马上,便扯腰间宝剑,剁下头来,乘势杀入伪夏阵内。了世珍望风逃脱,到文州去了。友德大队人马,却好也到,遂合兵至文州,离城二十里,行到白龙江边。蜀军把吊桥拆开,以阻朱军。郭英同朱亮祖督兵乘夜将寨栅登时转移,布成水桥,顷刻而渡,直至五里关下寨。世珍复集兵据险而战。傅友德奋力急攻,伪兵大败。世珍只带得数骑往绵州而走。遂拔了文州,留将镇守,便统大兵来攻绵州。明军威势大振,人人震恐,都弃城遁逃。不劳寸刃,又连取川、阳二城。   兵到绵州,丁世珍对着守将马雄商议交锋。马雄说:“此何足虑。他们长驱得志,只是未逢敌手,且清平章同到阵前,看下官击杀来将。”原来这马雄身长不满四尺,力敌万人,手中舞一把五十斤重的铁杆钢叉,飕飕的浑如灯草,一向负着雄名。他也自夸着大口。世珍认是真正好汉,果然同出溺战。朱亮祖看了马雄,便飞也杀将出来。两边一声锣响,两马合做一处,未及三合,亮祖大叫一声,把马雄一刀砍于马下。傅友德催兵涌杀,世珍大败而走。将及城门,只见城上都是大明旗号。原来傅友德先令耿炳文、顾时、薛显、陈德四将,带着雄兵一万,装作蜀军,赚开城门,复令郭英领兵五千,在城东埋伏。世珍看见城池已破,果然从东而走,当先一将,截住去路。世珍也举刀来挡,恰被郭英手起一枪,正中世珍的右眼,落马而死。明军驻于绵州城外。次早,便趋兵往汉阳江岸安营。友德要把取胜之事,报与汤和、廖永忠得知,以便彼此乘势攻取,奈山川遥隔,无路可通。幸得一夕水势涨大,便令军中造成木牌数千,上面备将克取阶、文等州年月写明,浮于江面那水流直下,这也不题。   且说汉阳蜀屯兵在西岸,那员大将恰是何大亨。隔江对阵,彼此相看了五日。朱亮祖说:“今日之势,更不可缓,元帅尊意何如?”傅友德说:“兵法上说:‘察事而行。’今彼雄兵十万,阻绝汉水,我师明渡,必不得胜,我正待蜀兵少懈,然后攻之。”便令军中暗地造竹筏三百余扇,令郭英、李新、朱寿、吴复,率领铁甲兵二万,将筏尽载火器前进,余兵随筏而行。待夜三鼓,顺流而下,直抵汉阳江右。探那汉阳军卒,果然熟睡无备,便令士卒,将火器齐发,喊声震天,夏兵惊溃四散奔走。傅友德、朱亮祖率领大兵相杀,斩首二万余级,汉水为之咽流。何大亨潜夜匹马投汉州去了。纳降的军马,计有三万七千之数。友德即督兵困住汉州。   那夏主明升在重庆府设朝,闻报知大明军将明进金牛,暗渡了阶、文,三败了丁世珍,又取了青阳、绵州,今因汉州最急,便大惊讶,道:“起初只听得大明攻瞿塘,因遣丞相戴寿,统精兵相敌,不料他探穴捣虚,竟从西北而来,据取剑阁汉江之险,若再失了汉州,都城必不能保。”便差官星夜至瞿塘报戴寿得知,着他分兵来救汉州才是。不只一月,戴寿探到信息,即对诸将商议,说:“此事不可迟缓,可留莫仁寿、邹兴、龚兴、飞天张,铁头张五将,以三万兵固守关口;我与吴友仁元帅,领兵七万,去迎傅友德相杀。”吴友仁说:“吾闻傅友德昔日曾辅先王,先王不用,便从了友谅;友谅待他甚薄,后方归了大明。友德文武兼全。且今又闻得大明皇帝,因久征无功,复敕朱亮祖为副,此人更是智勇足备。当年曾在鹤鸣山设奇运石,压死敌兵。今已入川,犹虎之入室也。我与丞相可分兵而进,丞相从西路,末将从东路,又约何大亨从南路,三处为犄角之势,以拒友德,只待他粮完师老,必可得胜。”戴寿说:“此说亦是。但分兵则势孤。今友德领着雄兵十万,来困汉州,我等只得七万,不如俱从西路进发为是。”次日,到汉州城下,正西安营。明兵闻他救兵已到,便撤围在南向驻扎。城中何大亨即与黄龙、梁士达,领精锐三万出城,与戴寿合兵列寨。傅友德整肃三军,下令说:“戴寿领兵远来,何大亨又一向怯弱,心中甚是慌张的,尔等各宜奋力,平蜀之功,只在今日。”便令朱亮祖统左军,陈德、薛显接应;顾时领右军,赵庸、李新接应;自与郭英等统着中军,向西南迎杀。两阵对圆,那夏阵中吴友仁、何大亨、黄龙、梁士达、胡孔章五将,一齐分兵来战。朱亮祖、郭英、顾时三路,也各寻着对头相杀。郭英一枪刺死了黄龙。顾时刀头转处,把梁士达砍在马下。胡孔章被朱亮祖一箭射倒了坐马,轮转枪来一枪,倒在尘埃。那戴寿即要走去,傅友德早已料定,便纵马赶来,一刀直砍过去,把金盔劈得粉碎。幸得马快逃得性命,便与何大亨脱逃往成都去了。吴友仁也从乱军中逃脱,往古城而去。傅友德招动大兵,杀入汉州城,活捉了招讨王隆,万户梁丞等一百余人。连夜追至古城,又捉了宜谕赵秉圭及马、骡五百余匹。友仁复逃走保宁去了。大军径向成都。那余川、九龙山等寨,并平章俞思忠,率官属,军民三千余人,献良马十匹,到军前纳降。   且说夏王明升对延臣数说:“这蜀中之地,号为四1!;:以成都为西川、潼关为东川,利州为北川,菱州为南川。中有六个大山,是:峨嵋山、青城山、锦屏山、赤甲山、白盐山、巫山。其间有金水江、白龙江、汉阳江,极为江之险阻。又如瞿塘为第一关,剑阁为第二关,阳平为第三关,葭萌为第四关,石头为第五关,百牢为第六关。从来说,秦资其富,汉用其财;今如此光景,险阻去其大半,奈何!奈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练猢狲成都大战   且说伪夏明升,对着众臣说:“巴蜀的险阻,已失去了一半,如何是好!”正在忧恼,恰有哨子来报:“大明兵将竟到成都府正东安营。”守成都的是戴寿、何大亨两将,又有吴友仁,也从古城逃来,便商议道:“今日之事,若用人力,必难取胜。此处城东七十里有座黑支山,极多猢狲,向来游手游食的人都将他教成拖枪舞棒,扮演杂戏。我们不如下令,凡民家所养猢狲,尽行入宫,每猢狲十头,出狱中死回一人,率领在前厮杀,继后便以大兵相随。那猢狲随高逐低,扳援林木,踏山越岭,极是便利,朱兵料难抵挡,此计何如?”众人应道:“大好,大好!”即刻拘集猢狲,接连在城中,令死回演习了十余日,只不开城迎敌。傅友德对众将说:“他们何故如此迟延,若是待救兵来,则重庆地面是个孤城,他恐我分兵攻取,必不分兵来救。瞿塘地面,去此甚远,且汤元帅等在彼攻打急迫,也难分兵来救;若要坐老我师,则内边兵粮闻得积聚不多,不知何故如此?他们必有奸计,我等须要提防。”因而下令哨子,暗行打探,不题。   且说太祖一日视朝,通使奏说:“外有一人,自称赤脚僧。从峨嵋山到此,求见陛下,言国祥的事。”太祖恐他出言惑众,不令相见。次日,忽然龙体不安。太医院官,未敢造次进药。却又报道:“赤脚僧说,天目尊者着他转送药方。在午门外候旨,毕竟要求一见。”太祖因念当年师过五台,汤和等去访张三丰,那道重备言天目尊者便是周颠。且今赤脚僧道从峨嵋山而来,大军已征巴蜀,未知下落,便令一见也可。乃传旨出去。那僧人见了太祖,袖中取出一件东西,说:“这是温良石,须以金盘盛水,磨药饮下,那病便好。”太祖看他来得奇异,即令内侍照方磨服,果然胸次即刻平安,倍觉精神。那赤脚僧即大步从外面走进,太祖连忙向前问道:“周颠年来未见,恰在何方?且师父说从峨嵋山来,不知近来晓得征讨伪夏的消息否?”那僧答道:“天目尊者在庐山与张金箔、谦牧、宗泐四人,轮番较棋,你可着人往问;若是巴蜀事务,七月中旬,可以称贺。但此时博、朱二元帅,陆路军马,大是忧疑。我此去可同冷谦一走,指与方略。”太祖便说:“冷谦我一向闻他善于仙术,至于卜课、乐律之伎,更是精工。他如今在此做官,师父既同他至军中,不知几时得有晓报哩?”那赤脚僧道:“这也容易,成都得胜,便着冷谦来见。”太祖允奏。他便同冷谦登云而去。按下云头,正是匡庐山上。赤脚僧与周颠等三人相见,备说把药医治了太祖。并说太祖要巴蜀近日攻讨信息,因要冷谦同行。冷谦道:“我一向在金陵做个太常协律郎,近来颇厌尘务,今日尘累将满,我便同你巴蜀走遭去,报与大明之主也。”便同赤脚僧飞向成都而来。在云头一望,但见伪夏戴寿等,在城中演练猢狲,教他拖枪舞棍,抢箭夺刀的把势。看了一回,竟从朱、傅二元帅营前歇下。走到辕门,叫辕门军校报知。傅友德、朱亮祖听了,便着中军官迎到寨中,分宾而坐。将伪夏闭门不战,拖延时日,忧间无处,细说把二个得知。赤脚僧道:“我们方才看城中,百般演习猢狲,元帅可谨慎提防。”冷谦又道:“细观气数,并按着干支,明日他决然出战。这只是些逆畜,其类属火,所以依山林、岩石而生。山林岩石,俱能生火。今在巴西,又为金方;火、金相克。他们用此,虽是困苦无奈,其实也合此道理。明日行军,俱可用赤旗、赤甲、赤马、火炮、火铳、火箭等物,取以火胜火之义。朱元帅为前锋,傅元帅当后阵,其余将军分翼而前,必然取胜。”傅友德听计,便令军中旗甲、鞍马,俱改做了赤色。但于号带之间及旗巾之上,暗分队伍,整备明日厮杀。待至天明,只听一声炮响,成都城中果然拥出许多猴子,并人马冲突将来。朱亮祖即令前军用标枪、榔棍,间着火器,密密的排列在前,施放过去。那些猢狲闻了疏黄、硝焰之气,又被杀伤,都转头望本阵而逃,自相冲杀。明兵乘势攻击,夏兵踏死者有一大半。吴友仁回阵要走,被郭英大喊道:“你这贼惯会逃脱,今待那里去!”一枪直透前心而死。戴寿、何大亨领了残兵,连忙进城不出,这也慢说。   只是明太祖接连三日,望着赤脚僧回报,也没有响动,恰有管内空的奏说:“臣把守内库,时常检点库中银两,每有缺失,细觅踪迹,更无可得。今日进库,忽见一张凭引,失在地下。臣意库中严密,那得有人进来,今金宝失去无踪,反而凭引一纸,伏乞圣裁。”太祖便令五城兵马司,照凭上姓名,拘拿到殿鞠审。不及半刻,那人拿到。太祖细行审问,那人道:“臣向与冷谦友善,渠怜臣亲老家贫,难以度日,即于臣寓所壁间,画着库门一座,白鹤一只,因对臣说:‘若要银子时,可将画门轻敲,其门自开,一进内便有银两,但无得多取。’微臣依法行事,果然开门,可以进取。昨日之间,臣见金银满库,或多取也不妨,便恣意取之而出,不觉失下凭引。臣出无奈,实是冷谦所为。”太祖笑道:“那冷谦前日方与赤脚僧前往巴蜀去了,你何得调谎弄舌?”那人道:二臣岂敢妄言,他方才尚在家中。”太祖随令御前校尉收取冷谦。校尉一到,便说:“冷谦,圣旨所在,不得迟延。”便随校尉行至午门前,且对校尉说:“今日我死也。但是十分口渴,列位可将水一碗略解吾渴,亦感盛情!”校尉看他衷诉,便汲水一碗,把他喝了。一眼但见冷谦一个身子,都在碗中,恁你拽扯,只是不起,攸然之间,连形连影一些也看不见,止有清水一匝。校尉高声的叫道:“冷谦,冷谦,你既如此,我们都要死了!”正要啼哭,那水碗中忽发声响,说:“你们都莫忧虑,将水进上御前,你们必然无害;且我也有话正要奏闻。”那校尉只得收泪,把水盏进上,并他的言语一一申奏。太祖便说:“冷谦,可显出来见朕,朕必不杀你。”那碗中便应道:“臣有罪决不敢出。”龙颜大恼,将盏击碎于地,令内侍拾起,片片皆应。太祖因问巴蜀情由,他细把以火胜火的军情,备说了一番,便说:“臣自此同周颠、谦牧、张金箔游于清宇之间,朝北海,暮苍梧。惟愿圣躬万寿元疆,清宁多福,臣从此辞矣!”太祖听其自匿,吩咐管库官仍旧供职。那失凭引的,追出原盗金银;然孝念可原,但行答罪去讫。   且说汤和、廖永忠等,向团江水泛涨,驻兵大溪口。一日间,巡江逻卒报说:“金沙江口,得木牌数百面。牌面恰是颖川侯傅友德把由陈仓取阶、文、青阳、绵州、汉州等日期,报与汤元帅得知的。”汤和便说:“既是如此,伪将俱必胆寒,我们正宜乘势攻取。”廖永忠细筹了一会,道:“今舟师既不得进,可急密遣精锐千人,照像树叶的青绿之色,做成蓑衣,各带粮粮、水筒,以御饥渴,只拣山崖巉险草木茂密处;鱼贯而前,且行且伏,逾山渡关,埋伏在上流。约定五月甘五日更,在上流接应。水寨将士,可将铁包裹船头,尽置火器,在船备用;元帅可带曹良臣、周德兴、仇成、叶升为左右哨,领陆兵六万去攻龚兴的陆寨;末将自带华云龙、杨璟为左右哨,领着水师,驾着小船,从黑叶渡攻邹兴的水寨。若水寨一破,便烧断了铁索,毁去了桥栅,一过瞿塘,自可直趋重庆。”汤和听计,因遣精兵千人,扮成青绿色的衣裳先行,只待甘五日在上流行事。那蜀兵见我们寨中向来毫无动静,也便懈怠,不甚提防。至甘五日五更,汤和领了陆兵去攻陆寨。廖永忠因令水师,奋力挽水而行,把火炮、火筒,一时发作,水将邹兴中着火箭而死。一边厮杀,一边炬火烧着铁索,趁红斩断,遂焚毁了三桥。早见上流埋伏的精锐,扬旗鼓噪,迅疾攻杀。蜀人上下抵挡不住,便活捉了有职的官员蒋达等八十余人,斩首二千余级,溺死者不计其数。莫仁寿却被华云龙一刀砍死。那陆兵飞大张、铁头张同龚兴前来相迎。廖永忠在船头望得眼清,那火箭射来,正中铁头张面门,落马而死。龚兴正要逃走,周德兴赶来一刀两断。飞天张便脱了衣甲,混在众军中奔逃,被军中缚了,解送军前。汤和令同职官蒋达等斩首号令。水陆二路兵马,直过了瞿塘关,仍合一处,汤和因与众将说:“趁此前往,可保势如破竹。廖永忠当率曹良臣、叶升、仇成率本部兵,从北路而行。我当同华云龙、周德兴、杨璟率本部兵从南路而行。”即日拔寨而往,四方州郡,望风投附。   洪武四年,七月中旬丙申日,大兵径抵了重庆府,离城十里正东铜罗峡安营,明升闻报大惧。右丞相刘仁劝说:“且奔成都,再图后举……”未及说完,只见探子又报道:“大明傅、朱二元帅,把成都攻困甚急,来求救兵。”那明升与刘仁面面相看,更无计较。其母彭氏,吞声饮泪,对着明升道:“事已至此,不如早降,以免生灵之苦。”明升从了母亲的说话,便写表着刘仁赴大明营中谒降。汤和便知会廖永忠,陈兵于重庆府朝天门外。明升带了家属,待罪军门。那成都城中戴寿、何大亨,知本王已降,也将城出献。傅、朱二元帅入城安民已毕。于是三巴地面,尽归大明。三月出兵,七月平蜀,百日之间,底定了伪夏。汤和、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择日班师回朝。在路早行暮止,于民间秋毫无犯。所得西蜀金宝、五册、银印五十八颗,铜印六百四十颗。路府有七,元帅府有八,宣慰安抚司二十有五,州三十有七,县六十有七所。俘官吏将士,与所获牛、马、辎重,俱以万计。太祖临朝,等第平蜀功绩:傅友德第一,廖永忠第二,朱亮祖、汤和第三,各赐银一千两,彩缎五十匹;其余俱各赏赍有差。明升率家属门外候罪。未知如何处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皇帝庙祭祀先皇   那伪夏明升率了家属,在午门外待罪来降。太祖怜他年幼无知,因封为归命侯,赐以居第,在南京城里,随廷臣行礼朝谒。若致君无道,暴虐庶民,俱是权臣戴寿,命将戴寿斩首,为权臣误国之戒。其余胁从,罪有大小,咸各赦除。且亲制平蜀文,命官载入史籍,以彰诸臣勤劳王家之绩。惟有曹良臣、华高,因领人马追击夏兵,马陷坑阱,被枪而死,太祖甚是痛惜,追封安国公,且说“不意西征伤我康茂才、汪兴祖、曹良臣、华高四员大将!”因令所在有司,建饲岁祭。且与文臣宋濂等说:“从古历代帝王,礼宜祭祀。卿等当访旧制参酌奏行。”   未数日间,礼官备将具奏,请每年一祀,每位帝王之前,通酒一爵。时值秋享,太祖躬临祭献。序至汉高祖前,笑道:“刘君,刘君,庙中诸公,当时皆有凭借以得天下,惟我与公,不惜尺土,手提三尺,以登大宝,较之诸公,尤为难事,可供多饮二爵。”又到元世祖位前,只见面貌之间,忽成惨色,眼膛边若泪痕两条,直垂至腮。太祖笑道:“世祖,你好痴也!你已有天下几??百年,亦是一个好汉。你子孙自为不道,豪杰四起,今日我到你庙宇之中,你之灵气,亦觉有荣,反作儿女之态耶?”太祖慰论才罢,世祖面貌稍有光彩。至今对汉高祖进酒三爵,遂为定制。至如元世祖泪痕宛然尤存,亦是奇迹,此话不题。   且说太祖出庙,信步行至历代功臣庙内。猛然回头,看见殿外有一泥人,便问:“此是何人?”伯温奏明:“这是三国时赵子龙。因逼国母,死于非命,抱了阿斗逃生。”太祖听罢,说道:“那时正在乱军之中,事出无奈,还该进殿才是。”话未说完,只见殿外泥人,大步走进殿中。太祖又向前细看,只见一泥人站立,便问:“此是何人?”伯温又道:“这是伍子肯。因鞭了平王的尸,虽系有功,实为不忠,故此只塑站像。”太祖听罢,怒道:“虽然杀父之仇当报,为臣岂可辱君,本该逐出庙外。”只见庙内泥人,霎时走至外边。随臣尽道奇异。太祖又行至一泥人面前,问道:“此是何人?”伯温奏道:“这是张良。”太祖听罢,烈火生心,手指张良骂道:“朕想当日汉称三杰,你何不直谏汉王,不使韩信封王,那蹑足封信之时,你即有阴谋不轨,不能致君为尧、舜,又不能保救功臣,使彼死不瞑目,千载遗恨。你又弃职归山,来何意去何意也?”太祖细细数说,只见张良连连点头,腮边吊下泪来。伯温在旁,心内踌蜘,“我与张良俱是扶助社稷之人。皇上如此留心,只恐将来祸及满门,何不隐居山林,抛却繁华,与那苍松为伴,翠竹为邻,闲观糜鹿衔花,呢哺燕舞,任意邀游,以消余年。”筹画已定,本日随驾回朝。   且说太祖在龙辇中,遍望城外诸山,皆面面朝拱金陵,直是帝王建都去处。却远望牛首山并太平门外花山,独无护卫之意。太祖怅然不乐,命刑部官,带着刑具,将牛首山痛枚一百,仍于形像如牛首处穿石数孔,把铁索锁转,令伊形势向内,遂着隶属宣州,不许人江宁管辖。花山既不朝拱钟山,听大学中这些顽皮学生,肆行樵采,令山上无一茅,不许翠微生色。且谕且行,不觉已进东华门殿间。正见画工周玄素承旨绘天下江山图于殿中通壁之上,其规模形势,俱依御笔,挥洒所成,略加润色。太祖便问道:“你曾画牛首山与花山么?”素弃笔跪复说:“正在此临摹。”太祖命把二山改削。玄素顿首道:“陛下山河已定,岂敢动移。”太祖微笑而罢。然圣衷终以二山无情,便有建都北平之意。   次日太祖设朝,刘基叩首奏道:“臣刘基今有辞表,冒犯无颜,允臣微鉴。”太祖览表,说道:“先生苦心数载,疲劳万状,方今天下太平,君臣正好共乐富贵,何故推辞?”伯温又奏道:“臣基犬马微躯,身有暗病,乞放还田里,以尽天年,真是微臣侥幸,伏惟圣情逾允。”太祖不从。伯温恳求再三,太祖方准其所奏。令长子刘连,袭封诚意伯,刘伯温拜谢,辞出朝门,即日归回,自在逍遥,不题。   太祖便问待制王祎等官道:“朕看北平地形,依山凭眺,俯视中原,天下之大势,莫伟于此。况近接陕中尧、舜、周文之脉,远树控制边外之威,较之金陵更是雄壮。朕欲奠鼎彼处,卿等以为何如?”恰有修撰鲍频奏说:“元主起自沙漠,故立国在燕。及今百年,地气已尽。今南京是兴工本基,且宫殿已成,何必改图?古人说:‘在德不在险。’望陛下察之。”太祖变色不语,看了王祎道:“还须斟酌。”王祎道:“前年鼎建宫关,刘基原卜筑前湖为正殿基址,已曾立椿水中,彼时主上嫌其逼窄,将椿移立后边。刘基奏说:‘如此亦好,但后来不免有迁都之举。’今日萌此圣念,或亦天数使然。但今四方虽是清宁,然尚有顺帝之侄,把匝刺瓦尔密封授梁王,据有云、贵等地,还是元朝子侄。以臣愚见,待剪灭此种之后,再议改建之事为是。”太祖道:“梁王自恃地险兵强,粮多道远,因此不来款附。朕意欲草敕一道,谕以祸福,开其自新。一向难于奉使之人,所以未曾了此一段心事。”王祎便奏:“臣当不避艰险,前奉圣旨招降。”太祖大喜,即日着翰林官写敕与王祎上道,复命参政吴云,副祎而行,两人在路上顺览风景,不题。   不一日前至云南,见了梁王,将书敕开读了,付与梁王尔密自家主张,梁王送王祎等在别馆室,日日供饮。数日后,王祎谕说:“余奉命远来,一以为朝廷,一以念云南生灵,不欲罹于锋镝耳。公独不闻元纲解纽,陈友谅据荆湖,张士诚据吴会,陈友定据闽、广,明玉珍据全蜀。天兵下征,不四五年,尽膏斧钺。惟尔元君,北走而死,扩廓帖木儿辈或降或窜,此时先服的,赏以爵禄;违抗者,戮及子孙。公今自料勇悍强扩,比陈、张孰胜;土地甲兵,比中原孰胜;度德量力,比天朝孰胜;推亡固存,在天心孰胜;天之所废,谁能兴之?若是坚意不降,则我皇上卧榻之侧,岂肯容他人酣睡?必龙骧百万,会战于昆明,公等如鱼游釜中,不亡何待?”梁王君臣听了这些说话,都各心惊胆怯,乃有投降的念头。谁想故元太子爱猷里达腊仍集兵将立于沙漠,着侍郎雪雪从西番僻路而来,征收云、贵粮饷,且约连兵以拒大明,恰好来到。早有小卒把天使招降事情,说与雪雪得知。雪雪因责梁王说:“国家颠复而不能救,反欲降附他人,是何道理?”梁王看事势瞒隐不下,因引王祎、吴云与雪雪相见。雪雪也不交话,就把腰边剑砍将过来。王祎大骂道:“你这不知进退的蛮奴,今日天亡汝元,我大明实代之。譬如爝火之余燃,尚敢与日月争光乎?我承命远来,岂为汝屈,今日止有一死。但你一杀我,我大兵不日就到,将汝碎尸万段,那时悔将不及。”梁王便也软言苦劝,雪雪不听。王祎与吴云遂被害。此地时却洪武六年,冬尽的光景。梁把匝刺瓦尔赛心暗想,惹起祸事,声声只是叫苦。因同丞相达里麻等商议,整备上好衣衾、棺、椁,连夜送到地藏寺左侧埋葬。又恐声闻到大明地面来便把那抬进安葬的人,尽行杀除,以灭其口。因此,后来更没有晓得大明使臣的葬处,这也休题。   且说太祖登基,宏开一统,自从洪武六年,直至洪武十四年,这几年间,也有时改筑天地、日月、星辰、风雪、雷雨的坛宇,上答乾坤的生化;也有时创四代祖宗的大庙,并同堂异室的规模;也有时教民间栽种桑麻,开衣食的本原;也有时量天时,浚免税粮,博无穷的惠泽;最急的设立学校,养育千人之英,万人之杰;至紧的钦定律令,爱惜蝼蚁微命,草木残生。因北平沙漠之地,冰厚雪深,加给将士的衣祆;因倭番朝贡之便,梯山航海,曲致怀远的恩威。乐奏九章:其一日本太初,二曰仰大明,三曰民初生,四曰品物亨,五曰御六龙,六日太阶平、七日君听清,人曰圣道成,九日乐清宁。命尚书詹同、陶凯等,革去鄙陋的淫词,雍雍和和,播出广大宽平之趣。爵列九品,则有若:正一品与从一品,正二品与从二品,正三品与从三品,正四品与从四品,正五品与从五品,正六品与从六品,正七品与从七品,正八品与从八品,正九品与从九品。命学士宋濂等,分定尊卑的服制,冠冠冕冕,弘开声名文物之观。收罗天下英豪,有文、有武、有贡,并用三途。怜恤战死家丁、老亲、孤子、娇妻,赐居存养。仁政多端,说不尽洪恩大惠,天地万几。古诗说得好:“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数年来,那些功臣,如文有刘基,虽然因病致仕回家,以前者论相,说胡惟庸是败辕之犊,惟庸怀恨于心,转情医人下毒而死。学士宋濂,以胡惟庸谋逆事泄,语侵宋濂,太祖竟欲杀他,以太后苦功赦死,充发茂州,惊泣而亡。邓愈在河南班师,路上得病而死。廖永忠以坐累而死。陈德从巴蜀回,以多饮火酒,病疽而死。吴祯以督海运,冒风寒而死。朱亮祖征蜀有功,随团浙江、金华等处多贼难治,太祖特命兼程以往,镇抚两浙。亮祖才到浙省,贼众改行自新。未及一年,太祖又以广东摇憧作叛,专命亮祖移镇广东。番高知县道同,恰是方孝孺门生,孝孺为前者父亲方克勤,以河干不浚,王师不能征进,被亮祖提他吏书责治,此耻未雪,因谕道同上疏奏其不法。太祖以其功多,且所以示信,但令罢战归京。亮祖忧愤,不久病死。太祖哀悼不休,仍以侯礼赐葬。吴良偶以疾病而死。华云龙镇守北平而死。陆仲亨也因胡惟庸事,许令致仕还家。他如徐达率李新、郭子兴、周武三将,镇守山、陕一带边关。薛显督理屯田北平地面。李文忠镇守山东。朱文正镇守南昌。周德兴镇抚湖南五溪。冯胜镇抚汴梁。汤和镇抚两广。唐胜宗督理陕西二十二卫马政。谢成镇抚北平以训练士卒。耿炳文训练陕西军士,兼理屯田。俞通源、俞通渊、戴守、张温督理海运粮储。杨璟训练辽东士卒。陆聚镇守徐州。胡廷瑞改名胡美,督造各三分封所在的宫殿,这也不题。   且说太祖每念:王祎前去云、贵招谕梁王来降,何以音信杳然,更无消息?忽一日,四川地面,把王祎、吴云被害的声息申报。太祖龙颜大怒,即刻令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官将,留京听遣的将帅,一一备开点单奏闻,以便随时任使。次日黍明太祖驾御戟门。文武大臣朝见礼毕,五军提点使,将花名手册呈览,以便点用。却只有沐英、王弼、郭英、傅友德、金朝兴、仇成、张龙、吴复、费聚、陈桓、张赫、顾时、韩政、郑遇春、梅思祖、王志、黄彬、叶升一十八员大将。因命傅友德为征南大元帅,沐英为左副元帅,郭英为右副元帅,王弼为前部先锋,张龙统前军,陈桓、费聚力翼;吴复统后军,顾时、韩政为翼;仇成统左军,郑遇春、梅思祖为翼;金朝兴统右军,叶升、黄彬为翼;王志、张赫督理军储马料。九月初七黄道良辰,发兵起行。太祖出钱于龙江。但见那:   旌旗蔽江,干戈映日。三十万军马,浮舶舻而上,个个虎   责龙骧;五十号艘船,载精锐而前,人人忠心烈性。尾接头,头   接尾,鱼贯行来,那敢挨挨挤挤;后照前,前照后,雁行列去,   无非济济跄跄。明月映芦花,助我银戈挥碧汉;秋霜染枫叶,使   人赤胆逼丹霄。刁斗风寒,漫应渔棕轻响;军营夜箫,频看鹤   翅横空。白下溯浔阳,渺渺长江,盼不到楚天遥远;荆南控滇   水,茫茫图宇,数不了大地山河。   正是:   山川扰扰战争时,浑似英雄一局棋。   最好当机先一着,由他诈狠到头输。   太祖对诸将说:“云南僻在遐荒,全在观其山川形势,以视进取。朕细览与图,咨询众人,当自永宁地方,先遣骁将分兵一支,以向乌撤,然后以大军从辰沉而入普定。分据要害,才可进兵曲靖,以抗云南之咽喉。彼必拚力以拒我师。审察形势,出奇制胜,正在于此。既下了曲靖,便可分兵直向乌撤,以应永宁之师。大军直捣云南,彼此牵制,彼疲于奔命,破之必矣。云南一失,可分兵径走大理。军声一振,势将瓦解。其余部综,可遣人招谕,不必苦烦也。”谕旨已毕,銮驾自回。诸军奋迅而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唐之淳便殿见驾   且说傅友德领了大兵,一路由江而上,来至湖广地方。友德对众将军商议,道:“皇上英明天纵,睿审性成。前日临行所谕旨极称神算,我等亦须依旨行师。我同郭元帅、王先锋率费聚、顾时、黄彬、梅思祖统兵十五万入四川、永宁路去攻乌撤;沐元帅可统大队人马,出辰沉路,人贵州、普定、普安、曲靖,共约在白石江会齐。”各将分兵前进。   且说沐英望辰沅前至贵州,那土酋安赞领着士兵出城迎敌。沐英当先出阵,那蛮兵未经汗马,一鼓成擒,士兵都四散逃窜。安赞上前叩头说:“元帅若饶了蝼蚁的命,愿将贵州一路尽行投降。”沐英看他出于真情,因饶他性命,便人贵州城,抚慰了百姓,仍留安赞守城。次日起兵南行,三日内早至普安南五里安营。次早,沐英亲至城下溺战,守城的是梁王手下平章段世雄,甚是厉害。听了哨马的报,便着了虎皮袍,挂上犷猊铠,跨上一匹黄骠马,轮一把合扇刀,领着铁骑五万,横刀直取沐英。沐英大怒,手提钢锤,飞一般打去,战有二十余合,把世雄一锤打死于马下,蛮兵大败。沐英随杀进普安城。这些人民俱各烧香燃烛,家家归顺。沐英留部将张铨镇守,即刻起兵南至普定城池。罗鬼苗蛮子仡佬闻知天兵来到,率众投顺。明早正欲南行,恰见两角上一路兵马冲来,沐英疑是蛮兵来敌,令众急急迎敌,谁知傅元帅同郭副元帅领兵攻破了永宁,将欲进取乌撤,因此统兵前到白石江相会。沐英大喜。两下合兵,共取云南,不题。   且说梁王把匝刺瓦尔密闻大明兵分两路而来,心甚惊恐。遂遣大司徒达里麻为元帅,率兵十万,把住着曲靖、白石江的南岸,以拒朱军。大明军马离着白石江约有五十里地面,忽然一日大雾,从天而下,蔽寨四野,对面不辨形影。傅友德要待雾消进兵,沐英沉思了一会,说:“彼方谓我师疲于深入,未必十分忧虑,趁其无备,必可败之。况如此大雾,恰是皇天助我机会,正当乘雾进兵,蛮人一鼓可破矣。”傅友德道:“极是极是!”便直抵江岸驻扎,与查兵对面安营。依山附水,十分停当。恰好雾气开豁,蛮兵望见,报与达里麻知道,惊得舌吐头摇,脚忙手乱,说:“大明兵分明从天而降,奈何,奈何!然事势既已如此,也须迎敌厮杀。”便分兵列阵在南岸。友德传令,兵卒登舟过江攻取,沐英说:“我看蛮兵俱用长枪、劲弩,排列江边,若我师渡水,未必得利。元帅不如先令郭英元帅、王弼先锋各领精兵五千,从下流分岸潜渡,绕出蛮兵之后比及彼处,各把铜角吹动于山谷林木之间,高立旗帜,以为疑兵,再分兵呐喊摇旗,从后杀来,岸边蛮兵,决然乱奔。我们舟中更把铁铳之土,并善于泅没者,长矛相向,中间再以防牌竹撂遮护前边,我师方可安然渡江。若得上岸,就把矢石,铳炮一齐发作,复用铁骑捣彼中坚,不愁蛮兵不破。”友德大笑道:“足下神算,真出万全!”因令郭、王二将,依计领兵先行,陈桓、顾时领兵三千接应,约定次日午时,彼此前进;再令沐英统率张龙、吴复、仇成、金朝兴四将,各乘大船,领兵先渡。傅友德自领大队随后,相继而行。吩咐已毕,各将整备前往。翌日辰刻,达里麻在岸边,望见明兵大部,要从舟而渡,将杀过江,因令沿岸一带精勇,俱备长枪、劲弩,与那火铳、火炮间花儿列着,拒着吾舟。真个是密密攒攒,明兵插翅也飞不上岸。蛮兵恰要施放火器,忽听背后山林之中,一声炮响,铜角齐鸣,不知多多少少人马,都排列在山上。正是寒心,又见两彪精勇,俱各摇旗呐喊,往后面杀将过来。达里麻欲待率兵转身迎敌,又见江舟奋迅而前。顷刻之间,舟师俱上彼岸,便把火炮、火镜一齐施放。那蛮兵背后受敌,前后相攻。明师声震林谷,水陆之师互为接应。蛮兵自相残杀,尸堆似岭,血溅成河。达里麻即欲逃脱,被郭英一枪刺死。曲靖一带地方,尽行降服。友德下令,凡在投降者,各归本业安生,前罪并不究治。夷人老老幼幼,个个顶礼拜谢,犹如时雨之至,喜其来悲其晚。友德因对沐英说:“我当率师三万,去击乌撤,足下当领前兵竟走云南。”沐英得令,即领神枪、火炮、精锐一万兼程而往,不题。   且说先年翰林院有个应奉官,唤做唐肃,太祖每喜他的才华。一日侍膳,自己食罢,把两手拿着筋儿甚是恭敬。太祖问:“此是何礼?”答说:“臣幼习的俗礼。”上怒,说:“俗礼可施之天子乎?”坐不敬,滴戍桂林。生子名叫之淳,文名亦重。今大兵征取贵州,傅友德闻之淳文学,因延至军中,草为露布上奏。太祖看露布做得好,随着使臣访于友德。友德把转延之淳的草笔事情,一一实报。太祖便令飞骑召之淳到京师。使者不将旨意明谕,之淳恐以文得罪,不能自保,惊惧特甚。到得京师,嘱托姑娘,说:“圣威不测,姑娘可为我敛尸首。”使者急催进朝,行至东华门,门已关闭,守门的传旨说:“可将之淳把布包裹,从屋上递入。”守门官依旨奉行,把之淳如法从空累累递进,直至便殿,奏说:“之淳到了。”太祖命将布解开,之淳俯伏阶下,望见殿上灯烛辉煌,龙睛阅书者久之,忽间说:“尔草露布耶?”之淳奏说:“臣昧死代草。”太祖命中官将几一张,放在之淳面前,几上列烛二台,因说:“朕在此草封王册,你可膝坐,少为朕加润色。”之淳叩头奏,说:“龙章凤篆,出自神明,臣万死不敢。”太祖笑道:“尔即不敢,须为旁注之。”之淳如命。改定讫,上令中侍续报。遥望烛影之下,龙颜微喜,因次第下几十篇。每改奏,俱嘉悦。此时夜犹未央,上命仍如法递出,且着之淳明早朝谒。之淳到得姑娘家中,深相庆幸。   次早朝见,命嗣父亲官职,因与说:“朕闻金华浦江有个郑家,他的扁额是‘天下第一家’。卿可星夜召渠家长来问。”之淳得旨,不一日领郑家家长前到金陵朝见。太祖问道:“你何等人家,名为第一?”那人对说:“本郡太守,以臣合族已居八世,内外无有间言,因额臣家以励风俗,实非臣所敢当。”上复问:“族人有几?”对说:“一千有余。”太祖亦高其义。忽太后从屏后奏说:“陛下以一人举事有天下;彼既人众,倘有异图,不尤容易耶?”上深以为然,遂又问:“汝辈处家,亦有道乎?”那人再叩头,道:“但大小事,不听妇人言。”上大笑而遣去。   恰好河南进有香水梨,命赐二枚,此人叩谢,双手把梨顶之趋出。太祖早着校尉尾其行事。见他至家,召合族置水二缸于堂,将梨碎投水中,合族各饮梨水一杯,仍向北叩头拜谢。校还报,尉太祖因题为郑义门,推作粮长。屡以事入观,上必细询近来风俗并年岁丰歉。谁想有人告他家与权臣通相贩易,太祖将族长治罪。恰闻郑涂郑提兄弟二人,争先就史就鞠,太祖可怜他道:“朕知义门,必无是事,残人诬之耳。”且官郑提为福建参议,诬告者依律惩治。   发放才罢,有一刑官奏说:“东华安街,张校尉妻被卖菜王二杀死,邻右捉拿究罪,蒙旨将卖菜王二抵罪,及上法场,忽有一校尉出叫道:‘张妻系我手杀,不得冤枉王二,甘心就刑。’待请圣裁。”太祖听了说:“此又是奇事了,快召来再审。”不移时,法官将愿死的跪在殿前。太祖一一细问。那校尉说:“臣向与张校尉妻和奸。前日五更,瞰渠亲夫出去,臣因而入门同寝,不意丈夫转意回来,臣惶急中伏于床下。其妇问他,何以复回,他说:“天色甚寒,恐你熟睡,脚露被外,特回与你盖被而去。”臣思其夫这般恩爱,此妇竟忍负情,一时忿怒,把佩刀杀死,即放步走出门外。不意卖菜王二,照常到彼卖菜,邻人因起而疑,捉送到官。今日临刑,人命关天,自作自受,臣岂敢妄累他人,故来就死。”太祖叹息了数声,说:“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尔亦义人也;张妻忍于背夫,罪当死。王二与你,俱各赦罪。邻右妄累平民,更无实迹,法官可各答五十。”这也不必多说。   且说梁王把匝刺瓦尔密闻达里麻兵败亡,茫然无措。早有刀斯郎、郎斯理二将上前叩头,启道:“臣等向受厚恩,且敌人虽是凶勇,臣等当矢志图报。臣看殿前,现有虎贲之士五万,可用大象百只,尾上灌了焰硝、硝黄,头上身中都各带了利刃,驱到阵前,便把火点着,那猛兽浑身火痛难当,必然奔溃,纵是强兵,岂能对敌?后便以虎士相继而行,料来百战百胜。”军中设法得停停当当,只待大明兵到厮杀。本日恰好沐英统兵径薄城边。只见:   林级间红日西沉,林榔内震起清风。雉煤傍危峦,显得严   城高爽;风铃应铁马,增添壮士凄凉。空蒙河汉照天两,灭灭   明明,早催动城头鼓角;隐瞿云霞澈清碧,层层密密,偏惊闻   塞上布声。   沐英看那城边,悄然无声,便吩咐前军,且莫惊动,只将部伍严整,待至明天,相机攻取。军中得令,各各驻扎。沐英独坐帐中,忽见一阵清风,辕门上报说:“铁冠张道人要进帐相见。”沐英倒展相迎,分宾而坐。沐英开口,叙了寒温,便说:“今日攻取云南,师父必有指教。”道人说:“我适与张三丰、宗泐及昙云长老四人将一华渡过西海,望见云南梁王将珍灭;但明日元帅出战,恐军士亦遭刀火之伤,特来相报。”沐英应声说:“昙云法师,不是先年护我圣主,后来在皇觉寺中坐化的么?”道人说:“此老正是。”沐英听有刀火之惨,便说道:“既有此厄,万望神圣周旋!”道人口中不语,把手向袖中扯出一条如纸如钢的东西来,约有三五寸阔,递与沐英手中,说:“元帅可传令军中,连夜掘成土坑,长三百六十丈,深三丈六尺,阔四十九丈,上用竹章盖着浮士,以备蛮兵。若见畜类横行,便将此物从空丢去,必然获胜。”沐英说:“谨领教诲。”即令军中连夜行事,不题。   却说梁王在城中,哨子将大明兵情,火速报知,梁王便令驱象出城迎敌。将及天明,只见郎斯理领虎贲二万,驱着猛象五十只,从南门杀出来;刀斯郎领虎贲二万驱猛象五十只,从东门杀出来。明兵擂动战鼓,正欲交兵,且见蛮兵将象尾烧着,那象满身火起,痛疼难当,飞也似冲将过来。沐英看见势头凶猛,把那一条如纸的物件,从空撤去,早见铁冠道人在云中把剑一挥,蛮兵和象俱陷入土坑之内,像缚住一般,不能转动。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定山河庆贺封王   却说刀斯郎领得残兵二千,逃入城内。沐英下令,张龙、仇成率所领军士,将坑内人畜擒获。其余将帅,乘势追赶。刀斯郎正收兵殿后,沐英拽开劲弩,一箭飞去,正中咽喉而死。便要纵马入城,忽听一声炮响,城门左右井那城头上,飞砖走石,如骤雨打将下来。沐英大叫:“云南之捷,在此一举。大小三军如有不带残伤者斩。”人人勇增百倍,展起神枪,施发火炮,间着防牌短剑,一齐而入。那守东门的,紧把城门紧闭。军中驾起火炮,一个打去,竟开了城门,明兵蜂拥蚁聚,杀入城中。梁王知事不济,领了眷属,走到滇池岛中,先把妃子缢死,便服药跳入水中而亡。后宫嫔妃,投水的亦难计数。城中父老,填街塞巷,在金马山边焚香拜迎。沐英出榜安谕士民,秋毫无犯。封锁府库,收得梁王金印并一应官吏符节,及户口田地图籍,遂定了云南。止有金朝兴被乱箭射死。实是洪武十四年十月甘四日也。次日升帐,正要具表申奏,恰好傅友德前者由曲靖过格孤山,合了永宁兵马,正直捣乌撤。明军鼓噪而登,元右丞实卜闻、胡升等俱各奔溃,因得了七星关。于是东川、乌蒙芒部诸蛮,皆来降服。傅友德也班师,还至云南省城相会。沐英不胜之喜,令军中排筵称贺。铁冠道人在筵头,驾着祥云一朵,对着诸将说:“道人从此相辞,烦寄语圣君,万岁千秋,享有国祥。昙云法师自元朝丁卯十二月甘四夜,与滁州城隍在天门边看玉皇圣旨,吩咐金童玉女下世救民,到今一统山河,且喜亦是十二月甘四日。灵爽不忒,惟圣主念之。张三丰并多致意。”吩咐已毕,清风一阵,将祥云冉冉飞送而去。傅友德、沐英同诸将,不胜感概叹说:“圣人天助,有开必先。我等须即旋军,把神道变灵的事奏闻才是。”因算自九月出师,至今十二月,未及百日,底定了滇、黔两省,真是德威所播,万国咸安。择日起兵,离城望金陵进发。路途中好一派初春景色。但见:   桃杏争妍,蕙菊竞馥。无数旌旗掩映。名香朵朵;多般盔   甲照耀,芳英累累。奏凯的把画鼓齐敲,一声声和着呢哺春燕;   得腾处如大同递奏,响咙咙应着百转黄鹏。和风拂面,鞍马起   轻尘;霭日亲人,征衣烘弱暖。潺潺流绿水,几湾清处漾清波;   点点缀清山,高顶顶头这翠色。真个是:依依弱柳弄春晴,惹   动关中万里情。幸得功臣青鬓在,堪从宇内乐平生。   不一日,前至南京,驻军于城外。次日,傅友德、沐英、郭英、王弼率诸将,入朝拜见,进了平定云南的表。太祖看罢,随降敕进封傅友德为颖国公,沐英为黔国公,其余将帅,郭英、王弼、张龙、费聚、吴复、顾时、韩政、郑遇春、梅思祖、叶升、黄彬、仇成、王志、张赫,俱各论功升赏有差。金朝兴令所在有司,岁时致祭。   却说太祖敕封已定,恰好徐达、子兴二人,令裨将李兴、周武署镇山陕一带边关;冯胜令裨将胡海署守汴梁;周德兴令裨将曹震署抚湖南;薛显、谢成、杨璟三人,也令种将盛庸、李坚、孙恪署领屯田训练之职,从辽东、北平取路向金陵进发朝贺。路过山东,谒见李文忠。文忠说:“我与圣主分则君臣,思原甥舅,三位在路少待。”因托都门胡显署事,同日进京。比至徐州,恰好耿炳文、唐胜宗也将督理马政、训练士卒的职事,着张翌、濮囗代理,从陕西入京,同在徐州支应。把守徐州的陆聚说:“我也同走一遭。”来至南京,在通政司报了朝见名姓。只见朱文正、汤和也从南昌两广来到。   次日,正是洪武十六年,岁次癸亥,正月元旦。各功臣齐集午门。又遇着督理海运的俞通源、俞通渊、朱寿、张温并督造各王分封宫殿的胡美也赶着岁已回京。都顶朝冠,穿着朝服,履着朝靴,捧着朝笏,同征取云南新回元帅傅友德、沐英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在门外伺候。   太祖视朝,受百官称贺,礼毕,说道:“今日喜是元辰,更见国泰民安,元勋聚集。前曾作册文,即日当分封诸子。”因封长子为皇太子,次子秦王都关中,普王都太原,成祖文王帝初封燕王,都北平,周王都开封。以上皆高太后诞生。楚王都武昌,齐王都青州,潭王国除,鲁王都京州,蜀王都成都,湘王都荆州,代王都大同,肃王都甘肃,移简州,辽王都广宁、移荆州,庆王都宁夏,宁王都大宁、移南昌,岷王都云南、移武冈,谷王都宣州、绝,韩王都平凉,沈王都潞州,安王、绝,唐王都南阳,郢王、绝,伊王都洛阳。皆诸王妃所生。诸王顿首受命,当即择日辞朝就国。再命将开国起兵时,御用盔甲,藏在内库,铁枪藏在五凤楼上,渡采石的龙船,复于龙沙江,护着朱阑,示后来创业艰难光景。武当建天玄宝殿,以报神麻。至如归德侯陈理,是友谅的嫡男;归义侯明升是玉珍的嫡侄,留在中华彼还不快,用船送往高丽,听其自乐;元太孙买的里八喇,以礼送归塞北。远方来贺臣僚,俱赐金帛燕赏。将及半月,太祖仍敕各公侯、将帅,分镇原有地方。加敕沐英镇云南,去讫。自后:瑞气常呈,祯祥累现。谷生三穗,年年社雨饱春膏;麦秀两歧,处处村云蒸夏泽。宅畔闲栽五柳,曾无小犬吠清霜;道旁似有遗舍,羞见途人樱白日。文明丕显于清庙,东壁映图书之灿;豪杰挺生于盛世,泰阶欣熙囗之年。是用渥沐皇床,讴歌颂美。然而天生圣人,岂徒一手足之烈;惟是从龙伟士,汇是桢干之材。贞淑聚于滁、和,清静贻于海宇。仰瞻莫馨,用吐长歌:   当年造化辟神奇,真龙崛起淮泗湄。   肇开宇宙还宁一,德威茂著天壤驰。   友谅士诚最叵测,潜借胡元为羽翼。   西川东浙举兵弋,鼎沸玄黄无霁色。   诸豪振振鬼神谋,谈笑功名千百州。   城上愁云洒锦绣,湖边春色润箜篌。   从今清化满冠裳,鳞在郊兮凤在罔。   太平无象谁能说,只有家家清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