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汉演义 说明   《西汉演义》,明代钟山居士甄伟演义。本书最早的版本是明万历年间金陵周氏大业堂刊本。而最有名的版本为明末《剑啸阁批评东西汉通俗演义》,该本除收甄伟《西汉演义》外,还收有谢诏《东汉演义》,《西汉》故事虽有演义成份,但基本内容与历史记载相合,且每一回字数较多,故事完整。《东汉》故事则多取自民间传说,谢诏编时又加许多想象,故与史实相差甚远,而每一回字数仅数百,故事叙述过于简略。后珊城清远道人,深感《西汉》、《东汉》虚实之差,遂本史鉴之法重编了《东汉演义》。清远道人之重编本,较符合历史,但不足之处是缺乏演义的想象力和文学性,文字大量截取自正史。自清远道人重编后,嘉庆同文堂本、同治善成堂本《东西汉演义》,均是将甄伟《西汉演义》与清远道人重编《东汉演义》合刊在一起。 西汉演义评 明·钟山居士甄伟 第一回 胜秦师异人被虏   且说七国中,赵国原与秦同姓,祖飞廉,有子季胜,后生造父。当周穆王,有八骏马:一曰绝地,二曰翻羽,三曰奔霄,四曰超景,五曰逾辉,六曰超光,七曰腾雾,八曰挂翼。穆王常乘八骏之车,命造父为御,游行天下,车辙马迹,无处不到。飞至昆仑,会西王母,宴于瑶池,饮之以玉液金浆,食之以龙胞凤脯,穆王乐而忘归。有徐偃王在周作乱,金母谓穆王曰:“汝可速回!恐邦国为人所得。”于是造父御王之车,驰驱回国,借兵于楚,伐徐定周,因此有功,赐赵王于邯郸,遂为赵氏。   造父以后生夙,夙生衰,衰生宣子盾。盾生朔,为权臣屠岸贾所灭,止存遗腹子武,乃赵氏孤儿。后长成,领兵报仇,将屠岸贾诛灭,依旧建都于邯郸,传位一十一世,称王者五。   其时正当赵惠王五年季春,秦昭王命大将王龁、王翦、皇孙异人,领兵十万伐赵。三军启行,渐近赵地,安下营寨。先令人巡哨,回报曰:“离此五十里,地名漳河,有守臣李继叔守城,四门关闭,城上各立旗帜,城下俱有预备。”王翦曰:“赵既有备,且未可轻动。倘我兵初到,一时妄动,恐中其计。再令人去探的实,然后攻打不迟。”   且说漳河守臣李继叔,已知秦兵近城,未敢出敌,令三军紧守各门,急差人飞报赵土曰:“秦遣王龁、王翦、皇孙异人领兵十万,侵犯赵境,已在漳河扎营。”赵王急升殿,会众官商议曰:“秦强赵弱,彼众我寡,兼以王翦善于用兵,今侵犯我境,势不可敌。不知卿等有何退兵之策?”上大夫蔺相如曰:“秦兵远来,人倦马疲,深入重地,不谙向导,此兵法所忌。可差人密领奇兵三万,从蒲吾僻地,兼程前进,堰旗息鼓,两路埋伏,然后遣大将神兵拒敌。如我兵一到,必定空壁来迎,却令兵暗入秦壁,虏其辎重,挠分其势,使彼首尾不能救应。此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秦兵必走矣。”赵王从其议。随差公孙乾、医和二将,领奇兵二万,由蒲吾小路先行埋伏;随后遣廉颇统兵五万,同谋士王匡,裨将尹纶,来到漳河,传令与李继叔,领兵出城接应。大军近城安下营寨。   次日廉颇出马,与王翦对敌。颇曰:“汝秦王独霸一国,与赵无仇,累次侵扰,乃自取败亡耳!”翦曰:“赵国偏邦,正当归命大国,汝鼠辈不自揣量,乃敢抗天兵乎?”廉颇大怒,举枪直取王翦,王剪挥刀来迎。二马相交,战不三十合,廉颇诈败,翦勒兵不迫。王龁在高处望见廉颇败走,随即挥动人马,鼓噪长驱追赶。王翦急止之曰:“颇非真败也,恐有埋伏。”王龁不听,催哨三军追赶。行不十里之地,早有后攒人来报:“赵国军从两路夹攻,劫破寨营,抢掳辎重,已将皇孙捉去。”王龁、王翦听罢大惊,急调回人马,救援大寨,廉颇已知秦兵中计,乘王龁人马回动,把号旗一展,五万精兵,卷地而来,如波翻山倒,势如破竹,秦兵大败。王龁、王翦急回,正遇公孙乾、医和主力军,两路攻来,不能抵当,颇兵在后追袭甚急。王龁、王翦死战得脱,退五十里下寨,随令副将刘平、毛修,领兵山后夹路埋伏,以防追袭;却领其余败残军马,拔寨起程,垦夜奔回本国,待罪朝外。   昭王已知兵败,又闻皇孙被虏,十分忧忿。即召王龁、王翦责之曰:“汝二人既失军马,皇孙又被虏去,有何面目来见耶?”喝令武士:“将王龁王翦斩讫来报!”安国君出班奏曰:“王翦乃秦之名将,屡建大功。今若斩首,失此股肱,于国不利,且于皇孙又无益也。”秦王见安国君解劝,怒气少息,遂将王龁废为庶人,王翦降为散骑,仍令待罪领军,以图后效。昭王因与群臣计议,且暂罢兵,要救皇孙回国。群臣曰:”皇孙被虏,恐难遽回。不若修书一道,差一能言之士,陈说两国罢兵之利,欲将皇孙为质。待灭诸国之后,唇亡齿寒,赵国孤立,不久称臣于秦,皇孙自有回国之日矣。请大王徐徐图之。”昭王大喜,随遣辩士牛西领书赴赵讲和不题。   且说廉颇大获全胜,独恐王翦有计,不敢追袭,收军回营。即令医和同李继叔添兵紧守漳河,以防秦兵。次日,领兵押解异人回国,来见赵王。赵王大喜,重赏廉颇,犒劳三军毕。唤异人叱曰:“汝祖大肆无道,累次举兵犯境,今被擒,有何理说?”命武士推出斩之。蔺相如急止之曰:“不可!目今秦国富强,若斩却此子,遂成大隙,日后加兵,赵国恐无宁岁。莫若拘质于此,则秦不敢加兵于我,而赵国无事矣。”赵王曰:“然。”   数日后,忽有人来报,秦遣使臣牛西下书。赵王曰:“召进来。”牛西捧书上献,书曰:   秦王稷再拜,奉书赵王殿下:窃谓赵与秦原一姓,各分疆宇,始相支别。未剖宏猷,各争寸土。持两同气,有伤仁爱。昨异人监军,不知禁忌,被擒为俘,命悬旦夕;兹愿罢兵,以全素好,早赐释归。生死骨肉,惟王亮览。不宣。   赵王读毕,宣西近前曰:“汝秦王既知与赵一姓,缘何屡次侵扰?异人受擒,未忍诛戮。今既奉书讲和,姑罢战争,各守疆土,候完好日,再放回异人未迟。”使臣曰:“秦赵虽原一姓,国势自有强弱,较分之间,争夺日起。不独秦国力然,大王至此,亦自不能忍其不侵凌也。即今讲和罢兵,二国甚利。大王诚能抚恤异人,恩以结之,他日归国,感恩图报,秦赵两相结好,诚千载骨肉也;大王如囚禁异人,不得生还,大王虽有连城之壁,亦难解不世之仇矣。大王其思之。”赵王听罢,便问西曰:“汝在秦何官?”西曰:“臣在秦亦备员未僚,不过任给使之责耳。”王曰:“如子可谓不辱君命矣!”款待甚厚,修书回秦。   赵王遂命公孙乾曰:“汝监异人于私第,虽不可纵失,亦不可拘禁太严,恐伤性命。凡饮食之费,官领供给。汝宜谨慎!”公孙承命,领异人归宅。一路并马,行过街市。人丛中立着一人,看了异人容仪,不觉夫声大叹曰:“奇货可居也!”不知此人是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不韦风鉴识异人   却说见异人者何人?乃是阳翟大贾,姓吕,名不韦,贾于邯郸。其人天资颖悟,识见精明。幼年曾从鬼谷子,授以相法,善能相人。见了异人,便连声赞道:“奇货可居也!”当时异人同公孙乾归宅。   却说不韦见了异人,回到私家,见父问曰:“耕田之利几倍?”父曰:“十倍。”“珠王之赢几倍?”父曰:“百倍。”“立主定国之赢几倍?”父曰:“则无数矣。”不韦曰:“商贾劳心,耕田劳力,其利有算。今秦皇孙异人相貌丰雅,此人后必大贵。见今拘质于此,不得还国,愿以千金赂赵侍臣,讨救还国,以图富贵。此无穷之利也。”父曰:“此事为之不易。如成,则可以为王侯;如下成,破家之道也!汝宜斟酌为之。”不韦曰:“儿之相法,百发百中。料异人后来必贵,儿命亦当发达。此举甚利,父不必忧矣。”   于是不韦遍访公孙乾亲识。城东有一人姓季,名默,与乾姻好,素通关节。不韦备礼往见,以贩贾于此,无所倚托,欲以玉帛之礼,求见公孙一面,以为光宠,再无他图也。默遂允诺。次日见乾,备道不韦行藏,旧与默交厚,欲转托一见,以光蓬荜;不敢骤见,借某以为先容,不知肯容纳否?公孙乾依允。当日默引不韦投见。不韦备黄金十锭,白壁一双进献,乾喜纳,遂留饮竟日,相与接谈。不韦语言便利,应答如流,乾以为相见之晚也。自此,不韦与乾往未情洽,不韦每有好食,或时物,便以送乾。乾以此坦然不疑,遂为契友。   一日值端阳节,公孙乾后园设酒,邀请不韦、季默叙饮,遂请异人出,与不韦相见。不韦佯问:“此何人也?”乾曰:“此秦皇孙异人也,等闲不与他人接见,公乃契交,请出同坐。”不韦再三谦让曰:“皇孙乃秦贵人也,岂敢连席?”乾曰:“俱是一样,不必过谦。”不韦遂与异人连席,乾与默对坐。饮至半酣,情甚欢洽。彼此俱无嫌疑。其日甚乐。至晚,不韦辞归。   次日不韦具彩币求见异人,兼以谢酒为由,来到公孙乾宅内。正值公孙乾进朝未出,不韦就与异人相见,献以彩币。异人曰:“我秦国弃人也,子何相待之深耶?”不韦因见无人,遂密告曰:“吾此来欲大子之门,而不惜千金,以见公孙乾,其意盖深有在也。”异人笑曰:“君不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也?”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虽欲大子之门,实欲大吾门也。”异人知其心迹,遂引坐深语。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已为太子,王业大定,国势日强。安国君虽爱幸华阳夫人而无子,若能立嫡嗣者,独华阳夫人耳。况子兄弟二十余人,子为中子,又拘质在赵,日远日疏,情间益久,苦秦王薨,必立安国君为王,诸子旦暮在前者,定争力太子矣。富贵他人得之,吾子徒老死赵国,何能归秦?”异人被不韦说到伤心之处,遂涕泣语曰:“子之说,真金玉之论,肺腑之言也!为今之计奈何?”不韦曰:“子贫困如此,无以奉献于亲及结好宾客。不韦虽贫,请破家为千金,与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陈说颠末,道子忠爱。料安国君、华阳夫人必喜其说,立子为嫡。得归秦国,将来必为太子。此计如何?”异人乃顿首谢曰:“吾父母邦国,久未归省,终日郁郁,生不如死。子能捐金为我图之,他日还国,再见天日,但有得地之时,富贵与子共之。子可速行,早赐佳音。我在此,屈指悬望也。”   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以为日用交结宾客之需。复以千金卖奇物玩好,并金珠宝贝及随身行李,准备起行。   数日完备,遂赴公孙乾宅内告辞曰:“不韦一向在此贸易,货物将尽,欲出兴贩一两月方归,暂辞门下。”乾遂置酒相别,恋恋下舍,嘱不韦曰:“子远涉风霜,自宜保重。即去早归,不可久恋花柳,致我怀念也。”不韦曰:“谨领尊命。”随辞出门,准备行李起程。未知说秦如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安国君剖符立嗣   不韦带领心腹从者一二人,离赵前赴咸阳。此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有八水三川,五关四塞,风景富丽,人物俊雅。当时六国,以秦中为天下第一。见今昭王在位,兵强国富,十分繁盛。   不韦到咸阳进城,寻一僻净店房安歇。随同从人上街市,密访华阳夫人亲属。有人说夫人无亲,止有姐姐皇姨,就在太子府对门住居,临街有闲房百余间,专住往来客商,以此人称为皇姨店。不韦就假以寻房为由,私托阍人传达皇姨丈,具黄金十两,色币一端,以为进见之礼。皇姨丈相见甚喜,便问不韦:“何处乡邑。”不韦曰:“某阳翟人也,姓吕名不韦,贾于赵地。与皇孙异人对居,时相往来,心迹相托。皇孙常仰望皇姨与华阳夫人乃同胞至亲,敬专不韦前来投见,敢求转达,拔救还国。外有黄金五十两,奉皇姨为茶果之资。万乞转达周济。”   姨丈听罢,急令侍婢请皇姨出来相见。不韦见皇姨,行礼毕,将情诉说一遍,就将黄金献上。皇姨大喜曰:“礼物虽出于皇孙,其实有劳于足下。且问皇孙在赵,起居何如?足下想知其详。”不韦曰:“某与皇孙公馆对居,终日相会,交情甚厚,凡事尽心吐露。且皇孙贤明仁孝,仪容非常,结诸侯宾客,天下仰其风采。常曰:‘我以国君夫人为天,日夜思想,不得归省。愿子将我书礼,投献于国君夫人上寿,就如见我国君夫人之面一般’。仰望皇姨转达,今皇孙在赵,度日如年,某不远千里而来,望皇姨救援。倘皇孙得地之日,决不忘大德矣。”皇姨曰:“汝且在我店中安歇,明日引汝见夫人,再从长计议。”不韦乘便,又告皇姨曰:“吾闻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华阳夫人事太子,虽爱而无子。不以此时早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嫡,恐太子他日立为王,定将嫡子立为太子,自相标榜。夫人之门,必生蓬蒿,那时人老花残,虽欲进言,而太子终不听也。况今皇孙异人贤明仁孝,仰慕夫人日切,夫人能当宠爱优沃之时,正言听计从之日,肯荐举一言,立异人为嫡,使异人无国而为有国,夫人无子而为有子,世享秦禄,而皇姨亦得常保富贵。此所谓一言以为万世之利也。”皇姨曰:“足下之言甚善,我就将此言转达夫人,救拔异人还国。”   次日,皇姨早起,引不韦入宫见华阳夫人。皇姨先入内见夫人,各叙礼毕。皇姨曰:“今有皇孙异人,一向在赵为质,昼夜思想夫人。今差心腹吕不韦具书礼来,与国君夫人上寿,今见在宫门外伺候,未敢速进。”夫人曰:“既是皇孙差来的人,有书礼,着他进来。”不韦闻命,即整衣鞠躬进宫。礼毕,将书物呈上。夫人开看礼物,乃是明珠四颗,玉钗二只,甚喜。来书且不开封,待国君出猎回时开看。夫人曰:“汝且回店,候国君归来,令人请你相见。”不韦辞回不题。   却说皇姨与夫人闲坐间,将不韦前言,从头细说一遍。夫人闻言,悲切感动,不觉泪下,谓皇姨曰:“不韦之言,极是有理,使我日夜戚忧也。但诸皇孙俱有生母,且喜异人无母,今又如此贤明仁孝,正当册立为嫡,待国君回时,当从长计议,想无违阻。”   正话间,宫人报曰:“国君回宫。”夫人急整衣迎接。同皇姨进礼毕,就将异人哀情,并书礼献上。国君看礼物毕,拆其书曰:   不肖男异人沐浴顿首百拜,君父安国君,母华阳夫人千秋殿下:男以监军伐赵,师败被虏,敌国为仇,自分必死。幸赖使臣牛西驰书仗义,雄辩剖分,不辱君命,赵国畏服,拘男为质,用阻大兵。赵遂以为得计,而男岂能存活耶?日夜思归,彷徨万状。仰念父母,徒形梦寐耳!跬步不忘,一饭三叹。即今心托吕鸿,珠玉上献。悠悠此心,如临膝下。诸凡委曲,吕能悉陈。万乞俯念孤孽,早赐救援,如得生还,昊天罔极。冒干慈威,无任激切惓惓之至。   国君与夫人看罢书,涕泪如雨。夫人就乘国君想念情切,因而进言曰:“异人于诸于中甚贤,凡往来使客,多称誉之。况妾幸充后宫,极蒙眷爱,不幸宠深而无子,孑然一身,形影相吊,虽极目前之欢,恐难永终其好。今闻异人之贤,欲立以为嫡,翕合皇图,实在此举。不识国君许之乎?”夫人于是俯伏在地,颦眉蹙眼,硬咽不起。国君以手扶之曰:“夫人且省烦恼,容吾图之。但恐异人拘质在赵,必不易返,须当奏知父王,共与谋士计议,方有长策。”夫人曰:“今有捎书人吕不韦在皇姨店中,闻他足智多谋,必有救异人之策。若召来一问,便有奇计。”国君曰:“果此人有策,何不请来面议?”随即令人去请。   不一时,不韦跟从人进宫来见安国君。行礼毕,就将破家救异人的一节,从头告说一遍。安国君闻言,大喜曰:“诚如是言,想异人还国必矣。足下之功当铭之金石。他日奏过父王,富贵不轻也。”于是不韦又叮咛以立嫡为请。国君遂命匠刻玉符一道定盟,以异人为嫡,即与夫人收执。又与金五百两与不韦,作皇孙归国之费,仍请以下韦为传写手字合同为照。不韦曰:“殿下既能托臣以心膂。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期皇孙回国。如有的信,更望殿下命一大将,率领精兵,沿途接应,以防追袭。”国君曰:“不知足下期在何日还国?庶好准备。”不韦曰:“此事恐难遥度,须缓缓图之。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如有的信,先差人预告殿下,不劳多嘱也。”   不韦就拜辞回店,整办行李,辞了皇姨,同从人归赵。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智异人窃通朱氏   却说不韦离秦返赵,一路正值暮秋天气。怎见得?   南陌游人依旧,东篱黄菊飘金。马前西风正急,梧桐叶底鸣禽。正是旗亭唤酒对谁斟?野花虽艳色,无意绕溪寻。   不数日,行抵邯郸。入了城,先到家,见父吕翁,备将前见秦安国君并立嫡一节,告知父亲,吕翁大喜。   不韦归寝,见爱妾朱姬,神思倦怠,态度困懒,便问曰:“我离家才两月余,汝在家或有私情耶?”姬曰:“妾自家君从小抚养成人,幽居闺阁,无事卡敢转出中堂,何有私情耶?妾在月前蒙惠,已有娠矣,连日殊觉倦怠,非有他也。”不韦闻言甚喜,低头自思曰:“吾家当大昌矣。”遂与姬就寝,因以言挑之曰:“汝欲为富家妇耶?欲为王家妇也?”姬曰:“君何为出此言耶?”不韦曰:“见今秦王孙异人在赵为质,我看他仪容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后必大贵,我为他破千金,至秦国说他母亲华阳夫人及他父亲安国君,已刻玉符定盟,立为嫡子矣。异日救还秦国,久后定立为王。我欲明日置酒请来相会,令汝筵前拜见。汝侍酒后,倘异人有留恋之情,汝亦半推半就,与彼私通,我却佯怒,汝即同波哀告,就许为佳偶。倘他日生子,汝当为太皇后,我亦共富贵,世为秦族矣。汝从小举动不凡,亦当大贵,但成事之后,决不可忘今日也。”姬曰:“妾与君数年恩爱,情如胶漆,岂忍速舍耶?”不韦曰:“我欲与汝共图富贵,非汝背其德也。古人云:‘成大事者,不矜细行。’虽汝暂屈一时,实为万世之计,胡乐而不为也?”姬曰:“出君之口,本君之心,妾虽依命,实君之愿也。”不韦大喜,遂计议已定。   次日,不韦准备金樽玉斝二副,犀带一条,来见公孙乾。令门人报知。乾急出,遂与不韦相见,叙久阔之怀,情甚欢洽。不韦曰:“某一向在外生理,偶得金樽玉斝二副,犀带一条,奉公少引芹敬。”乾曰:“君远历风霜,经营劳心,得此奇物,归即见惠,辞之下恭,欲受增愧,深感深感。”不韦曰:“微物表敬,何足挂齿。”乾遂收纳。分付整酒席,留不韦叙饮,仍着异人相见,就令陪席。韦偶见乾进内更衣。乘便将投托皇姨,及见国君与华阳夫人,刻玉符,立为嫡子一节,低言告知。皇孙听罢,大喜曰:“如公之恩,当铭刻肺腑,不敢忘也。”话未毕,乾至。又饮数杯,不韦曰:“不胜酒力矣!乞告辞归。某久欲奉屈车驾,增光蓬荜,但俗事羁绊,未得举行。要在明日奉请,就烦皇孙同往,未识台意以为何如?”乾曰:“贤契远来,正欲一拜,明日当同皇孙趋往。”不韦即回家,分付家僮打扫前后洁净,置酒席不题。   次日,公孙乾与皇孙并马同来不韦家赴席,不韦出迎,各叙礼毕。水陆具陈,笙簧齐奏,正是:宾主交欢情更畅,风光晓弄乐偏多。   比饮酒将阑,不韦复邀请至小园后翠云轩中消饮。其余从人,留阻在外,命家僮管待。不韦却令女婢,唤爱妾朱姬出来侑酒。公孙乾与皇孙见朱姬恍如月殿嫦娥,瑶池仙子,懒临席上,羞对樽前,真西子不能过也。酒酣近晚,高掌银灯,公孙乾大醉,家僮扶去小轩就寝,不韦亦佯醉假寐。异人独与朱姬对饮,左顾右盼,情各眷恋,况异人客居日久,遂与朱姬就席欢洽。不韦忽醒,佯怒曰:“吾爱妾如花,虽千金不易也,汝受我厚恩,反调戏耶?”朱姬跪而言曰:“大人破家为皇孙以图富贵,今若为贱妾,而反致大人之怒,既背大人,又失皇孙,两难之地,不苦死耳!”就拔壁上剑欲自刎。不韦急抱住低言曰:“汝且注,容吾一言。汝今既为皇孙所染,况又皇孙深爱而不舍,两情相入,似难再阻,不若将汝与皇孙为室,他日得地之时,不可忘也。”异人、朱姬含羞向前,顿首谢曰:“若得大人垂念至此,虽粉骨身碎,不敢忘盛德也。”   少顷公孙乾酒醒起来,不韦遂将前事隐下,只说:“皇孙久留客邸,情况无聊,愿将爱妾朱姬与皇孙为配,庶可以遣岁月矣。不知公意以为如何?”乾曰:“子诚可谓大丈夫矣!仗义疏财,世所罕有。”乾即请为媒,就将异人所束碧玉带,留为定礼,容择日过门。是日酒阑,已三鼓矣,二人拜辞回宅。不韦谓朱姬曰:“大事定矣!早晚完亲。汝不可负今日之盟也。”   却说异人自别朱姬后,春心荡漾,客馆无聊,再三向乾哀告,早与不韦讲亲,惟恐日久有变。乾即差人催促不韦,择是年九月念五日,送朱姬赴公孙乾宅,与异人成亲。光阴瞬息,不觉已十个月,是时乃秦昭王五十五年,岁次甲辰六月旦日,朱氏怀娠大期,诞生一子,生得隆准巨目,方额长眉,背上有麟,出世有齿,容貌奇异。皇孙甚喜,取名为政,随差人报知不韦。不韦暗喜曰:“大事成矣!”即同从人至乾处,与皇孙各道恭喜罢,乾与不韦握手至后厅,分宾主坐定,留饮至晚方散,自此常常往来会饮不题。   却又值夏尽秋初天气,不韦与父商议曰:“异人久未还国,大事如何得成?今日父亲可差老妪往公孙乾处,请朱姬与政来家,暂住几日,儿自有计。”吕翁从其言,即差老妪往公孙乾家,去请朱氏并子政到家看望。异人告过公孙乾,就令朱氏与子政,同车到不韦家。不韦即令父吕翁收拾家财细软之物,同几个心腹从人,带领家小并朱氏干政,星夜先往咸阳,报知秦王去讫。但不知不韦在此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不韦窃异人还国   却说吕翁一夜打点家财仆从,同朱氏子母一簇车马,乘五更未晓,从邯郸北门逃走,星夜奔秦不题。   且说不韦次日打听公孙乾连日教场操演军马不闲。一日,正值乾公事稍暇,不韦正往乾家相望。乾曰:“正欲令人奉请,不意下降,甚慰鄙怀。”遂邀不韦至后园少坐。异人出,一同相见。闲话间,乾曰:“日长无以消遣,欲与贤契对一局棋何如?”韦曰:“棋有胜负,不可空着。如输三局者,罚一席。正是‘三百枯棋消永日,十千美酒赏芳晨。’不亦乐乎?”乾遂令左右设棋枰,与不韦对着,不韦连输三局。不韦曰:“某输一席。”异人偶坐观棋,不韦曰:“陛下亦知棋乎?”异人曰:“秦人多善弃者,某自幼颇知其意。盖着棋之法,贵多算胜,小算不胜,况无算乎?更要布置安详,取舍得宜,心随手应,意在机先,此着棋之法,古人心诀之少也。”不韦听罢,大喜曰:“殿下深通棋意,难以对着。”乾曰:“贤契亦与皇孙各睹一局,便见高下。”不韦依言,异人饶他四子,一连输三局。不韦曰:“我正欲请二公子城外小园赏荷花,不意连输二席,明早屈车驾枉顾,为竟日之乐。”乾依允。   不韦辞归,即分付心腹家童,准备前后走路。又令一心腹人,先将跟随人安置一处。酒饭则教预先寻极好浓艳酒二十瓶,差人去丽春馆,叫一起女乐,为王臣侑觞之具。先于后门小耳房藏下四匹能快走的好马。都准备停当。次日,公孙乾、异人出城十里外,到花园下马,与不韦接见。远远的望见一派清音,满园佳景。前人有诗,单道园林景致,诗曰:   盛时作宦暂闲游,更喜郊园景物幽;   山色连云迷晓径,松声绕涧杂清流。   层台渐近朱栏迴,高国悬空翠蔼浮,   喷鼻花香初破蕊,风微帘幕下重楼。   乾甚喜,尽情痛饮,又兼女乐侑觞,雅歌投壶,近晚大醉,卧于对月楼下,不知天晓。跟随从人,亦被家僮灌得大醉,各去清凉树下歇息。异人已知其意,佯为醉容。不韦将女乐打发进城,分付一行从人饱饭毕,遂同异人到后门外上马,星夜望咸阳小路逃走,一夜已行二百里外。   却说这里公孙乾直睡到二更时分方醒,只见烛灭香消,酒阑人散,遍寻不韦、异人,不见踪迹,十分惊惶。即欲起人马追赶,城门已闭,虽有从人,俱沉醉未醒,且又天色甚黑,乾捶胸自悔,坐卧不得安息。等到天明,进城归家,更换朝服,及到朝门外,赵王已升殿毕。乾引从人到不韦家捉拿家小,但见重门锁闭,径无一人。有传说不韦家小在四五日前已远行矣。乾无计奈何,只得到上大夫蔺相如家求计。门人报入,相如出与乾相见,乾将不韦设智盗异人逃走一节,从头细说一遍。相如曰:“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以其有异人为质耳。今被盗去,构怨兴兵,在此时矣。为之奈何?”乾又俯伏涕泣求计。相如曰:“事不宜迟,当作速奏知主上,快调人马追赶,尽夜兼程前进。况异人行尚不远,状可追袭。使少怠缓,大事去矣!”即同公孙乾进朝,传与使臣,转启赵王。赵王急出殿,便宣二人议事。乾见赵王,忙以头叩地不起,喉咽不能出言。赵王曰:“汝有何事乃如此狼狈耶?”乾曰:“昔蒙王命,监押异人,一向小心防管,不敢少纵。不意阳翟大贾吕不韦,与异人私通,买通守门者,将异人窃逃回秦,今行一日矣。奏请大王,即调兵追赶。未敢擅便,自来请死。”赵王大惊曰:“汝走脱异人,秦必兴兵结怨矣,汝为大将,有负委任,致我事败,本当诛戮,且与我作速领兵追赶。如异人捉回,免汝重罪;不然罪难逃矣!”相如奏曰:“乾虽追赶,恐人马众多,不能兼程前进。不若遣人星夜先到漳河,传与李继叔牢把盘诘,先行捉住,庶为便益。王曰:“正合吾意。”当日遣人报与李继叔,用心防守。随差公孙乾领兵五千追赶。   却说不韦自离邯郸,尽夜趱行,况人强马壮,归心似箭,早到漳河隘口,将从人衣服,与异人更换,杂在家僮内,径过漳河。况李继叔素与不韦往来,常不人事馈送,更不盘问,径过关口。未半日,有赵王差人随到,传说走了异人■节,李继叔跌足叹曰:“不韦今早方离此地,未及半日,可疾追赶!”随同医和■精锐兵三百,金弓短箭,星夜往前追赶。   且说不韦异人离了漳河将近两日,来到黄河东岸,忽看后面尘头起处,早有追兵到来,异人曰:“前有黄河之阻,后有追兵甚追,吾必受擒矣!”不韦曰:“殿下休忧。我看东岸边.有一支军马来到,必是国君救兵。”言未已,只见一将拍马向前,欠身言曰:“吾乃秦将章邯,奉国君命来接应殿下,介胃在身,不能行礼。”遂乃放过异人一行人从,拦住来兵。   李继叔、医和齐出,径奔章邯,邯举枪来迎,交战不十余合,章邯手起处,刺医和于马下。李继叔见折了医和,无心恋战,拨回马便走。邯正欲追杀,忽见尘头起处,早有兵到,乃是赵将公孙乾也。乾曰:“汝等快将异人放出,仍回赴赵请罪,以全大信,庶不负两国之好。若听不韦盗去,大兵到此,岂能干休?”章邯笑曰:“昔日牛西致书,不过权为讲和,以存皇孙,买非真和也。汝赵人何痴之甚耶!”乾大怒,抡刀直取章邯,邯举枪交还。战不三回合,公孙乾人马远来,未经歇息,力终不加,更兼章邯的枪法甚熟,人马精锐,不能抵当,只得拍马落荒而走。章邯驱兵大杀一阵,回保皇孙,拔寨起行。   不数日,来到咸阳。不韦曰:“华阳夫人乃楚人也,皇孙当着楚服,以见夫人。”异人依其言,换楚服入官,拜见国君并夫人,各各伤感。夫人复谓安国君曰:“妾乃楚人也,皇孙着楚眼而来见,真吾子也!更其名子楚。”国君曰:“善!”于是子楚复跪而进言曰:“儿被虏为质,幸赖不韦以千金积好左右,又将爱妾与儿为妻,破家竭力,救拔还国,此再生之恩古今绝少。伏望重加官爵,以酬其功。”国君唤不韦进内而谢曰:“吾儿在赵,足下不避斧钺,救拔归秦,希世之功,诚为再造。尊公并家眷到时,已赐田千亩,安置新宅居住矣。明日奏过父王,封官报德。”不韦曰:“微功蒙赐,已荷重恩,岂敢更期望外耶?”就拜辞归宅。子楚同朱氏子政,就在华阳夫人宫中居住不题。   次日,安国君早朝奏曰:“臣子异人,伐赵被虏,久拘于彼,以为质子,我王一向未忍加兵,盖投鼠忌器耳。今阳翟大贾吕不韦,破家废千金,不辞万苦,买赂赵侍臣,今得救拔还国,于秦有光,此不世之功也。奏知我王当加封官。”昭王大喜!即宣不韦朝见,封为太子少傅,兼东宫承局之职。不韦叩头谢恩。自此在秦发迹。又暗嘱皇姨再恳夫人早立子楚为嫡,恐怕有变。皇姨于是入内,见夫人曰:“子楚归秦,皆夫人拔救之力,同玉符合事,盟约已定,须当早立为嫡,以为万世之基。”夫人曰:“此事正欲与国君计议,连日国事不暇,未敢启口。”当乘国君在宫无事,夫人乃进言曰:“国君昔曾许子楚与妾为子,今虽居住宫中,尚未明言于外,恐诸子后日争立,初议有更。”国君曰:“此说正合吾意。”即择日以子楚力华阳夫人之子,宠渥日隆,子楚之业大定矣。此是不韦:化家为国机如海,立种生苗意更深。毕竟将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吕政立暗绝秦嗣   秦昭王五十六年,季春三月,昭王薨。群臣议立太子安国君为王,以华阳夫人为皇后,子楚为太子,朱氏为夫人。命玉翦、章邯统兵伐赵。李继叔失守,城陷,遂得漳河。秦加兵于周王,周兵亦败绩。自此秦日益强大,伐魏,取韩,听到无敌。秦王立一年,薨。群臣立太子子楚为王,封华阳后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后为夏太后,朱氏为王后,子政为太子,以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佩剑上殿,召命不名,威权日重,群臣莫敢仰视。秦王楚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以朱氏为王太后,尊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秦王年少,国政皆不韦统理,出入宫禁,略无忌惮,时时与太后私通。宫门之中,畏不韦之威,莫敢声言。不韦奢侈日极,养家童万人,招致四方食客,常数千人,金玉如山,甲第连云,珍玩奇宝,不可胜数。凡戚属故旧,皆列贵极,金紫满前,任其封赏。又延览天下名士,凡有闻见,著为集论,有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行于咸阳市门外,悬千金于其上,招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悬告十余日,无人敢增损之,不韦以为不刊之典,遂将此书颁行天下不题。   且说秦王虽年少,承父祖之余烈,当国家之强盛,东周不祀,六国益衰不韦专内,王翦治外,灭楚伐赵,破燕取魏,天下纵横,藩篱固结。人知秦之强不知秦已灭矣。   却说不韦见秦王盖世,太后荒淫不止,恐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缪毐以为舍人。太后闻,欲私得之,不韦乃进缪毐,诈以为宦者,拔其须眉,奉侍太后遂与私通,心极爱之,封为长信侯。又恐事败,诈卜避时,迁居岐雍大郑宫,凡宫中大小事,皆毐裁决。秦王九年五月五日,太后与毐饮酒,大醉,命御衣夫人季氏进酒,偶酒倾于地,毐怒而叱之曰:“老婢乃敢无礼耶!”季氏曰:“我居宫禁十余年来,侍秦先王,多有辛苦,尔何骂我耶?”毐大怒,令人笞背逐出。季氏怀恨,即奔告太史赵高,说毐实非宦者,而与后私通,见生二子,藏匿在宫,待王上春秋后,二子争图天下。高闻知大惊!不敢隐讳,见秦王,将季氏之言,一一奏知。秦王大怒!就捉缪毐下狱追究,具得情实。至九月,夷毐三族,杀太后所生二子,迁太后于雍地,拘相国吕不韦于幽室。诸大臣宾客极力上言,而死者二十七人,俱断其四肢,积之关下。   有齐人茅焦,不避斧鉞,愿欲议谏。王大怒,按剑而坐,口沫流出,设油镬于殿傍,令人召焦进见,欲烹之,焦徐徐而行,旁若无人。行至王前,再拜谒起,称曰:“臣焦向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来之,固欲满其数矣,臣非畏死者也。凡生者不讳死,存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王所欲急闻也。陛下如欲闻其说,臣当极力上言之;如不欲闻其说,臣即投诸鼎镬,愿死王前,不畏也。”王曰:“汝有何说?吾即听之。”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耶?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今天下闻之,尽瓦解而去,无一人向秦者,王独立无与,臣窃为陛下危之。臣言已尽,决知必死。”即解衣径赴油镬,王急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请就衣,愿今受事。”即爵以上卿。   数日后,王命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释不韦于幽室,以文信候使就国河南。一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宴会无虚■。王恐其为乱,召群臣谕之曰:“不韦虽有救先王之功,今隆以重爵,可谓厚■。况又无汗马血伤之勋,反位居文武百僚之上,恐不足以劝天下也。意欲■之蜀地,使老死远方,亦不忍加诛之意耳。”群臣莫敢再谏。王乃出手书与不韦曰: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禄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地,以全不忍加诛之意。勿违朕命,速令起行!   韦见其手书,乃哭泣曰:“吾今年老,何能远行?”自度难免诛戮,遂饮鸩而死。王闻知,乃厚葬于河南洛阳北邙道西也。   秦王自灭不韦之后,侈心益盛。一日,召群臣议曰:“我今并吞六国,一统疆宇,古今全盛,天下一人,当更国号,以新天下耳目。今自谓德兼三皇,功过五帝,故立尊号曰皇帝;又自以我为始,可称一世,相继于后为二世,绵延不已,传至万世,故尊始皇帝。”又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销天下之兵,书一统之法,迁徙天下豪杰于咸阳,铸金人十二,以示国富。起章台于上林,通复道于上阪,大兴工作,创立宫室,尽将所得诸侯美女、珍玩、钟鼓充人。   二十七年,始皇召群臣议曰:“古于圣王巡狩天下,以观民风,朕欲效之出巡,与汝百官计议,汝以为何如?”群臣奏曰:“古先有道之君,巡行天下,以观民间疾苦,谓坐明堂而听政也。若深居九重,天下利病,何从知之?陛下此行,正合古意。”始皇随命驾,先巡陇西北山。偶过鸡头山,登高遥望,见东南有云气非烟非雾,隐隐中有五色祥光。命近臣宋无忌问之曰:“此何兆也?”无忌奏曰:“云气之出,各有不同:有祥云,有浮云,有瑞云,有霁云,有庆云,皆谓之云。臣观此云,非云也,乃大贵之气,龙成五色,其应不小也。”始皇曰:“为之奈何?”无忌曰:“此云非陛下不能镇也,当游巡东南以宝物镇之,可以消此应兆也。”始皇曰:“卿言正合吾意。”遂传命旋车驾,复转回东巡,登邹峄山立石颂功德,封东岳太山,遂以所佩太阿宝剑,瘗于山下。遂渡淮浮江,至南郡而还。驾回咸阳群臣迎接入宫。始皇自回咸阳之后,一向无事,时常追思东南云气,不知有何应兆,心下不乐。有近臣奏请:“连日天气融和,御园中百花争放,陛下何不命驾一游,以悦圣心?”始皇即命驾,带领近侍妃嫔,前至御花园看景。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始皇命徐福求仙   却说始皇驾幸东御花园,入的园来,赏玩佳景,正是:   花过宫袍云锦重, 柳披春仗露梢枝。   风微殿阁飘芬郁, 万紫千红蔼翠薇。   侍臣导引,看毕园景,登显庆殿暂憩,不觉困倦,伏几而卧。忍闻一声响亮,骇动天地!见红日坠于面前,从东一小儿,身着青衣,面如钢铁,目有重瞳,向前欲抱太阳,未曾抱起,从南又一红衣小儿,大叫:“青衣小儿,未可抱去!我奉上帝敕命,特来抱太阳。”两个不服,各努力争打。青衣小儿,连摔红衣小儿七十二交,红衣小儿不服,跳将起来,用力打讫一拳,青衣小儿仆地便倒,气绝而死。红衣小儿将太阳抱起向南去。始皇叫小儿:“且住!我问你是谁家小儿?通个名姓!”小儿曰:“我是尧舜之裔,生于丰沛,先入咸阳,蜀封兴义。沙丘汝归,长安我立,帝简命在,四百之祀。”言罢,向南而去,只见云雾迷天,红光满地,小儿不知所往。帝飒然觉来,细思此梦,凶多吉少,我嬴秦天下,恐怕终为他人所得。遂命驾回宫,终日常常不乐,因与近臣计议,要求长生不死之药,万世为君。   有燕人宋无忌奏曰:“东海中有三神山,山中十洲三岛,蓬莱方丈,八节如春,四时清明,不知寒暑,不识甲子。中有长生不死之药,服之可以寿算无穷也。”始皇曰:“卿曾见此仙境否?”无忌曰:“臣有一方士徐福,曾到东海,见蓬莱方丈,遇神仙乘鸾驾鹤,亦与凡人不同,见在臣家暂居。”帝闻说,就召徐福入见,求长生不死之药。徐福曰:“求药不难,入海得真药为难;若必欲得此药,须入海,方可得也。”帝曰:“如求得此真药,与卿共食,羽化登仙,不亦美乎?”福曰:“必欲臣去,须用大船十只。诸色匠作,俱要预备。要童男童女,各用五百名,■金珠宝贝,饮食器用之类,俱不可缺。打点整齐,臣便起行。”帝即传令,打造■只,各色完备,着徐福过海采药。   徐福撑驾船只入海访仙,一去杳无音信。帝见徐福去久不回,心急,又着儒卢生入海寻访。卢生行至海边,见惊涛万倾,银汉波翻,烟雾茫茫,不知听往,嗟叹良久而回。自思劳民动众,费了许多钱粮,恐难空回,始皇必加谴责,却数从人,去秦岳山中,遍访真迹。行至东华绝顶,见一人蓬头垢面,卧于石上起。卢生寻思此高处,人不可居,此人居之,定是异人,虚心向前施礼。其人起曰:“公是何人?来此何干?”生曰:“某奉始皇命,来此访仙,求长生不死之药。”其人笑曰:“天数已定,大限难逃,世上安有长生不死之药?始皇可谓误!”卢生见其人言语不凡,再三哀告恳切,务要指示迷途。其人用手推石成洞,久取书一册,上有书名,乃《天箓秘诀》,遂付卢生,嘱之曰:“此书当与始皇详看,上有死生存亡之数。”卢生再要细问来历,其人复卧于石上,合眼不语。   卢生得书,回见始皇言说:“东海茫茫,不知边岸;寻访徐福,杳无踪迹。臣至东华绝顶,见异人授书一册,不敢隐讳,即将原本进上。”帝将书展开观看,上有书名《天箓秘决》,其中有历代转运之图,上书蝌蚪文字,言语多隐讳不可晓。帝命李斯详译字义,中有一言说:“亡秦者,胡也。”帝大惊曰:“此《天箓》之言,必谓亡秦之天下者,必北胡也。”遂令蒙恬起人夫八十万,沿边高筑长城,以防北胡。   始皇既命蒙恬北筑长城,又传令东填大海,西建阿房,南修五岭,创立宫殿。兴工动众,连络不绝,改变制度,大肆更张。又恐人非议其过,乃听李斯之计,尽烧历代诗书,并百家之书,如有偶语者弃市,坑侯生、卢生等四百六十余人,诸生不得居中国。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陛下以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也!”始皇大怒,使北监蒙恬军于郡。   始皇惓惓,只思东南旺气,恐人作乱,又命驾东方出巡,那山东地方,连年不收,百姓嗷嗷,不得安生。始皇车驾一出,日费数十万金,百姓皆逃窜,天下大失所望不题。   却说韩国城西三十里,浅山脚下,有一酒店,有几个乡老在内饮酒。将至半酣,各人谈无论地,说古道今,正是:“畅饮村醪行欲倒,务中闲乐四时春。”内有一老,姓赵名三公,言说五百年前,天下太平,人人快乐。众老便问:“如何是太平?”公曰:“熙熙风景,皓皓年光,黎民鼓平,遍处笙簧。三日一风,风不鸣条,不摧折林木;五日一雨,雨不破块,不打伤禾稼。盗贼不生,夜户不扃;行人扃路,道不拾遗。边庭无征战之劳,朝野无奸邪之患,野外无蝗虫旱涝之灾,百姓无疲倦艰辛之苦,五谷丰登,天下安乐。此便叫做太平时节。”众老又问:“此时如何?”公曰:“此时法度严谨,不敢说。”众老便道:“我等僻处乡村,又无外客你便说何妨?”赵三公只是摇头不说。酒店傍边闪出一个人来,那人高冠博带布袍草履,面如美玉,目若朗星,便道:“你不说,听我说。”众人拱听,那人便说“此时秦始皇无道,男不耕种,女罢机织,父子分散,夫妇离别,南修五岭,北长城,东填大海,西建阿房,焚书坑儒,大肆狂悖,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那人罢,又要高声道几句言语,只见那赵三公便起身就走,众老拖住道:“你如何便走?”三公曰:“你众人不怕死耶!今始皇法度,偶语者弃市,我等被人捉去,都是死数。”众老听罢,一齐都走了。那人呵呵大笑曰:“愚人不识我机,但此不世之恨,何处发付也?”未知其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张良使力士击车   却说此人乃韩国人,姓张名良,字子房,五世相韩。因始皇灭了韩国,一向怀恨在心,只要与本主报仇,用千金结交天下壮士,欲杀始皇。因来到村中,遇见这几个乡老,不觉说出这几句言语来,众人都走了。从店后有一壮士出来,张良见那人,身高一丈,相貌堂堂,向良长揖便曰:“贤公适言始皇无道,想要为天下除此暴秦,如有用我之处,自当与公出力。”良曰:“此处不可说话,便请壮士到某家求教。”壮士同良到家,分宾主坐定。良便问壮士姓名,其人曰:“某姓黎,住居海边,人称某为沧海公。颇有膂力,使一百斤铁枪,单管天下不平事。适见公器宇不凡,语言出众,必是奇特之士,故敢剖露肝胆。愿闻姓名,有何指教?”良曰:“某韩国人,姓张名良,五世相韩。今韩被始皇所灭,愿破千金求士,未得其人。今遇壮士,大遂吾愿,况今始皇无道,天下切齿,公若奋力,诛灭此无道,与六国报仇,天下仰德,青史标名,万世不朽也。”壮士曰:“谨遵公教,决不食言。”良遂留壮士在家,打听始皇东巡,何处经过。   后数日,良出探问,得知始皇从阳武县过来。良却令壮士在高阜处悬望,见始皇车驾,将行之三里远,正行到博浪沙地方。壮士只见黄罗伞盖之下,想是始皇,即大步奔走向前,用力举鎚,将车驾打得粉碎,原来始皇恐人暗算,常有副车在前,壮士不知,误中副车,早有护驾御林军将壮士捉住,始皇追问:“谁人主使?”壮士切齿瞑目,大骂曰:“吾为天下诛汝无道,岂有人使之耶?”子房见事不成,暗暗叫苦,即于人丛中走脱,始皇又令赵高勘问,壮士不肯招出何人主使,乃撞柱而死。始皇却令天下大索主使之人,十日不获。子房遂逃难于下邳友人项伯家隐藏。项伯乃楚将项燕之后也,与良交甚厚,遂留居住不疑。   良因偶出城外圮桥边闲立,忽见一老人,身着黄衣过桥下,偶将履溺于泥中,不能出,遂呼良曰:“孺子可将吾履取出!”良见老人仙风道骨,与寻常人不同,急向泥中取履,跪而进之,极其恭谨,老人行不数步,又将履溺于泥中,又令张良去取,良略无异色,又取跪进之。如此者三次。老人曰:“此子可教。”遂指桥边大树曰:“汝于后五日,早往此处等我,我与汝一物,不可违也!”至五日,子房早起到树边,见老人坐于树下,老人曰:“孺子与长者约,何来太迟耶?汝且退,后五日当早来!”子房至后五日,五更时复来,又见老人先坐于树下相等,怒言曰:“孺子何懒惰如此?且退,后五日当早来!”子房至第五日,先夜不寝,即来树下等候,不时老人忽然就到,子房一见,俯伏拜迎。月明之下,见那老人时,比前更精彩,道袍竹杖,皮冠草履,飘然而来,真神仙也。子房跪而言曰:“愿领教。”老人曰:“汝年富力强,勤心就学,他日贵显,当为帝王之师。幸今相遇,千载难逢,授汝秘书三卷,奇谋神算,虽孙、吴不能及也,功成身退,虽连、蠡不能过。汝留为韩报仇,扶立真主,名垂万世,与日月争光,不可负也!”子房向老人前跪而恳告曰:“愿求大名。”老人曰:“你记着,后十三年,大谷城东葬一国君空地内得黄石一片,即我也。”言讫飘然而去。子房藏书,回到伯家,开卷看时,名曰《素书》。暗读默记,自觉心胸开豁,识见精明,与前迥然不同也,   不说张良在项伯家隐藏。却说始皇东巡来到徐州,风景不同,民俗自别,桑麻绣野,禾黍铺田。百姓来献嘉禾,一茎三穗。始皇大喜,赏了百姓,复往东南到沛县,又见旺气,想此地必有异人,分付细加访问,倘或有人,即当杀之,以绝后患。李斯曰:“云气出没偶然耳,何劳陛下忧心!如若差人访察,恐骚动百姓,反生他患。”始皇曰:“卿言是也。”遂命驾起行,来到会稽城中。见十字街人丛中,走出一少年壮士来,要刺杀始皇。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赵高矫诏立胡亥   却说那少年要刺始皇,有一老者急止之曰:“不可!大丈夫当立万世之功,岂可效刺客之流耶?”少年遂止。其人为谁?老者姓项名梁,少者姓项名籍,字羽,楚将项燕之后,下相人也。籍初学书,书不成;学剑,剑不会。梁大怒曰:“尔欲何为耶?”籍曰:“书,记姓名;剑,不过敌一而已。”梁曰;“汝今欲何学?”籍曰:   “吾但欲学万人敌也。”梁甚奇之。今日遇见始皇,意欲刺杀,项梁急止之。因此游行于吴楚之间,潜有图天下之志。   却说始皇三十六年,有陨石见于郡,上刻六字:“始皇死而地分。”使御史逐一缉访不出,遂命尽诛石傍居人,并燔其石。御史复命讫,李斯乘便谏曰:“陛下游巡日久,变诈百出,祥瑞微验,恐难准信。不若回銮归国,修整边备,安抚邦国,高拱无为,自能无事。何必劳车驾远出生事端,致陛下终日不宁也?”始皇从李斯之言,回转车驾。回到兖州,夜作一梦,与东海龙神交战,但见龙神威力骏发,势不能敌,急欲逃走,茫茫苍海,竟无路可出。正在危急之中,忽见一龙,自天而降,遂吞而食之,醒来神思恍惚,四肢困倦,自觉此身若有所夫。行至沙丘,病愈沉重,密嘱李斯曰:“朕昔年东填大海,触犯龙神,自梦来有病,恐不能起。若我崩之后,当往上郡宣太子扶苏立为君,庶不失秦天下。”即日与李斯玉宝、遗诏、玉玺等宝,李斯哭泣拜领。又曰:“卿事我多年,凡一应大小事务,皆托于卿,卿宜尽心王事,勿违朕命!且太子扶苏,仁爱诚敬,足可承继。借我一时见错,误贬远方。卿等务要用心,不可失也!朕之遗言,不可轻泄于人。”言毕遂崩。在位三十七年,寿五十岁。是时知始皇崩者,止公子胡亥、赵高、李斯、宦者五六人,秘不发丧,棺载于温凉车中,随所至进饮食,奏事亦如平时,事后以鲍鱼混其味,无有知之者。   却说始皇虽有遗诏立扶苏为君,尚未发使。赵高急来说李斯曰:“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无权则爵宠去而身危。我欲君侯改诏立公子胡亥,未知君意以为何如?”斯曰:“此亡国之言,非人臣所当出也!”高曰:“君侯自谓长子之信任蒙恬,与君侯孰优?”斯曰:“不如也。”高曰:“扶苏明而能断,刚而有为,平日与君不相得,若立为君,决以蒙恬为丞相,夺君侯之印而与之,君侯决罢归乡里,废为庶人,徐徐侵害,死无葬地矣。君侯何不自悟耶?”斯沉吟良久曰:“子之言亦自有理,但不忍负遗嘱也。”高曰:“与其遵遗嘱而身危,孰若负遗嘱而权久?二者之间,随君侯取之。”斯起谢曰:“谨如子教。”遂即来说胡亥曰:“今日之权,其存亡在公子与丞相及高耳。如若奉诏立长子为君,必权归于人,招之不来,挥之不去,退处僻地,不过一常人耳。乍当宠沃,一旦失位,心独安耶?我与丞相意欲改诏立公子为君,共享富贵,不知公子之意以为何如?”亥曰:“废兄而立弟,乱伦也;违父命而独擅,不孝也;取人之有而害之,不仁也。三者逆埋乱常,天下不服,恐不可为也。”高曰:“信小节而失大事,守微义而泥远图,君子谓其不达也。时不可以错过,权不可以假人,公子急当自思,勿致后悔。”亥曰:“任汝为之。”高大喜,遂与李斯改诏,赐扶苏死,立胡亥为太子。乃遣阎乐赍诏。   阎乐亦不知始皇驾崩,遂于车前承命启行。不一日到上郡,入城传命接诏,扶苏、蒙恬急出迎诏开读,诏曰:   三十七年七月十三日,始皇帝诏曰:三代以孝治天下而敦大本,父以此立伦,子以此尽职,违此则悖理逆常,非道也。长子扶苏,不能仰承体命,辟地立功,乃敢上书诽谤,大肆狂逆,父子之情,似若可矜,而祖宗之法,则不可赦。已诏立胡亥为太子,废尔为庶人,赐药酒短刀自决。其将军蒙恬,稽乓在外,不能匡正规谏,本欲加诛,以筑城之工未完,姑留督理。故兹诏示,尽宜知悉。   扶苏读罢诏,涕泣曰:“君教臣死,不敢不死,父教子亡,不敢不亡。今君父赐死,愿饮酒以全其躯。”方欲饮,蒙恬急止之曰:“皇上使臣统领兵三十万众,驻节边陲,托殿下久住监督,此天下之重任也。既授以重任,而又赐死,中间有诈。不若面见奏过,若果不虚,死未晚也。”扶苏曰:“君父命既出,理不可违,使命前来,岂有不实,如若奏请,愈增不孝。”遂饮酒而死。蒙恬覆太子尸,痛哭不止。三军莫不垂泪。   阎乐见扶苏死,回咸阳复命。李斯、赵高启知胡亥,胡亥伤悼不已,遂传秦始皇车驾启行。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芒砀山刘季斩蛇   却说李斯、赵高、胡亥扶始皇灵车,从井陉九原,直道至咸阳,始发丧。胡亥袭帝位,是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以宫女无子者,皆令其殉葬墓中,自此大权俱李斯、赵高执掌。又为严刑酷法,残虐百姓,大臣公子有罪者,辄行诛戮,四海怨望,干戈遍起。二世又思蒙恬在外,兄弟子侄在内,恐复作乱,欲召而尽杀之。子婴谏曰;“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一旦弃绝,而用此无节行之人,是使群巨不自相信,而斗士之意离也。”二世不听子婴之谏,定要尽杀蒙氏九族。蒙恬闻知,叹曰:“吾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将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背叛,而宁守义不妄为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不敢忘先王之恩也!”遂饮鸩而死。二世闻蒙恬死,将蒙氏兄弟子侄,尽迁徙于蜀郡,平日李斯、赵高所忌惮者,惟扶苏、蒙恬耳,今皆诛灭,此外一无所畏惮,遂劝二世专行杀伐,凡一应大事,俱按不奏闻。以此盗贼蜂起,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吴楚之间,无一处无兵马。陈胜、吴广起兵于蕲,武臣起兵于赵,刘邦起兵于沛,项梁起兵于吴。四海纵横,天下变乱。二世惟荒淫酒色,恣行快乐,终日有奏事者,伺候不得投见,以此各处奏章,略无所闻。   却说刘邦字季,沛县人也。母媪尝休息于大泽堤塘之上,梦与神交会。忽时雷电晦冥,邦父太公往视之,则见蛟龙见于其上,母遂有娠,后生邦。邦为人隆准龙颜,美须鬓,左股上有七十二黑子。爱人喜施,豁达大度,不事生产。及年壮考试,补吏为泗上亭长,好酒喜色,人多狎侮。独单父人吕文见邦状貌,甚奇之,常曰:“刘季虽贪酒好色,人多轻之,但时未遇耳。若一发迹,其贵不可言。”因归家谋诸吕媪,愿将女吕颜与邦为妻。吕媪怒曰:“往日曾许沛令,今何复许此下贱耶?”文曰:“此非汝儿女子所知也!”遂邀邦入座上,留饮酒。说话间,吕公起身举酒,劝邦曰:“君状貌有大贵,君当自爱,吾有息女,愿嫁君为箕帚之妇,君勿违。”邦曰:“吾有三事未立:第一,幼而失学;二,力弱无勇;三,贫不能自赡。有此三事,岂敢屈公之女耶?”吕公曰:“吾意已决,愿君勿阻。”邦遂出座,向公同吕媪拜谢。   酒深辞出,吕公送邦行百步远,忽见一人望邦长揖曰:“连日访季,欲想与一见也。”吕公相其人,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声若巨雷,暗想此人一盛世诸侯也,随于路傍酒馆,复邀邦与其人入饮,便问壮士姓名,其人答曰:“某姓樊名哙,沛人也,以屠狗为事。因访刘季,幸遇贤丈,又辱赐酒,敢问姓氏。”公曰:“某姓吕名文,单父人也,客居沛,闻君名久矣,幸得相见。欲有一言,请问君有内助否?”哙曰:“某少贫贱,无父母,尚未有配。”公曰:“吾长女名颜,已配刘季;次女名须,欲事君,君以为何如?”哙谦退不敢当。邦曰:“今日之会,真奇会也!一日之间,公以二女而许吾辈。公能相人,想知他日吾二人足可以保妻子也,君何辞焉?”遂相罗拜,尽醉而散不题。   次日,沛县遣邦送徒夫赴骊山,中途多逃失者。晓至丰西泽中,邦曰:“公等拘解赴役,劳无期限,逃之者既得生,见在者恐独苦,不若纵汝各任所住,庶免死役所也。”众皆拜伏曰:“秦法甚严,我辈虽得生,恐负累君罪不轻也。”邦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中间有十余壮士,愿相从,不忍舍去。是日,邦被酒大醉,夜从小路潜走,令一人导引,行至前途,还报曰:“前有一大蛇,长十余丈,当径不可进,不如从别路前往,免被伤害也。”邦曰:“壮士行路,何所畏惧?”遂撩衣仗剑,大步急趋向前,觑得切近,用力挥蛇,分为两段,开行数里。众壮士大惊曰:“刘季平日最怯,今奋力勇敢如此,非偶然也。”遂同隐于芒砀山泽间,沛中子弟多归附者。后有人到断蛇处,有一老妪每夜伏蛇哀哭,声甚悲切,人问妪曰:“蛇死除害,尔可哭耶?”妪曰:“吾子乃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被赤帝子斩之,是以哀哭无所归也。”人皆不信,疑以为怪,急欲杖击之,老妪忽然不见。人以此告邦,邦闻之,心独喜自负。   却说刘邦自斩蛇之后,四方归附者数百人,威声稍振。有沛县吏萧何、曹参,见秦益暴虐,赋役烦重,欲议扶沛令,聚众背秦,乃令樊哙召邦,同其商议。邦同哙领数百人赴沛县来,声势赫奕,沛令惊悔,乃召萧曹曰:“尔假以扶我为名,却结引外兵,是招虎为翼,反生内患,侵夺之祸,汝辈起之也。”屡次要斩,众人劝免,是夜,萧、曹纠合心腹数十人,越城投邦举义,因进言曰:“沛令庸才,不足与议大事。公今声势浩大,若乘此得沛城,暂屯人马,渐次招抚逃亡在外之人,倡为义举,四方响应,天下可图也。”邦曰:“贤公若肯俯从大义,必须赚开沛城,袭杀沛令,立贤主以从人望,然后大事可成也。二公计将安出?”萧何曰:“城中父老,正在惊惶之际,若今夜作书,晓谕百姓,陈其利害,束箭射于城中,使其内变,不一二日,城可下也。”邦从其言,即作书,射入城中。书曰:   天下苦秦苛法久矣!民不聊生,豪杰并起。今我倡义聚众,从公议,择沛主,往应诸侯,以共成大事。如若开城早降,免致屠戮,如若罔顺天命,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后悔何及也!   诸父老议曰:“见今刘季勒兵围城,萧、曹俱已归附,恐城破之日,吾父子难保也。”遂帅子弟入公署,杀沛令,大开城门,迎邦入城。萧、曹同众共议立邦为沛令,邦曰:“不可,方今天下扰乱,诸侯并起,苟立主不善,百姓弗宁,我德薄才疏,恐不能为沛县主也,请择贤者立之!”诸父老曰:“闻刘季有奇才,他日当有大贵。且卜筮刘季最吉,当立季为沛主。如若不从,吾辈即解散矣。”邦不能辞,遂立为沛公,萧、曹、樊哙,帅诸父老,拜伏起居。建立旗帜,皆尚赤色,盖谓赤帝子之谶故也。不旬日,得沛县子弟三千人,与陈胜合兵伐秦不题。   是时项梁与兄子项籍,一向潜住会稽,有会稽守殷通,知梁有奇谋,召与计议曰:“今二世无道,陈涉起兵,天下纷纷,各相响应,我欲背秦从义,召子共与谋之。”梁佯为应诺,归与籍议曰:“大丈夫当自立,奈何郁郁久屈于人下乎?况且殷通又无大志,终难成王业,不若吾与彼计议,汝可暗藏利剑,同入衙内,拔剑斩之,占此大郡,招兵聚众,以成大事,不亦美乎?”籍曰:“此正合吾志也。”次日便同项梁来杀殷通。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会稽城项梁起义   次日,项梁与籍见殷通,共谋背秦起义。籍大怒曰:“尔与吾不同!吾家楚将项燕,曾被秦害,誓不共戴天日之仇。汝食秦禄,为会稽郡守,乃兴此叛逆,不忠甚矣!吾杀汝以为人臣不忠之戒。”遂拔剑揪住殷通,剑过头落,提头大呼曰:“殷通背秦,不足以为郡守,今已杀之。愿将印绶与项公执掌,立为郡主,尔等如有不服者,以此头为令。”门卒吏胥,俱各惊惶,尽皆慑伏。时有二牙将季布、钟离昧上堂责之曰:“入其邦,杀其主,夺而自立,非义也。”籍曰:“在殷通为叛臣,在项公为义主,借秦地而报楚仇,天下之大智也。将军若肯相从,共伐暴秦,以复六国之后,名垂竹帛,不朽之功也,何必区区以通为念耶?”二将下堂拜伏曰:“愿从将军指挥。”项梁遂以二将为都骑。旬日,郡县望风归降,得精兵万人,各置部署,赏罚严明,用舍允当,人莫不悦服。   一日,季布、钟离昧复进言曰:“协力足以成谋,得将足以立功,今力虽协,而左右尚未得其助,恐孤立不足以建功也。今会稽涂山中有二将,乃桓楚、于英,统八千精兵,啸聚山林,俱有万夫不当之勇。公如得此二将,可以为助。”梁遂遣籍往招二将。籍同季布等前至涂山,先令一能言小校传说楚将项梁,遣裨将项籍来见将军,人无衣甲,随从不过数人,要陈说大义,以共成王业。桓楚、于英闻说,就请籍同季布相见。籍曰:“方今二世无道,英雄并起,天下莫不欲诛此酷暴,以解生民涂炭。二将军负此武勇,正当为天下除害,奈何潜迹山林,埋名丘壑,使天下诸侯闻之者,皆笑将军为怯也?籍今从项公聚精兵数万,共议伐秦,欲为六国报仇,除此残暴。仰将军之名久矣,待来陈说大义,敬请下山,同力以伐秦,如成王业之后,富贵共之。”桓楚曰:“秦虽无道,而势力甚强,非有盖世之雄,不足以为敌也。公今欲举大义,恐力未瞻耳。愿比试其强,果能力敌万人,吾二人即从之;不然,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者也。”籍曰:“随将军比试,吾力足以当之。”桓楚曰:“山下禹王庙前有鼎,不知几千斤,公能推倒扶起,扶起又能推倒,三推三起,公方可谓无敌矣。”籍曰:“愿往观之。”随同二将并季布众多小校,来到禹王庙前。看那鼎时,高七尺,围圆五尺,约有五千余斤。籍看了一遍,命一强健小卒,尽力一推,分毫不动。籍乃拽衣向前,用力一推其鼎遂倒,籍又应手扶起。一连三推三起,若有不知其为重者。二将大喜曰:“公力足可以敌天下矣!”籍笑曰:“如此试力,不足为奇。”复又拽衣近鼎边,用手插入鼎足下。尽力举个平身,绕殿连走三次,面不改容,气不喘息,仍轻轻安于原处,看二将曰:“汝以为何如?”二将向籍前抱住曰:“公真天神也!吾辈愿随鞭蹬。”众多小校拜伏在地,大呼曰:“公真非凡人,虽古之贲育,亦何以敌其勇哉?”二将遂请项籍一行人进寨,置酒延款。俱各收拾行装停当,次日统领人马同籍下山。   正行之次,忽有一族人惊惶驰走。籍策马近前,便问:“尔居民为何惊走?”众人马头前告曰:“涂山大洋中,有一黑龙忽化为马,每日至南阜村咆哮,揉踏禾黍,民不能禁。闻将军大兵至,愿为民除害。”籍同桓楚等数十人,步行到大泽边,只见那马见人来到,咆哮近前,两足腾起,其势有啮人之状。籍大呼叱咤,捺衣近前,就势将马鬃揪住,直身上马,绕泽边驰骤十余遍,马汗出势弱,遂搭辔徐行一二里,无复跳跃。众居民罗拜于前,愿求大名,籍曰:“某楚将项燕之后,姓项名籍字羽,举义兵伐秦,因招军至此。”中有老人,长揖向前言曰:“某等闻将军之名久矣,幸过荒村,敢望暂将人马屯住,请将军到小庄拜茶,不敢久稽也。”项籍遂同恒楚一行人,入得庄来,施礼毕,老人殷勤进酒,籍问曰:“贤公高姓何名?未曾相识,乃蒙爱如此!”老人曰:“某姓虞,排行第一,人呼某为虞一公。敢问将军青春几何?”籍曰:“某年二十四岁。”虞公曰:“将军有室家否?”籍曰:“尚未择配。”公曰:“某年老无子,止生一女,生有聪慧,幽闲贞静,不轻笑语,虽内戚未尝轻见其面,自幼读书,明大义。其母生时,梦五凤鸣于室,后长成,知其必贵也。村中虽有豪家子弟,皆愚陋不足为配。适才见将军,力能扛鼎,勇敌万人,倡举义兵,志在天下,乃盖世之英雄也。愿以弱息为配。”籍即起再拜称谢。公随呼虞姬出见,兰姿蕙质,真国色也。籍遂解所佩之宝剑为定,又恐人马骚扰,于是传令起行。   来到会稽城内,领二将参见,项梁看那二将时,雄雄将士,纠纠武夫,所领八千子弟,尽是精锐人马。又将所降马,牵过堂下。那马高六尺,长一丈,真龙驹也,梁遂命名曰乌骓,籍又以虞姬许配一节,一一告说一遍。梁大喜曰:“予自起兵来,招亡纳叛,人心顺附,若如此,天下不难图也。”数日,梁遣人娶虞姬归会稽,与籍成亲,就带堂弟虞子期随军听用。   不旬日间,梁续招集四方逃亡之士十余万人,与籍并众将商议伐秦,择日启行。会稽父老遮道告口:“君去谁与为守?”梁曰:“当日取会稽之时,不过借以屯军马,图大事耳。今大军驻扎日久,恐骚扰地方,欲令过江伐秦,与汝除残去暴,他日成大事,会稽免租税十年。尔照旧各安心生理,自有贤守来,与汝为主也。”众父老拜伏在地,不忍舍去。梁挥动人马起行,由大路过江抵淮,三军不能进。哨马报曰:“前有一军阻路。”项梁遣籍哨探,只见旗开处,一人出马,威武雄健,风神峻烈。籍曰:“尔何人?拦阻大兵!”其人曰:“某姓英名布,六安人也,尝闻兵出有名,是谓正兵。尔出无名之师,潜过淮西,助纣为恶,是以阻子。”籍曰“某姓项名籍,楚将项燕之后。见秦二世无道,会稽起兵,降八千子弟,聚兵十万,要与楚报仇,除此残暴,以安天下,何为无名耶?”两家言未毕,只见桓楚闻是英布,勒马到阵前,大呼曰:“英将军何不下马,我已归降楚矣!愿如前约。”见是桓楚,遂下马伏地。籍曰:“二公想亦旧识。”桓楚曰:“英将军武勇,天下无敌。昔曾修骊山,亡命过江投某,某留住他,资助盘费,各相约,但得贤主,同心匡辅,以共图富贵。前日闻在此聚义起兵,未得的信,不意今日相会。”布曰:“难将军兴举义兵,愿与为应。”籍大喜,随引布来见梁,梁喜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今得英将军,如获万里长城也。”遂后合兵一处起行。不知伐秦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范增献策立楚后   却说项梁收了英布,威势益盛。一日升帐,与众将计议:“今人马将佐,日渐强大,足可代秦,但中间少一谋士。近闻淮阳居巢,有一老人姓范名增,年七十,足智多谋,虽古孙吴不能过也。欲一能言之士,往说归楚;如此人来,大事可就。”有季布起告曰:“某亦知增久矣,愿往说之。”梁大喜,就具币帛遣季布启行。   不一日到居巢,先投客店安歇。次日,整衣冠来见范增。先于邻近,访问增主居,邻人曰:“增住居虽在城,不喜市廛,离城三里,有旗鼓山,增常居山中养静,等闲不与人相见。”季布闻说,寻思此人不得见面,如何说话?遂于从人中,拣一便利者,同扮做远客,因说:“来居巢生理,消折资本,归家不得,闻先生之名,愿求一见,请问资身之策。”增平日好为奇谋,闻家童传报,远客求见,又久在巢生理,遂许相见。季布同从人进山庄,见增童颜鹤发,葛巾布袍,腹隐甲兵,胸藏妙算,飘然淮楚之逸民也。布行礼毕,增问:“公何处人氏?作何生理?”布遂将项梁所具币帛,令从人持立,跪而告曰:“某非远客,亦未曾在巢生理也,奉楚将项梁之命,具礼拜请先生,恐不得见,遂假以远客为名,庶无嫌疑也。目今二世残暴,英雄并起,各杀郡守,以应诸侯,盖为百姓除害,以安天下。凡怀一材一艺者,尚欲效用,况先生抱经济之才,负孙、吴之策,年已七十,栖身蓬蒿,与草木为休戚,有吕望之年,无吕望之遇,空老牖下,诚为可惜。今项将军,乃楚项燕之后,仗义行仁,文武兼备,会稽起义而四方响应;过江西证,而群凶慑服。闻先生之名,特来恭请,望及时应召,垂名金石,与吕望齐驱,作天下之奇士也。速赐裁决,无烦再思。”增听布一篇说话,意欲想算天时,运筹可否,只奈何季布将币帛捧跪不起。增曰:“某闻二世酷暴,民不聊生,恨无路兴兵,以除此无道。今子奉项将军之命,远来礼请,机会可为,正合吾意。但子初会,且请暂回,明日相见,即来领命。”季布跪伏在地,恳求不已,乃曰:“幸见先生,如获珠玉,若待明日,又主别议,愿先生勿却!”增只得将币礼拜领,延请季布上坐款饮。季布至晚,遂宿于增家。增却沉思楚运,默算兴隆,遂跌足道:“楚非真命,终无远图;但大丈夫一言既许,万金不易,岂可悔耶?”当夜就寝。次日,收拾行装,带一二从人,同季布一行人来见项梁。季布预先报知,梁整衣出迎,延之上坐,乃曰:“某闻先生之名已久,日夜悬心,恨军务烦剧,未得求见。昨遣季布礼请下山,幸先生不弃,屈赐垂顾,大慰平生之愿,万望先生尽心吐露,以匡不及。”增起拜曰:“将军世为楚辅,倡此义举,天下归心,万民属望,威武所及,谁不钦服。增今区区老叟,料无长才,乃蒙以礼徵辟,敢不竭尽心力,务成王业,以报今日知遇之恩耶?”就令籍与相见。梁终日与增谈论,每至夜分,运筹决策,实中肯綮。梁甚喜,自谓相见之晚也。   一日,梁因差人探听陈胜消息,差人去旬日,回报陈胜被章邯大破之,行至汝阴,遂为庄贾所杀,各诸侯皆解散,章邯见屯兵南阳。梁大惊曰:“吾欲纠合诸候,助胜伐秦,不意败绩已死,我兵似不可轻动。”遂同范增计议,增曰:“陈胜贪利小人,不足成大事。且今之败,实由不立楚后而自立为王,急欲富贵而无远大之图,所以取败也。且如将军义兵一起,而四方之士莫不闻风而来者,非有他也,盖以将军世世为楚将,必能立楚王后而诛无道也。为今之计,莫若先立楚后,以从人望,天下莫不曰:“项将军非自为也,实欲立楚后,而报六国之仇,为天下之义举也。人心悦服,诸侯响应,秦虽强,一举而可破矣。”梁曰:“此谋甚善。”于是遂以增为军师,乃差人遍访楚后。   却说楚被秦灭之后,子孙星散,国脉已绝,遍求博访,杳无踪迹。差去的人回说,楚地并无楚后。梁大怒,因痛责去人,于是复差钟离昧务严加寻访。昧与从人商议曰:“楚后又不在城市中,或落乡村僻静去处,埋名隐藏,恐人知觉。昧遂同从人下乡寻访,并无消息,心下十分忧闷。一日,行到南淮浦地方,见一群牧羊小童,赶一小童扑打。那小童容貌与众不同,生得丰准大耳,眉清目秀被群儿赶打甚急,略无愠色。昧向前呼小童曰:“汝为何被众儿赶打?”童曰:“各小童皆是人家亲生之子,独我乃王社长从小雇觅牧羊。因我才说众童虽是亲生之子,皆百姓人家,我虽雇觅之人,却仍王侯之族。众牧童见我说起根基,他众人不信,以此赶打。”昧曰:“汝既是王侯之族,定有个姓名。”小童曰:“我自小在外迷失乡贯。”昧就向前再行追问,小童见昧问得紧,便要走,昧却笑着低语说:“小童!我见你容貌比众不同,后必大贵,你若实说,我便与你做主。”小童曰:“我今年一十三岁,来此已八年矣!尝闻我老母说我是楚怀王嫡派子孙,因兵荒逃走,在外潜住,以此知我是王侯之族。”昧听罢,急下马,招呼众人将小童扶马,径到王社长家草堂上,快请老母出来相见。王社长惊恐,不知何谓,遂拜伏在地曰:“某山僻农夫,不知国法,有何触犯,乞大人赦罪。”昧曰:“汝快将小童母亲请出来相见,有话说。”王社长随即将老母衣服更换了,出到草堂上相见。昧却问小童住居籍贯来历,老母初不肯说,昧再三恳求,老母将贴身旧汗衫取出,递于昧。昧看前襟上有字,不甚分晓,随向日色边细照,有子数行写着:“楚怀王嫡孙米心,楚太子夫人卫氏。”宗派相传,俱有根据,上有国宝铃记。钟离昧看罢,大喜。遂拜伏行礼毕,唤王社长吩咐:“与小殿下更换衣服,同送到淮西,见项将军定有赏赐。”王社长闻说,亦拜伏在地,将衣服与殿下更换了,随同钟离昧一行人赴淮西来,见项梁,将前事一一告说一遍,梁甚喜,就择日领大小将佐立米心为楚王,母夫人卫氏为王太后,封项梁为武信君,项籍为大司马副将军,范增为军师,季布、钟离昧为都骑,英布为偏将军,桓楚、于英为散骑,以下大小将官俱有封赏,仍令王社长回乡,赏金五十两,彩帛一束。   却说楚兵自此日加强盛,各处诸候,望风而来。有楚将宋义,在江夏聚兵,闻项梁立楚之后,遂领兵五万,会合伐秦,先来与梁相见。梁引朝见怀王,封为卿子冠军,统率人马与项籍征进,义曰:“淮西虽楚地,不足为都。现今陈婴驻兵盱胎,可合同将兵会婴一让,立为根本,西向伐秦,攻则可破,归则可守,此万全之策也。”籍曰:“善。”遂与武信君奏知怀王,整率大军,前后三路启行,赴盱胎来。头枝人马将近淮河,只见尘土起处,早有三军来到,范增与武信君勒马看时,旌旗动处红光见,剑戟挥时紫气生。增大惊曰:“此一支人马,与众不同,中间必有真命之王。”言未毕,一人跃马而出,尧眉舜目,隆准龙颜,真四百年开基创业之主也。增见,把头低了,暗思:“我错投了主也!。”毕竟此人相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章邯劫寨破项梁   却说此一枝人马,为首的姓刘名邦,字季,沛县人也,芒砀山斩蛇,丰西泽起义,聚兵十万,闻项梁兵到,同夏侯婴、樊哙一干众将领兵来迎,纠合一处,协力伐秦。与项梁、范增相见,甚喜。随后兵马俱到,一同过淮河到盱胎,会合陈婴,聚兵一处,怀王建都盱胎,各文武百官朝见讫。   武信君驻扎大军于泗水河,有淮阴人韩信,仗剑来见项梁。梁见信容貌不悦,欲不用,增曰:“此人外貌清癯,中有蕴藉,既来投见,即当留用,如若弃置,恐塞贤路。”梁依增言,封信为持戟郎官,就留帐下听用。初时韩信钓鱼淮下,终日不得一饭。漂母见信有饥色,以饭与之,信谢曰:“吾后日得地,当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一日往市卖鱼,江淮有恶少年辱之曰:“汝常佩剑上街,能刺我耶?如不能刺,当出我胯下!”于是信俯首出胯下,一市人皆笑之,以为怯。独许负者,善相人,一见信曰:“吾子有王侯之贵,当为天下元戎,富贵不轻也。”信笑曰:“一日不能一饭,尚望贵乎?”不意闻项梁兵起,遂来投见,梁只与持戟郎官,信闷闷不悦,维于行伍中伺侯不题。   却说楚兵声势振天,随到归附。传人西秦,赵高恐惧,召章邯计议:“方今天下兵马纵横,吴楚尤甚。项梁立楚后,以收人心,与陈婴、刘邦合兵一处,屯聚盱胎,十分作乱。汝为大将,坐视不行剿杀,以致猖獗,恐兵临秦地,震动京辅,悔将何及?”邯曰:“连日节次传报,正欲具奏出师,不意丞相召邯会议,且兵贵神速,不可迁延,即日启行。”章邯、司马欣、董翳、李由便带领大小将官,统领三十万精兵,出函谷关东向伐魏,以次伐楚。   魏见秦兵势众,不敢出战,便遣二使求救于齐、楚二国。齐王田儋亲领兵救魏;楚以新得襄阳旧将项明兵三万,就令明先领兵临魏境,遥为之势。邯遣司马欣御齐,遣董翳御楚,却自领大兵在后救应。司马欣与齐王田儋对敌,欣令后军分二路为左右翼,却领轻骑一千与儋交战。儋见欣兵少,尽力戮杀,欣诈败,儋驱兵来赶,忽听金鼓齐鸣,秦兵两路从后突出,箭如飞蝗,儋知中计,急回兵,已中箭落马,被欣就势斩于马下,齐兵大败。董翳兵到南魏,正遇项明,翳兵远来未及歇息,人马疲乏,明兵一出,翳不能敌,退三十里,驻扎未定,明又领兵追杀,翳大败奔走。正在危急之际,章邯后兵已到,遣李由急出救援,项明追翳昼夜未定,李由生力军初到,不三合,斩明于马下,大杀楚兵。秦兵三路人马,通合一处,魏兵闻知救兵已败,孤城难守,魏王咎遂同魏豹弃城,出西门奔楚。章邯兵入城安抚百姓毕,随启行,前至东阿驻扎,差人探听不题。   却说项明败残人马,回见楚王,奏曰:“秦将章邯,兵势浩大,齐魏兵俱败今屯住东阿,指日东向入寇,乞陛下早遣人剿捕。”王召武信君会议,梁曰:“臣亲领一枝兵,先斩章邯,次起兵伐秦。”王准奏。于是项梁同项籍、范增一干众将领兵二十万,赴东阿来,离城三十里下寨。梁遣项籍出马刺探,籍到阵前,大叫章邯出马。邯领兵出阵,与项籍答话,籍曰:“尔秦二世无道,赵高大肆恶逆,汝辈结党害民,不过鱼游釜中,尚不知死,乃敢东向入寇耶?”邯曰:“某上国天兵,所向无敌,汝乃湖南草莽,妄立楚后,岂足为天人之应哉!”籍大怒,举枪直取章邯,邯举枪相迎。战不三十合,章邯败走,籍遂驱兵来赶。不十里之地,有秦健将李由,李由乃李斯子也,放过章邯,拦住去路,籍大喝一声,暗哑叱咤,李由马倒退二十步之远。籍举枪正欲刺由后心,司马欣、董翳接住,各挺兵器来迎,籍撇了李由,力敌二将,不二十合,二将不能抵敌,拍马望后便走。羽正欲追杀秦军,武信君恐羽深入重地,复差英布、桓楚、于英领兵五千接应,大杀一阵。章邯退五十里远下寨,与秦将商议曰:“楚兵势猛不可力敌,我今渐次退后,当用缓兵之计,使彼将骄兵惰,不相提防,然后一战而楚可破矣。若以力战,项籍勇不可敌,徒自取败耳。”众将曰:“将军所见甚当。”遂按兵不出。   却说项籍领兵回见项梁,备说章邯败兵,已退五十里下寨,明日密统领三路人马,分头截杀,决获全胜。梁曰:“章邯旧有虚名,年老力乏,料彼无能为也。”梁遂宴会诸将,高歌饮酒,尽欢而散。次日,籍仍领兵分三路出战,籍自引兵敌中路,英布敌西路,刘邦敌东路,鼓噪呐喊大进,向章邯营杀来。邯各队人马,见三路大军势众,住扎不定,拔寨通起。楚兵挥动三军,分头追赶,遂将秦兵折为三处,章邯走走陶,司马欣、董翳走濮阳,李由走雍丘。   却说项羽人马,正赶至雍丘,追上李由,由与羽交战,不三合,刺由于马下,秦军大败。刘邦追司马欣等至濮阳,一昼夜行三百里,萧何急止之曰:“穷寇莫追!防有伏兵,以逸待劳,反中其计,不如且屯兵于濮阳,以观其变。”邦遂依言屯住人马不题。   且说英布追章邯兵至定陶,邯进定陶屯住人马,固守不与布战。英布于城下安营,终日搦战,邯兵只是不出,布无计可施。人报武信君大兵到来,英布出迎,项梁大军安营毕。梁曰:“邯兵势穷力竭,逃入孤城,正好极力攻打,如何坐守迁延?恐师老兵疲,救兵或至,将如之何?”布曰:“邯兵虽败,人马尚多,四门坚闭,恐难遽破,意欲相时而动,庶为便益。”梁叱之曰:“为将无谋,俄延时日,伐兵既到,立等破城,何待相时而后动耶?”遂将布喝退。随即分付四边每队军士,各设云梯上城攻打,喊声振举,惊动天地,不期城上火炮火箭齐发,云梯尽着,又兼矢石如雨,站立不住,只得退下城来。梁又安排数百辆冲车,鼓噪呐喊而进,邯急令铁索贯穿铁锤,绕城飞打,冲车皆折。千方百计,城不罢破,梁十分暴躁。有执乾郎韩信密至帐下告禀:“大军人马久住城下,恐敌军窥见我军懒怠,夜黑开城,攻劫营寨,一时无备,反遭毒手,攻城之策小,提防之策大,请将军思之。”梁大怒曰:“吾自起兵会稽,所向无敌,量此孤城,何足为难!章邯闻吾之名,心胆皆碎,何敢出城劫吾营寨耶?尔何等之人,乃敢妄为筹策,以阻军心?”遂将韩信叉出。有宋义闻信言,急说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必败!今士卒懈怠久矣。秦见虽围困在城,连日养精蓄锐,又兼章邯秦之名将,善能甲兵,果如信言,甚干利害,信言亦良策也。”梁益不听。是夜章邯果分付将士饱饭毕,人各衔枚,开放城门,统领三军,暗分二路,来到楚寨,楚兵正睡熟,章邯密传将令,一声炮响,金鼓大振,杀人楚营。夜晚兵来,如天覆地陷,山崩海沸一般。此时项梁已带酒不能起,左右扶出辕门,未曾上马,一将杀入中军来,乃秦偏将孙胜也,梁措手不及,被胜一刀斩于门旗下。项梁被诛,各队人马惊惶乱窜,自相践踏。宋义、英布禁止不住,只得弃营逃走。杀到天明,秦兵大获全胜,径趋外黄,入陈留屯住人马,声势复振。   刘邦知梁败绩,领兵来定陶救援,已无及矣。遂同义等收回败残军马,急投雍丘来报,说武信君被邯所杀。项羽闻知,大叫一声,气倒在地下,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分解。 第十四回 项羽杀宋义救赵   却说项羽闻武信君被章邯所杀,哭倒在地,诸将再三解劝。羽曰:“某自幼无父,蒙叔父抚养成人,教习兵法,视我如子。今一旦功业未竟,中道而殂,此心如碎,安能已于情乎?”言毕又哭。范增曰:“为国捐躯,臣子之大节尽矣。项将军虽命数如此,而楚之大业已就,天下望风归附者五十万众,将军果能承继其志,恢宏疆宇,灭秦定楚,追封武信君为王,血食百世,将军之大孝毕矣!何必效儿女子区区于悲泣之间,何足以收服人心耶?”羽起谢曰:“谨如先生所教。遂起兵急趋定陶,会宋义、刘邦,合兵一处,与武信君挂孝,率诸将抚棺行祭,遂收梁尸,以武信君服色,葬于定陶。于是起军径奔陈留而来,未及楚兵到时,章邯军已渡河击赵矣。赵王歙、陈馀、张耳等出战,俱被章邯杀败,遂夜奔钜鹿,坚壁不出,随差人赴楚求救不题。却说项羽与宋义、范增计议曰:“今章邯渡河,声势复振,武信君新葬,怀王独守盱胎,恐非长策。不若回军,迁都彭城再作区处。”众以既定,传令三军回到盱胎。诸将朝见怀王毕,怀王闻项梁死,十分哀痛。项籍复奏曰:“武信君新亡,我军锐气已挫矣。见今章邯屯兵钜鹿,破赵后必入寇西楚,不如先调兵征剿,我王迁都彭城,以为犄角之势,不可缓也。”言未毕,有人来报赵遣使求救,王召入,即问章邯虚实,使曰:“秦兵三十万,围钜鹿将一月矣!赵军食尽,人马死者过半,指日城破,生灵受害。愿大王怜而救之。”怀王闻知大惊,即以宋义为大将军,项羽为副将军,范增为军师.领二十万人马,往钜鹿救赵。   兵至安阳,宋义按兵不动,欲遣子宋襄相齐,乃曰:“邯兵困赵日久,今心志懈弛,人无斗志。我兵迟缓数日,坐观其敝,待邯兵懈怠,我却以兵攻之,邯必擒矣。”义遂迁延四十六日不进。羽曰:“秦军围赵甚急,城内死者七八。若能乘彼攻围日久,鼓噪大进攻击其外,赵兵杀出以应于内,内外夹攻,秦军必走,而邯可擒也。”义曰:“不然!搏牛之虫,不可以破虮虱,志在于大,不在于小也。若章邯胜,则秦军疲乏,我却承其敝而攻之,必破矣;若章邯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亦必可破矣,此兵不劳而观胜负也。若夫披坚执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遂传令军中曰:“纵使三军之猛如虎,其狠如羊,其贪如狼,苟有违令不从者,必斩。”又阴遣其子宋襄为齐国相,宋义亲送至无盐而回,复饮酒高会。时至天寒,大雨,士卒在雨中冻馁不可当,羽暗行军中,则各营有怨言,羽乃厉色正言曰:“诸将奋勇戮力,急欲攻秦,今却久留不肯引兵渡河,况今年岁饥民贫,士卒不得饱饭,又无积粮,却乃饮酒高会,必待秦兵破而后击之。夫秦兵强大,赵兵怯弱,以弱敌强,何得秦敝?且武信君新丧,楚王坐不安席,今尽将境内之兵总属将军,非专为救赵,实欲假此破秦,以雪前日之恨。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终日私宴,非社稷之臣也!”义终不听。羽深恨之。次日,宋义早升帐,羽仗剑入帐,大呼曰:“宋义与齐谋反,令子宋襄与齐结连外应,故留兵不进,意欲吞取西楚。吾今奉楚王密旨斩义,以晓谕三军。”宋义听罢,便欲从帐后逃走,羽大步赶上,将义拉住,一剑挥为两段。众将俯伏帐下,皆曰:“首立楚后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此叛逆,正合人心。”众将俱立羽为假上将军,职专征伐,急使人追赶宋襄,将至齐境,遂杀之。又使桓楚报命与楚王,数宋义叛楚之罪。王遣钟离昧持节封羽为上将军,自此军威大振,名闻诸侯。   于是遣英布为先锋,将军二万,渡河。邯闻布至,急差司马欣、董翳渡河南岸,立营以抵来兵。将领兵渡河,营寨方才立定,英布前军早到,二将出马与布交战,布并不答话,举斧径奔二将,二将来迎。正战之间,只见秦军不战自乱,从后一将杀至,乃上将军项羽也。二将大惊,撇了英布,径投河南营寨,时已被楚军占庄,只得弃营望河北逃走。项羽大获全胜,所得军器辎重,不知其数,收军进营。待后军陆续俱到,遂领军北渡河,按剑高坐,候后军渡毕,乃尽将船只沉入河南,釜甑打碎,庐舍烧毁,止持三日行粮,晓谕三军,务要竭力死战,无复退志。三军踊跃大呼曰:“愿从将军决一死战!”鼓噪连夜攻章邯。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楚项羽九败章邯   二世二年十一月,项羽大兵进攻章邯。范增、钟离昧相议曰:“项将军急欲进攻,破釜沉舟,粮食俱在后,倘三日未下而军无粮,将如之何?此时当差心腹牙将,星夜催载粮食近河。如三日胜邯,不必运过河;如三日不能胜,须过河预备军需,庶不失机。”昧曰:“先生所虑甚远。”随即差人催载军需不题。   却说司马欣等被项羽、英布冲杀一阵,回见章邯,备说英布武勇不能敌,项羽人马已北渡河矣,即当作急提备。言未毕,有人来报楚兵过河,破釜沉舟,要与秦兵决一死战,声势甚大。邯闻说,急召秦将王离、涉间、苏角、孟防、韩章、李迈、章平、周熊、王官等至帐下,分付曰:“项羽勇冠三军,不可轻敌。汝各队人马分为九路,连寨结营,待我与彼对敌,每队以次接应,待楚兵深入重地,九路人马合兵截杀,必获全胜。”众将得令,各调人马准备。只见楚兵已到,项羽一马当先,章邯出马对敌。羽见邯出,咬牙切齿大骂曰:“逆贼杀吾季父,此仇不共戴天!”遂跃马挺枪,直取章邯,邯举枪相迎,二马交战,杀五十合,邯败走。未及五里远,早有王离人马接应,章邯退后,王离出马与羽交战,不二十回合,羽卖了个破绽,让王离一枪刺来,羽却躲过,就势将王离活捉过马来,众军将王离绑缚归阵。邯见王离被擒,拨转马便走,羽大叫:“逆贼那里去?”催动人马追赶,羽骑的是乌骓马,日行千里,众军跟之不上,俱落在后,羽一骑马飞奔章邯。章邯见羽无兵,复回马交战,项羽一根枪,恨不得即时刺死章邯,章邯只是架隔遮拦,如何当敌?正在危急之时,早有秦将涉间兵到,接住厮杀。羽更不答语,直取涉间。战不十合,项羽按住火尖枪,顺手取出鞭来,望间一鞭打去,涉间急躲时,早中左肩,翻鞍落马。秦阵上章邯见涉间落马,即领牙将宋文等死战来救,只见项羽大军又到,英布、桓楚各领兵冲杀过来,章邯折军大半,大败而走。   项羽见天色将晚,恐有伏兵,不去追袭,鸣金收军,安下营寨,当有军师范增进言曰:“将军深入重地,天色阴晦,须防贼兵劫寨。”羽曰:“军师之言是也。”范增即传令于小山口,另安营寨,屯住大军,却于大寨堆积柴草,虚立旗号,以等待敌兵。却唤桓楚、于英、丁公、雍齿四将上帐分付曰:“汝四人领兵埋伏,但看大寨火起,章邯必定中计,汝等领兵四面剿杀,阻住去路,不可走脱。”四人领命去讫。又唤英布分付曰:“汝可领兵三千,于正西大路埋伏,阻当秦军接应,不可误也。”各各分布已定,请项羽于小寨内专等敌军。   却说章邯领败残军马,投苏角寨来,与司马欣、董翳合兵一处,离楚营三十里下寨。角曰:“今楚兵得胜,人马疲倦,不作准备,某引轻骑人马,从东路杀奔楚寨之后,劫彼营垒,将军却从西路杀来,两路夹攻,使彼首尾不能救应,此兵法所谓‘攻其不守’,虽不能至大获全胜,亦可以挫其锐气也。”邯曰:“正合吾意。”苏角遂领本部一万生力人马,暗暗往楚寨进发。不久,来到楚营,见旗帜不整,辕门紧闭,只说中计,大刀阔斧杀下营来,见是空管,即欲回时,楚寨中一声炮震,四下火起,喊声大振,角急杀出寨来,投西便走,只见左有桓楚、于英,右有丁公、雍齿,一齐拦住去路,不能得出,便望西山东小路而走。只听鼓角齐鸣,喊声大举,一将大叫曰:“无谋匹夫,认得楚将项羽么?”苏角惊慌,莫知所措,被羽一枪刺于马下。   却说章邯听得东路鼓声大振,喊杀连天,又不知苏角胜负,只得领人马缓缓哨探。未及两个更次,只见楚兵大兵已冲杀来。此时天色将明,秦兵各队拔寨前走,章邯断后。早有英布人马先到,与邯决战,二马相交,兵器并举,战五十合,不分胜败。羽军到,见布战邯不下,领人马冲过来,邯兵败走。正欲追赶,刺斜里一军杀来,乃是秦将孟防接应,与楚兵交战。桓楚挺枪直取孟防,孟防来迎,只一合刺防于马下。章邯见折了孟防,拍马投西便走。桓楚自思捉住章邯,胜他将百倍,就拍马追赶。邯马连日困乏,又兼未得草料,前走甚急,后赶又近,马过山冈地,将马绊倒,邯撞于马下。桓楚急向前,用枪便戳,山脚边早转出一枝兵来救应,乃是秦将韩章,一马抵住桓楚,众军士救起章邯。桓楚方欲与章交战,早有于英人马杀到,接住与韩章斯杀。未及十合,项羽大兵又到,韩章不能抵敌,拨回马就走。羽挥动后军,一并追赶。却有秦将李遇原领本部精兵一万。扎住在此未动,章邯同众遂投李遇营暂歇,楚军陆续也都到了,见秦兵当头扎营,未敢前进,传令且屯住人马造饭。   日已平西,范增与项羽曰:“今晚秦兵恐楚劫寨,定于高阳坡下有埋伏人马,却设空营待我去劫,伏兵一起,决中其计。”羽曰:“先生有何妙策?”曰:“将军统一枝人马径奔秦营,鸣锣击鼓,遥为之势,却差两枝精兵,去截住伏兵来路,秦兵决出交战,候两路兵得胜,却三路合兵一处追杀,将计就计,使彼措手不及,邯可擒矣。”羽随即差英布领一万军暗出南路,桓楚领一万军暗出北路,自领三万出中路,各分派已定。   却说章邯与李遇商议:“楚兵连日得胜,今晚定来劫寨。尔可领兵五千南坡下埋伏,韩章领兵五千北坡下埋伏,我同司马欣等众将大营后埋伏。候楚兵到来,三路并攻,必擒项羽。”众将依令调兵去讫。   项羽到晚一更时候,南北两路人马衔枚暗出,项羽却自领精兵三万,密从中路,行至五里远便不动,却大举金鼓火箭火炮,一齐发言。章邯正欲从寨后杀出,只见南北二路秦兵败回本寨边,楚兵杀来,章邯不敢出战,急拔寨便走。项羽知楚兵二路得胜,急催动人马追杀,十分混乱,行二十里,已到赵城。城里听得城外鼓噪震天,知是楚兵已杀到城下,陈馀、张耳等急上城探望,天色渐明,见秦兵大败,遂开城门,领一枝人马杀出来接应。章邯顾不得中军,领数骑落荒逃走。英布望见,带领本部人马追赶,追到东门,正遇秦将章平急来救应,放过章邯。与布交马,战三十回合,章平无心恋战,急回保着章邯,奔曲阳小路来,正遇周熊、王官二枝人马接着。英布见有救应,遂同桓楚合兵一处,回见项羽。   有赵王歙同张耳、陈馀城外置酒拜伏,迎接楚兵进城。羽曰:“且未可进城,乘章邯残败之后,直捣秦境,剿杀残孽,灭杀秦之族,正在此举。若人马进城,迁延时日,养成贼势,终是费力。”遂留季布、钟离昧在赵城外,统兵三十万驻扎,斩王离、涉间以示威武,却领精兵三十万,追赶章邯。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秦赵高权倾中外   却说项羽统兵追袭章邯,所到郡县,箪食壶浆,迎候楚军,各路诸侯,膝行而见,羽势益震,以此日行五十里,或三十里,邯兵遂远遁。范增谏曰:“章邯远遁,诸候顺附,天人响应之时,正将军化家为国之日也,何必亲冒矢石,追此穷寇?况三日之间已经九战,破秦军三十万,古今用兵,将军为首称也。以增愚见,不若且屯兵漳南,养此精锐,吾料赵高乃妒忌小人,二世昏暗,不知征战之苦,章邯居外,兵不应手,心志恍惚,持疑不定,兼之以将军之神武,破邯灭秦指日可见矣。”羽曰:“谨如先生之教。”遂屯兵漳南不题。   且说章邯收拾败残人马十万,过漳河,屯住于函谷关。早有人传入西秦,说章邯折兵三十万,天下诸候,各据一国。不久楚项羽侵夺秦地,此时关口上十分紧急。近侍宦官宫妾闻了这信,各各惊惶,寝食不安,秦公子族人都在朝门外,又不得进内启奏。赵高只是把持住内外,稍有不顺意者,便寻事害了性命,以此群臣不敢侧目而视。忽一日,高献一只鹿与二世,却指说是马,二世笑曰:“丞相误矣,此鹿也,非马也。”二世问左右近臣,或有不言者,或有阿顺其意言马者,或有直言是鹿者,高却就中阴害其言鹿之人。群臣愈加畏惧,绝口不言国政,大权总是高执掌。李斯常郁郁不乐,高窥见李斯有不乐之意,遂乘便来见斯曰:“关东群盗蜂起,章邯新败,国家岌岌乎不宁矣!况阿房宫工程浩大,亦当暂止,我是宦竖,不当进言,此正君侯之事,何不进谏?”斯曰:“上在深宫之中,无由得见。”高曰:“君侯其奏,我与通之。”于是高侍二世正在宫中燕乐之际,女嫔满前,却使人告李斯曰:“此时可奏事矣!”李斯一连请谒三次,二世大怒曰:“我在此燕乐,李斯何敢侮慢如此耶?”高曰:“沙丘主谋,李斯预力。今陛下贵为天子,斯不得裂土为王,时常怨望。前时长子李由为三川郡守,与楚贼相通,至今未明。李斯居外,权重于陛下,与楚人往来,斯实有意焉。陛下当察之!”李斯闻高有阴谋之意,却上书言高之罪,二世曰:“赵君为人,清廉强力,不通人情,上能适朕之意,朕实意赵君之贤,而君乃疑之者,何也?且朕若无赵君,将谁为任哉?如君止我罢阿房工役,阿房宫乃先帝所为,君不能禁止盗贼,却欲我违先帝之志,以成不孝之名,是上不能报先帝,次不能以忠于我,何以居相位耶?”遂下廷议鞠问,以为私通楚盗,谋危社稷,论五刑当腰斩,夷三族。于是缚李斯于咸阳市,斯顾其中子曰:“吾欲与尔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外,逐狡兔为乐,岂可得乎?”父子遂放声大哭,腰斩,夷三族。赵高自害李斯后,权势愈重。   章邯屯军函谷关,士卒无粮,马无草料,各路诸侯皆与楚会合,同力攻秦,势危力极,甚难支持。邯差人节次传报,赵高通不投进。众宫妾风闻这个消息,终日焦愁,独二世恣意快乐。通不理论外事。一日,二世出猎回宫,众宫妾迎入内,二世就寝宫安歇。未睡着,只听众宫妾低言与内使说:“今日外边消息如何?”内中一近侍说:“今日闻外边人说,章邯领兵,连败九次,折兵三十万,楚兵不日过关,我等却如何是好!”二世听罢,就寝床上起来,急叫才说话的宫嫔内使:“快来!我问他说甚的。”众人俱到二世前泣奏曰:“今天下诸侯,十分变乱,章邯新折兵三十万,秦地不久为楚兵所夺,臣等死无葬地矣!”二世大惊曰:“汝等如问得知?”众曰:“内外无一人不知,惟陛下被赵高蒙蔽,不得知也!伏望陛下早早发兵遣将征进,免致生灵涂炭也。”二世当时召赵高,大骂曰:“汝为丞相,事无大小,皆汝执掌,今兵败于楚,天下变乱,国家正在危急之秋,汝如何不奏我知,尚终日在我前欺诳?罪当诛戮!”赵高免冠叩首曰:“臣虽备员丞相,只管理得内事,侍奉陛下,坐享太平。若征讨贼寇,却在大将军章邯、王离等掌管,臣一人岂能兼管?如今门差人追问章邯等慢军之罪,再遣大将征进,自然无事。外边声势不过是人传说,况章邯又无奏报,陛下何必听宫宦之言,却怒怪微臣耶?”二世听高遮饰之言,遂依旧安心不理政事。   高归家,寻思二世责怪之意,定是章邯因前来奏事,不与举行,想密有人通与内宦,以此二世知道,今乃如此怪责,连日正嗔恨章邯,却有人来报说,章邯差长史司马欣来奏事,高曰:“且在朝门外伺候。”一连三日不着见面。欣急躁,用金帛买求门吏,转通家僮,打听音信。忽一日,家僮来说,丞相十分恼怪章邯将军,要追问慢军之罪,汝今来奏事,正入网中,不如不见为妙。欣听说,急离朝门外,到下处同从人吃饭毕,各备鞍马装束,星夜出咸阳,望函谷关逃走。   却说赵高稽留司马欣三日,要寻个圈套,拘留三家老小,追问重罪,不想欣已知此信,径自逃走。高却令门官召欣入见,门官到外边跟寻;并无下落,转问欣下处,人说欣昨日已同从人起身去了,今已两日矣。门官急来回复赵高,说司马欣已去二日。高大怒,即令牙将四人,各备快马,务要捉欣回来。牙将得令,追赶两日不见踪迹,寻问前途人,俱说已去三百里外,如何追得及?牙将闻说,只得回见赵高,备说司马欣已先去二日,如何追得上?高十分忿怒,痛责牙将。随进内奏知二世,说章邯等久专阃外,略无寸功,丧师启衅,招来外寇,关中震动,恐贻患地方。缘情论罪,法当赐死。今再选大将,代彼征伐,庶为便益。二世准奏。高就令侄,赵常为使,召回章邯等问罪不题。   却说司马欣连夜逃回来,见章邯,告说:“赵高专权,内外蒙蔽,因二世怪责欺诳之罪,高遂致疑,要谋害将军,故稽留某在外,寻事问罪。某因知此消息,径回与公同作商议。”邯闻说大惊曰:“内有权奸,外又有劲敌,两难之地,如何区处?”遂请董翳等众将从长计议。翳曰:“赵高心计最难测度,一言之间,李斯夷族。今若嗔怒,吾辈定遭毒手。”傍有谋士人等从咸阳来,亦说:“赵高定计,已将三家老小拘禁在狱,目下有人来取将军,为李斯标榜矣。如据兵抗命,尚可存活,苟随之入关定丧全躯。请将军思之。”言未毕,早有使命赵常到营,众将迎接诏书,到营开读,诏曰:   征讨之命,皆出于天子,阃外之寄,实主于元戎。建树功勋,威震海内,必克乃济,庶副委托。尔章邯等统兵征伐,丧师辱命;差官奏事,未有旨降,乃敢辄回;上下之分,殊为背叛。今差骑将赵常往拘,系颈来见,顺命不违,尚有酌处,如复违抗,罪不容诛,惟诏奉行!   邯等读罢诏,与众将不跪都起,将使命揪住,乃大呼曰:“我等披坚执锐,亲冒矢石,万死一生,受了多少辛苦,前与楚人九战,一连十数日,昼夜不眠,每日不得一餐,今屡次差人奏事,赵高不容报进,却反问我等重罪!与其随使命而赴死,不若斩使命而雪恨。”遂拔剑来斩赵常。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项羽听谏伏章邯   却说章邯要斩使命,众将曰:“不可!若斩使命,实为矫抗,不若且将赵常拘留在此,却备细奏闻,看二世喜怒何如。”邯遂按剑不斩,却拘留赵常在营。未及具奏,有陈稀等众将劝邯曰:“赵高已拘公等老小,蛊惑之言,已入君心,纵有大功,谁则知之?夷族之祸,恐终难免。不若斩使,以决其忐。”邯尚犹豫不能决。   后数日,陈馀差人自赵来下书,邯拆书,曰:   白起为秦将,两并鄢郢,北抗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卒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世矣,所亡失已十万数,而诸侯并起,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以脱其祸。君居外,多年隙,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下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除佞以清君侧,外不能约诸侯而制强邻,孤立而欲长存,岂不危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南面称孤,孰与身伏斧铖,质妻子为戮乎?陈馀百拜谨书。   邯看罢书,与众将说:“馀之言,亦自有理。但不知投何处去为上?”陈稀曰:“别国新立,志多狐疑,未可归附,惟楚将军,功烈震当时,气节盖天下,又兼兵强将猛,威势大振,虽大国诸侯,亦肘膝而见,吾知他日灭秦者,必楚也。公当谛楚,不失封王之贵。”邯曰:“吾昔杀项梁,与楚有世仇,楚将军岂能容我?”稀曰:“我与将军见楚,陈说便利,料楚定从其议。”邯曰:“子往说之,吾专候来命。”   陈稀遂匹马到楚营。传报有秦使见元帅,羽曰:“着进来!”稀入营,见羽行礼毕,羽曰:“困久不行纳命,欲使汝为说客耶?”稀曰:“两军相持,势力俱困,费用不赀,百姓疲敝,非惟不利于秦,抑且不利于楚。”羽曰:“尔欲何为?”稀曰:“章将军劳苦三年,身经百战,持兵日久,功难报秦,奈何赵高日相陵替④,今者抗命拘使,情愿归附将军,共成王业。今其士卒,如赤子之望父母也。不识尊意以为如何?”羽大怒,拍案大呼曰:“邯杀吾季父,千载之恨,百世之仇,正欲砍首以为溺器,方可泄吾之恨,岂容其归附于吾左右耶?”陈稀冷笑不止。羽益怒曰:“汝冷笑,欲试吾宝剑耶?”稀曰:“吾笑将军所为者小,所失者大也。且大丈夫为国忘家,用贤略仇。彼邯之行兵,乃各为其主耳,此人臣之忠,而智者所必取也。将军何拘滞于心,而示人以不广耶?”范增曰:“且令陈稀暂在帐外管待,某有一言以告将军。”羽呼稀曰:“汝权且暂出帐外酒饭,容吾思之。”稀遂出帐,羽令人管待不题。增乃进言曰:“公威势甚大,而持兵日久,不得入关者,以其有章邯为之藩篱也。今邯为二世赵高疑忌,欲遣使赐死,逼迫甚急,以致邯进无所往,退无所归,两难之际,不得已而仰附于将军。诚使将军不念旧仇,抚之以恩,结之以义,连属其心,而俯纳之,彼必感恩图报,虽蹈汤赴火,而卒为将军用也。且秦之所恃者,邯也;苟邯去,则藩篱撒,而国无所倚重矣。盖国无主将,是谓无国。将军乘其虚,而鼓兵以进,破秦如建瓴之易耳。今苟舍此,拒而不纳,使邯据兵以投他国,结连为援,以图大事,是秦未亡,而又增一秦矣。古人云‘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将军宜舍私仇,速赐刚断,忘小仇而成大谋,天下之豪杰也。”羽闻增言,遂悟曰:“军师之言,诚确论也。”即召陈稀上帐曰:“吾熟思子之言,始恨章邯有杀季父仇,本不容降,但以国家用人,不怀旧恨;季父之仇,一人之私也,国家用人,天下之公也,岂可区区以报仇为念,而忘用人之大公乎?如邯果有实心向我,姑免旧忿,准彼来降。就传吾言,可速斩秦使,统领本部人马,赴漳南来见。如能建立功勋,他日灭秦之后,富贵当与共之。”   陈稀领命拜辞,回复章邯。邯曰:“据子之言,即当斩使投降,但恐范增多谋,或诱我归楚,因而致害,反中其计矣。子可再往,以探虚实。”陈稀仍又赴楚寨见羽曰:“章邯即欲来降,但恐将军犹念旧仇,反自投陷阱矣。”羽曰:“大丈夫一言,重如泰山。欲杀章邯,岂无别计?苟诱而杀之,使人有欲来降者,皆以章邯为藉口矣,不亦自塞贤路耶?”羽遂折箭为誓,付与稀。稀遂以折箭来见章邯,备说项将军如此义气。邯大喜,就升帐取出赵常来,当即斩首示众。纷会诸将,同领十万兵,一声炮响,呐喊摇旗,径赴漳南来。三十里安营,章邯领众多秦将,赴楚寨来,拱手辕门外,听候参见。   范增却令楚兵提列旌旗,严整队伍,两边站立许多将官,俱是鲜明衣甲,十分威仪。羽居中坐定,先发擂三冬,开了辕门,分付着新降章邯等人入见。邯进见行礼毕,流涕告羽曰:“邯因赵高谗言二世,不发救兵,反下诏赐死,拘禁老小,逼迫不过,无处容身,仰归将军,如婴儿之望父母。但因昔日定陶行兵之际,奋不顾私,有伤尊公,罪当万死。今蒙有宽,恩同天地,敢不竭力报效,以图建立微功,上报将军不杀之恩,下雪佞臣谗戮之恨。幸惟收录,以任驱使。”羽因安抚之曰:“尔等既归命于我,我今必当重用,正宜忠心报国,勿兴异念。灭秦之后,富贵共之。”邯等众将,叩头谢恩,就着本部人马,伺候征进。   有函谷关守关将校等,知章邯降楚,飞马报入咸阳,说章邯杀使命,带领十万军降楚,见今项羽统兵会合诸侯,攻函谷关,十万紧急。赵高见杀了他侄儿,只得奏知二世,说章邯素有反心,今果然叛秦降楚。二世大怒,遂将各家老小,夷于咸阳市。   却有人传报与章邯等,说将三家老小,尽夷于咸阳市。邯等闻知,各放声大哭。就来禀告项羽,乘秦无人守关,可统兵杀过漳河,径趋新安、渑池,秦可破矣。羽请增计议,增曰:“兵久在外,劳费甚多,怀王移都彭城,未立定业,且秦国兵强民富,未可轻敌。不若且回见怀王,先立定根本,休养兵马,多积粮草,然后命将两路征进,使秦首尾不能相顾,方为上策。苦今徒攻其外,而彭城夫守,劳苦无功,反损威名,非用兵之善者也。”羽遂依增言,传令大军起行,径回彭城来。不知见怀王怎的伐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收郦生智借张良   却说项羽收兵,回彭城来见怀王,王曰:“将军统兵远出,累建大功,破秦之后,勋业当与金石不磨也。”羽又引众诸侯,并降将士章邯等拜见毕。怀王大喜,分付大排筵席,犒赏众军,封羽为鲁公,封刘邦为沛公,各休养士卒,伺候征进。   沛公选将训兵,招来四方英俊贤士,不数月,有萧何、樊哙、曹参、周勃、王陵、夏侯婴、柴武、靳歙、卢绾、丁复、周昌、傅宽、薛欧、陈沛、张仓、任敷招集将佐五十余员,统兵一十万。鲁公帐下,有范增、英布、季布、钟离昧、桓楚、于英、丁公、雍齿、章邯、司马欣、董翳、魏豹、张耳、陈馀、共敖、臧荼、龙且等,将佐百十余员,统兵五十万。沛公专行仁义,不尚杀伐,广揽英雄,抚安百姓,怀王甚爱之,每与群臣曰:“沛公刘邦,仁厚长者,使此人得专征伐,决能安辑地方,抚爱黎庶,足可以为天下主也。”鲁公威权日重,天下诸侯,莫敢仰视,性暴气刚,人不敢近,怀王甚惮之而不发一言,每来奏事,怀王出座立与之语。   一日,细作自咸阳来,传说二世大肆暴虐,百姓重足而立;赵高专权害人,日甚一日。鲁公闻知,奏启怀王曰:“臣今久练兵马,正好征进,以杀此无道,岂可容其大乱,以害黔黎?”怀王曰:“吾正欲遣汝二公,分路伐秦。汝今此奏,正合吾意。”随召沛公、鲁公近前,谕之曰:“秦二世无道极矣,天人共愤,理当征讨。但兵分二路,未免各有彼此,须当与群臣计议,庶绝后争。汝且暂出,候吾斟酌得宜,然后差遣。”王召群臣问,曰:“伐秦有东西二路,亦无远近难易之分,但须从公写东西二阄,随二人各取其一,该东者东去,该西者百去,自无争竞。”王曰:“善。”于是写二阄,随二人各取一阄,沛公该行西路,鲁公该行东路。领命毕,二人各整点人马停当,来辞怀王,择日启行。怀王曰:“卿等因秦无道,苦虐百姓,乃立我为王,以眼人望。今我质弱才劣,不足以副天下。卿等各领本部兵马,两路征进,以先到咸阳者为王,后到咸阳者为臣,不可负吾之约。卿等安天下之后,安置我于闲散之地,以为养老之所,乃吾之愿也。”鲁沛二公,同众将俯伏于地曰:“臣等尽心王事,务要恢宏帝业,建都长安,以复周家之旧,臣之志也。”怀王曰:“专望将军捷音,以慰我心。”二公拜辞怀王出朝,各领兵马,行至定陶,会合在一处,结拜为兄弟,沛公为兄,鲁公为弟。置酒会饮,尽醉而散。次日分路启行。是时,乃二世三年春二月也。   沛公兵行至北昌邑,四门紧闭,城上各竖旗帜,大军不得前进。樊哙就要出马攻城,沛公因谕之曰:“孤城小邑,百姓艰苦,大军一动,玉石瓦解,我今行师,正欲安民,才至地方,即行强暴,非王者之师也。”三军闻沛公之言,传入城中,鼓动内外父老等,来告邑令曰:“我等苦秦苛法,如蹈水火,今遇沛公,大军到来,地方安堵,如时雨之降。若复抗拒,是逆天也。倘一时奋怒,城破之后,我等皆为齑粉矣。公当开城纳降,庶为顺应。”邑令即从父老之言,大开邑城门,设香花迎接大兵人城。沛公传下将令,省发三军,如有妄取民间一物者,即斩首示众,以此百姓愈加感戴,风声所及,传播远近,随到郡邑,秋毫不犯,各处望风归附,不可胜数。   一日,行至高阳邑,有邑令王德,出城远迎。沛公见其人,语言精爽,器宇出众,因入城延坐,请问:“贤侯既有降款之意,何不从刘邦一同伐秦,早晚得以共议国事?”王德拱手启告曰:“从将军帐下,某之志也。但某去,高阳无人管理,百姓夫所,此心不忍耳!此处有一贤士,姓郦名食其,家贫落魄,好饮酒,醉后高歌,不拘小节,人呼为狂士,年有六十八岁,外貌若不足取,胸中藏万斛珠玑,腹内罗一天星斗,知兴衰之运,识治乱之机,真贤土也。因秦残虐,焚书坑儒,遂假以酒狂自纵,常曰:‘吾虽昏醉终日,若遇明主,吾必醒矣’。明公何不请郦生为别驾?早晚咨谋大事,实有补益。”沛公闻之,大喜,遂烦王德去请郦生。   郦生宿酒未醒,披衣出见。王德称颂沛公之德。因曰:“某已荐先生为别驾矣。先生有此抱负,未遇真主,吾观沛公,定成王业,何不往而从之?”郦生曰“某闻沛公雅大度,而见贤士多慢侮,恐不以礼接,则狂道从人反取辱矣!”德曰:“先生素有机变,何不抗礼往见,以观其志?”生曰:“侯之言是也。”遂同邑令来见。   沛公方倨床,使二女子洗足,郦生入内,长揖不拜而言曰:“足下欲助秦以攻诸侯乎?欲率诸侯破秦乎?”沛公见郦生老耄,且言语遽峻,乃骂曰:“竖儒!天下苦秦苛法久矣,吾奉怀王命,乃由西路伐秦,以诛此无道,何为助秦耶?”生曰:“足下既欲伐秦,以诛无道,是欲举义兵以服天下也,岂可倨见长者而待人以无礼耶?若如此,则贤士去,而无与其谋,何足以驱逐天下也?”于是沛公辍洗摄衣,即延郦生以上坐,谢之曰:“适来不知先生遽到,有失迎侯,休怪休怪!”于是郦生先说六国纵横,后言秦皇无道,口如悬河,滔滔不绝。沛公大喜,又问伐秦之计,郦生曰:“以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十万,今欲径入强秦,此所谓驱羊群入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八达之地。城中所积粮甚多。见今太守陈同守把,某往说之;若进得陈留以为根本,招集军马,然后乘机以破关中,此为上策。”   沛公即遣郦生入陈留。陈留令素与郦生善,闻郦生至,遂接入后堂,设酒闲叙。生曰:“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方秦失政,诸侯并起,某假酒为狂,遍求真主,未得其人。昨见沛公隆准龙颜,豁达大度,行仁义之师,布宽厚之政,西行伐秦,郡邑望风归附。贤侯守此孤城,又当冲要之地,倘他兵忽至,以强凌弱,城破民逃,徒延颈受死,失此机会,甚为可惜。贤侯三思之!”陈同低首沉思曰:“先生之言,极是有理。但食秦之禄,不忍叛秦。”郦生曰:“二世残暴,天下切齿。武王伐纣,四海归心,闻诛独夫者纣也,未闻弑君也。二世今之独夫也,何为之叛秦耶?”陈同闻生之言,即起谢更衣,同出城来迎接沛公。沛公同萧何、曹参百十人进城,陈同出城,设宴款待。屯住一月,招徕各处人马,增添五万余众。   沛公深喜,以为得郦生之助也,因召生谢曰:“自会先生以来,下陈留,招士卒,积粮储,此不朽之功也。”遂封为广野君,令常在左右,以匡不及。生曰:“某蒙足下之爱,情好虽日密,未足以建立奇功,为破秦之明辅也。适此地有一人,乃经济之才,天下之士,汤之伊尹,周之吕望也。若得此人,匡辅足下,何愁秦之不破也?”沛公便起问曰:“此人是准?”生曰:“乃韩国人,姓张名良,字子房,五世相韩。会受异人之术,每欲为韩报仇,奈韩国初立未久,尚未举动耳。若此人归附足下,锦上添花,美中之美也。”沛公曰:“此人既相韩,如何肯来?”生曰:“某有一计,诱张良来见,却以美言挑之,务要归附。”沛公曰:”计将安在?”生曰:“足下可修书差人,只说即今起兵伐秦,为诸侯报仇,但缺粮草为军需,欲问韩王借粮五万石。他若无粮,必令子房来见,其计可成矣。”   沛公就令郦生为使,持书不日来到韩国,入城见韩王,将沛公书呈上。书曰:   楚征西大将军沛公刘邦奉书韩王殿下:伏以始皇无道,并合六国。二世残暴,罪恶贯盈,百姓嗷嗷,恨入骨髓。今统大军,布告天下,仗义除残,以雪世愤。但军行百里,日费万金,所急者惟军需耳。邻近郡邑,十室九空,无处假借。敬遣使郦生,其借粮五万石,破秦之后,加倍偿还。幸念讨罪之师,早赐发下,以济急用。临楮恳切,万惟垂照。   王览书,与群臣计议:“韩目为始皇所灭,今方初立,自费尚缺,岂能济人也?”群臣曰:“沛公奉怀王命伐秦,实天下之公也,借粮五万石,虽不能足其数,亦可与其半耳。若通无所与,恐伤大义。幸王思之!”王正在忧疑间,张良出班进言曰:“且管待来使,容臣往见沛公,自有方略。”群臣大喜。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望夷宫二世被害   却说张良因韩国无粮,往见沛公,韩王曰:“尔去须善为说词,庶不失两家和气。”郦生暗思:“此子中了计也!”即拜辞韩王,遂同子房来见沛公。良未入辕门,寻思郦生借粮,实是假意,只欲我从沛公伐秦。我今来,正看沛公是何如人。   却说郦生已与沛公作成圈套,专等子房到辕门外,先使樊哙来迎,子房见了樊哙,便暗想此是一开国功臣也。及到寨门口,只见沛公引着萧何、曹参、靳歙、卢绾、滕公、王陵等立在寨门侧首。看那沛公隆准龙颜,正是治国安邦真命主;看那萧何等,却是开疆展土众元勋。张良不觉自忖道:“有一代之君,便有一代之臣。我今欲来下说词,不想看了这起人,非偶然也。正是吾师黄石公吩咐着我辅佐真命,垂名万代;今遇沛公,不可舍也。”遂入帐来见沛公,纳头起拜毕,乃进言曰:“明公兴兵伐秦,闻郡邑望风而降,所得粮米甚多,又何听狂士之言,假以借粮为由,欲张良为从士耶?”沛公闻言甚骇愕不能答。萧何在侧即应之曰:“吾主借粮者,实借良也。先生来见者,实来说也,来说而不说者,先生见吾主足所以有为,较之力士击车者百倍矣。韩仇可报,奇功可立,借吾主以成其志,所当从之伐秦,而不劳说词也。”子房闻萧何之言,即下帐拜伏曰:“良之心事,足下知之矣!愿从麾下不敢辞。俱须告过韩王,庶好随行。”沛公大喜。   次日传令大军启行,经过均州,来到韩国。韩王君臣出城迎接,沛公吩咐三军,不必进城,止同郦生、张良、萧何、樊哙,领百十骑人马,拜见韩王。因说借粮一事。韩王曰:“国小初立,未有积蓄,无以应命。昨差张良谢罪,未知足下以为何如?”沛公曰:“殿下无粮,不敢强借。今子房多谋,素有大志。欲借随征进,朝夕得以请教,候伐秦之后,仍还殿下,决不敢久羁也。”韩王曰:“张良实不可暂离,但将军为天下诛此无道,愿借张良,以助将军。破秦事成之后,幸吩咐早来,勿失约也!”时沛公即拜谢。子房亦拜辞韩王,随同沛公,一路伐秦,共棹而食,共床而寝。讲说六韬三略,细与开陈,随问随答,沛公了然无一字不通,就如曾讲究过一般。子房叹曰:“我自得受黄石公之教,无人讲论,茫然无知;及今告沛公,无一字滞碍,虽我数年熟读,亦不过如此明白,诚聪明天授,不假人力,真英明仁智之主也!”子房自暗喜不题。   却说有人传说项羽东路伐秦,所过地方,百里火飞,满川流血,杀人惟恐不胜,残暴与秦无异,大失民望,百姓窜乱。兵马众多,又无以应付,一日不过行一二十里。范增屡次谏劝,羽不听,只任性专行杀伐,略无仁爱之意,增亦奈何他不得。以此越显沛公宽仁厚德,民心属望。行至武关,有一军拦路,为首有一将出马大叫:“快请沛公出来相见!”只见沛公阵上早有傅宽、傅弼,与来将对敌。战二十合,被来将活挟傅宽,战败傅弼,又高叫:“我求见沛公,亦无他意。见今聚兵三千,要取关中,情愿合兵一处,一同征进。”子房闻说,就上马来到阵上,问来将姓名,其人不言,只要求见沛公,只见樊哙大怒,摇戟出马,呼来将曰:“汝是无名匹夫,我主公岂可与你相见,汝若敌得过我,得请主公相见。”其人更不答话,与哙战到十合,不分胜败。沛公在门旗内,见他求见之切,又且武艺出众,遂匹马挺身,来到阵上,便问:“壮士要见刘邦,有何指教?”只见那人见了沛公,有如此容仪,便滚鞍下马,拜伏在地:“某在此等候日久,仰思真主,今始见面。适来与诸将对敌,不过面试武勇,欲我主留用耳,非敢抗阻大兵也。”公曰:“壮士高姓大名?”其人曰:“某姓灌名婴,洛川人。年少在西川商贾,同伴有五六人,过紫关,忽遇着草寇百余人,吾一人仗剑出敌,遂将草寇杀死,余党尽走,道路宁静,居民至今传说。因见秦二世无道,倡举大义,聚精兵三千,知主公行仁义之兵,所过望风归附,因此投降我主,愿为前部先锋。”沛公大喜,遂留帐下,与诸将相见。就着领本部人马攻武关。   却说把关守将朱蒯,知沛公兵到,不敢出战,分付严加把守,多竖旗帜。却具表星夜赴咸阳,见赵高说楚两路攻秦,十分紧急。赵高惊惶,不敢奏二世,意要遣将调兵抵当,又无人可去。一日十数起奏报,高无法支持,又恐二世见诛,遂托病不朝见。诸公子大臣,俱无所建白,二世全不知,在宫中恣意行乐。一日,夜梦出郊外,忽然大林中,走出一只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醒来急召占梦者,卜曰:“径水为祟,宜当远避。”二世乃斋居望夷宫,祭泾,沉四白马。以此终日忧闷,因问左右:“近日各处盗贼兵马如何?”左右各垂泪不敢言,二世愈疑,便问:“有甚话说?”左右奏曰:“近日楚兵,已寇武关,各路诸候,分兵攻秦,指日破关,陛下无佇足之地矣!”二世大惊,急差人召高,高以病不能出,乃遣人深责之曰:“汝为丞相,兵临城下,尚尔卧病不起!前日蒙蔽妄奏,屈杀李斯;今日危急之际,有何理说?”   高无言回奏,在私宅百样无措手处,遂心生一计,急阴召女婿咸阳令阎乐,并弟赵成,邀至宅后,与心腹家将十数人,乃共谋曰:“上下听谏,国事已坏尽矣!兵到武关,十分危笃,却欲归罪我一人;累及宗族,汝等皆是死属。与其被他残害,不若尔等假设言有贼在宫作乱,却调兵卒围绕,尔等就中将二世诛灭,更立公子子婴,为人仁厚恭俭,百姓皆悦服,此计庶免家祸。”阎乐、赵成等应声曰:“此计甚妙。”当日成为内应,诈言有大贼在宫内,可令阎乐引兵卒追扑。内外喧动,阎乐就起人马千余人,至望夷宫门口,遂将守卫人绑缚,责之曰:“大贼入内,汝等如何不能关防?”守卫皆曰:“周围俱有兵卒守把,何得有贼入宫?”乐遂将守卫者斩首,挥动吏卒杀入。有近侍宦言见兵到惊惶,或走或格杀,死者百十人。成与乐径奔二世帏幄前,二世急呼左右,左右皆惶惧不能抵斗,惟有一宦者扶二世急欲向后走,乃曰:“汝何不早告我知,何使彼乃至此耶?”宦者曰:“臣急走不敢言,故得全臣命;若有一言,决死,安得扶陛下到此?”言未毕,赵成、阎乐各持兵刃,已到二世前,逼住不得动,因数其罪曰:“足下矫恣横暴,诛斩太子,神人共怒,诸侯皆叛,乃自取乖戾,以致今日耳!非某等敢侵陵也。”二世曰:“丞相今在何处,可得见乎?”阎乐曰:“不可见。”二世曰“愿以吾言,转致丞相,或得一郡为王,可许之乎?”乐曰:“不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可乎?”乐曰:“不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列于诸公子中,可许之乎?”乐曰:“不许。”二世哀求不已,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以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转致于丞相。”遂挥动兵卒,逼追不能脱。二世乃自杀。   赵成、阎乐归报赵高曰:“二世已自杀矣!请丞相更立何人?”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之曰:“二世不从吾谏,恣纵暴虐,诸侯叛逆,乃其自取,吾已杀之。况秦本王国,始皇称为帝,今六国皆复自立矣,秦地甚偏小,徒有空名耳!仍立为王,与六国并,庶免争夺。今有二世嫡侄子婴可立为王,汝众议以为何如?”诸大臣公子曰:“丞相所议甚便。”赵高遂将二世尸葬于宜春苑,乃同诸大臣公子,请子婴斋戒五日,受以玉玺,高等亲往致辞上请,子婴曰:“诺。”遂同大臣公子至斋所,更衣独寝。赵高安置停当,乃回私第去讫。子婴因唤二子密言曰:“今赵高丞相,杀二世者,恐群臣诛之,佯以义立我,使我斋戒告庙,而受玉玺。你可同韩覃、李毕领兵伏斋宫之外,我自称疾不行,赵高必自来请我,来则你引伏兵杀之,可雪诸父之仇也。”二公子与韩覃等曰:“此谋极善。”于是二子引兵埋伏已了,子婴称疾不行。   却说赵高闻子婴有病不行,只得自请,来到斋宫探病,不见子婴,只见韩覃等引兵从外杀入。高急呼:“阎乐等安在?”早有子婴二子,并诸甲士已杀出,李毕手起一枪,将高刺倒,子婴出来,令斩首号令,众人将高碎尸万段,夷三族于市。   却说子婴夷了赵高三族,自立为三世皇帝,登大位。百官拜舞毕,三世谓百官曰:“朕今初即宝位,楚军犯境,卿等用何计?何以杀退楚兵?”百官奏曰:“可速命将拒住峣关,然后可以兴兵。不然,咸阳难保矣!”于是三世以韩荣、耿沛引兵五万,来助守将朱蒯守关。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刘沛公还军灞上   是时沛公引兵抵关下,只见韩荣等守拒要害。沛公不得前进,要以兵击之,张良进曰:“秦兵尚强,未可轻击。臣闻秦将多屠贾之子,易以利动,愿请白壁,使人先行通贿,即遣人益张旗帜于关下山上为疑兵,使陆贾、郦食其往说秦将,陷以重利,侍其不备而袭之,必然大获胜也。”公从其说,使人日日遍山插旗帜为疑兵,又使食其、陆贾往说守关将士。   郦生等上关,见了韩荣、朱蒯等,施礼讫,因以言说之曰:“今秦无道,苦虐百姓,天下合兵共伐之,非独沛公一人也。若将军肯惜天下百万生灵之苦,开关纳降沛公,沛公保奏楚义帝,必以千金赏、万户侯,酬将军之功也。”荣曰:“吾食秦禄久矣,背之不义,先生且退下关,待吾等三思而后行。”食其去讫,众将自相商议,或有欲降者,或有不欲降者,两皆犹豫,坦然并无准备。次日,食其等又上关来见韩荣曰:“将军等三思之后何如?”荣曰:“众人不从,奈何?”食其曰:“将军虽不归降,沛公亦深感厚德,愿以千金,与将军为酬德之资。沛公暂退兵,待众诸侯到时再作区画。”荣曰:“我与沛公为敌国,岂有受金之理?”食其曰:“公今不受此札,是与沛公绝情。他日天下诸侯到关,兼力攻打,料此关终是难保,公等那时如何见面?不若今日且受此礼,以为后日之情,公等思之!”荣曰:“且权收此礼,仍望沛公与众诸侯讲和罢兵,免致生灵涂炭。此则先生之盛德也。”食其曰:“某即与诸侯转道此意,吾料沛公长者,必能见从也。”   食其辞荣,回见沛公,备道前情。张良曰:“可乘此机会,正好用计。陆续差薛欧与陈沛带领十数人,却从山后小路潜过关去,遍山放起火来;我却令樊啥引兵在关前攻打,使他两处不能救应,决弃关而走,吾兵可过矣!”沛公曰:“甚善。”于是令薛欧、陈沛带领十数人,各挑柴担,中间暗藏火炮,从小路潜过关去,已三日矣,却令樊啥等将大张旗帜,鼓噪前进,兼力攻打。不想韩荣自受金之后,终日饮酒,毫无准备,一见兵到来,急欲出马,早有人来报,关后火起,已有人入关;又见炮声不绝,韩荣恐惶,未及对敌。樊哙等抢上关来,大杀秦兵,韩荣等星夜逃走,追至蓝田,遂屯住人马。   却说韩荣收集败兵,整顿队伍,来与沛公决战,公令夏侯婴与战,复驱大队人马,一涌杀出,荣大败,走入咸阳。是时乙未年冬十月,五垦聚于东井。沛公领兵追至灞上。三世正坐着,韩荣败走回,入奏前事,三世闻知大惊,谓群臣曰:“此事如何?”有上大夫毕革出班奏曰:“事已危极矣!陛下可急救一城生灵,暂屈迎候轵道,庶免自身夷族之祸。”于是秦王子婴大哭,依言以素车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符玺,出宫至轵道傍,接着沛公。沛公大喜,与秦王施礼讫。王曰:“婴在位无德,闻将军车驾西征,情愿拜降,以安万民。”言讫,将玉玺符组与沛公,沛公受了,言曰:“尔等既降,吾奏义帝,不害汝之命。”言讫,乃以属吏待义帝诏,迁于何地,秦三世王听毕去讫。诸将曰:“秦王苦虐万民,罪不容诛,沛公何故纵之?”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我能宽容,而使我西略至此也;且人已降服,杀之不祥也。”于是弗听。入城安民,犒赏三军。   却说沛公打破晓关,子婴投降,公遂引兵西入咸阳,秋毫不伤,百姓市肆不移,诸将皆先争取金帛财物,并库藏聚积,各自分用,独萧何入内,一无所取,止收秦丞相府图籍,闲暇与沛公检看,以此沛公得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   是时沛公与诸将入宫,见宫殿壮丽,规模宏大,有三十六宫,二十四院,兰台椒房,重楼玉宇,十分大喜。遂缓步移入后宫正寝殿中设坐,诸将分班而立。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嫔妃美姬有千数,意欲居之,谓众将曰:“秦之富贵,亦至此乎!我就居此,以安人心,庶使诸侯无相争夺。”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之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军灞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复谏曰:“夫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秦惟无道,主公乃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去暴,宜缩素为资;今始入秦,天下未定,即欲居此以为乐,诸侯入咸阳,决不相容,是复以此取争也,且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愿公听啥之言,无恋此也!”沛公乃封府库,锁宫门,传令以兵带屯灞上,以待诸侯。   于是萧何近言曰:“今发苦秦苛法久矣,主公可约而改之,以宽恤百性,则秦民皆悦服主公之德,天下可得而治安也。”公曰:“善。”次日,令人召诸县父老豪杰至灞上,谕之曰:“今汝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诛族,偶语者弃市,使汝久不安,非民父母为也。吾奉怀王约,‘先入关者王之。’我今先入关,当王关中,与汝父老等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罪量情轻重处之。悉除去秦苛法。尔诸吏民,皆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此者,为尔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尔等无相恐惧。且吾所以还军灞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言讫,遂命各回县。又传令大小三军,不许骚扰居民,如违令者,即斩首示众。父老等以手加额曰:“不图今日复见天日矣!”皆欢声满路而去。公又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乃争持羊酒食献与沛公,享劳三军。沛公又让而不受,谓众民曰:“仓粟颇多,未至乏用,不欲费民财也。”众民益喜,惟恐沛公不为秦王也,不题。   却说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之兵,欲西入关,乃谓诸侯曰:“今河北大定,不如入咸阳,早定关中。”众曰:“诺。”遂拔寨起行,来取咸阳。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范增观象识兴衰   是日晚,项羽大军来至新城,屯住人马。羽私出军中巡听,行到秦降卒营寨,只听得众军卒自相谓曰:“我等被章邯逆贼哄诱错降项羽,此人专为暴虐,赏罚不明。今闻沛公宽仁大量,不喜杀伐,又先入关,定为天下之主,恨我等不能见也!”言罢各自定铺歇息,鲁公听罢,即回中军,召英布等谓曰:“今秦降卒二十万,皆欲谋反,我才自出军中巡哨,听得正在那里私相谋议,不如先除,以免后患。你可引三十万众楚军,尽将秦卒诛之。止可留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范增谏劝不听。于是英布引兵三十万,就夜至城南秦降卒营中,将二十万人不留一个,尽皆杀之,所存者章邯、司马欣、董翳三将而已。可怜二十万生命,尽被羽坑之!是时章邯等三人大惊来见项羽求免。羽曰:“非为将军也。昨私行,偶闻汝帐下众军卒欲谋反,吾故坑之,以除后患:”三将始安。次日,引兵又行。   却说樊啥闻项羽兵来,乃人军中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势强胜。今闻项羽号秦降将章邯为雍王,今在关外,其意必欲违约而图关中,若不早为定计,兵不日至矣!”沛公曰:“他若兵来。吾必不得此地矣,奈何?”哙曰:”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纳诸侯军,复证关中兵自益以拒之,可也。”公曰:“善。”于是使薛欧、陈沛,领兵守关拒羽。   是时羽兵至关下,使人探听,回报沛公令人把住关口,前哨不得进,范增曰:“刘邦先令距关,定欲王关中,如怀王约也。公三年苦战,百计劳心,一旦为他人所得,岂能忽然不动于中乎?”羽曰:“料刘邦兵不满十万,强不如章邯,岂敢距关以敌我耶?”增曰:“亦当急令人攻耳!仍遣人致书与彼达知,庶遵怀王之约,不失前日已弟之好,免诸侯议论。”羽即令英布须十万人马,鼓噪攻打,薛欧、陈沛只是紧守,不敢出战,羽又遣人写书与沛公,用箭射上关来。薛欧等得书,就差人报知沛公,说羽攻打甚急,沛公召张良、萧何等众将,拆书观看,书曰:   鲁公项籍致书于刘沛公帐下:前日与公共受怀王之约,结为兄弟,兴兵破秦,诛此无道。今公得先入关,虽谋献方略之速,然非吾之立怀王以服天下,降章邯以制诸侯,公何能以至此耶?乘人之功,而夺为己有,大丈夫所不为也。乃今拒关不欲我入,然此关岂能久拒而不破乎?见今兵雄将勇,破关如拉朽耳。关破之后,公何面目以相见乎?幸早开关,仍存大义,不失兄弟之情,然破秦之功,先入之约,谅自有处也,公无惑焉!籍再拜。   沛公看罢书,问曰:“此事如何?”良曰:“项羽兵势强大,此关岂能久距?倘攻破之后,波众我寡,彼强我弱,终为所虏也。不若做个情分,去开关着他进来,臣等自有善解之术。”公即差人执符节分付薛、陈二将开关,着楚兵进关,二将上城大呼曰:“着楚军答话。”只见前面一马到关下,二将曰:“沛公命某守关者,非距楚也,距他盗也,适见鲁公书,即令某等开关,请鲁公人马进关。”英布听说,即差人报入中军,催趱前后大队人马,陆续进关,至鸿雁川下寨。   鲁公安定大营,先差细作十数起,各处打听,沛公到关如何行事,好作预备。细作去半日,至晚归寨,将沛公行事,从头细说一遍。鲁公暗思:“刘季到关中,观其所为,决然是要遵怀王之约,我却着他空指望一场,关中还是我得。”   不题鲁公私自忖度。且说范增也差人打听沛公行事,心中甚是不乐。到晚,人静时候,邀项伯徐行缓步,来到鸿雁川迤西高阜处所,只见万籁无声,一天星斗。范增与伯低言曰:“贤公亦知天文否?”伯曰:“某自幼有一友人,乃韩国人,他尝说为将之道,须知天文,察地理,辨风云,观气色,方可行兵,以此某常习读此书,颇知大略,愿先生指教。”增遂与伯定睛观看,先定璿玑,次按经纬,有五星躔度,有十二周天,有二十八宿之方向,有九州分野,有三百六十五度,分至启闭,晦朔互望,何为北辰,何为南极,何为左辅,何为右弼,何为鲁公之景运,何为刘邦之瑞证,周环看了一遍。只见鸿雁川寨中杀气弥空,将星甚壮,但隐伏之间,运气不远;及观灞上,帝星明朗,五彩龙成,如水之始达,如日之初升,绵绵迭现,耿耿悠长,东井聚金壁之光,灞陵显真命之象,云笼旺气,星照木宫,增看罢,与伯曰:“公以为刘项如何?”伯曰:“帝星结彩,以应灞陵,旺气朦胧,拟在刘季;如我楚营,不过成武玄镇,杀气刚风,主能制伏群雄耳。”增叹曰:“昔者徐州天子气,今朝灞上帝星明。公之所见,亦得其仿佛矣!”伯曰:“公以为何如?”增曰:“征祥虽寓于天象,盛衰实决于人事。申包胥曰:‘天定固能胜人,人定亦能胜天,’吾今委身事楚,竭尽忠谋,死而后己,岂有二心?纵使天机有在,安肯少变其心哉?”伯曰:“先生可谓忠矣。”增曰:“今日之事,惟公与我知耳,不可使播于外也。”   次日鲁公升帐,聚集大小将官,正议事间,辕门外小校报说:“有沛公左司马曹无伤,差人持书报机密事。”羽曰:“召进来!”其人持书上见,羽拆书观看,书曰:   臣左司马曹无伤顿首百拜,上启鲁公麾下:窃谓天下苦秦残暴,百姓不能安于一日,幸赖明公神武,干戈西指,嬴氏束手,制伏诸侯,四海仰德,明公之功,金石不磨也,若如沛公碌碌,不过因人成事耳!假借威力,侥幸入关,正当扫庐候令,仰听指挥,庶不没人之善,而佐成王业可也。今乃遣兵据守,恐难支持,姑从眸命,智赚入关,意要整甲挥戈,与公为敌,布告中外,必欲如约以王关中。臣虽沛公部下,而实楚臣也,于心不甘,特书上启,非有素恨,实为天下之公论也。仰惟明公察焉!   鲁公看罢书,大怒,召范增等计议。增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乡人最贱恶之。今入关中,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与民约法三章,安抚百姓,要买人心,其志不在小也,吾夜观天象,见云成五彩,天子气也。明公急早差人攻击,不可待养成根本,恐难动也。”鲁公即点兵攻打。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项伯夜走救张良   却说鲁公正欲点兵,范增止之曰:“此时且未可就行。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沛公兵有十余万,将有樊哙等五十余员,况先到关中,深得民心,手下谋士甚多,俱有准备,我兵初到,未可遽动,某有一计,今晚三更时候,整率人马,分兵两路,杀奔灞上,擒刘季杀了,以绝后患。”羽曰:“善。”随即分付诸将,照各营点扎兵马伺候不题。   却说项伯知道这个消息,暗思:“友人张良,见在灞上,若今晚倘打破营寨,玉石俱焚,张良性命难保。若欲差人密报,恐两家俱有伏路军校,又恐去人不得,反惹起事来,等待近晚,我亲走一遭,方得停当。”   不说项伯在此思想,张良同沛公议事毕,回到帐后,偶看天上气色,虽将近晚,忽见东南隅上生起一缕杀气,十分利害,中间却有一段庆云藏在内;复又到中军来。沛公曰:“先生如何尚未歇息?”良曰:“方才见天上气色甚不好,今晚必有楚兵来劫寨,其势不小,须急作准备。”沛公曰:“刘邦兵微将寡,楚兵势重,如何敌得过?愿先生妙策解救。”良曰:“虽杀气太重,而内有庆云守宫保护,似有救处,明公放心,自有方略。”   再说项伯等到黄昏时分,牵一匹能行快马,出到辕门外,方才要行,只见丁公拦住便问:“老大王要往那里去?”伯曰:“急欲打听军情事去。”丁公见是自家人,又是鲁公至亲,更不细问,项伯离营,加上两鞭,急走如飞。将近灞上,有二十里远,随有巡哨副将夏侯婴拦住去路,就问:“汝匹马夜行,又无从人,急往灞上来有何事干?”伯曰:“我要见张子房,有急事相告。”夏侯婴就同项伯到子房营寨,先差把守门旗寨校传报与守门官,守门官传报与中军左哨,然后夜巡官击拆三声,中军左哨小角门开半扇,有一健将出来,高声问道:“气有甚军情?”只见周围排列旗帜,各营严整,队伍十分齐备。项伯看罢,寻思道:“沛公不同小可,前范增看他后日必大贵,今观营寨,便见虚实。”当时夏侯婴近前传说:“某巡视左哨二十里远,遇一男子不识姓名,自称是子房故友,匹马只身,亦无军器,未敢擅进,专候台旨。”那健将复又进内传报。   张良正与沛公议事,来人忽报有子房故友在外,急欲求见,良大喜:“此必庆云之兆也!”张良急出,与其人相见,乃项伯也。良遂邀于帐后。项伯将鲁公劫寨之事,告知子房,就要起身。良曰:“沛公借我随军,今闻急而不顾,不义也,不可不告知。请公少坐。”良转入中军,见沛公具说前事,公曰:“此事如何?”良向公耳边低说如此如此,良出见伯曰:“请兄见沛公一面,以诉衷曲。”伯曰:“我之来此,专为子房也,何必复见沛公?”良曰:“沛公长者,不可不一见也。”再三固请,项伯遂同子房入见,沛公整衣出迎,延之上坐,备说鲁公嗔怪之意。沛公随置酒管待,告诉衷情,彼此各无嫌疑。沛公曰:“闻公有贤嗣未婚配,如不弃,愿将吾女与公子结为婚姻,以报今日之德,仍望回营,将刘邦所告真情,乞赐转达,决无抗拒之意;倘鲁公回心,某得再造,皆公之赐也。”伯谢曰:“两家据敌,智勇相角,与公结好,恐人疑议,某不敢奉命也。”良曰:“不然。刘项曾拜兄弟,受约同为伐秦,今得入咸阳,大事已定矣,结为婚姻,正是相当,又何辞焉?”张良遂将项伯衣襟与沛公衣襟结在一处,用剑各分一半,与二家收执,项伯只得依允,与沛公行礼。又饮酒数杯,伯辞谢曰:“明日不可不早来鸿门见鲁公,以解此怒。所告之事,某与公转达,料鲁公必不见罪也。”张良遣夏侯婴领二十骑军卒送伯回营。   却说二更时分,范增请鲁公:“此时好动人马。”鲁公即升帐查点诸将佐,内中少项伯。增曰:“项将军如何不见?”丁公曰:“项老大王黄昏时候一骑马出营向东走,被我拦住,问大王何往,大王说打探军情事,走得甚紧。”增曰:“明公不必动兵,项将军定是走漏消息,他那里决有准备,若去反中其计矣。”羽曰:“我叔父为人忠诚,又是至亲,岂有向外之理?先生不必多疑。”增曰:“项老将军虽不向外,但机事须要严密,若稍有漏泄,便难举动。古人云:‘机不密,则害成。’今晚不必动兵,再作区处。”言未毕,人报项老大王到来,项伯入营来,羽问曰:“叔父何往?”伯曰:“吾有一故友,韩国人,姓张名良,与我极厚,恐今晚动兵,此人难保,我密与他一言,着他回避。因问刘季入关事体,他说刘季并无毫厘别意,遣将拒关,不过防秦盗耳,非敢拒楚也,宝物子女,俱封锁不敢动,子婴亦不敢发落,专候鲁公。某想来若不是刘季先入关,我等如何兵不血刃,容易便得入关,此亦他有功处。人有大功,而听小人之言,反要加害,若今动兵,似于理不可。他明日要来谢罪,公可从容相待,庶不夫大义。”羽曰:“就叔父所言,刘季似无大罪,若今动兵,反使诸侯耻笑。”增曰:“某之劝公杀刘季者,以刘季自入关来,约法三章,要买人心,其志实要谋取天下;若今不早除之,恐生后患。老将军被张良说词瞒过,未可准信。幸明公思之!”伯曰:“先生杀刘季自有妙策,又何必夜半劫寨,为此袭取之道哉?”羽曰:“叔父之言是也,先生当再定计。”增曰:“某有三计,可杀沛公,请明公决之。”不知此计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贺亡秦鸿门设宴   却说范增进言于鲁公曰:“刘邦乃心腹之患,今日乘此机会,不即诛灭,他日养成胚胎,明公悔之晚矣。某有三计:第一,请刘邦赴鸿门会,未入席时,明公即责入关三罪,如彼不能答,拔剑斩之,此为上计;如公不欲自行,可令帐下埋伏百余人,沛公入席后,某举所佩玉玦以为号,即唤出伏兵杀之,此为中计;如二计不成,着一人斟酒,劝沛公大醉,酒后必失礼,因而杀之,此为下计。若依此三计,杀沛公必矣!”羽曰:“三计皆可。”于是羽传令各大小众将,俱要准备,着一伶俐小校,下书请沛公赴会。   小校持书来灞上见沛公,其书曰:   鲁公项籍书奉沛公麾下:初与公受怀王约,共伐暴秦,以安黎庶;幸今天兵西下,子婴授首,关中收附,赢氏族灭,神人咸悦,凯歌允奏。百工之绩,三军之劳,宜陈宴乐以庆亡秦。公为元勋,礼请端席,惟乞早临,以倡群僚。不宣。   沛公看罢书,与张良、郦生、萧何等计议:“此会非嘉会,乃范增画策,生死所系,不可轻往,恐人陷阱,性命决难保也,诸君以为何如?”萧何曰:“鲁公兵马势重,难以抗衡,不若修一封回书,差一能言之士,将关中所有,纳归项氏,别求一郡,修整兵戎再作区处。”郦生曰:“某愿下书,就往说之。”良曰:“二公言非长策。昔伍子胥保平王赴临潼会十八国诸侯,莫不景仰,蔺相如使秦完壁归赵,天下贤之。良虽不才,愿保明公赴会,使范增无以用其智,鲁公无以用其勇,管教无事而回,他日仍为天下之主。料鲁公不敢加害也。”沛公曰:“全仗先生妙策。”随打发小校回复鲁公,明日早赴会。   却说范增告鲁公曰:“刘季明日赴宴,明公当记前日所云三计,不可失也!”鲁公又分付将校,排列齐备,命丁公、雍齿守把寨门,不许人擅入。次日,沛公领轻骑百人,心腹将佐五人,子房、樊哙、靳歙、纪信、滕公,径赴鸿门会来,一路心怀恐惧,不时便叫张良近前曰:“刘邦此行十分忧疑,恐有不虞,先生何以处之?”良曰:“明公放心,我自有方略,但昨所云应答之言,须照此回复,自然无事矣。”正后间,忽有一技军马到来,干戈灿灿,甲士雄壮,为首一将,乃英布也,大呼曰:“奉鲁公命来接沛公。”下马行礼毕,先行,沛公随后。到辕门,有陈平出迎,立于道侧。沛公方欲进,只见营中威武森严,金鼓大作,沛公遂立住不敢行,叫张良曰:“鲁公营内,恰如战场一般,全无些宴会和乐之意,似不可入。”良曰:“公既到此,进则有理,退则甚屈;如一回步,必中其计矣!公可少立,待良入见鲁公,然后进营不迟。”   良徐徐绥步入营,有丁公等把住辕门不放,良曰:“禀复鲁公,有沛公借士张良来见,”丁公人营见鲁公曰:“辕门外有沛公借士张良来见。”公曰:“如何为借士?”范增曰:“此韩国人,五世相韩,为人极有见识。今随沛公为谋士,此来心下说词。公当先杀此人,去沛公一肩臂矣。”项伯闻此言,急止之曰:“不可,鲁公今始入关,正要收天下之心,使多士如云,方成王业,如何无故杀此贤士?况张良与伯厚甚,如公爱之,某当荐举麾下,此人足有稗益也。”公分付丁公,召张良进见。良入营,见鲁公全装甲胄,仗剑而坐,良曰:“某尝闻明王之治天下也,耀德不扬兵,善御世者,在德不在险,故大贾深藏而不露,巨富蓄财而下侈,势强示弱而不暴,兵多逆驻而下见,此老成长虑,识见高卓者之所为也。适见明公宴设鸿门,约会诸侯,亦一时之美举也。某意到此,必笙歌节奏,宾主交欢,喜百姓之莫安,庆暴秦之珍灭,宴荣竟日,尽醉而散,不意甲士环列,戈剑森严,金鼓大作,一团杀气,致令人心不安,各思回避。况明公九战章邯,制伏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惧,不待恃强而自强,不待言勇而自勇,又何必大张声势而后见其威武哉?见今诸侯在外,见明公全无宾主之礼,所以惧而不敢进也,某不避斧鉞入营进见,幸明公察焉。”鲁公闻张良所言有理,遂令用士退后,离营一里远,金鼓少息,去甲胃并宝剑,更换官服,请众诸侯进营。丁公等人分付各小校,传令不许多带从人,止许带文臣或武将,止一名伺候,答应沛公带张良进见。   沛公不敢行往日兄弟之礼,却趋立陛下鞠躬再拜,称名上见,曰:“刘邦谨候明公麾下。”鲁公正色而言曰:“足下有三罪,可知之乎?”沛公曰:“邦乃沛县亭长,偶为众人所惑,举兵伐秦,得投麾下,凡有进止,惟公指挥,岂敢肆行无忌,干冒威严耶?”鲁公曰:“足下招纳降王子婴,遂尔释放,惟知独擅,而不知王命,罪之一也;要买人心,改秦法律,罪之二也;拒关遣将,阻诸侯之兵,罪之三也。有此三罪,伺为不知?”沛公答曰:“容刘邦一言,申明心曲。夫降王子婴,倾心投首,若遽尔杀之,是独擅也;暂令属吏以候明公发落,非敢释放也。秦之法暴酷,百姓如在镬中,悬望垂救,不速为更改,则法存一日,民受一日之害也,邦急为更改,正欲扬公之德,使百姓莫不曰:‘前驱开到者,尚能抚爱百姓,而为王师者,又不知如何抚爱百姓也’。又遣兵拒关者,非阻将军也,恐秦余党复作,不可不防也,今日不意复见明公于此,邦之幸也,明公如念素好,俯赐怜悯,乃人君之度也,岂敢佯为不知耶?”鲁公是个性刚的人,喜人奉承,听了沛公这话,全无一毫杀他的心,遂以手扶起沛公,便道:“非籍责怪足下,只因尔帐下司马曹无伤之言,故加足下有三罪,不然,籍何以至此?”沛公又再拜称谢,遂相让入座。鲁公坐了主席,众诸侯以次皆列坐,范增、张良、项伯亦得与坐,大吹大打,作起军中乐来劝酒。   范增见第一计不成,又见鲁公无杀沛公之意,那埋伏的人亦不敢动,遂以所佩玉玦,连举三次。鲁公卫沛公谦逊柔和,因思刘季为人,如何便能成得大事,范增只劝我杀他,今日请来赴会,无故便行杀他,反使诸侯笑我无能,以此不从范增之计。增见鲁公不看玉玦,心内急躁,便使陈平斟酒,以目达意,陈平即举酒向沛公前劝酒,那陈平细看沛公,隆准龙颜,有天日之表,因寻思:“沛公非常人也,他日定有大贵,若顺增意,是逆天矣。”于是斟酒向鲁公处多,向沛公处少。沛公已会其意,遂不致于失礼,此是陈平识沛公为真命,所以有意救援。   范增见三计不成,自叹曰:“若今日不杀沛公,他日必成大患!”困避席急出,要寻个杀沛公的人。正无措划,却见一壮士在帐后弹剑歌曰:   我有一宝剑,出自昆仑西。照人如照面,切铁如切泥。   两边霜凛凛,匣内风凄凄。寄与诸公子,何日得见兮?   范增听罢大喜,这个人便可杀刘邦:此人姓项名庄,乃鲁公族人。范增使附耳与庄言曰:“君王为人呈性刚,中无决断,今日鸿门会,专为杀刘邦而设,却再三举玉玦,全不理论,若今日放了刘邦,后日再无此机会矣!汝可入筵前,以舞剑为乐,因而杀刘邦,汝之功不小也。”庄遂撩衣大步到筵前,曰:“军中之乐不足观,某愿舞剑,与诸公侑酒。”遂拔剑起舞,其意常在沛公,张良见庄舞剑,有杀沛公之意,急以目视项伯,项伯会张良之意,亦出席拔剑曰:“舞剑须对舞,电锋交措,可以夺目,庶足娱诸公之乐。”羽曰:“诺。”项伯仗剑,与庄对舞,常以身羽翼沛公。增深怅之,张良见事急,且项伯虽身翼沛公,而力尚未加,遂出席到军门外。丁公、雍齿拦住:“子房先生何往?”良曰:“欲出取玉玺。”陈平在后已解其意,便高叫道:“鲁公性急,快放子房出去!”丁公等只得放出。子房到外,见樊哙曰:“今项庄舞剑,意常在沛公,事甚急矣!将军当如申哙救庄公,奋不顾私,勇不惜命。今日鸿门困主,将军若不舍命救援,倘主公被害,千载之下,有愧申哙矣!”哙曰:“先生放心,愿学申哙救主,如有退避,非丈夫也。”哈大步便行,良曰:“你且后来,待我先入营。”丁公等复拦住问曰:“取的玉玺安在?”子房用手回指,撑着衣袖,遂瞒过二人,来到筵上,见项庄项伯,犹自舞剑。   樊哙至寨门外,大呼曰:“鸿门设宴,随从人均无毫厘酒饭,我见鲁公讨些酒饭吃。”遂带剑拥盾径入。丁公等意欲拦挡,怎当樊哙力大,将把门军士都撞倒,直进到中军,披帷而入,用剑将帐帷挑起,直到鲁公面前,仗剑而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鲁公便问:“壮士何人?”子房起身曰:“此沛公骖乘樊哙也。”又问:“来此何干?”哙曰:“闻大王作亡秦庆贺之宴,无分大小,皆赐酒食;惟哙从早至午,尚未得餐,肚中饥渴,实是难忍,告求大王一餐。”羽命左右赐酒一卮,哙一饮而尽;又赐生彘一肩,哙以所仗剑切而啖之。羽曰:“壮哉!汝复能饮乎?”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鲁公曰:“汝欲为谁死耶?”哙曰:“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今怀王与诸侯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秋毫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还军灞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乃听细人之言,欲诛有功之人,此又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见今二士舞剑,意在沛公,臣不避诛戮,干冒盛筵,一则为饥渴而来,二则为沛公申此屈抑,臣所以死且不避也。”羽转嗔作喜曰:“沛公有如此骖乘,真是壮士!”遂令项庄不必舞剑,须臾,沛公见羽大醉,只说入厕,即出辕门,丁公:雍齿拦注,张良急出曰:“传鲁公令:分诸侯不胜酒力,着放出。”随后陈平亦出,急呼:“着放出沛公。”丁公只得放出,樊哙保定出营,有靳歙、纪信、夏侯婴同从人接着沛公,急趋灞上。范增因计不成,又见鲁公大醉,甚恼恨,退去后帐纳闷。以此沛公得脱此难。   不说沛公脱离,却有一人在帐后弹鼓作歌曰:“饥熊下山,揭石见蚁,吞之入喉,不妨咳嗽而出。危乎哉!危乎哉!”   子房听之,看其人黄白面皮,神清气爽,执戟而立,只是冷笑,良问曰:“壮士如何冷笑?”其人曰:”范老枉费心,张良能识主;今日脱鸿门,他年镇寰宇。”遂不再言而去。良叹曰:“真贤士也!”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项羽杀婴屠咸阳   却说张良见作歌之人,语言出众,堪荐举归附沛公,正欲请问姓名,只见人报鲁公酒醒,要寻沛公,张良急急转到帐前曰:“沛公力不胜酒,已告过大王,蒙分付着回灞上去,留张良在此谢酒,”羽大怒曰:“刘邦不辞而去,汝尚巧说!”范增听得羽发怒,急来见鲁公曰:“刘邦言虽柔和,实含奸诈,前献三计,明公统不见信,今观不辞而去,实是欺侮!放沛公回灞上,皆是张良之计,公不可听遮饰之词。”羽闻增言,愈加暴怒,分付左右将张良斩讫报来,只见张良大叫曰:“冤哉冤哉!大王勿怒,臣乃沛公帐下一借士,臣本韩国人,沛公原非主也,臣何故与他遮饰?大王威镇天下,谁人不惧?若杀沛公,反掌之易耳,何必以设筵为由?筵前杀人,甚非长策,使天下诸侯闻之,皆以大王不敢与沛公为敌,却赚来鸿门杀之,纵得天下,不能名正言顺,百世耻笑也。愿大王赦臣回灞上,将传国玉玺,并各样珍宝,取来献与大王,那时即位天下之主,名分自正,天下归服;若今日杀臣,使沛公闻之,决逃走他国,将王玺或献与他人,或弃毁不存,大王失此重宝,岂不所见之误耶?”鲁公闻张良之言,急着放了,便曰:“子房之言是也!不然,使天下之人笑我之怯,况我干戈已定,四海归心,量刘邦草芥耳,岂足与我为敌?若听范老之言,几坏我事!”遂令张良回灞上:“快将玉玺珍宝献来,若复抗违,决统百万雄兵,将灞上踏碎,汝难以保命矣!”张良曰:“谨遵大王之命。”便拜辞回灞上,来见沛公。沛公再三称谢:“若非先生,刘邦之命休矣!”即将曹无伤拿出,斩首示众。   沛公因问张良:“鲁公有何话说?”良曰:“彼因明公回灞上,竟欲杀我,被我一篇言语说过,要我明日献玉玺珍宝,不可失信,须当与他。”沛公曰:“玉玺乃传国之主,恐不可与人。”良曰:“不然,得天下者在德不在宝:若明公吝而不与,必惹刀兵,终为他所得矣。不若做个人情,明早我持去献与他,他见了决喜,凡事皆不计较,我却得以从容图大事,此所谓舍小以取大也。”沛公曰:“善。”   次日,张良持玉玺并珍宝赴鸿门来见,鲁公令人传入,遂拜见,将玉玺并珍宝献上曰:“沛公昨日蒙赐酒,今日尚病未起,恐失信,使小臣献上,乞赐收录。”鲁公见王玺并各样珍宝,陈列几上,光润无暇,真天下之奇宝也,心中甚喜。内有一宝,乃照星玉斗,遂命范增曰:“此宝甚佳,与先生珍玩。”增接玉斗在手,掷于地上,以剑击碎,曰:“天下事去矣!我辈皆为沛公虏也,此物奚用焉?”鲁公怒曰:“为臣之道,不敢齿君之辂焉,古人云:‘君赐食,必先尝;君赐生,必畜之。’况玉宝乎?我方赐尔,尔即击碎,是何道理?”增曰:“齐威王耻魏惠王宝照车之珠,言:‘不过照百乘;我有四贤臣,可以照千里。’是古人重贤不重宝也。臣今所重者,沛公之首,乃天下之宝,奈明公不听老臣之言,遂失此机会,今却受此无用之物。此有激于中,所以击碎,非虚君之赐也。”鲁公曰:“沛公怯弱,终不能成大事。”增曰;“昔者邓侯不杀楚文王,而楚卒灭邓;楚子不杀晋文公,而晋卒灭楚子。今明公不杀刘邦,此人必与公争天下矣!今若放之生,如放龙归海,纵虎入山,欲再拘挛,不亦难乎?”良曰:“不然!大王威武,天下莫敌,力能扛鼎,势能拔山,九战章邯,力降子弟,各国诸侯,肘膝而见,较之邓侯楚子,天壤悬绝。况沛公入关,凡事不敢自专,等候大王,可见无远大之志。今君比文公晋侯。抑又过矣!”鲁公曰:“料沛公无能为也!张良,尔且随我议事,沛公处用你不着。”增曰:“大王前日要杀张良,被他掩饬过;今又留在左右,恐非心腹。明公察之。”羽笑曰:“先生过虑!张良不过一儒士耳,在我侧有何欺诳?”增曰:“明害者可防,暗损者难测,明公更思之。”羽曰:“匣有宝剑,谁当我哉?”遂不听范增之谏。张良只是冷笑。   却说鲁公召众将计议曰:“关内已破,玉玺已得,但降王子婴尚未来见,诸侯如何宾服,可差人写书与刘邦,讨子婴来诛之,则大事定矣。”遂修书一封,差人赴灞上讨子婴。   沛公见书曰:   我与尔共伐暴秦,扫黔黎,拯民涂炭。吾今入关已十余日矣,三世子婴,久不来见,此必尔占晞不发,意或他图。我统大兵,与尔比武,以为何如?   沛公观罢书,召诸将议曰:“项羽今已违约,竟王关中,书取子婴,诈为降楚,塞诸侯之口,复怀王之命。意欲不与,又恐动兵;意欲与之,甚失初意。”诸将曰:“羽势不可敌,当以子婴与之。倘其诛戮,愈见明公宽德,天下自有公论。”沛公召子婴出,谕之曰:“尔前日归降,念一国王爵,顺天投首,不忍加诛,即时释放。不意鲁公违约,欲王关中,今日持书来取。尔当备宝货妇女投献,彼贪而好杀。若得金宝,彼必喜悦而全汝之命。尔宜一往,不可自误!”子婴大哭曰:“既降沛公,已得生矣,今复投见鲁公,性命决然难保。”诸耆老公子曰:“沛公长者,宽仁容众,决不可失也!”俯伏在地,沛公曰:“鲁公威武甲天下,不可抗违,若或迟延,定遭毒手。”众公子耆老曰:“不可降!不可降!不如弃咸阳而走,尚可以延残命耳!”子婴曰:“我若逃去,百姓决遭残虐。我为君不过数日,又无恩泽及民,使民被害,吾不忍也!”众人闻子婴之言,莫不下泣。   子婴仍来轵道傍请见。只见层层甲士,灿灿于戈,万缕征尘,一天杀气。鲁公一马当先,看那子婴时,素练系颈,缟衣拖身,二绳系背,口衔款表,鲁公接过表来观看,表曰:   始皇之孙扶苏之子三世子婴上言:伏以秦祚中绝,赢图失所,七庙亡祀享之礼,四海蹈涂炭之灾,大丧人心,遂至瓦解。玉符西指,六国从风,黄鉞下临,群儿束手。威令行不速之命,神武昭不杀之恩。臣婴等非敢望宗庙以承宗,惟求守坟墓而延日,百日荷再生之福,一门沾重见之光,早赐生全,愿投肝胆,周封不断,姬锡有根。汤王存夏后之宗,遂成六百之统;武王树殷胄之后,乃开八百之基。大王继殷周而王关中,存赢氏而宏楚胤,臣婴等下情,无任战栗恐迫之至。   鲁公看罢表文曰:“尔祖虏六国之子孙,害天下之百姓,遗患于汝,汝有何说?”于婴曰:“废关东六国者,乃先祖始皇之所为,非臣之罪也。玉必欲杀臣,臣亦不敢怨。但咸阳遭二世残暴,百姓未得安生一日,今日大王入关,百姓已再见天日矣,愿杀臣以雪天下之恨,惟望存百姓以服天下之心。臣虽死犹生,大王德威兼虚矣。”婴言未尽,鲁公急喝英布下手,只见英布一剑,数败楚兵。   将子婴杀了,霎时间愁云生大,黑雾漫漫,四下悲哀不绝。   却说秦民见杀了子婴,又见天日昏暗,一齐呐喊,振动天地,尽道沛公有德,万代至君;鲁君不仁,灭门绝户。那鲁公听得这话,大怒,便传令着大小将校,尽将咸阳百姓杀死,范增急下马来谏,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项羽违约僭王号   鲁公见秦父老宗室,齐声发怨,欲尽杀之,只见范增急下马至鲁公前大呼曰:“不可!不可!昔刘邦入关,秋毫无犯,约法三章,深得民心。今大王恩信未施,先杀子婴,却又杀咸阳百姓,恐人心一失,天下不可图也!”鲁公曰:“我今率天下诸侯,共伐暴秦,子婴乃秦王也,如何不杀?只百姓齐声毁辱我,即是叛逆,若少存留,定为后患。”增曰:“昔鲁公杀一无罪宫女,遂致九年旱涝;景公怒杀宫妃,台倾三里。只因无罪杀人,化为飞蝗,残食五谷。故古人云,‘一夫衔慨,六月飞霜;匹妇含冤,三年不雨。’今愁云黑雾,因是无罪杀了子婴,以致上天垂象。可怜百姓无辜,若行屠戮,有伤和气。”范增正苦谏之间,只闻咸阳百姓喊声不止,鲁公愈加忿怒!不听增谏,随令英布催趱人马,大肆屠戮。一时杀秦公子宗族八百余人,文武百姓四千六百余人,积尸满市,流血满渠。咸阳百姓,闭门关户,路上通无人行。鲁公尚怒气不息,又要将咸阳一城百姓,尽数杀灭。范增见了,放声大哭,复又向前拦住,以头抵马首而谏曰:“昔汤王时,天下大旱,汤以己为牺牲,祷于桑林之野,以六事自责,三日,遂大雨。汤舍身尚为百姓,况秦民无罪,今日屠戮,上干天和,大王独不惧之乎?”鲁公见增苦谏,然后传下将令,着三军收兵,遂径入秦宫,周迴看了一遍,只见楼台掩映,殿宇巍峨,乃叹曰:“秦有如此富贵,不能守,可惜可惜!”增曰:“只因残虐百姓,不听苦谏,乃至此耳!”羽默然不答,遂出宫至本营。   天色已晚,羽命掌灯,请范增议事,增至帐下,羽曰:“今既入关,已得玉玺,又杀了子婴,秦已灭矣。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吾欲继此而王于关中,先生之意,以为何如?”增曰:“诸将佐从明公游者,不过望封侯荫子,攀龙附凤,以享富贵耳,今听公此举,正合众人之意。但须请命怀王,讨一道诏旨,然后即王位,方名正言顺,免天下议论。”羽曰:“善。”遂令项伯赴怀王处请命。   一日,伯到彭城,致命怀王,怀王曰:“吾前已有命,但先入咸阳者为王,又何必请命?”伯又再拜致命曰:“鲁公功高望重,沛公力弱势孤,不若大王命鲁公为王,足以镇抚百姓。”怀王曰:“不然。信者,人君大宝也,前约已定,若复更张,是失信于天下。尔速回,但如约耳!”伯辞怀王,回见项羽,项羽曰:“怀王诏命如何?”伯曰:“怀王惟以先约为王,不肯发诏。我又再三恳告,但曰如约耳。”羽大怒曰:“怀王用乃吾家所立,又无征讨之功,何以得专主约也?况平定天下之绩,皆诸将为我用力耳。今乃仰求于人,非大丈夫之所为也!”遂令择日上号。范增曰:“尊号须要合古,又要称上意,若要停当,必问张良。他多读书,最知历代尊号,如若合上意,便是忠于大王,若是欠当,就是欺昧不肯实说,大王当杀之,以正国法。”鲁公随即召张良。   张良从灞上来,方欲见鲁公,闻召即至。鲁公曰:“我欲王关中,但未有尊号,闻汝多读书,五世相韩,必知帝号,务要斟酌停当,要服天下诸侯。”良自思:“此必是范增见识,将这个担子放着在我身上,若我正名上尊号,定致鲁公猜疑,却用谗言害我,我只从头说起,随他自拣。”张良便曰:“尊号各有不同,容臣细说,在大王拣用。自古圣帝明王,有天下必有国号,如三皇之后有五帝,是那五帝?少吴、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也。少昊名挚,字青阳,姬姓也,以金德王天下,建都于曲阜,凤凰来仪,遂以鸟名官,在位百年而后崩。颛顼,黄帝之孙,昌惠之子,亦姬姓也,以水承金,在北方,主冬。颛顼治天下,十二岁而冠,二十登帝位,以水纪官,在位七十八年,年九十八岁。帝喾,亦姬姓也,其母不觉生而神异,以木承水,建都于毫州,在位七十八年,一百五岁而崩,帝尧姓伊祁氏,其母庆都,怀孕十四月而生尧于丹陵,命名曰放勋,眉有八彩,丰下锐上,十五岁佑帝挚,受封于唐,年二十登帝位,以火承木,建都于平阳,景星耀天,甘露下降,凤凰止于庭,芝草生于郊,厨中有生肉脯,其薄如翣,鼓动则风生,使食物寒而不臭,在位五十年,舜摄位二十八年,寿一百一十八岁而崩,帝舜姓姚氏,其先出自颛顼,母见长虹,意感而生舜于姚墟,因姓姚氏,字都君,家于翼州,以土承火,年六十一岁即帝位,九十五岁使大禹摄政,寿一百岁而崩。此五帝也,盖帝者,天号也,德配天地,不事干戈,不行杀伐,揖逊有天下,大王可称之乎?”羽寻思:“我杀了子婴,以征诛天下,有愧五帝,似此不可以称号。”乃曰:“帝号恐未稳,汝可说王号如何?”良曰:“五帝之后,有三王,夏、商、周是也。夏禹王姓姒,名文命,字高密,长于西羌,尧命为司空,继父鲧治水,以金承土,都安邑,寿百岁;相继十九王,共四百三十二年。殷乃帝喾之后,姓姬,名履,字天乙,是谓成汤,身长九尺,肩四肘,有圣德,放桀于南巢,即天子之位,以水承金,年百岁而崩;相继三十一王,享国六百二十九年。文王因商纣无道,修德政,三分天下有其二;武王继立,观兵于孟津之上,四年始伐纣,为天子,以木承水,年九十二岁而崩;相继三十六王,享国八百六十六年。此三王也,克勤克俭,敦仁尚义,厚德好生,不私一身,而专为百姓,如治水之劳,祷雨之勤,谏纣致囚,皆是三王盛德,大王可称之乎?”羽曰:“王号可称,但不知王之下,又是何号?汝可再与我一说。”良曰:“王之下有五霸,齐桓公,宋襄公,秦穆公,晋文公,楚庄公,此五霸为天下除残去暴,各霸一国,假仁尚义,威武强大,人皆恐惧,大王可称之乎?”羽曰:“王号虽宜于古而下合于今,霸业虽合于今而未尽乎古。若合古今而兼有之,不若称楚霸王。我生于楚,自淮以北为西梦,尔群臣草诏,当以我西楚霸王,颁行天下。”范增急出止之曰:“王号可称,霸号不可称。古人云:‘大霸不过五,小霸不过三。’大王不可听张良之言,误称霸王。”羽曰:“五霸享年最久,我之所行,正合五霸。今称霸王,乃吾自立,张良不过分列三等,岂敢误我?先生不可见错!”范增低首不语,遂退帐后。羽重赏张良,择日拜郊,布告中外,遂称为西楚霸王,王楚地九郡,以彭城为都,阳尊怀王为义帝,迁于江南彬州,实不用其命。   又说秦府库被沛公兵初入,各争取财货,已空虚矣,至是霸王费用不敷,欲要赏劳功臣将士,无处支给,因问范增曰:“众将士随我征进,一向劳苦,今欲发府库钱粮,以酬其功,但库藏空虚,何以支给?”增曰:“此最容易:沛公先入咸阳,财货所在,他尽知其详,召沛公、张良来问他,必知下落。”霸王差人灞上,召沛公。只见张良闻知,急使人说与沛公可早来,如霸王问钱粮事,但云张良尽知。沛公依言遂来,见霸王毕,霸王曰:“尔先到咸阳,秦府库钱粮,如何不见下落?”沛公曰:“秦府库粮,臣初到未得细查,闻张良曾说他知下落。”霸王即召问张良:“尔知其详,如何不说?”良曰:“大王不问及,臣不敢说,秦之宝货钱粮,自孝昭累积到始皇,他家财富,天下无有其比,今日如何空虚,只因修骊山时将宝物财货,费了一半,其余盖收入始皇墓中,后来胡亥又将府库钱粮浪费,以此空虚。”霸王沉思一会,便问范增曰:“既宝货在始皇墓中,何不差人掘开取出,以劳军士?”增曰:“始皇墓中,不过陈设平日玩好之物,如何有财物?”良笑曰:“军师不知也!闻始皇墓方圆八九里,高五十尺,以珠玉为星斗,以水银作江何,以金银围绕其椁,以百宝设于柩前为珍玩,以宫女数百人为殉葬,六国奇宝,如珊瑚玛瑙,翡翠琉璃,尽在始皇坟墓中,每夜半,常有光彩发现,如何无财物?”霸王听说歆动,便要差人掘墓,增曰:“始皇虽无道,乃帝王坟墓,无故不可轻动,若掘开取物,其迹似劫墓矣!大王初即位,决不可为也。”霸王曰:“始皇无道,并吞六国,费天下之财,竭天下之力,残虐百姓,甚于桀纣,焚书坑儒,恶贯天地。我今既杀子婴,诛灭其族,此恨未解,正欲掘墓鞭尸,然后快于心也,岂独爱秦之宝货哉?”次日,遂领人马十万,来掘始皇坟墓。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霸王封天下诸侯   却说霸王领兵至骊山,只见:苍松笼殿宇,古柏映楼台。明堂容万马,山势拥千蛟。石栏盘白玉,神路贯天衢。左右列狮驼虎豹象,东西列文武铁衣郎。戟门壮丽,为千百年之规模;陵寝巍峨,有亿万载之形势。   霸王下马到墓前,亲监军卒掘冢。那三军呐一声喊,人人奋力,个个争先,斧声振地,尘土遮天,鸟兽潜迹,狐狸丧胆。一连三日,大冢已开,不见正穴,百般搜寻,莫知墓所。霸王焦躁,急传令有知穴者重加赏赐,只见一人高叫:“大王欲知穴道,惟小臣可以开得。”霸王看其人,乃英布也。霸王便问曰:“尔如何知始皇陵寝穴道?”布曰:“臣昔时曾修骊山大工,督管夫役修墓,所以尽知穴道。”霸王大喜,使命英布率领众军卒,自正北向正南,平掘有十丈长,入地有五丈深,遂有空隙处,又掘五六尺深,只见有石牌楼竖着,里边都是石城石门,再无土地,两扇石门紧闭,英布便令军士扒上城头,有两条石龙,一升一降,中间有石管心,用铁锤打碎,里面一声响,管心落地,石门遂开。入到石城,中有大路,皆白石砌就,两边俱有栏杆,行有二里远,方是墓门,惟开里边,有大殿、享殿、寝殿,三宫六院,盖造十分齐整,寝殿中便是始皇灵柩,面前陈设宝货,周围堆积金银六十万,各样宝物一百二十件,尽数起出。欲要击碎始皇石柩,英布谏曰:“不可,此石椁也,内藏石柩,中有铁箭铁炮石子,若走动消息,里边箭炮石子打出,决伤军士,不若仍用土填满,庶几无事。”霸王从其言,将金银主货载回赏军。又见阿房宫楼阁华丽,光耀云霄,联络不绝,霸王叹曰:“此秦之所以亡也,费尽天下财力,方成骊山、阿房二宫。我为王,留此故迹无用。”遂命军士将阿房宫烧毁,相连宫院,尽皆延烧,三个月烟焰不绝。霸王烧尽阿房宫,遍咸阳城中,无一家不惊惶,无一人下怨恨。   众诸侯屯军日久,各有思归之念,因与范增计议曰:“我等长在此屯注,霸王又无封爵之赏,各地方倘有变乱,何以处之?”增曰:“我正欲奏知王上,不意诸公乃有此议。”随同诸人来见霸王,进言曰:“天下诸侯各将士,随陛下伐秦,俱有勤劳,今屯住日”,费用甚多,乞奏陛下,照功封赏,使各归故土,深为便益。”霸王曰:“诸侯久住于此,正欲加封,卿等所奏,实合朕意。”因又与增密议:“昔怀王约先入关者王之,今沛公先入关,当王关中,就如照功加封,沛公亦当首先封王,必建都咸阳,但恐据关阻险,深为后患,以此待疑未决,先生有高见,早力区画,然后好以次加封。”增曰:“巴蜀乃秦之罪地,山川险阻,地方艰苦,封沛公力汉王,亦不失为关中之地;却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封为三秦王,阻住汉中之路,使他南无所进,东无所归,老死汉中,虽为加封,实是左迁也。”羽曰:“此计甚妙。”于是传令着军政司,核查诸侯并各将土功绩,依次封赏。乃封沛公汉王,都南郑,管四十一县。其余各有封赏,章邯为雍王,都废丘,管上秦三十八具;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管下秦一十八具;董翳为翟王,都高奴,管中秦三十具;申阳为何南王,都洛阳,管河南二十县;司马中为殷王,都朝歌,管河南三十二县;英布为九江王,都六台,管四十五县;共敖为临江王;吴芮为衡山王;田安力济北王;魏豹为西魏王;张耳为常山王;臧茶为燕王;赵歇为代王;田横为上齐王;田郁为中齐王;郑昌为韩王;陈胜为梁王;田荣为前齐王;田庆为前赵王;陈馀为北赵王;田市为交东王;项正为春胜君;项元为安胜君;范增为丞相,称亚父;项伯为尚书令;钟离昧为左司马;丁公为左将军;龙且为大司马;季布为左司马;雍齿为左将军;刘存为后将军;陈平为都尉;韩生为左谏议;武涉为右谏议;桓楚为大将军;子英为引战大将军;子琪为大将军;韩信为执戟郎。各封爵已毕,排设筵宴管待,遂颁诏传布中外不题。   却说沛公众将,见封沛公为汉王,皆失色,莫不曰:“巴蜀秦之罪地,我主公先入咸阳,却反左迁于汉中,此必范增之计也。不若会聚众将,纠集人马,与霸王对敌,务如怀王之约,庶免老死褒中。不然,决不能生还乡里也!”樊哙高叫曰:“众将说得是,我便为先锋,同我杀霸王去。”汉王亦大怒曰:“王我于关中,建都咸阳,此乃怀王之约!今却迁我于罪地,重山峻岭,岂可以一朝居乎?”丞相萧何等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伸于万人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陛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已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张良亦谏曰:“蜀虽秦之罪地,内有重山之固,外有峻岩之险,进可连并天下,退可距险而守。楚虽有百万之众,岂能寇我那?此正兴汉之地,养武之国也。大王正当欢欣领命,指日即行可也。若少有不满之意,彼必寻事致害,反中其计。范增终日只要害大王,大王尚不知机,反欲与楚作对。况楚兵强势重,岂能与之抗乎?”汉王起谢曰:“若非先生之言,几自误矣!”郦食其曰:“居汉中有三利,若居关中有三害。何谓三利?盖蜀地道路险,且人不知虚实,其利一也;操练军卒,惯于登跌,其利二也;人心思归,各相努力,其利三也。何谓三害,盖丰沛虽为故乡,韩魏临境,易知邦内之事,其害一也;苟欲起兵卒以攻楚,范增必知深浅,易得防备攻击,反生不测之患,其害二也;人心或动,莫不喜大而欺小,好强而怯弱,见楚家兴旺,因而奔归,大王谁与为守?此三害也。大王当忍励,卧薪尝胆,王业可图,天下可得也。”汉王大喜,遂议启行不题。   范增忽思刘邦乃火命人,凡旗帜尚赤,今居汉中,乃西方,为金地,金得火,必成大器,急来见霸王曰:“刘邦封他为汉王,甚有不满之意,诸将皆出山东人,又各争忿不平,以为陛下背约。若不就此除之,决有后患。”霸王曰:“封诏已出,业已定矣,又何更张?”增曰:“明日众诸将来见陛下,只问他:‘我封汝为汉王,尔去褒中,去也不去?’他若言去,是自专矣;若言不去,是欲王关中矣,陛下即令斩之,以除此患。”王曰:“善。”次日,汉王等来见霸王,行礼毕,只见霸王问曰:“汉王,我封尔褒中,汝去也不去?即便说来!”汉王曰:“食君之禄,命悬于君手,怎敢说去也不去?臣譬如陛下马也,鞭之则行,揽辔则止耳。”霸王笑曰:“卿可说善喻矣!”遂无杀汉王之意,及退回汉营,子房急求见口:“大王知今日之危乎?”汉王曰:“不知。”子房曰:“陛下洪福甚大!方才霸王问大王夫也不去,若不是大王善于答应,决有杀身之祸。”汉王闻说愕然,便问良曰:“似此久住,恐生不测,为之奈何?”良曰:“待臣会项伯、陈平,再作商量。大王可分付预修行装,待霸王命下,即便起身,庶免谋害。”于是张良会项伯、陈平备说范增谋害之意,汉王今急欲起身,未有脱身之计,想二公必有妙算搭救,若他日汉王得地,决不敢忘今日也,陈平沉思半晌,向张良附耳云如此如此,良曰:“此计甚妙。”不知陈平用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陈平定计救汉王   霸王封诸侯日久,未得差人致命义帝,又闻车驾尚在彭城,不肯幸彬州建都。霸王因召群臣计议此事,何以处之?陈平出班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陛下既颁诏为天子,改号封天下诸侯,却又致命怀王,是有二天子矣。外边百姓皆云:‘以臣封臣,古今罕有。’若果有此言,不足以服天下。臣有愚见,此时急差亚父领二骁将,立等义帝起身,远处僻地,就如废置一般,亦不必致命,庶可以塞百姓之言,免天下议论。”羽曰:“此言正合吾意。”随命范增:“领桓楚、于英,赴彭城催逼义帝往彬州建都,仍将彭城修饰齐整,朕欲往一观,不忘故土之意也。”范增不敢违命,只得启行,因来辞见曰:“臣虽领命赴彭城,恐左右蒙蔽圣聪,臣有三事上谏,乞陛下留神:第一不可离成阳,盖咸阳自古建都之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也;二当重用韩信,盖韩信有元戎之才,但时未遇耳,若陛下举而用之,兵随将行,将逐兵行,纵横天下,所到无敌,如不欲用,即杀之,免使归他人,为后患也;三不可使汉王归汉中,且稽留在咸阳,待臣还再作区处。此三事至紧要,不可忽也。”霸王曰:“卿去早来,所言三事,朕记在心。”范增遂同桓楚、于英赴彭城去讫。   且说次日陈平上表曰:   国家以理财为先,圣人以俭用为本,财不理则出入无度,费用无经,财力尽而死必去矣;不俭则奢侈日靡,仓库日虚,民不聊生,而国必亡矣。陛下初登大宝,以民为天,若不节用,何以为治?现今诸侯集聚咸阳,每一路诸侯带领本部兵马,不下三四万,总约大数,何止百万?所用不可胜数,仓库空虚,钱粮将尽。如一路诸侯,支酒食二十五担,羊一十五只,猪二十口,大牛五头,麦二百斤,柴四十担,兵吏人等以十万为率,每名日支米二升,杂豆一升,料豆二升,草二束;通算每日总支酒三面担,羊二百只,猪四百口,大牛百头,面四千斤,柴八百担,米二万石,料豆二万石,杂豆一万石,草二万束。以百万算来,费用不资,臣实寒心。若不急令还国恐百姓力难支持矣!伏乞圣裁臣等下情,不胜恳切之至。霸王看罢表文,即时传令,着新封诸王,限五日内俱还国,惟汉玉且留咸阳,另有别议,张良闻知大惊曰:“汉王休矣!若范增回关中,必有谋杀之意,如何得走汉中。”急来见汉王。王曰:“今日霸王分忖诸王皆令还国,惟刘邦另有别议,此必谋害之意,为之奈何?”良曰:“大王老小,皆在丰沛,明日可上表,只说给假搬取家小,臣有救大王之计。”   汉王随令郦生作表,次日投进,表曰:   圣王以孝治天下,而天下莫不归于孝,使父子和睦,仁爱浃治,不变时雍,遂成至治。臣邦丰沛小民,从风西向,仰托鸿猷,受封王爵,天下之至荣,千载之遭际也。臣身虽荣,父母妻子,远在故土,未得阖门共居,以享天乐,意欲差人搬取,又不得亲扫坟墓,荣归乡里,以彰陛下恩及殁存之德;伏乞留兵马驻扎咸阳,只身领数骑赴丰沛,给假限三月,搬取家小,共沐王化。下情未敢擅便,伏惟圣裁,不胜惶恐之至。   霸王看罢表曰:“卿欲回丰沛,搬取父母,亦是人子孝亲之意,但恐非其本心,或因朕昨日留卿且在咸阳,故有此奏也。”汉王曰:“臣父年老,无人奉侍,怀思日久,见陛下新即位,不敢冒干,今见清侯还国,皆得归省父母,独臣留此,又不知何日得见臣父。”汉王说到痛切处,哭泣不止。张良出班奏曰:“汉王不可放他搬取家小,只可独遣还国,陛下仍着人取大公并家小为质,庶汉王无别心。”霸王曰:“我意要留汉王且在咸阳,未可放回,正恐他有异志。”陈平出曰:“陛下既封刘邦为王,已布告天下,今复留此,恐不足以取信于中外,不若从张良之谏,以太公为质,乃令汉王还赴褒中,既全大信,又得管束汉王之心。”霸王曰:“既议停当,准着汉王还国,不许给假回丰沛。”汉王拜伏在地不起。霸王曰:“卿且赴褒中去,待朕建都彭城,将卿老小供给养赡,从容着人来取,亦不失奉养之意。”汉王就拜谢曰:“感陛下大恩,生死不能忘也。今即辞陛下赴褒中去。”只见钟离昧上谏曰:“前范亚父临别时,曾说不可放汉王入褒中去,今陛下如何忘了?”霸王曰:“留他老小住彭城,已管束之矣,又何稽留汉王?况封诏已传播内外,如何信亚父之言,使朕失信于天下也?”遂不听钟离昧之谏。有韩信叹口:“使汉王入褒中,不带家小同行,正中其计矣!他日以思归之心,奋鹰扬之勇,吾辈皆为所虏也!惜亚父之言成画饼耳!”   却说汉王回营,即令分付大小将士,作急起行。于是众将整率人马,簇拥汉王离咸阳。只见关中百姓,闻知得汉王启行,扶老携幼,塞满道路,何止有数万人哭倒在地,为首有数十老人曰:“我等指望大王为关中之主,不想今大王往汉中去,又不知何日东归,得再见天颜!”攀辕拊辙,恋恋不忍去。汉王抚之曰:“尔等各安生理,无生异心,他日入关,又得相见。”百姓又要远送,萧何急止之曰:‘霸王法度甚严,汝等不可只顾远送,恐知觉,汝等反其受害。作速回去!”百姓尚哭不止,张良令樊哙快挥人马,奔峡山驿大路而行。九十里,至安平县;四十互里,至扶风县;四十五里,至凤翔郡;三十里,至迷魂寨;三十里,至宝鸡县;五十里,至大散关;六十里,至清风阁;六十里,至凤州,入栈道。汉王人马俱山东人,不识险路,看见连云栈如此险峻,各人大叫曰:“我等过此险路,若有人在此把住,要害我等,再不想得生还矣!与其束手而死,不如与楚决一死战,大丈夫之所为也!”那樊哙便道:“说得是!”大喊一声,率领众将,又要杀上咸阳。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张子房烧绝栈道   却说樊哙等见栈道十分险恶,人人有思归之意,各呐一声喊,便要杀回关中来;汉王亦怒曰:“我奉怀王约,先入关者为王,谁想背了前约,听范增好计,左迁我来到这等险峻去处!又着章邯等三人,阻塞东归之路,纵使腾云也出不去。不如从众人之意,此时三秦尚未据守,正好杀上咸阳,与他拼个死活,倒是良策。”萧何、张良、郦生下马跪伏在地曰:“不可信众人一时暴性,决误了大事。褒中虽险,乃大王兴王之地。况西南静僻,随大王招军养士,霸王决不得知。待人马强壮,兵势严整,那时还定三秦,天下不难图也。若今听众人之言,倒转东向,霸王率三秦而西来,势如压卵,欲求再用为汉中王,不亦难乎?”汉王从其言,即令樊哙催趱人马,向褒中来,前到金牛岭,汉王曰:“如何为金牛岭?”郦生曰:“昔蜀道无路往来,秦惠王要兼并六国,闻蜀中有五个力士,俱有神力,秦乃用生铁铸五个铁牛,置于秦地,诈言铁牛每日粪金五斗,秦国以此富强。蜀主闻知,遂以为为实,乃令五丁力士开山凿路,通入秦国,盗窃铁牛。五丁既开了山路,来到秦地,不想铁牛俱是假设。遂伐蜀。”   汉王正行之际,只见子房下马近前奏曰:“臣良送陛下到此,欲辞回韩国。”汉王大惊曰:“先生一向与邦相从,深得教益,一时不相舍,今欲辞归,使刘邦何所依附?”良曰:“臣辞陛下往东行,虽看故主,实与陛下去干三件大事。”王曰:“那三件事?”良曰:“一者说霸王迁都彭城,留关中与陛下为建都之地;二者说诸侯反楚归汉,且令霸王无西征之意;三者与陛下寻一个兴刘灭楚定天下之大元帅。干了这三件事,臣在咸阳与陛下相会。愿陛下百事忍耐,不要急躁。汉中不过暂居,多则三年,少则一二年,管教陛下东归。”汉王曰:“果如先生之言,刘邦虽受苦万千,亦不敢埋怨,但先生所举元帅,有何凭信?”良曰:“臣有角书一纸,内有臣手字,并与陛下平日密言之事,陛下须留用,不可失也。”汉王执良之手涕泣曰:“先生不可失信!如见大公,为我恳恳拜上,善加调摄,抚养老小,一日得东归,尚有迎养之日,非是敢抛弃父母,只因霸王背约强暴,不得已赴褒中以图苟免耳。”良曰:“谨遵王命。”又与萧何相别,拉在无入去处,暗与定计道:“这股这般,如寻得破楚元帅来,丞相可用意举荐。”何曰:“先生放心,凭你角书,已知其为大将,焉敢蔽贤误国耶?”张良辞了汉王及众将,带领五个从人,复回旧路,往关中来不题。   且说汉王大军正行之间,只听得后军一齐叫苦不迭。汉王回头看时,只见烈焰连天,浓烟遍野,随处火焚三百里,相缘燎彻万家村。汉王亦大叫曰:“此必是张良孺子放的人,烧绝栈道,使我不得东归矣:却不知又是何主意?”诸将士齐声怨骂张良,各各放声大哭曰:“我等生为关内人,死作褒中鬼,何日修起栈道?”众人正嚷闹间,又只见萧何向前附王耳曰:“大王不可怨骂张良。臣昨日与张良相别时,曾说烧绝栈道,有四件利益:一者使霸王闻知烧绝栈道,料我主再无东归之意,他亦无西顾之忧矣;二者使三秦高枕,不为严备;三言使随来人安心在汉中,奉事大工,再无思归之意;四者使诸侯无相攻击,而盗我之兵也。有此四益,大王何故怨骂张良?”汉王闻说,大喜曰:“若非丞相之言,几几误怪子房矣!”遂令三军前进。   一日,汉王到褒中,择日即王位,安抚百姓,施仁布德,治民以宽,汉民莫不悦服,此年五谷丰熟,家家快乐,处处笙歌,汉王甚喜。于是封萧何为相国,曹参、樊哙、周勃、灌婴等以下,各有封赏。招贤纳士,积聚粮草,汉中不数月,道不拾遗,夜户不扃,行人让路,家给人足,国中大治。   且说张良烧了栈道,来到凤岭,暂歇半日,过凤州,出益门,将到宝鸡,只见一支人马,拦往来路,高叫曰:“子房公休走,亚父着我在此专等,谁想果从这里来!”张良大惊,正要下马询问来历,那马上将军便道:“子房公不要忙,我有话说。”不知说出甚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张良复为韩报仇   却说拦住张良者,乃项伯所使也。伯恐栈道难行,预先差心腹人,暗于关津隘口,迎接张良,不意果在此处接着。其人备道项伯奉迎之意,良曰:“项公如此远虑,可谓极厚友道矣。”随叫入城见了项伯,深谢差人远接,遂更换衣服,近晚出城,打听霸王消息。因访问各路诸侯还国如何?又问韩王曾来见霸王否?有人传说韩王姬成来见霸王,因是来迟,又见张子房随汉王入褒中,听信谗言,将韩王杀了,昨日灵柩发回本国去了。张良听罢,只是暗暗叫苦,慌忙回到项伯家,一夜不睡,泪如雨下。等到天明来辞项伯,要回本国。项伯曰:“一向因国事不闲,未得请教,今专人接先生来家,正欲朝夕问候,如何方到,就欲相别?”良曰:“昨因更衣出外,访问韩国本主,不意因为张良从汉王入褒中,被霸王杀了。良闻此信,恨不能死,急欲回国葬本主,就安置家小停当,一月内就来相见。”伯口:“虽是如此,某何忍遽别?”良曰:“明公若留良一日,是增良一日之罪矣!”项伯见良去意甚急,不敢苦留,遂资发盘费,当日辞别就行。伯曰:“我一月内差人远迎先工,不可失信!”良曰:“当差心腹数人接我,不可使人知道,尤见明公始终交情也。”伯曰:“谨领尊命。”   张良同原带数人,星夜奔回韩国来,见了韩国诸公子,遂致祭于韩王,放声大哭,以头触地曰:“良实不忠,致使项羽误害我主,不世之仇,良当为我主报之,虽肝脑涂地,亦不惜也:”言罢又哭。诸公子劝解,遂回本家省问家小,停当数日后启行。   来到中途,果见项伯差人远接,临晚进城,径投项伯家来,相见礼毕,遂在书房中安歇。伯见良来,甚喜,因问:“先生今往何处去?”良曰:“故主已死,残躯多疾,欲效老子玄默之术,学庄周放荡之游,羡箕山之巢许,爱首阳之夷齐,罢名利,喜观云水,避是非,乐处山林;倘遇蹈隐高人,得闻妙语,使性学复明,身心无病,是我之实心,乃良之至愿也。至如佩王鸣鸾,乘轩衣冕,宰正百官,仪刑四海,折冲樽俎之上,却敌谈笑之间,今日赐官獬豸,他年图画麒麟,不足以动良之念也。”项伯闻张良之言,知他无仕进之心,遂留闲住数月,以尽故旧之情。   子房往了十数日,一日,项伯入朝未回,子房信步闲行,来到后花园内,只见墙高数仞,门阔三寻。花等池边,蔷蔽丛里,见一座小楼,槐荫遮枕席,松影荫阶除,子房看楼匾,题曰:“万卷书楼。”尝闻古语云:“欲穷千古事,朝暮伴书楼。”子房登楼闲玩,只见左壁一带书架上,尽是石刻竹简;右壁一带书架上,尽是各处进来文策,揭开观看,有六国诸侯谏议奏章,盖因项伯是尚书令,以此进来各处文策,先与项伯看过,方敢封进,正本俱留在内,副本项伯留看。子房从头揭过,其中或有一偏之见,或有不通之说,或有私相标榜,或有因而嫉害,或有迎合上意,子房看了,皆不喜,临后揭开一策,语言超众,立意深远。子房看了一遍,嗟叹不已,又惊又喜!惊者恐项王任用此人,喜者喜其得见此奇特之士,若使归刘作破楚大元帅,韩仇可报,汉业可兴,项羽从此休矣。展开表曰:   臣闻治天下之道,贵审天下之势,贵识天下之机。势者明强弱,察虚实,知利害,详得矢,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不然则虽强胜一时,不过恃其勇力,终必败己,未足以与其势也。机者辨兴亡,定治乱,穷几微,明隐伏,然后天下可得而图也;不然,则草莽倥忽,苟简得国,终难久安,未足以会其机也。今陛下虽霸关中,人心未服,根本未立,民畏其强而已,惧其威而已,格其面而已;然强可弱也,威可抑也,面非心也,三者乃陛下之所恃,使一旦馁而下振焉,天下不可一朝居也!欲望长治,岂可得乎?此臣之所以寒心,而为陛下忧也。且刘邦昔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中,发政施仁,财物无妄取,妇女无所幸,约法三章,收束人心,奉民悦服,恨不得为关中主也。陛丁入关,不闻善政,而惟见杀戮,听让邪之言,蹈亡秦之弊,杀子婴,掘骊山,烧阿房,大失民望,盖不知势之可立,机之可察,而弊端恶孽,隐伏于天下而未动耳!刘邦一倡,诸候从风,不期强而自强,不期胜而胜,陛下之所恃者,皆为刘邦得之矣,就如近日烧绝栈道,使陛下不疑其东归,三秦不为严备,然后收用巴蜀之民,复取关中之地,此正审天下之势,识天下之机,刘邦免得我心之所同然耳,而陛下茫然莫之知也。左右将士,惟知用武,而承顺风旨,陛下惟在独胜,而以为天下无敌,然不知败亡之机,已萌于不测之中,此臣不顾众人之俏已,而敢为陛下言之也。为今之计,莫若益兵严备,巡哨边关,收回章邯等三人别用,另选智勇之士,阻塞关隘,更取刘邦家属,拘于辇毂之下,昭布仁义,整饬兵马,训练行伍,内求贤相,外访元戎,制服诸侯,通行周政,如此则刘邦不敢东向,而社稷有磐石之固矣。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子房又看一遍,大惊曰:“此人是磻溪子牙、莘野伊尹,真大将之才,天下之奇士也!我若得此人,着数句言语,管教他弃楚归汉,但此人不知在否?”随将文策仍放旧处,移步下楼,复到书房中闲坐。   只见项伯朝罢归来,谓曰:“贤弟客情不惯?”子房曰:“疏散之人,忘心世故,安得客情不惯。”项伯遂置酒相款。酒至半酣,于房曰:“闻兄有花园,可一游乎?”项伯曰:“今日正欲与贤弟游玩。”遂令家童导引,行至花园内,子房曰:“此园景物鲜好,足娱心目。”来到小楼边,项伯遂邀上楼。子房来到楼上,诈看文字,佯问曰:“此许多文策,何人所作?”项伯曰:“六国奏策,未得举行,因放在此。”子房又揭到一策,因问曰:“此是何人所作?”项伯曰:“鲁麟周凤,未遇其时!此人乃淮阴人,家贫乞食,人多贱之,范增屡次举荐,霸王不用,止与执戟郎之职。前进此文策,霸王扯碎其文,欲要问罪,被我劝免。”子房再不揭看,寻思此正是鸿门会上之人,心中暗喜,遂下楼来。   子房在项伯家,又住数日,因思韩仇何日得报?汉王何日东归,霸王强暴,百姓受害,在此饱食终日,是何道理?忽心生一计,次日辞别项伯,要寻僻静去处。修真养性。项伯苦留曰:“贤弟来此,未及一月,如何便要相别?”良曰:“此是繁华之地,非某养性之所,明公若是见爱,放我归韩,寻个深山穷谷,埋名隐姓,求师访友,练真悟道,得力长生之客,于心足矣,尝闻云林夫人云:‘玉醴金浆,交梨火枣,当与山中许道士,不与人间许长史。’似这等言语,若不弃其尘世之荣华,焉能得物外之仙木乎?”项伯知良不可以富贵动心,乃与相别。子房便辞了项伯,出离咸阳。不知何处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霸王拒谏烹韩生   且说张良辞项伯出咸阳,离城不远,换了衣服,扮做一道士,复入城中,向小街僻巷,风魔狂荡,言语不循道理,腰串铜钱,袖藏梨果,道袍拿在手里,打动渔鼓简板,口中唱着道情,或古庙寺观,营房店肆,或抛钱散果,引得街市上儿童,三五成群,都来看疯道士唱歌。初时儿童尚不相熟,跟走了一二日,彼此通不计较。张良看那其中有一小儿生得聪明,引到一古庙无人处所,与了些铜钱果饼,教他念着说道:“今有一人,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教了几遍,那小儿牢记在心。张良又分付:“然有人问你,只说我睡梦中有人教我来,你但到个去处,教小儿唱,你日后寿命延长,百病不生;若还说是人教你的,便有大祸。”那小儿便道:“师父教我,我只依师父说。”张良大喜,又与铜钱数十文。离了成阳,出到城外,更换道衣,如客人打扮,寻个僻静店房安歇,打听城里消息。   只说霸王因思左迁诸侯,恐有人在外议论,常使的当近恃,诈作远客,探听事情。到街市上,听见了小儿谣言,便入内奏知霸工,霸王来信,临晚亦更换衣服,私行来到市上,果闻此语;因问小儿:“何人教你此语?”小儿云:“乃上天教我的。”霸王大惊,自思:“此必是上天欲我迁都,况咸阳烧得残缺,我正要东迁,不料天意如此,非偶然也!”   霸王闻了童谣,次日早朝,谓群臣曰:“天降谣言,汝等不来奏知,何也?且如‘今有一人’,乃谓朕也;‘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言朕虽有声名,而未得传闻于人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言朕虽得天下,而不归故乡,就如着锦衣而夜行也。此谣正台联意,况秦宫室烧毁,一时实难修整,不如彭城,乃梁楚之地,自淮河以北九郡,统辖千里,此处正好建都,不失故土。即差人兴工修理,选拜吉日,车驾迁都。”有谏议大夫韩生上言曰:“此等谣言,皆是人造作之言,非上天之意也,决不可听信!且关中自古建都之地,阻山带河,四塞而当一面,东有黄河、函谷关、蒲津,西有大陇关、山兰县等处,南有终南、武关、峡关,北有陕河、渭、泾、潼关,百二山河,三山八水,沃野千里,天府之国也!昔周以此兴霸,秦以此霸业,陛下岂可听童谣之言,而失此兴王之地乎?”霸王曰:“汝虽说关中可都,但朕意不喜,即是天意有在也。朕今迁都有三事:一者征伐三年,未经还乡;二者关中山多地少,眼界不得空阔;三者大降谣言,亦非偶然,天意有在,朕心已决,尔等不必多言!纵使曲意建都于此,终是不利。”韩生曰:“陛下为四海之主,如日中天,谁不仰视,又何必拘拘于还乡以为荣耶?孟子曰:‘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岂独彭城而已哉!”霸王曰:“普天之下,皆为我有也,凡可居之地,随朕所适耳,又何多言耶?”生曰:“前范亚父亦曾云陛下不可离咸阳,亦必有见,陛下独有忘于心乎?”霸王曰:“吾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识见岂范增所能知哉?吾意已决,不必烦聒!”韩生下阶,仰天长叹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果然矣!”霸王在宝座忽听此言,问陈平曰:“此是何说?”陈平不敢隐讳,近前奏曰:“此讪上之言,其意以猴比王,说言你猴虽着冠帽,心非人也;又言狝猴心不耐久,戴人衣冠,心实急躁也,又谓狝猴着人衣冠,终非人性,戴不破,心弄破也。”霸王听罢,高声大骂:“老畜生!老匹夫!怎敢毁骂朕躬!”喝令左右执戟郎官:“将此老贼推赴咸阳市上,用油镬烹之!”监斩官乃是淮阴韩信也。   韩信押韩生赴市曹,子房打听得知,也跟在人丛中看。只见韩生至油镬前,高声说道:“尔咸阳百姓,我今日犯罪,非奸臣误国,犯了法度,只因霸王听奸人捏造谣言,意欲迁都彭城,怪我再三苦谏,今押在市烹,我想远无百日之内,刘邦必来复取三秦矣!诚沐猴而冠也!”韩信听了他说,谓韩生曰:“谏大夫省言语,恐霸王知道,必连累我等。”韩生曰:“皇天后土,昭鉴不远,为国受烹,实为屈死。”韩信曰:“公谏迁都,百姓皆以为屈死,吾独以为该死。”韩生曰:“我得何罪该死?”信曰:“公居谏议之职,如杀卿子寇军宋义,那时偏将杀主将,公何为不谏?坑杀秦降卒二十万于新安,秦之父兄恨入骨髓,公何为不谏?斩子婴,掘秦墓,烧阿房,左迁诸侯,公何为不谏?今蔽锢日深,终莫能解,公然后来谏,不亦晚乎?此公之所以取杀也。范增比尔如何?尚不能谏,况我等不及亚父远矣,岂能谏乎?你今日之死,不可怨霸王,只可怨那造谣言之人,我指与你,那人丛中立着侥栈绝道,假造谣言之人!决在这里!若捉出来,便知端的。”吓得那子房躲在人背后,再不敢作声。此非是韩信知道子房在此,不过设言以吓子房耳。遂将韩生烹了,满咸阳市上,无一人不嗟叹。天色已晚,韩信回家,子房在后认知下处,回店房去了。   次日,韩信早朝见霸王复命,烹了韩生。霸王又续差季布往彭城,催督修盖宫殿;百官见烹了韩生,再无人敢谏者。   子房已知韩信住处,回到店中。次日,将前在秦宫所得宝剑一口背上,挨门进城,来到韩信门首。只见月色初上,正黄昏时候,门尚未开。良鞠躬施礼,来见门吏,要求见韩信。不知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说韩信张良卖剑   张良假作淮阴人打扮,来到韩信门首,见一老吏鞠躬施礼,求见韩将军,那老吏便问:“先生自何而来?”良曰:“某乃淮阴人,与韩将军同乡,特来相见。”老吏遂内报知韩信,韩信自思:“我在淮阴贫贱时,并无朋友,我到此已久,亦未见一故旧,今日如何有同乡相访?”正沉吟间,张良已立于阶下。韩信月明之下,见其人清标俊雅,有些面熟,不敢遽问,就迎接上厅,各施礼毕,序宾主而坐。便问:“贤公从何而来?有何贵干?高名贵姓?”良答曰:“某虽将军同乡,久出在外。先世曾遗下主剑三口,真希世之珍,不敢言价,但追求天下英雄豪杰,先观其人,次卖此剑。已将两口卖与两个人,止这口剑,未遇其主。闻将军与某同乡,为天下英杰,特来卖此宝剑,不是虚誉,实出本心。早间伺候半日,知将军公出未回,今薄暮特来相谒。此剑:暗临黑水蛟龙泣,潜倚空山鬼魅惊。埋藏千万年,价值数千金。若遇奇男子,铮然自有声。何须出囊钱?物各归主人。君若得此剑,威令满乾坤!”韩信见张良夸美这口剑,又识己为豪杰,心下甚喜,便起身近前曰:“韩信自归楚以来,无人识某为何如人,今见先生持宝剑而见谕,深蒙过奖,信何敢当?愿求宝剑一观。”良遂递与韩信,信接到手,拔剑观看,灯光之下,宝气冲霄,霜锋射斗:韩信平日最爱剑,今日见此宝剑,十分爱慕,因恨囊橐空虚,不敢问价,但云:“公有宝剑三口,那两口得价几何?”良曰:“适问曾说,先观其人,次后卖剑,不论价值多寡,如得其人,即将宝剑相赠,何须言价?久闻将军天下豪杰,以此特来相见,宝剑有主矣!”韩信起谢曰:“宝剑虽蒙见惠,但信为人恐未相称。”良曰:“若不相称,虽与万金,亦不敢以轻售也。”信大喜,分付家僮置酒相款,因问:“此宝剑可有名乎?”良曰:“俱各有名:一口是天子剑,一口是宰相剑,一口是元戎剑。天子剑乃是‘白虹紫电’,宰相剑乃是‘龙泉大阿’,元戎剑乃是‘干将莫邪’。夫‘白虹紫电’,乃是吴王剑名,悬于壁上,邪魅遁形,诸怪敛迹,真宝剑也!‘龙泉太阿,乃是宿焕见牛斗宿中常有云气,自下而上,光芒掩昧,焕随于有光去处掘地,得二石匣,中藏宝剑二口,一名‘龙泉’,一名‘太阿’,而牛斗之间,无复光芒矣。‘干将莫邪’乃阖庐所造,雌雄二剑,虽出人力所为,实按天时,应星宿,合阴阳,观炉火,十数年方铸成此剑,磨碣有法,修造有度,非止一日,遂名‘干将莫邪’。然吾之宝剑,非特此耳,观人象德,各有所宜。如有天子八德,而后得佩此剑,给以翌圣化也。”信曰:“何谓天子八德?”良曰:“八德乃仁、孝、聪、明、敬、刚、俭、学也。”信曰:“宰相剑,亦有德也?”张良曰:“宰相如无八德,亦难佩带此剑。”信曰:“何谓宰相八德?”良曰:“忠、正、明、辨、恕、容、宽、厚是也。”信曰:“天子宰相二剑,既闻命矣;然不知此剑为元戎剑,亦有德乎?”良曰:“元戎剑岂可无德?”信曰:“请言之。”良曰:“廉、果、智、信、仁、勇、严、明是也。”信曰:“先生宝剑真为天下奇绝。但不知那两口剑,卖与何人,亦可得闻乎?”良曰:“天子剑前卖与丰泽刘沛公矣。”信曰:“先生见沛公有何征验,将此剑卖与他?”良曰:“大德当阳,龙颜特异,神母夜号,芒碣云瑞,爰立赤帜,五星聚会,大度宽仁,出乎其类。此公有天子福德,前在芒碣山斩白蛇,已将此剑卖与他。”信曰:“宰相剑卖与谁?”良曰:“卖与沛县萧何。”信曰:“有何证验?”良曰:“翌运元勋,经纶汉室,不事干戈,全仗仁义,约法苏民,漕河广济,布衣同心,起自丰沛。此公有宰相大才,前在关中除秦苛法,约法三章,已卖与他。”信听罢笑曰:“先生已将宝剑卖与汉工、萧相国,可谓得人矣!今将此元戎剑,欲卖与小子,但信素无重名,又无为将八德,不亦负此剑乎?”良曰:“据将军所学所养,虽古孙吴穰苴,不能过也,但未遇识主耳。昔千里马未遇伯乐,杂于槽枥之间,遭入奴隶之手,与常马等也。及一遇伯乐,知其为千里麒骥。长嘶大鸣,追电绝尘,为天下之良马也。故古人有云:‘向北长鸣夭外远,临风斜控日边还。’即今将军碌碌人后,未遇识主,不知其为元戎也!苟得遇识主,言听计用,枢动天地,变化风三,坐镇中原,出警入跸享九袭之荣,极人臣之贵,则非今日之碌碌也。”韩信见张良说到此处,不觉长呼慨叹,触动念头,便道:“闻先生之言,如照肝胆,信在此日久,一筹未展,百计难言。前屡次上表,霸王不听,今欲迁都,大事去矣!信不久亦归故里,苟延岁月耳!”良曰:“将军差矣!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以将军之抱负,岂可按迹衡门,为淮阴一钓叟耶?”信又长叹曰:“先生今晚来见,语言动人,议论出众,非独卖剑,决有深意也,我于月明之下,灯烛之前,细观举动,先生非韩国之张子房乎?”子房离席起谢曰:“久慕重名,不敢遽见,今晚拜候,实有深意,将军看破,岂容自隐?小子便是张良。”韩信大笑,握良手曰:“先生天下豪杰,人中之龙也!我欲弃此归汉,但不知先生有何见谕?”良曰:“汉王实是长者,暂屈褒中,终成大事,将军肯从愚见,我有一物与将军为蛰。”   贵似连城和氏璧,奇如照殿夜明珠,休言吕望千条计,不及区区一纸书!”未知书上是何说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霸王江中弑义帝   却说张良以卖剑为由,说韩信归汉,遂于衣襟下取角书一封,递与韩信:“我昔日别汉王萧何时,曾与约下,如荐举元帅来,可凭此角书为记,如有角书,须当重用。公可将此书收好,不可失落,有误大事。”信又问曰:“先生已将栈道烧绝,却从何路可入褒中?”良在书袋中取出地理图一本来,付与韩信曰:“此图乃山僻小路,从斜岔入陈仓口,转近孤云岭、雨脚山,绕到鸡头山,径下褒中,近二百里,将军他日破三秦,当从此出。此地汉人亦不知,将军当秘之,不可轻示于人也。”角书、地理图,韩信收拾在身,又问曰:“先生今往何处去?”良曰:“吾今看霸王迁都后,效苏秦游说六国,着他反楚,以分霸王之势,使无复西顾之意,则将军得任意下三秦,据咸阳,而图天下也。”信曰:“某亦早晚就行,但看事讥如何,到彼时自有处也。”韩信亦无家小,止有门吏二名在外扼门,家童二人优侍。张良遂与韩信同榻,过了一宿。次日,别韩信出离咸阳,往各国说诸侯去,韩信预备行装,写了家书,分付家僮,打发盘费,往淮阴看视家小不题。   却说范增在彭城,守催义帝幸郴州。帝曰:“君,出令者也;臣,奉君之令而宣化者也。昔项羽立我为君,以属天下之望,以此诸侯悦服,而得入关中,我已有约,但先入关者为王。今羽背约自立为王,封天下诸侯,意欲迁我于郴州,废置而不用,何异于首居其下,足居其上,冠履倒置,甚非臣体,尔为项羽亚父,当极言苦谏,以正其过可也,乃助彼为恶,是亡秦之续耳!尔心独不愧乎?”范增俯伏在地曰:“臣增屡次苦谏,项王不听,今又差季布守催,指日离咸阳,要来彭城建都。臣亦两难,不过惟君所使耳,”帝曰:“尔为项羽心腹之人,正当苦谏,岂可委于从命,而略无可否?此乃阿附小人,非大臣以道事君之体也!”增惶恐无地,只得具书奏知霸王。   霸王知义帝不欲离彭城,大怒曰:“怀王乃民间竖子,我家听立,尊以为王,千载之奇遇矣!却乃偏使刘邦西行,意欲相为结好,以恩为仇,反有谋害之意。今为义帝,且又妄自尊大,若不剪除,必为后患。”遂使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潜于大江之中埋伏,却着范增、季布、桓楚、于英急催启行,侍至大江,假以出迎,因而杀之,传布中外,只说义帝行到江中,遇风,船覆淹死,以隐前情,庶免天下议论。   霸王计较停当,传令分付四人,急在大江伺候,却修书上义帝曰:   西楚霸王臣项籍稽首顿首上言:伏以来命破秦,直抵咸阳,子婴受首,受正国法,仰尊陛丁为义帝,实为天下主也。然彭城路当南北之冲,乃用武之地,甚非陛下所宜居也。今郴州乃湖南名都,左有洞庭,右有彭蠡,山水秀丽,帝王之都也;请陛下幸临,以观天下。今乃听细人言语,不从所请,致使君臣有相疑之私,辇设阻壶浆之望,遮道来迎,终日稽候,一日之费,何止万金?为民元首,于心何安?复差千户项臣上书恳启,惟速赐裁决下情,不胜激切之至。   义帝看罢羽书,与左右商议曰:“项羽屡次差人催并,急如星人,已无人臣之体。若复留连,恐生他变,不若车马启行。”义帝即传令文武大小官员,择日幸郴州来。只见彭城百姓,遮道伏地,望尘叩首,相联数百里,或献茶果,或上歌颂,家家设放香案,尽说:“义帝在此数年,镇市不扰,乡村安静,上下和睦,乃有德之主也!今日迁都,又不知何日再得相见,遂悬望之念!”义帝见百姓恋恋不舍,亦自垂涕。   某日,行至大江口,有白鱼阻舟,水浪不能前进,船家就将龙舟缆住,只见大风骤起,将桅折作两段,幸大舟傍岸无事,其夜,帝方寝,只见五色祥云,罩台龙舟,香风馥郁,有一派仙乐自天而降,先有二金重玉女入舟中,低言:“启请陛下,早幸龙宫,受百官朝贺。”帝曰:“我自赴郴州建都,此地非我居也。”金童曰:“龙宫奉上帝敕命,已设御座,专候车驾,文武百官,具朝服于上清门迎接,陛下不可推辞也。”帝曰:“龙宫恐非人世,朕何以居之?”金童曰:“上帝以陛下有君德,宜在高位,因赤帝子当权,福德洪大,陛下当让此位而居龙宫,以掌水府,会九天列圣,以次推举,非同小可。陛下请移王步。”帝方欲出龙舟,遥见水光接天,洪涛巨浪,耳闻仙音,不敢登步。趑趄之间,顿然觉来,却是一梦,舟中更鼓三漏矣。急忙呼左右掌烛详梦,有近臣奏曰:“适见白鱼阻舟,桅被风折,据此梦警,皆非佳兆。陛下大明回舟,再作商议。”帝曰:“不然,车驾已行,大信昭布,如若反覆,则非大体。况大数默定,人不可为,纵有不测,又何惧哉?”不听近臣之言。   次日早发舟,望大江而来,行至中流,有英布、吴芮、共敖坐三只大船,鼓噪大进,顺风而下。三人立于船头大呼曰:“臣等奉项王命来迎陛下,陛下所有玉符金册,留下与臣等为执照。”义帝大骂曰:“尔等助纣为恶,不通王化,当此大江中流之际,据兵阻行,甚非人臣之礼!”英布等各持刀将船拢近龙舟,直身一跃,众士卒随即通过龙舟来,惊得舟中恃从急欲藏躲,被英布等手起刀落,杀死数十人,或有望大江自尽者,或有船仓中藏匿者,帝见此光景,指西北大骂:“项籍逆贼,他日决遭横死!”遂撩衣望大江一跃而坠,逐浪翻波,不知所向。舟中藏躲者,尽被英布等杀死。   英布等弑了义帝,方欲回舟,只见南岸上有接义帝的百姓人马,呐一声喊,尽道:“英布逆贼,汝信项羽指使,弑了义帝,夺了天下,决不得长久!我等布告天下,立个盟主,与义帝发丧,诛此无道,以雪天下之恨。”英布欲撑舟近岸敌当,风色不顺,急难凑拢,百姓一哄都走了。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韩信背楚走咸阳   英布杀了义帝,闻岸上百姓发喊,欲拢舟上岸,因风色不顺,不得傍岸,那百姓一哄都走了。其中三个老人,为首一老人,年八十岁,人称为董公,为人多读书,知道理,一乡最尊他,乃作倡曰:“待英布的人马回去了,我等务要打捞义帝尸首,带至郴州,以礼葬埋,却纠聚几个壮士,从河南洛阳迎接汉王,做个盟主,与义帝报仇。”众人应声曰:“我等愿从尊命。”董公率领众人急奔下流,雇觅十数个会水的船家,下江跟寻,至是晚,月明之下,忽见水面上,隐隐若有所见,众船家伏水近前抱住,却是个人,众船家捞上岸来,掌起火把看时,颜色如生,并不改变。众人原不识义帝,又见赤身无一丝衣服,止二足中趾上套二玉环,乃龙形也。董老曰:“此必义帝也;若常人,岂有此玉物耶?”众人以净帛遮体,扛至前村,各焚香行礼。至次日,权处棺木殡了,径投郴州来,有本州官吏里老人等。抬至原修宫殿中间停放,众人计议,恐日久霸王知道,决寻事谋害,不若急急葬埋,庶为全美。州官等择日将义帝葬于郴州。至今人帝坟冢尚在,四时享祭不绝。   英布等弑了义帝,来到彭城会范增等众人,将前事密说与范增,增懊侮不已,与众将曰:“义帝乃吾与武信君所立,以服人望,岂想今日弑于江中,甚非人臣之礼,若再迁都彭城,决不足以图天下矣!我等当急回劝止,不可迁都,庶刘邦不敢东向,若离咸阳,不百日内,刘邦决出褒中,吾辈不能安一日矣!”季布曰:“前韩生亦曾有此言,被霸王烹之。”增曰:“我等众人各苦谏,决不可迁都。”   范增留季布修理彭城,却同众人赴咸阳来劝止霸王,只见咸阳十分狼狈,各文武官员,通预备行装,要三二日启行。范增同英布等进见,备将义帝遇害一一奏知霸王,霸王大喜曰:“除我心腹之患。”范增曰:“心腹之患,不在义帝,实在刘邦也,陛下苦今迁都,不久刘邦决出褒中矣!”霸王曰:“栈道烧绝,吾料刘邦插翅亦不能飞出也。”增曰:“陛下迁都,三秦懈怠,其人决有大志,必蓄养豪杰,与陛下争衡,出此栈道,反掌之易耳!望陛下不可迁都。”霸王曰:“朕号令已出,文武行装已备,岂有中止之理,亚父不必过虑,料刘邦无能为也。”英布曰:“事贵先图,机难遥度,臣恐陛下一离咸阳,人心怠缓,此地决难守也,近日各路诸候,渐有叛夫者,陛下不可不虑也。”霸王怒曰:”朕自会稽起义以来,所向无敌,凡叛去者,皆不才之人,何足为用?迁都之事,朕意已决,再不必多言!如有抗拒者,以韩生为鉴。”范增等长吁口气,各下殿来,只得各备行装起行。   却说韩信自见张良后,此心倦倦不能忘,先将家僮打发回淮阴去,是夜过都尉陈平家拜访。素日信知陈平有意降汉,因来以言挑之曰:“霸王迁都,汉王决出褒中,咸阳非国家所有也。”陈平曰:“霸王近日杀义帝,迁彭城,烹韩生,自以为是,决不足以久安。汉王长者,他日终成大事。贤公在此碌碌,不若背而去之,得以展大才也。”信曰:“我亦有此心久矣,恐沿路关津难过。”平曰:“此亦不难,我衙门有印信文书,与贤公一纸随身,所过关口,有此文书,径自长行,只说入褒中探听消息。”信拜谢曰:“若得此文书,诚千金之赐也:他日若得寸进,决不敢忘盛德。”平曰:“贤公保重,若他日成事之后,不久亦欲投汉,仍望贤公提拔。”信拜辞陈平,得了批文,预备行李,拴束停当,分付门吏:“我城外访友,明日方得归来,汝可用心看守。”匹马径出咸阳来。行至关口之时,自范增回关中,见汉王已入褒中,心中忧惶,即差人分付,各关津隘口把守得十分严密,韩信来到安平关口,只见把关军士拦住,便问:“将军往何处去?”韩信随将批文与众人验看,仍到关上见守关总管,各施礼毕,问韩信:“足下何处去?”信曰:“霸王差往三秦,会同整饬兵马,关防汉兵,着星夜传报。”即辞众人出关,急策马西行不题。   却说把门二吏,连等了两日,不见韩信回来,急报知亚父,备说:“韩信一月前有一人,夜晚来相会,说了一夜话,就在信家宿歇,其后将家僮行李打发回籍,今却匹马假说访友,次日就回,下意今已又过了两日,前后共四日,不见归来。此必是逃走,不敢不报。”范增闻了这话,便跌脚道:“此人我终日悬念在心,前曾叮嘱与项王说:若用此人,须当重用;若不甲此人,须杀了方除后患,不意今日却走了,决投褒中去,吾心上又生一大病矣!若不迫来,使我晓夜不得安然。”随入内奏知霸王:王怒曰:“此儒夫安敢背我归汉!”增曰:“韩信极有识见,臣屡次荐举,陛下只是不用,今被他走了,决归褒中去,他日为陛下一大患也!”王曰:“彼无文凭,关上必然拦阻,如何得脱?”急差钟离昧:“领二百轻骑,快与我捉来,碎尸万段,以警其众!”钟离昧依命追赶,来到安平关,责怪关上官兵:“如何轻放韩信过去,有失关防?”把关总管享道:“韩信有随身印信批文,为约会三秦紧急公事,某等安敢阻当?今已过关三日矣!将入汉境,明公恐不能追及,不若飞报三秦,遣兵追赶,况饯道烧绝,决难经过,庶可赶上。”钟离昧曰:“尔众人所见亦通。”当时作飞檄,即传报三秦,着兵追赶。钟离昧回咸阳,将前事奏知霸王。王曰:“即逃去已远,料韩信懦夫,成何大事?亦不足挂念!”当传令着文武大小官员,随车驾赴彭城建都,却留吕臣、机公守咸阳。   且说韩信离安平关,一路直抵散关,照前验批过关,来到三岔路口,自思此处正是紧要去处,将张良地理图取出,观看入褒中去路。看毕,方欲策马,只见从东一骑马飞走前来,手执大牌,分付路口兵:“尔等如遇匹马过来,当追看批文中姓名,如不是韩信,方许放过去。”众军士便道:“方才过去一人,匹马独行,不曾追问来历,何不赶上问他一声?”那执牌军官急赶上韩信,便问:“将军甚姓名?有何公干?”信曰:“我姓李,前往褒中探亲。”那人曰:“有批文否?”信曰:“有批文在此。”那人务要取看,韩信取公文打开,正欲递与观看,却于背上将主剑拔出,望其人一剑杀死。那关中走出五个人来,就向韩信奔来,韩信匹马近前,举主剑将五个军士尽行杀死,策马急向西行。未知何日得到褒中?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韩信问路杀樵夫   韩信杀了报事官并军士五人,寻思:“倘地方知道,杀死官军,决然跟从此路而来,被他捉往,却不误了大事?”急转过山口,从僻小夹路向西南而行。两边都是山,中间止有一小路,又涧水潺缓,波流有声,断岸干尺,十分险峻,韩信到此,不得驰骤,只得勒着马,一步步缓行,又不知何处往陈仓渡口去?正在犹豫之间,只见山坡边,转过一个樵夫来,韩信便道:“樵夫,那条路往陈仓路上去?”那樵夫放下柴担,用手指着那山路道:“此去绕过这山岗,却是小松林;过了这林子,下边便是乱石滩,有一石桥,过了桥,却是峨嵋岭,上了岭,甚难走,须下马牵着,行过此,方是太白岭,岭下有人家,吃了饭过孤云山、雨脚山,渡了黑水,过了寒溪,便是南郑。将军不可夜行,恐有大虫。”樵夫说了山径,信将地理图一对,分毫不差,拜谢樵夫,策马而行。樵夫便挑柴担,正欲下山坡去,韩信暗思:”章邯知我杀军士,决从这条路赶来,到得这岔路口,倘遇这樵夫,说与他这条小路,却从这里赶来,我马又疲乏,决然被他捉住。不若杀了樵夫,若军马赶来,只从栈路上赶,决不知有此路也。”信勒回马来,便叫住樵夫。樵夫只道再问路径,回头来正待相问,被信揪住头发,一剑杀了,拖到山凹之下,用土掩埋了。韩信遂乃纳头下马祝之曰:“非韩信短行,实出不得已也!他日如得地之时,决来与君厚葬,以报其德。”随洒泪上马西行。   韩信杀了樵夫,径过山岗,出了小松林,渡乱石滩,一日,下了太白岭来,近山有个酒馆,下马入到酒馆来,呼酒保摆山肴村醒,方饮数杯,不觉想起樵夫来:“我因恐楚兵追及,不得已杀之,非薄情也。”遂作歌一首,借笔砚在白壁粉墙上题歌曰:   陟彼山路难,崎岖不可测。藤萝结层峦,狐兔藏幽黑。怪哉此山险,峻权有万亿:去天手可攀,回转苦筋力。迷黯竟何往?无由问乡识,忽见采樵人,问君将安适?勒马立山前,乃云西川国。樵人指要路,按图无差忒,足知为忠亮,孔云宜报德。追兵恐忽至,受擒反自贼,斩汝绝踪迹,实非我薄刻。留汝特山樵.存我为帝翊。我当万夫望,群殆良不惑,无罪遭霜锋,我心为君恻。君德终图报,君后我更植,苍苍秋月明,疑照君颜色。   韩信题歌毕。只见后边走出一壮士,看着韩信道:“你背楚归汉,杀了樵夫,却来我家题诗,我若拿住你,却待重赏。”韩信便起身道:“壮士来你既住居汉土,为褒中百姓,如何倒说这话?”那壮士大笑,拜伏在地道:“我祖父乃周臣,姓辛名雷,世居扶风,传至父辛金,因始皇残暴,遂移家于太白岭,以卖酒为生。某名辛奇,不事家产,专好采猎,娴熟武艺,一向未遇明主,遂栖迹于此。昨夜梦飞虎自东北高山而来,卧在草蓬之上,觉来知今日必有贵客经过,因不曾出采猎,等了半日,却见贤公策马下山,光临草店,我在壁里窥见,知公为非常人也,因出拜见。适来言语冒渎,望乞恕罪。”韩信扶起答礼,便问壮士:“据你一表堂堂,又素怀忠烈,见今汉王宽仁大度,招纳天下豪杰,何不倾心投之,以图封侯建节,不失家谱也?”壮士曰:“某怀此心久矣,待公投见汉王,决然贵显,那时统兵破楚,可暗从此地而来,路僻且近,使三秦不知汉兵从何而下也。”信大喜,握壮士手曰:“此言不可轻泄于人,待我伐楚之时,子可随我建功,以为乡寻,不可失也。”壮士遂留信在家住宿。当日母妻俱出草堂拜见。韩信见仕士如此忠诚,亦将自己心事,一一告知,遂相结拜为兄弟。   次日,韩信拜辞,便要起身,壮士曰:“前边是孤三、雨脚山,路径甚险,极有大虫,恐尊兄孤身难行,小弟预备器械,送尊兄过了寒溪,便是南郑地方,小弟才好回来。”韩信拜谢:”不劳远送。”壮士再三不肯,遂吩咐母妻看守店房,酒保照旧管待过往客人,说道:“我送尊兄过了寒溪便回。”当时收拾行李,拿了一条长枪,带了弓箭腰刀,随同韩信直望孤云而来。一路与信说些兵法,论些武艺,一二日来到寒溪,远远的望见南郑,壮士用手指道:“尊兄可从此处往南郑去,不远矣。”信下马同壮士入到靠溪一个酒店里,相对坐下,呼酒保摆下菜蔬,斟酒与壮士饮。信曰:”贤弟回家,早晚打听我出褒中,可急来相见。”壮士曰:“小弟到家,专望麾盖,如有消息,星夜前来迎接。”信大喜。两个又饮了几杯,壮士曰:”意要送尊兄到褒中,但不曾与老母说知,恐在家悬望,只此拜辞尊兄。”信不忍分手,各各洒泪相别,壮士仍回太白岭去,韩信便望南郑来。不知投见汉王,如何举用?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韩信褒中见滕公   韩信辞壮士,策马入到南郑,风俗自是不同:老者安闲,少者负劳,行人让畔,道不拾遗,家家快乐,处处笙歌,田野开辟,桑麻盛茂,韩信甚喜。入得城来,六街三市,衣冠文物,风景殊别,天生方圆有二百里,一望平川之地,更无一尺山路。却寻个店房安歇下,将行李收拾停当,分付店家仔细看守。那店家道:“官人放心!我这店中不比别处,若路上失了物件,亦无人敢拾去,况店中行李,岂有差失?”   韩信出得店来,徐步看那汉中:南有剑门之险,东有栈道之阻,前控六路,后据大江,为荆襄之襟喉,实秦陇之要害。民安物阜,土厚风轻。国人尝云:春有碧桃红杏,夏有连藕葵榴,东篱菊绽如金,南岭梅开似雪,美酒嘉鱼,香橙晚稻。有石顶关,有瀑布泉,有盘云坞,有天汉楼,有硅石堂,有四照亭,有峨嵋山、青城山、锦屏山、巫山,有赤甲、白盐诸景,不能尽看。又信步来到一衙门前,有匾云:“招贤馆”,两边具有榜文,上写一十三件事宜,晓谕军民人等知悉,如:一件熟晓兵法,深知韬略,可为元戎者;二件骁勇过人,斩将搴旗,可为先锋者:三件武艺出众,才堪驱使,可为散骑者;四件谙晓天文,善占风候,可为赞画者;五件素知地理,深通险易,可为乡导者;六件心术公平,为人正直,可掌纪录者;七件机变精明,动能料事,可与议军情者;八件语言便利,足能动人,可为说客者;九件精通算法,毫厘不差,可为掌书记者;十件多读诗书,以备顾问,可为博士者;十一件素明医学,神灵功巧,可为国手者;十二件善能驰骤,探听机密,可为细作者;十三件掌管钱粮,出入有经,足可以给军馈者。凡人于十三件中,晓一件吉,即入招贤馆报名,听候看验,果称其实,奏请重用,立贤无方,不拘贵贱,尽心王事,务期报效,懋著功绩,不次超擢,封侯拜相,悉在此举,敬兹告示。   韩信看罢榜文,便问居民:“掌管招贤者何人?”居民曰:”管招贤者,乃滕公夏侯婴也。汉王封其人为汝阴侯,为人好贤下士,不拘小节。”信大喜,暗想:“我苦相府见萧何,以张良角书投献,是凭张良荐举,不见我胸中抱负。我且将角书隐下,先见滕公,次见萧何,备将我平日所学,暴露于外,使他人知我,不用奏知汉王,然后却献出角书来,方见我非碌碌因人成事者也。古人曾说难进易退,若进容易,终不得大用,必须始初甚难,次后人不敢轻看。”遂写了籍贯姓名,来见滕公。滕公看韩信一表非俗,暗思:“此人亦曾闻其名,原是楚臣,如何不辞千里而来,必有缘故。”便问曰:“贤士从何而来?亦曾出仕否?”信曰:“某楚臣也,项王不能用,因弃暗投明,从咸阳而来。”滕公曰:“栈道烧绝,山路甚险,贤士如何便得到此?”信曰:“志图报效,不惜路远,攀藤附葛,缘山而来,所期有在,遂忘劳苦。”滕公曰:“壮哉志也!贤士曾看榜文,果通何科?愿求一言,以观其蕴。”信曰“十三科皆知,但此外一科,未曾开出。”滕公曰:“那一科未曾开出?”信曰:“一件才兼文武,学贯天人,出将入相,坐镇中原。莫安华夏,百战百胜,取天下犹如巨掌,堪为破楚元帅,此内少一科也。如欲下问,信当以此为明公言之,乃所优为耳。若其为十三件,不过一节之能,未足以尽信之所知也。”滕公听罢大惊,急下阶以手攀韩信上厅,纳头便拜曰:“素闻贤士之名,未曾识面,今幸千里而来,非独一人之幸,实天下社稷之幸也。愿闻良策,毋吝珠玉。”信曰:“世之为将者,徒知兵法,而不能善用,虽精熟孙吴,日讲韬略,亦不足取也。必是知兵而善用,然后为良将也。昔宋国有蓄龟药,严冬大寒,手不冻裂,其家世世在河边以漂洗绵絮为业,虽三冬冷月,而手不冻裂,以此生意甚盛,却不传外人,遇有二客经过,愿出银一百两,买求此方。其家商量,终日漂洗,不过暂得温饱,如何积得许多银养家?不若将方传与二客。后二客得方,至吴国,适当越王与兵攻吴,天气严寒,吴兵畏寒不能举,二客遂献策,却将龟手之药,涂于军士手足之上。吴兵不惧寒冷,一战胜越,遂成大功。吴王大喜,重赏二客,均一龟手之药也。宋人用之,止于漂絮;二客用之,足以破敌。即如为将之道,不但须读兵书,须要善用兵法也。”公曰:“贤士以如此大才,在楚不得大用者,何也?”信曰:“昔百里奚在虞不能用而虞亡,在秦能用而秦霸;贤者未尝无益于国,惟在国君用与不用耳!信在楚屡次上言,楚终不能用,后范增再三荐举,项王坚执不用;我知项王决不能用也,遂弃楚归汉,以图报效。”膝公曰:“贤士在楚不用,固不足以显其才;若今汉王用之,贤士有何方略乎?”信曰:“若汉王用我,统倾国之师,倡有名之举,东向伐楚,先取三秦,次收六国,使项王去其羽翼,范增困手束策,不数月而复咸阳如反掌耳!但恐明公不能举,汉王不能用也。”滕公曰:“贤士口出大言,恐无实学!项王暗哑叱咤,万人皆废,三年之间,纵横天下,自古武勇未有如项王者也,贤士言如此容易,不亦失于夸张乎?”信曰:“不然!某冒险而来,跋涉千里,倘无实见,徒费口舌,以大言而欺人,是狂妄而取咎也!由汉人观之,以项王为不可;在某观之,曾婴孩之不若也,何言武勇之贯于古今乎?”滕公曰:“贤士言能如此,亦曾读韬略乎?”信曰:”为将之才,熟读诗书,深知成败,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一事不知,亦无一物不晓,岂但读韬略乎?”滕公即于馆内架上取六韬三略数册,使信背诵。韩信从头至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取阴阳医卜使信背诵,韩信无一字不记;又将各般兵器作何使用,韩信备将兵器之根源,作用之法则,一一陈说,无一般不知,从早至午,与信议论有千百言,更无差错。滕公曰:“贤士真天下之奇士,古今所罕有也!”即留管待,又从容相款,胸中不知有多少好学问,愈问愈不穷也。滕公大喜曰:“我明日早朝,奏知汉王,决重用贤士。”信曰:“明公且未可奏知汉王,乞引见萧相国,二公会约,相同共力推荐,庶汉王知重韩信,得以大用也。”滕公曰:“贤士所见甚明,今晚就与相国会约,请贤士相见,料相国必不敢轻也。”信辞滕公回店不题。   却道滕公至近晚,径赴萧何府相会,备道:“韩信弃楚来褒中,议论出众,学问渊源,真天下奇士也。”何曰:“韩信某亦尝闻其名,此人素贫贱,钓于淮下,寄食漂母,遇恶少叱辱,甘受胯下,一市人皆笑之。后仗剑投楚,楚授以执戟郎官,亦未重用,惟范增屡次荐举,项王不用。想是因楚不用,遂弃彼就此。但恐汉王亦知其人,不重用也。”滕公曰:“此人可惜未遇,若果重用,决可以建立奇绩,料不负所举也。”何曰:“明日可着来相见。”滕公遂辞何归宅。不知如何相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萧相国深奇韩信   却说次日滕公差人于店中请韩信,往见萧何。何所住居丞相府,门禁严肃,堂阶深远,先有伺候官报入府,然后一门吏出来,问了姓名,达知丞相。只见一椽吏出来,请贤士进府相见。韩信入到堂下,即见萧何出檐下,拉信入于堂,里不设坐,相与立谈。何曰:“滕公深称大学,幸今相见。”信曰:“信在楚闻汉王圣明,丞相贤达,求士如渴,卑礼折节,不辞千里而来。到此数日,始见滕公,昨与相见,尚未倾倒;今见丞相后,即欲仍归故里,宁甘心泉石,不屈志人下也。”何曰:“贤士未见囊锥脱颖,何乃见貌变色耶?”信曰:“不遇错节,未尝歃血,岂可囊锥脱颖,以自荐耶?”何曰:“愿闻贤士高谈,何当拱听。”信曰:“昔齐王好鼓瑟,晋有一贤士善鼓,王再三延访。一日,贤士至齐国,王坐于堂下,欲贤士鼓瑟。贤士不悦曰:‘王如不悦瑟,臣岂敢登王之堂,而见王于咫尺乎?王如好瑟而乐闻之,当焚香赐坐,听臣鼓瑟,臣必尽心为王鼓。今王坐,臣立,如待仆隶,臣问自贱,而为王乐乎?’鼓瑟者,尚羞立于王之侧,况丞相当吐哺握发之时,为国求贤之日,欲闻治国之要,而反倨傲以接贤士,此信所必欲去,而不愿留于其国也!”萧何闻信语,即延之上坐而拜之曰:“何无知,有失待客之礼,幸望恕罪恕罪。”信曰:“丞相求士,实为国家,某相见,意欲倾心,以图补报,非一人之私也。”萧何乃拱手问信曰:“愿贤士论天下之形势,决天下之安危,明天下之治乱,审天下之强弱,然后天下可图也。”信曰:“关中百二山河,天府之国,自古帝王为建都之地。项王舍此不居,而乃迁都于彭城,此失天下之形势也!汉王虽左迁于褒中,然养成蓄锐,为虎豹在山之势,使智者无以用其谋也,不亦为得乎?项王所向无敌,天下诸侯畏其强而已,然背叛之心,藏于不测,外若为安,内有隐祸,反不若汉之远处偏方,而得以收拾人心,养贤及民,诸侯不得侵扰之也。项王弑义帝于江中,大肆不道,而荆襄湖南之民,欲纠合讨罪,不日大乱作矣!彼尚茫然不知,而自以为强,此匹夫之勇耳,何足以望天下之人心乎?汉王约法三章,除秦苛法,虽左迁南郑,而天下属望,若举兵面东,百姓莫不引领来归。天下未有一人不愿汉王为秦王。章邯等三人,秦民恨入骨髓,而项王乃封为三秦王,以阻扼汉兵,实为资敌国以利也。我苟东向,百姓皆为我战矣,三秦可传檄定也。此天下之形势,安、危、治、乱、强、弱,不待智者推论而可知也。丞相又何忧焉?”何曰:“据贤士所言,楚可伐乎?”信曰:“当此之时,项王东迁,诸侯离叛,百姓嗷嗷,急欲思主,三秦不为严备,汉兵正当可举之日也。失此机会而不东征,使齐、魏、赵、燕,或有智者一言,举兵而西,先取咸阳,次取三秦,阻其要害,汉兵虽老死,不得出褒中矣!”萧何见韩信说到此处,乃近前附耳曰:“前日栈道已烧绝,汉兵急难举行,奈何奈何!”信笑曰:“丞相何乃欺人若是耶?前日烧绝栈道,必是智者与丞相计议,定当另有别路可通汉兵,然后烧绝耳。此不过使楚无西向之意,汉王绝东归之心,此计可以瞒项王耳,若智者看破,不可欺也!”萧何闻韩信此言,实切心肺,不觉笑容满面,离席下拜曰:“萧何自入褒中来,未同人论至此,今日贤士之言,如醉方醒,使我胸中痛快,不能舍也!”连叫左右备马,与贤士回私宅少坐,先差人预备酒席。   萧何同信到宅,分宾主而坐,设酒相款。因论为将之道:“夫将者,三军之司命,国家之安危所恃,其道可得而闻乎?”信曰:“将有五才十过。所谓五才:智、仁、信、勇、忠也。智则不可欺,仁则能爱人,信则不失期,勇则不可犯,忠则不二心也。为将而有此五才者,然后可以为将矣。所谓十过者,有勇而轻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杀者,有智而不心快者,有信而妄信者,有廉洁而不爱惜人者,有谋而心缓者,有则别而自用者,有懦而喜任人者。将有此十过,则不足以为将矣。故善将兵者,具五才,失十过,攻无不破,战无不胜,谋无不成,可以无敌于天下矣。”何曰:“今之为将者何如?”信曰:“今之为将者,或有勇而无谋,或有谋而无勇,或恃己之能而不能容众,或外温恭而内慢易,或矜贵位而恶卑贱,或性骄虞而耻下问,或扬己之长掩人之善,或藏己之过彰人之非,此皆为将之弊,而今皆蹈之,所以不善为将矣。”何曰:“若贤士为将则何如?”信曰:“若信为将,非敢自为夸张,实出古兵法,但人不能知耳!用之以文,齐之以武,守之以静,发之以动,兵之未出也如山岳,兵之既出也如江河,变化如天地,号令如雷霆,赏罚如四时;运筹鬼神,亡而能存,死而能生,弱而能强,柔而能刚,危而能安,祸而能福,机变不测,决胜于千里;自天之上,由地之下, 无所不知;自内而外,自外而内,无有或违;十高之鼓,百万之多,无有不辨;或昼而夜,或夜而昼,无有不兼;范围曲成,各极其妙;然犹洞达古今,精明易学定安险之理,决胜负之机,神运用之权,藏不穷之智,奇正相错,阴阳始终,然后仁以容之,礼以立之,勇以敖之,信以成之;如此则成汤之伊尹,武丁之傅说,渭水之子牙,燕山之乐毅,皆我之师也。此乃信为将之道,养之素日,不敢不实告也。”何见信议论如长江大河,一泻万里,心甚奇之。因思汉王有福,感此豪杰来投,破楚元帅,舍韩信再无有过此人者也,称赞不已,遂留信私宅安歇,分付家僮二人朝夕伺候答应。韩信从此在萧何家往居,却将张良角书藏在身边,不肯取出,只欲凭自己学问,在萧何、滕公处施展,其心只要待临时举用之际,方将角书献出。   萧何自得韩信,喜而不寐,又思:“张良曾有角书合同,心须寻一个破楚大元帅,连角书一同荐来。今放着这个韩信,正是破楚元帅,却错过不荐,想是张良未曾得遇。我明日早朝,同滕公极力荐举。”更不知汉王用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韩信为治粟都尉   次日,萧何会滕公赴早朝毕,两人出班奏曰:“臣等于招贤馆得一贤士,韬略精通,识见高远,堪为破楚元帅。乞大王重用。”汉王曰:“贤士何处人?曾出仕否?愿说姓名,朕当录用。”萧何等奏曰:“此人原淮阴人,姓韩名信。曾为楚执戟郎官,屡上疏于霸王,不用,因弃楚归汉,不远千里而来。昨叩其所蕴,虽伊尹子牙,孙吴穰苴,亦不能过也。”汉王笑曰:“此人我在沛县时,曾闻他受辱胯下,乞食漂母,一乡人轻贱之。丞相若举此人为将,三军不服,诸侯讪笑,项羽闻之,决以我为瞽目人也!”萧何曰:“古之大将,多出自寒微,岂可以门户而论人耶?伊尹莘野匹夫,太公渭水钓叟,宁戚为抱车竖子,管仲④为槛车匹夫,后来施用作为,皆成大事。韩信虽出微贱,而胸中所学,为天下奇士,若舍而不用,使彼投于他国,是弃连城之璧,碎和氏之宝也。愿王听微臣之谏,急用韩信,项羽可灭,咸阳可复。如负所举,治臣等之罪。”汉王曰:“既卿等举荐,可召韩信来相见。”萧何传命,着禁门大使召新来韩信入内朝见。   韩信寻思:“汉王召我如此轻易,决不重用。我且进内,看汉王如何待我。”韩信入内,朝见汉王。王问曰:“汝千里而来,未见才能,似难大用。即今仓廒缺官管理,升汝为连廒官,试看尽职如何。”韩信即谢恩,略无愠色。萧何滕公,甚是不安。   韩信退到仓所,查点斗级人等,验看仓廒,估计粮数,取算子一把,照米堆多寡,开除一算,毫厘不差。在仓斗级老人,见信查算明白,拜伏在地曰:“自来管仓大人,未有如贤公精明神算也。”信笑曰:“量此待一仆隶之事耳,何足以尽我哉?”萧何密差人打听,见信如此算法,遂请来相见曰:“某欲举公为元戎,汉王恐贤士不能胜此重任,特以小官试看尽职如何,适闻贤公到,估计米堆,一算无遗,不知何法,便能知此大数?”韩信曰:“算有小九之数,有大九之数,若能精通算法,虽四海九州,亦不出此算法,况仓廒米数乎?昔伏羲画卦,虽六十四数,引伸触类,千变万化,天地间数目,皆不出此矣!”萧何嗟叹不已。韩信又曰:“仓廒米粮,日久且朽,当出陈易新,以济民用,公私两便,此亦宰相之事也。丞相此时正当举行。”萧何闻说,谢曰:“贤士此言甚合时宜,明日奏过汉王,决遵教施行。”韩信辞何到仓,即合斗级随仓四名,宿歇看守,仍着地方沿墙周迴关防,小心风火,判押批封,各得周悉。萧何访知,心下甚喜。   一连数日,汉王不朝。何因具小启,付竖宦传入内,汉王传命:“连日思欲东向,未有良策,因未出朝见,明日当相见也。”次日,萧何率百官早朝毕,汉王退至便殿,召萧何等入内议事。王曰:“朕在此久住,思欲东向,未有良策,奈何?”萧何曰:“东向非难,必得一破楚元帅,方可举行。”王曰:“朕所思者,正谓此耳。”萧何曰:“王不必多思,只重用韩信,大事定矣!”王曰:“韩信贫时,资身尚无长策,欲当此大任,而与项羽相敌耶?”何却将信算法,并易新之说,启奏汉王。王曰:“此一节之能耳!”何曰:“观此一节,足知其余,韩信真将才也!不可错过!”汉王曰:“既如此,且将韩信加升治粟都尉。”   近臣传命出,韩信欢然领受。随将旧管文书,查看一遍。何为新收之数,何为旧管之数,何为开除之数,何为实在之数,各有簿籍,较量斛斗,出入有经,收放有法。平昔都尉到任者,各项在仓人等有进见之礼,都尉若受此礼、遂为众人所挟,放粮之际,任他们除关纳之,民多生怨心,韩信到任后,即出告示,先将积年在仓作弊之人,尽行查革,即选殷实正身之人,毫厘不与私通,收放之时,均平公道,纳粮之际,再不使钱,支粮之人,斛斗满足。半月之间,百姓称快,情愿争相交纳,再无稽迟留连之弊。众人曰:“今日得此贤明大人在上,我等急急纳粮,省多少盘费。”一月之间,仓廒充实,门禁肃清。众百姓聚几个为首的,都到丞相府,连名保韩信曰:“我等往日费钱,又受许多辱骂,纳粮的稽迟半年,不得上纳,支粮的等候日久,不得关支。今得这个韩大人来,我等省了许多烦恼。今闻丞相又要升他转别处去,望丞相且留他在仓,掌管二三年,我等受无穷之赐。”何笑曰:“韩大人他是个大材,今却小用了他,况治粟之官,岂足以尽其能哉?”众人又苦苦哀告,何曰:”汝等且回去,容吾商议,再作区处。”众人出府。萧何暗思:“韩信非等闲人,可大可小,无往不可,我须极力保举。”   次日萧何入内见汉王,早朝礼毕,汉王宣何上殿曰:“朕近日梦中多凶险,又思父母家眷在彭城,何月得相见?郁郁于此,非久居之地也!”何奏曰:“昔齐景公放猎回,语晏子曰:‘寡人每梦不祥,于心不快。’晏子曰:‘梦之不祥请言之’。景公曰:‘我上山见虎,入泽见蛇,何也?’晏子曰:‘山为虎所居,泽为蛇所藏,何为不祥。今国有三不祥,未审我王知否?’景公曰:‘吾不知也。’晏子曰:‘国有贤士而不知,一不祥也;知之而不能用,二不祥也;用之而不擢之以重任,三不祥也。’今王梦中凶险,是有贤士而不能重用之故也。臣恐项王从范增计,举兵而西,王将何人以御之?此臣日夜之忧也!”王曰:“国中有贤,朕岂有不重用之理?是我到褒中许多时,何尝有贤而不用耶?”何曰:“见今有一大贤而王不用,是遗目前而乃远有所思,不亦误乎。”王曰:“大贤安在?丞相当言之,朕即擢用也。”何曰:“臣欲荐举,又恐我王嫌门户之寒微,鄙出身之卑贱,徒举而不用,反失贤士之心,则四方虽有豪杰,不欲为王用也。”王曰:“卿不必多言,即将贤士姓名报知。”何近王前叩首曰:“举国贤士,惟淮阴韩信也。”王曰:“前卿二次举荐,已加封为治粟都尉矣,岂谓不能用耶?”何曰:“治粟都尉不足以尽韩信之才能,必拜封大元帅之职,然后可以留韩信也。不然,信必去矣!”王曰:“爵不可以滥加,权不可以轻与。韩信一月之间二次封赏,若今未见尺寸之功,遂加元戎之职,使从我丰沛将士皆怨我赏罚欠当,而退有后言也。”何曰:“自古圣帝明王之用人也,随材致用,因人授职。臣料韩信乃栋梁大材,王今小之,此臣所以屡次为王言也!若丰沛将士,虽多劳苦,皆非信之俦,王岂可以此较彼,胸失轻重也?”王曰:“姑从丞相之言,且着韩信少缓数月,待张良或有举来贤士,堪为元戎者,朕当重用,不负昔日角书之约;若张良未有保举,那时却用韩信亦不为迟也。”   萧何不得已,回府又请韩信相叙。因问如何可以下秦?如何可以出栈道?如何可以收六国?信避席正言曰:“吾以丞相素知兵法,即此言观之,盖不知也!兵家相机而动,随时通变,不可先传,不可遥度,如水流制形,因战而知胜,鬼神不可测其妙,父子不可达其指,临事之际,自有妙算。丞相岂可下问,而欲闻其说乎?”何大喜,愈加敬重。   信辞回公馆,一连数日,不见动静,信寻思:“若今不激着萧何,恐汉王不知重,众人亦不钦服,纵将角书投献,亦不足以制服百官。”遂生一计,吩咐门吏:“预备快马,我明日五更须远行。”门吏依命,须备快走马匹。韩信即将原来行李拴束停当,依前匹马出东门长行。左右知信已去,径来丞相府报事。萧何方回朝,闻人说韩信出东门长行,大惊曰:“若信去,我辈老死褒中矣!”不知韩信投何处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萧何月下追韩信   却说萧何闻知韩信去了,急到公馆问时,左右众人曰:“昨晚吩咐备马,说是欲远行,我等不敢不从。不意一夜装束行李停当,壁上留诗一首,今早五更时启行,从东门而出,不知何往。我等曾蒙丞相吩咐,但韩大人或出外,或有甚言语,教我等一一报知。今夜远行,不敢不报。”萧何看壁上诗,乃是短歌一篇,歌曰:   日未明兮,小星竞光;运未逆兮,才能隐藏。驴蹄蹇滞兮,身寄殊乡;龙泉埋没兮,若钝无钢!芝生函谷兮,谁为与探?兰长深林兮,孰识其香?安得美人兮,愿从与游;同心断金兮,为鸾为凰!   何见歌,跌脚曰:“屡次荐举,汉王不用,直被他走了!若不追回,使我终日不安寝食矣?”随呼从者五六人,各备驿马,不脱朝服,不奏知汉王,带领从人,急急赶到东门上,问守门官兵:“尔曾见一将军骑银鬃马背剑走出门去否?”门官忙答曰:“今早五更方开门,见此人径过东门去了,今将五十里远矣。”何听罢,急策马追赶。来到一村,询问乡民曰:“尔曾见一将军过去否?”乡民曰:“今早有一人骑银鬃马背剑,自西而来,今去五六十里矣。”何出朝,尚未用饭就追赶来,近时腹中饥馁,下马到一村落用饭毕,即上马追赶。渐渐天晚,一轮明月初出,萧何乘着月色,来到寒溪河边。此时正当七月初间,夜静江寒,深山路险,秋水新涨,马不能渡,远远的见一人匹马沿溪寻渡,何大喜曰:“此必信也!”遂合从人赶上,萧何高声叫曰:“韩将军何绝人之甚耶?相处数月,一旦不辞而去,于心独能忍乎?”遂着从人扯住马辔。各相违拗之际,从后边又一匹马急赶而来,乃滕公夏侯婴也。萧何甚喜,问曰:“公何亦追耶?”婴曰:“某方朝回,有仓大使来报韩将军匹马出东门,吾料贤士因汉王未曾大用,欲投他国去,某遂急赶而来。适遇丞相亦来追赶,足见丞相荐贤为国之忠,不辞山险,不恤劳苦,夜深至此,真宰相也!”韩信见萧何、夏侯婴如此殷殷恳切,极尽忠爱,遂叹曰:“二公可谓真纯臣也。世之为相者,或嫉贤妒能,独擅威权,大开私门,举在错直,好谀喜佞,偏执己见,谁肯犯颜苦谏,极力举贤,忠心为国,届己下士也。如二公世亦罕有,足知汉业当兴,生此贤相。如信匪才,敢不倾心从命,愿为门下贤士也。”萧何、夏侯婴当月明之下,握信手告曰:“古人云:‘士遇知己者死。’吾二人深知贤士为伊吕之俦,管乐之匹,足可以伐秦破楚,必矣!但汉王以贤士平日门户寒微,而未深知其贤也。贤士且少耐一时,吾二人愿以身家竭力保举,如汉王仍前不重用,吾必弃官回乡,不欲久困于褒中矣。”韩信闻此言,遂拜谢,挽辔而回,暂且在萧何府住居不题。   却说汉王早朝,周勃等径奏曰:“关东诸将,因讴歌思归,亡去者有十数人。丞相萧何亦不辞而去,今两日矣!”汉王大惊且怒曰:“萧何从吾丰沛起义,一时未尝相离。诸将去者,或纠聚而来,或中途相从,今日之去,亦不深怪。萧何与我分虽君臣,实同父子,何乃亦舍我而去耶?”汉王起坐不安,饮食俱废,方到宫中,又出便殿,心内急躁,如失左右手。正思议间,只见禁门大使来报曰:“萧丞相、滕公回矣!”汉王一见,且喜且怒,大骂曰:“竖子从我数年,未尝一日相舍,近日诸将多有亡去,尔如何亦去耶?”何曰:“臣等受王知遇之恩,为一国丞相之职,王何负于臣,臣乃亡去耶?臣今去两日者,连夜追赶亡去之人,欲为我王东归之计,以图恢复关中,坐取天下也。”王曰:“追亡去者何人也?”何曰:“追亡去者,韩信也。”汉王又笑骂曰:“诸将亡者皆不追,却言追韩信者何也?”萧何曰:“诸将易得,至如韩信,国士无双。王如常王汉中,不欲东归,随韩信去与不去,不足以为轻重,王不必用也。如欲与项王争衡,东向而图天下,非韩信不足与议也!今王若不用韩信,臣免冠服,纳与我王,愿归田里,免使他日为项羽所虏也。”夏侯婴亦奏曰:“萧何所言,实为国家,非为信,忠心报主,王当知重也。”王曰:“卿等只闻他议论,见他有一节之能,便以为可用。朕思为将之道,所系甚重,国家之安危,三军之存亡,仰赖于一人。若一时轻信,用他为将,却将三十万兵马付他统理,七十员将官听他约束,倘依丞相言,三秦可下,项羽可破,深得今日荐举之功,如或能言而不能行,资谈有余,临事不足,非独我等受虏,三十万生命死于无辜,丞相一时悔之何及。朕之所以不敢轻用韩信者,此也。朕闻韩信亲死不能治葬,无谋也;寄居亭长,乞食漂母,无能也;受辱胯下,乡人贱之,无勇也;事楚三年,官止执戟,无用也。古人云:‘有诸中必形诸外’。若有征验,方可取信,如闻空言,恐难凭据。相国当熟思之!”何曰:“据王之言,似力确论,以臣所见,恐或未然。孔子遭困陈蔡,非无能也;匡人围之,非无勇也;卒老于行,非无用也。今日韩信之受辱乞食,乃君子不得时也;官止执戟,乃未遇其主也。臣与信言,洞见肺腑,真有用之良材,天下之奇士,决非徒资口谈也!臣待罪辅佐,职在求贤,今见贤不能举,举贤不重用,臣所以昼夜不安,冒死为王言也。”王曰:“今日色将哺矣,卿且回,明日早朝,与卿等会议。”   萧何、滕公退朝,复来与信相见:“汉王明日会议,拜公为将。”信曰:“汉王恐尚犹豫,恐二公空费心耳!”何曰:“汉王若不用公,我等决弃官而去,不敢欺也,”须臾,睦公馆辞回宅。韩信因思萧何如此为国求贤,汉王屡次不听用,因为我家贫贱,以至不肯重用。方欲就寝,只见人报说:“丞相出见贤士。”信整衣出迎,入坐,信曰:“公此时尚未寝乎?”何曰:“国事系心,岂能安枕,因思贤士在楚,范增极能知人,当时必能荐举,贤士必有良策,一向未闻论及。”信曰:“在楚范增极为知已,屡次荐举,霸王不听。后闻烧绝栈道,某曾有表上谏。”信遂将表文,念讫一遍。萧何听罢,惊讶曰:“若使项王依公此奏,我等终身不得出褒中矣!西楚天下,如磐石固矣。”信曰:“项王不用其言,此时某尚无背楚之意,后范增被陈平左使赴彭城,临行之时,奏三事:第一件,不可放汉王入褒中;第二件不可离咸阳;第三件,当重用韩信,如不用当杀之。某知项王决不能用,恐终被范增谋害,是以背楚归汉,无他意也!公夜深,复兴此问,必是静中想起,恐某为范增心腹,又见昨日匹马逃回,恐打听褒中虚实,传报范增,所以乃有此问。公昼夜为国,竭尽心力,既有疑心,某今有一物与公拆看,管教汉王剖析群疑,免劳相国极言苦谏。”萧何便问:“有何妙物?乞赐一观,以决衷曲。”那韩信取出此物来,未知萧何看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会角书筑坛拜将   却说韩信遂于书囊中取出张良角书来,递与萧何拆看。灯光之下,何见角书,知是张良原会约合同,惊骇不已,遂拜伏于地曰:“贤公许久在此,如何不肯发出?使我终日苦谏,费尽心力!汉王若见此书,真得连城拱璧,再无疑矣。”信曰:“某少贫贱。恐初来投汉,未见寸长,丞相决不见信,所以将子房角书暂隐未发。待公极力举荐,小子少露愚衷,今已心志相投,然后却将角书奉览,公之心始释然矣。”萧何又拜曰:“贤公真天下豪杰,所见自与寻常不同,某愈当知重,不可舍也!”相辞各就寝。   次日萧何笑容满面,将角书进朝,会滕公说知此事,滕公亦欢喜不尽,同见汉王,将张良角书捧上。汉王接书观看,大惊曰:“韩信既有角书,缘何一向不肯发出?”萧何备将韩信前情奏知,汉王喜曰:“卿屡次荐举,未能取信,不意张子房亦有角书荐举,天下豪杰,所见略同,可见韩信实有大才,朕所见昏暗,久远卿忠爱之意,朕今日始知过矣!可将韩信即令拜为将,以副荐举之意。”何曰:“臣荐贤为国,非一己之私也。今据张良角书,王始知臣真有所见,非滥举也。但今拜信为将,恐信终不留也。”王曰:“拜将恐轻韩信,乃拜为大将,重加封爵,韩信可以留矣。”何曰:“若拜为大将,信则可留。但又不知如何行拜将之礼?”王曰:“召来而加封拜可也。”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在王以封拜为重,若以臣观之,韩信乃复去矣。”王曰:“必如何而后可?”何曰:“王如拜信为大将,必择日斋戒,设坛祭告天地,如黄帝之拜风后,武王之拜吕望,然后言拜将之礼。”王曰:“准如卿之议。”何谢恩回宅,见韩信,具言汉王行筑坛拜将之礼,信拜谢。旬日内,何画成筑坛拜将图本,上进汉王观看,图本曰:   坛高三丈,象三才;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坛之中,列二十五人,各穿黄衣,手执黄幡豹尾、铁 钺等件,按中央戊己土,以为勾陈之象;坛东列二十五人,各穿青服,手执青旗,按东方甲乙木,以为青龙之状;坛西列二十五人,各穿白衣,手执白旗,按西方庚辛金,以为白虎之状;坛南列二十五人,各穿红服,手执红旗,按南方丙丁火,以为朱雀之状;坛北列二十五人,各穿黑服,手执黑旗,按北方壬癸水,以为玄武之状。坛有三层,各具祭器祝文。周围执杂色旗者,三百六十五人,按三百六十五度。杂旗之外,立七十三人,皆长大壮士,各执剑戟,按七十二侯。坛之前,从北而南,左右列文臣武将,中间筑黄土甬道,直至坛下。四边立四面镇静牌,每牌之下,用一员牙将,立二十名甲士,知有喧哗失队伍,即时擒拿,以军法斩首。又用一员上将御车。出西门十里为坛所。   汉王看罢图本,大喜,随命灌婴督工管理,限一月内通要完备。灌婴领军士于城西起筑将坛,诸色人等,各依次预备不题。   当日萧何举荐韩信,一向未扬言于外,以此外人亦不知,及见起筑坛场,人人自以为必得大将,疑议不定。有樊哙曰:“我与汉王起兵丰沛,遂得关中,救驾鸿门,随军入汉,社稷之臣,共同甘苦者也。今日筑坛拜将,惟我则足以当之。”众人曰:“一向闻萧相国荐举大贤,但不知是何人。若以起初功臣论之,唯樊哙、周勃、滕公数人而已,料不出诸公之外也。”只见灌婴来奏汉王:“坛场修筑已毕,陛下可选择吉日拜将。”王曰:“宣萧何来计议!”何曰:“吉日已择定,各项人等,俱已派就,一二日请王宿宫斋戒,令百官晓谕百姓,肃清御路,伺候拜将,各衙门不判押,不动刑,不宰牲,不饮酒,不茹荤。”汉王同文武百官斋戒三日。   至期,汉王驾起,前至相国府,传命捧韩信上车,推转轮毂,径出西门。两边旗幡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带,列左而行,武将顶盔贯甲,随右而进,征尘不起,香雾满街。初时诸将闻筑坛拜将,尽皆以为得大将。及见汉王驾至相国府,拜大将者,乃淮阴韩信也,三军皆惊。当有舞阳侯樊哙随汉王驾后行,与周勃等言曰:“我等万苦千辛随主上到此,今已三年矣,如何反被饿夫节制?大丈夫岂可甘受其屈,而不申言以表其心哉?”急下马逆汉王驾前,叩头大呼曰:“请王车驾暂且少停,臣有一言上告。韩信乃淮阴饿夫,乞食漂母,受辱胯下,在楚为执戟郎,弃楚而来,空钓唇舌,未有尺寸之功,王今驾捧毂,拜为大将,使项王闻之,决然耻笑,天下诸侯,以为我汉中无人,却用这饿夫为将,不待对敌交兵,人已知其虚实也,阻三军踊跃之心,长敌人果敢之气,三秦决不能下,强楚决不能破,观此非细事也!陛下当熟思之。”汉王听樊哙之言,在车上犹豫不言。萧何大踏步近前叱之曰:“不可不可!尔樊哙等,如遇冲锋破敌,则可用汝出力。若是运筹决策,百战百胜,鬼神不可测,波我不能知,非韩将军不足以当之。尔但听其指挥耳!岂敢轻发此言,以乱军心耶?我今谬居相国,然拜将之事已定矣,尔在王前恃其微功,出位妄言,不遵军法,陛下当即擒拿,随车驾后,待拜将毕,斩首以正国法。”夏侯婴亦奏曰:“陛下已出号令,众当遵守。樊哙却在驾前妄言,若使人人效尤,陛下何以东征?韩元帅何以行法?而何惜樊哙一人,以坏国家大事?”汉王闻言亦怒,遂将樊哙擒拿,随车驾后,听候决断不题。却说汉王同韩信并百官至坛所,汉王先到斋宫洗手毕,传旨文武百官,各执事人员,照原派礼仪各就位行礼,如有喧哗失仪者,定以军法从事。诸文武将士俱肃静,拱听行礼。只见三声炮响,一路香风。引礼官导引韩信上第一层坛,有汝阴侯夏侯婴西向,韩信北向,太史官读祝文曰: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中汉王遣汝阴侯夏侯婴,敢昭告于五岳四渎名山大川之神曰:呜呼!天生众庶,俾牧司之;牧司不善,厥罪于谁?吕政暴虐,荼毒黔黎;位嗣项籍,子类不遗,弑君坑卒,大逆罔辞。臣邦不忍,特建义旗,拜信为将,救民立基。维神其翼,鉴兹在兹。尚飨!   太史读罢祝文,夏侯婴捧弓矢曰:“汉王有命,用锡弓矢,俾将征伐。”韩信跪而受之,授与左右牙将,左执弓,右执矢,韩信中立。引礼官复引韩信,上第二层坛,相国萧何西向,韩信北向,太史官读祝曰: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汉王遣相国萧何敢昭告于日月星辰雷雨、历代圣帝明王之神曰:惟神知兴衰,识成败,达治乱,明去取,数虽有定,而归则在德,故虽秦暴虐,神绝其祀,项籍凶狠,天岂宴佑?生民涂炭,地土荒残,为人主者,欲解倒悬之厄,须仗希世之才。职专征伐,莫如韩信。仰赖神祇翊卫,启迪辅翼,吐纳风云,嘘咈变化,拯救下民,匡扶帝业。竭诚惟享,昭格于斯。尚飨!   太史官读罢祝文,萧何捧 钺曰:“汉王有命,赐将军 钺。自今以后,奉天征讨,诛此无道,为民除害,为天下造福,将军其勋之哉!”韩信跪受 钺,复令左右执捧而行,礼官复引韩信上第二层坛,汉王北向而拜,捧龙章凤篆,歌中和之曲,奏八音之章,乐声嘹亮,动彻上下。乐毕,太史读祝文曰:   大汉元年仲秋戊寅朔丙子日,褒州汉中王刘邦,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元曰:臣邦仰赖天地之德,百神之威,肃清海宇,镇抚万姓,为国求贤,礼敦三荐;故古人云:虽强兵苦无智将,安得坐收人心,风行八表也哉?是以拜韩信为大将,并专征伐之权,实为生民之计;荡天下之妖氛,扶乾坤之正气;效黄帝拜风后,颛顼用武告,高辛拜祝融,大舜拜皋陶,殷汤拜伊尹、周武拜吕望。自古国乱浸夷,无不拜将兴师以伐不道。今项籍乃亡秦之续,横暴西楚,乘鸱张之势,踵崩壤之余,大肆凶恶,恣意狂悖,背约为王,弑君独霸,劫墓取财,开宫恋女,屠戮咸阳而百里火飞,焚烧阿房而万民恐怖,真为强横,实乃独夫!天厌神怒,死有余辜。臣邦欲建义旗,拜信为将,授弓矢以定四方,执铁钺而专杀伐;有鬼神不测之机,抱沧海难度之志,国士无双,人中豪杰,用以为将,允孚公议。自天申之,保佑命之。尚飨!   太史官读罢祝文,汉王行礼毕,乃拜信为破楚大将军。汉王西向而立,韩信北向而立。汉王亲捧虎符玉节,金印宝剑,授与韩信曰:“从此上至于天,下至于渊,尽从将军节制。若见其虚则捣,见其实则止;勿以三军为众而轻为势,勿以授命为高而必为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谋而违众,勿以强辩而自饰,与士卒同甘苦,与三军同寒暖;如此,则士庶亲上死长,罔有不竭力者矣。将军其钦承之!”   韩信受命毕,汉王面南坐,韩信拜谢,跪而奏曰:“臣闻国不可从外而治,军不可从中而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铁钺之威,臣敢不尽竭骂骀,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哉?”汉王大喜,因复谓信曰:“丞相数言将军之能,不知将军将何策以教寡人?”信拜谢问王曰:“大王今东向争衡天下,岂非与项王为敌耶?”王曰:“然。”信又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良久曰:“不如也!”信曰:“臣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项王,请以为与大王言之:项王暗哑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慈爱恭敬,言语呕呕,人有疾病,辄涕泣分食,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觍敝忍不能予,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放轼义帝,所过无不残灭,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将秦子弟数岁,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及项王坑秦卒二十万,惟有章邯、司马欣、董翳得脱,秦父兄怨之痛入骨髓,而强楚以威乃王此三人于秦,秦民莫爱也。大王入关,秋毫无所害,除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民莫不欲王为秦王者。今大王举兵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汉王闻信语,喜曰:“恨得将军之晚也?”于是总其计,与信下坛回朝,不知韩信如何代楚,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萧何议罪释樊哙   却说百官行贺毕,武士押樊哙于朝门外,听旨发落。汉王曰:“樊哙虽朕亲戚之臣,自恃功高,冲突仪仗,阻驾妄言,通无人臣之礼,昨已擒拿,即当处置,以警戒三军。”萧何近前附王耳曰:“樊哙法虽当诛,然哙有大功不可诛。况信初拜大将,即诛有功之人,于军不利。但恐樊哙心实不服,韩信军法,决难行矣。王当传旨明正樊哙之罪,容臣等会议,奏请圣断,庶国法不废,韩信之威令可以管束众将也。”王曰:“善。”于是下诏曰:   朕拜韩信为大将,据萧何之三荐,会张良之角书,稽其抱负,听其议论,知其为有用之真才也;命其职专阃外,东向伐楚,允协舆情,实合公议。当登堂行礼之际,前导肃清,己传严令,乃有樊哙独恃功高,恣肆狂悖,抗为国法,略无忌惮,一人作倡,众志罔定,矫惑军心,有乖大体。下诏尔相国萧何等,从公会议,定当功难掩罪,法宜当诛,惩此一人,以彰纪律。故兹诏命尔等知悉。   萧何等捧诏出。   早有人报知樊哙,樊哙闻知大惊,自知差错,便请一班武臣周勃等商议:“我一时见错,触犯禁令,致汉王下诏议罪,公等为我与相国一讲,看鸿门之功。亦当饶免。”周勃曰:“主上拜将,实为天下国家,非一人之私也。昨闻韩信议论,真大将之才也,将军故敢抗拒,似太无状。今诏下问罪,丞相决有主意,我等央免丞相,想亦无事,公宜放心。况主上念将军之功,岂有诛戮之理?”众人随到相国府,哀告萧何,备说:“樊哙乃立国功臣,鸿门救驾,虽一时犯禁,亦无大恶,丞相若不解救,恐失人心。”何曰:“主上困处褒中,终日思求大将,今得韩信,买为国家之大幸,诸公亦得东归矣。樊哙无知,乃出此狂言,以致主上动怒,现诏书下颁,恐难救授。但念樊将军往日大功,又是我等同时丰沛起义之臣,我不出力,何人解救?着樊将军放心,我自有公议。”众人拜谢出府。   萧何与郦生草拟答辞上奏曰:   大汉丞相萧何等议得樊哙所犯罪过,君命下颁,已有明禁,戎车重务,合不可犯,樊哙肆行鲁莽,唐突仪从,言多乱纪,矫惑军心,国法攸归;罪当刑戮。但念丰沛元勋,鸿门护从,姑拟宽宥,以昭褒绩。如再违犯, 钺难免。请自圣裁定夺。   汉王览所议,随传旨:“樊哙恃功狂悖,似难宽宥,下议有辞,姑从所议,仍令带罪征进,听军门节制,转行元帅府收录。”近臣传旨释放樊哙,转行元帅帐下伺候。   哙闻命,即谢恩毕,引见韩信,信曰:“建功臣子之职分,守义臣子之大节,尔虽有功,岂可自恃?幸王宽恩,赦汝重罪。愿自是之后,宜用心加勉,早建奇绩,垂名金石,与国咸休,岂不美哉!汝后宜尽心报国,某决不忌嫉也。”哙闻言拜谢,即进内谢恩。汉王呼哙近前谕之曰:“汝自从寡人丰沛起义,累建大功,朕心终不能忘,正当谦恭谨慎,比众尤当加勉,以永保君臣之好。况汝识见不如张良,知人不如萧何,他既屡次举荐韩信,想信必是奇才,那时汝无一言谏正,及寡人昨车驾已出,卿乃阻车狂言,甚失人臣之礼!若非萧何公议,或我一时动怒,将汝诛戮,枉费数年之勤劳,遂一旦而死,岂不大为可惜?既坏亲戚之情,又伤君臣之义,卿乃半途而废,便使我终身不安。卿何不知之甚耶?”汉王言至于此,不觉泪下。樊哙亦泣曰:“臣一时见错,悔之无及。臣此后尽心报国,以仰答陛下知遇之恩也。”汉王抚恤不已。哙辞王出外,来见萧何曰:“若非丞相解救之功,樊哙如何得免诛戮之刑!”何曰:“将军列土封王,指日可望,正宜尽心守职,何必区区较论彼此,甚非大臣之体也!”哙深谢萧何之言。   不说樊哙自此听韩信节制。却说信授破楚大元帅之职,未及操演三军,先一日上表谢恩。汉王看罢表文,大喜,谓信曰:“览卿所奏,足见为国忠心,但不知东征之举,何时兴师?”信曰:“项羽迁都彭城,久未西顾,诸侯散处各国,俱无预备;当此之时,正好出师。伏愿陛下早赐命驾,臣演定人马,即日随驾启行。”汉王曰:“都依卿所奏。”封樊哙为先锋,曹参为军正,殷盖为监军,预备大驾亲征不题。   却说韩信出朝,来到教军场,先将人马大略看了一遍,见军伍欠严整,士卒欠齐备。将佐虽有百员,不知阵法,不谙进退,营盘虽有数座,未得向背,未见生旺。随即请郦食其到营所计议曰:“此等人马,此等营阵,不过防守城池,用于无事之时可也。若临阵施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队伍如何排列?阵势如何调度?奇正如何相生?动静如何起伏?恐遇敌时,决难支对。今与先生商议,可领能缮书者四十人,将某平日所集队伍之数,调度之法,营阵方向,出入纪律,通在此书,连夜一条一段,写成二十本,每本用一知书将官,照此书中所行队伍阵法,一教演齐备,限半月内通要完整,我却先将一队人马,教他如何是入队,如何是出队,如何是行营,如何是安营,如何是对敌,如何是催敌,如何是埋伏,如何是攻击,随其变化,各有条理。却教各队一一照此操演,不须一月之间,人马大与今不同矣,那时东征,方可施用,庶足以取胜耳。”郦生拜服曰:“将军神机妙算,人不可及也!”于是郦生领原本,选人抄写。不知如何调用?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韩信执法斩殷盖   却说郦生领所集原本,命四十人星夜抄写,数日内完备。信复入朝,将前事奏知汉王,汉王大喜曰:“寡人兵微将寡,全仗将军调度。”于是信来到教场,将人马命诸将照此一一训练,其中有违令不率教者,先以军法斩一二人,悬头示众。满营军士,肃然知警,无有不听教者。操演二十余日,各队俱齐备,与前焕然不同矣。韩信然后教立中军,排列队伍,开载条件,明日请汉王车驾到教场省谕三军,观看营阵。   一日,汉王车驾同百官来到教军场,观看营阵队伍,与前通不同,甚喜。韩信具甲胃至王前持立不拜,乃曰:“臣甲胃在身,未敢行礼,只将手册一本捧上,请陛下圣览。”上面皆是晓谕将士之言,命统共行令者,高声朗诵曰:   西楚霸王项籍,上违天命,放弑义帝,暴虐下民,罪恶贯盈,神人共愤。朕先入关,约当为王,见此恶逆,理当征讨。现以韩信为破楚大将军,尔等大小诸将,各队军士,听其节制,随其指挥,代命行诛,不俟奏请。尔等用命者荣,不用命者死,惟专阃外,惟擅征伐。尔其知省,毋违朕命!   众大小将士,听罢戒谕,无不恐惧。然后韩信来到元帅大营,张挂军政条约,明白开载各款,令将士谨守,毋犯禁令: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退,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视不到,违期不至,动乖帅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禄违度,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具主将,不听约束,梗教难治;此谓横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弦绝,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纛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 谣言诡语,造捏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吏士;此谓妖军,犯者斩之。   其八:奸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掇吏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军中聚众议事,私近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为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恨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诈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前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以上禁令,订为一册,用帅印钤封进上,与汉王留览;再写一册,交与军正官曹参收掌。   汉王看罢营阵,又见韩信张挂禁约,乃叹曰:“前日操练人马,真儿戏耳!今日如此调度,如此发落,三军焉有不整?人心焉有不服?以此东征,寡人自无忧矣!”遂命驾回。   次日韩信五更时,来到教军场,中军而坐,诸将升帐,司晨者报时毕,韩信唱名,点视诸将,内有监军殷盖不到,韩信亦不追问,随吩咐各队人马操演。已过午矣,殷盖方从营外而来,到得辕门下,便欲进营,只见守门者便道:“元帅已鼓操演兵半日矣。各营阵未有军令,谁敢轻自放入?若要进营,须传与小旗甲,旗甲传与守辕门牙将,牙将传至军政司,方得到元帅前;若元帅着进,方敢放进,我等有许大干系。”殷盖大呼曰:“何消如此琐琐。正是小人得志,便要施为!既是你众人如此说,快与我说一声,我要进营,看他号令行得行不得!”把门军士只得说与旗甲,以次传到麾盖下。韩信着巡哨军,持一火牌,上书一“进”字,传令而出。来到辕门下。其人高呼曰:“着违令迟者进来!”只见殷盖瞋目而入,徐徐而行,略无敬谨之意,来到帐下,长揖而立。信曰:“前有汉王圣谕,我亦有禁令,汝为监军,此时方到,是何道理?”便问司晨官:“此时何时?”司晨官上帐禀告曰:“此时午过将未矣。”信曰:“曾与尔等约在今日卯时交会到营,汝却过午方到,故违军令,当斩!”殷盖亦不以为事,乃曰:“下官虽闻将军之言。今日亲戚偶来相访,留坐饮酒,以此来迟,将军且免一次。”韩信喝令左右:“将监军拿下去跪于帐前!”信曰:“汝既为将,岂不闻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当抱鼓之急,则忘其身?汝既一身许国,岂有父子亲戚之念乎?”召军正司问曰:“殷盖违令来迟,在那一条?”曹参执禁令薄近前曰:”与军约约会,期而后至,得慢军之罪,当斩首示众。”信曰:“令左右将殷盖斩讫报来!”即将殷盖绑在辕门之下,那殷盖魂不附体,急以目看着樊哙,哙又不得出营,只是跌脚发躁。   辕门外早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放马报与汉王,汉王知道,便召萧何问曰:“韩信未曾出门,先杀我一员大将,恐军不利。”何奏曰:“号令不行,自上犯之。若为殷盖一人,而废此法令,三军何以约束?将士何以训练?韩信斩殷盖,正所以行法也。”汉王曰:“殷盖乃寡人至亲,且重责免此一次可也,如何便杀了?”何曰:“王法无亲,古人已有明训,陛下为天下国家,岂可以亲情为念乎?”汉王见说不动萧何,恐又迟了,急遣郦生曰:”汝可驰马到信营,捧我手字,姑免殷盖这一次。”郦生得旨,带领一从人,骑两匹马,飞骤而来,正见殷盖绑于辕门之下,立待要斩,郦生高叫:“且留人,有汉王旨在此。”便要撞人入门。却有管门官军拦住喝道:“元帅有军令,凡军中不可驰骤。”当把郦生揪住衣带,送至帐下,禀曰:“郦大夫两匹马,驰骤入营,某等不敢放入,揪往在此,听候发落。”信乃传令而出曰:“军中不许驰骤而入者,恐防奸人骤至。以劫我营阵。郦大夫素谙兵法,如何犯此军令?想持王旨而来?”把门官军曰:“现有王旨在外。”信召军正问曰:“郦大夫得何罪?”参曰:“军法突骤军中,得轻军之罪,亦当斩首,以示三军。”信曰:“郦大夫既有王旨,免其本身之罪,先斩看马从人,并斩殷盖,将两颗头悬于辕门之外。”只见大小将佐,个个心惊肉颤,再无一人敢高声者。   且说郦生救不得殷盖,只得回见汉王,郦生俯伏叩头请罪曰:“臣捧王旨到信营寨,因驰骤进营,有犯军令,亦欲斩臣,幸赖有王旨在身,免罪,将臣带领从人,并殷盖俱斩首,悬于辕门之外。臣若无王旨,亦不得回见陛下也!”汉王怒曰:“有我明旨,尚尔如此,韩信何太无状耶?”萧何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此正阃外之权,为将之道也。”汉王曰:“斩殷盖何意?”何曰:“此正所谓杀权贵以威众心,使三军只知主将,而不知有敌国也。兵法云:‘内惧主将者必胜,外惧强敌者必危’。得韩信,何愁强楚不灭,六国之不服也?”郦生亦拜伏曰:“韩信军威甚严,真得将兵之法;虽杀臣之从人,臣心实敬服。后日破楚者,必信也。王当下手敕奖谕,使诸将愈加敬贵,三军不敢犯法,韩信军威益振矣。”汉王转嗔作喜曰:“卿见亦是。”遂令草手敕,差人奖谕韩信。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遣樊哙明修栈道   却说汉王草手敕毕,遣近臣周元臣奉手敕并羊酒赴信营奖谕。韩信闻王命至,设香案,同大小将官出营接敕,金鼓前导,迎至军中,拜罢,开读敕曰:   为将之道,职专阃外,非法不足以制三军,非明不足以服人心,故孙武杀吴姬而其法遂行者,非不知吴姬为王之所爱也,然法不私于爱,故其法乃行耳。尔大将韩信杀殷盖者,非不知盖为寡人之所亲也,然法不私于亲,故诛一人而千万人知警,其法实合孙武,深得为将之道,朕必嘉悦。故遣近臣周元臣,赍羊酒手敕以勉之,益励初心,以约束将士,早发东征,以慰所望,故敕。   韩信读罢手敕谢恩,管侍近臣回朝。次日,韩信早入朝谢恩,汉王乃以言抚慰之曰:“将军用法,正当如此。”信曰:“受陛下阃外之寄,数十万生命系臣一人,若训练无法,设令欠当,一人作梗,万夫违命,臣法决不能行,陛下付托之重,将何以承应之耶?昨蒙手敕下颁,将士知警,臣法可行,此恩此德,粉骨不足以报陛下也。”汉王甚喜。   韩信辞王出朝,来到教军场,点发三军已毕,召先锋樊哙到帐下曰:“将军授先锋之职,目今汉王车驾亲征,栈道被张良烧绝,三军如何可过?公可领一万人夫,重修残缺,再整险隘。绛侯周勃,棘蒲侯柴武,一同监修,限定以军法处之,将军勿辞劳苦,当星夜前去修整。”哙曰:“元帅军令,敢不急去修整?但栈道甚险,烧绝去处,连接三百余里,岂可一月便能修整?元帅如欲杀哙,哙就元帅处请死,决不敢领此命也。”信曰:“临事不可避难,避难者不忠。将军素怀忠义,才干精敏,正当建此奇功,使三军氏驱而进,信亦得以便道东征也。”樊哙又欲坚辞,又恐犯了禁令,只得依限督工修理不题。   且说韩信操演士军,整率人马,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麾前则前,麾后则后;合四阵而为一阵,起则为长蛇;分一阵而为四阵,止则为四门;进退之有法,启闭之有路,旗帜严整,金鼓响应,规矩准备,毫厘不爽。大小军士,见韩信调度人马,排列阵势,人人钦服,个个敬谨。于是请汉王曰:“臣领命操演人马,训练甲士,今已完备,请陛下车驾亲往观之。”汉王曰:“前营伍已看过,知将军筹策自不同矣。想今将军操演月余,定有规矩,又何必往观焉?”萧何曰:“必须主上亲往一观,庶见韩元帅调度兵马,俱有纪律,王亦安心东征,再无疑难矣。”王即命驾前往教军场阅试人马。韩信先行,仍复同大小将官迎汉王进营,在中军坐定。韩信率诸将朝见毕,又请汉王上将台观看人马。汉王上台四面一望,只见队伍严整,旗帜鲜明,前后左右,井井有法,坐立进退,绳然不乱。叹曰:“将军用兵,虽占孙吴,亦不能及。”便问:“即今足可东征否?”信曰:“因命樊哙修栈道未了。”王曰:“栈道工程甚大,将军限一月,恐或不能完备。”信曰:“容日请王车驾启行,王且少从容,不必下问。”王默会其意,因此不问期。随有左右请王下台进膳,王见膳到,只留数品自用,其余尽赐韩信。   不题韩信演武,且说樊哙率领一万人夫,来修栈道,要限一个月内工完。只见山路崎岖,接连云汉,又兼桥梁烧毁,树木丛杂,三军无可立之地,人夫甚难动手。樊哙自思:“此是韩信不能伐楚,却将这个干系放在我身上,他却迟延日期不肯举兵,多是此意。”遂同周勃、柴武登孤云山上一望,只见一带栈路,十分险峻,二人看罢栈道,彼此相顾曰:“如此险峻,虽十万壮夫,限一年也修不完。”哙曰:“他如今军令甚严,主上又甚宠爱。见今手敕奖谕他,我等若以为难,便是抗违军令,须是依着他修理。堪恨张子房烧之甚易,到如今樊将军修之甚难!”士卒在高崖处插木,巅峻处搭桥,遇隘处凿石,见陷处开路,筋疲力尽,气乏神疲,切怨张良,又惊畏韩信,但见营修不起,盖因壁峻崖高,士卒悲哀,尽被跌伤磕损。   樊哙正愁闷间,只见太中大夫陆贾领千数从人赍一木牌飞檄而来,上写道:”即日大兵东征,樊哙作速督催人夫,依期修完栈道,以便出师;如过限不完,定依军法从事不恕。”樊哙看罢,叫苦不迭,便说:“栈道工程浩大,如何修得?敢劳大夫与我方便一言。”随请陆贾到工所管待饮酒。陆贾见无人在侧,附耳与樊哙曰:“元帅密有吩咐,这般这般。”哙听了这话,甚喜,到外边便扬言曰:“这等工程如何一月修完?便是一年也成不得!”千埋怨,万埋怨,便要差人具奏汉王,借倩人夫协济。大夫陆贾辞别要回去,临行又吩咐道:“先锋不可违限,元帅军法甚严,须当遵守,莫误莫误!”陆贾去了。   樊哙当日具奏,差人星夜来南郑,奏汉王曰:“栈道工程甚大,人夫死者甚多,今奉元帅将命,限一月之间,飞报完工,如违原限,定以军法从事;但量臣起自丰沛,未致误事,今据栈道之工,岂可计日而完?事在迫急,性命难保,伏望陛下差人附近郡县,量拨人夫,或一二千名,僭工修完,以救燃眉,臣等不胜恐惧感戴之至,兹差牙将李隆赍表上奏以闻。”汉王览表毕,急差御史周苛:“持符验一道,火速往普安郡,起借人夫一千名,交与樊哙,僭修栈道,毋得迟误!”周苛领玉旨,驰马前去,穿山度涧,兼程前行。一日,到普安郡,催僭人夫一千名,付与委官管领,前去栈道,交与樊先锋照数点查收用。樊哙见有人夫到来,皆大欢喜。即将民夫编成排甲,每五十名为一甲,立总甲一名,小甲五名,各管理修工;再派定地方,分定丈尺,各照所派动工去讫。周苛回朝复命。   樊哙就令人请绛侯周勃、棘蒲侯柴武,每人拨精壮力士人夫五十名,樊哙附耳低言细语,与周勃、柴武言道:“这般这般,如此如此,不可泄漏其事。”二将听令,急连星夜出寨,却将衣服换了,爬山度岭,越栈道而去。不知何往,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韩信暗计智章平   不说二将听令而去。且说大散关守关者,乃副将章平,知汉王差樊哙修栈道,兴兵东证,又兼日前范亚父累次有檄,着章平用心守把散关,但有消息,不可轻动,顾先传报三秦,早作预备。今闻樊哙修栈道,又闻拜韩信为将,急差人申报雍王,备说汉王拜韩信为将,差樊哙修栈道,指日必兴兵出褒中。章邯闻报大喜,语左右曰:“韩信在楚,一筹不展,弃楚归汉,不过备数使令可也,汉王无知,却拜为大将。况韩信素无重望,一旦为将,人心决然不服,三军何以调遣?将士何以用命?就如栈道数百里烧绝,一时如何修完?此等行兵,不过延岁月,徒为口悦耳!”左右曰:“一向范亚父屡次有檄文来,着大王严加防备,正恐汉兵入寇。今章平来报,想是紧急,大王须当预备人马,再遣一大将,协同章平守把,庶不失事。”邯曰:“栈道工程甚大,人马急难登涉,待果入寇,再有传报,那时动兵不迟。此信不过遥度,恐非事实。”遂收下来文,打发差人,且曰:“待有的实,再来报知。”章邯坦然如旧,不作准备。差人回报章平,备说雍王不肯听信,待有的实,再去通报。章平以此亦不作预备。   只见关下守关军士,忽然报说:“见今有汉家修栈道人夫一百名,因受苦不过,逃来投降。”章平大喜曰:“我正要问他来历,快着他上关来!”不多时,守关军卒带领一起人夫上门来投降。章平曰:“尔等是何处人?为何逃来,恐是诈来投降。空自讨死耳!”众人便哭道:“我等是普安郡民丁,汉王借来修栈道。终日又无供给,樊哙又是个急躁的人,被他日逐催逼做工。况栈道又险峻,限一个月要完,就是一二年却也不能完!汉王却拜韩信为将,众军士又不服,近日逃了许多,空自说兴兵,又不见动静,料不能成事!我众人虽是民夫,中间这两个为头的总甲,都是有好武艺,愿投将军麾下,干些功劳,带挈我众人吃顿饱饭,岂敢有别心?”章平便叫为头那两个人来,问曰:“汝二人叫甚名字?”两个向前禀复道:“我二人原是普安郡猎户出身,一名姚龙,一名靳武。本郡因汉王借民夫,无人押解,却着我二人作总甲,管领众人。不想到栈道,见工程浩大,又无口粮,终日痛打不过,又不敢回普安郡去,因此带众人逃来将军麾下,情愿守更看铺,讨些口粮,以延生命,待太平时回家。”说罢泪如雨下。章平又问:“汉王如何拜韩信为大将?”姚龙曰:“只因韩信谈论兵机,见他说得有理,后来萧何举荐,遂拜他为将,一营军士不服,樊哙十分怨恨,近日将佐走了许多,汉王亦自懊悔。”章平见他说的着实,与自己打听言语一般,遂留二人帐下听用。二人凡事谨慎小心,章平委托一两件事,便于得停当,又与上下人和睦,一关上人无一个不爱敬他,以此章平寸步不离左右,旬日之间,拜他为大旗牌官,凡关上大小事,通与他二人计议,二人一一应答不差,章平甚喜,却将这来历差人备细飞报与章邯,邯听说,通不作准备。   不意范增一日在彭城因观乾象,见西南旺气冲天而起,各处将星散乱,因思:“此必是刘邦汉中兵起。”又思:“韩信弃楚归汉,定然大用。近年霸王在彭城,不修仁政,专尚杀伐,诸侯背叛,六国纵横,齐国尤甚,若使汉王举兵而东,易如破竹。”次日将此事奏知霸王,王遂唤季良、季恒:“汝二人可领兵三千,前赴废丘,与章邯说知,用心守关,以防汉兵,仍巡查各关津要害之处,俱要严加防守。”二人领命,径来废丘。一日到废丘,且进城见雍王,备道前事。章邯叹曰:“主上过劳圣心,范亚父何消多虑?”遂将章平所具申文,与季良、季恒曰:“观此申文,便知汉王起兵来历。”二人看罢,亦叹曰:“观此用兵,汉王决不能胜也!亚父终日只是忧心,惟恐汉王重用韩信;我等想来,韩信乞食漂母,受辱胯下,资身无策,在楚无能,今拜为将,人心决不钦服,况栈道甚险,几时方能修完?可见汉王用人不当,调兵无法!亚父何须远虑?但我二人奉王命而来,大王亦当遵守。”章邯置酒管待二将,仍将调来人马,另立一寨屯住。即将原来檄文,飞报各处隘口把守。仍另行一角文书,与章平知会。   不说章邯等防守,且说韩信整点人马完备,请汉王择日启行。众将士各面面相觑道:“栈道尚不曾修完,元帅如何便要东征?却从那条路出师?”各人不知来历,又不敢动问,密来奏汉王,王差人召萧何入内,王曰:“韩元帅今早请朕车驾东征。樊先锋修补栈道未完,却从那条路进兵?卿可往信处一问,以解朕疑。”萧何领王命,当夜就到信宅。此时韩信正在灯下查点各路起兵文书,尚未寝歇,只见有人击门,当有门吏问明,即传入内:“有萧丞相过访。”韩信急整衣冠出,分宾主而坐。萧何近前附耳曰:“今早元帅请王车驾东征,王疑大军不知从何路进发,差萧何前来请明,乞示方略。”信曰:“丞相昔日与子房相别,烧绝栈道,定知此路,丞相又何下问?”何曰:“当时虽知有路,未闻其详。又见将军差樊哙修整栈道,以此致疑。”信曰:“此乃明修栈道,使章邯不为准备,我却从陈仓小路进发,不五日就到散关,使平以我兵如从天而降也,此乃暗度陈仓耳。到关之日,便要破关,管教车驾不动弓矢,自能过关。丞相幸将此言,回奏知汉王,不必圣虑。”萧何闻信此言甚喜,急来奏知汉王。王此时亦未寝歇,听萧何所奏,十分喜悦。次日,传命大小文武将士,俱随驾东征。   却说韩信到教军场点阅人马。汉王原带来二十万,续后添十五万,韩信选本处并临近郡县人马,又得十万,共四十五万,通作四大队进发。却着牙将孙兴替樊哙带管栈道工程,止留人夫三千名修理,以便川人来往,其余尽数掣回。第一队人马,樊哙统领,带牙将八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凡有声息,未可轻动,飞报后军,待有军令,然后出敌。第二队人马,夏侯婴统领,带牙将二十名,骁将十名,如先锋胜,则催人马攻击剿杀,如先锋不胜,急出人马救接,如十分紧急,报入中军,自有方略,不可退后。第三队,韩信自统领,带将佐四十员,分为四十小队,左右前后,听候调遣。第四队,却是汉王同大小文武百官总领,仍着傅宽、周昌监押,如有缓急,以便遣用。这四大队之中,仍有各项分派,随材使用,俱各不同。写成图本进汉王看毕,称羡不已。韩信调度人马已毕,请汉王车驾并文武百官到东门外高阜处,看韩元帅出师。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谕父老汉王布德   却说汉王同大小文武百官,到东门高阜处,看韩元帅出师。但见:   按九宫四象八卦,列五行十干十二支。队有阴阳,阵有前后;将有纪律,兵有行伍。旗虽尚赤,而引军开道者则按五方;制虽为王,而威仪号令则专九伐。人各有能,量才而用;人马废弃,随长而取;身材长大者拽弓拽弩,身材短小者持戟持矛,身力强壮者执旌执旗,身力少弱者鸣金击鼓,不能视远者专听号令,不能聪听者专望风火,身肥者为马军,身瘦者为步军,日能食斗粟者专为前驱,日行二百里者专探机密。灌婴领四牙将,逐队前行;张仓领二文士,随军后进;陆贾同二谋士,识地利之夷险;叔通领八裨将,参行兵之可否;卢绾靳欢为主将之态度;解瓯陈沛乃中军之骁骑。三军如虎,多士如云,鼓动神威昭万象,荡开征旅给千兵。   汉王同百官看罢出师,众皆欢悦。韩信乃近前奏王曰:“臣兵先行二日,王却徐徐而来。臣过关,那时与陛下约会也。”信拜辞,挥动三军前进,王乃回车驾进城来看的人扶老携幼,不计其数,尽道自生长褒中,不曾见今日出师。王闻之益喜。   次日,王召萧何问曰:“朕前日曾传旨,着卿等行文书去各郡县,召父老来宣谕他,不知曾来否?”萧何曰:“连日无数百姓,见王将起兵东征,尽道大王今离褒中,伐楚破六国,建都咸阳,我等再不得回睹天颜,愿来进朝见王,现今正在外边伺候数日矣。臣见陛下未得暇,不敢奏闻。”王曰:“既百姓父老在外,俱着进来。”萧何传命出,着百姓进朝。有门禁官传旨出,着百姓进来。那百姓父老在外,纷纷攘攘,要进内朝见,听得宣召,一个个争先快睹,引领而见。有传班甲士呼曰:“百姓肃静,毋得喧哗!”王曰:“父老乡民也,甲士毋得惊恐。”汉王遂起身出殿檐下,看那百姓,不知其数。有几个为首年老的,近前奏王曰:“自从陛下到褒中,风调雨顺,万民乐业,道不拾遗,夜户不■,正是尧舜之世!不想陛下今日兴兵东征,又不知何时得睹天颜!”言罢,个个拜伏在地,泪如雨下。汉王见百姓如此爱戴,亦垂涕不忍相舍。父老又奏曰:“陛下今日车驾启行,不知何人在此镇守?”王曰:“朕看萧何相国在此安抚百姓。”众人以手加额曰:“若是萧相国在此镇守,臣等褒中万民之福也!”王曰:“汝百姓中有三乡老,可着近前,听朕训谕!”乡老者,乃古制也。古制:十里为一亭,一亭之中,择一亭长管之;十亭为一乡,一乡之中,择一乡老管之。共有三个乡老:一个掌管乡约,一个掌管耕种,一个掌管争讼,三老总统于县。今日三老上前听宣谕,汉王命一人高声宣读谕文,其文曰:   朕惟古先明王之治天下也,以安民为务,而安民之道,以教治为先,是以上下承相,风俗淳厚,一国和平,臻于至治。朕自治国以来,夙夜倦倦,志图治理,建都南郑,思与百姓共臻于道,及天下而为一统。以此特加晓谕,使知为善去处,趋吉避凶,为永保身家之道。如居家者,有一家之长,居乡者,有一乡之长。为一家之长者,教训子弟,讲读诗书,明达道理,父慈于子,子孝于父,兄爱于弟,弟敬于兄,尊卑长幼,各循其序,毋相凌夺也!使一家之内仁让浃洽,亲睦相劝,便为一家之福。为一乡之长者,劝其一乡之内,士农工商,各居一业。士则修明义理,勤习课业;农则力于田畋,无欠赋税;工则专于艺术,毋作淫巧;商则用心生理,毋为游荡。大小相安,长幼和睦,毋争告讦,而陷于刑戮;毋赌博淫秩,以堕于凶德;毋游手好闲,以废其生意;毋窃取人财,以陷于死亡。出入相友,守望相助,婚姻死丧,邻保相资。如此则一乡之内,礼乐雍容,风俗淳美,富寿安秩,共享太平,而为一乡之福。故曰:作善降之百祥,作恶降之百殃,善恶之报,不差毫厘。朕今约法三章,见有定律。使宣汝等来,倦倦开谕者,正欲尔等守法奉公,咸归良善。其有不遵朕诲,仍陷于恶者,明有国法,暗有鬼神,罪亦难逭。尔等钦之守之,毋或勿忘!故谕。大汉元年乙未秋八月一日。   汉王宣谕父老,赐与酒饭,各着令回乡,因谓萧何曰:“留卿在褒中,抚恤百姓,劝课农桑,省刑薄税,举善罚恶,催趱粮储,以给军饷,卿之职也。”萧何曰:“谨遵王命。”汉王于是传令三军启行,陆续徐徐进发。如有过期后至者斩,逃匿者斩,父母妻子族人等隐容者悉斩,邻里乡党知而不举首者,罪亦如之。即日车驾启行,萧何率领所属百官送出褒中,各乡父老百姓,望尘遮道,攀辕卧辙,哭泣满道。汉王以袍袖掩面而泣,君臣百姓,恋恋不舍。萧何等送汉王过褒中辞回,带领百官父老,安抚地方,催趱粮饷。汉王车驾向东从容而行不题。   却说韩信领三大队人马出褒中,不往栈道去,却从陈仓小路而行。来到孤云、雨脚山下,从山后僻路进兵,前面已有樊哙开路,虽有夹江之水,从寒溪河流出,垒石可过;山傍虽有险路,鱼贯而进,行三五里,便有阔路;虽被树木长合,樊哙却命三军砍去,有路可通。韩信乃与众将曰:“某前日匹马夜间行到此寒溪河边,正值秋水泛涨不得过,却有萧丞相赶入到此,明月之下,复得相见。若使渡河长往,今已到淮阴矣!”众将曰:“此实天意有在,留元帅兴刘灭楚,使我等得出褒中。不然,栈道烧绝,我等亦不知此路,又无元帅如此大才,我等徒死褒中耳!”众将请立石以传示后世,韩信遂令立石山顶之上,上刻曰:“汉相国追韩信至此”八字。   韩信挥动三军前进,山路危险,回径盘折,众将下马步行,牵藤扳葛,登高步险。虽是辛苦,而思归之心踊跃而进,亦忘其劳也。正行之次,忽见前军来报曰:“军不能前进,乱山之内,溪涧之间,有条毒蛇长数丈,两眼射出光芒来,据山随处,戳住去路,乞元帅除之。”信曰:“毒蛇当路,须令箭手百人,各掩身山凹之内,箭头以药涂之,密密射去;仍令炮手,各执火炮,以防毒蛇性发,恐跳跃伤人,各放炮击之,则无事矣。”众人得令,方欲动手,只见中军帐下一人,到元帅面前高声叫曰:“一蛇当道,何须用许多人治之?便是沧海蛟龙,某亦敢去!”左右听说大骇。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辛奇斩虎遇韩信   且说要斩蛇者是谁?乃是信武侯靳歙也。韩信大喜曰:“将军虽力能断蛇,但深山之中,恐川水下湿,久无人往来。”即令随营有好酒,满斟三巨觥,赏靳歙。食毕,令数壮健步卒导引,来到山前,穿岩渡涧,闪在山缺之傍。靳歙远望,只见明月落于岩间,电光射于山下,腥风扑鼻,寒气侵入。军士便问:“明亮者何处?”乡导云:“此大蟒二目光透于外,人若近前,吐气如云,侵人必死。可请将军暂回,不当近他,恐有伤害。”靳歙大怒,起剑到涧边,大喝一声,只见那蛇从岩上一跃而出,身长数丈,便吐毒气侵入。靳歙闪在一边,让蛇跃出,横卧于大石之上,翘首吐气,要来伤人,那靳歙仗着威力,大踏步举剑用力一剑,把蛇挥为两断,蛇头坠于岩下,满林惊落叶,涧水血波流。众军士去前看时,蛇已死于石上,急来报至中军。韩信随到山前,看那蛇有数丈长,血流石上。左右将士,惊讶不已,遂问信曰:“此蛇何如此长大?想在山中有百年矣?不知古时亦在此长蛇否?”信曰:“上古昆仑山周围三万里,有蛇匝山一周,古蛇之长,大有如此。今数丈之蛇,亦未为大也。”又曰:“我前日匹马投汉,亦曾经此山而行,想托主上洪福,未遇毒蛇;倘遇必有伤害,岂有今日?”左右曰:“虽主上之福,亦无帅之福也!”信遂重赏靳歙。   韩信当时催动人马,将近到太白岭,预差卢绾近前吩咐曰:“我昔日过太白岭下,遇一壮士,姓辛名奇,其人最有义气,留我过一宿,拜为兄弟。其家以卖酒为生,汝可到彼访问的实,我却亲往一拜,以报昔年相遇之爱。”卢绾领命前去访问,不一时回报曰:“太白岭下原有数十家居民,近因七月山水泛涨,不能住居,移于山北高阜处避水,未审在否?”韩信嗟叹久之,遂到太白岭下,果见昔日居民,俱无一家,虽有草屋数间,坍塌倒坏,无人存住。又行一日,过石岗,近一乱石桥,到山崖之下,前军不行。巡哨将官来报:“山坡边有一壮士,逐一大虫,绕山而来,众军士围住,以此不行。”韩信闻知,即策马近前,看那壮士头戴虎皮磕脑,身穿黑豹皮裙,手执三股钢叉,逐壳到溪边。那虎见壮士赶来,又见三军围绕,双蹄爬在石上,却望壮士一扑,那壮士却闪在石傍,就势只一叉,正中大虫顶下,那大虫却又跳跃时,被壮士将叉挺往,不能动身。众军士一齐近前,乱枪戮死。韩信看那壮士时,不是别人,正是太白岭下故人辛奇也。韩信着数牙将大呼曰:“辛壮士!有韩元帅在此请见。”那壮士听得人呼,撇了虎,径过溪来,看那高阜处是韩信,急来拜伏在地。韩信急下马相邀,辛奇便道:“小弟闻元帅修栈道,只道人马从栈道出,连日正要拜迎,未得禀吉老母,以此迁延,不想元帅兴兵到此,大慰所望也。”韩信曰:“自别贤弟日久,因国事忙,未得具书奉问。今日到太白岭,差人访问贤弟,避水移居,又不知何处,正在思想间,不想得遇贤弟,十分大幸!”即差后军牵马来,一同辛奇上马,将大虫拖在军前。便问:“贤弟移居在何处?就同拜见老母。”奇曰:“元帅今非昔比,为天下元戎,岂可轻动?”信曰:“故旧不遣,何拘势分?请问所寓。”奇曰:“只转过山嘴高崖处,便是寒居。蓬革之地,恐不足以屈麾盖。”韩信遂同十数亲随人,行不一二里,早到奇家。见靠崖有十数家人家,都是草房,奇家在路口,住有草屋十数间。请韩信入草厅坐下,请老母并奇妻出来相见,信具黄金百两奉老母,奇不敢受,韩信曰:“此皆汉王所赐,奉贤弟为养母之资,贤弟可随我建立功名,以图显亲扬名,岂不美哉!”奇拜谢收领。信曰:“此地非老母所宜居,我写随军印信批文,令搬移老母同家眷投南郑相国府,寻数间官房,月给米粮,方好过活。”奇大喜,又深谢厚恩。信曰:“汝母即我母也,贤弟远去,岂可使老母独居山僻,受此寂寥乎?”信吩咐军政司给批文送与老母收执。辛奇拜辞老母,洒泪而别,吩咐妻用心侍奉,随同韩信起行。信曰:“此去大散关二日可到,贤弟即为乡导,同前哨樊哙星夜攻打散关,如不能下,待我到自有方略。”又吩咐第二队夏侯婴:“待樊哙人马打散关,汝可另安一营,歇息军士,不必动,待过关时,汝作先锋趋废丘,与章邯对敌,樊哙却作二队为救援。”二将得令,杀奔散关去讫。   韩信使军士探听汉王人马,亦将次过寒溪,遂乃徐徐启行。到三岔路,却令人找寻斩樵夫之处。军士报说路傍山凹之下,覆土一堆,想埋樵夫处也。信令乡人破木为棺,更换衣衾,乃改葬樵夫于三岔松林内,用石砌成坟墓,立一石碣,上镌刻“大汉元年乙未秋八月七日,破楚大元帅淮阴韩信为义士樵夫立位。”传令有司办祭,韩信亲率诸将,祭于坟所,行三奠礼;周苛跪读祝文曰:   大汉元年岁次乙未八月十三日壬戌,破楚大元帅韩信谨以牲醴致祭于三岔山樵者之灵曰:嗟尔樵者,遭世蹇迍,资身无策,入山采樵,逢予问路,指示要津。楚兵或至,恐道往因,绝计斩汝,实伤我仁!覆土为记,虑防水滨,循途道汉,来志乃申。职专阃外,兵下三秦,道经岔口,改葬汝身。师行匆剧,未获报君,君其有知,鉴义真纯。尚飨!   祭罢,焚帛礼毕,乃传令吩咐乡人立庙,四时享祭,遗迹至今在焉。   不说韩信人马前进,却说大散关章平,自得姚龙、靳武,终日打探栈道,工程可曾完否?去人来回报:“修栈道如今不是樊哙,又改委牙将孙兴管理,人夫渐渐减少了,工程未见次第,东征消息亦未见动静。”姚龙曰:“汉王多是空说,决然来不成!”靳武曰:“褒中近年好收,汉王正在那里快乐,亦无甚远大之志。”章平曰:“观他拜韩信为将,可见不识人,如何成得大事?”正在关上闲说,只见巡哨小卒来报说:“汉兵遍地而来,离关五十里有先锋樊哙下了大营,见今领五万人马,杀到关前。”章平大惊曰:“汉兵从何而来?”姚龙、靳武曰:“恐传报人未的,岂有栈道未完,人马从何处过来?或是樊哙受苦不过,逃来关上投降也不见得,再着人探听看如何,便好发乓。”言未了,又有人来报:“樊哙到关下,攻打甚急。”章平一边差人飞报章邯,说汉兵已过栈道,见今攻订散关甚急,乞传报三奏,早作预备,仍差大将前来救授,庶保无虞;一边与姚龙、靳武商议曰:“樊哙人马打关,我须出战,汝二人可守把四面关口,以防汉兵盗袭。”姚龙、靳武曰:“将军放心,每关一面,可派人马一千防守,昼夜巡视,料亦无事。”章平遂领三千人马,冲下关来,与樊哙对敌。看樊哙人马军器鲜明,队伍严整,有健将辛奇在后押阵。樊哙曰:“章邯等三人,诱秦卒二十万,被项羽坑之,却乃滥受王爵,苟安富贵,天兵到来,不急早开关受死,尚敢拦阻?”章平曰:“汝汉王受霸王封爵,不安分受职,却妄动余孽,徒速死耳!”樊哙大怒,举戟直取章平,平挺枪来迎,二将交战有二十回,章平抵敌不过,败走。辛奇催动后军一齐掩杀上,章平匹马逃走上关去了。樊哙、辛奇收兵回营,章平将关紧团。樊哙预备火炮火箭,并力攻打,关上只是坚闭不出。樊哙无计可破。   人报元帅到来,樊哙、辛奇离营远接韩信到关下,登高处看了一遍,已有暗号,知章平中了计,遂乃吩咐火炮手,架起风火大炮,一连放了十数个。关上惊慌,众军士畏怯,又不肯上关守把,章平发躁,亲自催遣众军士守关;姚龙、靳武暗吩咐带来人夫一百上城,各执器械四边预备。只见韩信策马近前大呼曰:“说与关上守关主将,上关来答话!”章平、姚龙、靳武都到关上,见韩信耀武扬威,举鞭言曰:“汝霸王暴虐天道,背约自立,放弑义帝,天下切齿。今汉王亲统大兵,汝当束手归降,乃敢抗拒天兵,闭关拦阻!汝若开关投降,免汝一死,敢说一言不降,教汝立见流血!”章平便道:“我乃雍王贵族,岂降汝胯下夫耶?”一言未罢,只见姚龙、靳武走上前来,将章平劈头揪住,即时绑缚了,着一百原来人夫,各举兵器防护。姚龙、靳武便叫关上众军士:“汉王有德,天下归心,汝等急来投降,免致诛戮,敢在道一个不字的,大兵见今围住关下。我等把住关口,汝等皆是死数。”众军士见章平被捉,又见关下汉兵大举,只得尽数拜伏在地曰:“吾等情愿归降。”姚龙、靳武大开关,绑缚章平下来。二将非是姚龙、靳武,乃汉将周勃、柴武,假作修栈道夫,暗入散关投降。原来韩信差陆贾以催工为由,却定计暗暗的吩咐樊哙,密使周勃、柴武更名,引心腹军士一百名,假作修栈夫,投降到关上;待韩信大军至,却立石于关前,以为暗号,次后听炮响,即擒捉章平,开关请韩信上关。此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十日之间,智下散关,此韩信东征第一功也!   韩信到关上,安抚五千降卒,打扫公厅伺侯汉王车驾到来。却将章平拿到帐下,信曰:“汝乃章邯族姓,冒受楚官,把守险隘,抗拒天兵,本当斩首,量汝特癞狗,不足污吾刀耳!且押付军政司,随军听候发落。”早有人来报,汉王车驾离散关不远。韩信率领大小将佐,离营二十里大路迎接。汉王传旨,着韩元帅大小将官上马随行,早到关上。汉王已知韩信下了散关,心喜不尽,到公厅坐定,韩信同将佐戎服朝见,礼毕,汉王曰:“散关乃三秦隘口,将军不动声色,随到而得,三秦闻知,已破胆矣。”信奏曰:“散关既得,三秦此时尚未见预备,陛下且暂任散关,臣星夜攻打废丘,擒捉章邯,三秦指日纳款,那时差人奉迎车驾也。陛下仍遣人催趱粮储,接济军饷,急修栈道,以便往来。”汉王闻奏大喜。韩信又取出章平来,割去一耳,放回废丘报知章邯,以激其怒。却辞了汉王,传令着夏侯婴作先锋,辛奇为副先锋,望废丘杀来,未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分回解。  第四十六回 韩信火攻破章邯   却说雍王章邯在废丘,闻散关一连两起飞报来,说汉兵势众,见今樊哙攻打甚急,早望遣兵协助。章邯闻报大惊曰:“我前日以栈道未完,汉兵恐难入寇,不意今已到散关,事在迫急,可传报与栎阳、高奴二处,早作预备。”随传令着吕马通、孙安点押人马,伺候迎敌。言未罢,有章平带伤来见章邯,哭拜不起。邯曰:“汝如何失了散关?汉兵如何出栈道?韩信如何用计?”章平便将周勃等投降,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一备细说了一遍。章邯摇头道:“范亚父再三说韩信但未遇时,若有人重用,深为后患,霸王不听,今果然矣!”又曰:“汝且退后,等我杀此胯夫,以雪其恨。”左右曰:“大王不可轻敌,韩信诡计甚多,须当斟酌。”邯叹曰:“吾用兵三十余年,经百十余战,量胯夫何足为惧?”当即催动人马起身。   夏侯婴先到废丘,见有敌军,未敢出战,高废丘五十里安营。韩信人马随即也到,约会夏侯婴,附耳曰:“章邯乃秦之名将,不可力敌,当以智取。公明日对敌,当如此如此而行。”夏侯婴等领令去了。   次日,章邯出马,与夏侯婴对敌。邯曰:“汉王受封褒中,能自保疆土足矣,又何从胯夫之见,乃敢背叛入寇以取死耶?”婴曰:“义帝初约,先入咸阳者为王。我汉王兵不血刃,义降子婴,天下响应,正当为关中之主。即被项羽强暴违约,自立力王,左迁诸侯,放弑义帝,大逆不道。今我主亲领大兵东征,汝当延颈受死,反乃妄言入寇耶?”邯大怒,挺枪直取夏侯婴,婴乃举刀交还。战十合,婴佯败,落荒而走,邯挥动人马赶来。婴却转过山脚,勒住马,在高岗上大叫:“章邯再与你决个胜负。”邯曰:“汝乃败将,尚敢言胜负耶?”婴曰:“汝特老革耳!筋力已衰,何足为我敌?”邯益怒,挺枪跃马,径奔夏侯婴,婴举刀复来交战,不十合,却望松林小路而走,至树边见隔林尘土起处,有韩信人马到来,拦住章邯。信便道:“我在此等候多时了!”邯曰:“胯夫在此久等,欲寻死耶?”信怒,举戟直取章邯,章邯举枪交还,未及数合,韩信败走,章邯挥动三军人马往前追赶。随后季良、季恒领本部三千兵亦追赶来,即会见章邯曰:“大王不可深入重地,恐是诱军之计,须当回军。”邯曰:“我正欲汉兵相连而来,尽数剿杀。公可催督人马,尽力攻击。”忽闻一军报说,韩信因大王追赶甚急,连人带马跌下涧去,夏候婴众将在彼救援,尚未救起,大王可催趱三军,急早捉拿,可获全胜。邯着人高处了望,众人回报,远望山前谷中,众军士在彼用绳索搭救,不知是否?邯叹曰:“胯夫合当死于吾手!”遂挥转人马,渡涧穿林,望前杀来。进到山谷中,两旁都是树木,却不见一个军士,楚兵大势行动,又拥住谷中不得回转。天色又渐昏黑,章邯心上犹豫,急传令军马且暂住。那人马前后举动,急难收煞,早有一半入山谷来,才待住脚,只听山顶上,一声炮响,四下里树木都着,冲天火起。邯见火起,知是中计,急勒回马要出谷中,又被人马拥住,后边又是火起,无路可出。季良、季恒急来,便叫道:“前面有条山径小路,斜曲上去,可到凤岭。”邯即同二将,弃了马步行,从小路爬到岭上,气喘不迭,三人权在岭上休息,又听得山下呐喊,四边火势愈大。邯曰:“此处不可久住,恐汉兵追来,三人又无兵器,如何抵敌?不若乘着月色,捱过岭去,寻着楚营安定再作区处。”季良曰:“大王所见亦是,但不知从那条路下去?”季恒手指道:“那山凹边有灯光露出,想是人家。”邯曰:“我等捱下去,寻问他路径也好。”   三人一步步走下岭来,到那里是有一个大镇店,有三百人家,夜深尽都睡了,路口有个山神庙,三人入到庙里歇定。方才合眼,只听得远远有人马过来,季良便从缝里张看时,为头有数十面大旗,后面一队队人马过,听声音时,却是楚人说话。有一个道:“谷口里火起,又不敢进去,不知大王在何处?想是乱军中,定被伤害了!”季良叫醒章邯,便开庙门叫住众军士,掌起火把来,为首有一员大将,乃楚将吕马通也。众人齐叫道:“好了!我大王在庙里。”那吕马通下马,到庙前见了章邯,三人大喜。邯问曰:“汝等如何知我在此?”吕马通曰:“大王追赶汉兵太远,章平再三来说恐韩信多诈,或有诡计,说可引一枝人马救应。臣领本部一千人马,行至中途,忽见前面火起,又遇见回来的军士说,大王中计,已杀入山谷口里去,臣不敢前进,却从西南双岔口寻来,不见踪迹,正在区画处,不想大王却在此庙中,十分大幸!”随令军士做饭。邯三人在庙中用过饭,已天明矣。同吕马通各上马转回旧路,到废丘大路上,早有章平、孙安引人马接应。打听前军,被火烧死多半,止有一二千败残军逃回,亦多带伤。   章邯懊悔不及,吩咐将士:“且将关紧闭,我兵新败,未可出敌,少休息数日,然后出敌。一面会栎阳、高奴二处,调遣兵急来救应。”言未罢,人来报韩信人马围了城,众军卒将大王用的兵器,举在城下,百般毁骂,甚是无礼。章邯闻说,大怒曰:”我为秦将,威镇六国,何人不惧?今位居王爵,镇守三秦,遇一胯夫,反乃闭门受其辱耶?”遂令左右:“快整点人马出城,我要与胯夫决一胜负!”季良众将谏曰:“不可!此乃韩信激大王之怒,意欲智赚出城,中其奸计。且从容待军士休息数日,出战不迟。”章邯怒气不息。又听城下一连炮声不绝,军人又来报,说韩信人马,或坐于地上,或卧于城下,裸身赤体,百般辱骂。章邯听说,同众将上城楼观看,果见汉军在城下辱骂,如入无人之境。邯即与众将附耳曰:“韩信因见昨日得胜,遂自骄惰,此就如项梁之在定陶也。”季良曰:“人言韩信善能用兵,观今日营伍欠整,士卒怠惰,此兵法所忌,若大王以破楚之法,施于今日,甚为允当!”孙安曰:“恐韩信有诈,或故令军士怠惰,使大王无备也。”邯曰:“昨日我因贪战,偶中奸计,非信之能也。观今日营阵队伍,已见韩信之才,夫又何疑焉?”遂向众将吩咐:“今晚预备劫营,季良、季恒领兵三千,出南门冲汉右哨;我领一万兵,出西门劫汉中寨;章平因带伤,不能出敌,把守废丘。”各分派已定。   却说韩信料章邯必乘骄劫营,遂传下将令:着樊哙、柴武领兵三千,阻楚军北路,夏侯婴、周勃领兵三千,阻楚军南路;将大营人马,俱退后三十里下营;韩信守住后哨,却令辛奇、靳歙领精兵五千,埋伏于大营之左;卢绾、灌婴领兵五千,埋伏于大营之右。等章邯人马回动,二路人马杀出,必获全胜。分调已毕,天色已晚。   章邯人马等到二更将尽,大开城门,放下吊桥,金鼓不鸣,各衔枚而出,杀奔汉营来。季良等出北门,吕马通等出南门,章邯等出西门,三路人马蜂拥而来,章邯杀到大营,见是空营,已知中计,急传令着三军快回,言未毕,只听火炮振天,两路汉兵杀出,箭如飞蝗,杀得楚兵七断八截,各自逃生。章邯幸得左右众将帮定逃走,正行之间,早有一箭射来,正中章邯右肩,几乎落马,左右扶住,死战得出。季良出北门,被樊哙、柴武三千人马,忽然突出,夜晚不及交战,楚兵大败,二将败走,樊哙等大杀楚兵,得将令不敢追袭。吕马通、孙安出南门,行至中途,那孙安马上与吕马通曰:“韩信今日令三军辱骂,其中有诈,但今我等劫营,恐难取胜,不如且将人马在此屯住,密差精细军校,急急两路打听,果是汉兵无备,我等前进,必然取胜,若中奸计,如之奈何?我且与公在此等候,若楚兵不胜,却绕出废丘大路,为楚兵救应,彼此俱得保全,以为长策。公意以为何如?”吕马通曰:“倘一时不如所料,雍王问我等抗违军令之罪,那时如何分辩?”孙安曰:“不然,为将之道,运筹决策,须要知彼知此。我料韩信用兵,岂可比定陶之兵耶?我意已决,决不可前进。”于是吕马通、孙安按兵不动,急差军校探听,去不多时,只见数军飞马而来曰:“汉兵有备,楚兵中计,已大败矣!将军快调转人马,大路上救援。”吕马通、孙安闻说,即调转人马,往大路上杀来,正遇汉兵追赶章邯。正在危急之际,却是吕马通、孙安领三千精兵,杀来救应,火把照如白日,放过章邯兵,挥动人马接住汉兵,且战且走。   韩信见有救应,传令汉兵且住,未可追袭。张仓策马近前曰:“章邯势穷力竭,正好擒拿,元帅如何勒兵不追?”信曰:“穷敌莫追,兵家最忌;又况夜晚,地利不便,倘楚兵或有埋伏,反难回转。不可不虑也!”韩信即鸣金收军,令诸将各调本部人马伺候攻城。未知废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淹废丘三秦悉定   且说当夜章邯急奔入废丘,因肩上中箭,疼痛不止,令医士敷上药,用白绢缚了,卧病不起;传令三军各用心守把四门,又星夜差人各郡县调兵防护不题。   次日,韩信催动人马,把废丘四门围了,传令诸将,照队伍各安下营寨,预备攻城之具,昼夜攻打。这废丘乃周旧故城也,周围都是高山,山麓之下通白水大江,城池坚固,墙垣宏阔,攻打甚难。叔孙通、张仓等入中军与信计议曰:“废丘一时攻打不下,各郡县渐次调兵防守,倘董翳、司马欣再遣兵来协助,城愈难破矣,请元帅思之。”信曰:“吾在此筹度已定,诸君所见,甚有理,料一二日便见破打废丘之计,且未可与诸公明言也。”叔孙通等退帐。当晚韩信同曹参带数健卒,来到废丘城后高处,密指与曹参曰:“此城下水自西北方而来,环东南而去,其流甚急,汝可带领一千人,各具囊沙,壅住水口,使水不得顺流而下。其水诀倒转冲入废丘,不一时废丘入鱼腹矣。”曹参得令,是夜领一千人陆续暗暗到废丘东南河口边,以囊沙壅住水口。况八月之时,秋水正泛涨,一壅住水口,那水不得顺流,直冲入废丘城来,四边墙垣,俱是山石垒就,遇水一冲便倒,四边水声如万马奔腾,势如山倒。韩信人马连夜传令,暗移住西北高阜处扎营。   章邯正打听韩信移营消息,忽四边水势汹涌而来,无法拦阻。邯大惊,急同季良、季恒、吕马通、孙安一干众将带领家小,从北门水浅处,各弃马冲杀出,径奔桃林大路逃难。韩信引大军追赶,见水势渐近,恐淹没人马,传令且扎住营;一面分付曹参放开河口,流通水道。半日之间,水势俱下,入城安抚百姓毕,奉迎汉王车驾入废丘。邻近郡县,望风归降,王大喜。   却说章邯夜走桃林,汉王入废丘安抚百姓,各郡县归附,雍地悉定。有中秦董翳、司马欣两家得雍王飞报,要起兵救授。不一二日,又有人报,韩信用水攻已破废丘,邯夜走桃林,各郡具已归汉王,早晚来攻打中秦,翟王董翳闻报,与谋士李芝计议曰:“韩信初破废丘,兵势大振,况栎阳人马不多,恐难为敌,须会合塞王,二处同力御汉,再遣人去奏知项王,早发兵救援,庶保守中秦。”言未毕,有人来报:“汉兵卷地而来,所过郡县,望风归附,已到刘家镇,离栎阳止百里远,请大王急出迎敌。”   董翳遣大将耿昌、副将吴伦,领兵一万,出城五十里下寨,以防汉兵;自领兵一万,离城二十里下寨。见尘土起处,汉兵到来,耿昌、吴伦二将领兵出战。遥望汉阵上门旗开处,韩信跃马近前,高叫:“二将早早受降,免汝立见诛戮!”二将大怒,各举兵器,径奔韩信杀来。韩信背后,早有两员大将,各挺兵刃,纵马出阵,旗上大书一个是舞阳侯樊哙,一个是绛侯周勃。二将出马,与耿昌、吴伦对敌。二十来往回合,樊哙卖个破绽,让耿昌一刀砍将入来,被樊哙手起一戟,刺耿昌于马下。吴伦见刺了耿昌,无心恋战,放马逃回。韩信挥动三军,将楚兵大杀一阵,径趋栎阳城,正遇翟王董翳。   韩信出马当先答话,董翳曰:“雍王误中奸计,废丘失守,以此小人得志,遂尔猖獗。若我救兵应援,汝已受擒多日矣。”信喝曰:“汝不过邯一仆吏耳,邯已诛戮,汝何人,乃敢鼓唇舌耶?”翳大怒,纵马挺枪,直取韩信,韩信挥戟来迎。二将战未数合,樊哙、周勃二马急出,兵器夹攻,董翳抵敌不过,望后阵便走。早有汉将辛奇、灌婴领韩信密计,各领精兵三千,绕栎阳东路,在后杀来。董翳见两边人马围住,鼓声振地,匹马杀出,才近城下,后面喊声大振,又围绕上来,重重叠叠,都是汉兵,无计可脱。韩信传令军士大叫:“董翳快降,饶汝一死!”董翳下马搠枪,高声呼曰:“势穷力迫,情愿投降。”众军士进前将董翳拿了,四边人马,各依队伍。   韩信回到中军坐定,军士押董翳到帐下。韩信急出帐,以手扶翳上帐,命左右设坐,董翳拜伏在前曰:“亡国之俘,受擒麾下,得赐收录,已为再生,岂敢与元帅行宾主之礼耶?”信曰:“贤公乃秦名将,受封为王。今不弃归汉,三军免锋镝之伤,百姓领安康之福。得事明君,不失旧爵,同为汉臣,何分彼此?”翳见韩信如此厚德,遂入帐就席而坐。信曰:“贤公既为汉臣,有一言奉告:见今塞王司马欣,建都高奴,闻汉兵临境,定领兵出迎,劳师动众,非兵之善者也;意欲烦贤公修书一封,致之塞王,早来纳款,归降汉王,仍照旧封爵,以共扶王室,岂不美哉?”翳曰:“请元帅大军进城,安抚百姓,某即修书,差谋士李芝,前赴高奴,说塞王归汉。未知尊意以为如何?”信曰:“大兵正要进城。”随传下将令,着后队人马进城住扎,其余尽数进城。董翳策马到城下,方欲叫门,只见城上已竖起降旗,城门大开,两边百姓,俱设香案迎接汉兵。韩信吩咐三军,不许骚扰百姓,四门张挂告示,晓军民人等知悉。即令董翳修书,差李芝前赴高奴去说司马欣归汉。   一日到高奴,离城三十里外,司马欣早安下营寨,以防汉兵。李芝到城下,即传报进城,塞王随即着李芝进见。李芝将翟王书呈上,塞王拆书,书曰:   翟王董翳再拜塞王麾下:秦惟无道,诸侯离散,楚兵西来,势不可敌,比时从雍王之命,率乓归降,实出不得已也。方今汉王宽仁大度,天下属心,初约入关,即当为王,后楚背盟,左迁南郑,天命靡常,惟归有德,起乓东征,所向无敌。韩信用兵,仿佛孙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智取散关,水涌废丘,席卷而来,势如破竹。某顺天意,昨已投降,蒙款以宾礼,不失王爵。恐王孤立,终难自保,唇齿之邦,互相寒暖,同用其济,思难为命,差幕宾李芝驰书上闻,惟王鉴纳。不宣。   塞王看罢书,大怒曰:“未曾与胯夫交兵,便束手归汉,岂大丈夫之所为耶?”遂将书扯碎,喝令左右将李芝叉出。芝叹曰:“大王兵不满数万,将佐不过数人,二秦已破,高奴孤立,项王远驻彭城,邻邦为敌国,大王智不及韩信,勇不及樊哙,一败之后,有家难入,有国难投,那时追想翟王之言,则亦晚矣!大王幸思之。”塞王拔剑益怒曰:“汝量我无智勇,我今出阵,务生擒樊哙,立诛胯夫,汝当受我一剑!”芝曰:“大王如与汉兵对敌,莫说擒樊哙,杀韩信,若是冲他一阵,得他一卒,那时大王就将臣杀之,以正欺诳之罪,臣不怨悔也。”塞王便呼左右将李芝监候,即传令点押军马,先差副将刘林、王守道领兵一万为先锋,次后司马欣领兵四万出高奴,投栎阳来不远下寨。   早有跟随李芝军士闻塞王扯碎来书,将李芝监候,星夜回栎阳,将前事备细说了一遍。董翳亦怒,径来中军,说与韩信,信叹曰:“量此无智匹夫,如砧上肉耳!吾当擒之。”言未毕,有探马来报,司马欣高栎阳五十里下寨。只见樊哙听得董翳说道司马欣务生擒樊哙。哙咬牙切齿,急到信前曰:“某情愿与司马欣决个胜负,务要拿来见元帅,以雪此恨。”信曰:“将军如要去,我有密计,必须如此如此,方可取胜。”樊哙得令,当晚来董翳营计议曰:“某想司马欣甚是无礼,将贤公书扯碎,又将李芝监候,若不定计捉来,以塞其口,反被他讪笑。”董翳曰:“将军有何见教?”哙曰:“若要捉司马欣,须要将公的亲人,缚绑了我,同心腹百人,今晚去欣寨投降,彼必收录。明早公可来营索讨,彼必出营答话,我等随后一齐上去,决然捉欣。彼一军无主自乱,而高奴亦可破矣。”翳曰:“吾有长子董式,极其骁勇,公可缚去,假作投降,彼方准信;若其余者,恐彼不信也。”哙大喜,即时点健卒一百名,同柴武杂在乱军卒中,变其寻常服色,径从栎阳僻路来。行五十里,早到欣寨。伏路小校审问来历,传报司马欣。欣曰:“着进来!”哙进营见欣毕,便说:“我等原是楚兵,随翟王镇守栎阳,不想翟王归降了韩信,我等终日思想故土,几时得到楚地,昨日差他长子出城,探听大王消息,我等众人灌得他大醉,捉来投献大王。”司马欣看是董式。大骂曰:“汝父与我同受霸王封爵,却如何背叛归汉?且押去与李芝一处监候,等捉了董翳,一齐解赴彭城,今晚且收在营,明日发落。”众人拜了,出外伺候。   次日早,董翳领人马来,摇旗呐喊,请塞王答话。有先锋刘林、王守道,见是翟王,且不敢拦阻,传报与司马欣。欣全身冠带,一马当先,与董翳相见。翳大骂曰:“汝不知天时,不晓存亡,想项羽杀了子婴,坑了降卒,正是我等仇人。我今背楚归汉,深合天道,我有书晓知汝,汝却扯碎我书,监我谋士,昨夜又捉我长子!前日敢说生擒樊哙,立杀韩信,汝若敢与樊哙对敌一合,我即当下马受缚。”那司马欣听了这话,便大叫曰:“汝便着樊哙来,我与他对敌。”一言未毕,背后一人走上前一把揪住,拖于马下,便叫曰:“我便是舞阳侯樊哙也!”那一百军卒,同柴武各执兵器,高呼曰:“汝等众军卒,若早降汉,俱免其死。”众军卒齐声曰:“情愿降汉。”有先锋刘林、王守道,见不是势头,急率三军来救,有樊哙、柴武同董翳各执兵器来战二将。二将见捉了司马欣无心恋战,只要逃走,却被三将战住不肯放,无路回转,枪法早错乱不定,樊哙便刺下刘林,柴武便捉住王守道,三军倒戈卸甲,情愿归降。众军卒押司马欣等赴中军报功,一边放了董式。   韩信便唤军士,押过司马欣来,信曰:“楚王乃秦之仇人,汉王曾有大恩于秦,汝曾为秦将,当为秦而归汉,此乃顺天者昌也,昨翟王有书传达,乃敢口出狂言,略无忌惮,今被擒来,有何理说?”司马欣低头不语:董翳、樊哙众将劝曰:“塞王误受楚将,非得已,今到麾下,愿元帅宽恕,仍望奏过汉王,照封王爵,料彼倾心事汉,决无二心也。”信着武士放起司马欣来。欣向韩信拜谢毕,与众将相见,韩信差人传报与汉王,说今栎阳、高奴二处悉定,请车驾安抚三秦,复进取关中;一面传将令,三军进高奴城,张挂傍文,晓谕百姓,放了李芝:有探马来报,汉王车驾高废丘,过栎阳,安民三日,前来高奴,与元帅约会,复取咸阳。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韩信用计取咸阳   却说汉王离栎阳至高奴,与韩信约会,王谢曰:“前日萧何推荐将军,寡人用之,果建大功。非将军妙谋神算,何以至此?”信曰:“此非信之能,乃王威武所及,三秦束手而降也。”王曰:“将军已破三秦矣,咸阳指日可得,但不知何日起兵?”信曰:“咸阳不难取,所患章邯虽逃于桃林,离废丘不远,倘乘汉兵过关中,复举兵而西,仍取废丘,据险以阻汉之粮,不亦深为后患乎?”王曰:“如之奈何?”信曰:“王同众将暂住于高奴,臣亲领一旅之师,前赴桃林,诛却章邯,则除后患矣。”王大喜。信次日领兵一万,带樊哙、周勃、柴武、辛奇四将,征伐桃林。   且说章邯箭疮方平复,正欲差人催楚救兵,复取废丘,闻人来报,韩信人马离桃林不远。邯曰:“前日误中胯夫奸计,今不知止,又来追逼,尔众将齐心用力,务要与胯夫决个雌雄!”孙安曰:“以臣愚见,只可深沟高垒,待楚救兵来,此时不可与彼出战,恐复中奸计。”邯曰:“楚王已报去许久,不见救兵到来,倘围困日久,兵穷粮尽,愈难支矣!我兵利在速战,不可怠缓。”遂不听孙安之言,随即分付吕马通、季良、季恒、孙安,点兵五千,随章邯杀出桃林城来。只见韩信兵至桃林,门旗开处,韩信出马,高呼曰:“章邯早降,免汝一死!”邯怒曰:“胯夫敢与我决一死战耶?”韩信方欲迎敌,只见阵后早有樊哙、周勃二将各挺兵器来战章邯,章邯阵后吕马通四将齐出截战,两边鼓角齐呜,喊声振天,战未数十回台,韩信见邯后军渐渐转动,吕马通等各抵敌不住,即挥动汉兵,急令辛奇、柴武二将径往阵后冲杀过去。邯兵势弱,正欲逃走,怎当这支生力军冲杀过去,章邯兵大败,欲奔桃林,已被辛奇、柴武据住后路,韩信又着樊哙、周勃追杀,邯兵两处不能救应,章邯见四边无路,都是汉兵围困,止吕马通等十数人相随,又兼箭疮迸裂,疼痛不止,恐被韩信捉住,有辱威名,遂拔剑自刎:季良、季恒亦死于乱军之中。   吕马通、孙安见章邯已死,急趋降旗下,情愿纳降,韩信鸣金收兵,着吕马通、孙安近前,以言抚之曰:“汝二人可谓知天命矣!使章邯早来归顺,岂有今日?”安曰:”章将军恃勇取败,若听某二人之谏,亦岂有今日耶?”信曰:“桃林城见有多少人马?将佐还有几人?”吕马通曰:“城中人马不上五百,再无将佐,其余皆是百姓。”韩信遂传令进城,信入城安抚百姓毕,次日三军就起身回到高奴,领降将吕马通、孙安朝见汉王。王乃封前职,随军听用,待有功之日,再加封赏,二将拜谢,其余降卒,各分入伍队。大小将佐点视停当,起兵直进咸阳大路来。   却说咸阳守将司马移、吕臣,一向在咸阳驻扎,累次申文飞报与项王,说汉王用韩信为将,下散关,破三秦,指日到咸阳,乞发救兵接应,不见救兵到来。正在惶惧之际,却闻探马来报,汉兵已过扶风,离咸阳不远,司马移与吕臣计议:“救兵未到,我等人马不多,况三秦尚不能为敌,量此咸阳岂能坚守?近日城中百姓,听见汉王到来,个个都有归附之心,如之奈何?”吕臣曰:“再星夜差人讨救兵,料范亚父定有区处。”司马移,吕臣一边照管人马,上城防护不题。   却说韩信兵近咸阳,先差人打听城中消息,数日差人来报:“咸阳司马移、吕臣计议,只等救兵到来,方才出城迎敌,见今将咸阳城紧闭,城上人马防护甚严。”信听说,寻思咸阳城甚坚固,一时攻打,如何得破?须用智取,庶不延缓时日,遂唤吕马通近帐下,信曰:“汝来归汉,未建大功,今差汝带领原降楚兵,就打原用旗号,并所得项王发下各路防守批文,汝带在身边,假作救兵,赚开城门,我却遣兵一拥而入,咸阳垂手而得也,此便是将军降汉一功绩也!”吕马通曰:”元帅将令,敢不从命,但批文印信虽真,月日不同,为之奈何?”信曰:“我随军亦有洗磨写改之人。”就于文箱内检出三秦原行批文,命郦生带水文士李禹,此人极机巧,看了批文一遍,就到一僻静去处,去不多时,将批文呈上与韩信看,日月俱改写停当,各条字眼洗补不差分毫,俨然一新来批文也,信看罢大喜,递与吕马通收执,就点押原降楚兵,并原来旗号,又同孙安等共降兵五千,从泾渭迤北僻路,绕向东南而来,直抵灞陵,径奔咸阳大路。韩信却差樊哙、周勃、靳歙、柴武,领汉兵一万,随吕马通后哨,徐徐而进,待赚开咸阳,乘机一拥而入,城上竖起汉家旗帜。众将得令去讫。韩信请汉王且暂屯军马,打探咸阳消息,如汉兵已进城,待飞马报来,车驾方可前进。   且说吕马通一干众将,带领原降楚兵,密从泾渭僻路绕到咸阳迤东大路而来。到了城下,报入城里,司马移、吕臣闻楚有救兵至,急上城见楚兵旗号,便问楚兵有甚明文?可打上来验看,吕马通策马至城下,将原文书打上城,与司马移、吕臣看了,见是印信文书,随令军士开城,放进楚兵来。吕马通曰:“人马二起,陆续进发,还有后哨快到,”那时楚兵缓缓进城,将近日落,后哨人马已到城下,尘土冲天,军势甚大,司马移看见,便传令且着后哨人马,屯在城外,明日进城。只见头起人马进动,势不容已,后哨人马,乘势一拥便入。那传令军士便道:“后哨人马且住!”那后哨为首数将,将传令军士手起搠翻五七人,众军士呐一声喊,便杀起来,众将径奔城上,将司马移、吕臣拿住,一刀一个杀了,提头晓示众人:“吾乃汉将樊哙、周勃、靳歙、柴武也。奉韩元帅将令,赚开城门,已将司马移、吕臣杀了。汝等若是归附,免致诛戮。”众人齐声曰:“汉王先到咸阳,该作关中之主,不想霸王背约,迁汉王于褒中去,我等终日思想。汉王今日到来,情愿归降。”樊哙大喜,便令竖起汉家赤帜,差人飞马报知汉王,一边安下营寨。   一二日,汉王人马到来,咸阳百姓扶老携幼,出城三十里,箪食壶浆迎接汉王,跪伏在地曰:“自从陛下入褒中去,终日思想,不意今日复来咸阳,我等万民之福也!”汉王安抚毕,进城,两边百姓各家门首设香案迎接。汉王至咸阳旧殿,打扫洁净,升殿坐定,韩信领大小将佐朝见行礼毕,一边传旨张挂榜文,安抚百姓;一边摆设酒筵,赏劳文武将士。宴毕,计议东征,信曰:“咸阳虽破,而关东有魏豹、申阳二王未归附,倘项王率兵而来,会合二王,与汉兵为敌,恐三面受敌。则难与争锋矣。”汉王曰:“如之奈何?”信曰:“必得一奇谋之士,说楚且移兵伐齐,臣却南破平阳魏豹,东破洛阳申阳,关东既定,项王不难敌也。”王便问那个谋士去说二王?只见中大夫陆贾奏曰:“昔日陛下西伐秦,臣于洛阳投见,遂入褒中。今三年未归,臣父母妻子俱在洛阳,存亡未保,臣欲归省父母,就用言说申阳归汉,然后至平阳说魏豹;料二王必有遇焉。”王甚喜,遂取金十斤,赏贾为路费。   当日贾辞汉王,先赴洛阳来。进城即到家中,父母妻子俱在,拜罢父母,与妻子相见,问候起居。父母曰:“多亏申王自从尔随汉王西征,终日差人供给米粮衣服,一家得受温饱,皆王之恩也。尔可朝见,谢王供给之恩。”贾闻说甚喜,遂整衣冠赴朝,前来见申阳,阳闻人报说陆贾回家,阳曰:“陆大夫随汉王西伐,今经三年,凡有谋议大事,无人相语。今幸回家,可着人请来。”言未毕,门官来报,陆贾在府前伺候,阳曰:“快请进:”贾入朝见申阳,申阳笑容满面,以手扶贾曰:“自从大夫从汉王西行,久未归,家中每差人看管,载日望大夫回来,以慰所思。”贾曰:“臣奉命从汉王西伐,不意汉王苦留臣随行,臣见汉王乃长者,既有苦留之意,臣不得已在褒中往居许久。昨破三秦至咸阳,臣告辞来见大王,家下父母妻子,蒙大王供给厚恩,父母妻子得以存活,不然则饥饿冻馁死矣!感大王之恩,虽粉骨碎身,不能报也”申阳又问:”汉王为人何如?”贾曰:“汉王宽仁大度,抚爱将士,今拜韩信为将,未及两月以来,下散关,破三秦,智取咸阳,所到郡县,望风归附,真乃有道之君也!将来汉王决成大事。”申阳曰:“我亦闻汉王有德,久欲归附,但楚之强大,不敢轻犯,倘我归汉,霸王知道,决不干罢,此位恐难保也。”贾曰:“汉王近日兵势亦盛。又兼韩信用兵如神,若兵过洛阳,亦当远迓,免彼攻击也。”阳曰:“然。”陆贾初欲说阳归汉,因见阳相待甚厚,不忍下说词,又见父母妻子得所,遂安心留恋于洛阳,无复归汉矣。   汉王在咸阳等陆贾去二处说申阳,魏豹来降,久未见回音,正忧闷间,有人来报,司徒张子房出蓝田,将至新丰,预先差人报人咸阳来。汉王闻张良将至,甚喜。随差灌婴、曹参出郭迎迓。韩信闻知,亦差薛欧、陈沛二将远迎。汉王传旨置办酒席,与张良接风。王正在殿上等候,有人飞报入内:“张司徒已到朝门之外矣。”汉王下殿门,步行至承德门,远见张良疾趋而来,王笑而言曰:“先生久不相见,使我终日悬想!”以手携张良至殿上。张良拜伏在地曰:“自别陛下以来,虽未日侍左右,而此心无日不在王前也,臣别陛下时,曾告入关中于三件大事:说项王迁都彭城;使六国叛楚;寻一个兴刘灭楚元帅,至咸阳与陛下相会。臣今三事皆已于毕,敬来咸阳相见陛下。”王大喜,扶良曰:“三事皆蒙先生劳神!邦今得出褒中,相会于此者,先生之功也!他日当勒名金石,万代不磨矣!”良朝王毕,又与诸文武将佐相见,有韩信趋前谢曰:“蒙先生举荐之力,汉王不次擢用,大遂所愿,终身不敢忘盛德也。”良曰:“将军累建有功,威名大振,可谓不负所举矣。”只见殿上筵宴已设下,汉王召众臣陪宴,亲与张良把盏,君臣济济一堂,笙簧齐奏,其日甚乐,各散。   次日,汉王与韩信、张良计议:“魏豹、申阳二处未归附,陆贾去久未见回,倘楚兵西来,何以应之?”良曰:“陆贾归洛阳,乃父母之邦。留恋故土,岂肯说申阳归汉,魏豹素有虚名,妄自尊大,陆贾必难下说辞也,二处须臣一行,必随机应变,鼓动其心,务使二王归汉,那时韩将军方好东怔。”信曰:“连日正想得先生妙算,方得二王归附,若陆贾之行,不过托此以为回乡之计也。”王曰:“但先生方来相会,不忍又劳远行也。”良曰:“天下未定,岂容安居自得,饱食终日耶?臣今辞陛下就行,仍写书表与楚,着专意伐齐,使无西来之意。臣到平阳、洛阳二处,料二王不劳陛下张弓矢而下也。”良辞汉王来说申阳、魏豹。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张良说魏豹归汉   张良一面修书表,遣人赍彭城,一面带领应该使用之人,密密投平阳、洛阳二处不题。   却说霸王一日设朝,咸阳累次差人求救,继后又闻咸阳已破,现今汉王建都关中,各郡县望风归附,地方五千余里,皆属汉王,不日东来,深为未便。霸王大怒曰:“量此胯夫,有何见识,取我三秦,袭我咸阳,使刘邦得以大肆猖獗也?就点三军,刻日起行西征,若不灭刘邦,诛韩信,誓不旋师也!”范增曰:“臣昔日曾屡荐韩信,此人若留用,须留任以大将之职,若不用,当杀之,以除后患,陛下不听臣言,使彼归汉,今却动陛下圣怒也。”霸王曰:“章邯老愦,原无才能,司马欣、董翳皆鼠辈,咸阳亦无大将把守,以致中韩信奸计。虽失此数处,皆不足为忧,若我大兵一临,管教刘邦、韩信为齑粉矣!”言未毕,朝门外有人来报:“韩国张良遣人赍齐国书并张良表文上见。”王曰:“召进来!”其人将张良密表并书呈上,王先拆表曰:   韩国司徒臣张良顿首上言西楚霸王皇帝陛下:臣良蒙陛下不杀之恩,遣归本国,得以营葬故主,优游岁月,入山采芝,临溪观水;访蓬莱之仙洞,求真丹于才外,仕途趑趄,无复前进,然虽远处林泉,而此心未尝一日忘陛下盛德也,近闻汉王欲召臣从事,臣力辞以疾,且无心于登涉久矣,岂独一召不往,纵百召亦无往从之理。又有齐梁二国。亦来召臣,臣亦坚志力辞,齐梁已知臣无心于名矣,不复来召。其后有檄书传至韩国,语言狂妄,意有图天下之心。臣蒙陛下圣恩,既知邻国作乱,安敢隐忍而不明言耶?臣料汉王见识,欲得关中,如约即止,无复有东来之意,若齐梁二国,传檄各国,志在不小,深为陛下大患,请即发兵属意齐梁,制服其心,使无复悠肆,则大事定矣。如或汉有他志,乃转兵而西,一鼓可擒也。臣鄙见如此,惟陛下察焉。臣良不胜战栗恐惧之至。   霸王看罢表文,复又拆开齐梁檄书曰:   齐王田荣、梁王陈余书拜诸王麾下:当闻天位以有德而居,至德以大公而尽,无德不足以居天位也,非公不足尽至德也。项籍,刘邦受怀王之约,先入关者王之,天下所共闻也。及刘邦兵不血刃而取关中,必如怀王之约,则刘邦当为秦王矣。籍乃背约,而左迁诸侯,大肆不道,阴弑义帝,既为无德,又非大公,桀纣之流,亡秦之续,非独有国者当本行天讨,以诛此僭乱,凡庶民百姓当告诸天地,人人可得而诛也。今专人敬赍檄文,早赐发兵,会告诸侯,共诛项籍,明正其罪,以让有德,天下万民之幸也。檄书到日,早为施行。不宣。   霸王看罢檄文,以手拍书案大骂曰:“齐梁二国匹夫,敢如此无礼!我先灭齐梁,后伐韩信。”即发付差人回张良去讫,范增曰:“陛下息怒,此是张良恐楚兵西征,故将此书以激圣怒,使陛下无意西行,汉王得以从容行事也,虽然是计,但齐兵势大力强,不可不先伐,以除剥床之患,将计就计,当从张良之议,而汉之为患,实是心腹之疾,尤不可缓,当传旨二魏,严加防守,以阻汉兵。待陛下伐齐梁之后,即旋师西行,伐汉勿误也。”霸王曰:“然!”即发兵伐齐梁,遂不西征,果中张良之计矣。   却说张良离咸阳到平阳,入得城来,看平阳景致,山川秀丽,风土淳厚,古为晋阳,今属西魏,人物繁盛,地理险阻。到魏王大门外,令左右报入内,说韩国张良来见。左右人内报与西魏王,魏豹曰:“张良为何来见?”傍有大夫周叔曰:“张良乃说客也,虽苏秦、张仪皆所不及。此来必是为汉王作说客耳!大王当斟酌之。”豹曰:“如彼下说词,吾有宝剑,正欲诛此狂士。”叔曰:“张良名在六国,天下所知也,虽霸王亦不加诛,大王但当以礼相处,不可轻听其言可也。”魏豹吩咐左右,请张良入内相见。张良入内,与魏豹行礼毕,魏豹曰:“闻公在汉王麾下,今来有何见教?”良曰:“臣因汉王过韩国借臣伐秦,前已辞归韩国。昨闻东征入咸阳,差人累次召臣,臣已无心功名久矣,但念汉王乃长者,昔当受知遇之恩,今特往一见,即回归本国。适过西魏,闻大王乃有德之君,威名重于六国。于路无一人不称颂其德,臣平日仰慕大王,尚欲请见,今既亲到魏国,岂能不求一见以慰渴仰之怀耶?”豹闻良语甚喜,延之客席。饮酒间,豹问良曰:“方今六国纵横,楚汉交兵,以先生识见,何国当兴,何国当亡?必有废兴存亡之数,先生深晓世务,平日定有预见。”良曰:”若论天下之势,汉业当兴,楚终灭亡。观汉王昔神母夜号,已有征瑞,即今席卷三秦,智取咸阳,四方郡县响应,不两月得地方五千余里,天下归心,诸侯仰德,良虽韩国人,闻汉王到咸阳,不远千里而来,以求一见。昨各路诸侯,俱上表归附,如齐燕大国,亦皆纳贡,良夜观天象,知汉王将来为天下主也,据楚今日虽强大,诸候不得已归之,若一旦挫动锐气,六国必相离叛,楚岂能久耶,燕齐二王深知天命,善达时务,所以属意于汉,以图富贵久远,真为有见,齐燕号称大国,尚且如此,况其余诸侯乎,良见人心如此顺应,所以知汉业当兴,不待推论而可知也。”豹闻张良之言,急起身执一杯酒奉良曰:“据先生之言,汉王决得天下。我亦尝思今日虽封为王,但孤立于此,恐难久远。适闻先生之言,感动我平日忧虑之怀,今亦欲属心于汉,不识先生肯荐引之乎?”良曰:“某深慕大王之贤,入其国,即来请见,倘王有心归汉,汉王极大度能客人,良如引进,汉王必患难相保,与大王共享富贵也,大王亦免平日忧虑之怀矣。”周叔在屏后听张良说魏豹,又见魏豹已被张良说倒,急从屏风后转身出来,近豹前曰:“大王不可听张良之言,恐霸王得知,必兴兵与王为敌,大王将何以应之乎?此远有所慕,而近有所遣也:”良大笑不止,叔曰:“公何笑?”良曰:“我笑大夫不知强弱,不晓时务,不能真知霸王为人,所以大笑也!”叔曰:“何为强弱?”良曰:“秦将章邯受封为雍王,镇守西秦,带甲二十余万,较之西魏孰为强弱?韩信一出,水淹废丘,章邯自杀,势如破竹,不必如霸王九战之劳也。以大夫之见,可谓不知强弱矣!”叔曰:“何谓不晓时势?”良曰:“天下有一定之时,有一定之势。方今时尚未定,势亦未定,霸王恃己强暴,未晓天命,虽图天下,而未得其时也;不都关中,而都彭城,虽霸诸侯,而失人心,未得其势也。汉王隆准龙颜,行动时有瑞云现于其上,芒砀斩蛇,神母夜号,天命有归,百代真命,入关之初,兵不血刃,知人任使,人心归附,得天下之时,审天下之势,惟汉为能也,大夫不欲大王归汉,所以不晓时势也。”叔曰:“如何不能知霸王为人?”良曰:“霸王记人小过,忘人大恩,如燕齐无过,封王未久,一旦举兵伐之,使二国再无宁日,观此知二魏亦难自保,不早为之计,大王孤立于此,倘霸王破齐燕而转兵于魏,大王能御之乎,大夫不知霸王为人,于此可见矣!”周叔被张良说得无言可答,魏豹叱之曰:“张先生之言,深合道理。急写降表,预备进贡,同子房入关中降汉,倘霸王闻知来伐,吾即与汉合兵一处,同力破楚,此不易之长策也。”良曰:“如大王之言,诚万世之计,他日富贵永远,幸无忘今日之鄙见。”魏王吩咐降表并进贡,俱收拾停当。次日,周叔同张良赴咸阳来。一日到咸阳,见汉王,张良备道魏王属意于汉,命大夫周叔赍表进贡,同臣来见王,王大喜。周叔呈上表文,表曰:   西魏王豹稽首顿首上言:派流支远,而终归巨海;群燕飞鸣,而必栖梁栋,魏处西隅,未沾王化,仰闻汉德,渐至日升。制服三秦,而章邯授首;仁昭百粤,而齐楚畏威;天下归心,诸侯顺附。豹等愿从王命,任为驱使,土地人民,皆属统理,惟王鉴纳。臣豹不胜佩服感戴之至。   王览表甚喜。周叔又将进贡名马白壁,设于王前,王命收讫,仍管待周叔甚厚。叔见汉王君臣相待如宾客,饮食帷帐,皆如汉王,心中益喜,自思汉王真长者,张良之言不诬也。次日叔辞汉王返国,王以手书回答,付周叔,仍赏赐甚优。周叔回见魏王,备道汉王盛德,豹大喜,周叔将汉王手书呈上,豹拆书捧读,书曰:   汉王手书拜付西魏王足下:邦闻王之名久矣,乃周毕公之裔,世为贤王,德被魏上,误为楚属,人知其非,幸蒙不弃,与汉结好,协力赞襄,以成王业,凡有谋猷,相赖辅翼,疆宇宏开,咸归一统。懋著元功,魏基布展,带砺山河,共享富贵。如有艰险,誓相救援。王其鉴之。   豹读完手书,命左右收于书笥。自此魏豹背楚已归汉矣。   却说张良说了魏豹归汉,复辞魏王往说申阳,带领樊哙、灌婴并人马三千。临行时,附耳吩咐:“汝等照依如此如此,不可有误!”二将领命,先往洛阳去讫。   且说申阳自得陆贾回洛阳,终日与贾议论国事。一日,正相议间,忽有人报曰:“有汉张良在门外,“张良此来必为汉王作说客,说大王归汉,若是大王果有心向汉,当从其说;若专意西楚,即将张良捉下,赴项王处献功。范增深恶张良,而必喜大王实心向楚,早晚在项王前称赞大王,此所谓害一人而成大谋也。”申阳曰:“我既受楚封,岂有降汉之理?”贾曰:“大王若专意在楚,臣且回避,王可与张良相见,不待良开口,便着武士捉住,星夜差人押解彭城。”申阳曰:“此计甚妙!”便着门吏唤张良进见。张良寻思:“申阳商议许多时方召我入相见,定是陆贾定计害我。岂知我已有成算矣!”遂徐步入见申阳,只见申阳仗剑坐于殿上,大呼曰:“张良此来,必欲为汉作说客耳!昨楚王有诏旨各国,凡遇张良,即时擒捉,解赴彭城。今不意却来我国,正合诏意!”便呼武士将张良捉了,左右不容张良开口,就绑缚于殿上。张良任他擒拿,更无一言回答,暗自冷笑,申阳就令部将郭縻带领一百军卒,押张良前赴彭城来见霸王。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调陆贾智赚申阳   且说申阳拿了张良,命部将郭縻押解去见霸王,陆贾复进言曰:“郭縻去见霸王,恐不能应答,臣须同行,就打听霸王伐齐梁二国消息,亦与范增通好,以安其心。”申阳预备礼物,并陆贾路费之资,打点停当,分付陆贾早去早回,贾拜辞申阳,从洛阳大路进发。   却说郭縻押张良行未五十里远,忽听一声锣响,大林中闪出一员大将,当头高呼曰:“来者是何处军卒,押解甚人过此,快留下金马,方放尔过去!郭縻曰:“吾乃洛阳大将郭縻也,领洛阳王之命,押囚犯赴彭城见楚王去。汝有耳目,必知楚国之强,我申阳之勇,急早放过去,免尔一死!”其人马上大怒曰:“汝以楚王为强,申阳为勇,自我视之,如婴童耳!”举手中方天戟直取郭縻,郭縻战不数合,被其人一戟刺郭縻于马下。众军卒撇了张良,落荒便走,其人领人马追赶,行不过一二里,正遇陆贾带领数从人自洛阳大路而来,其人见了,认得是陆贾,便叫众军士快绑缚了,众军一齐上将陆贾拿了。此人不是别人,乃汉将樊哙是也。遂同到大林中,众人已将张良释放。   张良在树下坐定,令陆贾近前责之曰:“汝从汉王褒中三年,相待甚厚,今却劝申阳害我,是何背德如此那?”陆贾曰:“我之从汉王,其事与先生同也。先生不忘于韩,犹贾之不忘于魏也。贾无二心,先生岂有二志?先生始终为韩报仇,贾亦始终为魏以尽此心耳。先生何责于贾,而视为背德薄行者耶?”良曰:“汝虽巧说,岂不知汉王为长者,当劝申阳归汉可也,何乃专意事楚,反与汉为敌耶?”贾曰:“某亦两请以为事汉乎?”事楚乎?申王曰:吾受楚封,当专意事楚。某遂计擒先生,以献于楚王,是申王之为楚臣也。”樊哙大叫曰:“陆贾擒先生以献楚,见申阳之忠也。吾今擒陆贾以献汉,亦见我之忠也,又何辩说之有?”遂将陆贾绑缚前驱,径奔西行。   只见原押张良军健一百名,杀死者只十数名,其余俱逃回,报与申阳曰:“郭縻押解离洛阳未及五六十里远,被一伙强人拦拄,索金马之类,郭縻不与,遂与他交战,不上数合,被强人将郭縻刺死,张良抢去。我等逃回,又被强人追赶,未及二三里远,正遇陆大夫,亦被强人捉去,不知存亡。我等径自逃回。”申阳听了这话,大怒:“那里有此等强人?敢如此无礼?”就整点一千人马,出洛阳城往前追赶。到大林中探看,不见一人,问近村居民,尽说早间有些人马,各四散不知所往。申阳犹豫不决,左右曰:“大王只照大路赶,料去不远。”申阳急催人马,方欲大路上赶去,只见有三五个客人各背行李,正从大路来,申阳着人询问,众客人道:“我等从前路来,并不见有军马。”申阳等想:“此正是强人抢夺了陆贾盘费,从小路去了。”乃调转入马往小路追赶,路径盘旋,溪涧曲折,行不上三五里,天色已晚。申阳又惟恐强人害了陆贾性命,又见路径难行,心内正焦躁间,忽听坡边一声炮响,火把齐举,樊哙一马当先,手起一戟刺来,便按住手大喝曰:”我看陆贾之面,饶汝一死。”那申阳仓惶之际,急难措手,苦非张良分付樊哙,申阳已死戟下。申阳勒马便走,夜晚不防土坡边转出数人,将绊马索齐举,把申阳马绊倒,众军卒将申阳捉了,樊哙见夜深,急鸣金收军,扎住营寨,绑缚申阳来见张良。   张良秉烛坐帐上,见众军卒押申阳来,急下帐亲解其缚,扶于坐上,拜伏在地曰:“良奉汉王之命,请大王合兵伐楚,为天下除此强暴:不意大王不从,欲捉张良解楚,此皆张良预先算定这条计策,先调陆贾,后赚大王,方才樊哙无状,欲害大王,多得陆大夫再三替大王哀告,因此不敢下手。良观汉王有德长者,与项王大不同,王当归附,富贵可保,国祚绵远。请大王熟思之!”陆贾从帐后急出劝曰:“大王当从张司徒之言,可属意于汉,以保富贵久远也,况今洛阳城已被灌婴赚入矣。今日樊将军欲袭害大王,臣再三哀告,得以保全,乃有今日。观汉王有如此豪杰,大王不可违也。”申阳曰:“事既到此,势不容已,即请张先生同到洛阳城,安置眷属停当,就同陆贾往见汉王。未知张良先生之意以为何如?”良曰:“就同大王进城亦何害。”随调转人马回洛阳城。   到得城下,只见城上皆汉赤帜,军士严整,四门紧闭,灌婴立于城头上,大呼曰:“某奉张军师将令,昨晚已进城安抚百姓,着军士把守府门,不许有人出入。”申阳看罢,目瞪口呆,罔知所措。暗想:“张良真神人也!”张良近前,着开门,只见放开西门,张良、樊哙同申阳、陆贾众军士徐徐进城,两旁百姓,安堵如故,鸡犬不惊,申阳叹曰:“汉王善能用人,观此便知军法矣。”随张良、樊哙入内,灌婴曰:“二公未可入内,恐人心或有变,某扎营在此,请大王、军师、樊将军在营相会。”申阳复叹曰:“汉家有如此人物,岂不足以王天下乎?”遂折箭而誓曰:“大丈夫一言既出,岂容再变?况张司徒、樊将军亦非寻常人,汉兵俱把守四门,灌将军扎营在此,洛阳已为汉有矣,又何多疑焉?”言未毕,有人来报,又有枝汉兵到来,以为接应之兵,为首二员大将周勃、柴武,统领精兵三千,见在城下扎营,欲来与军师相见。良曰:“请进来!”二将进城,见张良行礼毕,与申阳、陆贾众将俱相见。良便问:“二位将军缘问劳兵马远来?”二将曰:“军师离咸阳二日,韩元帅放心不下,复差某二人来接应,陆续有十数起探马,接应驰骤,终日有消息传报,某到潼关,已知军师计取洛阳。”一昼夜传报五六百里,此正谓飞报军情也,申阳闻说,惊讶不已,遂请众将入内,设筵宴款待众人。   次日,张良众将同申阳、陆贾赴咸阳来,一路探马飞报,往来下绝。来到咸阳,进了城,只见门禁严肃,军伍齐整。传报入内,汉王升殿,张良、樊哙、灌婴、周勃、柴武见毕,便将调陆贾,赚申阳,详细说了一遍。汉王大喜曰:“若非先生妙计,如何一举两得也?”随召申阳、陆贾进见。左右传出,申阳不多时,朝见汉王,以言抚之曰:“贤王雄镇一国,威名日著,久欲共成王业,不得已使子房计,请过咸阳一会,幸贤王不弃,不远数百里而来,甚慰鄙怀。”申阳曰:“大王盛德日隆,天下仰望,今见诸将威武,谋臣神算,知天命有归;臣等敢不委心效力,以图补报万一也!”陆贾惭色拜伏在地。汉王叹曰:“人各为其主,既到本国,安有复事他人理?今日来见,乃从洛阳王之命耳,吾必不过责也!汝何负愧焉?”贾谢曰:“蒙陛下三年知遇之恩,终日不能忘于怀。但臣归家,父母有命,遂恋恋不能舍,以此失信,臣该万死也!今乃不即加诛,过蒙抚恤,愈彰陛下天地之量,覆育之恩也。”王遂设筵款待申阳,命韩信等诸将相陪,尽醉方散。申阳归公馆甚喜。次日,朝见汉王,王命回洛阳,照旧为洛阳王,陆贾仍留在韩信麾下听用。   却说韩信与众谋士计议:“今二魏已平,连日主公欲思东征,又念太公久在丰沛,不得迎养,但无人密计搬取,诸君有何良策?相与图之!”有大将王陵曰:“陵昔年聚党于南阳,结识二壮士,其人乃嫡亲兄弟,一名周吉,一名周利,极骁勇,人不可及,啸聚二千精兵,与陵为刎颈交,此二壮士最豪气,不愿出仕,惟图山林快乐。曾令军士开荒辟地,无事耕种以为常产,有事则集聚操练,以御强敌。但到处无不取胜,不扰乡村,不害百姓,以此数年之间,人强马壮,邻近郡县,多有来归附者。近闻人马增添有一二万,陵今情愿约二壮士,带领精兵至沛县搬取太公并家眷,就着二壮士防护,送至中途,元帅却差人马接应,管教一路无事,直抵咸阳。若今动军马去搬取时,霸王知觉,决差人邀截,难保无事,以陵之愚见如此,不知元帅以为何如?”信曰:“此论极妙,若将军能干此事,就是出关第一功也。”韩信随奏,王陵备细说搬取太公如此如此。汉王大喜曰:“将军如干此一事,庶免我日夜忧念也!”王陵遂拜辞汉王,带领一二从人,当日启行。未知如何取太公?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王陵迎太公入汉   却说王陵领以王家书,同从人打扮如商人模样,离咸阳赴徐州沛县来不题。   却说霸王正在彭城,遣兵伐齐梁,一连接三五道飞报,说西魏王魏豹,洛阳王申阳,俱领兵降汉,各路郡县聚人马归附,关东一路十分紧急。霸王闻飞报。便与范增计议曰:“韩信自离褒中以来,侵夺朕疆七千余里,深为后患;朕须亲领大兵,务擒韩信,诛灭二魏,亚父以为何如?”增曰:“见今齐梁未下,各诸侯离叛,陛下如西征,则彭城恐难守也!不如差人过沛县,将汉王家属拘系彭城,使各路严加关防,待齐梁既定,然后御汉兵未迟也。”霸王当差部将刘信,带领步卒一千,前往沛具,拘拿汉王一家老小,即从丰泽小路而还。   刘信领旨,前到沛县,传旨分付县令拘唤弓兵胥吏人等,即将汉王住宅围了,尽将太公等一百二十口家眷,尽数擒拿,点检明白,随将一应家财,着县令封锁,差人看守,待奏过霸王,再着区处。信领一千步军,押解太公等家眷赴彭城来,从丰泽小路进发。方行有三十里远,只听树林中一声炮响,走出三员大将,领三千人马,拦住去路,高叫:“快留下太公等家眷,放尔过去:”刘信挺身出马曰:“我奉霸王之命,捉拿太公;汝是何人?敢中途拦住!”三人大怒,各举兵器杀来,刘信举刀交还,战不数十合,早被一将举枪刺刘信于马下,众军士撇了太公家眷,四散都走了。三人急到槛车前,取出太公众家眷,拜伏在地曰:“早是臣等急趋而来,若少迟半日,过了丰泽,决被楚兵拘赴彭城矣!幸得微臣星夜而来,救了大王,望乞恕罪。”太公曰:“多亏三位将军搭救老拙性命,请问三位将军大名?”那为首大将近前曰:“臣姓王名陵,沛县人也。这二位壮士,乃南阳人,一名周吉,一名周利,是嫡亲兄弟,臣奉汉王之命,约二位壮士前来搬取大王,不想从小路来,徂投沛县,天幸正遇大王,但此处不可暂住,就当起身。”众将即催起三军,防护太公,径往咸阳进发。   有刘信败残军兵星夜逃命,走回彭城,来见霸王,备将丰泽见遇盗贼,抢夺刘邦家小一百二十名,并杀死刘信,折损军兵一节事,细细奏告了一遍,霸王闻说大怒曰:“邻封之地,岂有如此贼盗耶?必是汉王差来搬取家小,想此去不远,急唤钟离昧、英布领三千人马,星夜与我赶上抢来!”二将得令,点就人马,急来追赶太公。   且说太公离了沛县,往咸阳进发,人马众多,不能急行,将至河南商城,只见尘土起处,有追兵到来,王陵曰:“我且防护太公先行,二位兄弟挡往追军。”周吉、周利曰:“请兄先行,待我与后军对敌。”周吉等将人马排开,专等后军到来,不多时,钟离昧、英布早到,高叫曰:“逆贼快留下汉王家小,饶汝性命!”同吉等出马当先曰:“我等奉汉王之命,搬取太公,与尔何干?缘何追赶?急早回去,免汝等一死!”英布大怒,举斧来战二将,二将各举枪刀交还,一往一来,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钟离昧阵后便鸣金,英布拨马跑回后阵,二将亦收兵退后。英布便问:“公为何鸣金?”昧曰:“远望后面有军马到来,恐汉兵行埋伏,况二将亦皆骁勇,不若且回彭城,奏知霸王,再为区画。倘彼军再加添,反中奸计。”布曰:“既远来追赶,不见下落,如何便回?就有加添人马,又何惧哉!”复鼓噪二将出马。二将曰:“汝乃败将,如何又来出战?”布大怒曰:“我今与你战二百合方休。”二将就与布交战,杀气弥空,征云四起,正战中间,钟离昧却催后军荡起征尘,向前一冲,二将人马,早自纷纷退后。吉措手不及,被布一斧砍于马下。周利见兄被害,无心恋战,勒马便走,钟离昧命军士,一齐放箭,周利急走,后心早中一箭,翻身落马,英布手起一斧,遂将周利杀死。楚兵奋力向前,将周吉二千人马,杀得不留一个。英布收军,天色渐晚,就在山崖边扎营造饭。钟离昧曰:“多亏将军武勇,立诛二将,”布曰:“若非贤公后阵冲杀,二将尚能不败。”昧曰:“前面尘土隐伏,恐夜晚劫寨,须当防之。”布曰:“公之高见,正合我意。”二人一夜未敢安寝。次日天明,整点人马,向前追赶。   王陵行到山坡之下,假将尘土飞扬,使英布、钟离昧相疑,不敢前追。以此太公得以逃走。随后有人打听,说二将被英布杀了,急与太公计议,连夜前进。又行了二日,将近洛阳,只见英布人马兼程而进,复又追上。王陵正在紧急之间,忽见一彪人马,从山后转出,旗上大书汉将周勃、柴武。放过太公家小,二马冲将来,更不答话,就与英布交战,金鼓振天,兵刃大举。王陵随后也杀来,三将战住英布。布因追赶汉兵,未得休息,又见三将骁勇,渐渐力乏。正在危急之际,又有洛阳王申阳领大军从大路上杀来,两路来攻,将英布围在中心,左冲右突,不能得出。钟离昧后军已到,见楚兵受困,遂将后军分为两路,冲杀汉兵,救出英布,且战且走。天色已晚,各鸣金收兵,安下营寨。昧曰:“汉兵渐次加添,申阳又来助战,我兵新败,恐难对敌,不若今晚乘月色,急将三军调回,沿路虚放号火,料彼恐我有计,决不敢追袭,庶我兵得以保全。”英布急分付三军,各衔枚回兵,一夜退尽。   次日汉兵来报,说楚兵一夜已退尽了:王陵曰:“英布势穷,不敢出战,想退回楚矣。”周勃曰:”元帅曾分付,穷寇莫追,且号火不止,其中有诡诈,幸喜将军已保全太公家眷到此,乃莫大之功也。主上昼夜思念,饮食俱废,我等作急保太公家眷,见了主上,免终日挂念也。”众将辞了申阳,径从大路望咸阳进发,一日到潼关,汉兵接连几起迎接,行至临洮,有汉王领文武大小将佐,奉迎太公,见了太公,抱头大哭。王曰:“儿男刘邦因项羽左迁褒中,离间三年,未得奉养,今幸完聚,不胜欣跃。”又与吕后、太子相见,亦各垂泪,众文武进膳,汉王举酒上献毕,奏军中之乐,随路香花迎接。将到咸阳,只见旌旗耀日,金鼓振天,太公升逍遥车,两边执龙凤日用扇,香风满道,笙簧节奏。太公喜曰:“谁想刘阿三乃至此乎!”心中甚喜,进得城来,家家户户,焚香迎接。众文武扶太公至殿上,太公曰:“此殿上不可坐,另有僻静别宫,我宜居之。”汉王曰:“前日已打扫玄德宫干净,请太公居之。”拨宦竖数十人服侍。吕后、太子及家眷,请后宫居住,自此汉王威镇关中不题。   且说英布、钟离昧回到彭城,备细将王陵盗取太公,结连山寇,奏知霸王。王忿怒曰:“王陵乃何如人?”增曰:“王陵沛人也,事母至孝。昔年聚兵南阳,极有勇力,后仗剑投汉,汉王用之。结连山寇,即南阳聚党也,南阳二寇,郡县莫能治,今被英布将军诛之,亦除一大害矣。见今王陵母随陵弟王泽居沛,务农奉养,若将陵母拘于彭城,得一言传与王陵,陵即归楚矣。”霸王即差人过沛县,将陵母解至王营,霸王以言抚之曰:“汝子王陵与朕彭城相近,不来降朕,却反投叛贼刘邦,闻汝大贤,当教汝子降朕,朕封为万户侯,子孙世禄,汝当修书,叫汝子急来归楚。”陵母但低头不语,范增奏曰:“且将陵母拘禁,分付看守者用好饮食恩养,待王陵入寇之时,却再计较。”霸王即传旨,将陵母拘禁不题。   却说汉王在咸阳,集大小文武将佐曰:“即今兵势已振,各路诸侯宾服.正好东征伐楚。”韩信奏曰:“兵势虽振,东有殷王之阻,岁垦未利,须待明年,招集豪杰,训练甲士,然后可以伐楚。”王曰:”为今之计奈何?”信曰:“即今且领军征殷王司马卬,以除楚之羽翼,则明年易为力也。”王曰:“然!”于是韩信辞汉王,领兵径奔河内郡来。不知如何与司马卬对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樊哙擒伏司马卬   且说韩信人马,到了河内郡,离城五十里,安下营寨,有殷王预知韩信兵到来,离城三十里下营,各门设人马防守,殷王司马卬有大将孙寅,副将魏亨,谋士都万达,众人闻韩信人马到来,与卬会议,卬曰:“韩信兵势众大,又兼诡计甚多,卿等有何良策?”都万达曰:“以臣愚见,且着三军,严加防守,一边差人报知霸王,遣兵来救援,河内可保无事。若与对敌,恐难取胜。”孙寅曰:“韩信远来,利在速战,岂容坐待救军至而后攻贼耶,一面差人求救于楚,一面出城对敌,倘胜则韩信必走,如不胜则固守,未为晚也。”卬曰:“寅之言是也。”遂遣使修书,求救于楚。   孙寅等领一枝人马,出河内与韩信对敌,信曰:“汝殷王不知天时,不晓人事,各国诸侯望风归降,况汝偏邦小国,乃敢抗拒天兵耶?”寅曰:“汝汉王已得咸阳,苟延性命足矣,尚不知止,复差汝来送死也!”韩信背后樊哙大怒,一马冲出,与孙寅交战,二将兵器齐举,战五十合,不分胜败,魏亨见孙寅战樊哙不下,急举刀出马助战,韩信阵上走出两员大将薛欧、陈沛,各举兵器,截战魏亨,五员大将,战在一处,起一缕征尘,满天杀气,正在战斗中间,司马卬城上望见,急领一枝精兵,开了城门,放下吊桥,突出军前,一声炮响,冲杀汉兵。这边二将勒回马,退下阵来,韩信见司马卬冲来,急着周勃、柴武、卢缩、靳歙领大队人马抵住,信高处大呼曰:“如有一人退后者,即斩首示众!”以此众人扎住营盘不动。司马卬连冲三阵,见信兵不动,急拨转人马进城。韩信却催汉兵追杀,司马卬人马俱进城矣,此日彼此俱未折兵。韩信传令且回营休息人马,预备攻城。   有司马卬遣使臣一儒赴彭城求救,儒到彭城,霸王已起兵征齐梁未回,便到齐梁来见霸王,将表文呈上。表曰:   殷王臣司马卬顿首上言:刘邦失职,入寇关中,三秦败亡,咸阳被虏,郡县承风,二魏离叛,兵围河内,事在急危,盖河内乃关中之要害,西楚之襟喉也;此地失守,河东振动,陛下疆土,汉得其半。言至于此,臣实寒心!伏乞早发救兵,急为经画,齐梁可缓,汉兵为要,庙堂之议,当为预定;燎眉之势,悬望救援,若或少行延缓,陛下贻宵旰之忧,臣等为亡国之虏矣!临表涕泣,不胜惶恳之至。   霸王览表大惊曰:“不意刘邦兵到河内,一旦如此猖獗!”急召范增议曰:“朕今齐梁未下,不便遽离此地;欲差人往救,又恐不得其人。亚父以为如何?”增曰:“必得陛下亲征,方可以御汉兵。但齐梁未下,又不可速往,今且差大将项庄、季布二将,领兵三万,前赴河内防护。待齐梁既定,陛下就统大兵征进,调各路诸侯协防,此为上策。”霸王曰:“然。”遂遣项庄、季布救护不题。   却说韩信围河内日久,司马卬只是坚壁不出。信密与请将计议曰:“司马卬城高池深,一时难破,又不见人马出来对敌,倘救兵或至,里应外合,反中其计。尔等必须如此如此,方可取胜。”诸将听令,各调人马,分头行事,次日,韩信将四门人马,徐徐尽散,令各营预备行李,偃旗息鼓,若有退兵之状。   城上见如此模样,便报知司马卬,说韩信人马,今日金鼓不响,渐次退后,不知何意。卬急到城上观望,果见韩信兵退尽,便召谋士都万达等计议曰:“韩信兵退,必是打听救兵到来,或是霸王亲征,因此人马尽退,不然如何忽然一夜将人马密密便退后而去?”都万达曰:“韩信诡计甚多,虽是人马一时退去,恐是诈退,或诱我兵出城追赶。却埋伏兵马攻劫,不可不严加防护,又须差的当人出城探听,果是真实,方可追赶。”司马卬即差精细数军卒,出城打听,行至十里外,村庄店中,遇见有几个担行灶的军人,因买饭吃,便问道:“尔等如何不攻城,却一时便起身?”那几个军人便道:“昨日有探事的来说,霸王从河北亲统大兵,径自攻打咸阳,汉王惶惧不敢出敌,一连有十数起飞马来取韩元帅,以此一夜将人马退尽,此时行了有六七十里之外。我们因是担着行灶重物,又连日有疾,不得快走,又恐怕韩元帅点名。”其中又有说道:“元帅忙着救咸阳,那里有暇点名。”   那打听的军卒,听了这话,又去各营问人,都是如此说,便回来一一将打听的话,传报与司马卬曰:“此话是实,”便差孙寅、魏亨各领兵一万,接连追赶,又自己统一万五千,续后截杀,留五千人马守城,开了城门,将三起大兵进发。追了五十里,不见动静,又见两边树木丛杂,孙寅传令,且着后军暂住,天色已晚,不可尽力追赶,恐防埋伏。一言未了,只见大林中,一声炮响,闪出两员大将,乃周勃、柴武也,二将跃马前来战孙寅。寅挺枪直取二将,战未十数合,寅力怯,虚掩一枪,望后逃走:二将催动人马,尽力追赶,后军移动,自相践踏,魏亨见前军败动,驻扎不定,往后便退。兵势众大,如山崩江沸一般,收煞不住。司马卬大兵在后,反冲乱阵脚,卬大惊,拨回马便走,不防山坡边转出一员大将来,与卬交战,只一合,生擒于马下。擒卬者,乃舞阳侯樊哙也,四边火把冲天而起,孙寅、魂亨见楚兵大败,夜晚各不相顾,又不知司马卬在何处,汉兵渐次加添,重重叠叠,围绕上来,孙寅、魏亨左冲有突,不能得出,韩信在高阜处传令,着三军大呼曰:“归降者免死!”孙寅、魏亨见势危急,遂各下马降归。数起飞马报来,司马卬被樊哙擒了,都万达已开城投降,请元帅进城,安抚百姓,韩信催三军前进,一面传令,不可剿杀,遂长驱迸城。樊哙绑缚司马卬来见韩信,信下阶亲解其缚,延之上坐,卬拜伏于地而言曰:“亡国之臣,蒙元帅不即加诛,足矣!何劳款曲如此耶?”信曰:“不然,汉王忠厚长者,专以仁义兴师,不行杀伐,如公倾心吐胆,肯降汉王,不失封王也。”司马卬大喜,传檄于诸郡县,未归降者,悉招降之,于是韩信遂平定河内,使人飞报汉王去讫。   且说项庄、季布人马将近河内,知司马卬被虏,韩信见今屯大兵于河内,二将大惊曰:“河内已失,吾二人前去,亦无益矣,不若回兵,奏过霸王,必须亲领大兵与刘邦会战,乃为良策。”季布曰:“公之言是也。”随调转人马,来见霸王。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惧楚罪陈平归汉   却说项庄、季布回见霸王,备言司马卬被虏,河内已失,臣等行至中途,知此消息,遂即旋师而回,恐劳民动众,无益于事。霸王怒曰:“朕差汝救援河内,往来将月余矣,不遇敌而空回,以致河内有失,朕去一藩镇矣,皆汝等之罪也。”陈平在侧曰:“二将虽去,亦不能保河内。且韩信用兵,仿佛孙吴,二将岂足以为之敌哉?陛下不必深罪二将。臣与范亚父同二将亲领一枝人马,复取河内,阻韩信不得东来,陛下伐齐之后,却举兵而西,料汉王决败,而韩信可擒也,不然,关中之地,悉为汉有,不独一河内而已!”霸王益怒曰:“前殷王求救,汝亦在左右,独无一言及此,今河内已失,乃欲劳师远征,以为复取河内,不亦欺狂朕躬耶!”遂将项庄、季布叱退。是日即罢陈平官,令勿侍左右。平退居私第,郁郁不乐,因密令家童,即时收拾行李,暗打发家小回阳武,从小路独身仗剑,投洛阳来。   一日日将西,到黄河边,四顾无人,只见沙滩湾一只小舟,平叫曰:“过往客人远来,欲过河投宿。”小舟中走出两人来,眉目凶恶,年各二十四五岁,平思此二人,必黄河边水贼,若欲回避,反致谋害,不若上舟渡河,自有计较:二人上下观觑陈平一遍,心中甚喜,遂扶平登舟。将近中流,二贼欲舱中取刀杀平,平思彼之所以害我者,利我之财也,我苦惜身之所藏,必被赃害矣,乃告贼曰:“某虽过客,亦知水性,愿羸身与二公驾舟,庶行乃速耳!”遂将一身衣服.所藏之物,尽行脱去,裸身立于舟上,示无怀挟,二贼私相笑语曰:“吾二人以彼身边必有所藏,欲利其有,观裸身而见,则无所藏可知也。”遂无杀平之心,乘顺风瞬息过河,陈平上岸,还得性命,急投店中来,已近夜矣,店中人见陈平裸身而来,大惊曰:“子必河中遇贼也。”平哀告曰:“某乃河南客商,楚地买卖,负货回家,晚行过河,领二家童,皆被杀死,因我苦苦求告,将衣服行李尽行盗去,剩此性命,来投贵店。幸念同乡,留宿一宵。借旧衣遮体,得命回家,决重报厚德。”店中人听陈平言语不俗,又见颜貌甚修美,一时各出衣服数件,与平穿着,就请同席饮酒,共宿一夜。   次日,陈平拜谢店主,偕同伴者,遂投洛阳大路,径往咸阳而来,先访故友魏无知,备道:“项王失政,独恃强暴,不纳忠言。蔽塞贤路,某素知我王宽仁大度,好谋能断,任贤使能,各尽所长,乃真命之主也,愿背楚千里而来,倾心事之,敢借故人吹嘘之力,芦莩之言,少得录用,不敢忘所自也。”魏无知曰:“汉王虚心以求天下之贤,故四方之士,心悦诚服。愿欲立乎其朝。若先生抱经世之才,挟奇谋之术,置之帷幄,必能建策,我汉王见之,不待推荐,必留重用也。”陈平拜谢。一日,魏无知乘汉王无事,因告曰:“楚国陈平,深慕大王盛德,今弃楚仗剑归汉,与臣故旧,素知其能,王若留用,必有裨益。”王曰:“此非昔日鸿门相遇之陈平乎?”无知曰:“正是此人。”王曰:“寡人怀念此人日久,每欲一见不可得,今来投降,实合我心。”即召见曰:“昔年得君维持之力,幸出鸿门,于心终不忘。今喜为同朝之臣,甚慰我心。”相语竟日。汉王甚喜悦,便问:“居楚何官?”平曰:“在楚为都尉。”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参乘典军。日侍左右。诸将纷纷相议曰;“一时亡命之徒,裸身而来,未知浅深,遂拜为都尉,又朝夕在王左右,恐有不测之变。”王闻之,益加优厚。   一日,周勃等言于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居家尝盗其嫂,令为护军,多受诸将金。以臣等观陈平为人,乃反覆乱法之臣也。愿王察之,不可为奸宄所惑!”王闻说,即召魏无知.责之曰:“汝荐陈平可用,今观盗嫂受金,行检贪污,荐举非其人矣,汝亦有罪!”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王所闻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胜败之数,王何暇用之乎?”因召平,亦责之曰:“先生事魏不终,后又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有信行忠直者,固如是乎?”平曰:“臣譬一可用之物,随人用与不用耳。魏王不用臣,臣故去而归楚;楚不能用臣,臣复去而归大王,亦随人所爱而取用也,素闻大王能用人,故不辞千里而来见王,王亦实能用之,臣前日归汉之时,渡河遇贼,裸身而来,若不受金,实无资用。诚能计画有可采者,取用而成绩,则大王所抑者小,而所获者大。苟大王听人言而不用臣计,则所得之金,俱在私翼,臣不敢隐,请封输于官,愿乞骸骨以归故里,大王之恩大矣!”王闻平言,乃深谢陈平,益加厚赐。复又迁拜护军中尉,使督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为异言矣。汉王厚遇陈平不题。   却说韩信差人飞报汉王,已得河内,王甚喜。又见各路诸侯纳款归降,各国奇谋勇敢之士,亦皆顺附。忽又左右来报夏侯婴引常山王张耳投降,王曰:“张耳自幼与陈馀为刎颈交,即立为王,各不相协,昨闻陈馀杀张耳家属,追耳止存五骑,今来投降,亦孤鸟奔林,射者望的也,”即召相见。夏侯婴引张耳入见汉王,王曰:“久慕贤王盛名,今来相见,实慰渴怀。”张耳泣曰:“臣耳与陈馀自幼相交甚善,今为私仇,杀臣家属,终身之恨,不共戴天。恭闻陛下瑞征五星,天人协应,反楚之道,而易之以宽仁,真天下主,民之父母也!愿延颈归降,倘蒙录用,他日得沾尺土,报一家之仇,雪终身之恨,臣虽肝脑涂地,亦无所憾也。”汉王大喜,遂重用张耳,仍以常山王呼之。   汉王又见张耳归降,甲士云集,遂与群臣商议曰:“寡人自出褒中以来,各路诸侯顺应,兵马集聚四十余万,意欲举兵而东驻扎洛阳,与韩信人马会合同伐楚,汝等以为何如?”群臣曰:“大王兵威益振,所向无敌,正当奖率三军,以伐无道,臣亦得东归以见故土也。”张良曰:“大王兵威虽振,而岁星未利,恐东征亦难取胜。以臣愚见,当养威蓄锐,须待明年,乃其时也。”王曰:“寡人东归之心,无日不倦倦于怀,久栖于此,非我志也!”遂不听张良之言,吩咐大小文武将佐,择日起兵、就请太公、吕后同行,群臣闻汉王东征,各人心喜,数日三军整点齐备,来奏汉王曰:“马步军卒,已点四十余万,大小将佐二百余员,请王车驾启行。”于是汉王差人约会韩信,俱至洛阳取齐,大队军兵,径往河南大路进发。未知伐楚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董三老遮道说汉   却说汉王大兵行至河南,有洛阳王申阳率领文武将佐,出郭迎接。汉王一路看洛阳形胜,左据成皋,右阻河池,前向嵩高,后介大河,东联■山,西接潼津,五岳中为中岳,古人谓河南为天地之中,风景华美,山川明秀,不能遍观尽识也,忽前驱来报:“有数十乡老,望尘遮道,欲来见王。”王曰:“召来相见。”其中有一乡老,年极高大,姓董,人称董公三老,昔日曾在大江中救义帝尸,扶葬于邯州,今闻汉王兵到洛阳,领众乡老来见,因进告曰:“臣等众乡老,侯大王日久,欲有一言上谏。”王曰:“汝有何说?”董公向前曰:“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名其为贼,敌乃可破,项羽无道,放弑其主,天下之贼也。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一军,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王今师出无名,不过徒争已寸之土耳,虽一战胜楚,天下终不服也。”汉王因抚之曰:“尔乡老之言,诚为有理,寡人即发手书,布告天下,然后合兵东征。”又召董公曰:“尔等亦欲仕进乎?”董公曰:“臣年八十有余,死期将幸,至见大王仁爱及于天下,约法三章,除秦苛政,巨姓莫不引须而来,欲大王为天下主也,臣等不辞远来,扣马而谏,以伸此大义,非为仕禄而来也。”汉王大喜,各赏白米一石,绢一匹,众乡老领受拜谢而去。于是汉王进洛阳城。即为义帝发丧,举哀三日,乃下手书布告天下,书曰:   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弑之。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土,愿从诸候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各处将手扫分头发行,此时韩信人马俱会合一处。不月余,诸路兵马闻手书到日,不期而合兵者五十六万众。   汉王齐集大小诸将,因与韩信议曰:“今诸侯会兵,俱会于洛阳,甲士五十六万。可以破楚乎?”韩信曰:“行兵之道,先按天时,次察地理,又看岁星之向背,方可行师,盖兵,凶器也:战,危事也。三军之死生,国家之休戚,实系于此,岂可轻举之乎?臣夜观乾象,又推算大王年命,俱尚未利。不若休养士马,训练甲兵,少待明年。臣保必破楚矣,若是今年举兵,臣决不敢奉命。”王曰:“前日举用将军之时,未及两月,将军即劝寡人东征;今关中已得大半,较之前日,兵势又自不同。将军反趑趄难进者,何也?”信曰:“大王虽得关中,未与项王会战,臣观项王势力,正在强盛之际。今与齐梁争横。燕赵作梗,喜各国分夺其势,延至明年,大王乃鼓兵而东,乘其敝而与之敌,臣知其必胜矣:”王曰:“时不可违,机不可失,今项王出征在外,正当离披之时,我乘其懈怠而取之,其必胜矣。将军听见不同,故乃退逊如此,且带领本部人马,镇守西秦,寡人亲统大军,东向伐楚;倘有不利,将军急来救援,亦将军之功也!”张良等近前复苦口极谏,汉王益不听。信曰:“霸王勇冠天下,所向无敌,汉将中恐无其对。大王当审时量势而进,切不可轻敌也!”郦生曰:“元帅与其预为谋画如此,不若随大王一同东征,决成大功。”信曰:“不然!秦地初附,汉兵尽数东行,倘或不利,人心未保,一闻传报,决复叛乱。信领本部人马,镇守三秦,不失根本,此万全之策也。”韩信就将大将印交付与汉王,领本部人马,拜辞径赴成阳驻扎。   汉王遂率领大军东行,所到郡县,莫不归附。将近陈留,张良奏曰:“臣故主被楚所灭,有韩王孙姬信,抚养诸公子家,乞大王传檄,立为王以守陈留,即王之藩镇也。”王曰:“然。”就命张良持节封韩王孙姬信为韩王,诸公子中有贤能如姬康者,封为陈留君,使辅韩王,张良持节拜辞,王曰:“先生到陈留,封韩王毕,可兼程赶来,寡人欲朝夕与先生商议伐楚。”良曰:“大王凡事当斟酌可否,乃须于诸将中立一大将,以约束三军,臣到陈留,料一月余即赴彭城也。”张良赴陈留不题。   汉王过汴河,三军各相争渡,推一军士落水,众人喧哗高呼,略无忌惮,诸将莫能禁止。汉王召陆贾、郦生议曰:“军无纪律,以其无大将统之也,寡人于众诸民中,择其素有重望者,惟魏豹乃魏王嫡孙,时人称为“赛太公”,其人可为大将,寡人欲以元帅印付豹执掌,尔以为如何?”贾曰:“魏豹言过其实,恐非大将才。”郦生曰:“张良亦尝轻豹,豹与诸将亦不相得,恐难服众也。”陈平曰:“豹虽有才而非大器,终不足济大事。”王曰:“魏豹门第素重,五世将种,较之韩信乞食受辱,迥然不同,拜为大将,岂有不服众之理耶?”是日遂拜魏豹为大将,豹欣然领受,点阅三军,调遣诸将人马启行,赴彭城进发。   霸王征齐梁燕赵未回,彭城乃彭越镇守,汉王遣陆贾赉手书往说彭越降汉,书曰:   汉王手书付彭将军足下:项羽放弑义帝,大逆不道,已发书布告天下,兵皆缟素,为义帝发丧。诸侯闻有此举,莫不同声称快,将军负鹰扬之勇,夙有大志,而乃与逆贼为臣,实为将军耻也。将军肯从义举帅,与汉合兵,共伐大逆,成功之后,垂名竹帛,为万代元勋,子孙绵延,世享王爵,大丈夫之所为,自与寻常万万不同也!足下其察之。”   陆贾赉汉王书见彭越,越见书大喜曰:“越闻汉王乃长者。”即开城迎接汉王进城。   汉王安抚彭越毕,召魏豹调拔诸将,预备与楚交战。即入后宫,收其宝货美女,尽日置酒高会,虞子期急救虞姬投北边走,汉王亦不追赶,诸文武将佐心志益懈,不听豹约束。豹性躁无涵容,鞭鞑士卒,凌辱诸将士,人心多不服。   项王见虞子期护送虞姬众家眷到楚营,备说彭越降汉,汉王大兵屯住彭城,将后宫宝货美女尽被虏矣。项王闻说大怒曰:“刘邦乃敢夺我彭城,虏我后宫,誓不与邦并立!”乃命龙且、钟离昧领兵攻齐,亲领精兵三万人,昼夜兼行趋彭城。离城三十里下营,差人下战书与汉王。汉王折书观看,书曰:   西楚霸王书付刘邦曰:朕封尔为汉王,坐守西土,带甲十万,安享天禄,亦当知止;不自揣究,恣肆猖狂,侵扰关内,所降诸侯,皆猥才庸识,不足为捍御,乃尔解戈。朕今与尔会战,尔当延颈以试我剑,使尔片甲不归,鱼游釜中耳!速来出敌,勿自退悔!   汉王观书毕,召魏豹,豹曰:“王当批回,来日会战。”不知楚汉如何交兵,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楚霸王彭城大战   却说魏豹会集诸侯,并各将佐谋士商议,遂分兵五队敌楚,第一起殷王司马卬;第二起洛阳王申阳,第三起常山王张耳,第四起汉王同众将,第五起魏豹自统大兵押后阵。分拨已定,命司马欣、董翳、刘泽守彭城,以为应兵。   次日,魏豹装束停当,出城十里,布下阵势,以为救授,却调动五队人马前进。六军鼓噪,两阵锣鸣,只见那霸王前边,列两面龙凤日月旗,旗开处,霸王当先出马,大呼曰:“刘邦与我决战!”汉阵上司马卬出马,霸王曰:“朕不负尔,尔何背反?”卬曰:“大王放弑义帝,悖逆无道,以此归汉,非反也。”霸王大叱一声,卬马倒退数步,霸王就势一枪刺来,司马卬急欲举刀交还,乌骓走得急,霸王枪尖早到,卬措手不及,早已中枪,落于马下,催动楚兵,掩杀汉兵,霸王正追杀之际,申阳二队已到,就与霸王觑面相见,王曰:”汝亦为何背楚归汉?”阳曰:“汉王有德,天下归附,不独阳一人而已,陛下亦同归降,不失楚王之贵。”王怒,举枪便刺,申阳初尚退避,后霸王攻击愈紧,阳笑曰:“我劝尔归降,尔反刺我,何不自量如此!”遂挺枪交还。战二十回台,申阳力怯,正要退后,张耳人马已到,二将协力来战霸王。霸王枪法,神出鬼没,二将不能抵敌,那申阳正掩一枪,方欲退走,项王随手向后心正着一枪,早已落马,张耳无心恋战,急退下阵来,楚兵呐喊追杀,正遇汉王诸将,截住楚兵,霸王大呼:“汉王出阵答话!”汉王旌旗昧日,金鼓振天,乘逍遥白骢马,随从许多将佐。楚王一见,切齿大骂曰:“刘邦!想汝不过泗上一亭长,封汝为汉王,心尚不足,妄动兵马,侵朕疆界,汝敢与我决战三合,便束手归汉,如不能战,当受死马下!”汉王曰:“汝乃一村夫,恃汝强暴,何足与吾敌哉!”霸王乃拍马举枪,直取汉王,汉王尚走未出,舞阳侯樊哙,绛侯周勃,并柴武、靳歙、卢绾一干众将,各举兵器具一拥杀来。霸王抵着方天戟,迎着两刃刀,对着龙泉剑,战着火尖枪,征尘蔽日,杀气冲天,只见霸王精神倍加,力敌众将,后有项庄、桓楚、虞子期、季布,各领大兵,从后冲杀过来,汉兵大乱,四溃奔走,驻扎不定。正当穷迫之时,只见大路一彪军从后杀来,拦住楚兵,乃大元帅魏豹也。汉王见豹兵到来,心才少定。   却说魏豹出马,正遇项王,王曰:“汝为何反楚?”豹曰:“大王左迁诸侯,放弑义帝,天下背叛,臣不敢逆天,亦顺命归流。请大王急早退兵,乃为上策,倘或败亡,丧大王一世之威名矣!”霸王大怒,举枪直取魏豹,魏豹铁鎙交还,战二十回合,项王按下火尖枪,忙举铁鞭在手,看着魏豹交近,分头一鞭打来,魏豹眼明,侧身一躲,左臂上早着了一鞭,魏豹伏在马上,退回本阵,霸王同项庄等四将挥动大军,尽力四边追杀,杀得那汉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是日损汉兵三十余万,睢水为之不流。   不一时又有刘泽领败残人马,自彭城退来,说司马欣、董翳已开城降楚,楚兵进城,将太公、吕后虏去矣,汉王大哭曰:“大兵既失,太公被虏,恨不听子房、韩信之言,乃有今日也!”言未毕,四望皆楚兵,金鼓大作,喊声大举,诸文武将士,亦不知所往。须臾楚兵围绕三匝,如铁桶一般,汉王回视随身士卒,止数百骑,渐近黄昏,叹曰:“吾必死于此矣,虽腾空亦不能出此重围也!”正在危急之际,忽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自东南而来,黑雾弥空,黄尘四塞,周围楚兵皆掩面站立不住,惊惶迷乱,四散奔走,汉王见马头前隐隐有白光引路,遂策马前进,行二十里,风色渐息,霸王急整点三军,不见汉王,众军士曰:“大风起后,楚兵散失,汉王不知所往。”范增跌足曰:“刘邦定走脱矣!陛下当连夜差人追赶,若不就此时擒住,恐后难遇此机会也。”霸王即差丁公、雍齿领三千人马,务要星夜追来,二将得令,向东南大路追赶。   却说汉王匹马独行,自思若非这一阵大风,决被楚兵所虏矣。正思想间,忽从后面尘土起处,早有追兵到来,当先乃楚将丁公也。丁公追上汉王,王曰:“邦至此亦不能逃矣!但贤者不相厄而相爱也,公如怜我,则当使我远遁,他日得地,决不相忘也;如不念邦之孤弱而就缚之,使遭强暴之楚,为鼎中之肉,邦即束手听将军擒也。”丁公曰:“今日之事,君事也,臣不敢废命。王当策马南行,臣发数矢以为追捕之状,使三军不相疑也。”汉王转身即投东南而去。丁公即拔箭,咬去箭头,发数矢而回。正遇雍齿,齿曰:“足下曾见汉王否?”公曰:“追汉王将近,连射矢不中,被汉王走脱矣!”齿曰:“公既追近,岂可容彼脱去?料今相去未远,务要追及擒来!”齿兼程追赶。   巨说汉王行了一昼夜,人困马乏,力难支持,天又渐晚,后边又见追兵到来,王自思今番必不能逃矣!见路傍一枯井,汉王下马,即跳入井中躲避,雍齿追到,因天晚,径过枯井。汉王已知追兵已过,看枯井时,亦不甚深,遂拔剑掘土登路而上,找寻马在山下岗吃草,汉王急上马又行数里,肚中饥甚,远闻前村犬吠,树林中早露出灯光来,自思此必是村镇,策马近前,见是一大庄院,遂扣门。有一老人拄鸠杖而出,开门迎王入庄。老人见汉王红袍金甲,仪容不同,量必是王侯,即准备酒饭款待,向前动问:“将军何处公子?那路王侯?为甚到此?愿闻其详。”王曰:“吾乃褒中汉王,因与楚兵在彭城交战大败,迷失道路,天晚无处投宿,有扰贵庄。”那老人听罢,伏俯在地曰:“臣素闻大王仁德,天下莫不归仰,今喜光临敝庄,十分荣幸。”老人又吩咐重整酒席,款待甚是殷勤,王曰:“尊丈高姓?”老人曰:“敝村有六七十家,臣家姓戚,一户有五六门,颇有庄地,人就称此村为戚家庄,今居五世矣。”王问老人有子否,老人曰:”无子,止有一女,年方十八岁,昔许负曾相此女有大贵,今幸大王到臣家,愿将小女奉待左右,未知大王尊意如何?”王曰:“避难至此,得款曲留宿,幸也,岂敢望令爱为配哉?”老人即命女出拜汉王,王看戚氏恣容闲雅,风度妖饶,心内甚喜,遂解玉带为定礼。老人收去,复拜谢汉王,又饮数杯,夜深,就与戚氏同寝,次日早起,戚公苦留汉王再住几日,王曰:“汉兵大败,四散无主,文武将士,亦不知所在,我怎忍留恋在此?待我到一大郡驻扎定,差人搬取令爱。”戚公闻说不敢再留,王遂整顿衣冠,投大路往南而行。行未十里,又见尘土起处,有一簇人马到来,汉王急藏入大林中,看那来的人马,未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汉王收兵入荥阳   话说来的人马乃滕公夏侯婴也,王见夏侯婴,便问:“卿如何得离彭城?”婴曰:“臣因司马欣、董翳降楚,太公、娘娘困住,臣舍死入内,与楚兵对敌,连战数次,力孤不能救,匹马出西门,又见楚兵将二位殿下驮在马上,正欲奔楚,被臣杀退楚兵,收败残人马,救二位殿下从南小路赶来,今行两日矣,不想幸遇大土。且喜二位殿下无恙。”汉王大哭曰:“太公,吕后不知性命如何?要此二子何用!”婴曰:“太子,天下本也。大王虽有天下。使无太子,无以属天下之心。”王然后召二子近前相见,语之曰:“将军万军中舍死救汝兄弟,汝当牢记在心。倘他日得地,不可忘大恩也。”二子转身拜谢。夏侯婴俯伏在地曰:“臣托大王洪福,上天庇佑,非臣之能也。”是日屯兵于汴河之东,君臣方才会食,忽小卒报来,沿河一带,尘土冲天而起,有一支人马到来。王曰:“此必救兵,非楚兵也。”言未毕,只见红旗闪的,剑戟辉映,旗上大书“兴刘灭楚大元帅韩信”,一面旗书“司徒张良”,乃是张良、陈平招集败残汉兵三万,打着韩信旗号一路跟寻而来,到此正遇汉王,二人甚喜:王曰:“二位先生,再三谏劝,今年不可兴兵.寡人不听。今果丧师失家,自负惶愧,又得先生领兵救应。深恨魏豹无谋匹夫,智疏才短,用兵无法,五十六万兵被楚杀死三十余万,悔无及矣!”良曰:“大王不必深悔。但此处不可以安营,倘楚兵追来,何以御敌?不若且急趋荥阳,暂屯人马,仍以韩信为帅,以雪睢水之恨。”王曰:“然!”遂催兵赴荥阳大路来,守荥阳者,韩日休也,闻汉兵至,即出城迎接,汉王同张良等进城,屯住人马,数日内,樊哙、周勃、王陵等一干众将,陆续统到。魏豹惶恐,径赴平阳去讫。   丁公、雍齿领兵回见霸王,奏说刘邦远遁,不能追及。范增曰:“邦虽败,韩信尚未遇敌,昨用兵者,魏豹也,其人言过其实,刘邦不知而误用之,所以致败也。若韩信用兵,陛下不可轻敌。”霸王笑曰:“韩信在楚,已见其才矣,亚父何言之过耶?若有大才,昨同刘邦到彭城,无睢水之败。观此又何远虑?”增退后。左右来报:“司马欣、董翳拘太公、吕后来见。”霸王曰:“封尔两人于中秦要地,汝见章邯失守,不协力往助,却坐观胜负,才汉兵一到,遂乃归降。今见刘邦兵败。复又降楚,反复小人,要汝何用。”命左右斩讫报来。不一时,斩欣、翳二人于辕门外,悬头号令。乃唤太公,吕后到帐下,王怒曰:“汝子刘邦封为汉中王,不安分奉职,乃敢入寇关中,侵我封土,一人叛逆,九族当诛,汝等捉来,难免一死。”范增急出止之曰:“不可!刘邦新败,韩信尚在关中,倘夏兴兵,当以太公、吕后为质,使刘邦系念于此,终难以决胜负也。如若杀之,益结仇恨矣。”霸王以太公、吕后付虞子期收管,复领兵远定齐地。   齐王田横久为楚兵所困,今见霸王新破汉王,军威益振,遂开城归降,于是齐地复属于楚矣。霸王仍都彭城。彭越见汉兵败退,径投大梁,领本部人马与汉王合兵,共据梁地。楚遣龙且领兵伐梁未下。英布因前追太公、吕后丧师,回见霸王,遭其叱辱,回守九江,因此便与楚有隙,且不题。   却说汉王屯兵荥阳,招集人马,军势复大振,一日,与张良等计议曰:“今汉兵虽少振,但三军无大将约束,恐难调用。韩信因前夺彼帅印,一向杳无消息,知寡人新败,亦不遣一兵救援。此时复用,寡人负愧,亦不足以服其心也。先生有何妙策?使韩信见自投来,因就而用之,足以制服其心?”张良曰:“此亦不难,臣往说之,管教韩信,自来投见。但韩信可当一面,信之外,有九江英布,大梁彭越,若得此三人,楚必败矣!”王曰“英布乃楚臣,何以使归我?”良曰:“布虽楚臣,近与楚有隙,每有二心。苟使一能言之士往说之,必归汉矣。”王曰:“谁可为九江使,往说英布?”随何曰:“臣请一往说之。”于是汉王大喜,即令随何领从人往九江而来。   何到九江,随投馆于府对门,整衣冠投见英布。布召谋士费赫计议,赫曰:“此必汉败睢水,无以与楚为敌,今差随何下说同,欲大王归降汉,大王且辞以疾,不可轻见,庶汉知重也。”布遂吩咐门吏传命出,随何自恩:“此必谋士费赫阻英布不相见也。”未说英布,且说费赫,即转身到费赫门首,候费赫到家,通报请见,赫曰:“此是随何因不得见英王,却欲来此于我下说词!”遂下阶迎随何升堂,相见礼毕,赫曰:“大夫此来为何?”随何曰:“汉王因新败,兵屯荥阳,诸将各归乡里,某乃六安人氏,久思父母之邦,欲归来拜扫坟墓。今过九江,慕英王威名,特请一见,王疑我为汉使,辞疾不见,我欲径往六安,恐王之惑终不释也,今见大夫,幸与转达之,且英王坐镇九江,自当折节下士,敬老尊贤,为当代明王,使天下瞻仰,大夫亦不失辅弼之美名;若伏策而来,拒而不见,使四方之士,闻其倨傲如此,孰肯来与共事?故善佐主者,不可坐视而不言也。”说得费赫坐立不定,遂置酒相待,从容言曰:“贤公且暂住一宿,明日与英王相见。”何曰:“某不胜酒力,即辞谢回下处。明日一见英王,即欲回家探父母也。”   次日费赫见英布,备说随何非汉说客,乃回乡探亲,经过九江,慕王威名,欲求进见。布曰:“人慕名而来见,拒之非礼也。”即差人请随何相见。随何暗思:“英布、费赫中吾计也!”同差人来见英布。布下阶以手扶随何升堂,相见毕,让随何则坐,费赫退后。英布曰:“先生事汉日久,必知汉王前日睢水之败,缘何不用韩信,见今荥阳屯兵,欲何为哉?”何曰:“前日汉王发手书布告于天下诸侯,为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天下诸侯闻书到,深恶霸王放弑义帝,皆愿助汉伐楚,汉王以此留韩情镇守三秦,以为根本。不想霸王密差人持书,遍告天下诸侯,放弑义帝者,九江王也,其罪尽归大王,以此诸侯深怪大王,而不助汉王;齐梁燕赵其欲起兵与大王争衡。尝谓叔逆之罪,古今大恶,楚且加恶名于大王,王尚恬然而不知,倘或诸侯会兵而来,天下皆以大王为极恶,虽家喻户晓而人不信也,大王何以立身于天地间哉?”布起身向北指而骂曰:“江中放弑义帝,实羽主之也,我不过随其使令耳!今将此恶名反加于我,我一人而何以当万世之讥诮那?”何急止之曰:”大王息怒,恐左右闻之,传入彭城,霸王必加罪谴。”布曰:“某常自思杀降王子婴,掘始皇冢,放弑义帝,此三事皆霸王所使,心每负愧,惟恐天下诸侯他日藉为口实。不意今项王归之于我,我即泻长江之水,罄南山之竹,而人不能知我心迹也,为之奈何!”何曰:“大王欲白心事,此亦无难,但同力助汉合兵代楚,明正其罪,清浊自分矣,若今坐守九江,倘汉王同诸侯合兵而来,共讨前罪,大王见今受楚之封,为楚之臣,虽百口不能辩也,以臣愚见,不若卷甲休兵,属意于汉,使天下诸侯,知楚负弑逆之罪,而不归咎于大王,则大王洗恶名而为讨贼之举矣,岂不为长策哉?况今汉王收诸侯,守荥阳,下蜀汉之粟,坚守而不动;楚人深入敌国,老弱转粮,进不得攻,退不得解,楚不如汉,其势亦已见矣,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往救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不取也。”布前席附耳曰:“我近日与楚有隙,亦欲洗此素恨,深知汉王为长者,实欲有心以从之也,先生少待数日,当计议同先生一往。”言未毕,左右报曰:“楚使赉项王诏书至矣!”布急接诏,诏曰:   君国举兵,臣惟协助,心膂之托也。九江王英布,坐守江淮,贪安自逸,楚兵攻齐,假病不起;睢水会战,坐观胜负;朕劳军旅,久未一言奉慰,失君臣之义,非同游之好。恃尔武勇,敢罹狂逆!往问三罪,尔当知惊!目令起兵伐汉,星夜前来,勿误!故兹诏谕。   英布看罢诏书,沉吟不语。随何直入曰:“九江王已归汉矣,何得发兵助楚耶?”楚使便问:”汝何人?”问曰:“某汉使随何,已约会与大王同力伐楚,共诛暴逆。为义帝发丧,汝尚不自悟耶?”楚使见英布不语,又闻随何之言,知不谐矣,急欲下阶而走。随何曰:“大王观楚诏己有杀大王之意,以绝天下诸侯之口,使杀义帝之罪,尽归大王可知矣,大王何不杀楚之使,以示助汉攻楚之意耶?”布亦大怒,遂拔剑将楚使一剑斩之,遂扯碎诏书,即点兵同随何归汉,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张良智韩信伐楚   且说随何这一篇话,说英布归汉,布即召费赫点押人马,带领家眷,一同赴荥阳大路来,英布同随何来见汉王时,汉王方踞床洗足,召英布入见。布深自懊悔,乃与随何曰:“我被汝骗来归汉,我乃一国王爵,相见之际,略无一毫礼节之意,使我进退两难,不如自杀,以见我之不智也!”随何急止之曰:“汉王宿酒未醒,少间当请见,自有殊礼,大王不可性急。”布乃与张良、陈平等相见,备有居止屋舍,帷幄器用,极其齐备,饮食供给,与汉王无异,布又大喜。少间,诸文武将士同英布入见汉王。汉王礼意谦恭,谈笑豁达,君臣相与,略无嫌疑,布思汉王长者,适间几自误也,自英布归汉后,汉王领兵三万,屯扎成皋。又遣使入大梁会彭越,使绝楚粮道。   却说楚使被英布杀了,有随从人逃回奏霸王,说英布扯碎诏书,杀了使者,领兵已归汉矣,霸王怒曰:“黥面贼,乃如此!”即分付诸将整理点人马,择日启行,誓诛此贼,就擒韩信以为叛逆之戒,范增谏曰:“此一时之小忿耳!请陛下息怒,且暂训练兵马,约会天下诸侯,迎敌韩信,剿除彭越,通楚粮道,此为上策,若退韩信之后,还入三秦,建都咸阳,诸侯拱手,英布等诸将不足虑也。”霸王遂止。   却说汉王召张良曰:“前日先生曾言往说韩信,着自来投见,今英布已降。彭越归附,止韩信未即来见,烦先生一行。”良曰:“臣明日就往,闻萧何在咸阳运粮,臣就同来见大王。”汉王大喜。   次日,张良辞汉王赴咸阳来,一日到咸阳,先来丞相府见萧何,萧何闻张良至,即整衣出迎,相见甚欢,各叙久阔之情,置酒相款,因问韩信在咸阳消息,何曰:“信自洛阳归来,郁郁终日不乐,前日备说汉王不纳忠谏,夺印用豹,不念破三秦,取成阳之功,后闻睢水之败,遂杜门谢客,某屡次上门,亦不相见,必欲汉王亲来,以重其望,似非人臣之礼。先生此来,恐亦难见也,当以何法使信起用?”良附耳与萧何道数句,何曰:“此计甚妙。”于是萧何即出告示,咸阳四门张挂,晓谕军民人等,各挨门顺序,写一家男子几名,妇人几口,开载明白,星夜攒造户口文册,立等投献霸王,一面拣选善书者数百人,立等写册。闹动一城军民尽说汉王因睢水兵败,父母遭擒,要将关内所得郡县,尽数交还,因此差张良同楚使来咸阳相府,攒造各处户口文册。韩信闻此消息,尚犹豫不定,差人城内打听,家家回说张良已来数日,见今拣选写字人,通在丞相府伺候,委的挨门抄写户口,实是降楚,信曰:“且再待一二日看如何,此或是张良见识,赚我起兵伐楚,故来此作声势。”左右曰:“此事恐是实事,见有告示张挂四门,岂有虚说?”言未毕,忽有人求报:“人有在门,言要抄写元帅户口。”信曰:“我是元帅,难同百姓。”差人便说:“造册不分官户,军民皆要抄写上册,只要开载何为官户,何为民户,内自明白。今须通要入册,请元帅作速开写,立等造册,楚使在府急躁,萧丞相甚是懊恼,”信曰:“且着来人去别户抄写,待明日再来,亦不误。”其人哀告。不肯离门,便说苦留下元帅这一条空行,又不知户口多少,似难攒造,只是今日费元帅一时举笔,省我等明日复来,韩信闻这话,便思:“汉王用我一场,费了许多力,方取了关中,今一旦复降于楚,我今不起兵者,只恐汉王不知重,要他着急,必是持节或是亲来取我,那时起身,诸将方心服;不想今要降楚,我须亲见萧何、张良,看他有何说。”随即唤左右备马伺候,往丞相府议事,摆列仪队,前呼后拥,旂旄甲士,左铁右钺,光耀耳目,两边军民人等,看见韩信威仪,尽道元帅正是不肯降楚,与丞相计谋,不要造册,我等复有生路矣。若是降楚,倘霸王到来,我等皆被坑死矣,韩信一路闯人言,方知汉王实是降楚,便先差人报知萧相国。   却说萧何闻韩信自来,遂与张良笑曰:“此人果中吾计矣!”急分付左右,催攒写字人两边俟候造册。只见韩信下马,萧何出迎,叙礼毕,何曰:“前拜元帅数次不遇。”信曰:“主上废置不用,退位闲居,羞见丞相。”何曰:“元帅屡谏不可东征,主上不听,因而不用元帅,而用己见,以致败绩,其过在主上,而不在元帅,元帅何羞之有?”信曰:“适闻汉王遣子房来,欲将信所得关中之地归降霸王,此意思何谓?”何曰:“睢水败绩,主上尚不着紧,但太公、吕后俱被虏去,以此愿将所得关中之地归降,以赎太公、吕后耳。诸将又要与楚对敌、不欲归降,谋士又要主张归降,以为便利,两处备议不定。子房之意,只要将原得郡县,仍还于楚,却归韩国,不失世家之贵,因此带领楚使,催造户口文册,报数归降。某亦主张不定,只得依王命攒造。”信曰:“丞相何见之偏耶,我自离褒中,仗主上盛德,已得关中七八矣:睢水之败,一时之误耳,太公、娘娘料楚留以为质,终有归汉之日,决不敢加害,纵项王暴横,范增必不肯攘太公,恐被天下非议,三秦留陈豨等把守。某愿统本部兵马,务要复睢水之仇,取太公还国。丞相决不可造册,恐惊疑人心,非细故也!”张良从屏风转出,见信施礼毕,便说:“适闻元帅之言,本为确论,但恐项王势重,范增有谋,复有睢水之困。那时反被人耻笑,太公、娘娘俱不得还,我等性命亦不能保,不若今日降楚之为愈也!”信曰:“先生何昔日以某为可用,今乃相轻如此!韩某视楚如拉朽之易耳。”良曰:“元帅亦不可以为轻敌,我看范增用谋如神,龙且勇冠诸将,楚王信而用之,恐元帅不能御也。”信起身言曰:“我若不斩龙且,擒范增,誓必刎此首,以为先生溺器也。”良曰:“今不造册,恐主上怪责,将何以为言?”萧何曰:“某亦何以复命?”信曰:“二公不必执一,某即同二公赴荥阳见汉王,言明二公无事。”茶罢,信起身相属曰:“明日愿同二公星夜偕往,楚使亦当杀之,以彰其罪。”何曰:“不可!两国相争,不斩敌使,虽杀之无益也。”信曰:“然。”萧何即将攒造之人,尽数打发出丞相府,韩信告辞回宅,街市居民,尽道今日我等得生,多亏元帅回阻,丞相不降楚矣,信闻之甚喜。次日整点本部人马,同萧何、张良垦夜赴荥阳来。   却说韩信人马到荥阳,张良先入城见汉王,备说智赚韩信一节:“今已起兵前来伐楚,大王只依臣言,如此如此。”王大喜,随有左右来报:“萧何、韩信在外伺候来见。”二人入内,王曰:“不听将军之谏,致有睢水之败,今喜远来,甚慰我心。”又安抚萧何曰:“自褒中相别,多得丞相抚治百姓,筹运粮储,军不乏用,皆公之绩也!”何曰:“仰托大王洪福,地方镇静,又喜得关中之地,虽有睢水之败,终可复也。”韩信至前俯伏曰:“臣蒙大王命,镇守三秦,且喜盗贼屏息,各郡县安抚无事,一向臣多病,退居咸阳,未得发兵救援睢水之败。昨因子房到咸阳,欲将关中之地,仍还于楚,臣闻此不胜惊惶,臣仰赖大王威德,得复关中,未及数月,岂可因一败,而遽降于楚,使天下诸侯闻之,共相耻笑。”王曰:“大兵既失,太公被虏,又闻燕齐数大国,皆降于楚,楚势益胜;况将军一人之力,恐难为敌,以此致书项王,项王亦曾对汉使曰:‘韩信遇老革章邯,尚敢出头,若遇我兵,则逃避南山之下,眉目不敢舒也!’随使遣来,要所得关中户口。子房因往咸阳会萧何,星夜攒造册籍,以我之见,似决意降楚,料将军前日下三秦之时,未遇劲敌,若遇前日项王睢水大战,力敌汉将六十余员,将军胆落地矣!”韩信闻王言,面赤大叫曰:“大王长楚之威风,灭信之锐气,信今统本部人马,只一阵要破楚王,片甲不归,生擒献俘于陛下!”王起身曰:“将军既要破楚,有何妙策,愿闻金玉?”韩信近前道数句言语,便要破楚,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用车战韩信胜楚   却说韩信向汉王曰:“臣在咸阳制战车数百辆,预备伐楚,昨已差人转运荥阳来。臣闻兵家尝曰:‘平坦之地,可用车战;山险之地,可用步战;攻击追袭,可用马战,’随地利而作用,各有不同。臣见荥阳城外三十里远,有地一段甚平坦,可用车战。臣所制战车,正当用于今日,管教楚兵大败,项王可立擒也。”王曰:“车何取用?请将军言其略。”信曰:“制车之法,取用常车,接其衡扼,驾以一牛,布为方阵,四面皆然,车上置枪二枝,蔽以车面,后设水器,以防火攻。十卒前行,各置枪盾;十卒后行,各持弓弩,车阵之内,数十步相连,如贼至,令卒上车,每车载四人,皆持弓弩;六车或驾四牛,上以重屋,以施劲弩,贼至,击鼓为号以射之。楚兵不能犯,乃出骑兵以击之,方可大胜也,况一车能当十骑,十乘能败千人,用车所以便军劳,行则可以载粮,止则可以为营卫,或冲厥阵,彼兵必溃,或塞险隘,虏则难逃,平坦之地,故宜用车战,可以制胜也。”汉王闻信言,大喜,即召匠人照依原样,造车三千辆,准备伐楚。   于是韩信出荥阳城外,安设营寨,召诸将密授奇计,各认地方,每日操练军士,教习车战,两月之内,作用皆如法,各处逃散军士,渐次归附,萧何辞汉王,告同咸阳,发老弱未传傅,悉诣荥阳,补其缺伍,汉兵复集五十余万,信入城见汉王曰:“军士已训练齐备,倘有楚使至者,就以战书付项王,以激其怒,使彼自来。”王曰:“昨有楚使,假传陵母之言,欲王陵归楚,王陵知母大贤,又无手字,因此不信。楚使尚未起身。何不以赂买属,使彼将战书捎去投下何如?”信就邀楚使至公馆,置酒相款,因屏去左右,信曰:“我本楚臣,心常在楚,有一问安表文,烦公密切投上楚王,我不久亦于仍归于楚也。”进赠黄金二十两为路费,其人曰:“我虽奉王命,召王陵,其实打听将军消息;若今得将军表文,霸王决喜,他日将军亦不失封爵之贵也。”临行信又分付:“切不可与他人见,但只可与楚王开拆,汝若负我,他日归楚,恐难相见也。”其人欢喜领命,暗藏身边拜谢。回见霸王,密将韩信之言奏知,用将所付表文献上,项王拆书观看,书曰:   汉大将军领东征大元帅事韩信,上书西楚霸王麾下:昔日韩信虽归楚,官授执戟;后共立怀王,百司执事,皆北面尊为义帝,信非楚臣亦明矣。不意大王独霸西秦,恣肆暴横,放弑义帝,天下切齿;信欲仗剑以诛大逆,而报君父之仇也,但力微势小,恐难为敌。乃投告汉王。明正其罪,昭告天下,共伐无道。信兵驻扎咸阳.汉王先入睢水,误入陷阱,兵遭屠戮。今信统率三军,衣皆缟素,试武荥阳,为义帝报仇。悬头两观之门,逼死马陵之道,信之愿也。王其裁之!   霸王看罢信书,勃然大怒曰:“胯夫乃敢戏毁朕躬如此!若不杀此胯夫,誓不回师!”即传旨尽起倾国之师,赴荥阳与韩信对敌。范增闻知,急来谏曰:“此韩信激陛下动怒,彼必伏兵四围,使楚兵入其笼中,而擒之也,陛下勿动圣怒,当徐徐图之可也。”霸王曰:“堪恨胯夫,啜诱楚使,假作降书,意欲使朕知道,如此欺侮,十分可恨!朕意已决,汝等不可执一拦阻!”范增见霸王去意已决,不敢再谏,遂起兵赴荥阳来不题。   却说韩信书已发付楚使,复回城外,调拨本部人马。忽见张良、陆贾带领樊哙众将,赍汉王手诏,并元帅印到营。韩信急接诏开读,诏曰:   尝闻将者,国之司命,将得其人,则国有攸赖;苟非其人,卒至败亡,而安危所系,非寻常也。卿韩信才兼文武,学贯天人,屡建奇功,真国家之柱石,当代之豪杰也。前遣镇守三奏,误用魏豹为帅,乃至丧师睢水。今已夺豹印,罢斥闲居,大将之位,久虚阃外,兹特命卿复掌元帅印,统帅将士伐楚。益竭忠贞,勿负委托!故兹诏谕。   韩信开读诏书毕,与张良等相见,将元帅印收拾讫,张良随辞信复汉王命,次日韩信入城谢恩,回营调遣诸侯,伺候楚兵到来。   却说霸王留范增守彭城,带领雄兵三十万,离荥阳五十里下寨。先使季布、钟离昧先来探听汉兵消息。早有人来报知韩信,信曰:“未可对敌!扎营按兵不动,先设车阵,四边布置停当,候霸王到来,方可出战。汝诸将照我前日分付,不可暂高地方,各听候节次应用,毋得错乱!”众将依令前去。   却说季布、钟离昧探听汉兵不见动静,只得回军来见霸王曰:“汉兵沿城俱列旗帜,各有营寨,不见一卒往来,不知问为?”霸王曰:“此韩信按兵不动,待我兵到,彼却举暗号,那时人马方与我对敌。尔等且照各营扎往,待等对敌之时。随机应变,各来救援。”诸将曰:“谨遵陛下之命。”霸王亲领一枝人马,带领桓楚、于英、项庄、虞子期四将,左右护从,前来与韩信对敌。韩信阵势已预先摆布停当,单等敌军到来。项王一马当先,韩信门旗开处,与项王相见。信曰:“自与大王咸阳相别,今又在此相见,臣甲胄在身,不能行礼。”霸王怒曰:“汝前日以言戏侮朕躬,今日相见,决个胜负!”举枪直取韩信,信不敢对敌,虚掩一枪,往东边而走,霸王曰:“胯夫既来出战,未经对敌,便须要逃走,务要追袭胯夫,立诛此叛贼,以雪前日之恨。”挥动后哨人马,催趱追赶,季布、钟离昧急策马向前言曰:“韩信不战而走,此必诱军之计,陛下当勒兵且回,察其虚实,观其动静,然后追赶,庶不堕彼奸计。”霸王曰:“我自会稽起兵以来,累经数百余战,未尝退后。今日遇胯夫,却乃勒兵自退,使天下诸侯笑我之怯。”不听二将之言,急引人马追赶。霸王追得紧,韩信走得紧,霸王追得慢,韩信走得慢,赶到京索河,信过桥,举枪立于桥头,霸王忿怒,也过桥,诸楚将催人马尾于后。行未二里,桥已折断,水势大作,前面不见韩信,后军又见桥已折断,水势甚急,后军一半未得过河,霸王知是中计,急着前军暂住。一言未了,四面炮声不绝,战车围绕,将楚将困住,箭如飞蝗,众将军士站立不住。霸王传令,乘阵势才立,诸将作急催动人马,攻抢出阵,若立定则难动矣。诸将奋力向前攻打,霸王押后,催督人马,一拥前进,早有人来报,四面战车合拢,围绕如铁壁银山一般,攻打不动,反被汉兵杀伤,死者不可胜数。诸将近前曰:“战车不比人马,尚可冲击,今将四面围绕如铁桶相似,人马不敢近前,如何攻打得出?”霸王听说,无可奈何。正在危急之际,有季布、钟离昧因见霸王追赶韩信,谏止不听,却领本部人马,从京索迤南小溪口僻路,绕到霸王前面,以防奸计,方才到京索河,果见战车围住楚兵,不能得出。有汉将祖德,领一枝人马阻南路,不容季布、钟离昧近汉阵。二将忿怒,举兵器直取祖德,祖德拍马舞刀交战,三匹马战在一处,斗二十回合,被季布一枪,刺死祖德于马下,追杀汉兵,直追至营阵边。见四围俱是战车,密排不得人,季布曰:“若不乘胜追杀入阵,楚兵如何得出来?”挥动楚兵,舍死近前,杀入阵来。里边楚兵,见外边有救兵至,助起军威来呐喊,往外攻杀,只见军门冲开一处,楚兵得空,便一拥往外杀出,接着季布、钟离昧人马,合兵一处,向南且战且走,早被车阵戮伤于英,射中恒楚,霸王一骑马冲出,方才得去。只见正南柴武、郦商,东南傅宽、傅弼,正东李毕、洛甲,西南靳歙、卢绾,正西周勃、周昌,西北薛欧、陈沛,正北纪信、王陵,东北辛奇、曹参,一十六将,围绕上来,霸王同众将协力抵敌,三军混战一处。汉将中一人落马,乃东北阵上大将辛奇也。辛奇正战之间,被霸王一枪刺中,遂死于马下。曹参无心恋战,退回本阵,霸王乘势同众将冲杀出来。韩信大兵自东北复又围绕上来,季布曰:”此处无路回兵,不若远从小溪口,奔回大营,少得宁息,再作区处。”霸王曰:“说得是!”急调转败残人马,跟着季布、钟离昧,从原来旧路奋力杀出。到得小溪口,天色渐晚,四边喊声不绝,奔到大寨时,楚兵尽被汉兵杀散,止留空营。霸王曰:“空营如何把守?倘汉兵复又围绕,恐难抵敌,不若垦夜回彭城,再起人马与汉决战。”言未毕,汉兵又到,霸王急同众将曰:“这胯夫已困楚兵数日,尚不知止,今却又来追赶,不若协力大杀一阵,以雪其恨。”众人并力复要迎敌,未知如何?且青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许负说魏豹反汉   却说霸王诸将复要迎敌汉兵,钟离昧止之曰:“不可!韩信变计百出,楚兵新败,已挫锐气,若复迎敌,先自畏怯,兵法云:‘畏敌者亡。’况汉兵势重,徒丧兵马,恐无益也。”须臾,忽见喊声大作,金鼓震天,汉兵遍地而来,楚兵如何抵敌?早先奔走。霸王犹自立马,横枪截杀汉兵,忽然一箭射来,正中霸王掩心镜,霸王吃了一惊,拨转马急向东便走,随从将士,不上数百骑。背后汉王追赶,连络二百余里,霸王一昼未曾停止,天又落雨,甚是狼狈,忽见大林中,早有一枝兵马到来,为首是一员大将,乃蒲将军也。奉范亚父将令,领兵三万,前来接驾,马上大呼曰:“臣甲胄在身,不能行礼,请陛下先行,臣当汉兵。”蒲将军勒马横刀,当住汉兵,正遇大将李毕、洛甲,各举兵器来敌蒲将军,三匹马战一处。战二十回合,蒲将军奋怒一刀,斩李毕于马下,洛甲便逃走。蒲将军急拈弓取箭,一箭射死洛甲,乘势杀散众兵,后阵见楚救兵至,传报入中军,韩信曰:“穷寇勿追,兵家所忌。我一时见不到处,遂致损折二将,吾之过也?”传令且着汉兵暂住。   却说蒲将军见汉兵退后,不敢追赶,徐徐回转人马至夹河,赶上霸王,屯兵扎营毕,请霸王入中军坐定,蒲将军朝见奏曰:“范亚父因见陛下轻敌韩信,恐有不虞,随差臣领三万人马,从大路急来救应,幸遇陛下,臣仰仗威德,杀汉二将,汉兵已退。亚父临行,再三分付,韩信不比寻常,须当提备,臣以此不敢追赶。”霸王曰:“朕自数年经战,何止几百阵,未见今日败北如此!幸赖亚父遣汝救援,得免此难,不然,几败不可救矣!”季布曰:“请陛下回兵,此处恐汉追兵复至,我兵势弱力孤,粮饷不及,准与为敌也。”霸王起兵,急回彭城,陆续招巢败残人马,折兵二十万,召范增曰:“悔不听亚父之言,果有此败!今复如何?”增曰:“臣闻魏豹回平阳后,终日恐汉王记恨睢水之败,意欲纠合人马,复反汉归楚,陛下可差一舌辩之士,用数句言话,鼓动其心,必反汉矣,豹若反汉,韩信必统兵破魏。陛下可乘虚统大兵袭荥阳,邦无准备,决难支持,陛下可获全胜矣。”王曰:“此论甚妙。差何人说豹反汉?”有尚书令项伯近前奏曰:“臣与一相士许负相善,此人向在平阳,与魏豹最好,豹即有大小事,即着许负相看,魏豹无不听从。臣写一封书,差人与许负通知,令彼说豹,豹平日背向未定,若许负一言,豹即听从,此计如问?”增曰:“若得许负一言,魏豹决然反汉。”   项伯即时修书,差一的当小校,密藏书在身边,前往平阳,跟寻许负,许负在平阳甚有名,一问便知下处,小校到许负门首,询守门小童:“许公在家否?”童曰:“公在中堂闲坐。”小校曰:“有敌人来下书。”僮传入,公曰:“着进来!”小校持书上见,许负拆书,见书中言语,欲许负用言智赚魏豹反汉归楚,许负沉思霸王势重,又兼项伯平日情分,须当依从。当日往魏豹府前伺候。门吏报知魏豹,豹曰:”吾久欲许公一相,以决其志,不招自来,正合我意。”即召入与许负相见,礼毕,豹曰:“连日正要请先生。近日气色如何?”负暗思:“正中吾计也!”负曰:“大王若未曾用酒,方才好看气色。”豹曰:”自早起独坐,未归寝宫,神思清爽,正好先生一见。”许负请魏豹向明坐定,细看半晌,其间白气侵于天仓,滞气杂于中正,日月欠明。水土失位,满面通无可取。许负寻思:“若是实说,上违霸王之命,下负项伯之情。”遂将实意隐而不说,却对豹曰:“据大王贵相,红黄满面,喜气重重,百日之内,大王马到成功,大业立就,迁移吉地,应当九五,不但王爵之尊而已。”豹听说甚喜,曰:“若如先生之言,某当重报。”许负又曰:“臣望大王之后宫,旺气尤胜,”豹曰:“正欲先生后宫一看。”负曰:“愿往观之。”魏豹复邀许负到后宫,请薄后出中宫。许负一见,便拜伏在地曰:“娘娘贵不可言,他日当母仪天下,臣言不谬也。”豹暗喜:“我既大贵,而夫人安得不母仪天下者乎?”遂重赏许负去讫。   即召大夫周叔计议曰:“前日汉王用我为大将,不想兵败于睢水,被汉王面辱我一场,将帅印夺去,贬我闲往,今却复拜韩信为帅,一阵杀霸王雄兵二十余万,终日对诸将百般骂我,早晚前来害我,岂肯被他陷害?正好乘此时反汉归楚,大乱一场,急趋咸阳建都,与楚汉三分天下,尔以为何如?”叔曰:“不可!汉王宽仁大度,天下归心,又兼韩信用兵如神,虽霸王强勇,且不能及;况大王兵微将寡,势孤力弱,恐难与争锋。不若专意事汉,保守平阳,不失魏地,此亦人臣之极,大王又何他望耶?”豹曰:“天命有在,不拘强弱,许负之相,并无虚语,非尔所知也。”叔曰:“先言人事,次论天理。苟轻信相士妄谈之说,遽而兴兵,亡身丧家,在此一举。大王幸察之!”豹怒曰:“吾欲举兵,汝敢出此不利之言,必与汉有私,欲泄我机耶?”叔曰:“臣事大王日久,今日之言,乃忠言也,大王不听,他日当思臣言也!”豹遂叱退周叔,即整点人马十万,命植长为军师,柏直为大将,冯敬为骑将,项它为步将,把守平阳关,上表复降于楚。   汉王闻知魏豹反汉,笑曰:“匹夫虽反,无能力也!当即遣将调兵,诛此反贼为急,以绝后患。”郦食其曰:“大王人马破楚新回,尚未休息,今复举动,恐甲士疲劳,非恤军之道也,臣平日与豹有旧,愿往以正说之,如彼不从,大王以兵征之未晚也。”王曰:“如先生以言能使魏豹不反,乃万金之力,千城之功也。”郦生遂辞王,径赴平阳见豹,豹曰:“故人远来,欲为汉作说客耶?”郦生曰:“某来此非为汉谋,十年故旧之情,特来陈利害,如可从则从,如不可,任从大王为之,何必疑为说客也?”豹曰:”请先生言之。”郦生口:“心不可两持,事不可反覆,两持者多疑而取败,反覆者轻举而取辱,大王以前日降汉为是,则今日事楚为非也,若以今日事楚为是,则前日之降汉为非也。颠倒是非,反覆不定,必致取败,况今事势,不知者以楚为强;而能审察天下之安危者,必知楚当亡,而汉当兴也。汉宽而楚暴,汉智而楚愚,不待辨而自明矣,今大王归汉,诚为得计,乃复归于危亡之楚,是何颠倒反覆之不定耶?以某之鄙见,不若罢兵息争,专属于汉,汉成大业,王可永保富贵也。”豹曰:“汉王谩骂无礼,吾实耻之,既已动念,复难相见也,大丈夫当自创立,岂可碌碌屈于人下乎,使苏、张复生,此说不易也。”   郦生知豹不可说,遂辞回见汉王,备言魏豹不欲归汉,汉王问:“魏之主将谁也?”食其对曰:“柏直。”王曰:“是人口尚乳臭,安能与吾韩信,骑将谁也?”对曰:“冯敬,乃秦将冯无泽之子也。”王曰:“是人虽贤。亦不能当吾灌婴,步将谁也?”对曰:“项它。”王曰:“不能当吾曹参。吾无患矣。”于是韩信、灌婴、曹参,领十万精兵,由安邑临晋,趋西魏击豹。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知汉兴陵母伏剑   却说韩信临行,见汉王曰:“臣伐魏,霸王闻之,决乘虚来攻荥阳,诸将之中,王陵可属大事,大王当令抵楚兵,其人智勇足备,庶保无事。”王曰:“陵母久拘于楚,恐心志未定,不可用也。”信曰:“陵母最贤,素有遗教,王陵志如金石,坚不可动,大王当急用之,而以陈平为佐,如有缓急,大王当听子房计议,料无忧也。”王甚喜。   韩信领兵至蒲阪,早见魏兵到来,隔河与豹相拒,彼此不得相战,韩信召诸将曰:“魏豹以兵守河,不设桥梁,舟缸一时难以打造,命灌婴督工,起造木罂,最为方便。”婴曰:“不知如何起造?请问其造法。”信曰:“木罂者,缚瓮缶以为筏,瓮缶容受二石,力可胜一人,其瓮间容五寸,下以绳钩联,编枪于其上,形要长而方,前置筏或板头稍,左右置棹,可以渡军械也。”灌婴遵依其法。命军中巧手军士,传令起造,不一二日造完,信遂命灌婴引军一万,陈舟舡百十余只,沿河虚列旗帜,若渡河之状,以为疑兵。却密令曹专引精兵二万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以抄其后,使豹不能接应,两下夹攻。豹可擒也。曹参得令,暗趋夏阳。灌婴列兵于岸,陈舡于河,多张旗帜、魏豹见了,果然疑其有伏兵,昼夜巡视,不防曹参引大兵,用木罂从夏阳渡河袭安邑,将魏豹家属虏去,抄后杀来。魏豹巡哨军士飞报,豹闻知大惊,方欲回兵,曹参袭杀于后,韩信追杀于前,两下夹攻,不能相应,柏直战未数合,见信人马攻杀甚急,不能抵敌,向西逃走。冯敬不能对敌,先自引兵退后。魏豹不能抵当。方欲归临晋逃走,早被曹参、灌婴人马两边围上来,魏豹不能脱,被二将生擒住,绑缚来见韩信,信曰:“主上命汝为元帅,统领大兵四十五万,睢水一阵,丧师三十余万,睢水为之不流;汝即逃回平阳,主上不即加诛,止夺帅印,罢汝闲居,不失王爵之贵,汝当感激,愈加策励,以图后功可也,却乃轻听术士之言,遵尔起民谋反,既被擒拿,本当诛戮,汝为一国王爵,恐主上宽恩,免汝一死,且着军士,囚车监押听候。”一面入平阳安抚百姓,权着周叔管理国事不题。   却说霸王打听韩信征魏豹,知荥阳空虚,急召范增曰:“魏豹已反,韩信果然须兵入西魏征豹,不出亚父高见,肤今乘虚取荥阳,擒刘邦,亚父以为如何?”增曰:“此时正好出师,但陛下相时而动,不可轻敌,恐韩信有遗计,不可不防也。”龙且曰:“亚父何怯之甚也?”增曰:“好谋而成,岂可不深虑也?”于是霸王传旨,整点大军往荥阳,先差骁将李奉先领兵三千,探听消息。   汉王遂与张良、陈平计议提防楚兵,有小卒来报,霸王领着大队人马,杀奔荥阳来,先差骁将李奉先领兵探听。汉王闻说大惊曰:“楚兵势重,如何迎敌?”张良曰:“韩信前曾言楚兵若来,当以王陵为将,陈平辅之。楚可破也!何不召王陵计议?”王即召陵曰:“霸王亲统大兵前来,尔敢领兵与楚迎敌否?”陵曰:“霸王势重,难与力敌,以臣愚见,且偃旗息鼓,深沟高垒,未可出战,待彼志既懈,臣用一计,楚决可走也。”王曰:“计将安在?”陵附耳道数句言语,王大喜曰:“将军果有此胆略,吾无忧矣!”即命王陵为将,陈平为军师,分付三军,各偃旗息鼓,四门严闭,不击刁斗,不设一军,有楚将李奉先前来探听,见是如此,心中疑惑,不敢近城,差人回报霸王曰:“荥阳四门紧闭,不见一个军士,不知何意?”左右曰:“此必汉王闻陛下来到,或搬移邻近郡县,屯住人马,留此空城以待陛下,或是韩信征魏未回,内无强兵,以此不敢出战,虚作此声势以为疑兵,使陛下不敢遽然攻打也。”霸王曰:“人马初到,且安下大营,待明日探看动静,再作处置。”随即安下营寨,人马远来疲乏,各人卸甲休息。   却说王陵选精锐军五千,头裹赤帻,各带鲜明器械,准备鞍马紧束,人各衔枚;又选五百炮手,各带火炮随后。临时听用施行;四门多设柴草,待人马杀到楚营,闻炮响,急点起人来,以防楚兵攻城。又差夏侯婴随后领大兵三万接应。   却说王陵将及黄昏时候,先差精细小卒十数人,装作楚兵,潜在楚营边,探听楚兵消息,有无防备,好作区处,起更时,只见小卒来报:”楚军安营,俱休息定,并无提备。”王陵须兵五千,打赤帜,开了城,蜂拥而来,楚兵正睡熟,王陵暗传令放炮,只五百炮手,四边放起来,五千人马,杀入楚营,如十万甲兵,从天而降,楚兵又无准备,急遽惊起,眼尚朦胧,如何对敌?反自相践踏。王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霸王急起披挂上马,四面观望,见一大将挺枪往来,领兵冲杀。霸王大喝一声,举枪直取来将,来将举枪交还,二十回合,其人败走,领五千兵冲杀出营,已将五鼓矣。   霸王问军士:“此是何人?”有小卒曰:“此汉将王陵也。”霸王暗思:“此人枪法,与其他不同,今日不除,后必为患。”急拍马正欲追赶,季布、钟离昧、龙且俱列马头前止之曰:“不可,汉兵得胜,一路俱有准备,城上火起,城下人马如铁桶相似,此必韩信之遗计也。陛下且检点伤残人马,紧急将陵母取来,以剑伏身,监在营中,使人与王陵说知,王陵为人最孝,闻此决来归降,王陵若降,荥阳可破也。”霸王曰:“然。”即差人星夜赴彭城,取陵母赴军前来不题。   却说王陵得胜,领得胜兵计点只伤折一百多人,大杀楚兵,并自相践踏,死者共三万余人,回见汉王,王曰:“将军一夜杀楚兵三万,以霸王之勇尚退三十里,将军之名,威振关中矣!”王陵曰:“知楚兵远来困乏,因此乘其无备,杀此一阵,霸王尚屯于此,不久仍来攻城,不可不急为计处也。”张良、陈平曰:“韩元帅征魏,闻有捷音,料将回兵,不若且严守荥阳,以待韩信兵到,再为区处。”王曰:“善,”遂令三军预备炮石灰罐,四门严守。   一连十数日,楚汉并不交战。只见城下忽有巡哨小卒来报,有楚使至,请王将军相见。王陵闻说,急上城,见楚使曰:“将军之老母,今取在楚营,欲见将军一面,若将军迟去,霸王决坏老母,使将军为不孝之子,万代骂名不朽也。”王陵听说,放声大哭,泪如雨下,急来告汉王曰:“臣母今年七十有余,臣生不能孝养一日,反遭此缧绁之苦,今楚使欲臣往见一面,臣虽赴剑万死,亦当急趋往见也。臣身虽在楚,此心实在大王,决不为楚效力也。”张良曰:“将军误矣!前日将军杀楚兵数万,今只听楚使一言,即趋入虎穴,自蹈死亡,此匹夫之见也,又未审老母果在楚营否,岂可遽然往见?须另差一人,亲见老母,看有甚言语,讨数手字,果然欲将军往见,那时见之未晚也。岂可不察存亡而往见耶?”王陵听说,即哀告汉王。王即差谋士叔孙通,前到楚营,朝见霸王。王曰:“王陵居住沛县,不归降于我,随着刘邦为恶,今已将其母,拘系于此。若早归降,使子母相见完聚,若仍复抗违,即斩其母,使王陵为万代罪人也。”叔孙通曰:“愿请陵母一见。”霸王左右将陵母押过来,与叔孙通相见。只见陵母以剑伏身,蓬首而跪,叔孙通心甚不忍。陵母曰:“公乃何人也?”叔孙通曰:“某乃汉使叔孙通也。”母曰:“公来何为?”通曰:“老母之子王陵,闻母受苦,即欲降楚来见,惟恐不的,汉王故差某来,求老母手笔数字,方着王陵降楚,以事奉老母。”母曰:“是何言欤!汉王宽仁大度长者,吾子事之,得其主矣!岂可因妾而怀二心?望公情与王陵。善事汉王,早建奇功,为汉代名臣,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言罢,遂伏剑自杀。叔孙通急欲救时,陵母头已落地。满营中莫不赞叹。   却说陵母伏剑而死,霸王闻知,大怒曰:“老媪何其太愚如此?当碎其尸以号令三军!”季布等拜伏奏曰:“不可!陵母虽亡,当存其尸,归葬沛县,使王陵身虽在汉,而此心终有思归之念。盖父母坟墓,乃木本水源也。他日或命一能言之士,陈说根本,王陵素有孝名,闻言动心,必降楚也。若今号令军前,愈伤其心,无复有降楚之意。”霸王从其言,即差人收拾陵母尸首,归葬沛具。随召叔孙通曰:“汝可回荣阳说与汉王并王陵,快早归降,倘打破城,死无葬地也。”叔孙通近霸王前道一言,就使楚兵倒戈荥阳解围。不知说甚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韩信斩夏悦张仝   话说叔孙通奏霸王曰:“臣虽居汉,每被汉王谩骂,受辱不过,情愿欲归事陛下。昨因说王陵降楚,以此托名为汉使,实欲归降陛下也。王陵为人最孝,臣入城陈说母尸未葬,陵归葬其母,就同归楚也。”霸王曰:“汉王兵有多少?将有几人?久困而不降者,何也?”通曰:“汉兵在城者尚有二十余万,汉将有六七十人,昨新开仓廒,粮食亦足。迁延不出战者,因闻韩信已攻破魏豹,意欲调转人马赴彭城,乘势劫夺太公、吕后还汉,并取代州,破燕齐,使陛下进无所往,退无所归,因此只待韩信大兵到来,欲里应外台,两下夹攻,以图必胜。陛下不可不预为提防也!”霸王曰:“汝入城,几时同王陵出降!”通曰:“但得便即逃出矣。陛下当急差人防守彭城。”遂辞霸王。入荥阳见汉王,备将陵母之言细说一遍。王陵听说,大叫一声,哭倒在地。诸将急救醒,陵曰:“吾与楚誓不共戴天日!”叔孙通将归葬一节,隐而不告,欲王陵死心事汉室也。张良、陈平曰:“叔孙通既以言约项王,项王必以韩信决赴彭城,不日即离荥阳矣。但恐在外等候王陵出降又生他变,当以荥阳狱中有死囚斩首,假传说汉使叔孙通因交通西楚,欲说王陵归降,今被识破,斩首示众。”汉王曰:“此计甚妙。”即查狱中重囚,当即斩首悬于城上,传示城下。   早见人报知霸王,霸王曰:“计又不成,城久不下,倘韩信果然乘机袭取彭城,两难救应,朕进无所往,退无所归,诚如叔孙通之言也。”龙且曰:“既陛下要回兵,须徐徐缓行,不可大急,以防汉兵追袭。”一昼夜,楚兵退尽。城上巡哨军探知来报汉王曰:“楚兵已退尽矣!”王曰:“当遣兵追赶。”张良曰:“不可!退缓必有大将断后,若我兵追赶,反中其计,不若遥为之势可也。”遂遣大将周勃、周昌领一枝人马,离城五十里下寨。   一日,楚兵退回彭城,范增接见,备问荥阳消息,霸王将叔孙通欲降一节说知范增,增曰:“叔孙通乃汉之谋士,从刘邦日久,岂有归降之意?此必因陛下困荥阳甚急,韩信大兵未回,内实空虚,以此奸计使楚兵解围,故假斩叔孙通以惑军心。不意陛下果退兵,实中彼计也!”霸王始悟,大怒曰:“匹夫乃敢戏吾如此!今再起兵复取荥阳如何?”增曰:“若复去,倘韩信回,内外夹攻,又非长策。不若暂且休兵,打听韩信果远去,再取荥阳未晚也。”霸王从其言,暂屯兵,差人打听不题。   却说韩信擒魏豹,兵回荥阳见汉王,王曰:“将军已伐魏,今复何往?”信曰:“代州夏悦、张仝不宾服,且此去取代州,顺路伐赵、破燕、下齐,兵势稍振,即破楚,以成一统之业。”王大喜。遂将魏豹并家眷押见汉王,王见豹妻薄氏、管氏有国色,甚悦之,遂畜后宫;押豹近前,王曰:“尔领兵四十五万,睢水一阵,被汝折兵三十余万,赖上天护佑,得脱虎口。不然,吾君臣岂有今日?吾念汝一国王爵,姑免汝死,复命汝守平阳,汝当感我厚恩,益加策励可也,乃敢遽起异心,希图侥幸。今被擒来,有何理说?”豹曰:“愿乞一死。”有豹母年近八旬,哀告曰:“魏豹无知,误犯逆悖,本当诛戮,以正国法,但妾止生此子,为西魏后裔,望大王留一命以奉祀先王,乃大王盛德也。”汉王闻母言叹曰:“豹为男子,反不如老母之贤也!”遂看豹母之面,饶豹之罪,削其兵马,废为庶人,发荥阳安置。仍遣使传命与周叔,领平阳,暂管郡县。   韩信整点人马征代州,汉王仍以王陵为将。差人传命与相国萧何,奉侍太子守关中,昭布法令,约束军民,立宗庙社稷;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侍积有条件,类总上闻。萧何领王命,夙夜孜孜,惟恐不及,总计关中户口,调转漕运,以给军饷,是以汉兵西征,未尝乏绝,萧何之功也。   不说汉王驻兵荥阳,且说韩信人马到代州,离城三十里下寨。夏悦、张仝正议事间,有人来报韩信人马已到代州,离城三十里下寨,悦曰:“韩信以得胜之兵,乘锐而来,气骄意惰,吾兵以逸待劳,正当急出,使彼不能预备,决获全胜。”仝曰:“此论甚妙。”   且说韩信安营毕,召诸将曰:“夏悦、张仝素知用兵,料我远来,决乘其蔽而急攻之,使吾不作预备,易得取胜。尔等当以智取,不恤辛苦,庶夏悦可擒也。”诸将曰:“愿闻将令。”信曰:“曹参引一军如此诱战,灌婴、卢绾各引一军如此截杀,樊哙引一军如此埋伏。”诸将各依令而去。韩信后领精兵五百,绕平山小路抄到白石口驻扎。   却说夏悦领兵一万,径杀奔韩信大寨来,时已过午,排开阵势,搦韩信答话,汉阵上曹参出马,旗上大书“汉大将曹参”。夏悦见汉阵上旗帜欠整,队伍交错。大笑曰:“人言韩信善能用兵,观如此行师,何足惧哉!”便问:“胯夫如何不来受死?遣汝无名小将先来试刀耶?”参大怒,举刀直取夏悦,悦就举刀交还。战未十合,曹参诈败,悦驱兵大进,迤后追赶,参且战且走。约近二十里,正追杀之间,忽喊声大起,左有灌婴,右有卢绾,两路兵杀出,截断归路,曹参却引兵杀回,三路夹攻,夏悦兵大败。日将落山,见四面火炮人把齐起,况又平山小路无人防守,须百十骑,望平山而逃。才行一里远,背后三路兵杀来,正在奔走之间,前面喊声大振,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舞阳侯樊哙也。悦见了大惊,无处逃命,见山傍微露天光,想有出路,急奔入山谷时,哙兵亦随悦追入谷口。两边俱是夹石,鱼贯而进。悦见难行,遂弃马步走,爬山越岭而逃。忽然山谷中一声炮响,乃是韩信伏兵于此,把夏悦即时擒了,押回大寨,鼓已三更矣。   城中张仝闻夏悦身入重地,不见回军到来,便点起火把,领兵五千杀出城来救应。有代州败残军逃回者,尽说夏将军被汉兵杀入山谷中,不知存亡,我等被三路人马杀得七断八截,只逃得数十回来,将军不必前去,恐伏兵一起,夜深如何防备?张仝听说,急领兵入城,严加防守。   韩信回到大营,升帐坐定,两边掌起灯烛,陈列刀枪剑戟,十分威武。小校押夏悦过来,信曰:“汉王盛德播于海内,汝等如何久不宾服?远劳王师,立擒军前,汝须委心归附,勿再抗违!”悦曰:“吾意本欲图王,今既不成,有死而已,决不归降!”信怒曰:“夜深诛戮,难以号令三军,且牢囚监押,待明日捉了张仝,一并斩首示众。”次日,韩信领兵至城下。张仝只是严加防守,坚闭不出。信将夏悦提至城下,传示城上,急早归降,张仝上城见夏悦绑缚囚于陷车,大哭而言曰:“不忍见公如此被虏,我心如碎!”悦大叫曰:“宁效死固守,不可以我一人,遽尔归降也!”韩信闻说大怒,即将夏悦向车内取出,斩首于城下。张仝见夏悦斩首,大叫一声,自城上一跃而下,遂坠城而死。城中副将王存,谋士单忠计议曰:“内无强兵,外无救应,虽固守无益也。”遂开城归降。韩信引大兵入城,养抚百姓,就令王存守代州,差人向荥阳报捷。计点西魏代州二处新降人马,总汉兵三十万,前来取赵。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背水阵韩信破赵   大汉丁酉二年冬十月,韩信取代州,安抚百姓毕。次日,会汉王,遂分领精兵十万,前来击赵。先屯兵于井陉口外,与张耳等计议曰:“赵有谋士广武君、李左车,多奇计,我兵未可轻进。须差人探听,看赵王作何方计。倘我深入重地,而赵乃阻吾粮道,我兵决受围困,而进退两难之地,为兵家所甚忌也。”张耳曰:“陈馀虽善兵,而无通变之才,每以李左车为多诈;料左车虽有奇计,不能用也。”信曰:“不然,成败利钝,不可逆睹,探听的实,方好进兵。”急差数心腹精细小校,假作商贾,入赵城探成安君李左车如何设谋,务得的实回报,各重赏钱钞酒食。小校装作商人,潜入赵城,就在成安君临近住居,先与门吏相通,终日饮酒,遂相熟识,往来情厚。以此成安君凡一切与赵王计议,大小事情,门吏询问亲随从人,得知详细,遂因便告知小校,尽知赵王来历,不敢遽回,先着一二小校回报,仍再加打听,个个与门吏所言一般,已得的实不题。   却说赵王一日与成安君陈馀正议事,闻韩信引兵前来,急整点赵兵二十万,屯于井陉,请李左车画计,李左车因说陈馀曰:“某闻韩信涉西河,虏魏王,擒夏悦,喋血关内,今又辅以张耳,乘胜远来,其锋不可当。尝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不■,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能方轨,骑不能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被欲前不得前,欲退不得还,吾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愿君急用臣计,必获全胜。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成安君曰:“此诡谋也。吾尝称为义兵,不用诡谋奇计,又闻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战之。’今韩信以疲散之卒,虽号称数十万,其实不过数千,况又千里远来,亦极疲劳。我兵操练日久,藏锋养锐,正当急击,勿夫可也。若避而不与之战,倘他日有遇劲敌,则何以御之?诸侯谓我怯弱,轻我伐我,非长策也!”遂不用左车之计。   且说韩信差来小校,知此消息,至晚急出井陉回报。韩信闻知大喜,遂赏劳小校讫,乃敢引兵入井陉狭道。来至井陉口三十里,正值夜半,传令进发,选轻骑二千人,各持一赤帜,从傍道小路,潜在草山,远望陈馀营寨,以观动静。因密诫曰:“今我大兵与赵兵对敌,我诈败,赵军见我败走,如空壁追赶,汝等疾入赵壁,尽拔赵帜,立汉赤帜,坚壁拒守,不必与战,而彼自乱也。”诸将听令去讫。于是韩信早起会张耳、曹参、樊哙诸将曰:“今日即破赵,且不必会食,暂令三军传食少饭,待须臾破赵后会食也。”诸将皆莫敢信,佯应曰:“诺。”信即使万人先行,出背水为阵。赵军望见信军背水,皆大笑。及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遂开壁与信大战良久,信与张耳诸将佯弃旗鼓走水上,赵军果空壁出争取汉旗鼓,追赶信耳。信耳兵已入水上,却有曹叁、樊哙、周勃、靳歙等诸将,率领三军,莫不死战,无不以一当十,赵军遂不敢近,急退回大寨。有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在草山遥望,赵军空壁追赶,持汉旗鼓,疾驰入赵壁,尽拔赵旗,立汉赤帜,赵军回大寨,见赵壁皆汉赤帜,知汉兵已破赵矣,遂大乱,四散溃奔。陈馀虽杀数人,亦不能禁止,于是汉诸将围绕夹攻,成安君死战不得出,被灌婴一刀斩于马下。大军杀入赵城,擒赵王歇,遂平赵地。是时诸将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将军令我等反背水阵以胜者,何也?”信曰:“此在兵法,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置之生地,遇敌皆走,宁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信之高沦。   是时信传令其能生得广武君者,购干金。于是众军闻信令,遍访李左车。一日,得获,绑缚解至麾下。信见缚左车至,大喜,重赏军士,急下帐亲释左车之缚,东向而坐,西向师事之。因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若何而有功?”李左车曰:“亡国之夫,不可以图存;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信曰:“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但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向使成安君听子之计,仆亦遭擒矣;惟不听子之计,是信得以取赵也。”因再三恳求曰:“仆实委心请计,愿子勿辞。”左车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为将军言之。且将军虏魏豹,擒夏悦,以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高邑,身死■上,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将军名闻海内,威振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揄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将军之所长也。然众劳卒疲,其实难用,举疲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相持日久,力不能拔,势屈粮竭,弱燕不服,齐竟自强,又先刘项之权,未有所分,此将军之短也,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也。今将军若以兵击燕,恐难取胜也。”信曰:“以先生之言,必何如而后可?”左车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兵休用,镇抚赵城,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享士大夫,三军又得饱食,北向于燕,使彼终日恐怖,然后遣一舌辩之士,奉尺幅之书,陈其利害,彰将军之所长,燕一闻之,不敢不听从。燕既听从,使宣言者东告于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不知其为齐计矣。如此则天下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其此之谓乎?”信曰:“谨如先生之言,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即作书差随何为使,前往说燕。韩信屯兵于赵城不动。随何持书,前到燕国。   却说燕王闻韩信破赵,斩成安君于■水,兵势大振,燕中百姓,一日十数惊,燕王亦甚恐怖,召谋士蒯通议计。蒯通曰:“韩信兵势虽大振,而屡经战阵,三军疲劳,定暂屯兵于赵城,且不举动,目下差人下书,欲大王归降。大王且未可遽然轻许,容臣到彼,看事势何如,可说则说,可降则降,臣自有斟酌也。”言未毕,果有左右来报,韩信差随何下书。燕王召随何相见。何持书上,燕王拆书观看,书曰:   汉大将军韩信致书燕王麾下:信闻天命靡常,惟归有德。秦惟无道,灭绝坟典,残虐百姓;继以项氏,益肆暴酷,放弑义帝,恶贯于天,海内震号,神人共愤。汉王倡为义举,兵皆缟素,席卷三秦,立降二魏,虏豹斩悦,破赵诛馀,非兵之强也,德之召也。所向风靡,罔不顺服。独燕未附,宁知命之所归乎?方今兵屯赵城,遗书北指,若能倒戈纳款,悯恤民命,不失封王,分茅百世。赵鉴不远,王其思之!   燕王看书毕,因问随何曰:“汉王兵败睢水,寄足荥阳,王业未定,何言天命之可归乎?”何曰:“大王所见误矣!不观大败,不见真命之符;不量时宜,实为井底之智。然吾汉王虽败睢水,而大风解围,白光引路,使非上天默佑,何以脱此难乎?此见圣王有百灵之助也。而荥阳驻兵以当四面,使非睿智神武,何以制天下乎?此见圣王有文武之勇也。汉以韩信善能用兵,子房善能用智,萧何运转粮饷,带甲百万,名将云从,大势已定,不待智者辩论而可知也。然西楚虽强,沐猴非人,独夫招怨,远不过一年,近不过数月,岂能久乎?大王不度时势,不审成败,而谓汉王王业未定,不亦误乎?况今赵已灭矣!唇亡齿寒,剥床以肤,大王独不惕兢之乎?”燕王闻随何之言,深加叹赏,遂召蒯彻附耳曰:“随何之言,深为有理。尔若见信,当斟酌可否,不必多费颊舌也。”蒯彻曰:“臣若到彼,观其动静,自有处决!料不辱君之命也。”燕王款侍随何,即令蒯彻往赵国来。不知如何说信?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行反间范增遭贬   却说蒯彻辞燕王至赵,令人报知韩信。信闻蒯彻至,甚喜,曰:“蒯彻来,燕必下矣!”遂令门吏请人相见。蒯彻见韩信礼节从容,言论温雅,谋士在左,武将列右,营伍严整,甲士精壮,方欲开口,信曰:“大夫此来,欲信罢兵息争,以为说客,盖燕果纳款投降,信自按兵不动,免使生灵涂炭也。若凭大夫数言,使我罢兵息争,而燕犹为楚藩屏,则六国之中,燕为独强,视我为甚怯矣!我将举王于易水之前,试武于燕台之上,虽乐毅复生,荆轲不死,信何惧哉!”言毕即召左右:“请大夫驿中安歇,容吾伐燕破齐后,再与大夫相见也。”众人不容蒯彻说话,即邀入驿中,陈设帏帐,各样器用之物,一色齐备。   蒯彻本欲下说词,倒被软监于此,怏怏不乐。驿门紧闭,不令人往来,打水取米,皆自缺墙中传入。如此数日,忽一日门人来报,广武君李左车来相访,蒯彻正愁闷间,闻左车相访,急开门请入相见。蒯彻见左车大哭曰:“不意公一旦以赵属汉,陈馀斩首,赵王被擒,丧位失国,甚可哀也!”左车正色而言曰:“大夫差矣!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汉王为义帝发丧,天下之义主也,德爱及于百姓,威令行于诸侯,又兼韩信用兵如神,所向无敌,知天命者,即当倒戈而降,乃为明达。苟若囿于一偏之见,而专意于暴楚,乃是助纣为恶,而飞廉、费仲之所为也,不亦得罪于天下乎?我每与赵王陈说利害,不听吾言,遂致丧身失国,此逆天者亡也。且大夫为燕名士,须先观时势,细察兴亡。大夫自以为汉王与项王孰为真命?”彻曰:“汉王芒砀斩蛇,已符真瑞,天下知汉为真命无疑也。”又曰:“大夫以韩信、良、平与楚诸将孰优?”彻曰:“韩信、良、平为优,非楚诸将所能及也。”左车曰:“观大夫此言,则汉当兴,楚当亡可知矣。今何抑有道之汉,而从将亡之楚,知天命者果如是乎?”彻沉思半晌曰:“公言甚有理。我来赵本欲说韩将军罢兵息争,不意反被二公说我也。愿与公同见韩将军,以讲两国之好,吾亦从帐下,将图攀龙附凤也。”左车大喜,即同彻见韩信曰:“大夫蒙元帅不以为敌国之使,而厚礼相侍,深感盛德。愿归告燕王,即开城纳降,彼亦附名麾下,为元帅驱使也。”信大喜。即遣曹参、樊哙领兵一万,同蒯彻先赴燕安营毕,大兵随后即到。   却说燕王不见蒯彻回,正忧疑之间,忽有人来报曰:“蒯彻至矣!”彻入见燕王,备道汉王之贤,又兼韩信善能用兵,楚终灭亡,不若属意于汉,无为苍生苦也。燕王曰:“吾前日降汉之心已决,但欲大夫往观动静耳。今既真知其为可降,当请二将入城相见。”蒯彻遂请曹参、樊哙领人马进城。安营毕,即与燕王相见,燕王命设宴款待二将。传命预备轻骑数百名,次日,同二将来赵见韩信。信曰:“某正欲统大兵由燕下齐,以定北地,乃劳贤王远来!”燕王曰:“久慕将军威德,又况汉王宽仁长者,心欲降附久矣。今蒙传檄,即趋麾下,惟望转达汉王,早赐收录。”信大喜,即命燕王写降表,同汉使飞报荥阳。一面传令起兵伐齐不题。   却说范增、钟离昧奏霸王曰:“韩信虏魏豹,斩夏悦,破赵取燕,所向无敌,而汉王坐守荥阳,以收全功,陛下若不急为进兵,恐滋蔓愈盛,益难除矣!”王曰“连日闻报,正欲起兵,卿等所奏,实合朕意。”即传旨起兵十万,赴荥阳来。   早有汉细作闻此消息,星夜报知汉王。王急召良、平诸谋士计议曰:“项王乘韩信大兵已出,复来攻荥阳,王陵思母患病未愈,英布新回九江,诸将多随韩信出征,城内空虚,为之奈何?”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数万金,行反间以离间其君臣,使各疑其心,则谗言易入,画计虽善,项王亦不听也。且楚兵之趋荥阳,项王本无此心,皆范增、钟离昧之言耳。使无此数人,项王岂能用其勇哉?况项王为人,疑忌信谗,必自诛戮,汉因举兵而攻之,楚必破矣。”王与黄金四万斛,不问出入。陈平多纵反间,言昧等功多,不得裂土为王,欲与汉连和,同力灭楚以分其地。项王果疑昧等,遂不与议事。   及大兵至荥阳,按下营寨。次日,项王领人马,将荥阳四面围困。一连三日,城中不见动静。霸王曰:“三军急备火炮火箭,四门攻打。”城上灰瓶石子,如雨点下来,众军士不能近城。又一连五七日,彼此两家扭拗,霸王甚是焦躁。   却说城中张良等众谋士议曰:“霸王攻城甚急,正好遣使诈降。霸王决遣使来讲和,却用陈平之计,使君臣相疑,则计行矣。”汉王曰:“倘楚不准和,则如之何?”良曰:“项王性躁,而不耐气,刚而无忍,连日攻城不下,心正暴躁,汉使一到,决然依允。”汉王即遣随何为使,先着人上城答话,开了东门,放随何出城去。何到楚营见霸王,具说:“汉王原同陛下会约伐秦,结为兄弟,后封褒中,因见路险,思欲东归,本无图王之志。今幸得关中,此心已足,愿割荥阳以西为汉界,荥阳以东为楚界,收回韩信之兵,各守封疆,以图休养士卒,共保富责。惟陛下察之!”霸王闻随何之言,寻思:“吾虽建都彭城,地方狭小,近又诸侯反叛,汉已得七八矣,不若依他讲和,且得休养安静,日后再作区画。”遂召范增等计议。增曰:“不可!此因攻城急迫,暂来讲和,实非本心。陛下只可多设火炮,增添人马,星夜攻打,城破之后,玉石俱焚。虽有韩信重兵,终于独立难成大事,此为长策。岂可听随何一面之辞,而失此机会乎?”霸王闻增言,犹豫不决。召随何近前曰:“尔且回去,侍朕再作商议。”随何曰:“陛下当自圣裁,左右之言,恐有私弊。且自下韩信大兵将到,又约会各路诸侯,不日俱来接应,内外夹攻,陛下屯兵日久,恐师老粮尽,那时欲退,反致诸侯耻笑,欲与讲和,汉王不肯依命,陛下悔之晚矣!臣虽在汉,旧实楚臣,今日之言,吐露心腹,陛下斧钺在前,岂敢欺诳?惟陛下思之,无被众人惑之也!”霸王闻何言大喜:“尔言亦有理,汝先行,朕即遣使讲和。”随何辞霸王进城,来见汉王,备说范增劝项王攻城,被臣一篇言语,说动项王,早晚有人来讲和,料陈平之计当用于今日也。王即召平问曰:“楚使早晚来讲和,汝用何计以间之?”平附耳曰:“如此如此。”王大喜曰:“此计若行,范增休矣!”于是陈平密令左有各照次安排圈套,伺候楚使。   却说霸王不听范增之言,即召虞子期曰:“汝可到汉王处说知,限三日内着汉王出城,亲与我相见讲话,汝就打听汉营虚实动静如何。”子期依命进城。闻汉王夜饮大醉未起,虞子期暂到馆驿安歇,先差一伶俐小卒,进汉营打听汉王起来未曾。从人依命入汉营,只见张良、陈平等出,即邀请到一暖阁,陈设肴馔细食美酒相款,便问:“亚父近日起居如何?差公来有何说?”其人曰:“我非亚父使也,乃楚使也。”良、平佯惊曰:“我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也。”即着小卒邀出,另到一小馆,备粗食村醪相待,张良、陈平遂转出不见。从人又打听汉王方起,即回见子期,备说详细,子期甚疑之,即整衣来见汉王。王方起未梳洗,又着随何邀子期到一密室款坐,汉王梳洗毕相见。子期入密室少坐,只见室中文卷满案,两边帷帐器皿甚齐备,左右人亦不敢擅入,随何相陪茶罢,起身曰:“待吾看汉王梳洗毕,请相见。”随何出久未回,子期转身,信步到文案边,见许多文书,内有一书,首尾不写名,但云:“项王彭城失守,提兵远来,人心不归,天下离叛,大兵不过二十万,势渐孤弱。大王切不可出降,当急唤韩信回荥阳,老臣与钟离昧等为内应,指日破楚必矣。黄金不敢拜领,破楚之后,愿裂土封于故国,子孙绵延百世,臣之愿也。名不敢具。”子期大惊,暗思:“此必增之书也。近有人言亚父与汉有私,我尚不信,今观此动静,倒是真情。”遂将私书藏于袖中。壁间已有人暗窥,报知良、平。   须臾随何至,邀请子期与汉王相见,王曰:“吾与项王初受怀王约,先入关者归之,我先入关。当王于关中,今既得关中矣,初心已遂,不愿与项王终年苦战,以伤民命,情愿讲和。凡关之西为汉,关之东为楚,两家各分疆土,永罢征战。烦足下见项王,更三拜复此意。”子期曰:“我楚王已依尊命,只欲与大王相见一面,亲自讲和,亦无别意。”王曰:“既有此意,足下且回,容吾商议定,即出城与项王相见。”   虞子期辞汉王回楚寨,细说从人所见,次后入密室一节,又窥得私书,探听明白的实,不敢隐讳,乞陛下详察。霸王听子期之言,将书看罢,大怒曰:“老匹夫乃敢卖朕如此!当细加问,务得实情,决不轻贷。”范增闻知大哭,乃拜伏于地曰:“臣事陛下数年,肝胆倾倒,岂敢有私?此汉行反间之计,使我君臣不和,阴相伤害,陛下不可听也。”项王曰:“虞子期乃心腹之亲,已打听的实,岂有虚说之理?”增见项王持疑不决,知其终不足以成大事,增乃大哭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好自为之!乞念增奉事陛下数年,屡有勤劳,愿将功抵罪,请得骸骨归乡,陛下天地之恩也。”霸王亦思范增建奇绩,事楚日久,不忍加诛,遂令人送增还乡,增叹曰:“我本尽心向楚,而王乃疑我有私,非我之屈,乃楚之不幸也。”一路郁郁不乐。行至彭城,遂发背疽不起,急差人往挂牛山,请增师杨真人着疾,差人具厚币见真人,真人曰:“范增辞我下山,亦曾嘱咐:尔平生好密谋奇计,当择主而事。今却扶假灭真,残害百姓,见机不早,只待如此狼狈,以致重病缠身,还望我垂救?此亦天理关报,非假人为也!我若救尔,是逆天也。”不纳币帛,将差人逐叱下山。差人回见范增,增闻说遂倒于地下,气绝而死。时大汉四年夏四月日,范增亡,年七十一岁,范增已死,送的人回报霸王,王甚伤悼,差人赴彭城,以礼厚葬。   汉王闻增死,大喜曰:“除吾心腹一大患矣!”重赏陈平。仍把守四门,却不题请和一节。   霸王暗思:“范亚父原无私意,此必是张良、陈平设反间,误害忠良,伤吾一股肱也!记增临死之言,可见其心矣!”急召钟离昧抚之曰:“卿当安心,勿生他意。”昧曰:“臣事陛下数年,虽无才能,而一点赤心,金石不易也。亚父忠以事国,岂有他志,昨日虞子期所得私书,乃假设之辞,陛下当详察之,勿为斯人所惑也!”霸王遂立项伯为军师,凡一应大小国务,皆伯管理。因劝霸王攻城。霸王催攒军士四门攻打甚急。不知荥阳如何解救?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出荥阳纪信诳楚   却说霸王攻打荥阳甚急,汉王患之,召群臣计议曰:“霸王攻打荥阳甚急,韩信大兵未回,邻近诸侯,又非项王之对,尔等有何良策?”张良曰:“项王因范增死,心中急躁,如何肯罢休?况近日彭城军粮又到,似有久困之意。此城若久困,或有人献策,将荥河之水绝其上流,冲灌下来,城必破矣,如之奈何?”陈平曰:“臣有一计,大王决可脱此重围,但恐无忠臣,肯为陛下赴难者。”周勃等诸将皆曰:“先生何以发此言耶?我等随大王日久,虽鼎镬在前,白刃临颈,亦何惧哉!”平笑曰:“非为此难也。盖有深意,非诸君所知也。”王曰:“计将安在乎?”附王耳曰:“如此如此。”王曰:“此计甚妙。”就着张良施行,诸将皆退。   张良归驿舍,分付左右,置酒邀请诸将赴席。诸将闻良请,俱到驿舍。良出迎,礼毕,各分宾主坐定,良于中堂悬画一轴,上画着前面车内坐一人,后有甲兵数十骑迫赶甚急,树林边藏一人。众将见了,不解其意,便问良曰:“先生悬此图何意?”良曰:“昔齐景公与晋战时,景公大败,众军尽皆遁走,止景公坐于车中,有田父御车,后追兵甚急,景公无可奈何。田父曰:‘事急矣!大王当藏于林中,将王衣服与臣更换,臣坐王车,王可脱难。’王曰:‘吾虽逃难,汝必遭擒,吾不忍也!’田父曰,‘食人之禄,当死人之事。留臣一人,不过大林增一叶耳;若存大王,实存百姓之主,使天下受福,岂小补哉!’景公依田父之言,遂将衣服更换,逃难而去。独田父坐于景公车中,二百兵追至,见车中田父,以为景公,遂擒获见晋献子。晋献子知非景公,欲杀之,田父曰:‘臣代景公而被杀,诚不足惜,但恐杀臣一人,而后来臣之代君者,惧其见杀而不肯效力也。’献子深义田父之言,乃叹曰:‘臣不避难而君得免死,臣之忠也!若杀之不祥,宜赦其罪,以成其节。’田父遂得免而还。此图乃田父代景公免难,而景公卒成霸业,青史留名,至今不朽。今汉王被困,无人效田父之所为,良因悬此画,为诸君一见也。”诸将闻张良之言,皆奋然起身曰:“父有难,子当代之;君有难,臣当代之。我等愿代王死,而出荥阳之难。”良曰:“诸君虽各有忠心,皆不似主上仪容,惟纪将军与主上相似,可以诳楚。”纪信曰:“此某之至愿也,虽冒汤赴火,亦不敢避。”张良、陈平大喜。   次日,张良引纪信见汉王,密奏纪信欲代大王诈降,汉王曰:“不可!刘邦大业未定,臣下未沾勺水之恩,今着纪将军代我赴难,我却乘便而逃,损人利己,仁者不为,吾不忍也!”信曰:“事已急矣!臣若退避,或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臣那时虽死,亦无益于王矣。今若代王之难,王得出此重围,臣留美名如泰山,今日轻性命如鸿毛耳,王不可以臣为念也。”汉王尚犹豫不决,纪信遂拔剑而言曰:“王若不依臣言,臣即自刎而死,以示无留难也。”王即下阶,抱纪信而哭曰:“将军之心,可谓忠诚贯日,千载不朽也。”因问曰:“将军有父母乎?”信曰:“有母。”王曰:“即邦之母也,吾事之。”又问曰:“将军有妻乎?”信曰:“有妻。”王曰:“即邦之妹也,吾养之。”又问曰:“将军有子女乎?”信曰:“止有一子,尚幼。”王曰:“即邦之子也,吾抚育之。三者皆邦所以为将军终身成全之也,将军无忧焉!”纪信叩头曰:“臣死得其所矣。”   张良、陈平等即写降书,差人出城报项王曰:“汉被围急矣,亦不敢割地以分关中,愿出降与霸王相见,惟望不即加诛为幸也。”左右闻差人之言,即报霸王曰:“汉王差使下降书。”项王拆书观看,书曰:   汉王刘邦顿首上书霸王皇帝陛下:臣邦蒙封守褒中,到被水土不服,思欲东归,以栖故址。不意人心苟从,志向狂荡,遂得关中之地。后值睢水之败,已丧胆矣,望望无归,依身荥阳,苟全性命,非有他图。韩信东征,皆彼自为,招之不来,麾之不去,非邦之罪也。陛下今乃大兵临城,指日可破,威武之下,斧钱难免。从文武群臣之议,情愿面缚出降,惟免一死。王若念怀王之约,昔日之情,悉赦往愆,恩沾再造。惟陛下其怜之!不宣。   霸王看罢书,召汉使曰:“刘邦几时出城投降?”使曰:“今夜即出降。”霸王密传旨曰:“若刘邦出降,比面见之时,即伏刀斧手,将邦碎尸万段,以雪吾恨!”季布、钟离昧领兵伺候。   却说陈平、张良奏汉王曰:“王当服便服,乘快马。”文武将士,各装束停当,命枞公、周苛,领在城人马把守荥阳,命纪信即将汉王华衣更换,坐玉龙车。将近黄昏,先出女子二千人,自东门陆续出城。左右报霸王曰:“汉王出女子数千,行未尽也。”霸王笑曰:“刘邦酒色之徒,贪恋妇女如此之多,何足以成大事?范增虑之过也!”   楚军士见汉出放女子,各门皆来东门争看,夜晚之时,挨肩擦背,遂忘其军伍行阵,诸将亦各争看,不相提防也。汉王同文武将士领轻骑衔枚出西门,望成皋而去。东门女子步行又慢,及尽,将二鼓矣。只见赤帜排队而出,纪信端坐车中,黄钺左纛,前遮后拥,蜂拥而出,公然不行君臣之礼,亦不见有归降之意。项王怒口:“刘邦定醉死车中矣!见朕不下车投见,尚端坐如木偶耶?”左右执火把望车中照看,见纪信端坐不言,左右曰:“汉王如何不言?”纪信曰:“某非汉王,乃汉臣纪信也。我汉王困久,今已出荥阳,会韩元帅、英布、彭越众诸侯,径趋彭城,拘项王家小,会兵广武,与楚愿决一战,以定胜负。早间下降书乃诈降也。今汉王已出二百里外矣!”左右急报楚王曰:“车中非汉王,乃汉臣纪信也。”备将纪信之言,奏知楚王。楚王大怒,既而复叹曰:“刘邦逃之甚易,纪信代之实难,此真忠臣也哉!朕虽文武将士,收录何止数百人,未有如纪信之忠者。”急唤季布曰:“尔可说纪信降朕,朕实爱其忠也。”季布向前大呼曰:“纪信代刘邦出围,可谓忠臣,霸王怜爱,不忍诛戮,尔当感王大恩,下车投降,仍封以重爵,尔不可负王命也。”纪信大骂曰:“沐猴无知,徒尔妄想!丈夫事主,忠心不二,此头虽断,而浩气冲天,金石不磨也!生为汉臣,死为汉鬼,烈烈之志,岂汝言可感耶?”楚王闻信言,知其不可易也,遂命执火把者,各举火焚车,但见烈焰之中,众军士闻纪信骂不绝口,须臾焰既灭,车与人俱成灰烬矣!却说霸王焚了纪信,杀败汉兵,急差季布、龙且领精兵一万,追赶汉王。不知如何对敌?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汉周苛枞公死节   却说季布、龙且领人马追赶汉王,连赶三日,追赶不上,军士疲乏,暂屯兵于郑村。有前哨人来报:“汉王人成皋,有英布、彭越两路救兵将到,楚兵不敢前进。”季布曰:“汉王既有救兵,不可追赶,不若回荥阳,与霸王会兵,或保彭城,或攻成皋,随霸王定夺。”龙且曰:“将军所见,正合吾意。”即拨转人马回荥阳,来见霸王。具说汉王入成皋,有英布、彭越二处人马救应,因此不敢追赶。霸王曰:“彭城空虚,无人看守,如攻成皋,一时便难取胜,不若且取了荥阳回彭城,再整精兵破成皋,擒刘邦不迟。”遂分付三军,加力攻打荥阳四门,限五日内要攻破。项王催打东门,季布催打南门,龙且催打西门,钟离昧攻打北门,四门金鼓振大,火炮火箭云梯各项,一齐攻打。城内有周苛、枞公昼夜巡视,严督军士防守,灰瓶石子蛮牌周围遮架,攻打五日亦不能下。   却说魏豹因汉王饶死,罢闲在荥阳住居。见霸王攻打城不下,遂乘马带领从人,到城上与周苛、枞公曰:“汉王弃城而走,以荥阳为废地矣!二公坚守而不降,徒自受苦,似无益于国家。倘城一破,二公能与项王为敌乎?”枞公、周苛大怒曰“汝乃反覆小人,狗彘不如,乃敢妄为议论,以惑军心!且汉王临行,以荥阳付吾二人,我二人足能坚守。今未经数日,即开门投降,苟图富贵,不恤大义,上负君恩,下负民望,有忠心以报国顾如是乎?我颈可断,此志不可移也!留汝终为后患。”即揪住豹发,一刀斩于城上,枭首以示三军曰:“魏豹欲内应,因而斩之。汝等当用心守城,勿怀二心!”众军士曰:“愿同二位将军死力守拒,决不敢退避。”项王闻知,愈加忿怒,命诸将殿督攻打。只见城内,筑起土城来,以示重垒严固,楚军见之,各有退志。   又过十日,城益不能下。霸王召项伯、钟离昧等计议曰:“荥阳久不能下,尔等有何法?”项伯曰:“攻城之法,惟患军士不肯用力耳。若一人舍死,举火烧毁城楼,众军士一拥而上,城必破矣!若迁延日久,汉王会请侯而来,荥阳终非楚有也。”霸王曰:“今日务要攻破!”遂督率诸将,急催三军上云梯攻城,城上石子灰瓶打下来。众楚军方欲退后,霸王大怒,命诸将各持枪亦攀跻而上,初被打伤数十人,随后楚军一拥齐上城来,这些汉兵拦阻不住,周苛、枞公欲急刀举往下齐砍,早被龙且左执蛮牌,右手举枪,架住宝刀,一跃而前。众军士陆续随后,尽数上城,将枞公捉住。周苛下城,整点人马,与楚交战。季布、钟离昧将东门角楼放火起来,早塌下一角,城即时破矣。楚兵趁势一齐杀进城来,周苛如何抵当得住?奔西门而走,龙且一马随后追赶不题。   且说枞公被众军士捉住,来见霸王,霸王曰:“量汝一匹夫,有何武勇,力敢抗拒天兵?今被擒来,若肯委心归降,即封汝为荥阳太守,仍令管领荥阳郡事。汝心下如伺?”枞公曰:“城破被擒,势穷力竭,有死而已,岂有归顺之理?请王早赐诛戮,以全臣节!”霸王见枞公忠义慷慨,甚怜之。又令季布从容说曰:“大丈夫建功立业,以成美名,乃为豪杰。岂可甘受其死,而寂寂无闻于世,宁不甚可惜耶?”枞公曰:“生顺死安,惟求此心无愧耳!吾今竭力守城,已尽此心。楚兵势盛,蹴尔城破,非我志衰气馁,乃力不能支也。汝今委曲下说辞,欲我归降,今日虽降,明日又叛矣!惟知有汉,不知有楚,忠心不二,万金不易也。”季布见说枞公不动,回见霸王曰:“枞公心如铁石,延颈不避其死,且云今日虽降,明日又叛,观此言则不欲归降可知矣,陛下何必重留意耶?”霸王曰:“彼既不降,命左右牵出斩之。”枞公临死之时,神色不变,众军士莫不叹惜。   龙且追赶周苛前到大林,只见周苛勒马横刀,单等楚兵到来。龙且迫至,大呼曰:“周苛!尔汉王已逃难不知所往,孤城已破,妻子被擒,尔何抗拒天兵,不早归降,何痴愚之甚耶?”苛曰:“为臣死忠,为子死孝,城破失守,此心已负愧多矣,若复俯首归降,何面目立身大地间哉?”挥刀直取龙且,龙且大怒,举枪拍马交还,战在一处。约斗二十回合,周苛拨马望大林中逃走,不防树枝钩住战袍,急难脱身,龙且马已近前,举枪高叫曰“汝若归降,免汝一死!”周苛犹将手中刀,欲断树枝,急要奔走。楚兵大队人马俱到,围住大林,将周苛捉住。龙且带领回楚营见霸王,王曰:“枞公已降楚矣,汝若归降,仍封汝为万户侯。”苛曰:“枞公、纪信与臣,皆汉廷人物,岂肯依从暴楚而苟延性命耶?”霸王大怒,令左右急设油镬,将周苛烹之。   霸王大怒进城,欲尽将荥阳百姓屠之,项伯止之曰:“不可!陛下所与争锋者,汉也;百姓皆陛下赤子,初无罪焉,若尽屠之,不亦伤天下之心乎?陛下可抚恤以安其心。暂住数日,仍取成皋,以绝刘邦归路,使无所往,邦必降矣。刘邦降,再遣兵救齐,使为羽翼,则楚不孤立而大事定矣。”霸王从其言,暂屯兵于荥阳,整点人马后取成皋不题。   却说汉王屯兵于成皋,召张良、陈平计议曰:“韩信、张耳久住赵地,闻吾前日在荥阳受围,亦不来救应,见今差人取英布、彭越二处人马,又不日到来。昨闻荥阳已被楚兵打破,枞公、周苛死节,早晚霸王决来攻取成皋,如之奈何?”良曰:“取英布、彭越已一月矣,日下将到。大王可差人往彭城,遥为之势。项王闻攻取彭城,在此决不敢久住,此谓击彭城所以解成皋也。”王即日差王陵往沛县葬母,以慰久怀,就与精兵五千攻彭城,从僻路星夜进发。   且说霸王传旨,大兵自荥阳起行,前来成皋,离城二十里安营。次日,霸王亲来城下,调度人马攻城。汉王因见楚兵在荥阳,离此不远,知楚王定来攻取成皋,预先准备韩信所置战车,周围排设严密,专等楚兵到来,霸王到城下,调遣人马,只见成皋西门密排战车,严整队伍,知汉兵有准备,不敢径来攻打,离城十里远,金鼓大作,摇旗呐喊,若有攻击之势,而不敢近城。汉兵亦扎住不动,两边相拒数日,俱未交战。   忽彭城有人来报:“王陵领兵攻打彭城甚急。”又有人报:“彭越断截楚粮道,见今取外黄十七县。”又有探马来报:“英布大兵已过南溪口,离成皋不远。”一时三处报来。霸王召项伯、钟离昧议曰:“成皋既不可遽下,彭城又恐有失,英布救兵又到,楚兵首尾不能相应,诸将有何良策?”项伯等曰:“不若今晚徐徐退去,诛彭越于外黄,抵英布于南溪,拒王陵以守彭城,此救急一时之计也。惟陛下熟思之!”霸王从其言,即分付:“今晚三军渐次退回,朕亲自断后。”不知楚兵如何退去?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汉王驰赵壁夺印   却说霸王分付三军:“今夜徐徐退回,朕自断后。”又分付大将曹咎曰:“我兵一退去,汉王恐我复来,决走成皋。尔可领兵一万乘虚即入成皋驻扎。倘汉王复来夺成皋,尔但坚守勿与战,待我大兵到来,尔那时却出接应,必获全胜矣。”曹咎依命,领兵潜在成皋之西。楚兵一夜退尽。   早有人报汉王曰:“楚兵一夜退尽矣。”汉王召张良、陈平计议曰:“楚兵忽然一夜退去者,何也?”良曰:“此必因王陵在彭城,英布出南溪口,彭越取外黄,数处紧急,楚兵因退去。大王即今当走成皋,会合韩信,仍来荥阳操练人马,整率伺候伐楚。”汉王曰:“先生之言,正合吾意。”良曰:“汉兵如出成皋,不可径行,恐楚兵有埋伏或在临近,倘汉兵正行而或半击之,我兵决败,此亦不可不防也。”汉王乃遣周勃、柴武领兵五千,先阻成皋西路,然后大兵陆续进发。   曹咎闻汉兵行动正欲调兵追赶,有人来报周勃、柴武领兵阻西路,以此人马不敢调动。一昼夜汉兵已走尽。周勃、柴武见楚兵不出,续后又催动三军随行。曹咎打听得汉兵已远去,遂进成皋,安抚百姓,坚守四门不题。   却说汉王统领大兵,星夜前往赵城,离城五十里,先安定营寨毕,遂同十数个轻骑,驰入韩信营。此时方黎明,韩信、张耳因饮夜酒睡熟未起,汉王绕中军驰走一周,回入帐中,床头边见设一小红桌,桌上锦袱盖着元帅印,汉王令人揭起锦袱,将印取过。韩信方起身,忽见是汉王,不胜惊惶,下地俯伏曰:“臣该万死,不知大王入营,有失远迎!”王叹曰:“轻骑数人绕营,驰骤直入中军,将军尚睡未起,印已取过,左右亦无人报知。倘刺客诈称汉使因而入营,取将军之首,如探囊取物耳!将军坐镇一国,敌人新降,疏漏如此,岂足以争衡天下乎?”说得韩信羞愧满面,站立不往。须臾张耳方到,叩头伏罪。汉王亦责之曰:“汝为副将,正当参赞军务,严加谨慎,昼夜关防,勿使敌人窥探虚实,方为节制之兵。若汝营阵欠严,关防不密,纵人驰骤往来,真同儿戏,汝亦不能无罪。若以军法论之,韩信即当废斥,汝当斩首,庶可警众。但念汝等累有勤劳,又兼天下正多事,适在用人之际,姑尔饶恕。若复疏虞,决正军法!”韩信、张耳再三叩头谢罪。汉王遂持印归大营,韩信、张耳随于马后步行,赴营谢罪。   汉王入营召诸将曰:“韩信、张耳兵无节制,我一时驰入夺印,尚尔不知。倘敌人乘间而入,何以御之?似不可复用为将,吾欲易置之而另立他人,诸君以为何如?”张良、陈平密告曰:“不可!汉营诸将,无如信之能者,今日特一事之失耳,岂可因小而弃大哉?昔卫侯有将苟燮,曾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卫侯遂弃不用。子思曰:‘夫圣人官人犹用木,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也。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将,而以二卵弃千城之将,使不可闻于邻国也。’卫侯从子思之言,遂用苟燮。今韩信虽有此失,而岂可没其平日之善哉?”上遂召韩信、张耳进见,王曰:“我荥阳、成皋二处受困,尔不遣兵救援者,何也?”信曰:“燕齐之地,变诈不常,兵一转动,恐复作乱。近闻荥阳被围,未见真实,由此不敢起兵。”王曰:“赵既破矣,而齐久不下者何也?”信曰:“兵久用则疲,将久守则懈,国久围则敝,敌久拒则困。臣以数万之众,累战取胜,往来齐魏之间,行数千里,若不休息士马,遽尔驰骋行阵,倘敌人以逸待劳,我兵决败。臣一向暂屯兵于此,少假宽贷,所以三军怠缓。臣近日正议伐齐,不意大王车驾幸临。臣数日后即伐齐,以定六国,大王可屯兵于修武,复取成皋,臣伐齐后即与大王会兵伐楚,以定天下也。”汉王大喜,是日封韩信为大相国,仍掌元帅印。张耳为赵王,备守赵地。汉王从韩信之言,遂屯兵于修武。   一日,郦生从容为王言曰:“昔汤放桀,武王伐纣,皆封其后;秦伐诸侯,遂灭其社稷。今诚能立六国之后,而君臣百姓,必皆戴德慕义,愿为臣妾,大王南面称霸,楚必敛衽而朝矣。”王曰:“甚善。”即令工匠刻六国印,就令郦生行佩以封六国。议定尚未行,张良自外来谒王,王方食,即以郦生所议具告张良,良大惊曰:“谁为大王设此谋也?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后者,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大王能制项王之死命乎?武入王殷,发粟散钱,偃革为器,休马放牛,示不复用,今王能效之乎?且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从大王游者,以为能成功名也;今复立六国之后,游士各归事其主,大王谁与取天下乎?且六国无强于楚,若立其后,仍复屈挠而从楚也,大王焉得而臣之?诚用此谋,大事去矣!”汉王啜食吐哺,大骂曰:“竖儒妄为筹策,几乎败我之事!”即令工匠销熔其印。郦生被王叱辱,负愧数日。   张良知其为郦生之谋,因以言抚之曰:“良实为国不避私隙,不意乃郦生之谋。今始知之,良心甚是不安。但论事当观时势之强弱,今汉虽得楚之半,而项王尚在强胜之时,岂可封六国以自立?此先生惟见汉与汤武同,而未见汉之所以异也。”郦食其曰:“谨受公之教矣,岂敢有隙耶?”生一日又与良复议:“楚得荥阳而弃敖仓不守,欲汉复取荥阳,此议如何?”良曰:“此议甚善,先生当急与汉王言之。”郦食其因与张良复又言于汉王曰:“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闻其所藏军需甚多,楚拔荥阳,而不坚守敖仓,乃引兵而东,此天所以资汉也,愿急进兵复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制诸侯形胜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王因顾张良而问曰:“此议如何?”良曰:“此议乃确论也。”汉王遂起兵复取荥阳。不知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楚霸王复取外黄   不说汉王复取荥阳,韩信屯兵赵地。且说霸王离成皋,一日到彭城,不意王陵围彭城十余日,密差人探听前路消息,闻霸王已离成皋,王陵乘机即退兵,从北路投荥阳僻路而回,霸王乃安抚宫眷,筵宴群臣。忽人报彭越下梁十七城,屯兵外黄,抢掳居民,郡县望风归降,大梁地方,因而作乱。霸王曰:“朕前日屯兵荥阳,被彭越绝楚粮道,至今痛恨于心。今又侵扰梁地,堪恨外黄守令,不能据守城池,遂尔降越。前荥阳纪信、周苛、枞公抗义守城,宁死不屈,何朕躬所养诸吏,无一人为朕守节者?朕若复取外黄,决尽将一城之人屠之,以雪此恨!”项伯、钟离昧谏曰:“陛下久征在外,有劳圣体,不若且遣龙将军统兵代陛下东行,陛下暂屯兵休息,料彭越一勇之夫,亦不足以成大事。”霸王曰:“不然!英布助汉作乱,韩信下齐甚急,彭越大扰梁地,尤为切近。见今田广屡次求救,朕欲差龙且救齐,以安唇齿。彭越作乱,非朕不足以剿灭此贼。”遂整点三军,次日起行。   却说彭越差人探听霸王人马从那路来,以何人为前驱,务要哨探停当回报。去人数日回说道:“霸王径趋东路而来,临近郡县,已开城复降,止有外黄六郡县,尚闭城相拒。将军急遣兵迎敌,前驱并无先锋,止是霸王亲统大兵杀将来,人马浩大,势不可敌。”彭越闻说,急召栾布等众人相议曰:“项王亲来,其锋不可当,不若北走谷城,复取昌邑,待楚兵去,而复夺梁地,此为上策。如力孤恐不能胜,专属意于汉,合兵拒楚,此为中策。若恃武勇,与楚交战而决雌雄,倘一破而入,孤城恐不能固守,为楚所破,此为下策。”彭越曰:“据汝等所议,不若北走谷城为上策。仍令副将周菹,外黄令仇明守城,虚立旗帜,四门紧闭,使项王不知吾远遁,我得以尽力取昌邑以为根本。不然,则楚兵挠其后,不惟昌邑不可得,而我兵亦恐罢之不足用也。”栾布曰:“将军所见甚高!尤当乘楚兵未至,今夜轻骑就好出城,勿令临近郡县知之,庶为严密。”仇明曰:“将军远去,得以自便。倘孤城失守,外黄之民,决遭屠戮。”侧边立一小童,挺身而出曰:“此事无忧!倘城破之时,吾往说之,管教项王倒戈而息争,全城而免害也。”彭赵大惊曰:“此子乃何人也?”仇明曰:“此某长子仇叔也,今年一十三岁。母生时,梦太庚入胎,年五岁能侍,七岁读书,过目成诵,人呼为奇童。某每有宾客满坐,遍能酬答,或诗或文,随口成章,不差一字。平日极有胆气,观今日要见霸王,足知其莽壮矣。”彭越谓童子曰:“汝见霸王有何说?”童子附耳曰:“如此如此。”越大喜曰:“尔虽年小,足能救一城百姓,将来福德不可限量矣!”越至晚整点三军齐备,各衔枚出北门,径趋谷城,随到开城投降,复取昌邑旁郡二十余城。共得粟二十余万斛,陆续差人押解荥阳、成皋,接济汉食,汉王得以从容聚兵,军需不至缺乏。   彭越离外黄十余日,项王方到,见城上旗帜严整,四门紧闭,并无一人答话。霸王曰:“且着三军安营,看城内有甚消息?”一连三日,不见动静。项伯曰:“此必彭越不在城内,虚设旗帜,阳为声势。可催三军攻打,看他如何?”霸王曰:“然!”遂下令,着三军加力攻打。金鼓大作,火炮震天。城内百姓目见,一齐哀哭来见令尹仇明曰:“霸王大怒,千里火飞,眼见此城,目下打开,我等百姓,皆是死数。望众大人可怜百姓无辜,遭此锋镝之苦,早早开城归降。若得霸王回心,一城生灵,又得再造也。”周菹、仇明众人计议,四门各插降旗,两边俱设香案,遂开了城,令百姓大呼曰:“我外黄原是楚地,岂敢抗拒天兵?情愿请车驾进城。”霸王闻言,即挥动三军进城,与项伯等计议曰:“外黄围困数日,方始投降,朕将男子年十五以上成壮丁者,逐于城东,尽坑之,以雪此恨。”百姓闻之,均放声嚎哭。有舍人仇叔急止之曰:“尔百姓不必号哭,恐惊动项王,反致其怒,待我亲往说之。”   仇叔至楚营请见霸王,巡哨卒报入中军,霸王曰:“着来相见!”只见一幼童,生得眉清目秀,自外从容而来,霸王曰:“汝小儿年未十二三,乃敢不惧军威,而遽来见乎?”童子曰:“臣为陛下之赤子,陛下乃臣之父母,以赤子而见父母,恋恋之怀,犹恐不及;何军威之足畏乎?”霸王大喜曰:“汝小儿不畏军威而来见,欲下说词乎?”童子曰:“臣欲陛下德比成汤,功同舜尧,体天地之心,垂好生之德,四海一家,万邦称庆,岂敢于陛下前摇唇鼓舌为说客耶?”霸王曰:“既汝不下说词,即令大兵扎营,欲将壮丁坑杀于城东,汝来有何话说?”童子曰:“臣闻爱天下者,天下人爱之;恶天下者,天下人恶之;利天下者,天下人利之;害天下者,天下人害之。爱、恶、利、害,皆起于上之人,而下固随之也。昔彭越甲兵一至,强劫百姓,百姓惧其诛戮,不得已而归降,终日翘首仰目,专望大王天兵到来,以解倒悬,如赤子望父母也。今闻陛下欲尽将一城壮丁坑之,前日百姓畏彭越而归降,今日百姓望陛下而解救,陛下又复欲坑之,则百姓将何所归乎?是陛下不爱此百姓矣!不独外黄百姓不蒙陛下之爱,从此大梁以东,尚有许多郡邑,闻陛下坑外黄,则皆闭城坚守,或尽数逃走,天下从此不爱。百姓尽行坑之,谁与陛下守天下乎?”霸王闻童子之言,甚是喜悦,即传旨人马不许毫厘侵扰百姓,尽赦其罪。须臾,周菹、仇明等伏罪朝见,霸王尽赦之。只见一城百姓,欢声满道,深感舍人之德。   霸王在外黄屯人马五日,即起身。彭越所下十七城,复归于楚。霸王悉定梁地,与群臣商议要追赶彭越,钟离昧、季布曰:“彭越乃疮疥之疾,不足为患。见今刘邦复取荥阳,争夺成皋,大司马曹咎恐难固守。陛下当乘势即解成皋之危,克复关东,阻汉兵不得长驱,使韩信遽难救应,陛下可获全胜。若少迟缓,汉王安定根本,恐难图也。”霸王曰:“成皋有曹咎坚守,已分付不可出战,待朕亲往却开城出迎,内外夹攻,汉必走矣。”钟离昧曰:“臣先领一枝人马攻荥阳,陛下亲统大兵救成皋,复取此二处,却远定关东而归彭城,则大事定矣。”霸王曰:“善!”于是差钟离昧领兵一万复取荥阳,自统大兵救成皋不题。   却说汉王军临成皋,先令王陵攻城,曹咎坚守不出。一连三日,并无动静。汉王曰:“此必项王曾分付曹咎坚守成皋,侍他定了梁地却来解围,就与我兵交战。吾闻曹咎乃楚大司马,为人性刚,最不耐事。”急令三军城下百般辱骂,或坐于地下,或赤身而立,又举白纸幡上书曹咎之名,一连毁骂五六日。曹咎闻之,忍耐不住,遂领一万兵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冲杀出来。汉军尽弃衣甲,或弃旗鼓,向汜水渡河而走。曹咎忿怒,催动人马,亦渡汜水,方渡一半,只见两岸无数汉兵摇旗呐喊,分头而来,为首四员战将,周勃、周昌、吕马通、灌婴,将楚兵四面围住,杀死一半,截在汜水一半。曹咎左冲右突,不能得出。四将各举兵器来战曹咎,曹咎战未数合,抵当不住,勒马要走,四将围住,如何得脱?到此楚兵已破,前有汉将截住去路,后有汜水,又不能渡,进退两难之地,遂自刎于汜水之上。汉王急鸣金收兵,催人马进城。成皋百姓,见汉王进城,尽皆欢悦。汉王复得成皋,又得楚宝货,遂宴请大小将官。   忽有人报:“英布自陈留会合太守陈同,共领兵三万,与汉取成皋。”汉王大喜曰:“吾欲复取荥阳,正无人守成皋,今得英布来,正合吾意。”随召英布等入见。英布领陈同入见王,行礼毕,王抚谕曰:“前过陈留,得太守取粮,今又同英布而合兵趋成皋,二君之功,他日当比太常矣!吾复取成皋,正无大将把守,二君此来,适合吾意。”王遂命英布、陈同守成皋,领大兵复取荥阳。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郦食其说齐降汉   汉王大兵至荥阳,先差王陵探听城内消息,城中虽有官吏守城,而无兵马。闻汉兵临城,守令吴丹召父老曰:“汉王长者,不可失也,吾等当开门投降,不可使动干戈,徒遭锋镝。”众父老曰:“惟命是从。”于是守令吴丹即率诸父老出城迎接汉兵,汉王统大兵进城,安抚百姓毕,钟离昧兵方到。探听人报汉王曰:“钟离昧领兵一万,离荥阳三十里下寨。”王曰:“钟离昧远来,人马疲乏,正好统兵截杀,不可待彼安定营寨,恐一时难以攻击。”乃差王陵、周勃、灌婴、周昌四将各领三千人马,分头杀出,围住钟离昧。钟离昧扎营未定,见四面汉兵冲杀而来,急出迎敌,左有王陵,右有周勃,前有灌婴,后有周昌,四面夹攻,钟离昧如何抵当得住?弃营逃走,四将领人马追赶。楚兵见无主将,先自乱动,四溃奔走,汉兵尽力追杀,生擒活捉,不计其数,马匹器械,尽皆得之,诸将各相争取,以此钟离昧领败残人马得投大路而去。诸将乃回见汉王,王大喜,重赏四将讫。   霸王亲统大兵趋成皋,闻曹咎自杀,汉已得成皋,命英布、陈同把守。钟离昧攻荥阳,被汉杀败,两处俱失利。霸王遂屯兵广武,以此两家相拒,各未交敌。   韩信屯兵赵地,因见霸王一齐起兵救成皋、荥阳,尚未攻齐。齐王田广闻韩信大兵欲攻杀,甚患之,百姓一日常有十数惊。后传至荥阳,有郦生知此消息,暗思齐王如此惊惶,若往陈利害,彼定然归降,不动声色,而卒能下齐七十余城,吾之功不小也。”遂来见汉王密言曰:“今燕赵已定,惟齐未下,诸田未族最强大,近楚多诈,虽遣数万之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仰仗大王明诏,凭三寸之舌,陈其利害,说齐降汉,使为东藩,不劳张弓矢而能屈人之兵,所谓谋之上者也。”王曰:“先生果能说齐归汉,使此免动干戈,一国苍生之福,百世无穷之利也。乘韩信人马未动,先生正好急趋齐说之。”   于是郦生带领从人辞王赶齐国来。一日到齐,不入馆舍,径投府来,令人传说,有汉使郦食其特见齐王,陈说利害,救一国生灵。门吏奏知齐王,齐王请郦生入内,郦生由中门而行,徐徐进内,旁若无人。齐王怒曰:“汝来吾国,欲下说词,乃敢抗礼入见,欺吾国无尺寸之兵乎!”郦生曰:“汉王带甲百万,威震中外,韩信屯兵赵地,即欲席卷而来。齐民如鱼游釜中,危在旦夕,大王是位亦难保矣!吾之此来,一则救万民之命,一则保大王无虞,实齐国之盟主,上邦之使命,非有求于大王,何屈礼以见之耶?大王如不欲保齐国,即杀吾以正臣礼,如欲为百姓计,安得不从吾所好乎?”齐王曰:“吾齐国地方数千里,国富兵强,南阻楚淮之势,北镇燕境之雄,西有魏赵,东接海隅,内有文臣致治,外有武将安边,按甲屯兵,坐观胜负,如何危在旦夕?”郦生叹曰:“大王何欺人之甚耶?大王自度与项王勇武何如?项王得关中而不能守,走彭城而不能敌,五国皆叛,关中尽失。今齐以千里之区而欲抗全胜之汉,不亦误乎?”齐王沉吟不语。郦生又曰:“大王不必沉吟,先须观天下之所归,而后知兴亡所决。某不知大王果能识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生曰:“大王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宜乎以我为抗礼也,方今事势,楚若强而实弱,汉似弱而实强。以天下封疆汉得七八矣,楚仅二三分耳,不知修德,尚尔纵横妄为,不自退省。今汉王以缟素为资,为义帝发丧,布恩威于天下,而天下莫不信从,明并日月,德同尧舜,见今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拒飞狐之口,杜太行之道,守白马之津,抚安百姓,虎视天下,吾知天下之所归者,诚在汉不在楚也。大王急早归附,倒戈卸甲,开城纳款,全一城之生灵,为万世之长策。臣之此来,实为齐,非为汉也。大王宜熟思之!”齐王闻生语,起身谢曰:“先生此来,实为寡人,适语言冒渎,幸望恕罪。请问如何归降?”郦生曰:“大王先差人赍降表,臣在此候汉王到来,与大王一同请见。”有田横在侧便道:“韩信见屯兵于赵城,恐一时前来,大王不曾准备,何以御之?”郦生曰:“某此来非私行,乃奉汉王明诏而来,韩信岂敢抗违?”齐王曰:“先生可写书与韩信,约会退兵,庶可准信。”生曰:“臣就写书达知韩信。”郦生即修书一封,差从人同齐使赴赵,止韩信进兵。   却说韩信在赵屯兵日久,正欲计议伐齐,忽有人来报:“郦大夫差人来下书。”韩信令至帐下,其人曰:“郦大夫奉汉王诏,与齐陈说利害,齐王愿罢兵请降,今已具表赴成皋,齐七十余城尽归汉矣。有书在此,上见元帅。”韩信接书拆封,书曰:   汉大夫郦食其顿首,书奉韩元帅麾下:生奉王旨出使于齐,罢兵息争,委心帖附,顺天休命,悉归王化,皆仰仗汉王之圣明,实赖元帅之威德,不动声色,下齐七十余城,免三军汗马之劳,救一国生灵之命。兹遣小启上达,乞罢干戈,旋师成皋,休军养威,举众伐楚,六国景从,恢弘大业。元帅之功,铭之鼎彝,某不敢贪大功为己有也。食其再拜。   韩信看罢书,大喜,对来使曰:“既大夫已下齐矣,我即旋师归成皋,与汉王会兵伐楚。齐王打听汉兵到徐州,随遣兵来协助,共力破楚。”韩写了回书,打发来使回齐国报知郦生。郦生得书,来见齐王,齐王甚喜,乃与郦生终日高歌饮酒,遂不理国事。   韩信自得郦生书,与张耳计议赵兵自成皋会汉王,合兵一处以伐楚。方欲发落三军,只见阶下一人,高叫:“不可!不可!若听郦生之言,误了元帅大事。我有一计,使齐七十城,唾手可得,其功尽归元帅矣。”其人为谁?乃燕士蒯彻,字文通。信曰:“尔何所见而不可旋师?”彻曰:“公带甲数万,将一岁余矣,止下赵五十余城。今郦生乃一儒士耳,掉三寸之舌,凭一篇之言,下齐七十余城,以将军之威德,反一竖儒之不若,旋师何面目以见汉王耶?不若依臣之愚见,乘齐不作准备,整点三军,直抵齐境,干戈一指,齐必瓦解。”信曰:“郦生此来,非是私行,乃奉王命而行,我若复又举兵而东,恐拂王命,且又不利于郦生也。”彻曰:“汉王初命将军取齐,其意已定,今又遣哪生说齐,此必哪生夺将军之功,而以言语鼓动汉王,初非王之本意也,将军若旋师而回,诸将亦叹将军为无能,此后汉王轻将军而重儒士也。纵使破楚,亦无光矣!将军熟思之!“张耳曰:“文通之言,深为有理。将军专阃外之权,何王命之足拘乎?”信听蒯彻之言,即时整点人马,同张耳等不来成皋,迳向东齐而来,不知郦生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烹郦生韩信背约   却说韩信人马离赵,北行过黄河,由大路进发,所过郡县,望风逃避,将近齐境,早有人报入临淄。齐王此日正与郦生饮酒高会,见人来报,大惊,急忙召田横等商议,横曰:“韩信大兵三十万,长驱而来,其势甚盛。若出战,必力彼所破,不若深沟高垒,相拒勿战,急差人求救于楚,待楚兵到,却出齐兵夹攻,信可破也。”齐王曰:“郦生何以处之?”田横曰:“且未可伤郦生,待汉兵到城下,着郦生再与韩信讲解,倘可回兵,亦不失初意;若信不退,那时斩郦生不迟。”齐王曰:“我思郦生既说我降汉,韩信今又起兵前来,显是使我不作预备,却令韩信乘无备而来,甚为可恶。”横曰:“韩信虽来,未见虚实,待到城下,看哪生有何话说。”   齐君臣正议事间,左右来报韩信大兵已到,离城三十里下寨,旗帜严整,金鼓大作,其锋不可当。齐王急召郦生曰:“先生前日有书说韩信回成皋,今如何又来取齐?反覆不定,显是通同相谋,智赚寡人,使我无备而取之耶?”郦生曰:“臣来非私行,乃奉汉王明诏而来。今韩信背约,复起攻齐,非惟卖臣,实欺汉也。”齐王曰:“先生既着我降汉,今韩信大兵又临城下,先生虽非欺诈,其迹可疑。烦先生即写书与韩信,如果退兵,先生实力不欺;如兵不迟,即是合同欺我,似难容情。”郦生曰:“写书恐或不的,待臣同齐使往说之,料韩信必还矣。”齐王笑曰:“先生此去,若信依其言,尚可望其复来,若信不依,是纵虎入山矣!岂有复来之理耶?正欲留先生为质耳!”郦生曰:“既王疑臣,即修书往达之,死生存亡之几,实决于此。”于是郦生修书,差从人叮咛分付,再三拜复元帅,虽不以我为重,而王命差我说齐,岂不足为重耶?”   差人出城,径投汉营来。巡哨小校传报入中军,韩信正升帐,差人呈上书,信拆书观看,书曰:   郦食其顿首再拜韩元帅麾下:前蒙手书即旋师成皋,齐王得书甚喜,随写书差人申报汉王。今将军复统兵取齐,似与前书不合,致使齐国君臣以我为欺诈,将欲斩首以雪其恨。某死不足惜,而王命差遣,齐表已行,今又反覆变更,使汉使遭诛,而王命不能取信于天下,将军独能安于心乎?某命悬于旦夕,惟将军其垂救焉!食其顿首位血拜。   韩信看罢书,沉吟不语。蒯彻曰:“将军犹豫不决者,将欲从郦生之言乎?”信曰:“郦生奉王命而说齐,我今破齐,齐必杀郦生矣,恐于王命有碍。”彻曰:“王命先遣将军伐齐,而无止将军之诏,将军伐齐,奉王初命也。若既遣将军,而又复差郦生,其失在汉王,不在将军也,将军何惑焉?”信曰:“若齐杀郦生,是吾杀之也,吾心实不忍焉!”彻曰:“一人之命可舍,平定一国之功,难再遇也!轻重大小之分,昭然可见,又何区区为儿女子之态乎?”信曰:“如之子言,郦生之请,不可听也。”遂发回书与来人,而语之曰:“郦大夫前日下齐之时,须先讨汉王手诏,命我暂屯兵赵境,然后由赵适齐,待齐王已降汉,仍过赵,令我之师回成皋,方为从长之议。尔大夫不使我知,私窃说齐,贪为己功。齐实惧我大兵在赵,不得已而归降,非其本心,今日虽降,不久决然复叛,那时又劳人马远征,往返之费,甚是不便。不若今日一鼓而灭齐,以除后患,虽伤大夫一人之命,而成我平定一国之功,他日论功行赏之日,大夫子孙亦得埒土而封,勿以今日数数怨我也。”差人进城,将韩信之言,细说一遍。郦生大骂曰:“我被胯夫卖了也!”齐王闻知,怒曰:“竖儒既不能取信于人,乃敢私窃过齐,欺侮寡人!”急唤左右设油镬,拿住郦生,以囊裹其首,撞入油镬烹之。   齐王烹了郦生,传入汉营,韩信大怒,亲催三军攻打齐城,十分紧急。齐王惊惶,召田横计议:“即今彭城救兵一时难到,齐指日可破,为之奈何?”田横曰:“与其坐而待虏,孰若今夜开城,决一死战,胜负未可知也。”齐王从其言,随即点就人马。近晚先差数小校到城上,探看汉营灯火,照同白日,刁斗不乱,队伍整齐。小校下城回报,田横曰:“若复畏惧,何以破敌?”即率大兵开了东门,杀出城来。此处正是曹参巡哨,一边飞报入中军,一边整点本部人马,与田横对敌。田横手捻长枪,一马当先,大骂曰:“胯夫偶尔得志,便敢欺人,快出与吾决一死战!”曹参大怒,举刀直取田横,田横举枪交还,两人战在一处,战到二十回合,未分胜败。韩信挥动大队人马冲杀来,田横抵当不住,保护着齐王杀开条路,一拥而出。夜黑之际,韩信分付不必尽力追赶,恐防伏兵,且又旗鼓难辨,以此田横保齐王同大小三军径投高密县来。   却说韩信次日杀入城来,安抚百姓,休养士卒,再商议要追赶齐兵。那齐王到高密,接连马上差三起人,不分昼夜,急往彭城催讨救兵。一日差人到彭城见霸王,备道齐王被韩信围困,十分危急,呈上表文曰:   齐王田广稽首上言:国不可以独治,势不可以孤立;独治则不足以宏化,孤立则不足以御侮。仰惟陛下威德所加,海内顺附,一统之基,可立而侍。岂意刘邦作孽,疆宇振动,韩信弄兵,封埴侵扰,三秦既失,二魏败亡,燕赵新破,五侯瓦解。惟齐乃陛下之孤注,楚国之噤喉,苟复为汉所得,贝陛下孤立而独治,欲图大统宏济,恢复皇猷,非岁月可计也。伏乞早遣大将,统率精兵,拯溺救焚,以解倒悬。若齐封一破,沿路郡县,迎刃而下,彭城亦恐摇动也。万惟陛下速赐乾刚,急为明断,齐国幸甚!百姓幸甚!   项王览表毕,急召龙且、周兰曰:“尔可领精兵三万,前到临淄、高密等处,破汉救齐,星夜兼行,早奏凯歌,勿得迟延!倘有缓急,早差人前来奏知,朕亲领大兵救援。”龙且曰:“陛下放心,臣此去决斩韩信首级,献于御帐下。”霸王大喜,即将所有狐裘赐与龙且,又斟御酒,人各三杯。龙且、周兰谢恩,辞霸王离彭城,前来临淄救齐。毕竟龙且如何与韩信对敌?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韩信囊沙斩龙且   一日,龙且大兵到高密,离城三十里扎营。齐兵正与汉兵相拒,高密城将已攻破,正在危急之时。韩信闻龙且兵到,暂勒兵退五里,召诸将曰:“龙且乃楚之名将。仗武勇而来,可以智取,不可以力敌也。尔诸君当如此如此,则龙且可破也。”众将各听令依次而行。   却说龙且升帐,与周兰计议曰:“吾平生知韩信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胯下,无兼人之勇,其人不足畏也。”周兰曰:“不然!韩信自下三秦而来,所到之处,无不风靡,虽霸王亦曾被车战败走彭城,其人足智多谋,变诈莫测。将军当仔细防备,不可轻敌。虽乞食受辱,乃信自知有今日,不欲与群小相较,未可以为无能也。”龙且曰:“韩信虽所向得胜,但未遇劲敌耳,若遇智勇兼全之士,信岂能用其谋哉?”即差人下战书。差人到汉营见信,呈上书,曰:   楚大将军龙且书付汉诸将知会:韩信用兵,未逼劲敌,如魏豹不听周叔之谏,以致丧师;陈馀不用左车之谋,而斩■水;燕王畏声势而暂降,非心之服;三秦失地利而偶败,非战之罪。吾今受命救齐,与信决战,则非诸国可比。尔等速延颈以待,勿自退悔!   韩信看罢书大怒,要斩来使,诸将劝免,乃痛责三十杖,遂于面上以朱书“来日决战”四字,放回差人。差人到楚营,哭告龙且,说韩信百般辱骂,将某要斩,诸将劝免,痛打三十,面上书四字放回。龙且大怒,就要出战,周兰再三劝住。   过了一宿,次日早起,三军造饭毕,龙且结束威严,耀武扬兵,来到阵前,单搦韩信出马,韩信一马当先,与龙且答话。龙且曰:“汝原是楚臣,背楚降汉,擅作威福,已侵扰关中数大郡矣。尚自不知止,乃敢抗拒天兵,快早下马投降,免汝一死!”信大笑曰:“汝来送死,尚尔不知,乃敢摇唇鼓舌耶?”龙且大怒,举刀直取韩信,信挺枪交还,二马一来一往,兵刀并举,战到二十回合,龙且精神倍加,韩信却诈败,向东南奔走,龙且笑曰:“吾固知信怯也!”遂尽力追袭。周兰拍马随龙且之后,望潍水而来,到河边见潍水尽掣去,信卒过河,周兰大疑之,急向龙且马前阻之曰:”潍水乃长流大河,今却无水,此必阻上流而不行,使我兵过河,放水而下,将军何以御之?”龙且曰:“韩信已大败,逃命不暇,岂有深谋?况河水随旱涝而为多寡,当此十二月隆冬之时,正水涸之际,河内以此无水,何足为异?”又见汉兵前驱大进,忽有人来报韩信只在前面不远,龙且闻说韩信相近,挥动人马,过河尽力追赶。到中流远望见高悬一灯球如斗大,龙且急到灯球边,见立一木牌,上书六大字云:“吊灯球斩龙且。”周兰等众军士俱来周围看牌,龙且曰:“此必韩信因我大兵追赶甚急,欲阻我兵退,故此设牌以惑军心耳。”周兰曰:“夜深之际,岂能一时便有此牌?此必韩信诱引我兵追至此处,想有埋伏,故设此灯球为记,使汉兵望灯球而来。不若将灯球砍倒,汉兵自乱矣。”龙且举刀即将灯球砍倒,只见西边无数汉兵呐一声喊,潍水上流水,滔滔汹涌而来,波翻洪浪,疾如箭发,霎时就到。楚兵正在潍河中流,大水一至,如何阻当?尽将楚兵淹没。龙且闻水声将近,急策马前奔,龙且马乃千里驹,一跃已到北岸。才然得去,当头一声炮响,闪出曹参、夏侯婴,众将围绕上来,龙且围在中间,不能得出。夜晚之时,难辨彼此,虽举兵冲杀,怎当得汉将举刀枪一拥齐上?龙且措手不及,被曹参一刀,斩于潍水北岸,此是韩信因龙且骁勇,又性烈如火,先令柴武为万余囊,满盛黄沙壅住上流潍水,中间悬挂灯球为记,写明六字,使龙且看见,定然发怒,砍倒灯球,灯球一落地,即去沙囊,则大水自上流而下,疾如飞箭,遂将楚兵淹死。岸上埋伏众将围住,龙且不能得脱,以此斩龙且于此处。周兰乘夜黑乱军中逃走,不知去向。   韩信斩了龙且,走了周兰,军声大振。齐王在高密,如坐针毡,急召侄田光并田横来商议曰:“龙且如此骁将,尚被韩信杀了,我兵势孤,岂能保守?不若乘汉兵未曾围城,统率人马入海岛避难,待承平之时,看楚汉两家已决成败,那时再作区处。目令虽欲投降,汉王亦不准信。”君臣一夜商议停当,次早领率人马,开了东门一拥而出。早有人报入中军,韩信急点大兵追赶。行二十里,却有夏侯婴因追周兰不上,人马正回,却撞遇齐兵,拦住去路,就把齐王田广捉住。缚绑了田广,田横不敢恋战,杀开条路,径往海岛避难。夏侯婴将田广解回,正遇韩信大兵,备说捉了田广,走了田横。信曰:“可惜田横走了!”大兵队回高密,安抚百姓毕,行文各郡县,望风归降,齐地悉定。   韩信仍将大兵移于临淄驻扎。韩信见齐王宫殿华丽,心下甚喜。蒯彻在侧已解韩信之意,即近前言曰:“齐地当五岭之东,凭负山海,东有琅琊,西有浊河,海岱之间,为都会之地,四塞之固,东道之雄也。将军今悉平定,军威大振,郡县畏服,可差人上表,请假齐王印以镇,为将军根本之地。机会适逢其时,不可失也!”   正相议间,忽人报汉王差使命至,韩信急迎使命入内,行礼毕,使命曰:“有王手诏在此。”韩信急捧诏开读。不知诏内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蒯彻说韩信背汉   却说韩信正与蒯彻计议,欲讨齐王印为假王以镇之,其心欲占齐地以为根本。忽有人报汉遣使命赍诏至,韩信率领大小诸将佐,远迎诏入城,行礼毕,左右开读诏曰:   寡人用将军计,得楚十数大郡,势亦少振。而霸王久稽太公,志尚不悛,使我父子离间,方寸日乱。近又欲会兵成皋,与我鏖战,以决雌雄。但相拒日久,士马益困,遽与争衡,恐难取胜,非假两势之威,何以成万全之策,故差使星驰召将军急来相议,协力破楚,料将军以胜齐之师,而克久困之楚,兼以奇谋妙算,其奏绩可立而待矣。将军宜速来,以慰惓惓。   韩信读罢诏书,款待使命,急欲整齐三军启行。蒯彻曰:“将军正好乘此机会,差人同使命讨齐王印,急立为王,然后兴兵同力伐楚,此正有所挟而取之也。倘过此时,恐难正得。”韩信曰:“正合吾意。”次日,信请使命至中军,备道:“齐民多诈,反复不常,须假齐王印先在此镇抚定,然后兴师伐楚不迟。吾欲使命同我差人往荥阳一行,未审使命之意如何?”使命曰:“就与差人同往。”信大喜,即出金帛厚赠来使,就写表差周叔与使命同行。不一日,来到荥阳,使命同周叔入见汉王,呈上韩信表文。汉王拆表观看曰:   汉大相国臣韩信稽首顿首上言:国无其主,难以化理;民非权合,何以制伏?臣仰仗天威,随到奏捷,斩龙且于潍水,擒田广于成阳,军威虽镇,而人心未定。古尝称齐地多变诈之国,反复不常,恐或为乱;臣愿请齐王印,暂为假王以镇之。待民心宁辑,即统兵随车驾伐楚,则疆宇奠安,海隅宾服,世为汉土,于变时雍矣。臣未敢擅便,赍表上请定夺。不宣。   汉王看罢信表,怒骂曰:“孺子乃敢欺朕如此!吾困于此日久,旦暮望其来助我,反欲自立为王耶?”张良、陈平急近前蹑王足,附耳语之曰:“大王虽得楚数十大郡,见今楚兵屯于广武,目下攻汉,汉方不利,宁能禁之自王乎?不若因而立之,使信自相保爱,卒为大王用也。不然,使信或自变,则复生一大患矣。”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天下,制服诸侯,即为真王,何以假为?”遂召周叔近前,问韩信如何取齐,郦生如何被烹?周叔备将韩信、郦生往来二次书札,并吊灯球斩龙且,擒田广,一一从头说了一遍。汉王跌足长叹曰:“郦生自高阳相见,一向与寡人相处,凡事多赖匡辅,未得补报。一旦被田广烹之,甚可怜惜。”即召纪录官,从公备录郦生功绩,他日论功封赏之时,看郦生有几子,照功封爵。随写手敕,封韩信为东齐王,因遣张良佩齐王印赴临淄来。   一日到齐,与信相见叙礼毕,良曰:“将军欲讨齐王印为假王,王以将军破赵下齐,其功不小,当即为真王,何以假为?因差小子赍申符封将军为齐王,镇抚三齐,制服诸侯。就召将军整饬兵马,急解成皋之困,还兵伐楚,早定天下,将军亦得坐享太平也。”韩信遂接印符,捧读手敕,敕曰:   建国亲候,所以连属天下而成其治,三代之制也。相国韩信,屡建奇功,克定疆宇,不世之勋,当铭钟鼎。新破齐地,甚难制服,不有隆爵重权,何以号令群下?即封信为齐王,俾治齐地,以安东土。仍调本部人马,克日期会,戮力伐楚,尔其钦哉!故谕。   韩信读罢手敕,向南谢恩毕,连日设筵款待张良,其余诸将佐,俱行拜贺礼。张良因辞信曰:“汉王屯兵荥阳,日夜思念太公,不得还国,又闻项王要攻打成皋,见今王欲起兵,与楚会战,救取太公,足下可急早起身,不可缓也。”信曰:“待转行各郡县知会,旬日内即启行矣。先生径于王前,善为我辞焉。”就复遣周叔预先谢恩,随后人马陆续进发。韩信便择日升齐王殿,具冕旒,受所属大小百官朝贺。   却说龙且败残军士,有逃回彭城的,急报与霸王,备说韩信斩龙且,追周兰,大破楚兵,虏齐王田广,逼田横不知所往,下齐七十余城,见今屯兵临淄,指日与汉王会兵,要来与楚决战。霸王闻说斩了龙且,大惊,急召钟离昧、项伯曰:“不意韩信果能用兵如此!即今汉王屯大兵于荥阳、成皋之间,两处遽难以为敌。朕欲差一能言之士,说信复归于楚,但无此能言之士,为朕使命耳。”钟离昧、项伯曰:“若陛下此举,乃社稷洪福也。臣一向有此意,不敢进言。况韩信原是楚臣,使复归于楚,极力顺理。今有大夫武涉,智过苏秦,辩如子贡,陛下可差此人,往说韩信,当教信俯首纳降,与陛下解忧也。”霸王急召武涉,备金帛之物,令往临淄说韩信。   武涉当领从人道临淄,令左右报知韩信。信曰:“此人素能唇舌,想此来必下说词。”召进相见。武涉见信行礼毕,将项王所与金帛之礼呈上称贺。信曰:“昔与大夫同力事楚,为一国之臣,今日各事其主,相与敌国,具此礼欲何为哉?”武涉曰:“大王统百万之师,为一国之王,威德所及,远近畏服,非敢言昔日在楚为臣也。今具此礼,乃项王仰大王之名,赎昔日之罪,欲与大王共享无穷之富贵,先具此礼,以通二国之好。”信曰:“极贵莫如为王,吾今既为齐王,人臣之位极矣,又何他求哉?”涉笑曰:“大王若依臣言,齐王之位可保;不然,则今日灭楚,明日则不能保此位矣!”信曰:“汝欲何说?”武涉曰:“霸王差臣来说大王者,欲与大王连和,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各守封疆。大王奇谋妙算,尤出二王之右,大王若从某说,富贵可常保矣。未审高见以为何如?”信曰:“大夫之言,虽若有理,以我中心度之,昔在楚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从,故背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至此而为齐王。汉王其亲信于我如此,我苟背而复归于楚,不祥也。虽至死而此心不易!幸烦大夫为我深谢项王。”仍将金帛付武涉,涉见韩信不可以言动也,遂辞信回楚去。   蒯彻知天下大权已归于信,因来说信曰:“臣昔日曾遇一异人,授以相法,请为足下相之。连日相君之面,不过封侯,相君之背,贵不可言。”信曰:“先生何为发此言耶?”彻曰:“昔天下初起之时,最难为力,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赤胆涂地,暴骸中野,不可胜数。楚人乘力席卷五国,遂威振天下,然迫于西山,而不得进者三年矣。汉王距巩洛,阻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此二王智勇俱困之时也,其命皆悬于足下。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足下据强齐,从燕赵,困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从而响应矣。盖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足下熟思之!”信曰:“汉王待我甚厚,吾岂可以向利而背义乎?”彻曰:“始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之交,及争张黡、陈泽之事,张耳遂杀陈馀于■水之南,头足异处。今足下文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窃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已,亦误矣。野兽已尽,而猎狗烹,愿足下深虑之!且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欲舍是安归乎?”信曰;“先生休矣!吾方念之!”   数日,蒯彻复来说信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减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也祸。夫功者,难成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时乎时乎不再来!”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屡建大功,汉王终不负我,料齐地可保也。蒯彻方说罢,只见麾下一人,高声大叫:“大王莫听蒯彻之言,有失人臣之节。我与蒯彻见汉王去,要见个明白!”吓得蒯彻魂魄不知有无。其人未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霸王伏弩射汉王   其说其人为谁?乃太中大夫陆贾也。陆贾曰:“盖言事者,先观其势,次观其形,苟势强而形弱,非弱也;形胜而势衰,实衰也。以方今言之,楚若胜矣,形之胜也;汉似弱矣,形之弱也。元帅当强弱胜衰之间而未定也。以今汉王虽暂时不利,而天下之势,已得八九,人心归附,天命默佑。萧何有宰相之才,而忠贞不二;良平有孙吴之智,而机变莫测,兼之以英、彭、樊哙之勇,周勃、王陵、绛、灌诸将之强,福德绵绵,万世不拔之基已定矣。汝乃不观形势,凭一时口舌之巧,必欲元帅背汉,倘元帅一时听从,是画虎下成,反类犬者也,不亦误乎?”蒯彻被陆贾一篇言语,说得如痴似醉,半晌无言可答,因寻思:“我若随韩信一同伐楚,纵有功劳,倘有人将我劝韩信背汉之言,传到汉王耳边,郦生之烹,指日可见矣!”自此遂佯狂于市,自歌自笑,非复昔日之蒯彻。韩信亦知彼微意,遂不计较。即传令大小将佐,择日统大兵赴荥阳,会诸侯伐楚不题。   却说汉王终日思念太公,无计可施,因语良、平曰:“太公家眷久拘彭城,不得还国,此心郁郁不舒,纵有天下,不可一朝居也!二卿有何策,使太公得归,此不世之功也!”良曰:“霸王以太公为质,岂肯放归;必是大鏖战一场,然后心服,那时却使人讲和,庶有还国之日。”正议间,忽有人来报萧何领一枝北番人马,同一番将进关中来助汉伐楚,王曰:“番兵远来,破楚必矣。”急召入内相见。萧何领番将入内,行礼毕,王问曰:“番将从何而来?”何曰:“番将姓娄名烦,北貉燕人也,慕大王之德,由沿边投咸阳而来,情愿同力破楚。臣审究的实,因催督粮储,就领来人见大王。此人善骑射,有万夫不当之勇。”汉王看娄烦身高一丈,面目狰狞,王甚喜,就赐衣一袭,金百两,着令帐下听用。   且说霸王因龙且被韩信杀了,十分忿恨,急点人马径赴荥阳来。早有人报知汉王,备说项王因韩信斩了龙且,急起十万大兵前来,与汉要决胜负。汉王大惊,召群臣计议。萧何曰:“新来番将娄烦,正好与楚对敌,王陵等诸将协力帮助出战。韩信即日将到,两下夹攻,料此阵管教破楚矣。”汉王遂拨王陵等四将帮娄烦出战。   却说霸王人马到荥阳,离城三十里安营,先使人谓汉王曰:“天下匈匈,徒以吾两人相距不宁也。愿与王决雌雄,毋徒疲天下赤子为也!”汉王笑谢来使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霸王闻知大怒,即令丁公、雍齿、恒楚、虞子期诸将,出马与汉挑战,汉遣娄烦出战,众将鼓噪大进,并不答话,各举兵器齐攻娄烦。娄烦举大刀相还,左拨右逼,前拦后冲,战五六十合,娄烦刀法愈紧,气力倍加,众将抵当不住,早退下阵来。楚营中有护驾四将,季布、李蕃、张月、项昂,各挺兵器与娄烦截杀,娄烦并无毫厘惧怯,就举刀与四将对敌。汉营中王陵、周勃等,见娄烦交战许久,恐一时有失,急出马冲杀过来。楚将被众将冲杀,拨回马便走。娄烦按下刀,壶中取箭,连发四矢,李蕾、张月早中箭落马,季布见二将中箭,伏鞍走回本营,项昂见二将落马,欲回马救援,不防面上早中一箭,急用手拔时,却被王陵近前一刀,斩项昂于马下。大杀楚兵四散逃走。   霸王闻之大怒,自披甲持戟来战娄烦,娄烦方欲披开弓放箭,霸王龁目大叱一声,举戟便刺,吓得娄烦马倒走十数步,目不能视,箭不能发矢,遂逃入汉营。霸王急追赶,只见汉兵风靡而走。汉王问左右:“追烦者为谁?”左右曰:“项王也!将入汉营矣!”王大惊,急退入后寨,汉诸将死命抵住。项王勒马大叫:“汉王出马与吾答话!”于是汉王亦披甲出马,来到阵前,左右前后众多汉将防护。项王曰:“自与汝争锋数年之久,未尝自相交战,要决胜负。吾今与汝且敌,以定雌雄,勿得终日相距,以苦三军也。”汉王曰:“吾非好与汝相距也。汝罪恶贯盈,神人共怒,因此同天下诸侯,共伐无道,为民除害也。今略节数汝之罪,使三军静听:汝背怀王之约,左迁我于汉中,罪之一也;汝矫杀卿子冠军,罪之二也;救赵不报而擅劫诸侯入关,罪之三也;烧秦宫室,掘始皇墓,私其财物,罪之四也;杀秦降王子婴,罪之五也;诈坑秦子弟二十万于新安,罪之六也;王诸将善地而徒逐其故主,罪之七也;放逐义帝,自都彭城,夺韩梁地以自王,罪之八也;使人阴弑义帝于江南,罪之九也;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之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以击匹夫,吾将乃与尔挑战耶?”霸王怒甚,举戟便刺,汉王脱身便走,众将各举兵器遮护。有钟离昧伏弩二千矢,一声号炮,众弩齐发,一矢正中汉王前心,幸赖有软甲遮护,止伤胸肤,正觉疼痛不能忍,恐惊疑人心,遂以手指足曰:“偶被楚贼中吾足指,幸无伤也。”诸将见汉王被伤,无心应战,各退下阵来。霸王挥动三军,乱杀汉兵,急欲攻入汉营,正在危急之际,只见东南一骑马飞报,说韩信人马已到成皋,彭越又阻楚粮道。诸将闻知,不战自乱,汉王遂传令且着各自收兵回营。张良、陈平诸将入帐看视,汉王虽未内伤,而胸肤已破,遂卧病不起。良曰:“楚势已弱,韩信大兵到成皋,大王当强起以安士卒,就入成皋。与信会约,汉楚之大事,决于此矣!”汉王从其言,急起以劳三军。张良分付诸将:“楚兵被彭越阻绝粮道,三军无粮,决难存住,只一二日便走,汝等随后徐徐进发,赴成皋与韩信会兵破楚。”诸将各得令,准备行装启行。   却说霸王与诸将商议曰:“见今楚军缺粮,韩信人马又到成皋,荥阳一时难破,不若屯兵广武,差人催攒粮运,庶不脱节。”钟离昧曰:“陛下圣见极当,今晚就好起身。陛下须亲统一支人马断后,以防追赶。先差诸将率领大兵前驱,当从山南僻路进发,以防韩信奸计,恐前路有阻,则首尾不相接应。”各分付停当。到晚众将领大兵先行,霸王断后,一夜人马退尽。巡哨小校报入汉营曰:“楚兵一夜退尽矣。”良曰:“不出吾所料也。”遂传令着诸将先启行,汉王卧于军中,徐徐进发。行未一二日,韩信差夏侯婴、周叔,领一万人马来荥阳,请汉王入成皋会兵伐楚,正遇汉王,夏侯婴、周叔急下马到车驾前启奏:“韩信命臣两人请大王车驾幸成皋,会兵伐楚。”汉王甚喜,就令夏侯婴等合兵一处。   不日到成皋,韩信率领大小将佐,出郭远接汉王入城。王升殿受韩信等百官朝拜毕,汉王曰:“元帅远征在外,屡建奇功,多有勤苦。今被项王累次侵扰,已经七十余战,百姓不得安生,将士不得宁辑,今得元帅大兵远来协助,料此会胜楚必矣。但太公不得还国,终日食不下咽,元帅若救太公还国,父子完聚,万世之功也。”信曰:“项王若不大战一场,心终不服,岂肯放太公还国?臣今与大王会兵务与项王决个雌雄,目下管教太公还国,大王放心!”王曰:“寡人专望元帅早奏凯歌,以慰悬悬。”韩信辞王,率领大兵出城外平川旷野之处扎营,操演人马,择日赴广武与楚会战。未知楚汉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广武山楚汉会兵   不说韩信操演人马择日破楚。却说霸王屯兵广武,与项伯、钟离昧等诸将计议曰:“见今汉兵会各处诸侯,总集人马,要与朕决战,但楚军缺食,难以持久,尔等有何良策?”项伯曰:“太公拘禁于此,未曾还国,何不取来,令太公修书一封,下与汉王,令彼退兵,然后放太公回成皋;若仍前与楚相距,定将太公诛戮,使刘邦为万世之罪人也。陛下若依此计,可抵百万雄兵也。”项羽依项伯之言,差人往彭城取太公。不一日,取太公到广武,来见霸王。霸王召太公入帐下,以言抚之曰:“汝子刘邦,终日与我相距,略不以汝为念。吾今取来,命汝修书一封,着汝子罢兵息争,我就放汝同吕氏回成皋,使汝父子夫妻相聚,汝以为如何?”太公曰:“刘邦自幼贪财好色,不顾父母,今乃以富贵为重,遂弃我如陌路人一般,恐书去亦不济事,为之奈何?”霸王曰:“汝且修一封书寄去,看他如何,再作区处。”太公于是修书一封,呈上霸王,霸王看罢书曰:“刘邦见此书,若不退兵,真所谓禽兽衣冠者也!”即差中大夫宋子连赍书赴成皋。   一日到成皋,有人报汉王曰:“楚遣大夫赍太公家书在外。”汉王闻说太公有书到,即召张良、陈平曰:“楚遣中大夫宋子连赍太公家书到来,此是何意?”良曰:“此是霸王欲为退兵之计,故使太公付家书,欲大王退兵。大王见书切不可哀泣,只依如此如此回答,管教旬日内,太公还国,虽在楚亦不至害伤。”汉王依张良之言,遂召宋子连入见。呈上太公家书,汉王拆书捧读,书曰:   太公付书汉王刘邦:尝谓虞舜大孝,弃天下如敝履;汝以富责为重,视我如路人,自睢水遭虏,今经三年,幸蒙楚王秉好生之德,不即诛戮,拘处公所,日给饮食,得延性命。王后吕氏,思想太子,泪不能干。汝任意纵横天下,略不以为念,真铁石心肠,土木形骸也!即今霸王取我至广武,累次要诛,欲悬头成皋,以彰汝不幸之罪,我再三哀告,特修以家书付汝,汝可思此身从何而来?世间万物以何为重?若解此理,便如大舜视天下如敝履耳,作速罢兵,取我还国,使父子夫妇完聚,岂不美乎?若仍屯兵相距,我之命决难保,汝纵有天下,是舍父命而图富贵,万世唾骂,汝心岂能自安耶?临楮泣书,汝当自省!   汉王宿酒未醒,看罢家书,醉眼朦胧,若不经意,便说:“我与项王同事怀王,结拜为兄弟,我之父即汝之父,我父在楚,就如在我汉营一般,何必较论彼此?若是霸王杀了我父,岂不独天下人骂我,亦骂汝霸王也!前日霸王阴使季布弑了义帝,尚惹天下诸侯至今切齿,今若杀了我父,不惹天下唾骂?昔孟子尝说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所差一间耳。汝回去上覆我太公,且宽心在楚营住些时,就如在我汉营一般。”更不说罢兵息争,只混说了一篇,就着两女子扶入帐后歇息。大夫宋子连欲去,未得讨个回信,欲下去,汉王已入内不出。张良、陈平众人设酒款待宋子连,以言催促回广武去讫。   却说霸王专候宋子连回话,忽左右来报,宋子连回营,霸王宣入,宋子连将汉王所言,从头备说一遍。项伯在侧曰:“观汉王所为,终不足以成大事,大王只准备与他交战,料汉亦不能取胜也。”霸王曰:“刘邦乃酒色之徒,视父母妻子如草莽,岂与彼较是非哉?”宋子连曰;“臣入见汉王时,尚宿酒未醒,看了书通不以太公为念。”霸王曰:“太公且着在楚营伺候,缓急尚有用处。”随召诸将选精兵二十万,各安营寨,预备汉兵到来。   且说韩信操练人马已毕,汉王病伤已平复,召信计议伐楚,信曰:“霸王屯兵广武,持久方懈,正好作速攻击,臣人马操练已精,请大王进发。”王曰:“此行全仗元帅调遣。”于是韩信统领大兵先行,汉王人马陆续前进。一日到广武,离楚营三十里下寨,信吩咐诸将,用心防守合营,远来恐有攻劫。随后汉王亦到,与韩信对面安营。至晚,汉王与张良、萧何、陈平等商议攻守之策,因差人召韩信一同筹画。差人回说韩元帅不在营寨,闻左右传说,今晚领数十轻骑,投东南而去,不知所往。王大惊曰:“楚汉相距,数十万甲兵屯住于此,主将夜晚逃遁,不知所往,莫非惧楚兵之强而远遁乎?或是赚我于此,而欲与霸王连和乎?”王甚疑虑不决。张良等亦相议,不知何谓。王复使小校打听信营动静,小校回报营中更鼓甚明,防备甚严,但不知元帅往何处去。王曰:“汝可近营探看,得消息回报。”王掌灯坐守。将过五鼓,月已沉西,小校急走回报:“元帅回营矣!”王犹豫半晌,差萧何往问之。何带领数从人,徐步前往,只见灌婴巡哨,问:“丞相何往?”何曰:“欲见元帅。”婴曰:“元帅尚秉烛未寝。”即同何到中军,与信相见。信曰:“丞相深夜相访,其必有疑于心乎?”何曰:“元帅今晚远出,至夜深而归,不知何所往也?”信曰:“平川对敌,徒恣野战,项王武勇,恐难取胜,因亲往寻一诛项王之处,明日好分遣诸将,各认方向,临期随机应变,自有妙策。虽君臣父子之间,亦不可先传也。主上同丞相诸公,看信明日破楚,擒项王,便知方略。”萧何听说甚喜。回见汉王,备说前情,汉王大喜。   却说次日韩信召诸将听候军令,樊噌、灌婴作第一起,周勃、周昌作第二起,靳歙、卢绾作第三起,吕马通、杨喜作第四起,张耳、张苍作第五起,娄烦作第六起,夏侯婴、王陵作第七起,曹参、柴武作第八起,英布作第九起,汉王同诸将第十起。各近前密切相议停当,各领精兵五千,照定地方驻札,炮响为号,急出攻战,待项王引入广武,已无出路,这十起人马总会一处,圆山围绕,可擒项王矣。韩信人马调拨已定。   却说霸王带领诸将,蜂拥而来,差季布索汉王答话。汉营中韩信出马,请霸王相见。霸王一马突出于军前,大呼曰:“韩信尔原是楚臣,前日使武涉召尔复归楚,尔何执昧不从?今日尔勿得再施奸诈,与尔对敌,决个胜负!”信曰:“陛下当代帝王,正宜高拱清穆,遣将调兵御外侮可也,岂可亲操戈矛,与臣下较论胜负,自取屈辱耶?”霸王曰:“汝能说,敢与我战十合,便倒戈息争,将天下让与汉王?”信曰:“勇不可自恃,强不可持久。倘陛下而有一挫败于臣手,枉坏一世英雄之名,悔无及矣!愿请良将,与臣决战,陛下且回御营,不失威仪也。”霸王听信言大怒,挺枪直取韩信,韩信虚掩一枪,向东南而走。霸王催动三军大叫:“今日定捉此胯夫,以雪我无穷之恨!”钟离昧、项伯、项庄、周兰、虞子期、桓楚、丁公、雍齿、周殷等,分头随霸王追赶韩信。信引霸王渐渐入广武山,钟离昧急向前曰:“广武山只有此出路,倘紧关之处,用兵阻塞山口,我兵决受困矣!陛下且未可尽力追赶,略少待后军到来,暂且扎营于此,以观事机何如?”言未罢,前军忽报:“韩信不知所往,前面俱是土山,再无别路。”霸王曰:“既前无出路,且暂屯兵于此,待后军扎定阵脚,徐徐退后。”忽见后军来报:“后军人马被汉将樊哙、灌婴截了一半,不得进发。”只听四面八方,金鼓震天,尽是汉兵围合,把住山口。钟离昧曰:“前有大山之阻,后有汉兵围绕,陛下不可在此屯兵,当就此时杀出重围,以救后兵,否则首尾不能相应,楚兵一散,陛下遽难收拾矣!”霸王曰:“山口把住,决有重兵围绕,一时冲杀不出,反被围住,我兵受害矣。不若仍照追赶韩信旧路,杀过山去,必有走路,汝等陆续催趱前来,庶脱此重围也。”项伯曰:“恐山路畸岖,大兵不能前进,又将奈何?”   正相议未定,四面火炮齐举,不知多少汉兵卷地面来。正北上,樊哙、灌婴、周勃、周昌;正西上,靳歙、卢绾、吕马通、杨喜;左哨张耳、张苍;右哨夏侯婴、王陵;中军汉王同诸将一拥凑来,楚兵不战自乱,诸将按捺不住,霸王大怒曰:“吾破秦兵之时,破釜沉舟,未尝败北;今遇汉兵何乃自怯如此?”挥动人马,冲杀出来,正遇九江王英布,拦住去路,霸王大骂:“叛国之贼,有何面目相见!”布曰:“放弑义帝,乃汝所为,致使天下诸侯骂我,我今正诛此悖逆,以明心事!”举斧直取霸王,霸王举枪交还。霸王与英布战五十回合之上,娄烦人马一面冲来,楚军遂乱。季布、恒楚急举兵器出马,高叫:“陛下且少歇,臣杀此贼!”霸王暂收住枪,拨转马回到山阜,看二将出马,英布、娄烦就势与二将对敌。   正斗间,曹参、柴武人马又到,四面汉兵又围绕上来,钟离昧近前请霸王向前杀过山去,虽路径狭窄,却人马觉少些,似无预备。霸王急兜转马,仍照旧路趋广武山。天渐昏黑,近山见韩信在山顶上,扎营高坐,两边笙歌齐奏,作欢饮酒。霸王见之,大怒曰:“胯夫乃敢欺我如此!”急令左右诸将催动人马,分头上山,务捉拿韩信。诸将得令,正欲鼓噪上山,忽见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军士俱不能上。霸王切齿嗔目,便欲亲自上山,季布谏曰:“不可!此正韩信设此奸计,欲陛下动怒,亲自上山,恐夜黑之际,须防炮石流矢。不若且暂过一宿,侯明日天晓,看那路兵少,撞杀出去。”   霸王勒回马,方待少歇,只见汉兵翻江搅海而来,山边高阜处树木皆被火炮烧着,黑晚火起,照如白日。楚兵大乱,呐一声喊,都走了,被汉兵杀的杀了,擒的擒了,止剩霸王并诸将有百十余骑,围在中间。霸王见汉兵势重,奋勇杀透重围,正遇娄烦,娄烦举枪拦住霸王,霸王举枪交还,战未十合,被霸王一枪刺娄烦死于马下,合拢众将,冲杀出阵。方欲行,又遇柴武、王陵各举兵器,拦住去路。霸王力战二将,杀到山脚下,天色甚黑,闻涧水潺潺,马不能进,忽汉兵复又围绕上来。霸王自思曰:“前有川水之阻,后有汉兵围绕,又是月黑之时,不辨东西,吾必危矣!”   正在急中,只闻后军乱窜,纷纷退避,有二将杀入阵来,火把之下,认是楚将周殷、桓楚,原领五千人马,不曾失散,闻楚王在山南受困,因此领本部人马策应,果见霸王在此被围。霸王乘周桓二将人马,复又冲杀出来。天渐发亮,举头四望,皆是汉兵,杀得楚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犹闻金鼓震天,旗帜沿山,一带连络不绝。霸王与周殷相议曰:“朕自会稽以来,与诸侯交兵,何止三百余阵?未见如韩信用兵利害如此!”周殷曰:“陛下先声已久,韩信因此预备这件阵势,诱楚兵进山,四面围绕,遂中此奸计,陛下与臣等须冒险冲杀出去,庶脱此难。若再俄延一时,恐汉兵复又攻击入来,以逸待劳,我兵疲乏,何以抵当?”霸王曰:“吾冲其前阵,汝收后脚。”   霸王遂奋然突出,汉兵见者,莫不四下逃避,周殷、桓楚随后拼杀。约行五里,只见山凹下,鼓角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出,为首两员大将,乃周勃、周昌也,骤马拦住,大声叫曰:“大王趁此下马投降,免致取辱!”霸王大怒,拍马举枪来迎二将,战不数合,二将败走,不敢追袭,望山北大路冲来。一声鼓响,四下伏兵又起,楚兵渐次又伤大半。走不到五七里,前面战声又起,为首两员大将,靳歙、卢绾,阻住楚兵。霸王复战二将,按下枪,举鞭打二将,二将遮架不迭,卢绾左臂上着一鞭,打落下马,众军士救回,靳歙望阵后逃走。霸王又行五七里,忽见伏弩齐发,楚军五千人俱被伏弩,十损七八。周殷、桓楚舍死随霸王策马急急杀出,霸王鞭法神出鬼没,因此伏弩不得近身,遂出重围。周殷、桓楚身被伤数处,一路接连收拾败残军马并楚将季布、钟离昧等,陆续从大路寻觅而来,正遇霸王,合兵一处,径回楚营。汉兵追袭二十里,韩信大获全胜。   汉王回营,请韩元帅会议。韩信整衣急来见汉王,王起身称射曰:“寡人赖元帅行师,大破楚兵,几获项王,使彼他日闻吾兵至,不战而胆落矣!”信曰:“仰仗天威,大克全胜,但项王未就擒获,须急击勿失,使无复再回彭城可也。”王曰:“元帅当留意,作急攻取,寡人拱听凯还,使三军早得消息,彼此亦自安也。”于是韩信复整三军,来攻楚营。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置太公挟汉退兵   却说霸王同诸将回到楚营中军坐定,查计损折人马三万有零,周殷、桓楚、季布、虞子期俱中伤,帐后调理,诸将暂休息数日出敌。传令毕,不觉过了二日,有细作小校打探汉营消息,回报曰:“韩信整点人马,一二日又来与楚交兵,各处诸侯军马陆续而来,现汉兵共有五十余万,萧何转运粮储,积聚荥阳,自成皋相连五百里,俱是汉兵。”霸王闻说,召钟离昧、项伯等商议曰:“汉兵势重,又兼韩信善能用兵,我兵在此,不可久待,况又绝粮,似难与争锋,尔等有何长策?”钟离昧曰:“太公见在楚营,明日陛下出师,置太公于俎上,使汉王见父子之情,自然伤感,着他退兵,免太公一死;如不退兵,决将太公入烹,汉王见时,必然哀求请免,或有别议,此为长策。若恃勇与战,恐复蹈广武之困。愿陛下裁之!”霸王曰:“烹太公亦不难,但恐人耻笑,”昧曰:“欲为退兵之谋,何惜人耻笑?”相与议定。   次日霸王整率人马,将太公绑缚在马上,杀奔汉营来。早有人来报:“霸王将太公绑缚在马上,不知何谓。”汉王闻之,放声大哭曰:“我生不能以奉养父母,因为争天下,反致我父如此受苦,不若急早降楚,以救我太公还国。”张良、陈平急止之曰:”大天何执一如此耶?此是霸王因见汉兵围困甚急,故将太公来,欲陛下退兵。况今大事已定,岂可遽然归降乎?大王不可心急,须以智胜之。”汉王曰:“闻太公捆缚在马上,不觉此心十分哀痛,纵天下得与不得,亦何要紧?救我太公,实第一件大事!”良、平曰:”霸王到阵前,定将太公置于油镬之上,要逼大王退兵,大王如此如此,管教项王不敢烹太公也。”言未罢,人报项王到阵前,要请大王答话。   韩信闻项王来,预备于平川之上,排下阵势,周围列下战车,两边旗帜严整,静静肃肃,鸦雀不闻,刁斗不鸣,甚是威武。楚兵见了,先自惧怯。霸王遂勒住兵不动。汉王到阵前大呼曰:“霸王兵穷势困,急早归降,庶得裂土,世为楚王,免今目下受戮。”霸王大怒,叱之曰:“刘邦匹夫,乃敢出大言,以辱我耶?”急举枪直取汉王,汉王背后樊哙、灌婴、周勃、王陵四将突出,拦住霸王。霸王力敌四将,正在酣战之际,忽汉阵上一声炮声,中军黄旗荡动,只见四面八方合围上来,把霸王围裹在阵中,四将各向方位。霸王左冲右突,不能得出。众军士随着霸王,亦无走路。霸王定睛看那阵时,四望如连城之状,不分东西,难辨出入,愁云漠漠,惨雾朦朦,寻思:“又中韩信之计!吾闻战而误入其阵者,以外应破之。不然,一时妄动,便遭擒矣!吾营中将士,必有知此阵势者,待外边打入,却乘机杀出,庶脱此阵也。”正思虑间,只见季布、周兰、周殷、钟高昧从阵东门打入,霸王即乘势接应,君臣五人,奋力踊跃,荡开一条血路,冲倒汉兵,一拥而出。韩信亦不敢追赶。   霸王回到楚营,召诸将问曰:“何人知此阵法?”周兰近前奏曰:“韩信此阵,乃太乙阵也。有生门,有死门,有阴阵,有阳阵,虽有向背,而四面合一,若八卦阵,实为八卦也。如走生门而入阳阵,必得活路;若不知妄入,必遭擒获。臣少从龙山李少仙学道,尝闻太乙阵之说,臣以此领诸将,从生门而入,策应陛下,遂出此阵。”霸王闻说大喜。于是钟离昧曰:“陛下且将太公回营,今日不必与汉交兵,容一日却将太公置车前号令,待将兵退后,陛下回彭城招集兵马,休养士卒,再作良图。”霸王遂回营。   却说张良、陈平商议救太公之策,遂于楚降卒中,选一伶俐小校,入帐中以言抚之曰:“我看汝相貌,将来亦有功名,但汝杂于众军卒之中,何日得显?我今差汝干一要紧大事,若成此功,定在封赏之贵。”小校曰:“军师有何吩咐?”良曰:“有书一封,差你做细作,往楚营捎与大司马项伯,因你是楚军;定有相识亲故,你可乘空便将此书密密递与项伯,就说是我捎与他的。他有甚话语,你可来回我的话,须要小心仔细。”小校曰:“此事甚易,军师快写书来,我就往楚营,见项老大王,管教下书得信回话。”良大喜,赏劳小校,将书礼就贴肉藏定。小校仍前楚军打份,前来楚营。有巡哨军士看见小校,原是楚军,问:“你如何得回?”小校曰:“我前日阵前被汉兵活捉去,我暂时归降,我父母妻子皆在彭城,如何降汉?因此逃回。明日烦你众位,引我见项伯将军,报姓名入队伍。”   此日项伯正点看三军毕,巡哨军引小校见项伯曰:“这个军士,前日被汉兵虏去,今日逃回,我等不敢隐藏,引来见老大王,他仍要入队伍,我等不敢擅专,请自尊裁。”项伯召小校近前问曰:“汝在汉营,曾见张良否?”小校曰:“我就一向伏侍张军师,时常说老大王名姓,甚是看顾我。只因我父母妻子在彭城,终日思想,以此逃回。”项伯曰:“张良如何时常说我?”小校见项伯问的紧,回顾左右无人,近前却向身边取出书来,密密递与项伯曰:“我临来时,张军师吩咐,将此书呈上老大王。”项伯接书,拆开观看,书曰:   旧交故友张良书奉大司马项老将军麾下:昔承馆谷之心,后托云水之游,自意富贵无心,功名绝念;岂料志有龃龉,不遂所愿,羁縻于此,不过苟延岁月,非有他望也。但汉王仁厚长者,终成大业,不忍舍去,以此恋恋左右,如鸟依人,人自爱之,安得兀然高坐,不画一筹耶?因昨有霸王欲烹太公,实为退汉兵计耳,汉王驱兵于此,实无所归,汉兵不退,项王必烹太公,太公被害,不可复生,他日汉王与将军有蓝田之约,成秦晋之好,将军何以相见乎?良因托鸿便驰书上渎,倘太公欲烹之时,望一言力阻,得赐救援,太公蒙再造之德,汉王免不孝之名,恩义兼至,仁德无穷矣。如允所请,乞讨回音,以慰汉王惕厉望救之怀。下情无任恳切惓惓之至。   项伯看罢书,便吩咐小校曰:“汝既与张子房捎书,想是他帐下心腹。”小校曰:“不敢欺老大王,我是张军师所使,专为下书而来,非逃回也。若大王有回书,我仍捎去回话。”项伯犒赏小校,亦写数字,密付身边,着左右心腹,押小校出营。   小校径来汉营,见张良,备说入楚营见项伯,即以军师分付的事,俱干停当,径来回话,便将项伯回书呈上。张良拆书观看,书曰:   久睽素好,心切遐思,来示教言,敢不如今。俱罢兵言和,乃益国家耳。太公久稽于此,某实朝夕维持,料供给不至缺乏。然不剖意息兵,太公岂能还国?某虽救援,不过为一时之计。近左右每劝杀太公,若一怒不回,恐难永保,望足下筹之!   良看罢书大喜,重赏小校,仍着军政司纪姓名,令纪功禄报功,待封赏之时,查名重用。   且说霸王亲统大兵,复到汉营,列成阵势,命军士抬油镬,设于军前,将太公置于俎上,命军士传呼曰:“汉兵早退,免烹太公;如不退,烹太公!”汉王急出阵前,亦大声呼曰:“吾与霸王俱北面事怀王,结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如若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言罢,语笑自若,似无哀戚之意。霸王大怒,即欲烹太公,项伯急向霸王前止之曰:“凡为天下者不顾家,昔大禹圣人也,有父名鲧,而治水无功,被尧帝杀之,大禹仍治水三年,三过家门而不顾。今汉王与陛下争天下,前太公被拘禁三年,汉王略不相顾者,正是以天下为重耳。若今陛下杀太公,既无干胜败之数,反使天下说陛下杀人之父,是为盛德之累也。不若陛下且收兵回营,再为别图,何必挟杀太公,然后为退兵之计?陛下威武震于天下,何乃听此以示怯也。”霸王急令赦太公,遂收兵回营。是日两家俱未经交兵。   汉王到营大哭曰:“太公虽得暂救,一时不能还国,我诚天下罪人也!”汉王召良、平等议救太公还国,良曰:“若使太公还国,必须差人与楚讲和,况楚方缺粮势弱,必从其议。但无此能言之士,往楚为使命耳。”言未毕有一人上帐曰:“臣愿往与楚讲和。”王见其人大喜,就令往楚讲和,救太公还国。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指鸿沟割地讲和   却说欲愿往楚讲和者,乃洛阳侯公也。侯公世家洛阳,遭秦乱不仕,少负豪气。一日有邻家兄弟分家私,不相和睦,争讼数年不决,侯公往与和解,用一篇话说得兄弟二人,各相涕位,遂义让不争,自此乡人甚爱敬之。后汉王东征,过洛阳,同董公三老杖策见汉王,条陈国政,极切时弊,汉王甚喜,遂留帐下听用。今见汉王欲差人往楚讲和,因此上帐,愿为使命。张良、陈平曰:“霸王性暴气刚,人不可轻犯,贤公往说之,倘一言不合,恐致彼怒,太公既不得还国,贤公必遭其害,那时反辱君命矣!公当三思,不可造次。”侯公曰:“若据先生之言,霸王终不可近,太公决不可还,视某为匏瓜,亦无用矣,大王养我辈将何济乎?”王曰:“公既敢去,必济吾事。”遂修书付侯公。侯公辞王,赴楚营来见霸王。   霸王闻侯公来,知是汉王差来讲和,遂命刀斧手列于两边,霸王仗剑坐于帐上,瞋目向外虎视。侯公自外从容而入,大笑不止。霸王大怒曰:“汝为汉使来下说词,乃敢大笑不止者,欲寻死耶?”侯公笑而言曰:“陛下为万乘之君,天下之主,武威震于寰宇,号令布于四方,何人不畏?今见一贫寒之士,貌不及乎中人,才非逮于管、毅,却乃刀斧列于左右,陛下仗剑而坐,示威于外,意欲假此以制敌国,殊不知陛下虽示威,而何人不畏惧?若预备威令,臣反致疑,所以大笑也。”霸王遂掷剑于地,喝退刀斧手,便问:“汝来欲何为耶?”侯公曰:“臣此来欲陛下罢两国之兵,成楚汉之好,休养士卒,保国安民,非为无事而见陛下也。见今有汉王书奉大王。”霸王回嗔作喜,接书展开,书曰:   汉王书奉项王麾下:邦闻天之立君,所以为民也;苟民生未遂,徒以干戈扰壤,使天下日蹈锋镝而不能安其生,何足以为君?何足以为民也?邦与王争衡数年,经七十余战,白骨暴野,积尸如山,有父母之心者,独能忍乎?今遣侯公与王讲和,以鸿沟为界,鸿沟之西属汉,鸿沟之东属楚。各定疆宇,罢兵息争,永保富贵,不失兄弟之情,尚存怀王之约,使百姓安于枕席,吾二人亦得坐享燕乐,而诸将士亦少为宁息,以安妻子,勿徒为苍生苦也。王熟思之,以为进止。   霸王看罢书,自思一向与汉交战,兵疲粮尽,久困于此,终难取胜,不若从其言,还兵彭城,日醉玉楼,不亦乐乎!遂召侯公曰:“本欲与汉王决战,以定雌雄,今观来书,似亦有理。今差人约盦,各立封疆,与汉王俱到阵前,将合同文字,各收一角,永为执照。汝且回去,朕于明日与汉王相见。”   侯公辞项王到汉营,见汉王备说前事,王大喜。随有楚使至,约会照样写合同文字各一纸,待两家相见之时,各传递收照。王曰:“明日吾与霸王相见,仍复前日兄弟之好,不必陈设大兵,亦不可身披甲胄,烦使命再同侯公致意霸王,必须将太公并家眷还国,方见讲和之意,若仍前住在楚营,恐他日复又变更,似非盟好也。”使命曰:“臣就同侯公再启奏霸王,料无留太公之意。”王重赏来使,就遣侯公复同到楚营见霸王。霸王曰:“侯公如何复来?有何话说?”侯公曰:“汉王再三致意,陛下蒙允讲和,深感盛德。但陛下明日交递合同之时,不必身披戎服,不必陈设甲兵;况讲和之际,复前日兄弟之好,又要雍容揖逊,以礼相接,非复前日龙争虎战之秋也。又启奏陛下,太公、吕后久质在楚,今既讲和,须令还国,使汉王父子亲睦,夫妻完聚,此陛下推及仁爱之至。天下诸侯闻知,皆以陛下不杀人之父,正所以广其孝也;不污人之妻,所以昭其洁也;拘久而复与,所以明其义也;三者尽而声名洋溢乎中国矣。”霸王闻侯公之言甚喜,乃曰:“明日讲和之际,就将太公、吕后还家,汝可传与汉王知道。”侯公曰:“臣之命,实悬于陛下一言之下,臣今回营,就将陛下玉音,传知汉王,汉王必以陛下之言,如纶如綍,金石不易也,倘复更变,臣命休矣!惟望陛下怜之!”霸王曰:“大丈夫一言既许,如壁立万仞,岂在失信之意?汝可速回,勿多烦聒!”侯公便辞霸王回营。   钟离昧、季布谏曰:“陛下虽当与汉讲和,且未可将太公还国,汉王反复无信之人,恐有更变,则陛下无复管束矣。”霸王曰:“久羁太公在此,使诸侯闻之,皆以我无破汉之策,惟将太公为质,似太怯矣。况一言已出,岂可复回?”项伯曰:“太公在楚,陛下久禁不杀,足见陛下之仁。今若释放,汉王深感陛下之恩,自无变更之理。”项王曰:“卿言是也!”   次日,霸王命文武将士,各穿常服,列于两边,太公、吕后随于马后。汉王亦无甲兵,惟文武将士,相随而行。二王各对面行礼毕,就将手字合同,两相传递。霸王曰:“自今与王,各分疆界,无相争夺,朕将解组东归矣。”就命左右引太公、吕后交付与汉王收领。汉王见太公、吕后过来,即趋近前迎接过汉营,仍拜谢霸王曰:“太公在大王麾下,久蒙恩养,深感至德,真生死而骨肉者也。”二王各辞回营。   霸王收兵东归。汉王亦欲收兵西行,张良急来谏曰:“大王数年苦战,诸将士在外日久,从大王游者,俱要指望东归,以光故里。今大王一旦与楚王讲和,又复西行,人人皆思父母妻子,必相逃回,大王孤立于此,谁与守天下乎?况今太公、王后俱已还国,兵势大振,四方从风,其成败胜负之机,实在大王。若今两分天下,权各有归,又不知孰为君?孰为臣?使天下诸侯,无所专主,礼乐征伐,不统于一人,岂是帝王混一之治?臣尝闻古人云:‘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今汉已得天下十有其八矣,不即剿灭,却使项王解而东归,倘养成锐气,兵马复振,大王独能安处西土乎?所谓养虎遗患,终成大害。王当熟计,不可失也!”王曰:“鸿沟之约,已有盟誓,今若变更,不足以取信于天下也。”良曰:“拘小信而失大义,明智者不为也。昔汤武之得天下,若拘君臣之迹,则桀纣不当诛,天下终不可得也。王令以盟誓自拘,倘洪基为项王所得,大王徒苦半生,臣虽劳亦无益!”陈平、陆贾、随何诸谋士皆曰:“子房之言,极为有理。臣等随大王劳苦,奔走数年者,愿大王统一疆宇,为四海之主,使天下诸侯,北面朝王,臣等亦得仰观混一之治,而为盛世之臣也,岂不美哉!”于是汉王从其言,遂与楚背约,复整兵马,要与楚决战。   不说汉王复整兵马与楚背约。却说霸王归到彭城,筵宴群臣,终日与虞姬登楼欢饮,分付诸将各回宅安息,遂宴然以为无事。周兰上疏谏曰:   自古圣帝明王,安不忘危,治不忘乱,虽当无事之时,未尝废驰武备。况今汉王刘邦,新结盟好,心志未定,谋臣诡诈,事多变更。陛下尤当整饬兵马,训练甲士,日修文德,间习武事,精选智谋勇敢之士,修明练连之才,以充将佐之用,卧崭尝胆,恒如会稽起兵之时,战惊惕厉以戒不虞,纵使外海有变,陛下号令一行,则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威武可以取乎天下,又何外患之足虑哉?若今苟安于一隅,而略不为备,倘刘邦听谋臣变更之议,复鼓而东,陛下何以御之?臣猥有所见,实本愚忠,惟赐采纳,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   霸王览疏,沉吟半晌,召周兰近前曰:“刘邦既定盟约,岂有更变之理?卿虑似太过!”又召钟离昧等曰:“周兰上疏劝朕勿废武事,意恐汉王有变,汝等可照常训练三军,以防汉兵。”钟离昧领旨操练人马。未及半个月,早有荣阳人来传说:汉王屯兵固陵,调取各处兵马,要与楚决战,不遵盟约,前日讲和之意,止为诱取太公、吕后之计,非是真与楚决分天下也。霸王闻之,大怒曰:“刘邦村夫,乃敢欺侮朕躬如此!前日周兰之言,真有所见!”就召诸将,遂欲起兵复与汉决战。季布谏曰:“不可!传来之言,未为实的。陛下只可整点三军,预备出战,不可先动。若陛下先加人马,是我先有背约,其屈在我;必待汉王动兵,是汉王违约背楚,其屈在汉,陛下却声其罪而伐之,则师出有名,战无不胜矣。”霸王从其言,遂整点人马,以备汉兵不题。   却说汉王与良、平诸谋士等计议:“今意欲背约,但前日讲和之后,韩信等各处人马,俱各已发回,今复调取,似又反复轻率,恐诸侯难以准信,为之奈何?”张良曰:“大王且一面差人下书与楚背约,一面差人调取各处人马,待楚兵到,那时各路人马,亦可陆续到来。就前日讲和,实为了取太公、吕后之计;今太公、吕后已还国,岂可纵楚王坐享东土,而不为混一之治乎?大王榜文到日,料诸侯决来,却与楚会兵,只此一阵,可以破楚矣。”汉王从其言,即命陆贾修书,差人往彭城约楚会兵,以决胜负。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会固陵楚汉交兵   却说陆贾修书毕,即欲往楚投下,汉王曰:“不可,项王性暴,见我背约,岂肯优容?汝若往,必遭害矣。”贾曰:“凭臣三寸舌,料见项王一言之间,定叫他起兵前来,臣亦无事。”良、平曰:“非陆大夫不可遣也。”汉王遂遣陆贾为使。   贾辞汉王,一日到彭城,传报汉使入见霸王。霸王曰:“陆大夫来有何讲说?”贾曰:“前日汉王智赚太公还国,诈与陛下讲和,今复更变,仍与陛下固陵会兵,群臣苦谏不听,遣臣为使。臣思陛下威武重于天下,谁人不畏?今得东西为界,于汉足矣!汉王不自知足,又欲变更,与陛下会兵,遣臣为使,臣知陛下天颜咫尺,不敢冒干,不得已而驰书上见。”霸王曰:“朕一向知刘邦背约,不待汝来,亦欲与彼会兵。”陆贾即将书呈上,霸王看书,书曰:   汉王刘邦书上霸王麾下:前太公、吕后在楚,亦承优养,但久羁不令还国,临阵又置于俎上,蓄恨怀怒,非止一日;欲举兵极力征讨,又恐投鼠伤器,盼前顾后,甚为两难,不得已以讲和分界,实乃为太公、吕后归汉计耳。盖人子为亲,无所不至,虽捐躯亦所不恤,况用智乎?所谓利以惑愚,诈以蹈贪,成吞钧之势,济引猎之计,王乃不悟,遂以为然。今太公、吕后俱已还国,无所管辖,大张旗鼓与王会兵固陵,王如不惧,速起兵前来决战,勿违!   霸王看罢书大怒,遂将书扯破,又骂曰:“刘邦反复小人,将太公诱哄还国,却乃负盟背约,欲与我决战。想我自会稽起兵,身经三百余战,所向无敌,天下诸侯,莫不帖首归朕。今刘邦匹夫,暂时得志,便敢欺侮!尔可速回,分付刘邦,洗颈同吾决战,不杀此匹夫,誓不班师!”   陆贾拜辞霸王,回固陵见汉王,备说霸王甚怒,定欲起兵前来,想目下到固陵,王当速催预备韩信、英布、彭越前来,合兵会战。王闻贾言甚忧,召良、平议曰:“战书虽下,霸王决来,韩信又不见到,为之奈何?”良、平曰:“大王兵马颇多,且分拨诸将,预备与楚交兵,再差人催趱韩信诸将作急前来接应,料亦无事。”数日后,有探哨小校飞报,霸王统兵三十万,出徐州长驱而来,一路郡县官吏逃避,人遭兵戈之苦,践踏田禾,民不安生。霸王人马,将次到固陵,在三十里外安下营寨。汉王曰:“霸王人马初到,锋芒正盛,未可交兵。少待数日,看声势如何,那时出战不迟。”陈平曰:“大王所见甚当,且多栽鹿角,立烽人,差人四面巡哨。”一连十余日,不与楚交兵。   霸王曰:“汉王既差人下战书,今到固陵,却又坚壁不出者,何也?”季布、钟离昧曰:“此必汉王钝兵之计,意欲待陛下兵疲,那时方与交战。”周兰曰:“不然,陛下远来,利在速战,汉兵驻扎于此,利在观望,又况韩信兵未到,故此延迟,以挫楚兵锐气。陛下明日当鼓噪与汉交兵,不可任波迁延。”霸王曰:”周兰之言是也。”次日,霸王严整队伍,多张旗帜,金鼓大作,杀奔汉营。汉王急遣王陵、樊哙、灌婴、卢绾四将出马,与楚交战。霸王亲临阵前,要汉王出马答话,四将曰:“汉王遣我四将,立擒大王,置于俎上,以报前日欲烹太公之意。”霸王大怒,举枪直取四将,四将各举兵器交还。战数十余合,四将抵当不住,退下阵来。不等霸王追赶,汉阵上靳歙、周昌、高起、吕马通十余员齐出接霸王交战,楚阵上有钟离昧、季布、桓楚、虞子期,亦各持兵器来协力助攻。两边金鼓震天,直杀到日西,楚营内一声炮响,周兰率领一枝人马拥出,冲杀过汉营来。汉阵上诸将被周兰人马冲杀来,四散奔走。霸王精神倍加,尽力追杀汉兵,汉王驻扎不定,急来同诸将向西逃避。楚兵追至固陵城下,汉兵进城,四门紧闭。霸王分咐:“今番不可放过,务要攻破固陵,擒捉汉王,以雪此无穷之恨!”诸将曰:“陛下从早攻杀一日,况今天晚,且暂回营,屯住人马安歇一夜,明日务要齐心协力攻打,料此孤城,比成皋、荣阳不同,三日决可打开。”霸王曰:“今晚安营,各要醒睡,须防劫寨。”诸将曰:“陛下圣见极明。”诸将安营已定不题。   却说汉王进城,与良、平诸将计议曰:“固陵城小,难以久持,楚兵势重,一时打开,玉石不辨。尔等有何妙策?”张良、陈平曰:“此城孤小,量难坚守,乘今晚楚营未定,况一日苦战,三军困乏,可差人上城四望,看那门军少,先着数健将去杀开大路,再着数大将断后,大王当趋成皋,以避其锋。料楚人夜晚必不敢远追。”汉王曰:“事在危急,不可迟缓。”就传令诸将,同大小三军,预备出城,先令小校看那门的军少。小校看毕,回说:“北门军少,路径又大,可以杀出。”汉王命柴武、周勃、靳歙三将,领精兵开放北门,先冲杀出去,随后汉王同大小将士,接续攻杀。楚营中恒楚巡哨,当此夜之黑时,三军一日困乏,又无准备,人马又不多,如何抵当?及各门知觉,调转救应,汉兵已冲杀出来。钟离昧急奏霸王曰:“夜黑之际,恐防埋伏,不敢四散追赶,不若且安营寨,任他逃走,待天明之时,再作区处。”霸王传令,不可四散追赶。以此汉兵得以尽力远遁。行八十里,天色方明,良、平曰:“三军虽是辛苦,不可停住,当极力前奔。”汉王曰:“楚兵随后复到成皋,仍四面围困,一时救兵不到,又何以御之?”张良曰:“大王到成皋,不消三日,楚兵决退。”汉王曰:“先生有何奇策,使楚兵不战自退?”良曰:“楚兵每战不能久持者,以粮饷不便,又得彭越常绝楚粮道,以此不得取胜。臣见楚兵围困固陵,恐久而必破。前日与楚交兵之时,密令张仓、臧荼领精兵五千,乘乱从小路前绕到楚积粮之处,夜晚劫烧积聚,又绝楚粮食。臣料楚兵到成皋,或后边军粮不能接济,决然回兵。大王可急走,以防追袭。”于是汉王传令着三军,一昼夜行三百里,数日可到成皋。   却说霸王分付诸将,乘汉王败走,当极力追赶,纵使到成皋,亦可攻打破。诸将得令,统领三军,追赶汉兵不题。   却说汉王到成皋,大兵进城。二日,楚兵随后亦到,将成皋围了,催趱三军,攻打甚急。正在将破之时,只见季布、钟离昧急来奏霸王曰:“见今军中缺粮,今早有人飞报柳村所积军粮,尽被汉兵劫烧尽绝,又闻韩信人马将到,陛下若不乘此回兵,倘韩信攻其外,汉王攻其内,楚兵又缺军粮,决难支持。”霸王曰:“朕常忧楚粮不足,今被烧绝,军中乏食,岂能持久?不若传令且回军,仍着桓楚、虞子期断后,以防追袭。”当日大小三军,正忧无粮,闻传令回军,即时人马如风卷云退,不消半日,大军尽数退回。桓楚、虞子期断后,徐徐照次东行,队伍亦不错乱。汉兵在城上巡哨,见楚兵退回,急来报知汉王,汉王曰:“不出子房之见,楚果退矣。此必张仓等烧绝粮道,以此楚后退去。”此时欲命大将追赶,陈平曰:“不可!楚兵退去,必有强将断后,倘我兵追袭,反中其计,受其截杀。况楚兵非战败而回,不过因缺食徐徐退去,三军亦不惊惧,岂可追赶?”汉王曰:“平言是也。”于是楚兵退去,汉兵亦不追赶。霸王大兵回到彭城,追问看守军粮之人,不行用心防守,以致为汉兵所烧,乃将为首者枭首示众。自此重整兵马,预备出敌。   且说汉王驻兵成皋,召良、平计议曰:“韩信、英布、彭越三将,屡召不至,奈何?”张良曰:“韩信虽封为王,而未有分地;彭越屡建大功,亦无封爵之赏;英布背楚投汉以来,未加优礼。况三人见利忘义,贪而自矜,苟隆爵殊恩,裂土封赏,使各有郡邑所辖,彼皆争相用力,自为之战。王命一临,即趋而来,孰有不奉命者哉!”汉王曰:“先生之言,洞见三人肺腑。就烦先生持符檄三道,加封韩信为三齐王,临近一带郡邑,皆属统理,凡一应租税钱粮等项,悉供齐王支用,正所谓分地定制,名植界限。英布加封淮南王,凡淮南所产之物,悉为英布供给之费。彭越封为大梁王,凡梁地所出,皆为彭越收管支用。”檄文已写,就交付与张良佩而行之。张良辞汉王,径往三处分封。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张良会诸侯伐楚   却说张良领汉王符檄,先到齐国,传报与韩信。信即请良入内,相见毕,复还至便殿,与良各叙宾主之礼。良曰:“今非昔比,元帅为一国之主,坐镇七十余城,岂可分宾主而行?”韩信笑曰:“信非先生,何以至此?况先生当宾师之位,信当以师礼事之可也,岂敢以王爵相尚哉?”张良遂将汉王符檄与信开读,信谢恩毕,筵宴款待张良。良曰:“目今霸王势孤力弱,主上已悔鸿沟之约,与楚兵烧绝粮道,项王逃回彭城,命良分地以给元帅。元帅当急早会兵破楚,以定干戈。元帅亦得坐享王封,收万世之功,立子孙之业,图庙廊为开国元勋,岂不美哉?若楚兵未定,元帅亦不得自安,虽居齐地,而悬于二王之间,终无定止。想高明必有灼见。”信曰:“前日广武会兵,楚将破矣,主上乃欲太公还国,遂与楚讲和,两分天下,使信等未有分地,因此郁郁不乐。今闻先生之言,实切心肺。指日就起兵,务要灭楚,以成一统之业,使主上坐中国,抚四夷,登大宝而朝诸侯,乃信之素志,非徒为口说也。”张良起谢曰:“元帅若有此心,乃社稷之福也。元帅正当乘此时急早起兵,与汉王约会伐楚。良亦辞元帅往英布、彭越二处调兵,以助元帅。”信喜曰:“信目今就起兵前赴成皋,料先生回,信操练人马已完备矣。”   张良辞韩信到淮南见英布,布接良入内相见,甚喜。良将汉王符檄开读,加封英布为淮南王,自九江迤南一带,皆属英布收管。布向西行君臣之礼,谢恩毕,款待张良。良曰:“将军裂土为王,人臣之位极矣。但项王未灭,将军之心,终有未安。盖项王实将军仇人,仇人尚在,此位能保其无虞乎?即今韩元帅大兵已赴成皋,将军当急领三军协助,早奏功绩,将军得以同享富贵,真烈丈夫之所为也。”英布大喜,就领命点押人马起身,前赴成皋去讫。   张良同从人赴大梁来见彭越,一日到大梁,彭越与客饮酒,闻张良至,急整衣出迎,请入见礼毕。张良将王檄文并封梁王诏书付彭越,越接书,命左右设香案开读。诏曰:   分茅胙土,所以为建国之典;锡予蕃庶,用以报康侯之功。尔魏相国彭越,屡挠楚后,绝其粮道,不避矢石,为汉立功,久在粱地,未有分土。兹封尔为大梁王,凡五十郡城,皆尔统理,尊以王爵,隆以厚禄,子孙世荫,万年永怀。尔其益励初心,勿违所命!   彭越读罢诏书,叩首谢恩,心下十分欢悦,遂分付设筵宴款待张良。良曰:“将军屡建大功,主上久未酬报,欲差他人赍诏,恐未的确,特差某亲来封拜,就命将军急早整点本部人马,前赴成皋会齐,一同韩元帅破楚,不可迟误,某亦不敢久住,就欲辞回。”彭越再三苦留,少住数日。张良因出城,信步观看大梁风景,锁天之中区,控地之四鄙,冈阜综绕,龙盘虎伏,浊河限其北,清洛贯其内,提封万井,都会四达,为九州之咽喉,实中夏之阃域,六街三市,人烟辐辏。张良游玩不尽,因叹项王不都咸阳,而都彭城,不守大梁而守徐州,不取敖仓之粟而使楚军乏粮,此天下之所以失也!张良住数日,辞彭越回成皋不题。   却说韩信接檄文传报各郡县,即择日起兵赴成皋。有蒯彻一向佯狂在外,通不来见韩信,适闻信将起兵赴成皋,遂急趋到府前,令左右通报与韩信,信即召入相见。信曰:“先生久不相见,因前日不听教言,遂尔见绝。今复来见,必有高论。”彻曰:“某受足下知遇之恩,不忍足下蹈无涯之祸,以此不避愧赧,复来相见,想足下亦不见责。”信曰:“何为无涯之祸?”彻曰:“足下驻兵于此,汉王被楚围困固陵,累次召取,乃抗拒不行救援,因无法驱使,不得已遣张良赍檄文,加封足下为三齐王,就以分地与之,此乃利以陷之,使足下自为战也,非为足下有功之甚,而加以不次之赏,实欲足下破楚以图天下。吾知天下平,岂容足下高拱王位,宴然以享太平之乐乎?必追思足下累次抗挟之仇,又恐足下复起图王之志,决设计以害足下,除心腹之患,而为子孙无疆之谋也。不若今日乘项王困敝之时,足下独占齐境,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可以永保无事。若仍前不听臣言,破楚之后,必然遭无辜之祸。足下当熟思之!”信曰:“张良亲来召,面许起兵去破楚矣,若今不往,一则抗违君命,二则食言卖友,三则受恩负德,纵得齐国,天下诸侯非议,他日何面目以见汉王乎?先生之言,虽为明誓,而信之心实不忍背汉也。”彻曰:“足下不听臣言,他日被害之时,尚有后悔也。”韩信拂袖而入,遂令人将蒯彻扶出。蒯彻复佯狂如病,行走市上,因而作歌以叹之。歌曰:   隆准遭困兮公罔救,加以厚封兮乃出师;楚若存兮公势重,羽若亡兮公必夷!李斯东门兮思黄犬,郦生被烹兮念酒卮,临危思安兮悔已晚,遇难始悔兮意已迟。何如据齐土,登高而视卑,成败可立见,渔人收两持,功成一翻手,何乃不自为,舍此万世业,冒彼汤火危?吾言本金石,奈何不三思?佯狂以自废,恐为涅所缁。我歌君且听!不听吾何之?放荡南海上,远害全须眉。   蒯彻行歌于市,左右有闻之者,传报与韩信,信笑曰:“不过前日所常谈也,又何听焉?”遂发号起兵,不日到成皋,朝见汉王,复又谢加封分地之恩,随安营操练人马,仍挂元帅印不题。   却说张良辞彭越起身之时,又再三嘱之曰:“将军可速起兵,一同韩元帅破楚,不可有误也!”彭越慨然应允。良遂回成皋见汉王,备道前事,王曰:“若非先生此行,三将恐难宾服。”良曰:“非臣之力,乃大王威德所及,彼自顺从也。”张良又闻韩信已到十余日,大喜。不旬日内,英布、彭越前后亦陆续俱到,朝见谢恩毕,汉王用好言抚恤,着令随处各安下营寨,总听韩元帅节制。此时各处诸侯,亦依期前来约会,自成皋、荥阳一路相连数百里,皆是汉兵。韩信查点燕王兵十五万,英布兵五万,两魏兵二十万,萧何兵十五万,臧荼兵三万,韩王兵三万,洛阳兵五万,三秦兵六万,汉王原领大兵二十万,韩信原统齐兵十五万,总会兵一百万有余;诸名将如英布、彭越、樊哙、周勃、王陵等八百余员;左右辅弼大臣并各谋士,五十余员。韩信总攒各路诸侯并文武将士及大小三军,造成文册一本,启奏汉王。王见此数目,心下甚喜,遂命萧何、陈平、夏侯婴将敖仓之粟,及三秦所运粮米,给散与三军支用。其中有随营病故阵亡者,给与赏赐棺木埋葬,仍许子孙胜荫受赏。三军蒙其恩泽,莫不欢欣踊跃。   汉王整点大军已毕,召韩信计议曰:“即今人马俱已齐备,元帅有何方略?”韩信曰:“人马虽整,尚未分派,诸将部领,各占方向,臣须照诸将项下,该领多少人马,占定何处方向,作何应敌,一一调遣停当,那时可请主上车驾启行。”王曰:“还是着人下书,诱项王亲来,以逸代劳,可获全胜。”信曰:“项王屡次远来,粮馈不便,以致取败,今闻诸侯大兵在此,岂亲自来?不若主上亲往,离彭城五里外安营,诱项王提兵前来,臣将所操练过人马,布成阵势,使项王此来,无复再往之理。”王闻信言大喜。韩信遂领诸将并大小三军,听候征进。未知如何布阵?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汉王大兵出成皋   却说汉兵一百万,虽各诸侯部领,皆是韩信约束,队伍不乱,旗帜齐整,坐作进退,各有法则。汉王遣张良赍赏赐羊酒犒劳,韩信拜领。张良因便问曰:“元帅人马调度齐备,今日即可兴师,尚不进发,何也?”信曰:“行军须卜吉地,然后可以屯兵。今日差人踏勘阳武一路,前至徐州,未有善地,惟九里山之南有垓下,高岗峻岭,前有掩伏,后有遮蔽,汉王生旺之地,项王败亡之所,此处极好屯兵,差人探看,尚未回复。待有的实,方好进发。”良曰:“某夜观乾象,汉运甚盛,五星倍加明朗,紫微垦与列宿更光耀,正应主上当成大业,鸿基绵远,非近代可比。元师可早建奇功,以安天下,解百姓倒悬之苦,某等亦得攀龙附凤,行云幸际也。”韩信曰:“大兵在此岂可久住?只待差人回话,便请主上启行。”   却说霸王早有细作报入彭城来,说汉王会天下诸侯,总精兵一百万,自荣阳至成皋,相连八百余里,前后屯兵二百处,夜则火光烛天,昼则旌旗蔽日,声势与往日不同;韩信终日调度操演,陈留敖仓各处运粮不绝,闻说指日进发,从阳武大路而来,要在徐州驻兵,与陛下对敌。霸王闻差人言,寻思当日范增曾说汉王志不在小,后日必成大事,劝我鸿门杀之,以除大患,不思今日果成此大患!急召项伯、项庄、季布、钟离昧、周兰等什议:“汉王令起大兵,与朕对敌,奈楚兵止三十万,各处人马俱未到,即欲与战,恐不能取胜。”众将曰:“江东乃陛下起兵之处,人心治化日久,可差人自会稽以东调取精兵数万;舒六等处,见今周殷镇守,一向陛下亲证,周殷累次不来协助,可差人问罪,就着彼待罪统本部人马前来约会以破汉。如临近郡县,急行檄文调取民兵,可得数万。”霸王曰:“周殷久在舒六,闻说与英布甚相得,今英布降汉,惟殷独存,狼子野心,终非池中物也,不若赚来杀之,以除目前之患。”项伯曰:“陛下之言极当。”于是差千户李宁赍檄文二道,取周殷,调民兵,疾去早回!李宁一日到舒六见周殷,即将檄文付殷,殷开读,檄文曰:   周殷久守舒六,兵马想已精练。目今汉兵与楚会战,差千户李宁檄取汝星夜前来,会共与汉决战,不可如前征取不至,以蹈防风后来之咎,实取罪戾,非假空言,故檄。   周殷看罢檄文,自思:“霸王势已孤弱,性又暴横,我若复去,必遭诛戮。不若因而起兵,独占舒六,坐观胜负,待汉王破楚之后,约会英布降汉,不失封候之贵。”乃谓李宁曰:“舒六多盗贼,我今在此镇守,一时下可暂离,汝且回去,侍平贼之后,方可动身。”李宁曰:“事有缓急,舒六虽有盗贼,不过一时之患;见今汉楚交兵,事在危急,将军不作速往救,乃以舒六为重耶?”周殷曰:“在汝以彼为重,在我惟知此地为急。霸王不听亚父之言,轻信反间,多生疑忌,置我于此地,我正借为养老计耳,岂可暂离?”   李宁知周殷心志已变,不敢再言,辞别过江。一日到会稽,会稽太守吴丹,接檄文开读毕,知霸王调取民兵,约会与汉交战,乃随召左右计议,转行吴下诸侯,调取人马,旬日内共起兵八万,令副将郑亨管领,同千户李宁赴彭城见霸王,具说周殷抗拒,不肯起兵,止到会稽及各郡县,共会兵八万,前来复命。霸王闻说周殷无状,甚怒,就要起兵先杀周殷,以檄韩信,然后破汉。项伯曰:“周殷乃疥癣之疾,何足为虑?汉王乃心腹大患,陛下当急早发兵征进,岂可自缓?”霸王从伯之言,整点三军并临近人马,俱已会齐,共大兵五十万,预备与汉交兵。   却说韩信差人踏看九里山地势,其人写就图本,呈与韩信看,信看毕甚喜,乃请李左车商议曰:“九里山乃天生一战场也,左山陵,右川河,前有照应,后有隐伏,调兵遣将,最好布置,但不知何以赚霸王到此地,先生必有妙策,请即谋之。”左车曰:“霸王虽欲起兵进发,左右谋臣,必有阻之者,彼若深沟高垒,坐守不战,我兵势重,费用不赀,岂能久住?彼却乘其敝而与之战,我兵必败。为今之计须用一人诈降,投入楚营,假作乡导,蛊惑其心,利而诱之,而霸王为人易于信谗,轻于左导,起兵一来,必入陷井。若霸王此来,决不出元帅之计,破楚之功,在此一举。”韩信大喜曰:“诈降之人,非先生不可,先生原赵臣,素有重望,若肯善为一言,彼必听信。霸王倘中计而来,吾战必胜,先生之功不小矣!”左车曰:“某久在帐下,深蒙知遇之德,图报无由,若赐差遣,依命就行。但元帅今当早发大兵,某到彼用数句言语,管教项王投九里山而来,助元帅成破楚之功也。”   左车遂辞韩信,带领原旧赵国数从人,径往彭城来,先到客店安歇。次日早起到司马府见项伯门吏,且说:“某乃旧赵国广武君李左车,投见老大王一面。”门吏入内禀复项伯,伯思李左车乃赵谋士,今来相见,有何说话?遂令左右请相见。李左车与项伯相见行礼毕,伯曰:“闻贤公在齐与韩信为幕客,今何下顾?”左车曰:“赵王不听臣言,遂命陈馀与信交兵,被韩信背水阵破赵,斩陈馀于■水,臣无处安身,一向在韩信帐下为谋士。岂料韩信因汉王封为齐王,妄自尊大,凡有筹画,皆自决断,在帐下者言不听,计不从,遁去者十常八九。臣闻楚王见今起兵与汉兵交战,愿投麾下,早晚或有何计议,臣虽不才,图效犬马,料韩信之谋,不出臣之机括也。”伯曰:“两国交兵之际,诈谋奇计甚多,恐先生此来,或诈降以探楚之虚实,不敢信也。”左车曰:“大王误矣,臣不过一谋士,又不能披坚执锐,冲锋破敌,惟在左右力大王画计耳,听与不听在大王。楚之虚实,韩信时常有人探听,不待臣而后知。大王若疑臣,是臣误投其主,为不明也;一身飘荡无依,为不智也。不若死大王之前,以绝其望!”遂拔左右所佩剑,欲自刎,项伯急抱住,负罪曰:“是某当此扰攘之时,先生从汉营而来,安得不疑?先生亦不可深怪。但语言粗率,似非待贤之礼,幸望恕罪恕罪。”即请左车入坐,相叙款饮,留宿一夜。   次日,引左车朝见霸王,备说左车投降之意,霸王曰:“朕左右正少一谋士,得左车归降,适合朕心。”随命左车入见,霸王曰:“朕素闻广武君之名,当时尚欲赵国取来,为朕画谋,今日得侍朕前,足有裨益。”左车曰:“臣在赵,赵王不能用臣,遂为韩信谋士;韩信又不用,故一身无主,四海无家,特来投陛下,如婴儿望父母也。陛下如留臣,臣竭尽驽骀,为陛下效死;陛下若疑臣不用,臣将蹈东海而死,亦不欲为天下弃人也!”霸王曰:“汝既实心归我,当朝夕奉侍左右,吾将与子有所谋焉。”自此项王留左车为谋士,又见左车语言出众,容貌动人,霸王甚喜,遂居然不疑矣。   且说汉王屯兵日久,恐粮食不给,谓韩信曰:“此时正好出师,未知元帅以为如何?”信曰:“连日人马调度齐备,目今就请车驾启行。”汉王曰:“大军虽陆续进发,但前驱必须精选两员大将为先锋,庶仰体寡人之意,又不可惊扰居民。今预先晓谕前路郡县,凡有顺心投降者,即便安抚存恤,使仍旧在彼管理地方,秋毫勿得干犯,如此方是良将。不知元帅帐下有此等人否?”信曰:“臣前破赵之时,在彼驻扎人马,因招集四方勇敢之士,臣得两员大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一向调用,甚得其力,且为人忠直,行事安详,若命为先锋,足能与主上建功。”王即召二将相见。二将到帐下,行礼毕,立于王前,王看二将身材凛凛,相貌堂堂,便问将军乡贯姓名,二将曰:“臣等自幼不务恒产,惟好弓马,因秦乱,埋名于泰山登云岭,闻韩元帅招纳四方壮士,臣愿投于帐下。臣一人性孔名熙,一人姓陈名贺,孔熙失祖原蓼县人,陈贺先祖费县人。后移居东齐,遂家焉。”王大喜,遂封孔熙为蓼侯,封陈贺为费侯,一总领精兵三万,为前路先锋,二将叩头谢恩毕,就领兵先行。随后汉王大兵出成皋,相连数百里,接续不断。但不知此行与楚交兵,胜负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周兰谏霸王出师   大汉五年八月日,汉王大兵出成皋,韩信为大元帅,遂统领诸将进发。一路孔熙、陈贺二先锋,秋毫不犯,所到郡县,望风归服,二将着令照旧管理,地方百里,簟食壶浆,以迎王师,大兵不觉早到九里山,相连数百里,各立营寨。孔熙、陈贺就朝见汉王,且说:“赖大王威德,一路不动声色,郡县望风归降。”王赏劳二将,就令左右安两营,守护大营。命萧何催攒粮储,以给军需。又差两起细作,探听彭城消息,有信急早来报,好作准备。   不说汉王屯兵于此。早有彭城细作,打听汉王屯兵于沛郡,星夜报与霸玉。霸王望西指而大骂曰:“吾不杀此胯夫,誓不班师!”便要吩咐三军,克日就起兵。季布、周兰谏曰:“不可!韩信伪计多端,陛下若动怒,才一起兵,必中奸计。”霸王曰:“朕纵横天下,未尝受一日之辱,若按兵不动,使诸侯闻之,岂不取笑?”急欲传旨起兵。周兰复又谏曰:“汉兵势重,又兼韩信诡计甚多,陛下不可轻敌。以臣愚见,只可深沟高垒,勿与之战,发檄文调各处诸侯前来救应,仍差人过江借会稽各郡县粮米以为军需,与彼相持日久,彼军决定疲乏,供给不便,那时陛下以逸代劳,鼓兵而西,一战可胜,使韩信无以用其谋,张良无以算其策,汉兵四散奔溃,楚兵相袭于后,荣阳、成皋,随手可得也。若陛下不依臣言,空壁而作,寡不可以敌众,倘战有不胜,陛下将何以适从乎?”霸王沉吟不决,遂回宫见虞姬。姬曰:“连日闻汉兵将近,陛下何以御之?”霸王将周兰之言,诉说一遍。姬曰:“周兰之言,极为有理。如陛下从其谋,社稷可保无事,不然恐难取胜,彭城亦不可守。陛下当思之!”霸王曰:“明日当与群臣计议。”   次日,霸王会群臣复议之曰:“周兰劝朕勿与汉战,此议何如?”李左车曰:“陛下如不亲往,汉兵知楚怯也,决进攻彭城。彭城倘不能守,陛下将何往乎?为今之计,陛下统兵急与之战,如胜,则汉必走矣,如不胜,归守彭城以为根本,调“取各处人马救授,亦可接次而来,又兼汉兵久住自疲,我兵乘其敝而攻之,汉兵决败。陛下舍此必胜之策,而欲从群臣守株之计,不亦误乎?”汉王曰:“左车之言,正合吾意!”遂传令起兵,急往沛郡进发。方出城,忽大风骤起,将中军宝纛旗折为两断,三军尽吃一惊。霸王所乘乌骓马,行至玉楼桥下,大嘶数声。周兰、项伯见霸王此行,各相议曰:“大旗被折,龙马长嘶,此非吉兆,何不扣马以止前进?”又着虞子期于后车急奏虞后,劝止进兵。   且说霸王,到十里西关,只见周兰、项伯大小文武众臣,俱在驻节亭,请霸王暂且少憩。众臣时膝近前启奏曰:“陛下方出城,大旗折倒,龙马长嘶,此行兵之所忌也。不若旋师,少待数日,再差人打听汉兵消息,看缓急如何,然后进兵不迟。”霸王曰:“纣以甲子而亡,武王以甲子而兴,何验于彼,而不验于此?大抵风折旌,马长嘶,亦偶然耳!岂可大兵既出,内外皆知,复又回师,反致百姓猜疑。倘汉之细作知之,使传闻于彼,决笑朕之怯也!”随起身挥动人马,方欲前进,左右来报:“虞娘娘差人上书。”项王笑曰:“御妻差人上甚书?有何话说?”拆书观看,乃虞后亲笔车中所就也。其书曰:   文王听后妃之谏而成圣,大禹读涂山之箴而兴夏,自古帝王未有不从谏而成治也。妾本妇人,无远大见,比闻汉将韩信,诡计百出。须当预为防备。周兰等之言,字字有意,实为效忠,陛下不可不听。况今日之行,大风折旗,乌骓长嘶,此上天示警,陛下尤当退省,岂可谓寻常之兆而忽之耶?   霸王观书,方有趑趄之意,忽李左车急趋近前曰:“适有臣家人过沛郡,亲见汉王领一枝兵回成皋,信亦有回兵之意。臣料汉兵太多,军粮不敷,恐陛下大兵一临,决难支持。兵法有云:兵多将累,况无粮乎?陛下若乘彼三军无粮而征之,不战自乱,必克胜矣。”霸王闻左车之言,遂决意西向,无复留恋。又见前部人马已行五十里之外,难于挽回,长驱前进,再无有敢拦阻者。   不日早到沛郡,离城五十里安营毕,差人打听汉王在否?韩信消息如何?去人不多时,回奏汉王大营在城外六十里栖凤坡,终日高歌饮酒,各处人马相连结营,络绎不绝。韩信大营在九里山之东,操练人马,亦无回兵之意。城中四门不闭,随人往来。霸王闻说,急召李左车,连呼数次,不知所往。左右来报,昨晚李左车领从人并带来行装,径自逃走,不知去向。霸王大怒曰:“左车实韩信所使,诈来投降,以观朕之虚实!”召项伯责之曰:“汝不审左车来历,误举于朕前,以为可用,朕一时不察,信其巧言而听用,误吾大事者,皆汝之罪也!”伯曰:“臣听左车素有声名,因见投降,遂举用于王前,误中奸计,实臣之罪。”霸王怒气不息。周兰等劝谏曰:“项司马这是忠心为国,一时未审奸计,轻于举用。今既大兵到此,且理论出战应敌之策,不心追悔前事。”霸王从其言,遂黜免项伯,乃重赏周兰等。当日回帐见虞姬备说:“李左车投降,诱我到此,悔不听御妻之言!”虞姬曰:“妾言不足借,惟望陛下奋力出战,恢复鸿基,奖率诸将,同心协力,早奏凯歌,其他不必较也。”霸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我意。”   次日,升帐召诸将曰:“尔等从吾数百战,未尝败北,今日汉兵势重,不应轻敌,须要倍加用心。钟离昧领兵三万在左哨驻扎,季布领兵三万右哨驻扎,桓楚为前部,虞子期为后应,诸将随朕出战。若彼败,可速追,若彼胜,四面救授,务要仔细提防,各相保守。料一月之间,汉兵粮尽,自然走矣。”诸将拜伏曰:“陛下神算,非臣等所及也。”   不说楚兵安营于沛城之东。且说韩信调度诸军,各有方向,随处各有隐伏,兵多而有纪律,将分而有定守,变化不常,随机运用,十分严厉,专等楚兵到来。只见小校报入中军,左车回汉营,韩信急请相见,备说诈降入楚,尽知霸王虚实。信曰:“若非先生此行,项王不来,吾兵岂可久居?倘各处救兵再到,急难取胜。今幸项王到此,但不知何以使彼深入重地,以中吾计?先生有方略,愿听金玉,以剖群疑。”李左车曰:“元帅想有妙策,故此下问。臣有一言,不知合否?”韩信遂拱手听左车之言。未知有何议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九里山十面埋伏   却说韩信欲引项王深入重地,求计于左车,左车曰:“霸王累次被元帅诱引,以致取败,若复行此计,恐霸王识破,决不追赶。明日出阵当请主上答话,主上以言语激之,而向西急走,霸王性暴,决难容忍,定要追赶。如有左右谏止,臣请中途以身当之,彼想日前诈降之恨,岂肯便罢?臣大笑逃走,霸王愈加忿怒,必然前进。如此可引十数里,可入重地。元帅高见,不知以为何如?”信曰:“此论正合吾意!”随同左车到汉王大寨,见汉王具说前事,汉王曰:“吾左右须预备大将以当之。”信曰:“即着孔熙、陈贺二将为大王羽翼,王引项王可向西会垓而行,臣于彼处已有布置。”汉王大喜。君臣密密计议停当。   却说韩信复到中军,传下将令,着大小三军,听候发落。次日,诸将俱到帐下伺侯。韩信曰:“主上自出褒中来,与项王五年之间,亲经七十余战,劳师动众,万苦千辛。今项王势孤力弱,胜负之决,在此一举。诸君务要竭力报效,各图裂土而封,以成万年之业。进当奋勇,退当固守,麾左则左,麾右则右,听吾指挥,共成王事。”诸将应声而诺曰:“敢不听元帅号令。”于是韩信按《周易》布阵:乾为天,令王陵管之,引副将十六员,大兵四万五千,旗帜六十四面,在西北方埋伏;坎为水,令大将卢绾管之,引副将十六员,大军四万五千,旗帜六十四面,在正北方埋伏;艮为山,令大将曹参管之,照前引军在东北方埋伏;震为雷,令大将英布管之,照前引军在正东方埋伏;巽为风,令大将彭越管之,照前引军在东南方埋伏;离为火,令周勃管之,照前引军在正南方埋伏;坤为地,令张耳管之,照前引军在西南方埋伏;兑为泽,令臧荼管之,照前引军在正西方埋伏。前布八卦,后设五行,左辅右弼,各有方向。夏侯婴领兵十万,随汉王后为应接之兵;子房领兵十万,在左掖为防护使;陈平领兵十万,在右掖为救应;使孔熙、陈贺领兵二万,为羽翼;吕马通、吕况,领兵二万,为日月;靳歙领兵一万二千,副将十二员,为十二方位;柴武领兵二万八千,副将二十八员,为二十八宿;大将任敖领军二万五千,看守汉王大营;刘泽领军三千,在鸡鸣山虚张旗帜,遥为之势;刘交领兵五千,巡哨后军;薄昭、孙可怀、高起、张仓、戚思等,各领兵一千,四边催督人马前进;陈豨、陆贾、傅宽、吴芮等,各领军五千,从小路在徐州左近,待楚兵空壁出城,即乘势入城,捉住霸王宫眷,安抚百姓,勿得擅自抢虏,四门拔楚帜,尽立汉帜;灌婴佯败,引霸王入会垓;待霸王败后,中郎骑将杨喜,与五军都尉杨武,左军司马王翼,右军司马吕胜,在乌江左右埋伏。诸将随韩信摆成阵势,各有方向,俱已完备。   有王陵等近前曰:“元帅一向操练人马,布置军阵,某等俱已明白。但今九里山去沛县一百八十里,此时楚兵五十万,四方安下营寨,元帅欲令某等去九里山埋伏,不知从何路而去?在何处埋伏?不知元帅在何处对敌?主上在何处引战?请问其详,以决群疑。”信曰:“某未来此处,与楚交兵,预先数四差人踏看地方,细访埋伏处所,然后分调诸君,各守方位,如不知去路,何以取胜?九里山在徐州城北,离城九里远。项王被左车诈诱来沛县。心甚懊悔,今与吾战,一败之后,决奔彭城。吾因算定此山,极好埋伏,不待霸王进城,就令诸君布此阵势,将项王围困在内。四边皆是汉兵,使项王进无所往,退无所守,决欲过大江,以求救应。某又遣四大将在乌江埋伏,项王亦难渡江,此处定然擒获成功。诸路人马可往西而行,从固陵北路沿黄河岸边,从归德郡绕虞城县二百里,倒转入彭城九里山。此山旧名九嶷山,相连有四座山,城东北有鸡鸣山,城西有楚王山,城北有圣女山,周迴有二百里。项王到彭城,见城上有汉兵旗帜,决不敢近城,却从北走。诸君人马四合而来,岂能出此重围?某已算定方向,然后敢诱楚兵至此,使往回劳苦,再无军需,所以为必胜之说也。”王陵等拜伏在地曰:“元帅神机妙算,古今罕有也!”   韩信发落诸将已毕,只见帐下一人高叫曰:“元帅何视人如土木耶?”信视之,乃舞阳侯樊哙也。信曰:“诸将皆有方向,独将军未有调用,非信轻将军也,但有一大任,欲将军管领,恐一时误事,则百万雄师,如无眼目矣。”哙曰:“元帅有何遣用,某竭力前进,如少误事,决听元帅以军法治之,虽死亦不敢怨恨。”信曰:“诸君大军到九里山,当左者则麾左旗,当右者则麾右旗,当前者则照前而麾之,当后者则照后而麾之,四面八方,转移布置,全看中军大旗调度。目令诸事俱备,惟少此一节,欲劳将军,于九里山高岗之上,领精兵三千,执掌大旗,指挥三军,各投方向,又全仗将军眼明手疾,随机应变,远望项王所向之处,以为动转。”哙曰:“白日可望大旗,若晚间何以为号?”信曰:“晚间执一大灯笼,高竖起山顶上,却看火把不动,而各占方向者,乃汉兵;若奔走而趋前不定者,为楚兵;挥转灯笼,自有照应。将军须用心,不可有误!”樊哙得令,同诸将向固陵密密进发。止汉王大兵,并左右前后四起,随韩信与楚交战,其余尽数东行不题。   却说霸王召季布等计议曰:“昨差人四边探听,汉兵委的势重。汝等分为六起进发,仍着钟离昧、周兰随朕防护,以为救应。肤亲领兵二十余万,其余三十万乃六起大将管领,着虞子期守护中军。”霸王一骑马早出阵前,传与汉王:“急早与吾决战,两家成败,在此一举,不可仍前迴避,却教韩信暗施诡计,非大丈夫之所为也!”于是汉王全装甲胄,耀武扬威,来到阵前,要与霸王对敌。未知果与对敌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楚霸王会垓大战   却说项王出阵,只要与汉王决战。汉王亦全装甲胄,出到阵前,与项王答话,左右有孔熙、陈贺簇拥而来。项王大呼曰:“刘邦!前日固陵之败,免汝一死,今整兵而来,定与吾决战;况五年之间,经数十场,不曾一日交兵,亦不知汝武艺如问,今日务要决个胜负。”汉王曰:“用兵决胜,在谋不在勇,吾但与你斗智不斗力;尔到处不过恃血气之勇,终取横亡,岂足为强!”霸王大怒,举枪望汉王刺来,孔熙、陈贺二将齐出,接着霸王对敌。霸王忿怒,与二将交战,两边大兵各退五十步远。霸王战二将,比平日倍加奋力,二将战霸王,各逞雄威,荡起一缕征尘。杀到五十回合,胜负未决,霸王大叱一声,如半空中起一个霹雳一般,惊得二将的马倒退数步,陈贺急用手拉回马时,不防霸王一枪,刺中左胁,翻身落马。孔熙急欲救应,霸王又一枪刺来,急低头闪过时,枪已搠着盔顶,盔已落地,孔熙散发逃走回阵,却得靳歙、柴武二将抵住霸王,以此孔熙不曾被伤。霸王见二将来战,正欲交锋,只见汉王勒马立于高坡上,尚自未退,霸王撇了二将,径奔汉王,早有夏侯婴急引兵保定,向东北逃走。霸王挥动三军,鼓噪前进,尽力追赶。未五里路远,两边渐渐汉兵围绕上来,季布急止之曰:“汉兵虽前行,人马不退,声势益振,恐是诈计。陛下可收兵暂住,以防攻扰。”项王从其言,正欲回首,只见李左车在前大叫曰:“臣在楚,多蒙陛下眷顾之恩,今陛下已入彀中,不若投降,臣即引见汉王,免遭诛戮。”霸王大怒曰:“前日误中匹夫之计,正要碎尸万段,以雪此恨,今又复向我前巧说!”仍又策马追赶,初时李左车在前奔走,霸王在后紧赶;行了十余里,李左车忽然不见,惟见汉兵四面杀来,楚兵不得动,急难收拾,被汉兵生力军杀得四散奔溃。霸王已知深入重地,又闻炮声不绝,须臾韩信大兵四面八方杀来,围住了霸王,有季布、钟离昧等,紧跟定左右, 一面协助冲杀,不得脱身。又见靳歙、柴武、孔熙等,仍分兵而出,霸王当此溃乱之际,无心恋战,只得同诸将杀出重围。后边韩信大队人马,蜂拥进发,如山崩海沸。霸王回看自己兵丁,不知截在何处,止有数千败残人马,跟随望前奔走。正在忙中,只见周兰引本部大兵杀入重围之中,接应霸王。霸王得周兰这支人马,遂冲杀而出,汉兵纷纷攘攘,两边退去。   霸王杀至黄昏时候,方到楚营,虞子期接入中军大寨,方喘息少定,与虞姬相见,备说:“汉兵势重,恐难驻扎,不若今夜半之时,仍回彭城,再整兵马,另作区画。”虞子期曰:“适间传闻有汉兵一枝,往彭城抢掳宫眷,未知的否?今陛下欲回彭城,恐为徒行。不若乘大营人马,尚有二万,并各处逃回者,尚有五万,合兵一处,今夜起身,前往荆楚湖襄一带驻扎,重整人马,养威蓄锐,尚可恢复旧业。不知陛下圣意何如?”霸王曰:“许多官员俱在彭城,传来之言,未必实的。我欲径到彭城,取了宫眷,前往山东鲁郡驻兵,相去不远,庶好接济军需。”众将曰:“陛下听见甚当。”遂暗传令,着大小三军快造饭,束装回彭城。三军造饭,饭毕已过夜半矣。大兵望东一条大路回彭城。   一日到萧县,离彭城五十里,早有汉兵陆续南路进发,遥望东山一带隐隐旗帜布列,无数人马,在彼往来。霸王大惊,问左右曰:“此处亦何汉兵之多?想天下诸侯俱会合在此,为之奈何?”钟离昧曰:“前有汉兵之阻,后有韩信追袭甚急,各路诸侯又屯兵在此,想彭城已为汉得矣。不若陛下同臣等领八千子弟径投江东,以图再举,不可恋恋于此,恐难脱身。古人云:‘兵多将累,费用不敷,系念劳心,决遭困惫。’陛下若不急从臣言,悔无及矣!”周兰曰:“钟离昧之言极为有理。陛下亦当俯就。”霸王性躁,大言曰:“朕自起兵以来,所到扑灭,今虽兵多,料汉诸将中,再无朕敌手,何乃弃兵逃遁,使诸侯闻之,不亦耻笑乎!汝等随吾军后,看我力战汉将,若锋芒少挫,即自杀以示其弱。”诸将见霸王性起,再无人敢谏,遂调动人马前进。   将近彭城,早有小校来报,彭城四门尽列汉赤帜,彭城已为汉得矣,四门俱是汉兵拦阻,霸王遂下马,重整戎装,大叱一声,向鸡鸣山杀到九里山。只见山顶上,一声炮响,大旗麾动,四面八方围合上来,西北王陵,正北卢绾,东北曹参,正东英布,东南彭越,正南周勃,西南张耳,正西臧荼,各举兵器敌住霸王。霸王举枪敌众将,金鼓大作,杀气冲天。霸王左冲右突,一上一下,一往一来,就如龙腾于大海,虎跃于前崖,抖擞精神,力敌众将。众将退后,复有薄昭、孙可怀、高起、张仓,戚思五将,截住嘶杀。霸王略无惧怯,战二十回合,枪刺伤孙可怀,马冲倒戚思。正赶杀诸将,复有陈豨、傅宽、柴武、吴芮,自圣女山来,谷口杀出,拦住霸王,各举兵交战。未及十台,诸将败走,一日之间,霸王敌汉名将六十余员,马未倒退,枪未点地,回视楚将曰:“我今与汉交兵果力弱耶?”诸将曰:“陛下乃天神也!古今威武,再无可比。日将哺矣,陛下可暂安营于此,请娘娘少歇。”于是遂命虞子期请娘娘到帐中相见。霸王曰:“御妻今日被汉兵围困,一路甚是惊恐?”虞姬曰:“妾仗陛下天威,又得诸将防护,心有倚赖,忘其恐惧。又闻陛下一日战汉将六十余员,恐圣体劳倦,亦当将息。”霸王曰:“昔救赵之时,九战章邯,数日未得饱食,尚获全胜,今一日之间,何足为劳!”左右闻之,莫不骇然。周兰等复近前奏曰:“陛下今日虽胜诸将,但汉兵势重,四面围困甚紧,今晚须防攻劫,各营更要仔细守把。”霸王曰:“此言正合吾意。”即传令着大小三军,今夜省睡,仍令八千子弟俱在军中左右护防。遂命行厨置酒与虞姬夜饮。   却说韩信见汉将敌项王不过,急召李左车计议曰:“明日不必与霸王对敌,只将九里山大兵四面围困,随处多设战车,遍插旗帜,相持一日,楚军粮尽,人马驻扎不定,自然内乱四散逃走。项王欲出不能,欲守无粮,正所谓内无粮草,外无救援,安得不败?若与对敌,项王英勇,万夫难当,徒自摧折,岂为良策?”左车曰:“项王虽然英勇,所恃者诸将与八千子弟耳。纵使三军虽逃,而诸将与八千子弟,相从日久,决不肯遽散。如有妙计,必得诸将解体,八千子弟离散,项王盖世英雄,一人之力,亦难独守。若今日诸将不去,八千子弟不散,虽然无粮,事急奋力,齐心冲杀,我军不能抵当。项王得出重围,急过江东再整兵马,元帅又须一二年,方得平定。不若此时极力攻取,一战胜楚,大事定矣。”信曰:“先生之言,语语有理,但无人解散楚军,以施此妙计。必须差人请子房来,看他如何。况子房机变最多,与之商议,定有奇策。”遂着陆贾入左哨,请张军师来,有话计议。   陆贾去不多时,只见子房策马而来,遂与韩信、李左车相见,信曰:“近日见项王英勇,诸将不能敌。又见楚将季布、钟离昧等齐心协助,又有八千子弟相守不去,恐一时复出重围,投向江东,急难取胜。夜深请先生求教,幸望不吝珠玑,愿赐一言以开茅塞。”张良曰:“此亦何难!只是使楚将解体,八千子弟分散,一人孤立,岂能持久?十日之间,项王可擒,天下可定矣!”信曰:“韩某亦如此说,但无人施此妙计,敢请先生求教,想先生必有奇策,幸望明示。”张良遂起身向韩信、李左车前,密密道了数句言语,可使诸将心志懈怠,八千子弟自然离散。但不知其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张子房悲歌散楚   却说韩信求计于张良,张良移席近前,密与韩信、李左车曰:“某少游下邳,曾遇个异人,喜能吹箫,音调悠扬,律吕哀切。因与会饮,终日向异人学箫,传受一月,不觉遂能吹此箫。异人尝说箫乃古乐,其原本自黄帝,截竹为萧,长尺有五寸,按五行,十二干支,八音克协,以和天地,乃中吕之气。后大舜作箫,其形参差,以象凤翼。古之善吹箫者,有秦女弄玉,仙人萧史,皆有重名。此箫一吹,使凤凰来仪,又能致孔雀、白鹤舞于阶下;故箫音足以感慨人心,以动归乡之思,故曰‘乐人闻之则乐,忧人间之则忧’。今当深秋之时,草木零落,金风初动,远乡之人,情思最是悲切,其夜静更阑之际,投鸡鸣山一带吹动此箫,悠悠余韵,耿耿悲声,使字字为之断肠,句句为之解体;管教一吹之后,八千子弟不劳元帅张弓支矢,自然离散。”韩信即拜伏在地曰:“先生有此妙技,虽秦女萧史,不能及也!”良即答礼,相约已定。次日,遂按兵不与楚交战,四边多设战车,增添甲士,严加巡哨。仍令萧相国催管军粮,各路诸侯分头运粮,以接济军储。分付樊哙山顶上呜锣击鼓,以扰乱军心。仍令灌婴时常在楚营左右埋伏,侍霸王或出营冲阵,即令拦阻,催报各营一齐奋力攻战。   却说霸王一连三日亦未出阵。有季布、项伯等入营来见霸王曰:“即日三军无粮,战马无草,军士暗地埋怨,倘有诈变之人,蛊惑其心,必然生乱。事已到此,十分紧急,不若陛下领八千子弟、臣等领各营人马,同心合力,杀出重围,投荆襄或江东,随陛下所往。”霸王曰:“军已无粮,实难支持,不若杀出为是,但恐汉兵势重,不能出耳。”季布曰:“臣观八千子弟,一向随陛下冲锋破敌,最能当先,所到之处,无不取胜,汉兵一见莫不风靡。陛下可领子弟兵,冲杀头阵,臣等各领本部人马,保娘娘断后。若头阵陛下打开,后阵自然以次而退,臣等得出重围矣。”霸王曰:“尔言甚当。”随传令:“着三军明日随我冲杀汉兵,以出重围,俱要奋力当先,勿得退后!”   军士得令,暗地商议:“我等从军日久,衣袄破绽,未得缝补。当此深秋之时,天渐寒冷,连日缺粮,救死不能,如何冲杀汉兵?”众人捱到黄昏之时,将近一更之初,偶闻秋风飒飒,木落有声,客思无聊,已动乡关之念;况四野干戈,绝粮遭困,难当愁苦之怀。只见众军三个成群,五个一起,正在纳闷之际,忽听高山之上,顺风吹下数声萧韵,一曲悲歌,清和哀切,如怨如诉,透入愁怀,感动离情,泪下千行,百计难解。一声高,一声下,一声长,一声短,五音不乱,六律和鸣,如露滴苍梧,如鹤唳九皋,如声送玎冬,如漏滴铜壶,愈伤而愈感,愈闻而愈悲,虽铁石之肝肠,亦为之摧裂,虽冰霜之节操,亦为改移,离散英雄之心,消磨壮烈之气。其歌曰: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虽有腴田兮,孰与之守?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胡马嘶风兮,尚知恋土;人生客久兮,宁忘故乡?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为泥兮,衰草濠梁。魂魄悠悠兮,不知所倚;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当此永夜兮,追思返省;急早散楚兮,免死殊方。我歌岂诞兮,天遣告汝;汝其知命兮,勿谓渺茫!汉王有德兮,降军不杀;哀告归情兮,放汝翱翔。勿守空营兮,粮道已绝;指日擒羽兮,玉石俱伤。楚之声兮散楚卒,我能吹兮协六律。我非胥兮品丹阳,我非邹兮歌燕室。仙音微兮通九天,秋风起兮楚亡日。楚既亡兮汝焉归,时不待兮如电疾。歌兮,歌兮,三百字,字字句句有深意,劝汝莫作等闲看,入耳关心当熟记!   张良自鸡鸣山,吹至九里山,沿山吹数十遍。又令汉卒学此楚声,随处歌之。况当夜静更阑之时,音韵凄楚,最能悲感。吹得楚营中人人涕泣,个个心酸。初时尚自流泪情切而已,既听之后,越思越想,遂悲切烦恼,各人便道:“此必是天遣神仙下降,救我等性命,故使吹此洞箫,欲我等逃命。我等若忍饥受寒,守此空营,倘汉兵一冲杀来,连日饥饿,如何抵当俱是死数,父母妻子,不得见面,却不是逆上天之意?莫若乘此月明之际,早早逃走。倘汉兵捉住,就见汉王,备说楚营无粮,饥饿难忍,又见汉兵势重,恐难逃生,情愿各散回乡,以见父母,哀告大王,乞赐放生。料汉王仁德必不害我等性命,岂不强似横死刀剑之下?”众人商议已定,各束行李,不由诸将号令,一哄都散,四散奔汉。不一时,八千子弟,各营军士,十散八九。   诸将欲奏霸王,此时方二更时分,霸王与虞姬寝熟,不敢启请。诸将计议:“三军已散,止我等千余人,倘汉王探看楚营空虚,四边攻杀进来,霸王被擒,我等性命亦难自保。不若杂在众人逃走之中,夜晚不辨彼此,得出重围,再与霸王报仇,还有生路。若同霸王一时受死,生既无益于国家,死亦与草木同朽矣,岂非愚之甚耶?”钟离昧曰:“诸君之言甚当。”众将遂弃马,各束行装,亦同众军士逃走。惟项伯自思:“我昔日鸿雁川曾救张良一死,又与汉王结为婚姻,何不往投张良,求见汉王,仍结二姓之好,封拜为侯,不失楚家之后,庶宗祀不绝,岂不美乎!”遂仗剑寻问张良营寨。有周兰、桓楚二将曰:“我等受霸王知遇之恩,虽死不忍舍去。彼众人皆是贪生惧死,假为巧说,猪狗禽兽不如也!岂足挂齿?我等纠聚楚卒,见有八百余人,守定中军,急请主上醒来,舍死冲杀出去,以图再举。若天不佑楚,或霸王遇难,我等一同赴死,生则君臣相聚一处,死则魂魄亦不相离,乃大丈夫之所为也!”二人独立帐外,奖率八百楚卒,守住寨门。   却说楚兵并诸将,当此百万汉兵,如何逃走?因是韩信于张良方吹箫之时,即吩咐灌婴传令说与各营,待楚卒四散之时,任从逃走,不可拦阻。以此众将杂于乱军中,亦得逃走,遂出重围。有周兰、桓楚正欲飞报霸王,霸王已醒,披衣而起,观望四壁,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少也?”周兰、桓楚急到帐下悲泣曰:“楚兵被韩信用计,遍山吹洞箫数阕,吹散楚兵,诸将亦皆亡去。惟臣二人纠聚楚卒,止八百余人,听候陛下。陛下正当乘此横乱之时,同臣等急冲杀出去,尚可脱此重围,不然,汉兵知楚营空虚,协力攻击,兵微将寡,何以御之?”霸王闻说,泪下数行,遂入后营来别虞姬。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霸王帐下别虞姬   却说霸王见楚兵皆散,将士惟有周兰、桓楚二人,势孤力弱,不觉泪下数行,回到帐中长叹曰:“天其亡我乎?”左右亦皆泣下,莫敢仰视。虞姬急起而问曰:“陛下何乃悲泣如此?”霸王曰:“楚兵将士俱已散去,见今汉兵攻围甚急,我欲辞汝冲杀出去,辗转反侧,不忍遽舍。我思与汝相守数年以来,朝夕未尝暂离,虽千军万马之中,亦同汝相随而行。今一旦与汝长别,恋恋之怀,伤感于中,不觉泪下!”虞姬听罢,相向失声,哽咽了半晌,遂告霸王曰:“妾蒙陛下眷爱,镂心刻骨,亦不能忘。今不幸遭此乱离,陛下欲舍妾长往,妾如刀割肝肠,岂容这舍?”遂扯住霸王袍袖,泪珠满面,柔声娇语,相偎相倚,甚难割舍。霸王遂命左右置酒帐中,与姬饮数杯,乃作歌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霸王歌罢,复与姬饮数杯,又歌数阕。虞姬因而和之曰: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霸王与姬唱和会饮,已五鼓矣。周兰、桓楚在帐外促之曰:“天将明矣!陛下可急急起行。”霸王复又泣而别姬曰:“吾将行矣!汝当保重。”姬曰:“大王已出重围,置妾于何地?”霸王曰:“据汝姿色,刘邦见之,决留用,料不至杀伤也,汝何患其无地耶?”姬曰:“妾愿随大王之后,杂于众军中,可出则出,不可出则死于大王马前,阴魂随大王过江,葬于故土,妾之心也。”霸王曰:“万军之中,戈戟在前,军士围绕,骁勇尚不敢进,况汝从来娇媚,又不能驰骑,徒丧却花容,半世青春,诚为可惜!”姬曰:“愿借大王宝剑,妾假装男子,紧随大王之后,务要出去。”霸王遂拔宝剑递与姬,姬接剑在手,泣而告曰:“妾受大王厚恩,无以报大王,愿一 死以绝他念!”遂一剑自刎而死。霸王掩面痛哭失声,几于坠马。周兰劝曰:“陛下当以天下为重,何自伤如此?”虞子期见姬死,遂撞死军前。   且说霸王领八百楚兵冲杀头阵,灌婴即领本部人马拦阻。霸王跃马横枪,直取灌婴,战十余合,婴乃败走。霸王不取追赶,只径透重围,奋力冲杀,汉兵不能抵当。灌婴急入中军,汉王同韩信统大兵分头追袭,樊哙在山顶上麾动大旗,招八路人马,四面围绕。有曹参正遇周兰、桓楚断后,急率副将刘贾、王燧、周从、李封截住去路。周兰、桓楚兵止有二十余骑,势已孤立,欲冲敌众将,力不能支,又恐被汉兵所获,仰天长叹曰:“臣力至此,不能支也!”遂引刀自杀。随从二十余人皆被害。   不说周兰、桓楚自杀。却说汉王大兵分头追赶霸王,霸王杀透重围,急奔淮河,到河边,有一小舟,泊近河岸,霸王向军士撑驾渡河,复将北岸军马,陆续渡河,计点止有百余骑。又走数里,遂至阴陵,迷失故道,霸王四望俱是小溪夹路,又见四面尘土大起,金鼓振天。忽见一田父在道傍,霸王问曰:“从何处可往江东去?”田父见霸王甲胄异常,自思:“此必霸王也,都彭城数年,无德以及百姓,专行杀戮,民受其害!今被汉兵追急,迷失故道,欲往江东去,不可指说正路。”田父沉吟未答。霸王复又问曰:“田父勿得恐惧,我是霸王,因汉兵追赶在后,欲渡江往江东去,但不知从何路可往?”田父因欺其不知,即绐之曰:“当从左路而往。”霸王遂往左走,行未一里,陷于泽中,几不能出,幸赖乌骓乃龙驹,一跃而起,遂出泽中。   才然前进,忽见杨喜一枝人马先到,霸王知是杨喜,乃言曰:“吾今人困马乏,又陷大泽中,方才得出,力不能与敌,汝当时曾随我数年,不若与吾同过江东,再整兵马,封汝为万户候,共享富贵,何必追我至此?”杨喜曰:“大王不纳忠谏,不惜贤士,大肆无道,遂至于此。纵使过江,终不足以成大事。臣今事汉,真得其主矣!奉命追至此,念大王故旧,不敢无状,幸即投降,同见汉王,不失封王之贵。”霸王大怒,举枪直取杨喜,杨喜来战霸王,二马相交,兵器并举。战到二十回台,霸王按下枪,举鞭望杨喜打来,杨喜急闪时,左臂上已着一鞭,打落下马,霸王方欲举枪,复往下刺,早有杨武、王翼、吕胜、吕马通一齐俱到,扶杨喜上马,退回后阵。   众将来敌霸王,霸王与从将交战,后面英布、彭越、王陵、周勃,分头围绕上来。霸王不敢恋战,兜转向城而走。回见相随者,止二十八骑,自度必不能得脱重围,又觉身体困乏。天渐昏黑,路小山多,树木丛杂,左右曰:“大王连日驱驰,未得饱食,臣等随大王万死一生,亦未得食,马俱未沾水草,乘此树木丛杂之中,汉兵围绕在外,且因路狭树多,彼未敢遽进,大王可到前村,寻一民舍,暂歇半时,换到天明,方好行走。况如此昏黑,倘或奔前进,误入溪泽中,人马疲乏之甚,决能逃生。”霸王从其言,遂徐徐寻路。遥望林木间,微露灯光,知是人家,霸王与众人及到大林边,不见灯光,只有一古院。众人便道:“院中亦可暂歇,请大王下马。”霸王到大门边,忽听潺潺水声,勒马看时,乃一道涧水,遂策马近前饮水,又令一小卒,将所持宝刀,在溪边大石上磨荡,以备来日冲阵。小卒力弱不能举,霸王下马,自将宝刀在石上往来磨荡,力大将石推在一边,石下泉水涌出,遂是古泉。此处乃兴教院,离乌江七十五里,大林颠石之间,至今有项王饮马泉,卓刀泉,古迹尚存。   霸王同众人进院,两廓寻问,人俱不见,寻到后居,居数老人,围炉而坐。小卒便问:“院中如何不见众人?”老人曰:“看院者原有二十人,近闻楚汉交兵,遂皆逃去。我等是近村人家,各人恐院中遗失家事,遂倩我等年老无用者,在此看守。但不知汝等是何人?夜晚至此,有何事干?”小卒曰:“如今有西楚霸王被汉兵追赶到此,夜晚不能前进,欲投院中暂歇一宵,明日早行。汝等有饭,可进与用。”众老人听说是霸王,急起身出到门外,拜伏在地,请霸王进屋内设座。众老人近前又拜曰:“山野材民,不知礼体,乞大王恕罪。”霸王曰:“尔众老人在此,有米粮否?可做饭与众人用,待过江时,用汝一石,当以百石补之。”内有一老人素读书,近前曰:“大王建都彭城,此处皆楚地,正是大王所管之处,费用些须粮米,岂敢望补?”霸王闻说大喜,众老人遂凑米一石有余,付与众军士生火,担水,做饭,拔野菜,煮熟先进饭与霸王用,然后众军士分用毕,霸王遂寝。   将至半夜,忽见天边一轮红日,浮于江面,见汉王乘五色彩云,翱翔而来,将红日抱于怀中,驾云而起,但见相连云脚之后,有万缕祥光,接续不断。霸王见汉王抱日而起,急撩衣涉水而上,来夺红日,被汉王云中一脚迎面踢来,将霸王踢落江中,径抱红日向西而去。霸王忽然惊觉,却是一梦。霸王叹曰:“天命有在,不可强也!”才言未了,只见小卒进报:“汉兵又杀到林前,请大王可急起前进。”霸王紧束衣甲,扣鞴鞍马,杀出林来。不知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楚霸王自刎乌江   却说霸王闻汉兵杀到林外,紧束衣甲,扣鞴鞍马,杀出林来。天已平明,汉兵分在两边。一将举兵器迎来,乃灌婴也。霸王方与婴交战,随后杨武、吕胜、柴武、靳歙相继而来,霸王不敢恋战,奋怒向前冲杀,三军不能当。诸将随后追袭五十里,前至乌江。霸王勒马四望,只见汉兵重重叠叠,围绕上来;又思昨夜告警,知天命有在,不可逃也,乃谓其从骑曰:“吾自起兵至今,凡八岁矣,身经大兵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一死战,必能三胜之,先与尔等冲杀重围,斩将刈旗,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二十八骑为四队,与汉兵相向。汉兵鼓噪大进,复围数重,霸王又谓其从骑曰:“吾为尔先杀彼一将,今尔四面驰骑,期约至山东之下为三处,不可违也。”诸军曰:“愿从大王之命。”于是霸王大呼,疾驰而下,汉兵尽披靡,遂斩汉一大将,是时杨喜前日被鞭打,未重伤,已得平复,怀恨于心,一马跃出,拦住霸王,霸王龁目大叱之,杨喜人马俱惊辟,退后数里。霸王遂与其骑,约会东山下,分为三处,霸王杂于其中。汉兵不知所在,又分兵三起围绕之。霸王举枪往来驰骤于三处,以身为羽翼,复斩汉将李佑,都尉王恒,杀汉兵数百人。及查楚卒,止亡其二骑。吕胜、杨武,望见霸王杀汉兵,忿怒曰:“项羽至此,犹杀吾汉兵,何乃如此之勇耶?”二将遂举兵器,冲杀而来,与霸王交战,未及十合,二将败走。一日之间,凡经九战,杀汉大将九人,杀兵一千余人,乃谓其骑曰:“吾之与汉战果何如?”众骑皆伏曰:“大王真天神也!”   霸王一日九战,遂冲出重围,到大江北岸,地名乌江。霸王欲渡江,乌江亭长舣船近岸相待,乃谓霸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大王素有重名,可聚众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无失!况今臣独有此船在此,若汉兵至,臣驾船抵中流,彼决不能过,任王行也。”王叹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焉?且籍以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使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亭长亟为之言曰:“胜败乃兵家之常。昔汉王唯水与大王交兵,被大王一阵杀汉兵三十余万,睢水为之不流,此时汉王独身逃难,落于井中,几不能免,遂忍而至此。大王今日之败,犹夫汉也,何必区区以八千子弟而言?是何所见之小耶?故曰图大者不矜细行。王可急渡,汉兵将至矣!”霸王曰:“汝言虽善,吾心独甚愧。若汉兵至,惟付之一死耳!”亭长叹惜不已。霸王见亭长舣船相待,久而不去,知为长者,乃谓曰:“吾知公为长者,吾有此马骑坐,数年以来,所向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今恐为汉王所得,又不忍杀之,公可牵去渡江,见此马即如见我也,此亦不相忘之意。”遂命小卒牵马渡江。那马咆哮跳跃,回顾霸王,恋恋不欲上船,霸王见马留连不舍,遂涕泣不能言。众军士揽辔牵马上船,亭长方欲撑船渡江,那马长嘶数声,望大江波心一跃,不知所往。众人大惊,亭长亦痴呆半晌,面如土色,遂放舟而去。   霸王见马投江而死,叹惜不已。复与众军士步行,持短兵与汉接战,又杀汉兵数百人,霸王身被十余枪。忽于众汉将中见大将吕马通曰:“尔非吾故人乎?”马通近前侧视,不敢正面,恐被短兵所伤,乃言曰:“臣实大王故人,不知我王有何相嘱?”王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赏,万户侯。吾与尔旧有恩德。”遂拔剑,刎而死。随后杨喜、杨武、王翳,吕胜等俱到,皆以项王首级献功。项王以始皇十五年己巳生,乃于汉五年十二月乌江自刎而死,年三十一岁。   却说汉将吕马通等五将,持项王头见汉王。汉王起身看项王头,面目如生,汉王泣曰:“吾与王曾拜兄弟,后图取天下,遂与王有隙。然王虽虏太公、吕后,恩养三年,凛未敢犯,此古烈丈夫之所为也,吾实不能及焉!不意王今死矣,吾甚惜之!”左右闻汉王言,皆泣下。项王已死,楚地已定。遂封吕马通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乌江立庙,命有司四时享祭。   却说项伯离楚营投奔张良,张良因见大兵扰攘,未敢启奏汉王,今既灭楚,事已平定,引项伯来见汉王曰:“项伯前日楚歌散兵之时,即来投臣左哨,臣念伯故旧,又兼前日鸿雁川有功,遂留住营中,不敢擅专,引来投见大王,乞赐收录。”王曰:“项公累有大功,又是至亲,我正欲寻访,不意不弃,自来相见,深合我心。”遂封伯为射阳侯,赐姓刘氏。伯喜谢恩。   楚灭,天下大定,独山东鲁国未下。汉王曰:“鲁小国也,何足挂齿?且置之度外!”遂欲起兵会议河南建都,张良入见王曰:“大王未可班师。鲁国虽小,隐伏后患。王若置而不论,他日复起干戈,大王悔之晚矣!”汉王大惊曰:“量鲁国,何乃如此利害?”张良近王前,遂道出数句言语来,便知鲁国虽小,不可轻视。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汉王改韩信封楚   汉王问张良:“鲁国乃小国也,如何隐伏后患?”良曰:“鲁国乃礼义之邦,昔怀王封项王为鲁公,鲁乃项王原封根本之地,大王苦置而不论,鲁乃倡率义兵,为项王报仇,鼓兵过江,纠合东吴豪杰,借以为势,下荆楚,占湖襄,大王岂能一时得乎?况项王起兵会稽之时,甚得东吴之心,鲁若一举兵,必为响应,安得不为后患?”汉王即悟曰:“若非先生之言,几忽略此事!”遂起兵径趋山东,果见鲁城紧闭、遍竖旌旗。汉兵到城下,四面围困,攻打数日,不见动静。尚闻城内有弦歌之声。汉王急躁,欲多设火炮火箭,极力攻打,张良谏曰:“不可!鲁乃周公之后,礼义之邦,孔子生于尼山,为万世帝王之师,天下瞻仰。今大王兵临城下,尚闻弦歌之声,为主守节,岂可以势力强之耶?大王但以项王之头,号令城下,示以大义,彼自顺附。”汉王从其言,急取项王头,号令城下。只见城上父老,尽皆哀泣。汉王令人谕之曰:“项王放弑义帝,大肆暴虐,汉王倡天下诸侯兵,为义帝发丧,衣皆缟素,为天下除此残逆。今楚已灭矣,鲁何为不降?是逆天不知大义,有愧圣人之教。”父老闻晓谕之言,遂同诸儒开城迎汉王大兵进城。汉王安抚百姓毕,即将项王尸首以鲁公号葬于谷城东十五里,亦命有司立庙享祭。楚地悉平。   韩信引大小诸侯文武将士,与王贺喜。次日,即传旨,令众诸侯,各调本部人马还国去讫,其余大小文武将士,尽赴洛阳,论功行赏。汉王因思韩信所居齐地六十余城,国大权重,恐为后患,惟楚于偏一隅,为荆蛮之地,一时起数万甲兵,亦难凑办,较之齐地弱强,相去甚远,遂乃召韩信抚之曰:“吾自得将军以来,累建大功,此心终不能忘,但恐将军功高权重,为小人所忌嫉,则不能安其位矣,似非我所以待将军始终之意。将军可封还将印,就镇楚地,以安人心,保全君臣之义,为万世子孙之业,不亦美乎!”韩信闻汉王之言,莫知所措,遂将元帅印,交还汉王,其大小将士各退回本营,总听汉王分处。信复奏王曰:“齐国蒙大王封锡日久,今一旦改封,恐非所宜。”汉王叹曰:“将军误矣!昔楚汉交兵,人心未定,齐地乃反复之国。姑令将军镇守。今天下大定,四海一新,无地不可,况将军淮阴人,封将军为楚王,即以父母之邦,为将军食采之地,最为相宜,将军勿得视为轻重也。”   韩信复将齐王印交还与汉王,仍领楚王印,赴楚之国。差人寻访漂母,并辱己恶少年。旬日,漂母、恶少年至,拜伏于殿下,莫敢仰视。信令左右赐漂母以千金。母拜谢而去。召恶少年,授以中尉。少年曰:“向者愚陋粗鄙,不知大贵,误犯麾下。今蒙不即加诛,已领洪度,何敢遽受封赏?”信曰:“吾岂小丈夫之所为哉!怀私忿以为报复,徇德怨以为喜怒耶?汝其领受,勿致多辞!”少年遂谢恩而出。信因谓左右曰:“此壮士也!方辱吾时,吾若杀之,何乃有今日?吾遂忍而至此,是少年助我以建功也。吾之所以封少年,岂徒然哉!”左右曰:“大王赐漂母金,封恶少年官,非人所能及也。”   大汉六年正月,赵王张耳、楚王韩信等,率文武将相请尊汉王为皇帝。汉王曰:“吾闻帝,贤者有也,空言虚语,非所守也。吾不敢当帝位。”群臣皆曰:“大王起自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封为王侯;今大王不即尊号,何以示信于天下?臣等虽以死守,心愿大王加尊号也。”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幸相与有益国家者为也。”于是卜正月甲午,汉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文武群臣朝贺呼噪毕,遂设宴功臣,以诏天下。诏曰:   朕惟周宗不祀,秦僭大统,六国兼并,四海纷扰,二世益衰,天命乃绝。朕本沛民,赖上天眷佑,祖宗灵庇,资尔文武之力,克秦灭楚,平定天下。群臣议欲尊朕为皇帝,为生民主,乃于楚汉六年正月甲午日,告祭天地,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定天下,号曰大汉,改楚汉六年,为大汉六年。是日,恭诣太庙,追尊四代考妣为太上皇帝。立社稷于洛阳,封吕氏为皇后。长子刘盈为东宫皇太子。凡秦楚苛刻之刑,悉为赦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夏五月,帝置酒洛阳南宫,宴赏群臣。酒行数巡,帝曰:“列侯诸将,毋得隐讳,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嫉贤妒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帝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继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克,吾不如韩信;此三人,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所以得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言讫,群臣拜伏曰:“诚如陛下所言!”遂复各饮数巡,君臣宣畅一堂,甚相欢悦。   韩信乘帝喜,因奏曰:“臣昔日背楚入褒中,路经栈道,有樵夫指路,臣恐楚兵追及,遂杀之,臣得以立功报陛下也。后至孤云、雨脚山,有义士辛奇,随臣伐楚,屡有大功,值广武大战阵亡,至今未有封赏。敢奏陛下,乞将樵夫立祠,命有司享祭;赠辛奇官,以及子孙。此陛下泽及枯骨,汤武之大德也。”帝曰:“非卿今日奏知,朕岂知樵夫指路之义,辛奇阵亡之功。几失此二忠良也!”次日,帝传命,急为樵夫建祠致祭,当日赠辛奇为建忠侯,子孙世荫。张良奏帝:请立韩王后孙姬为韩王,都翟阳,立韩宗庙。王陵奏帝:为母立祠,汉王曰:“陵母大贤,知朕终有天下。”即立祠,月给香烛,命有司致祭。至今陵母祠遗迹尚在。徒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燕王臧荼,俱如故。大封同姓刘贾等为王。又封萧何等二十余人俱为侯。其余有争功不决,往往坐沙上偶语,帝登高见之,甚疑之,乃问张良,良曰:“陛下用诸将,以取天下,今所封者皆亲爱,所诛者皆仇怨,因恐惧不自安,欲相聚谋反耳。”帝曰:“为之奈何?”良曰:“陛下平日所甚憎恶,为群臣所共知者为谁?”帝曰:“雍齿乃我所甚恶者。”良曰:“即封雍齿为侯,则众心定矣。”帝从其言,即封齿为什方侯。群臣皆喜曰:“雍齿且侯,吾属其无患矣!”于是群臣悉定。   张良又奏曰:“群臣志向已定,惟田横逃于海岛。恐为后患,陛下当除之。”帝曰:“以先生之言,当用何策以处横?”良向帝言不过数句,使田横自然归附。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齐田横义士死节   却说张良奏帝曰:“田横齐之义士,远遁海岛,静观强弱,其志不小。陛下若遣兵征进,洪涛万倾,势若滔天,一时遽难取胜。以臣愚见,差人赍明诏,陈说利害,赦其罪而召之,仍谓复齐之后,以全田氏。彼闻复齐之后,必慕德而来,横可致也。不然,徒费甲兵,横岂可力致哉?”帝即从其言,于是差上大夫陆贾赍诏,前住海岛召田横。   陆贾一日到海岛,四望风景,只见罗山亘其东,潍水阻其西,神山距其南,渤海枕其北,洪涛巨浪,一望无涯。寻问郡人,有老父曰:“田横居海岛,在即墨县东北一百里,四面环海,去岸二十五里。如大夫见田横,须驾大船沿海顺风而入,方可见横。若此处寻访,岂可得见?”陆贾听老父之言,即同从人前到即墨,分付收拾大舡,多差水手,乘顺风,一时就到海岛。田横闻汉使至,先着人拒住寨门,陆贾乃谕之曰:“汉王平定西楚,天下归一,独汝主未附,特差天使赍诏晓谕,作速出寨相见,勿得抗拒!”田横闻贾之言,即出相见,开读诏书。诏曰:   夷齐耻食周粟,而武王卒有天下;介子推不欲事晋,而晋卒霸一国。尔田横虽居海岛,终为汉士;独能超出人间,而与夷齐介子推齐名乎?否则可速来,大则为王,小则为候,永保田氏,不失宗祀,不亦愈于退处海涯,与鱼鳖为友乎?如执迷不反,举兵而东,身为俘馘,绝灭田宗,其愚甚矣!幸其速来,勿误!   田横读罢诏书,随款待陆贾,因相议降汉,左右曰:“不可!汉帝外宽而内实严,量大而心实刻,大王遁居海岛,久未宾服,今遣使诏而来,率然往见,倘帝一怒,大王欲从而不可,欲归而不能,那时悔之晚矣!不若严加防备,多设营寨,沿海一带,预备火箭火炮,以抵汉兵。吾辈齐心协力,与大王把守营寨,料汉帝虽有雄兵百万,临此洪涛巨浪,岂敢犯乎?大王得以优游自得,坐观强弱,岂不快哉!”田横曰:“不然!吾与诸公相处于此,未有恩德相及,倘汉帝召我不去,必举兵而来,乃劳诸公亲冒矢石,或一时不胜,使诸公遭罹兵革,吾实不忍也。”遂领二客,同陆贾乘船至洛阳。相离三十里,因自思曰:“汉帝昔杀齐王,吾因而逃居海岛;今汉已有天下,差人召我至此,我若俯首归降,受其封赏,大丈夫不能报主之仇,而北面屈膝以事他人,有何面目立身于天地间耶?”乃自杀而死。   二客同陆贾收横之尸来见帝,帝深加叹惜,以王礼葬于洛阳城东,召二客封为都尉。于是二客出庙相谓曰:“横之自杀,一则不欲事汉,一则恐五百义士,被汉围扰,遂乃自杀,真乃大丈夫所为也!吾二人岂可苟图富贵而不死其难乎?”遂乃穿横冢旁,自刎而死。次日帝闻知,大惊曰:“田横自杀固难,二客穿冢同死,则尤难也。田横得人心如此,恐海岛五百人,平日受横恩义,知横自杀,必将作乱。”急差人入海岛,召众人投降。五百人闻田横自杀而死,遂皆相向痛哭曰:“大王为我等赴汉而死,我等独求生于此乎?”遂皆自杀而死。汉王使见众人仗义死节如此,急归见汉王,具奏前事,帝益惊曰:“天下何多如此尚义之士?古今之所难也!”遂差人收五百人尸埋瘗于海岛。后人慕田横之义,遂名其处为田横岛,至今有田横庙,有司四时享有祭。帝曰:“田横久居海岛,吾甚患之,今皆自杀,除吾心腹之疾矣!但季布、钟离昧一向不知潜在何处?昔朕睢水之败,彼二人甚窘辱我,可传布中外,有能访获者予千金,仍令各国务要严加寻访,如有匿而不出首者其罪同。”   却说季布初藏于咸阳周长家,周长因闻帝购布甚急,乃谓布曰:“汉求将军甚急,倘知藏匿吾家,非惟负累吾族,亦且无益于将军。今特请将军从长计议。”布曰:“贤公无忧,我自有掩饰之计。”遂将自己头发,尽行削去,钳首为奴,自卖于鲁国朱家。朱家见布虽钳首为奴,而举步动静,与寻常不同。心知其为季布也。忽一日闻汉购求布甚急,因唤布问曰:“汝乃楚将季布也。今帝颁诏购汝甚急,汝乃藏匿吾家,恐累吾族,欲将汝投献于洛阳,汝以为何如?”布曰:“某实楚将季布也,因埋名钳首为奴,自买于公家,公待我甚厚;今汉既购求我急,公可执我见帝,汝得千金之赏,乃我所以报公也。”朱家叹曰:“我岂陷人于死而贪千金之赏耶?纵得大富,心实不忍也。吾有一友人夏侯婴,见在洛阳,与我自幼交厚,吾为子往见此人,救汝性命如何?”布谢曰:“若明公肯拔救我如此,所谓生死而肉骨者也。”   朱家备行李,一日到洛阳见滕公,滕公知故人远来,甚喜,施礼毕,置酒相待。朱家因说曰:“季布何罪?而帝乃求之急耶?”婴曰:“昔尝数窘辱帝,以此求之急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力耳。今帝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人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不北走胡,必南走越耳,此弃壮士以资敌国也。公可言于帝,赦布以广求贤之路,则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愿为帝臣矣。”于是滕公入朝见帝,奏已:“季布无罪,陛下何求之急耶?”帝曰:“数窘辱于我,安得无罪?”婴曰:“季布各为其主,此时惟知有楚而不左右陛下,此正季布之忠。使汉臣皆如布,陛下又何患天下之不大治耶?愿陛下赦一人而用之,则天下之尽如布者,皆欲立于王之朝矣。且万乘之尊,四海之广,何乃不容一季布耶?”帝曰:“如卿之言,季布无罪,钟离昧亦无罪也。”遂颁赦一款,俱赦楚臣季布、钟离昧等罪,许即投见,仍照旧还职,勿得故违,自取诛戮。   滕公回见朱家,具说赦二人罪,仍照旧还职,许即投见,勿得疑惧,朱家大喜拜谢,遂回鲁国,见季布备说前事,布甚喜,拜谢,预备行装赴洛阳,投见汉帝,帝曰:“汝四海无家,一身髡首,何远遁不早见我乎?”布曰:“国破君亡,恨不能与霸王同死乌江,何面颜以见陛下?”帝曰:“汝当时间窘我太甚?”布曰:“臣报效于楚,惟恐窘陛下不甚。”帝欢曰:“季布可谓忠矣!”遂授以郎中,布叩首曰:“亡国之臣,凳首垢面,不堪任事,伏望陛下赐以不死足矣,官不敢受。”帝曰:“辞官而不受者,汝之不忘楚德;怜忠而予爵者,朕之所以厚于下而与其进也,汝既安居吾土,何得不受吾官乎?”布遂受官,拜谢而出。   左右进言曰:“季布既来投见,独钟离昧尚不知所往。”帝曰:“钟离昧为楚名将,勇冠三军,才智不出范增之下,若留之,终为后患,当急为我捕之。”左右传布晓谕洛阳内外,急寻访钟离昧。忽见一人布袍草履,游于洛阳城下,见左右大笑曰:“量一钟离昧何足为虑?吾有一大事,欲见帝言之,但无人引进。”左右见其人异常,又闻语言不同,即入内具奏帝前,帝召相见,未知其人是准,见帝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娄敬议迁都咸阳   却说其人欲见帝,陈说大事,此人为谁,乃齐人姓娄名敬,自陇西过洛阳。因见汉帝购求钟离昧甚急,遂大笑语左右曰:“量一钟离昧不过亡国之臣,何足以起大事?吾今欲有一言,为汉家立万世之业,衍子孙不拔之基,使天下如磐石之安,但无人引进。”左右因以告帝,帝命召见,左右语敬曰:“汝布袍草履,恐非见君之礼。”敬曰:“市井草莽,自有常服,吾衣布袍草履,正为常服,不可易也。”于是入内见帝,帝曰:“汝欲见朕,有事商议,不知何事可言?”敬曰:“昔霸王不从范增之言,舍关中而都彭城,后韩生极谏,遂遭烹,项王以此夫天下,今陛下建都洛阳,固非彭城可比;然陛下之意,必欲与周室比隆也!”帝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不同。周自始于后稷,积德累仁数百年,至武王伐纣有天下。 及成王即位,以洛邑为天地之中,四方诸侯纳贡奉职,道里相均。有德则易以兴,无德则易以亡,故周盛时诸侯四夷,莫不宾服;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谓德薄,乃形势弱也。今陛下起自丰沛,卷蜀汉而定三秦,与项羽战荣阳、成皋之间,大小七十余阵,使天下之人,肝脑涂地,伤痍未起,而欲比隆周室,臣窃以为误矣!夫秦地,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夫与人斗,不扼其吭而柑其背,未能以全其胜也,陛下若舍此而必欲都洛阳,倘他日或势弱,不能以制天下,使诸侯阻关中之险,则秦政、项籍之强,可立见矣。此天下大事,臣为陛下言之,所谓万世之业,子孙不拔之基也。”   帝乃间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世建都洛阳,数百年不衰;始皇都咸阳,不二世即亡,洛旧东有成皋,西有殷渑,背河面洛,其固亦足恃也。”帝又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国,关中左殽右函,陇蜀沃野千里,阻三面而固守,独一面以制诸侯,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之言是也。”于是帝从敬之言,择日车驾迁都咸阳,号娄敬为奉春君,赐姓刘氏。颁诏天下,以正月建寅为岁首云,自此遂建都咸阳,天下无事。群臣上表称贺,表曰:   陛下以神圣戮定四方,以威德制服万国,华夷混一,礼乐同文,垂山河带砺之盟,庆龙虎风云之会,建昭昌运,衍大宗小宗之蕃;巩立皇图,成一世万世之统,前临沙苑,浮旺气以帝从;后枕浒岗,锁烟云而出秀。蓝山右绕,华岳东环,依终南以为城,乃天造巍然之险;顺泾渭而为守,实地设自然之雄。奠安天府,坐享金汤,臣薄得以共沐王猷,同瞻夏纪,允升蓬莱之境,随登凤翥之台。臣等不胜庆贺欣跃之至。   汉王览表甚喜,大设筵宴,搞赏群臣毕。各散。   帝独坐匣殿,因思钟离昧久不来见,恐包藏祸机,终为后患。次日,召众臣问曰:“钟离昧久不来见,汝等独无一个知之者。”季布出班奏曰:“臣当时与钟离昧逃避之时,曾问彼;欲往何处避难,波亦下隐,就说韩信与彼;日交甚厚,欲投信处藏避,但不知此时还在否?”帝闻布言,愈加忧疑,召陈平问曰:“韩信隐藏钟离昧,必有深意,欲差人寻访的实,捉来以除后患。但不知必用何计可得获?”平曰:“此事不可太急,亦不可缓。急则转移于他处,恐难得获;缓则养虎成患,终必生乱。陛下须差一心腹之人,假托别事,暗行体访,如果在信处,用言调拨,令彼自杀,庶为善处。”帝即差随何分付:“前往郴州修造义帝陵寝,顺路过西楚见韩信,打听钟离昧消息。如果在彼,汝可如此如此调拨,使韩信杀钟离昧,以除后患,乃汝之功也。”   随何领帝命,即往楚国来。一日,到楚见韩信,备说前赴郴州,修造义帝陵寝,因想大王旧日恩德,特来一见。信甚喜,设酒相待,信问朝中大小事务,随何一一告知。因看左右无人,何近前附耳曰:“前有人告大王隐藏钟离昧在府,汉帝乃叱之曰:‘楚王受一国之封,岂有容叛臣之理?’帝虽不信,但左右俱有谮言,又闻季布说,钟离昧曾约会大王处隐藏,今满朝人知尽之,惟萧丞相再三回护,帝尚在犹豫之间耳,某受足下知遇之恩,不敢隐讳,特此为足下言之,足下当急为之处,庶塞人言也。不然,恐此事一漏泄,足下徒重友道,而难免负国之名,开国之功,遂成画饼。足下其熟思之!”韩情被随何一篇话,说得半晌无言。深自懊悔,徐言曰:“据大夫之言,必是如何,方可以决帝之疑,塞众人之口?”随何曰:“惟杀钟高昧,献上咸阳,则自然无事矣。”信曰:“钟离昧乃我数十年故旧,何忍杀之?”何曰:“足下若重友道而轻国法,祸不旋踵矣!”信曰:“大夫之言是也,容吾思之!”   于是韩信复与随何饮数杯,相别而出。韩信急到后花园小阁中,见钟离昧,具道前事,昧曰:“将军将何以处我?”信曰:“惟遵国法,将子首级献上咸阳,庶我无祸矣。”昧曰:“我若存,汉王尚不敢害将军;我若亡,汉王必随手杀将军矣!”信沉吟不决,遂有不杀昧之意。随何住数日,见无动静,即密差人驰书回报帝,遂辞信赴邯州而去。   且说帝早朝毕,正与众臣议事,忽左右来报,有一人告讥密事见帝:帝召相见·其人近前即奏曰:“韩信自封楚之后,夺民田以葬父母,陈兵马以扰郡县,隐藏楚亡将钟离昧,不行出首,久怀异志,实欲谋叛。臣体访的实,星夜飞报陛下。请陛下急早图之!”帝闻奏,召陈平等曰:“韩信侍功妄作,此时本欲据齐,以图大事,后因改封于楚,心实怨谤,今观隐钟离昧,不行投首,愈见有谋叛之意。”众臣闻帝言,各奋然要领兵往击之,陈平因进言曰:“不可!韩信非他将可比,所居之地,正当淮蔡之冲,带甲数十万,倘一生变,其势不可当,岂特项王之强而已哉?汝诸将一时不平之气,欲与韩信争衡,吾知不战则已,战必取败。”帝曰:“如先生之言,当可以处之?”平曰:“以臣愚见,韩情当以智擒,不可以力取。”帝曰:“其智安在?”平曰:“臣有一计,不动干戈,使韩信束手就擒,陛下自然销将来之患。”不知其计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汉高帝伪游云梦   却说帝问计于平,平曰:“韩信变诈百出,人不可测。以臣愚见,惟陛下伪游云梦,可以擒信耳。盖古者天子四时巡狩,随东西南北,各有所适,以观民风,陛下命驾出游云梦,会诸侯于东楚西界,传制有出巡而不至者,命将统兵代之。韩信闻陛下驾幸东楚,必出郊侯驾,待渴见之时,即便令武士擒之。此特一人之力耳,不尤胜于诸将劳师动众,然后以决胜负耶?”帝闻平言甚喜,乃降诏告东路诸侯:“朕于庚于六年冬十二月,驾幸云梦,会诸侯,以省方观民,欲采四方风俗著为令典,以示天下。如有不至者,命将统兵征之。”帝同文武群臣,出离咸阳,至陈蔡,英布、彭越等自东路迎接汉帝不题。   有韩信闻帝诏旨,与左右计议曰:“前日随何传说汉帝知我隐藏钟离昧,有人谗言害我,欲杀钟高昧以塞人口,我念钟离昧乃故旧,不忍加害。不意帝出游云梦,倘知我隐藏钟离昧,决疑我有他意。不若还依随何之言,杀昧以见帝,庶解帝疑,而塞人言也。”于是到后花园见钟离昧,备说:“汉帝出游云梦,恐知汝在我处,决疑我与汝交通,不惟无益于汝,亦无益于我。今欲杀子以献于帝前,以释我罪,此出于不得已也,汝亦不可怨恨。”昧曰:“将军不可自误!今日杀吾,不日即随手杀将军:前日之言,非给将军也。”信曰:“宁帝负我,我决杀汝,以表我无叛心也。”昧乃大骂曰:“胯夫何乃无情如此!全不念我昔日之义!恨我不见汝死之日耳!”遂引刀自刎而死。   却说钟离昧自杀,韩信遂将昧首,前来云梦见帝,帝曰:“钟高昧隐藏许久;见我出游云梦,事机已露,然后来见,非汝本心杀昧也。”喝令武士将韩信缚了。韩信大叫称屈,帝口:“汝如何称屈?”信曰:“臣乃陛下开国功臣,无罪而缚之,这不是冤屈?”帝曰:“汝葬父母而侵夺民田,使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怨声载道,非所以藩屏王家,其罪一也;无事陈兵出入,以示威武,使四方见之者莫不寒心,其罪二也;钟离昧为楚臣,尔无故隐藏在家,意图为心腹爪牙,其罪三也。有此三罪,反状已露,以此缚汝,汝复何说?”信曰:“葬父母,陈兵出入,隐藏钟离昧,三事皆有分解。臣昔布衣时最贫窘,父母死无葬地,偷殡于他人地上。今受封王爵,正欲荣显父母,遂起造坟墓。相邻民地,修筑墙垣,未免少为侵占,臣初不知,非敢有意侵夺之也。陈兵出入,非敢无事扰民,盖为陛下初得天下,楚之余孽尚在,若不示其威武,则人心不知畏惧,恐复生乱。臣时常领兵出巡,正欲与陛下除残贼,以安地方耳。钟离昧与臣旧交甚厚,臣在楚时,项王屡欲杀臣,深得昧救兔,臣不敢背德,以此隐留在家,正欲面见陛下,开陈其贤,欲期留用。今闻陛下听信谗谤,遂不得已杀之,投见陛下,臣无他意,何为有罪?”帝曰:“汝昔日伐齐,不顾郦生说降之功,必欲矫诏得齐,而求假王,汝意已有擅专之僭;后我被楚兵围困成皋,屡次求救,汝坐观胜负,略无救援之意;既改封于楚,终日怏怏不乐,汝心反复不定,终必作乱,今我出巡云梦,知汝必来相见,就擒之,汝有何说?”信闻帝言,长叹曰:“诚如人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帝闻信言,尚犹豫不决,遂收楚王印。仍缚于车后。   帝车驾行至云梦,离三十里,天色已晚,帝下车,乘白龙马,按辔行到一大林。方入林,忽龙马咆哮,想林中必有刺客,即令樊哙带百人入林探看。哙入林搜看,见一壮士,年近三十,挽弓带箭,藏于林中,哙即捉住见帝。帝曰:“汝何人?在此隐藏?”其人曰:“臣乃准阴一少年,蒙楚王韩信厚恩,昨闻陛下不知因何罪缚信,以此藏于林中,等信过,欲劫夺之耳。”帝曰:汝非劫信,实欲射我。幸赖龙马示警,未遭汝害,若我误入林中,必遭毒手矣!”令左右击死,左右军举金瓜将壮士打死。韩信在车后,闻少年藏林中被害,甚悼惜。   于是帝车驾宿翟阳。次日启行,过洛阳,抵关中。群臣朝见毕,大夫田肯上言曰:“陛下得韩信冶关中,以成不世之业,其功甚伟。乃听人言,伪游三梦,械系信以归,臣见之不敢讳。且关中乃秦形胜之国,带山河之险,悬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向下而临请侯,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地东有琅琊、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渤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悬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此二国皆信之功,今陛下坐享秦土,他日皆封亲子弟以为齐王,却乃听人言而欲诛信,臣以为陛下甚寡恩也!”帝曰:“大夫之言,诚为有理,但信久怀异志,恐终为乱,朕心不能无疑。”田肯曰:“陛下如疑信,但使住居咸阳,不假兵权,则自然无他虑矣。”帝从其言,即差人押韩信入内,当时释放,复面谕曰:“将军自背楚归汉,朕筑坛拜将,付以重任,朕待将军不薄,后封齐改楚,受封王爵,报功之典,可谓甚厚。不意将军乃蓄养楚臣,意在他图。今系缚于此,本欲重处,念开国元勋,姑免其罪,仍封为淮阴侯,随朝听候,如果洗涤旧行,赤心报国,尚照王爵封赏,决不负将军破楚之功!”韩信遂谢恩而出,悒郁不乐,称病不朝,责羞与蜂侯等同列也!   自此帝在咸阳无事,命叔孙通典礼,萧何定律,立宗庙社稷,册刘盈为太子,帝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之礼。太公左右家人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今帝虽为人子,乃天下之王,太公以一家论之,则为父子;以国家论之,则为君臣;岂可以人主而拜臣下耶?”太公始悟失礼,遂于一日帝朝见时,太公拥帚立于门侧。帝见之大惊,急扶太公曰:“大人何乃行此礼耶?”太公曰:“帝,人主也,岂可以我一人,而乱天下之法?”于是帝命群臣,议尊大公为大上皇,颁诏晓告天下,诏曰:   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日天下大乱,兵革并给,万民苦殃,朕亲披坚执锐,自率士卒,犯危难,平秦乱,立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诸候将军群臣大夫,已立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号,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   群臣皆称贺。帝设筵宴燕会群臣。   忽有大使来报:马邑县宰差人飞报消息,言说韩王姬信因匈奴攻急,遂带本部人马同谋反,侵占太原、白土、曼丘,臣王黄等议立故赵将赵利为王,聚兵三十万,抢虏郡县,民不安生,乞请陛下发兵剿除,帝闻奏,急召陈平等会议,有要调临近兵马会同截杀,又有要遣将径往太原征讨,众人纷纷相议未定。帝曰:“汝等所见,未足以制服群凶,朕须亲统大兵到彼,调取各路人马攻击,庶得直捣北地,使贼虏无复猖撅矣。”未知御驾亲征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汉高帝兵困白登   却说帝欲亲征韩王,预先差十千户前往太原白登等处,探听虚实,帝随后领精兵三十万,大将樊哈、曹参、靳歙、卢绾等二十员,命萧何守关中。却说韩王姬信居晋阳,冒顿居代谷,两处俱知帝差人探听消息,却将精壮人马,井牛羊头畜,俱存匿于山后,止将老弱士卒,赢瘦牛羊,显露营外。十千户见了,急回奏帝。时已住兵于赵城,即欲起兵前来。陈平等谏曰:“匈奴包藏诡谲,又兼姬信相与乌合,恐有变诈,仍须差的当人打听的实,方可进兵。”帝曰:“冒顿、姬信之强,较之项羽六国为何如乎?”曰:“冒顿亦皆劲敌,不可轻易。”帝又差刘敬探看,敬去数日,回奏帝曰:“两国相敌,正宜矜夸,乃见其所长。今冒顿屯兵之处,皆是赢瘦老弱之兵,惟见其所短,而未见其所长,此必是强而示之以弱也,故将奇兵劲卒隐藏于他处,而使老弱者显露于外,欲陛下见而不以为强,倘不知而误犯其境,必遭围困。陛下当遣将哨探,果得的实,陛下然后进兵下迟。”帝叱之曰:“汝以舌口得官,今乃妄言强弱,阻吾军情,使人心摇动,汝必受韩王私嘱,故此惑吾耳!”遂命左右将刘敬械系于赵城,急传旨着三军拔寨起兵。   一日到平城,先着樊哈探看,果见冒顿人马欠整,兵势甚弱,屯兵于城北小松山,大约不过数万,回奏,帝笑曰:“刘敬与北番相通,恐朕大兵亲临,遂回说有奇乓埋伏山后,欲朕按兵不动,彼却夜遁远去。看此偎鄙,真拉朽之易,吾何畏彼哉!”即挥动三军,急趋进城,到中军坐定,点押三军已毕,将黄昏时候,只听城外四边冲天炮响,不知多少人马,盖地而来,帝急差人上城探看,回报周城一带,前无番兵,与昔日楚兵大不相似,有百万之势,远望数十里,俱人把相连不绝,帝闻报大惊曰:“悔不听刘敬之言,果中此奸计!”召陈平曰:“孤城被围,番兵势重,为之奈何?”平曰:“番兵喜争而乐斗,临阵之时,勇敢向前,我兵决然不可以力冲出,只可以奇兵惑之,庶出此重围,不然恐难敌也。”帝曰:“计安在?”平近前附耳曰:“臣闻冒顿平日最宠爱阏氏,凡事悉听阏氏主张,寸步不相高,冒顿不敢纳别室,臣今带一人,姓李名周,其人汲善画工,连夜着此人画一美人图·五色装怖,极其艳美;密令一二人付千金,私行买求番营左右,余外再备金珠,并此图转与阔氏,冒顿若攻城紧急,就将此美人投献,乞夫人转道,阏氏若见此美人图,恐冒顿纳用夺宠,定劝冒顿退兵,待冒顿人马一退,陛下统大兵而出,则可以脱此围矣。”帝曰:“此计甚妙。”   于是陈平即使画工,连夜画成美人图,遣的当一二人,身藏金珠,先密密出城,买求左右引入阏氏营,次后却将金珠美人图献上。阏氏曰:“金珠我可收用,这美人图要何用?”差人曰:“汉朝皇帝因见冒顿大王围困甚急,愿将此美人献上,先将此图与娘娘转达,日后以为照应。”阏氏看罢图,自思:“若汉家进此等美人来,冒顿定宠爱他,却将我置于何处?不若着冒顿退乓,放汉天子回去,他定舍不得美人投献,却免此后患。”遂对差人曰:“你拜上汉天子,不必进美人来!吾明日就着大王退兵,不可教他勾惹大王。”差人曰:“若娘娘肯劝大王退 兵,汉天子年年与娘娘进贡,亦不肯将美人进来,着娘娘生气。”于是阏氏至夜,谓冒顿曰:“汉天子今围七日矣,许多人马在内,不见动静,此是天佑神助,非同小可;又有天下诸侯拱手归服,不可围困他。倘各处兵马来救应,岂不惹起事来?你与我不得长久快活?”冒顿曰:“你也说得是,我明日就放他。”   次日韩王姬信闻冒顿有放帝之意,急过东营来会话,便说:“大王已将汉帝围在城中,闻说今日要放他,却是放虎归山,终必有患。我又闻说汉帝差人献美人图引诱大王,却密使夫人向大王方便,大王今日只可问他:要有美人,方许释放;若无美人,仍旧围城捉他,他决是无美人,不过假说以欺哄大王也。”冒顿从姬信之言,即差人城下答话,便说:“你汉家说有美人,如在城上献出美人之面来,我大王便放汉天子出城;若是妄说,今日便着实用力攻打,决不放你。”城上人闻说,奏知汉帝,帝即召陈平曰:“冒顿要美人亲看,方许放出城,此事如何?”平笑曰:“臣已算定冒顿决要美人看,臣前日已作木偶人,装扮五色,穿好衣服,捱到近晚,恍惚于灯下献出城上,使他见之,决放陛下出城矣。”帝王大喜,即着人回说:“美人今晚俱到城上,任大王看模样拣取。”冒顿闻说甚喜,等到将晚,冒顿亲到城下观望城上,只见灯光之下列美女二十余人,俱花容月貌,如天仙也,冒顿见之神魂荡漾,即分付开放大路,放汉帝出城,即时帝同大小众将,并人马尽数冲围而出,星夜前走;又令樊哙、曹参、周勃、王陵四将,领三万人马断后,以防冒顿追兵。   冒顿待汉兵退之后,急上城取美女,灯光之下,近前观看,却是二十个木隅人,掩于城垛之傍,冒顿看了大怒,即遣大将王圹等追赶,才然前进来到三十里远,却被樊哙等四将,分头冲出,王圹防有兵,被哈举戟大喝一声,遂将圹刺于马下,番兵大败奔溃。众将不敢恋战,随拨转人马,回太原大路,赶上汉帝,一同趋赵城。   帝到城中,取出刘敬,即时释放,慰谕之曰:“朕一时不听汝之言,误入白登,围困七日,几致败事。幸赖陈平设计,逃归出城。朕初被十人所误,故有此行。”遂将十人拘来杀之,重赏刘敬,加封为建信侯。   次日,起兵南行,帝过曲逆县见城垣壮丽,六街三市,人烟凑集,乡村镇店,相连不绝,因语左右曰:“壮哉,此曲逆县也!吾行天下,惟见洛阳与是耳。”乃告陈平曰:“朕得卿,屡出奇计,皆成大功。今白登又赖卿之谋,得出重围,就以地封卿为侯。”平曰:“非臣之能,乃陛下洪福,随到自有暗助。”是日敕封陈平为曲逆侯,平叩谢恩。   帝大兵远至长安,见萧何治未央宫甚壮丽,乃怒曰:“天下方汹汹,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正当节用以示民俭可也;何乃制度过侈.以伤民财耶?”何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示威,且无令后世复有所加益也。”帝曰:“今宫室既成,朕岂敢以独享?”即令左右迎请太上皇至未央前殿,大排筵宴。太上皇车驾幸临,见其金碧辉映,殿阁崇高,洞府瑶他,亦不过是;又见水陆大备,笙笛节奏,锦衣花帽,列于阶前;王公宰相,奔走堂下,心中欢悦,帝乃奉玉厄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儿之力;今邦之业,孰与仲多?”太上皇大笑曰:“尚不如也!”帝亦大笑,群臣皆呼万岁,亦皆大笑。筵宴毕,帝同群臣送大上皇回宫。   次日,帝墓然想起韩信,因问左右曰:“近日韩信称病不朝,朕思其平日之功,欲召一见。”随令左右召韩信入朝相见。未知相见之时,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张良从赤松子游   却说帝思韩信,欲召相见,信闻,即入朝见帝,帝曰:“卿久不相见,朕甚思之,召欲一见耳。”信曰:“昔臣破楚之时,每十余日,未得饱食,因积久成病,今无事闲居,旧病又举发,臣亦仰思天颜,恨不能常常相见。”帝曰:“卿有疾当迎医调治,不可迟缓。”信曰:“臣平日居家无事,便生疾病;苟多事之时,则无疾矣。”帝曰:“卿乃有用之才,故能干济事变,不可弃置耳。”又与从容论诸将何人可以御敌?何人可以将兵?何人可以将兵之多,问人可以将兵之少,信一一陈说,皆中肯綮,帝甚喜。又问曰:“如我能将兵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兵十万耳!”帝曰:“我与将军何如?”信曰:“臣多多益香耳。”帝大笑:“多多益善,何乃为我擒也?”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能将帅,此臣所以为陛下擒也。且陛下乃天授,非人力所能及也。”帝闻信言,益喜,而心实疑忌,恐终为乱也,仍令私宅养病,而卒不大用。信辞帝回家,闷闷不语。   不说韩信闲居,却说张良自韩王姬信谋叛之后,每托病闲居,终日辟谷。有人相见者,便说:“人生天地问,如白驹过隙,百年一瞬息耳!吾欲退处深山,修仙学道,为长生之计,一切功名,如浮云往来,漠然无动于中。但今蒙帝眷顾,未忍舍去,其实此心终不欲夸金紫,恋繁华,居高堂,列鼎食,而贪人间之富贵也!又况一身多病,血气日衰,若不急早修养,恐他日精气既耗,神下完体,虽欲藏修,亦无及矣!”左右亦将此言时常奏帝,帝以此每见良称疾不朝,心不甚疑。一日,帝因探之曰:”朕自先生之教,累建大功,欲以大国封之,以报先生也。”良曰:“臣始从陛下入关,言听计从,多偶中,殆亦大授,非臣之能也。今封臣为留侯,此布衣之极,于臣足矣。顾受封之后,已领陛下洪恩,即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导引不食,为长生计耳,如金紫辉映,玉食满前,人所深愿而不可得;但臣弱体多病,实不堪此荥贵,非敢负圣恩也。”帝见良辞意恳切,遂准养疾,仍令一月一入朝,就居咸阳僻静之处。   良自称病之后,杜门谢客,修真养性,一月止随群臣朝参一次;退朝之后,凡百不动于心。一日,良闲居,有子张辟疆进言曰:“阿翁今为帝师,累建大功,位至三公,正当玉食万钟,安享富贵,与国咸休,为万代元勋,亦非过分。何乃杜门谢客,居此寂寥之地,甘受清若,其意何谓?”良曰:”是非尔所知也!世之贪富贵者,乐功名之既成,喜荣华之眩目,享崇坐高,一呼百诺,妻妥满前,笙簧盈耳,遂谓平生之志,此为极矣。岂知位极人臣,天下所忌,处高未有不危,处满未有不溢,君疑其权重,天恶其太盈,投间抵隙者,得以用其心,起谤生谗者,得以乘其弊;一旦天颜动怒,众口交攻,无计可挽,无地可逃,身既就戮,妻子为奴,富贵荣华,转眼皆空矣,岂如我今日,静观云水,笑傲江湖,醉裹乾坤,壶中日月,独居一室,万虑沉消;虽处寂寥之滨,而胸中快乐,虽甘黎藿之食,而物外逍遥,宠辱不惊,无关利害,闲来养老氏之玄虚,静时观万物之自得,足以保身惜命,以乐天年,使尔等安居常业,永为良臣,不亦愈于春花之富贵乎?”辟疆拜伏曰:“今日始悟阿翁辟谷之意,乃明哲保身之说也。”   后张良每闲出游,往谷城之东,忽见黄石一片,乃悟曰:“昔圮上老人曾说:‘他日谷城遇黄石一片,即我也。’今日果见黄石,则前日之言应矣。”因俯伏向石而拜,遂建祠以祀之。   不说张良导引辟谷,修真养性。却说单于因帝以美人计哄诱出围,遂纠合大势人马,侵扰边庭,抢掳郡县,屡有飞报奏帝,帝甚患之。刘敬进言曰:“陛下初定天下,士卒疲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彼必慕以为阏氏,他日生子,必为太子,冒顿在,固为子婿,冒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闻外孙与外祖抗礼者哉?”帝曰:“堂堂中国,奄有四海,况兵甲尚强,国势不弱,再无他策以御外敌,乃以我公主而为腥臊犬羊之配,是何道理?使诸侯闻之,不亦耻笑寡人乎?”敬曰:“白登之围,陛下所亲见,况数年以来,与楚七十余战,百姓杀伤者,不知几百万,陛下今为天下之主,当以民命为重,何苦终日兴师动众,以疲天下,则百姓何所望乎?今日请和,虽屈一时,实为天下百姓,且陛下不欲以亲公主妻之,急令人秘密取庶人之女,藏于宫中,假为公主,臣即为使,赍诏奉公主前与讲和,使彼罢兵休争,陛下无北顾之忧,岂不为长远乎?”帝从其言,即令刘赍诏奉假公主前往太原与冒顿讲和。   一日,刘敬到太原,先差人与冒顿答话,备说汉帝以公主为妻,结为婚姻,盟约为亲,誓不相侵,冒顿闻说甚喜,即出城迎接诏书,请刘敬入城,先将公主安歇于公馆,冒顿与敬相见,开读诏曰:   五帝相禅而道隆,三王德盛而服远;中外虽殊,咸归正统。兹者冒顿兵入太原,侵扰土士,跋扈罔恭,似非革命。昔者白登之围,误中诡计,今已明章纪过,振赫王师,张皇北伐,欲雪前愤,群臣屡叩阙上言,劝朕讲和,复前日美人之盟,结胡越一家之好,仍封尔为单于王,以长公主配尔为后,永结丝箩,百世不逾。诏书到日.勿违朕命。故兹诏示。   冒顿读诏书,望南叩首拜伏。即差人领胡乐番姬,导引公主入内,置酒款待。自此冒顿遂与汉和亲,皆敬之力也。   却说刘敬和亲毕,回朝见帝,帝大喜,重赏刘敬。敬因言:“秦中新残破,地饶民少,况又北近胡虏,东有六国强族,一旦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愿迁徙齐、楚、燕,赵、韩、魏之后,及豪杰名家,开垦肥田,住居关中,无事以备羌胡,有事可以东证,此强本之术,长久之策。”帝曰:“善!”于是徙六国之后,并诸豪杰十万余口。   是时关中无事,帝每辍朝,宠幸戚姬,又见所生赵王如意,年已渐长,资性聪敏;见太子盈柔弱,欲废之,要立赵王如意为太子。遂与诸大臣商议,群臣皆谏诤,数日不决,时有上大夫周昌执笏上殿,大叫曰:“不可不可!陛下此举,乃取乱之道也!”众人大惊。不知周昌如何谏帝?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陈豨监赵代谋叛   却说帝欲废太子。群臣力诤不能决。周昌执笏上殿,面折廷诤曰:“臣口不能言,然臣已预知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实决不奉诏:“帝遂大笑,知昌为忠,乃从其言而罢。帝入宫,备将群臣之言,告知戚姬,姬曰:“陛下如肯怜爱如意,不在一时,后日徐徐图之。”帝曰:“爱卿之方是也。”   却说赵代郡守差人飞报,大势番兵抢掳代州,人民逃窜,郡县不能御,若不急为剿捕,恐赵之地亦下能保。一日之间有三五来报。帝急出朝召群臣计议,陈平曰:“当此之时,英、彭各建都梁楚,一时不可遽到。韩信致仕,又无兵权,亦不可用,惟相国豨足智多谋,武勇出众,可堪为将,其余不足以御番军也。”帝即召陈豨抚之曰:“朕久于兵马,倦于远行。今番兵侵扰代州,声颇大,特差汝统十万精兵,就将韩信所制兵器,付汝管领征进,代朕一行。汝当用心!征讨成功之后,就封汝为代王。” 豨曰:“臣奉陛下诏命,敢不策励前进?但兵马尚少,恐不足以御番兵:”帝曰:“付汝符印,所到之处,如兵马短少,可行文移调取,亦足为用也。”   豨领帝命,即辞帝领兵十万,赴代州征番。因过韩信私宅,豨想:“我平日受韩信恩德,又蒙指教兵法,至今不能忘,我就一见,以求良策。”随将兵驻扎城外,遂领数十从人,来见韩信。各施礼毕。豨曰:“臣奉帝命,领兵前往代州征番。仰公之盛德,敬来一见,欲求良策,以为破番之计。”信就留豨小饮数杯,以手相挈,避退左右。因长叹曰:”今君征番成功之后,与我破楚孰为大小?”豨曰:“破番之功,一小国耳;破楚之功,乃万世之功也。岂敢论大小哉?”信曰:“我以如此大功,一旦废置不用;君若破番奏凯,朝为王公,暮则匹夫,就如我今日样子也!”豨曰:“必如尊公,有何指示?”信曰:“君所居,天下兵精之处也,况君又为主上亲信之幸臣也,人言君叛,主上决不信;若有传报叠至,主上必怒,而就往征之,我却为君从中起两势夹攻,天下可图也。乘此可为之时,不可自夫!”豨曰:“谨奉尊公之教。”二人相别议定而去。   陈豨至城外领兵启行,一日大兵到赵代,陈豨分付安营,且未可轻动,待我探看番兵虚实,然后方好进兵。诸将各扎住营寨。陈豨差人扮作番人去缉访,差人去数日,回复陈豨说道:“番兵有四个大营。每营有五万人,番王在代州城外,另立一老营,约有三万人马;沿四营之外,又有骑兵百万巡哨,遍山满谷,通是番兵,声势甚大。如今番王手下,有一大将名叫哈廷赤,使一柄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无帅若先制服于此人,番兵自然远遁矣。”陈豨闻差人之言,甚喜,重赏差人。随令部将刘武、李德、陈产、楚招等众将近前曰:“番兵势重,不可力敌,当以智取,尔诸将当如此如此,方得取胜。”诸将得令,各领兵而去。   次日陈豨领乓出阵,搦番兵交战。番王一马当先,与陈豨答话。王曰:“尔汉主与冒顿讲和,又将公主与他为妻,尔汉王怕他,我的人马又多,偏不得汉主一些儿便宜!我今统兵来要与汉王对敌,你是无名小将,我不与你我战。”陈豨大怒曰:“我汉主是天朝皇帝,如何与你番奴相见。”陈豨就举刀直取番王,番王背后恼犯了一员大将,举斧径出阵前,与陈豨交战。二马相交,兵器并举,一往一来,一冲一撞,呀至二十回合,陈豨虚掩一枪,往南落荒而走,番将不舍,拍马随后追赶。走了十里远,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山下一道大溪,陈豨策马过溪,番王人马亦追赶过溪。初时溪水尚浅,番兵过后,不觉溪水汹涌,溪下浪势泛涨,阻其归路。番将急欲勒兵退时,前面高山,后边深溪,遂将人马夹在中间。陈豨在高阜处放起一炮响,山谷两边。闪出两枝精兵来,鼓噪近前,箭如飞蝗,无处藏躲。番将策马,欲上前来战陈豨,被山上一擂木打来,正中番将马腿,巴番将撞下马来,因从上而下,番将遂死于乱石之下,此番将正是哈廷赤也。   番王随后领番兵策应,来到溪边,见水势甚大,远望番兵在山下,被汉兵追杀,不得过溪救应,只在溪边叫苦,才然末了,番卒来报:“汉兵窥大王领兵来策应,随有两枝人马,将老营打坏,把粮车尽数烧毁。四营人马,见老营火起,正要来救。汉兵一冲,首尾不能相顾,杀得七断八续,各自四散,不知去向。”番王听说,不敢回营,径领本部人马,复投北番大路而去。   陈豨见番王退去,知番营已中计,遂■士,仍将溪口用石填住。不一时,水势仍旧细流,汉兵遂过溪。诸将同到大营,各报功次,大获全胜,此是陈豨用计破番兵四十万。   次日进城,大设筵会,款待诸将,酒至半酣,陈豨执盏告诸将曰:“番兵大败远去,虽我之用智,实赖诸君赞助之力,所以成此大功。但汉帝可以同患难,不可以共太平,就如韩信五年血战,十大奇功,如今废置不用,尚每欲寻事谋害;我等些个功勋,岂敢望封候建节?以我愚见,不如驻兵于此,阻其要害,聚草屯粮,招集豪杰。各相戮力,以图天下。况汉主春秋渐高,厌于兵马,纵诸将统兵而来,料非韩元帅之匹。吾亦不惧。倘王业既成,诸君封王爵,共享富贵,未审诸君以为何如?”诸将皆曰:“愿从将军之谋!”是年七月.陈豨传檄约会王黄等诸将,各起兵策应,豨遂自立代王,劫掠赵代,郡县逃窜,所过皆被残坏。   有西魏王,知陈豨谋叛,具表飞报入长安。帝览表大惊,即召萧何、陈平等问曰:“ 陈豨朕待之不薄,如何谋叛?”萧何曰:“陈豨素有谋略,兼武艺精熟,目下诸将,皆不足以御之,惟英布、彭越,方是对手。当作急发诏,令二将领兵讨豨,豨可擒也。”帝即草诏,差人催二处人马讨豨,一面差人往关东诸路,遣兵防守。   却说韩信闻陈豨反,又闻帝草诏取英、彭二国人马讨豨,随密写书二封,差心腹左右星夜赍书,预先通报与淮南、大梁二国,着二国不可遣兵救应,英、彭二处见韩信书中备说:“我有大功,见今废置不用,二公若应诏讨豨,早擒豨,暮即杀二公矣,盖汉主可以同忧患,不可以处太平,当忧患之时,则思重用;当太平之后,则思杀害。且豨之反,亦因见我废置不用,今虽成功,还无济也,故以赵代二处谋叛。二公若破豨之后,决生事谋害,岂能安居淮南、大梁而享富贵乎?信恐二公不悟。误投陷井,所以星夜差人吐心露布,幸二公详察,不可如我今日之悔!”英、彭二处得书,遂托病不至。   差人回奏汉帝,甚患之,即召萧、陈以曰:“英、彭二王托病不来,奈何?”平曰:“陈豨谋叛,其说有三:豨平日最惧韩信,今知信已罢闲,其余诸将非豨之对,豨遂自恃才能,再无他虑,所以谋反,一也;又以陛下久于兵马,不欲亲自征讨,乘此厌怠,遂放心肆,所以谋反,二也;赵代乃精兵之处,易于发动,所以谋反,三也。今陛下不恤远征,且暂命萧何与臣同娘娘守关中,亲统大兵,以周勃、王陵为先锋,以樊哙、灌婴为左右翼,以曹参、夏侯婴为救应,使天威下临,群凶慑胆,方能取胜,且使天下诸候畏服。不然,徒废兵马,岂能以致胜乎?”帝曰:“此论实善耳!”   于是点四十万大兵,命周勃、王陵为先锋,领精兵十万,先发行,帝入内,吕后迎接人宫,设御宴为帝寿,帝曰:“今陈稀谋反,侵占赵代,自称为王。发诏取英、彭二王,托病不来。在朝诸侯,非豨之对,朕欲领兵亲怔,又患韩信废置于此,久怀异志,恐倡兵中起,与陈稀为应,其势可优。烦御妻权国,早晚有缓急,当与萧何计谋,如画策定计,有陈平可与谋也,朕此去,料陈稀无能为也!”后曰:”陛下不必忧虑。韩信当日有兵权,似难制服,今闲居独处,一匹夫耳!何足为患?”倘陛下有命,管教片时着韩信就擒,审有反状,杀之亦下难也。陛下又何患焉?”帝甚喜,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汉高帝邯郸驻马   却说帝与吕后,一夜商议停当,次日,召萧何上殿谕之曰:“朕今统兵前往赵代讨陈豨,关中无人管理,卿乃开国元勋,当朝故老,特命卿与娘娘权国,凡有筹画,仍与陈平计议,凡一应大小国事,卿须明心裁处。无负委托!”萧何叩首曰:“臣敢不竭尽驽力,以图补报?惟乞陛下早奏凯旋,以慰臣民之望!”于是帝驾启行,大小文武群臣送汉帝出城。自此吕后与萧丞相权国。   帝一日大兵至邯郸,入城下营,帝坐中军,诸将列左右,临近郡县,俱来朝见,帝问曰:“陈豨见今屯兵何处?有多少人马,为将佐者几人?”郡具奏曰:“陈豨屯兵曲阳,本部人马并各处纠合散军,共五十余万,为将注言有刘武等二十余人,各郡县皆望天兵下临,以救民水人,臣等闻陛下车驾亲证.急来朝见,如大旱之望云霓也。”帝大喜,顾谓群臣曰:“此邯郸乃中州总路,陈豨不据邯郸而阻漳河,却乃屯兵曲阳,可见识见浅近,又兼纠合疲散之卒,终无能力电。诸将且据兵在此,急令周昌遍于郎郸临近郡县,挑选数人,以为乡道。”   周昌去数日,选取四壮士十见帝:帝方在帐中饮酒,忽见昌领四壮士来,帝醉而嫚骂曰:“汝辈敢为我前驱作乡导耶?”四壮士曰:“陛下天兵远来,其势虽锐,而未谙地利,不可轻进;必须臣等深入重地,探其虚实,陛下知彼深浅,然后干戈一指,必克全胜。”帝又骂曰:“汝等虽善为唇舌,恐非真见。”壮上曰:“陛下天威咫尺,岂敢欺诳?”帝即与四人俱授千年之职,又重加赏赐,四人欣跃而出。左右曰:“四壮土未见寸功,陛下一旦惧授重职,又重加赏者。何也?”帝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倘四人果如其言,与朕探知虚买,即为军功。况朕前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惟邯郸中兵耳,吾何惜四千户而下以慰赵子弟耶?赏一人而众人劝,吾之用兵,非尔等所知也。”左右拜伏曰:“陛下听见乃天授,诚非臣等所知也。”于是四壮士各装为代民,前到曲阳探听陈豨虚实。四人去数日,回至邯郸,见帝曰:“陈豨稀所用将佐,皆商贾之人,极贪金帛。陛下肯捐数百斤金,买求左右,使各不用命,则豨必就擒矣。”帝大喜,乃重赏四千户去讫。召群臣问曰:“谁人与朕诈入陈稀豨营,贿买诸将佐,就打听消息,使彼内应?豨不等战而自乱矣。”帐下一人出班曰:“臣愿往!”帝视之,乃中大夫随何也,帝曰:“卿若去,朕无忧矣。”随何领金百斤,带数从人,先具书一封,诈言帝招安纳降,径到豨营,传说帝遣大夫随何下书招抚纳降;豨曰:“随何乃说客,此书必是诈也。”即命左右请何入。问与豨相见行君臣礼,豨曰:”大夫与豨,一殿侍臣,为何问行此大礼?” 何曰:“足下统兵百万。震镇二国。与帝争雄,以图天下,岂敢抗礼以试利刃耶?”豨笑曰:“大夫言过矣:豨今据兵于此,实出不得已耳,盖因汉主猜疑忌刻,忘人大功,难与共享富贵,所以有此举也,但不知大夫此行,有何见谕?”何曰:“臣奉帝命招抚,足下欲罢兵息争,就封足下为代王,不知足下之意,以为何如?”豨看书毕,知帝乃诈,计若纳降,必受擒矣。因扬言曰:“汉主既统大兵前来,未与豨交战,如何便差大夫下书招抚,恐非实意!”何曰:“主上初来,实欲与足下交战,以决胜负。今因左右计议,以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国为上,破国次之;今差何与足下招抚者,正欲全军全国以安民命,非有他也。足下若不纳降,臣即辞回见帝,亦不敢强。”豨曰:“豨与韩信功劳大小如何?,韩信实无反状,尚伪游云梦被擒;我归降,帝必疑我尤有过于韩信,豨实下敢奉命,幸以此言回复汉王。”随何故意与豨俄延半日,从人俱已将金买嘱将佐,诸将佐得金甚喜,随何徐徐与豨相别回营,见帝,具将前事奏知帝。   次日亲领兵出阵,与豨答话,豨见帝,马上欠身而言曰:“陛下春秋渐高,何苦亲身以冒矢石耶?”帝曰:“朕未尝负汝,汝何谋叛?”豨曰:“陛下诛戮功臣,残忍少恩,踵亡秦之法,效项羽所为,臣何为不反?”帝大怒,回顾诸将曰:“何人杀此逆贼?”樊哙、周勃二马径出到阵前,与豨交战,战三十回,令王陵、周昌二将并力来攻,陈豨大败,领人马望南逃走,指望刘武等救应。刘武等被随何以金买嘱,俱无心救应,各拔寨四散奔走,帝见豨兵错乱,急令大势人马掩杀追赶,将三十里远,只见前面旗帜整齐,队伍下乱,却是另立一大寨,四门俱列战车,周围设下鹿角,中军一声炮响,四门俱开,人马蜂拥而来。陈豨却回马当先,反冲杀汉兵,汉兵大势已行动,急难收煞,被陈豨大杀一阵,帝后哨人马已到,急扎住营寨,分头遣兵救应,豨兵方退后,此时天色已晚,两家俱各收兵,帝传令今日人马虽疲倦,不可安寝,须防劫寨。诸将得令,各自预备。   却说陈豨回到营坐定,召刘武等责之曰:“汝等未与交战,便四散奔走,幸赖我预设下这老营,以防追兵,若无此营,我兵决大败矣,汝等若再退弓,决以军法从事。”诸将惶恐无地,各退帐后安歇。一夜无事。   次日帝升帐,诸将列于左右,王陵进言曰:“陈豨用兵皆模仿韩信,观昨日预设营阵,预有调度,据今与之交战,恐难取胜,况又粮草不敷,以臣愚见,且退兵据住邯郸,再调各路人马。尽力与彼决一胜负,料天威所临,非豨所能及也。”帝曰:“恐我兵一退,豨兵追袭,反致取败。”陵曰:“今日且按兵不动,待晓徐徐退去,却着两枝精兵埋伏于左右,彼若追赶,两路人马冲出,彼必大败,料豨善于用兵,我兵若退,彼决不敢追赶。”帝曰:“善!”于是延到将晚时,帝分付三军,各饱皈后准备行李,衔枚启行。着樊哙、王陵、周勃、灌婴四将,分为二枝,埋伏庄左右,其余人马,尽数随帝回邯郸。   有人飞报与陈稀,陈稀召诸将曰:“此帝屯兵于此,不便于战阵,又且粮草或不敷,想退兵于邯郸,调各路人马。与吾决战。”诸将曰:“臣等正好追杀。”豨曰:“帝久于战阵,深有谋略,左右必有埋伏,汝若追赶,必遭冲击,不可追赶。”即差人探听,左右果有重兵埋伏,诸将皆服。帝人马徐徐回邯郸,樊咕等四将见无追兵,亦各退回,自此两家各相拒下战。   却说帝初大兵出长安之时,韩信称病,不随帝出证,后打听稀屯兵曲阳,乃默思陈豨当拒邯郸,阻漳河为上策,岂可屯兵曲阳?帝据住邯郸,豨必败矣,阴使心腹人写书与豨,令遣将领精兵抄小路径攻长安,我却从中起事,使帝首尾不能相应,必获全胜。书去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吕后未央斩韩信   却说心腹人出城,有信家仆谢公著,设酒送行,两人饮酒,不觉沉醉。公著相辞,至晚回,信怒曰:“一日不见汝,不知干甚事?”公著带酒触言曰:“我又不会与外国通情,缘何干甚事?”信闻言大惊,便着左右扶公著人房内安歇。自思:“此人既知此事,不可留也,当杀之!”信入寝室,有夫人苏氏问信曰:“谢公著缘何来晚,致使尊公动怒?’信曰:“公著言太无状,吾欲杀之。”苏氏曰:“公著带酒口出妄言,岂可计较?待酒醒时间明,处置亦未迟,何必夜晚杀之,反致左右惊疑?”信曰:“夫人之言是也。”于是信就寝。却说谢公著五更酒醒,其妻曰:“汝晚归来,元帅甚怪你,你口出狂言,甚是无状。”公著口:“我说甚言语?”妻曰:“你说‘我又不会交通外国,缘何甚事’,元帅惊讶入内,晚间计议要杀你,你可急早逃走出去,庶免一死。”公著闻妻言,惊惶不已,便起来穿了衣服,预备行李,躲避在夹道傍,等候刚开宅门,侧身而出。此时信尚未起。公著走城边,欲出门,自思:“元帅家仆甚多,若知我逃走,决差人四下跟寻,如何得脱此性命?不若将此机密事往萧何丞相告变,虽是害了他,我却得保往性命。”公著遂转过身径到相府告变。萧何连日正接得高帝手敕,分付用心防备韩信,如遇便当计较杀之,以除后患,萧何领手敕奏知吕后,正无计可施。闻谢公著告变,急着进府,唤至前问之曰:“汝告变须要的实,不可轻易,若不实,汝亦难免其罪。”公著曰:“此事岂是小事?某亦不敢轻言。前日陈豨征番之时,实无反意,皆是韩侯劝陈豨反,以此陈豨一到赵代遂反,亦曾有书相通:昨日韩信又密写一书,着家仆传与陈豨,教遣将调兵,从小路来取长安,韩侯却从中起,以为内叵。此事一毫不敢虚假,我因醉后露出话来,韩侯要杀我,被我逃走,径作告变,如不实,甘当重罪!”萧何闻公著之言,即引来见后,备说前事。后大惊曰:“韩信已实反矣!丞相作何计议?”何曰:“此事且按下不必题,就将公著暗藏于臣家,明日可密差人,往牢中拣一重犯,与陈豨模样相似者斩首,假着人捷报,只说主上已得胜,杀了陈豨,将首级传入长安,号令关中。群臣闻此,决来贺喜,韩信必然出朝,因而擒之,随娘娘处置。”后曰:“此计甚妙。”即暗差人,牢中取一重犯来斩首,用匣盛了,一面着人来报捷,就传谕中外。   众群臣闻帝有捷音,皆入萧相国府会议,明日入朝称贺,丞相曰:“诸君须会齐,就约韩信一同人贺。韩信官原与诸君同,然不过暂时废置,闻帝回朝,仍有加封之意,况韩信开国之功,帝常思念,岂终碌碌与众人伍耶?”众人闻何之言,亦来与信相约,就将萧何之言告知韩信,信闻众人言,亦自思萧何必知端的,想帝回朝,必有加封之意,遂与众人约齐,明日入贺。众人辞出。   韩信入内庭见苏夫人,备说帝有思念之意,明日须同众人人朝称贺,夫人曰:“前日帝远行讨陈豨,公托病不同行,一向又未得见吕后,今闻捷音至,却去称贺,吕后疑怪,恐至陷害。公当斟酌!”信曰:“若今不去朝见,帝早晚回朝如何相见?况萧丞相在左右,定然维持,料亦无事。”夫人曰:“连日见公气色不甚好,恐入朝或不利,公宜仔细!”信曰:“吕后一妇人耳!萧何大识见,我已约定人,岂可失信?”   次日,韩信同群臣入朝称贺毕,后曰:“群臣且出,着萧丞相留淮阴侯入便殿后,有密事计议。”萧何急下殿,留韩信入内。信方放步入宫,只见两边走出四五十武士,将信捉住,就绑缚于长乐殿下。韩信曰:“臣得何罪,娘娘缚臣?”后曰:“帝拜你为大将,后因有功封汝为齐王,改封楚王,闻汝谋反,出游云梦,虽擒来,亦念汝有功,不曾加诛,又封汝为淮阴侯,帝未尝负汝。汝何结连陈豨谋反?又差人往彼交通,着陈豨寇长安,汝却为内应,如此设谋,天地鬼神所不容也!”信曰:“有何指实?”后曰:“汝家仆谢公著告变在此。”信曰:“此公著诈言,娘娘亦当详察。”后曰:“帝破豨,营中已搜出汝亲笔密书,陈豨已招认,汝尚敢口强!”信闻后言,低头再不复辩,后将信绑缚未央宫钟室,武士斩之。信临死乃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按史:大汉十一年九月十一日,斩韩信于未央宫长乐殿钟室之下,尽夷其三族。是日大地昏暗,日月晦明,愁云黑雾,一昼夜不散,长安满城人尽皆嗟叹:虽往来客商,无不悲沧,人言萧何前日三荐登坛,何等重爱,今谢公著告变,亦当在吕后前陈说开国之功,可留他子孙,方是忠厚;反立谋擒信,及夷族之时,卒无一言劝止,何其不仁甚耶!   吕后斩韩信毕,命萧何写表并韩情首级,申奏帝知。后差陆贾赍表并信首级,飞马驰报。一日,陆贾到邯郸见帝,帝拆其表观看,表曰:   大汉十一车九月,皇后吕雉上言:伏以刑以绳下,用彰邦国之典;法以敕众,懋昭王者之威。仰惟皇帝陛下,神武布于万方,威德加于四海,乃有淮阴侯韩信,既食汉禄,不守臣宪,辄生异志,顿改初心,交结陈豨,大肆谋反,家奴告变,实有显迹。密从萧何之请,明揭国法之公,斩首未央,夷其三族。传报邯郸,晓谕北伐,使陈豨以之丧胆,好宄为之消魂,天兵下临,指日奏凯,臣妾不胜欣忭之至!   帝览表甚喜,既而追思韩信十大功劳,心甚伤感,因谓左右诸将曰:“韩信始归朕之时,萧何屡次荐举,朕拜为大将,其后累建大功,诸将不能及,乃天下奇才,虽古之名将,亦未为过也。朕解衣赐食,待之甚厚,岂可与陈豨交通,谋为不轨?亦心术太不良耳!后既杀之,朕甚悼惜,自此再无如信之能。”帝不觉泪下数行,左右亦皆泣涕,遂将信首级,传布远近,人人莫不嗟叹。却说陈豨正遣兵从小路会韩信攻取长安,兵未发行,忽闻人言:“韩信事已败露,被吕后斩于未央宫,命陆贾赍表奏帝,就将首级传至邯郸,见今悬于辕门之外,晓示三军。”陈豨听罢,大叫一声,气倒在地,左右急近前扶救,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陆贾智调蒯文通   陈豨因闻韩信死,哭倒于地:左右诸将救起,陈豨曰:“我数年来,多得韩信之教,虽力异姓,实同骨肉。岂意今日为我遭此诛戮,一闻其死,不觉十分伤恸,又且我事不能济矣!为之奈何?”诸将曰:“韩侯虽死,大王岂可自懈?我等愿同大王杀上邯郸,与汉王决个胜负!”陈豨曰:“且不必进兵,吾料一二日汉兵决来。不若只在此,预备交战。”言未罢,有细作来报:“汉王统各处调来人马,杀奔曲阳来,离此不上百里。我等径飞马来报,大王可作速准备。”陈豨分付诸将:“不可如前一败,便先逃走。”诸将曰:“我等随大王一同出阵,不必各分营寨,恐难救应。”豨曰:“汝等只分左右为羽翼,待我与彼交战,汝却两路冲击,彼兵自乱,可以取胜。”诸将得令,各分两路伺候不题。   却说帝屯兵日久,又各路人马俱到,知陈豨见杀韩信,逆谋已露,决然无心固守,乘此机会,统兵径赴曲阳。一日大兵抵曲阳,高城三十里下寨,帝传令:“着樊哙、王陵二将,今夜各领精兵一万,各衔枚暗投曲阳北路左右埋伏,待豨败走,汝却出此奇兵,可以擒豨,又命周勃、周昌二将,在营后待豨左右有救兵,可出此兵以御之。随我诸将,光着灌婴与豨对敌,正在酣战之际,尔诸将拼力协攻,彼败走,尽力追赶,决获全胜。”诸将得令,各分付预备。   次日,灌婴领兵出马,与陈豨答话。陈豨一马当先,大叫曰:“汉兵前日已大败,尚不纳降,乃敢复来送死?”灌婴大骂:“逆贼自不知死,尚敢逞强?”举刀迎面来劈:陈豨举枪交还。二将斗到二十回合,只见陈豨左右诸将急领兵冲杀来。这汉阵上周勃、周昌不待彼兵到来,亦各出精兵,奔前截杀,陈豨又斗婴不下,正躁急之际,汉兵又一齐拼力来协助杀来,陈豨如何抵敌得过?往北逃走。豨诸将见陈豨败走,无心恋战,亦各四散奔溃。帝率诸将合兵一处,尽力追杀。豨兵已知势弱,各倒旗投降。刘武等诸将,俱被周勃、周昌等追杀,遂死乱军之中。   陈豨正逃走中间,忽听一声炮响,樊啥、王陵二枝生力人马突出,陈稀被汉兵追赶,正急元处躲避,一时措手不及,被樊哙一戟,刺于马下:大势汉兵俱到,见刺了陈豨,帝大喜,遂将首级传去,悬于赵代二处,彼处知豨死,皆望风归服。帝传命:“如有投降者,免诛戮。”乃招抚各郡县,赵代悉平。   帝车驾赴洛阳,吕后远来迎接,帝相见甚喜,备间韩信临死有话说?后曰:“信言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帝问左右:“蒯彻乃何处人?”陈平曰:“蒯彻乃齐人,极有机变。韩信行兵时,寸步不相离。闻此人曾劝韩信以齐反,信不听此人,遂佯狂于市。其人当以智取,若陛下以怯拘之,恐难力致,则必假为疯狂而正矣。”帝即问左右:“谁人往齐国调蒯彻去?”言未毕,陆贾出班奏曰:“臣愿往。”帝即命贾引十数从人,往齐国调蒯彻。   一日到齐,有郡守李显接贾于驿中安歇,贾问:“蒯彻今在何处?”显曰:“此人每自歌自笑,游荡于街市中,人皆以为疯魔,某尝以礼相请,彼终不就,此等人主上问须用他?在着大夫远来,恐徒劳神也!”贾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蒯彻之疯狂,乃其诈也,汝可着一能言之土,与之饮酒,彼必歌笑狂饮;着其人如此如此诱引·待他痛哭之时,我却有言语调他,他自然不敢疯狂,管教他随我见帝。”   李显即选两个能言之士,与了钱钞,分付他如此如此,诱引蒯彻,待他哭时,向十字街请陆大夫相见。其人领命,即到市上见蒯彻散发狂笑,游行于市,且为之歌曰:   六国兼并兮,为秦所吞,内无豪杰兮,罔遗后昆,秦始自失兮。灭绝于楚,楚罔修政兮,属之汉君,乌江逼项兮,伊谁之力?十大谋奇兮,岂能独存?乃不自悟兮,尚思国爵,一朝遭烹兮,祸福无门。佯狂沉醉兮,且自昏昏。   歌罢向南而去。李显的差人尾之于后,近前乃挽彻手,亦大笑不止曰:“我今与子亦病狂矣:愿请入酒店中市沽三杯。”彻喜,亦随二人入酒馆,二人曰:“我今数日后海外邀游,不居人间,与世相违,不欲恋功名,贪官贵也。”彻见二人语言不凡,乃曰:“我之病狂,其意有在;汝之病狂,果何意那?”二人曰:“我之病狂,非子所知也。且与子饮酒,不必多言,恐为人所闻,则非病也。”彻见二人言甚蹊跷,遂改容而正言曰:“二公决非等闲人,愿求大名。”二人曰:“我二人原系赵国人,闻韩侯之贤,前随楚地,日侍左右,言听计从,遂为心腹。不意韩侯无故为家仆所诬,被吕后斩于未央,夷其三族,临死之际,言不绝口,只说悔不听蒯彻之言:我等见韩候屈死,恨不同为之死,遂弃功名,逃走于此,闻子狂歌于市,知其为蒯先生也,因与三杯,以叙衷曲。吾思韩侯十大功勋,为当代元臣,一旦被家仆所诬,死于阴人之手,子孙诛灭,一脉无留。岂意韩侯遭如此之苦!我二人想其仪容,念其恩意,想往日威振三齐,何等英雄,今翻为画饼,岂不痛哉:岂不哀哉!”二人言罢,泪如雨下,感动砌彻心事,不觉捶胸跌脚,放声大哭曰:“韩侯问不早悟耶?何不旱悟耶?乃至见杀,使我一身无主,我何以为生耶?”   正哭之间,忽见一人自外抢入,劈面揪住,便道:“你终日装狂,今日却漏出本相来也!,蒯彻吓得面如土色,便问:”你是何人?”那人曰:“我是中大夫陆贾也。奉汉帝命,特来拿你”言未毕,只见郡守李显,率领从人将彻缚住,就带到公厅:陆贾亲解其缚,以礼相接曰:“蒯先生不必如此佯狂,快整起衣冠,赴洛阳见帝去。方今四海一家,万姓皆子,与其依信而空死,孰若旧帝而报忠,智者必能识时.贤者则能择主,汉帝乃当代真命,以张良世世相韩,尚封侯为汉臣,况其他乎?先生当自思之!”蒯彻曰:“某佯狂许久,今被公倒说了我也。”遂整饬衣冠,预备行装,随陆贾赴洛阳见帝。   一日到洛阳,帝方与群臣议事,忽见陆贾引蒯彻来见,拜伏在地,帝曰:“此是问人?”贾曰:“乃齐人蒯彻也!”帝曰:“昔日汝曾教韩信反耶?”彻曰:“然:是臣教情反也。秦夫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捷足者完得焉,跖之犬吠尧,尧非不仁,犬故吠非其主:当是之时,臣惟知有韩信,而不知有陛下也。若信果听臣言,岂有今日?信今既死,臣亦不独生,陛上如欲烹臣,臣即就死,亦不敢避。”帝笑谓左右曰:“彻之言亦信之忠臣也,波各为其主耳。朕今即释汝之罪,授汝以官,汝以为例如?”彻曰:“官非臣所愿也,惟愿陛下念信平定天下之功,乞将信首,付臣葬于淮阴,仍乞封为楚王,放臣与信守坟墓,以终余年。此万代帝王之德,陛下可以衍亿世之洪基于无穷也。”帝曰:“贤哉蒯彻也!”即日将信首级付蒯彻,仍传命有司造信坟,仍封为楚王,蒯彻不授官,任其闲散快活。   却说帝仍同长安,萧何奉文武群臣接见,帝大设筵宴犒赏军士。忽有左右来报:“朝门外有告机密事,伺候投见。”帝曰:“陈豨事方定,又有告变者投见。传命着进来!”其人入内见帝,道出这个人来,未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栗布洛阳哭彭越   却说来报机密者。乃梁太仆也。太仆因彭越醉后辱骂,归家忿恨曰:“我本与越同为汉臣,彼因侥幸成功,帝封为梁王。今倚势王爵,累次辱我,况我又无家小,不若长安告变,使他王爵不能自保。”当夜收拾行装,径赴长安告变:帝问曰:“汝是何处人,告甚机变?”太仆曰:“臣虽事梁,实为汉臣,昨因见梁王招集军马,指日欲以梁地谋反。其反状一也;前日陛下征陈豨,征兵协助,彼又托病不来,其反状二也;昨闻韩信死,哭之甚痛,就欲整率三军,早晚发行,其反状三也。臣为汉臣,见彼谋反,臣特来告变。”帝闻太仆之言,急召平等商议。平曰:“彭越见帝诛了韩信。所以谋反。今可差一的当人。奉命宣召。如来则无反志,但废置可也:如不来则谋反必矣。然后遣兵征讨,则师出有名也。”帝复命陆贾前赴大梁召越。   贾领帝命至梁见越。越与贾相见。问曰:“大夫此来为何?”贾曰:“梁太仆告帝,王有异志,语言错乱,前后不对,主上疑彼与王有隙,故托此告变,即监候,欲召王与彼面对,且就与一见,以叙君臣之好。”越曰:“此人一向政事俱废,我因辱骂,彼遂逃走,赴长安告变,既主上召我,我即奉命到长安与彼面对,凡事须要指实,岂可凭一面之辞,便陷人于不义耶?”贾曰:“王之所见甚高。”当日彭越置筵宴款待陆贾。   次日,预备人马启行,有大夫扈辄谏曰:“大王不可去,去则有祸:前日擒韩信便是这样子,汉帝可以同患难,不可同富贵,大王若去,则必有韩信之难,王切不可去!”越曰:“韩信有罪,我无罪;我若不去,则太仆之言,似为着实,主上以我为真反矣!”扈辄曰:“功高者必忌,位极者必疑,王之功高矣,王之位极矣,主上正在疑忌之间,王虽无反状,而此去必寻事陷害,性命难保也!”越闻辄言,沉吟不语。贾曰:“扈大夫之言,不过目前之计耳,今日王若不去,帝必统大兵亲来征讨,王比陈豨如何?陈豨足智多谋,雄兵五十万,又占在赵代二国,尚不能取胜,况梁地素畏帝威,帝若一临其地,郡县归眼,王岂能独立耶?”说得那彭越闭口不言,遂决意与贾启行,梁国父老人等,送越出城。才然前行,只见扈辄悬门而谏,越见之,即令人解辄下城,越曰:“大夫何又如此苦谏?”辄曰:“臣今有倒悬之苦,王见而救之;王此去必有倒悬之危,谁与王救之,臣今不欲大王如韩侯悔蒯彻之言也:”越谢曰:“大夫之言,虽力确论,但我此心只欲见帝,故大夫之言虽善,其如我之不听何?”遂与贾径自长行。扈辄号泣而回。   却说越一日见帝,帝出巡洛阳,闻越至,召入内相见。帝怒曰:“昔破陈豨之时征汝,汝何不至?”越曰:“臣实有病,非敢抗违。”帝曰:“今太仆告汝谋反,汝有何说?”越曰:此人不能理事,累被臣之辱,因是怀恨,故以诈言诬害:陛下明见万里,当审其诈,勿为小人所欺也。”帝命御史台勘问,尚未报,忽有一人于朝问外要见帝,左右不敢隐,奏知帝,帝传命着其人进内。帝曰:“汝何人也?”其人曰:“臣乃梁大夫扈辄也。”帝曰:“汝来何说?”辄曰:“陛下受困荥阳,若非梁王绝楚粮道,主上岂有今日,梁王累有大功,今陛下听一时无稽之言,遂杀有功之臣,恐天下人人自危也!”帝意少回:扈辄尚立于帝前不退:帝曰:“本欲杀越,但因尔之言有理,姑废彭越为西川青衣县庶人,就在彼安置。”乃封辄为大夫·辄曰:“梁王受贬,臣若受官,犬豕不如也!愿放归田里,于臣之志足矣,官不敢望也。”帝遂置之下论。   却说梁王越当日出部,即备行装赴西眉而来,一日潼关遇吕后,越见后,哭之曰:“臣本无罪,帝乃贬臣于蜀,愿娘娘解之。”后曰:“且随我引汝见帝,以解前罪。”越叩首谢曰:“此娘娘再造之恩也。”   后至洛阳,见帝行礼毕,因奏曰:“彭越乃壮士。今既调来,即当除之,以绝后患。岂可使之入蜀,所谓放虎入山,后必伤人:臣妾于途中相遇,与之俱来,暗令人告越谋反,陛下当杀之,庶无后患。今优柔不决,他日作害,则悔今日也!”帝曰:“后之言是也。”   于是吕后密令人告彭越反,帝令入拘彭越送张仓勘问:仓曰:“昔帝取汝起兵征陈豨,汝听韩信之言,称病不来,帝已有杀汝之心矣。昨幸贬汝入蜀,此是帝莫大之恩。汝心不死,复随娘娘来见帝,帝复生情疑,知汝终是作乱,不如杀之,以除后患。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此非帝与娘娘寡恩,实汝自取之也!汝今如虎人槛,决无逃生之理。不若招承,以决一死,兔致苦刑,终难解脱。”越长叹曰:“公之言极中我病,但恨不听好人之言,致有今日!公既已开断明白,我亦不敢费辞,只得屈招,任主上处我。”张仓即将越口辞成案,申奏汉帝,帝与后计议,越罪当诛,就照韩信例,斩首示众,后曰:“天下诸侯,因见陛下仁慈,所以玩法者甚多,今将彭越醢为肉酱,以赐诸侯,使天下震恐,庶后人不敢谋反也。”帝曰:“然。”于是将越斩首示众,仍酿为肉酱,以示诸侯。   却说斩了彭越,遂夷三族,仍枭首于洛阳东门,忽见一人,麻衣布帽,腰系着麻绳,分开人丛,踏折长竿,抱定彭越头,放声大哭曰:“冤哉!屈哉!”左右有守卫者,即将其人捉往来见帝,帝问曰:“汝何人也?”其人曰:“臣乃栾布,大梁昌邑人,为梁大夫。不忍梁王屈死,故来哭之。”帝曰:“梁王谋反,何谓屈死?”栾曰:“昔陛下受困荥阳,楚兵四十万,攻城甚急,韩信在河北不至,当时危若坠旒,使梁王助楚,则汉必亡矣,臣下书说梁王阻楚粮道,以挠其势,后又助粮数十万石,汉乃灭楚垓下。五年之间,梁王受尽辛苦,今天下已定,指望与陛下共享富贵,传之子孙无穷,岂料陛下听信谗言,既斩首而复醢其身,又夷其三族,其刑太惨,比暴秦尤甚!前日萧何所定律令,于今安在?汉廷诸侯,再无一人敢谏者!臣怀不平之心,愿来效死,臣恐此后功臣人人自危,谁与陛下守太平之业?”言罢,放声大哭不止,左右文武闻之,无不下泪。帝半晌不语,遂命释放,即日传令封栾布为都尉,布叩首力辞曰:“臣不愿为官,惟愿收拾梁王头骨,还葬大梁。陛下之洪恩,微臣之至愿也。”帝许之,栾布遂将彭越头包裹,出洛阳而去。   且帝酿酱彭越为肉酱,传布天下诸候。一日使臣将肉酱到南淮,传与英布。布正在望江楼临江宴诸侯,方酒酣,见帝赐肉酱,起身拜领,谢恩毕,便问使臣:“此肉酱何肉也?”使臣诈言鹿肉,布遂开罂尝之,不觉心动,胸中溃乱,探身于江边;遂哇而出之;英布心大疑,即追问使臣:“何肉也:汝当实说?”使臣见英布有怒容,不敢隐讳,即以实告。布大怒,将使臣一剑斩之,便起兵作反。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淮南王英布反汉   却说英布杀了使命,就点起精兵二十万,屯于城外,仍招集四方军士。一日孪布麻衣扶杖来见英布,备说:“彭越屈死,想当日与大王同力建功,今成画饼。使汉王无韩侯、彭王与大王,安得灭楚有天下?今无故将韩侯、彭王诛夷,止有大王一人,王不极力起兵与梁王报仇,则大王亦有梁王之祸矣!”英布曰:“吾已杀使命,现今屯兵城外,早晚发行。幸得大夫来赞助,吾成功必矣。”费赫曰:“举兵当先得地利,不可轻动。大王若传檄燕赵,据守山东,先立根本,次决胜负,以为胜策,若恃一时之忿,径与交战,汉有良、平之智,绛、灌之勇,带甲百万,控连四海,决致取败。”英布怒曰:“汝何妄为议论,阻我军情,方今汉王春秋已高,韩、彭已死,我何畏哉?”遂叱退费赫,于是举兵东取吴,西取上蔡,与楚王刘交并刘贾战于吴楚之间,布兵强盛,一战遂虏刘交,斩刘贾,声势大振。   报入关中,帝大惊,召诸将问计,诸将曰:“英布竖子,何能为乎?天威下临,必克全胜。”汝阴侯滕公曰:“臣有一门客,乃楚令尹薛公也,足智多谋,闻英布反,深笑其不能为也,想彼必有筹画。”帝乃急召薛公问之,薛公对曰:“使英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帝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魂,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上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帝曰:“汝料英布出何计?”对曰:“布决出下计。”帝曰:“何以知之?”曰:“英布乃骊山之徒,无深谋远虑,一日高居王位,皆为身计,不顾其后,故知决出下计也。”帝大喜,即封薛公为千户,遂传命大小三军,整率人马,随帝东征。留萧何守关中。   大汉十二年冬十月,帝大兵驻蕲西,正遇英布人马渡淮,两军相遇,各立营寨,帝升中军坐定,有探听小校回奏:“英布东取吴地,有吴郡大守吕璋,畏布威势,即开城纳降,布从江夏渡淮取蔡,今兵抵蕲西,正与陛下大兵相遇,见今扎营于五十里瓮山之下。”帝闻奏,笑曰:“不出薛公之所料也!”遂命王陵先领一枝人马哨探,续差灌婴、周勃接应。   却说英布闻汉兵到来,亲领一枝兵,转过瓮山迤西,正遇王陵,领兵相对。陵曰:“汝乃骊山徒夫,一旦位至王爵,不思安享富贵,乃欲谋叛,自来寻死?”英布怒骂曰:”汝等乃沛县酒徒,得我等赞助之力,今成大事,前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我三人同功一体之人,他二人既被害,早晚必寻到我,我如何不反?乘此时,汝快与我一同起义,免致后日之悔。”王陵更不回话,举刀直取英布。英布举斧劈面交还,二将战有二十回合。王陵刀法惭怯,灌婴、周勃二将人马已到,就势出马冲杀来,英布阵上,栾布领过诸将,也都杀来。两边混战。汉兵大势人马。拔寨都到来接连交战,布兵抵当不住,望山后四散奔走。帝乘白龙驹,随大势人马,一概追赶,不防栾布侧身在山凹边。见帝过,挽弓搭箭,想诛彭越之恨,尽力一箭,正中帝右肩,翻身落马。诸将知汉帝被流矢所伤,传知远近,诸将无心恋战,各扎往人马安营,扶帝入中军,用医敷药调治,幸未大伤。   帝次日扶病升帐,召诸将曰:”英布知我中箭,决不作预备,汝等可乖机一战决取胜矣。”陈平曰:“今日人马,且未可出战,待数日后且不出,英布决疑帝中伤,定亲来搦战,那时却乘机冲杀,着他不作提备,方可取胜。”帝令曹参领兵三万,去长沙绝布粮道;令灌婴领兵二万,前往陆安捉拿英布老小;令纪通领精兵二万,劫于大寨;令周勃等把住淮江渡口,各处调派停当。   英布果见帝数日不出,大喜曰:“此必汉王被箭射伤大重,不能出战,吾正好乘饥攻取,必获大胜。”栾布曰:“恐有别计,须当仔细。”英布分二枝人马杀上汉营来搦战,汉阵上不见人马,一连二日,英布曰:“果帝伤重,无人主张.今晚可劫营,决无准备。”孪布曰:“陈平等多诡计,恐中间有诈。”言未毕,后哨人来报,大营被汉将纪通劫了,现今周勃等把住江口,灌婴往陆安暗取大王老小,曹参断了粮道,现今军中已缺粮。英布听说大惊,急收回人马望山后安营,人马方动,只见汉营中二枝人马冲出,为首大将樊哙大叫曰:“英布急早投降,奏过主上,免汝一死。”英布大怒,急勒回马,与哙大战。交马五十合,见汉兵陆续增添越多,布不敢久战,望东南逃走,帝传令大势人马追赶至大江,布引百十骑渡江,汉兵遂屯兵于江北,暗使人探听英布投何处去。   却说英布过江,径至吴国,投吴芮处安身:吴芮正出城外采猎未回。吴芮侄吴臣,曾受英布之辱,每怀忿恨,见布止领百十骑人马来投,自思:“布平日恃勇独霸淮南,恣意妄为。今谋反,被汉王一阵杀败,却来投奔安身:我若容了他,即是通同叛臣,不若乘叔采猎未回,暗地杀之,投见汉帝,此莫大之功也。”于是迎接英布入府,行礼毕,分付左右置酒款待。布问:“令叔何往?”臣曰:“阿叔无事,即往南山败猎,或三五日方归。今日不知降临,早晚必回城矣。”布曰:“前日兵出吴地,幸赖令叔,率众归降,一路过江,并无阻滞,遂取上蔡,直抵蕲西。不料被汉兵劫营,遂尔失利,今日复过江到此,且暂住数日,待令叔回,再纠聚人马,与汉决战,如得成功,富贵与令叔共之。”吴臣只是佯为答应,饮酒至晚,英布大醉,即投公馆宿歇,将二鼓之后,吴臣同四十十武士,各执利刃,从公馆后门暗地越墙而过,径到英布寝歇处。只闻英布鼾睡如雷,吴臣看得较近,用力一剑,将布斩首落地,耳房中有十数从人知觉,便叫道:“大王房中如何有人?”急起身抢出,破四十个武士拦住,遂尽行杀死。   次日天明,吴臣将英布首级过江来见汉帝,帝闻英布被吴臣杀死,甚喜,急召入,令吴臣将英布头捧上验看。陈平谏曰:“不可:英布乃世之骁将,今被暴杀,魂魄未散,恐有恶气,冲犯龙体。”帝曰:“朕自起兵丰沛,十数年来,经百十余战,大小首级,不知见几千万个,岂惧英布首级耶?”遂捧上观看,帝乃大骂曰:“黑面贼:不安守臣节,却要谋反,今被斩首,汝再敢纵横吴楚之间耶?”言未毕,只见布头睁圆怪眼,须发直竖,一阵恶气,将帝冲倒,未知性命如问?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四皓羽翼定太子   汉帝被恶气冲倒,左右急扶帝入寝室,诸将到帐下问安,帝卧病不起,命医调治,数日方愈,帝重赏吴臣,遂封为忠毅候:仍行手敕,晓谕吴芮,用心把守江夏一带。以刘仲之子刘濞就封为吴王,镇守江东。   十一月,帝过鲁,闻阙里乃生孔子之处,有孔子之庭并孔林,帝即率文武群臣以太牢之礼祀之,并封其子孙,遍游泰岳胜境,复询问孔颜遗址,祀孔庙毕,还过丰沛,置酒沛营,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笑乐,又招致沛中幼童得二百人,教之歌舞,竟日作欢饮酒,酒至半酣,帝起,击筑自为歌曰: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令歌儿皆和习之,帝乃自起歌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父老曰:“游子悲故乡,想吾幼时,终日与乡人同处,眷恋不相舍,后起兵丰沛,遍游海内,乃经百余战,遂有天下。至今不觉老矣!尔等亦皆皤白。追思往日,情甚伤感。吾今虽极贵,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丰沛。”遂以沛县为帝汤沐邑,悉免租税。父兄诸母敌人日与欢乐,帝恐太劳扰,欲启行,父兄又固请留帝,帝曰:“吾人马众多,沛具乃小邑,恐供给不敷,无久为民苦也。”帝不得已,又往三日,大兵起身,一日过洛阳,直抵关中,吕后、太子、戚姬、如意,并文武群臣迎接车驾入内,大排筵宴,犒赏诸将,自此天下无事。   帝宠爱戚姬益甚:吕后每怀嫉怨,因寻事喧怪咸姬,姬不能自安,一日帝有疾,入姬宫,见帝一向多疾,因奏曰:“陛下春秋渐高,若圣意不早以定议,吾母子恐他日无葬地矣!”帝曰:“此事亦甚易,待朕徐徐图之。”姬命左右置酒,与帝欢洽,帝大醉,枕姬膝上,遂熟寝。吕后密令探看,知帝在姬宫饮酒,后乘兴即过西宫,有守宫门近侍报姬曰:“吕娘娘至矣!”姬因帝枕膝熟睡,不敢惊扰,坐床未起,后忽至,大骂曰:“贱婢每见我,恣肆无状,今入尔宫,尚高坐不起,是何道理?”姬曰:“妾见后,岂敢不远迎?因帝熟睡,不敢惊寝,以此失礼。”后曰:“贱婢每见我,便以帝为辞;他日万岁后,定着汝为讖粉!”遂大怒骂詈而去,戚姬半晌无言,惟咂咽堕泪,不意泪点滴于帝面上,帝觉来。酒醒,见威姬堕泪,帝惊问曰:“爱卿缘何垂泪?”姬曰:“适间陛下枕妾膝睡熟,不料吕后自外来,臣妥恐惊陛下寝,不敢动身,后怪不起,嗔怪而去,欲侍陛下万岁后,致臣妾力齑粉:妾因此啼泣,误以泪珠污陛下龙颜,妾该万死。”遂跪伏在地,娇容愁貌。万种风姿。帝急以手揽衣抚之曰:“汝放心!管教汝无事,明日出朝,与群臣会议,定易太子,汝必为皇后,如意为太子,吕后岂能害汝耶?”戚姬叩首拜谢。   帝商议已定,次日出朝文武群臣朝参毕,帝遂手敕,着令群臣再议更易太子,务台公论,勿执已见。帝遂命群臣,赴丞相府商议。   吕后知觉,因召吕泽人内议曰:“帝宠戚姬,不念旧德,累次诏群臣,要易太子,此事如何?”吕泽曰:“臣识见浅小,不足以谋大事,娘娘若要筹策,须差人密问张子房,看他有甚识见。”后曰:“张子房导引辟谷,一向不出,岂可为我筹画?”吕泽曰:“臣与子房之子张辟疆交好,央他转与子房通达,料子房一言之间,便可主意。”后即命吕泽同辟疆往问张良:初不欲言,吕泽曰:“泽奉后命,来问公画计,今公不言,臣何以复后?今泽但有死而已,必不能出公之门也。”良曰:“此事非敢不言,但不可以口舌争也。”泽曰:“出公之口,入泽之耳,何不可言之有?”良乃附耳谓泽曰:“帝平白所重者有四人,一向征聘,其人坚志不欲来,隐于商山之南,此山离长安三百里,山势最险,多出芝草,间来采芝而食,凿泉而饮,飘然与世相忘,帝深慕其人,而不能力致,每欲除之,又恐天下人非议,亦且阻塞贤路,遂任彼自乐。今娘娘差人卑礼厚币,辞意恳切,务求此四人,以羽翼太子,帝一见之,则自然不敢言废立矣。若得此四人来,胜百员强将,抵十万精兵,不动声色,而太子有磐石之固矣。”泽曰:“愿求四公姓名。”良曰:“此四人一人姓唐,名宣明,居东园,遂号东园公;一人姓绮,名里季,邯郸人,初隐商南,后与东园为友;一人姓崔,名黄,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黄,遂号夏黄公;一人姓周,名术,字元道,河内人,号角里先生,尔就将此四人奏知娘娘,急早恳求,若得他下山,太子之福也。”   吕泽闻张良之言,拜谢,急来奏知娘娘,吕后随差内使李恭等四人预备西蜀锦四十疋,黄金四千两,名马四匹,前赴商山,求见四皓,四皓方由山中采芝而归,见使命各备厚礼,跪于山坡之下,俯伏而言曰:“方今皇太子仁孝诚敬,著闻于天下,素仰四公之名,特差某等卑礼厚币,乞请四公下山,辅教太子,以成太平之治,他日嗣登宝位,富贵与公共之,愿公勿辞焉。”四皓初有难色,见使命哀求恳切。拜伏在地不起。遂将礼物收下,留使命在山中暂歇一宿。次日,四皓收拾行囊,同使命下山,来见太子。吕后即传命,排设筵席,款待四人。四皓自此朝夕与太子相伴不题。   却说帝升殿召群臣曰:“朕前日命卿等会议,更易太子,连日未见回奏。”叔孙通、周昌等谏曰:“昔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秦以不旱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陛下必欲废嫡而立少,臣愿先伏诛,颈血污地也。”帝遂拂袖而入,群臣皆散。   帝正欲幸长信宫,过便殿,适见太子自文德殿而来,四老人随太子后行,帝怪问曰:“此四人,自何而来?”四人近前各言其姓名,帝乃惊曰:“吾久以卑礼敦请,四公皆逃避不欲来,今公何从吾儿游乎?”四人曰:“陛下轻士嫚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惧而亡匿之:闻太子仁孝恭敬,礼贤下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愿委身以事太子。”帝曰:“烦四公幸调护太子。”四人各为寿,望帝拜伏,衣冠甚整,器度奇伟,真当世之神仙也。帝相望而去。   帝至长信宫,戚姬接见,帝备道叔孙通、周昌等力谏不欲更易,又且太子有四皓为之辅佐,羽翼已成,难动摇矣,戚姬不觉泪下,帝谕之曰:“吾封如意都善地,料根本已固,定无事矣。”姬拜谢,不知帝封如意何处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汉帝封赵王如意   帝因戚姬涕泣,遂抚谕之曰:“我前日征陈豨,驻兵邯郸,我见此地风俗淳厚,人民庶富,前有燕台之阻,后有漳河之险,地方千里,人多豪杰,若此地建都,亦不在长安之下:我明日出朝,就封如意为赵王,建都邯郸,使彼终身快乐,且又离关中甚远,乃重耳远害之道也。”姬曰:“封如意力赵王,深感陛下洪恩,但如意幼小,须得一人辅之,庶可以保守疆土。”帝曰:“待明日于群臣之中,拣选一奇谋之士以辅之,料万安无事。”姬拜谢,置酒与帝欢饮。   次日,帝升殿,与文武群臣会议:“太子既不可易,但如意年渐长成,不可久留宫中,朕欲封如意为赵王,建都邯郸,卿等以为何如?”群臣曰:“若封如意为赵王,甚合公论。”帝曰:“封如意为赵王,须得一老成大臣辅之,庶得朝夕教导,卿等以为何人足当此任?”萧何曰:“唯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公正明爽,足可辅之。”帝曰:”正合吾意。”于是召周昌,欲同如意赴赵建都,昌曰:“陛下既命臣辅佐,敢不从命?但须依臣三事,仍望陛下写手敕以戒之,庶保无事。”帝曰:“那三事?”昌曰:“第一不可复入朝,恐地方无人保守,又防人谋害,第二退守本国,谦以自御,听臣谏劝。第三不可时常与戚娘娘通问音信,恐被人识破,则母子不能自保,若依此三事,臣方可辅之。”帝曰:“此三事亦甚易。”随写手敕付赵王收照。遂命车驾送如意出城。如意临行来别戚姬,姬曰:“吾与尔今日别离,又不知‘何日相见?”母子抱头放声大哭,左右无不坠泪,是日如意出城,帝送至郊外,洒泪而别,周昌亦同赵王赴邯郸不题。   却说帝正欲进城,只见一人手执词状,向帝驾前声言:“萧丞相将上林中空地召民耕种,以公家之物而要买人心,实怀不忠,乞陛下察之。”帝闻奏大怒曰:“萧何受贾人财物,却将吾上林空地,与民佃种,甚非臣道。”急令廷尉械系之。萧何被系亦不分辩,遂下狱。数日,有王卫尉叩阙上言曰:”萧丞相有何罪,陛下乃械系下狱耶?”帝曰:“受贾人财物,以吾苑地求租于民。吾故系之。”王卫尉曰:“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也,且陛下此数载来,陈豨、英布反,以关中托丞相镇守,当是之时,若关中以西少为推动,则国家非陛下有也。丞相不于此时为利,今却乃利贾人之金乎?陛下忌小过而忘大德,臣故不避死而叩阙上言之,幸陛下察焉!”帝沉思半晌回答曰:“此寡人之过也。”是日,使内侍持节赦丞相萧何出狱。何入内向帝谢恩,帝曰:“丞相为民请苑。真宰相之事也。吾不知而加罪,吾不过为桀纣主;丞相下狱,亦不分辩,则为贤宰相也:寡人之系公,正欲百姓闻吾之过也!”何曰:“陛下圣明,臣罪当系狱,又何分辩之有?”帝叹曰:“贤哉,何之为相也。”遂将妄告者杀之。   张良闻何下狱,遂叹曰:“韩、彭、英布被诛,萧何下狱,吾虽导引辟谷,尚处关中,况易太子之计,乃我所为,倘帝知之,吾罪亦难免矣!”遂寻访四皓,计议欲往终南求仙,以避其难,各人约会相同。次日,张良同四皓见帝曰:“方今天下一统,四海宴然,太子仁孝素闻,礼贤下士,足可以继万年之统,臣四皓年各八十,不能起居;臣良衰病日侵,亦不堪任用。欲辞陛下,臣等前往终南山访道,一切功名富贵,漠漠然无关于心,远观云水,了身达命,得延数年,皆陛下之所赐也。”帝曰:“朕得先生以来,屡建奇功,未有酬报,前封为留侯,先生又未领受,今乃辞寡人而去,不识继此可复得见乎?”良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帝又谓四皓曰:”卿等辅教太子,正望久相调护。今相从未久,又欲远遁山林,复埋名韬迹,是何心哉?”四皓曰:“君子满朝,善人当道,臣等衰朽之人,亦何益于国家?惟望陛下,放归田里,得休息余年,臣等没齿感恩当何如耶!”帝见众人辞意恳切,去念已决,遂赠金帛之物,亲步行出殿门之外,以目遥送,只见四皓、张良飘然而去,帝叹息不已。却说汉帝因见张良归山,一日追思开国功臣:“其间有与朕起首布衣者;有背楚归朕,建立大功者;有续后随朕征进,屡有奇谋妙算,足成伟绩者;虽曾犯罪,或遭诛戮,然兴刘灭楚之功,实不可混,朕欲建立一阁,将功臣名姓容貌,图画于上,以示后世子孙,使不忘其初,亦见我大汉人才之盛也。”即命工匠建立功臣阁,图画容貌,阁成,遂引太子观看,一一指说功臣出处来历。看到纪信,太子便说:“陛下若无此人,安得有今日?”又看夏侯婴,太子便说:“臣若无此人,亦岂得今日为陛下子耶?”帝曰:“吾儿可谓不忘其本矣!”是日,即召纪信子纪通,夏侯婴,重加赏赍。二人领受,谢恩出内。人人赞叹,尽说太子仁德。帝闻之甚喜。   忽有一人大叫曰:“陛下与殿下念纪信、夏侯婴之功,独不念臣父有莫大之功,而不复念,是陛下独忘之矣。”汉帝看其人,未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长乐宫高帝拒医   其人为谁?乃项伯之子项东也。东曰:“陛下昔日屯兵霸上,与楚相拒,楚王欲起兵劫寨,臣父以子房故旧,遂忘同姓,亲冒矢石,直抵汉营,报知陛下,相与结好。续后回楚,复又与陛下解释,以此霸王息兵,次日鸿门设宴,臣父又与项庄舞剑,极力与陛下维持,陛下得以无事。其后成皋,霸王置太公于俎上,又得臣父以言力阻,太公得以保全。臣父之功,不在纪信、夏侯婴之下。陛下今日与殿下论功,一言不及臣父,因此臣随侍从,遂冒死敢为陛下言之。”汉帝闻东之言,愕然自失曰:“寡人久欲结昔日之盟,复二姓之好,但连因各处征讨,未有暇时,今闻汝言,使我自愧。”是日,使传命以少华公主与项东结亲,令叔孙通议礼,择日成婚,永结盟好。项东自此与公主合亲,住居隆庆府,封东为昭信侯不题。   却说帝因征英布为流矢所伤,旧病复作:又屡幸戚姬,遂成重疾,吕后与宫嫔议曰:“帝今有重疾,又终日尚在西宫,倘有不虞,何以定后事?”宫嫔曰:“此事当召绛、灌诸臣同殿下往西宫,劝帝回长乐宫养病,此是正理。若娘娘谏劝,恐帝终不听。”后曰:“汝等所见甚有理。”即召审食其、吕泽,传命召绦、灌诸大臣同殿下赴西官,请汉帝回宫。诸大臣曰:“娘娘听见甚有理。”众人即同殿下前到西宫,候于福顺门之久,传与官嫔。宫嫔报知汉帝,帝曰:“此必吕后见我有病,以此着太子同群臣,欲请我回宫。”威姬曰:“陛下若回宫,舍我在此.终被吕后所害,臣妾再不得见天颜矣!”言毕泪如雨下,拜伏于御榻之前。帝曰:“待诸臣进内,我自有话说。”遂传旨着太子诸臣进内。   太子与群臣入内,见帝面容黄瘦,四体沉重,叩首于御榻前哀告曰:“陛下春秋已高,又兼有疾,久在于此,虽朝夕欢乐,似非养圣之所,臣等愚见,欲奉迎陛下回正宫静养,以保万年,则太子之大孝,臣等之至愿,兼尽之矣。”帝曰:“我之得疾,盖因久于兵马,此怀终日郁郁,所以困而成疾。今居于此,自觉心志舒畅,或可以保安,岂可复迁改他处?倘愈加溃乱,非汝等所以慰我也。”有樊哙续到,拜伏于地曰:“陛下起自布衣,遍历天下,诛秦灭项,何其壮也!今乃顾恋戚姬,遂忘初志,想娘娘与陛下同其患难,共成大业,不得与陛下相处正室,失天地配合之宜,臣等甚为陛下不取也。今殿下与群臣冒罪哀请,陛下若复执一不回正宫,又失父子之情,君臣之义,陛下何以示法万世乎?”帝见群臣哀请之至,不得已,遂起,扶病过长乐宫养病。戚姬送帝回正宫,拜见吕后毕,仍回西宫不题。   且说吕后与群臣计议,欲请名医看疾,陈平曰:“此去长安二百余里,栎阳北山下,有一医人,极知脉理,善疗诸病。娘娘可差人以礼请来看视,或能治之也。”后即具礼差人,前赴栎阳请医,一日医人至长安,入内先见吕后,吕后备将帝所得病症一一告知,医人曰:“此病虽沉重,然帝元气素壮健,若以良药,渐渐调理,敢保万安。”后喜曰:“汝若能以治之,必重加封赏,富贵不轻也。”后遂引医入内见帝,医奏曰:“陛下之疾,亦不难治,料加以良药,旬日即愈也。”于是帝嫚骂曰:“何乃引此山野匹夫,妄为可否耶?我起自布衣,提三尺剑,遂取天下,岂非天乎?我命在天,虽扁鹊神医,亦何益哉!”帝坚意不使医治病。帝赐金五十斤,仍发回栎阳。   汉帝自此饮食少进,病益沉重。吕后朝夕侍于左右,因问:“陛下万一万岁后,萧相国死后,谁可以代之?”帝曰:“曹参可。”又问其次,帝曰:“王陵可,陵少戆,陈平可以佐之,陈平智有余,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帝曰:“此后亦非我所知也。”太子亦入内问疾,帝曰:“吾老矣,此疾不可起,汝仁厚有余,足可以保天下,但赵王如意,母于之命,皆赖汝保全,父之所爱者,子亦爱之,然后为孝,汝当识之!”太子曰:“君父之恩,手足之情,二者皆不可失。陛下善保龙体,他念不足虑也。”帝嘱之后,病势愈重,遂不复言。乃于大汉十二年,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原高帝生于秦昭王五十一年,崩于是年,寿六十三岁。帝崩四日后,吕后秘不发丧,召吕泽、审食其计议,立意要谋害功臣,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 吕太后谋诛功臣   汉帝崩四日,后秘不发丧,召吕泽、审食其议曰:“方今在朝功臣,强梁跋扈,各怀异志,若知帝崩,决然作乱,岂肯委身以事少帝?我欲假传帝病甚重,召大小诸臣人内分付遗嘱,不拘在内在外,通要入内,却埋伏下武士,因而杀之。以除后患。此计如何?”审食其曰:“娘娘须草诏传布中外,着令大小群臣入内,仍要委一心腹大将,率领武士、方好下手,若防备不严,倘群臣作变,反惹起祸来。非同小可。”后曰:“左右人将惟郦商可托心腹,汝可召来计议。”吕泽即往召郦商,商急来见后,后将前事密与郦商说知,商曰:“此事甚非长策,娘娘若草招传布中外,倘群臣各生疑忌,其起异志,则天下危矣!况陈平、灌婴,前领精兵十万把守荥阳;舞阳候樊哙,太尉周勃,领精兵二十万前定燕代;其余诸将,散处四外,各据精乓,势已固立,若知帝崩,又闻娘娘赚入内谋害,彼各连兵还向,以攻关中,诸大小群臣在内者。知外有兵变,若复协力内叛,娘娘虽有百万雄兵。亦难支持。只一变乱,岂是等闲,娘娘须当裁处,不可轻举!”后曰:“如尔所言,真是有理,为今之计,将复如何?”商曰:“以臣愚见,急颁诏中外·传说帝崩,大赦天下,召樊哙、周勃、王陵等防护关中,上不失先帝万年之业,下可以保少帝安太平,娘娘开创之功,勒铭彝鼎,子子孙孙,传颂不朽也。”后曰:“既是如说,即令叔孙通草遗诏,传布中外。”诏曰:   朕起自布衣,还定关中,艰苦三十余年,大业始定。方欲安享隆平,以臻至治,不意寝疾不起,遂尔遐逝,幸赖尔大小文武臣庶,共赞皇猷,克成鸿谟。仍冀辅佐太子,嗣登天位,保守海宇。统绩万年,天下元元,奠安汉土。如有弄兵潢池,不遵王化者,即命一二大将,统兵征讨,竭力剿除,毋负朕命。发丧之礼,勿大费侈,恐伤民财.非朕初意。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诏布中外,大小群臣悉来举哀。丁未发丧,丙寅葬帝于长安故城,已已立太子盈为皇帝,颁诏天下。诏曰:   朕乃帝长子,册立已久。帝崩,群臣遵帝遗诏,立朕嗣皇帝位。朕自谅德薄,恐不足以胜天下之重,但帝命简在,不敢固逊,乃于大汉十二年,夏四月己巳,入登大宝,昭布中外,惟赖尔大小文武诸侯,匡朕不及,以保鸿业,期统续于万年,衍子孙于不拔:故兹昭示,咸使闻知。   惠帝颁诏毕,叔孙通率群臣上表朝贺,又议尊汉帝为高帝,以明汉祖,为创业之主也。惠帝曰:“尔等欲尊帝为高帝,此亦子孙尊祖之孝,但不知于礼亦有合乎?”群臣曰:“先帝起自微细.拨乱反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业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深合三王之礼,允协天下之情。”惠帝曰:“尔臣既议停当,急上尊号,以示中外。”于是群臣议尊人帝为高皇帝,令郡同诸候。各立高庙,以岁时祭享:又思高帝尝悲歌于沛县,即于沛县原发迹之地立高帝庙,就令原教习歌儿二百人,每祭祀之时,即歌舞,以为享神之礼。如有名缺,辄令有司补之。   惠帝即位后,各处诸侯俱来朝贺,惟燕王卢绾闻高帝崩,即率众结连匈奴谋叛,惠帝乃遵高帝遗诏,即召樊哙、周勃,统领精兵二十万伐卢绾,樊哙、周勃领帝命,拣选精兵二十万,前赴燕代,一日兵到漳河,先差小校探听卢绾消息。差去小校数日回复曰:“卢绾大势人马,屯住燕北,两路人马,共五十刀,接连三百里不绝。”樊哙闻说,与周勃计议曰:“卢绾兵马既多,不可力敌,须当智取:公可领精兵五万,由漳河东北走太原,以挠其后;吾领兵前赴燕南与卢绾对敌,彼惟专意于前,不防其后,公乃急攻其后,使彼两势不能相应。绾可擒也。”勃曰:“匈奴现今屯兵燕北,倘闻吾兵攻击,或来接应,不惟无益于我,亦恐无益干将军矣。”哙曰:“不然!我兵往攻燕南,与绾对敌。匈奴决向前救应,与绾合兵,与我相敌·岂有顾后之理,公乃举兵挠乱其后,彼必惊溃而走,疑我从天而降矣。一阵决可取胜。”周勃从其计,即领精兵五万,由漳河东北而去。樊哙亦催动三军,径趋燕南大路而来。离卢绾营五十里下寨。   卢绾知樊哙领兵到来,急报知匈奴,着急领兵来燕南救应:樊哙扎营三日。不与交战。卢绾与匈奴商议曰:”樊哙乃汉之名将,今渐年老,来此三日,不敢出战,想见我兵势重,有怯敌之意。我明日与彼交战,汝可出兵以冲击之,彼必败走,可尽力追赶,决然取胜,若樊哙一败,汉将再无出力者:倘关中挠动,我与汝举兵而西,长安可得也。”卢绾计议停当。   却说樊哙分付骑将张荣、李鼎、马和、党奉四将,各领兵四万左右埋伏,曰:“待我诈败,汝可并力截杀,彼必溃乱。”四将得令,引兵左右埋伏,樊哙却一马突出阵前,与卢绾答话曰:“汉帝与汝起兵三十余年,爱汝如子,封汝为燕王,可谓极贵,汝尚不知足,乃结连匈奴造反。今天兵到来,及早受死,免使三军涂炭!”卢绾曰:“汉帝诛戮功臣,吕后尤甚,因此起兵,以图天下,汝若见机与我合兵一处,免遭未央之苦。”樊哙大怒,举戟直取绾,绾举刀交还,两家战在一处,金鼓震天,尘笼四野。战到三十回合,樊哙诈败,勒回马落荒而走。匈奴人马亦冲杀过来,卢绾并力与匈奴追赶,才然前进,两边一声炮响,左右突出两枝人马来,为首四员大将,截住燕代人马,奋力冲杀,樊哙复调转人马并力夹攻,卢绾大败,向后奔走。樊哙挥动三军,连夜追杀。又有燕北人来报,汉兵不知多少,自太原冲杀前来,已将老营辎重尽数烧毁,相离止五十余里,卢绾大惊,急趋燕城,又有樊哙紧追在后,不得脱身。追及天明,汉将周勃人马已到,将卢绾、匈奴围住,箭如飞蝗。匈奴急下马投降,卢绾见势不可支,遂引刀自杀。众军士将匈奴绑缚至军前听候。   樊哙呜金收军,同周勃迸城安抚百姓,犒赏军士,周勃称贺曰:“果不出将军之所料也!”樊哙曰:“匈奴虽擒,惟单于一支,未可诛灭,可监押赴长安见帝,与群臣计议,正好乘此与单于相和:况帝初即应,首擒此巨寇,亦足以壮国威也。”勃曰:“将军所见甚当。”于是引本部兵二十万,并降兵十五万·奏凯而回。一日到长安,见惠帝,备说卢绾自杀,匈奴归降,燕代悉平。帝甚喜,重赏二将,即令匈奴解去其缚,候次日朝见。比有叔孙通奏曰:“臣有一言面奏,欲使外国明日朝见之时,仰瞻上国君臣之礼,陛下当升大殿,令武士陈列仪仗,以彰威武。”帝曰:“此奏甚台朕意。”随密传旨,着文武大小群臣。各具锦绣服色,次日早朝。未知如问盛张朝仪?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一回 汉惠帝坐享太平   却说叔孙通因匈奴朝见,奏知惠帝,要盛张朝仪,严整武士,又密传旨,着文武群臣各具锦绣服色侍班,使外邦见我中国威仪。惠帝准奏,人日樊哙引领匈奴大小酋长百余人朝见,匈奴并众酋长见汉朝威仪,十分钦服,拜伏曰:”于今始仰中国之盛,我外夷远处沙漠,生长边方,从来未尝见此朝仪也。”惠帝传旨着光禄设宴款待匈奴,帝遂朝散归宫。   自此天下无事·万国咸宁。以吕后为皇太后,吕泽等恃太后在上,专擅权柄,出入宫庭。诸吕皆封列侯,诸大臣莫敢谏。   丞相萧何老疾举发,帝知何有疾,亲往视疾。萧何急令家人净扫厅堂,排设香案,迎惠帝入寝室,何将朝服冠冕置于身边,望帝叩首。帝曰:“丞相得何疾?”何曰:“臣老疾日侵,饮食少进,死期不远,乃蒙陛下军马下临,臣粉骨碎身,何以报德。”帝曰:“丞相善加调理,命医看视,料亦安保无事。”何曰:“臣随先帝昼夜经营方略,调度军需,费尽心力,五脏皆伤,以此致疾,岂能遽安?”帝不觉泪下,何亦涕泣,帝曰:“丞相百岁后谁可代公,以辅佐朕躬?”何曰:”知臣者莫如君。”帝曰:“曹参何如?”何曰:“陛下言及曹参,真得其人矣!参乃先帝旧臣,素忠诚,可任大事,臣死之后,急当以参为相,前日先帝亦曾论及,陛下当任用也。”帝曰:“丞相再有何见谕?”何曰:“先帝立法甚善,王陵、周勃等诸旧臣。守而不失,则天下自然无事,此外非臣敢多言也。”帝遂回朝进宫,何过数日薨逝。帝闻之。甚伤悼,遣使致祭营葬,急差人取曹参代何为相。   却说曹叁闻得萧何薨逝,告家人急备行装:“吾将人相矣!”数日后,果有使命召参为相,初曹参与何交最善,后何相.势位悬殊,遂与参有隙;及何推举贤能,首以曹叁为言,曹参亦知萧何不以私隙废公举,对家人三何必荐己为相也。曹参遂入朝见帝,帝抚之曰:“萧丞相首荐卿可代己任,先帝临崩。亦曾念及,卿当尽心王事,无负委用。”参曰:“臣敢不竭尽驾骀,以图报称?”及曹参为相,凡事无所变更,惟遵何约束,择郡吏皆讷于文辞、老成持重者选用,凡深刻浮薄、专务声名者,一切皆斥逐之。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终日惟安静无事,府中惟一二吏伺候,再无迎送叁谒之烦。帝差人体访,见参府中无事,因召问曰:“卿为丞相,当天下大任,何乃终日静坐,不见所治何事?”曹参奏曰:“陛下自察圣明神武,孰与高帝?”帝曰:“朕安敢望先帝耶?”参曰:“陛下观臣之才能,孰与萧何?”帝曰:“君才似不如也。”参曰:“陛下之圣明既不如高帝,臣才又不及萧何,高帝所定之法令,陛下当遵守,萧何所为之善政,臣等当奉行。君臣同心,遵而不失,使海内清宁,四方无事,民安其业,天下太平,陛下高拱清穆,臣等各安其位,各尽其职,不亦可乎!又何纷更以多事哉?”帝曰:“善!”于是曹参居相位三年,一遵何约法,民俗渐淳,士多忠厚,百姓相安于闾巷之前。民相歌曰:“萧何为法,斠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不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曹参持政既久,每告子弟曰:“吾从高帝起自丰沛,与秦楚交乓四十余年。身经百十余战,万死一生,不意今日位极人臣,坐享太平,子孙世世承荫。于分足矣:此应不可久贪,当推让贤能,庶保永终。”乃上言备陈年老多疾、不堪任使.乞放归故山,以终天年,初帝不允所请,参再三辞意哀恳,躬候阙下,瞻望不退,帝知参意已决,遂允所请,仍以宣平侯加封宣平公,食邑十万户。子孙俱世荫,驰驿回藉。   帝乃遵高帝遗诏,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周勃为太尉,樊哙等训练兵马,朱虚候刘章制服诸吕,宰相以治内,大将以治外,蛮夷顺附,自此天下无事,讴歌载道,无复昔日伤夷愁叹之声矣。 东汉演义评 清·珊城清远道人 第一回 英君图治开三衅   汉朝自高祖起沛,引兵自南阳入武关,破秦;项羽背约,分王汉中;后得韩信,拜为大将,遂东出陈仓,定三秦;信复北举燕赵,东击齐,南会楚,五年之间,卒破羽于垓下。天下大定,定都长安。初灭楚时,建都洛阳,从娄敬、张良之议,遂都长安。长安在洛阳之西,故后世号为西汉也,高祖在位十二年崩,传位与长子盈,是为惠帝。   帝仁孝,见吕太后所为惨毒寡恩,常怀不乐。一日,太后鸩杀御弟赵王,断其母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号曰“人彘”。召帝观之,帝大惊,哭曰:“此非人所为,朕何以治天下!”由此日惟饮酒作乐,不听政事,郁郁七年而崩。   帝无嗣,吕太后取他人儿为太子,立为少帝,后又杀之,更取他人子,立为后少帝,太后自临朝称制,尽封诸吕为王,欲灭刘氏之祚。幸得太尉周勃,右丞相陈平协谋,太后崩,悉捕诸吕斩之,迎代王恒即位,是为文皇帝。帝高帝中子,薄姬所生也。   文帝恭俭,有王者规模,在位二十三年,天下富庶。至景帝绍位十六年,遵守成业,蠲民租,减笞法,瘐廪府,库充实至于朽不可校。但刻薄尚刑名之学,以至激变七国,赖周亚夫讨平之。后亚夫子为人所告,事连亚夫,召诣廷尉,不食呕血而死。   武帝雄才大略,焕然可述。在位五十四年,表章六经,举俊茂,兴太学;又逐匈奴,通西域,平南越,开朝鲜,南置交趾,北置朔方,可谓盛矣。然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几类秦始。幸其末年悔过,壬辰二月,亲耕于钜定,还见群臣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以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他材能学术,又无阀阅功劳,特以前曾讼太子之冤,一言悟主,数月之间,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先是桑弘羊言:“输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募壮健民诣田所,垦田筑亭,以威西方之国。”时上深悔既往之非,闻奏乃下诏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以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击车师,虽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数千人,况益西乎?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自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教民治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七岁,体壮大,多智,上奇爱之,欲立为太子,以其年稚,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以赐光禄大夫霍光,后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碑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帝崩,太子弗陵即位,年才十岁,是为昭帝也。童稚之年能辨霍光之忠。惜天啬其年,寿二十二岁而崩。帝无嗣,立昌邑王即位。王昏乱,淫戏无度。大将军光率群臣奏太后,废之。迎武帝曾孙病已入即位,是为宣帝。   帝在位二十五年,励精图治,信赏必罚,吏称民安,借乎治杂于霸,文景之治不复存矣!至用恭、显,而启元帝之信阉宦;贵许、史,而启成帝之任外戚;杀赵、盖、韩、杨,而后哀帝之诛大臣。故论其功,则为中兴之君;察其罪,则为基祸之主。按两汉凡二十五君,共坐四百二十六年天下,计西汉十三君,合王莽淮阳王十六年,共二百三十年;东汉君一十有二,共年百九十有六。那二十五君:   高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平孺子篡,   光武明章和殇安,顺冲质桓帝灵献。   前部西汉演义,但做到高祖得天下而止,读者费了数日功夫,只知得数年之事。其子孙坐了几年天下,孰为圣明,孰为昏暴,竟茫然不知,如看一两出戏文,热闹半天,还是有头无尾,至平帝如何失了国,王莽如何便篡了位,树必先朽而后虫生,做东汉的,更不叙明根源,这又叫个有尾无头,更是闷事。今重新演说光武中兴故事,顺便将西汉一代之事,约略补述在前,令读者于一代兴衰,了然在目。   且说宣帝太子名奭,温柔慈善,帝极钟爱。一日,所幸的司马良娣病死,太子大哭,痛不欲生。宣帝自进宫劝解,只是不乐。帝令皇后遍择美女于后宫。一家人子中得元城王氏女,名政君,其祖王贺,曾为绣衣御史。时政君年方十八,娇媚秀发,送入宫中,太子一见甚是欢悦,政君百体顺承,自不必说。年余,生下皇孙。宣帝大喜,取名骜,字太孙,常抱置左右,即成帝也,宣帝崩,元帝即位,立王政君为皇后。元帝宠用宦官,诛戮忠良,汉家元气剥削殆尽矣。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伪学趋权附五侯   却说宣帝时有两位宦官,一名宏恭,官中书令,一名石显,官仆射,皆久典枢机。显尤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意指。元帝体弱多疾,以显中人无外党,遂委以朝政,事无大小,皆显自决,贵幸倾朝,时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与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同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望之、堪旧为师傅,帝信任之,因荐举宗室更生与金敞,为给事侍中,四人同心谋议国政。史高充位而已,由是与望之有隙,深结恭、显。   望之等既患许、史放纵,又疾恨恭、显擅权,乃奏帝,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之十处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官,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帝闻奏不能决,恭、显遂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誉,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权擅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上曰:“数人皆国家重臣,未必如此。”显曰:“且致廷尉问之,看是如何。”上即准奏。一日,有事召堪及更生,左右回奏,两人系在狱中,须诏赦出。上初即位,不知致廷尉为下狱,大惊曰:“非但廷尉问耶?”立召恭、显责问,恭、显皆叩头,上大骂,又叩头。上无法处治,乃曰:“汝二人且出视事。”二人出,立请史高商议。高即见帝,面奏曰:“陛下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下天,而先验师傅,但既下狱,宜因而决其罪,以免其官,不然中外纷然议论,更累圣德。”上从之,乃赦望之等罪,收其印绶,与周堪、刘更生俱免为庶人。后上念三人皆忠良,无辜削职,心甚不安,诏赐望之爵关内候,给事中,朝朔望。复徵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恭、显惧其多言,因奏以为中郎。   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各处地震,殆为恭、显专权,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奏上,恭、显疑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词服,更生复逮系狱,免为庶人。会望之之子伋亦上书讼望之前事,恭、显复奏望之教子上书,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上曰:“太傅素守高节,恐不肯就吏、受讪辱,而致其死也。”显等曰:“望之前幸不坐罪,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又自托师傅之尊,若不屈之牢狱,塞其怏怏之心,则圣朝难以施恩厚矣。且人命至重,谁不贪生?今望之所坐语言薄罪,谅不致死,无足深虑。”上乃点首允之。显等即令谒者召望之,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可鄙乎?”遂饮鸩自杀。帝知之,大惊拊手曰:“朕固疑其不就牢狱,果杀吾贤傅。”却食涕泣,哀动左右,召显等责问,皆免冠谢罪,良久然后己。   是时前后地震日食,三月雪,霜杀桑,夏寒日青。刘更生乃上书曰: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萧韶九成,而凤凰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在盛则正士消。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考祥应之福,灾异之祸,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是时周堪、张猛在朝,石显等惮之,于是显及许、史皆言,灾异皆堪、猛用事之咎,遂左迁周堪为河东太守,张猛为槐里令,后猛为显诬谮,令自杀,后贤读史谓堪、猛皆自取颠覆者,盖是时群小在内,主德不明,必无可为之理,恋恋于朝,何所补益,屡遭黜辱,宜矣。若周堪以受遗大臣,当望之饮鸩之后,称疾而去,不亦善乎!   有京房者,《善易》以孝廉为郎,屡言灾异有验,天子悦之,数召对。一日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陛下视今为治耶?乱耶?”上曰:“亦极乱耳。然今之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上频频点首曰:“朕已谕。”房出,上亦不能退显。时宏恭已死,专权者石显,党与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亦用事,深疾房,欲远之,因建言以房为魏郡太守。去月余,竟徵下狱,杀之。初京房学易于焦延寿,延寿尝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房学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然而不明乎消息盈虚之理,语默进退之机,才得为郎,便欲去上所亲信而下量,元帝之庸懦亦难乎其免矣。故占候前知之学,君子所不贵焉,若无帝者,既知其言之是矣,不惟不能用,又从而杀之,是乌足以为君哉。   帝优柔不断者十六年而崩,成帝嗣位,凡二十六年,初即位,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又封舅王崇为安成侯,赐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是月黄雾四塞,谏大夫杨兴等奏曰:“此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大将军凤惧,上书辞职,优诏不许。   秋八月,何雨月相承,晨见东方。冬十二月,朔日食,夜地震,未央宫殿中灾异叠见。乃召直言极谏之士,诣白虎殿对策,议者多归咎王凤。时儒者谷永有贤良直谏死格,知凤方柄用,阴欲自托,乃上书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窃恐陛下听暗昧之瞽说,归咎无辜,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诚深察愚言,解偏驳之爱,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以慰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矣。   杜钦亦仿此意,上了一本,上皆以其书,示后宫,即以永为光禄大夫。又悉封诸舅为列侯,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有京兆尹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王凤所举,见凤专权太甚,心头按纳不住,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实凤专权蔽主之过,辞语恺切。上召见,谓章曰:“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遂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上久闻野王之名,欲倚用以代凤。凤闻之,即称病,上疏乞骸骨。上兀兀不安,乃优诏报凤,强起之。又使尚书劾王章罪,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章竟死狱中。自是公卿见凤,侧目不敢正视。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方而至。因而博取声誉,好士养贤,倾财施予。   刘向素怀精忠,尝作《洪范五行传论》,又上《列女传》、《新序》、《说苑》,因事著述以讽上。上心知其意,然终不能夺王氏权。至是复上封事,极谏曰:“王氏与刘氏势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今国柞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及王凤卒,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未封侯。曼子莽,字巨君,善事伯叔。凤临死,以莽托太后及帝,乃封为新都侯。时永始元年乙巳,越二十年乙丑,莽遂行篡逆。此按史记,至成帝酒色亡身,哀帝嬖幸盈朝,后作两回叙。 第三回 温柔乡成帝追欢   却说《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书日食者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弛二。汉成帝在位二十六年,日食地震三倍于《春秋》,水灾大旱则无以比数。绥和二年九月,自京师至北边郡国三十余处地震,为自古所无。朝廷凡有灾,例皆召对,此时灾变叠见,吏民上书,无不以为王氏专政所致,上卒不悟,安昌侯张禹,以天子师,每有大政,必与定议。一日,帝至其私第,辟去左右,得吏民所言示禹曰:“上天示异,吏民不约而同,皆以为王氏所致,王氏一门,何以独能上干大象?刘向素称博学,亦以为然,朕终不解其义。经传颇有记载,吏民所言,亦颇合经义否?君老臣,学问非人听及,又朕所亲信,愿详言之,以决疑衷。”禹见自己年老,子孙弱;恐为王氏所怨,因谓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为诸侯相杀;夷狄侵中国,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上素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   时有故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众公卿同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者也。臣愿赐上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上急问:“其人是准?”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簇云下,云牢攀殿槛,御史强拉之,力猛槛折,云大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叩头于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净。”庆忌叩头,头破血流。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但辑之。留以旌直臣。”   却说成帝性耽酒色,尝与侍中张放等宴饮禁中,又尝为微行,出入市井郊野,远至傍县,斗鸡走马,常自称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即侍中张放也,宠幸无比,朝野不敢谁何,故假称之,一日,微行过阳阿主家,见歌舞者赵飞燕,大悦之,以为倢伃。飞燕本姓冯,父名万金,貌绝美,善为几靡之乐,闻者心动,江都王有孙女姑苏主,嫁江都中尉赵曼,曼幸万金,食不同器不饱,万金遂通赵主。主有娠,曼性暴妒,且早有私病,不近妇人。主恐,乃称疾居王宫。主产二女,归之万金,长曰宜主,次曰合德,皆冒姓赵。宜主纤便轻细,举止翩然,人因谓之飞燕。合德嫩体膏滑,出浴不濡,而善音辞,轻缓可听,二人皆绝世色。万金死,冯氏家败。飞燕姊妹流转至长安,以组文刺绣,出入阳阿主家,至是入宫得幸,宠冠后宫,未久立为皇后。先是许皇后与班倢伃皆有宠,上尝游后庭,欲与倢伃同辇,倢伃辞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倢伃。”自飞燕入后,宠乃衰,复谮告许皇后、班倢伃,祝诅主上,遂废许后,而考问班倢伃,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赦之。倢伃恐久终见危,乃求供养太后于长信宫,上许焉。班氏一女子,吐属安闲如此,且始不挟恩怙宠,后能知机引退,有怨歌一首,至今词人传诵,歌曰: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困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及上闻后女弟合德美,以百宝凤毛辇,迎入宫。帝幸之,大悦,以转属体,无所不靡,谓为“温柔乡”。曰:“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帝求白云乡也。”号为赵倢伃,帝无嗣,赵后多通侍郎宫奴多子者,捷仔倾心翊护之,后终无子。后宠少衰,合德益贵幸,为昭仪,居昭阳宫,皆以黄金白玉明珠翠羽饰之,自来后宫未尝有焉。时帝病缓弱,太医万方不能治,遍求奇药,得慎恤胶以遗昭仪,每进帝一丸,一幸昭仪。一日,醉后兴狂,乃进帝七丸,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休。抵明,宫中忽大哗,众宫奴内恃大惊,齐集宫门。未知何事?下回再为分解。 第四回 麒麟殿董贤固宠   却说帝素强无疾病,时楚王梁王来朝,明旦当辞去,又欲拜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入宫,次日晨早,忽闻宫中大乱。皇太后急自进宫,只见帝挺卧帐中,已不能言,阴精涌出不止,顷刻气绝。太后立诏大司马王莽,究问发病状。赵昭仪已自杀矣。   帝无嗣,早已立定定陶共王之子为太子,于是即位,即哀帝,以孔光为丞相,罢大司马王莽就第。帝欲收揽威柄,而很愎不明,初以师丹为大司吗,又策免大司空何武,遣就国,而以丹为大司空,以傅喜为大司马。后以共皇立庙京师事,下议,独师丹以为不可,不合上意,以细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免为庶人,复赐爵关内侯。又以朱博为丞相。孔光忤傅太后指,免为庶人。师丹亦免为庶人。大臣黜陟无定,又下尚书仆射郑崇狱,免司隶孙宝为庶人。   时侍中董贤,性和柔便佞少上三岁,美丽无双,得幸于上,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妻得通引籍殿中,女弟为昭仪,父恭为少府。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于北阙下,穷极技巧。又为贤起冢茔于义陵旁,周垣数里。于是郑崇极谏,上责崇曰:“君自门庭如市,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上怒,下崇狱。司隶孙宝上书曰:“崇狱覆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疑昌与崇内有纤芥,浸润相陷,请治昌以解众心。”盖尚书令赵昌谀旨,奏崇与宗族通来往,疑有奸三。于是诏曰:“司隶主附下罔上,国之贼也,免为庶人。”而崇死狱中。   封董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谏大夫鲍宣复上书谏曰: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特权,独乱天下,奢泰无度,穷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覆剧于前乎?朝臣无有大儒骨鲠之士,论议通古今,忧国如饥渴者。敦外亲小童,幸臣董贤等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官非其人,而望天悦民服,岂不难哉!孙宠、息夫躬奸人之雄,惑世尤剧,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体,就外傅。急徵傅喜,使领外亲;何武、师丹、孔光、彭宣,龚胜可大委任。陛下尚容无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   上览奏不喜,以宣名儒,优容之。   明年,复益封董贤二千户。时王嘉为丞相,乃封还诏书,谏曰:“爵禄、土地,天之有也。王者代天爵人,不宜滥授。董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流闻四方,皆同怨疾。”云云。上大怒,召嘉诣尚书,以他事责问。孔光等遂奏嘉迷国罔上,不道,诏召丞相诣廷尉诏狱。嘉喟然仰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有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遂不食,呕血而死。   以孔光为丞相。上故令贤私过孔光家。光闻贤来,知上欲尊宠董贤,乃警戒衣冠出门以待,望见贤车,乃垂手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趋出拜谒。迎送恭谨,不敢用宾主钧敌之礼。上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   贤由是权与人主侔矣。上方珍宝,尽归董氏。尝共上昼寝,左右白事,上欲起,而贤偏籍上袖,恐惊贤寐,乃断袖而起,其宠爱如此。后置酒麒麟殿,上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中常侍丁闳进曰:“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无穷,统业至重,天子无戏言。”上默然。左右遣闳出,闳遂上书曰:“昔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帝幸韩嫣,赏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贤无功封侯,列备鼎足,喧哗道路,不当天心。”上下从,亦不罪之。元寿二年五月,以董贤为大司马,孔光为大司徒,彭宣为大司空。六月,帝崩,时年二十五岁。在位六年。   太皇太后闻帝崩,立即驾往未央宫,收取玺绶。召大司马贤,问以丧事调度,贤忧惧不能对。太后曰:“新都侯莽,前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曰:“宰甚。”太后遣使者驰召莽。莽至,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董贤,不亲医药,禁止不得入宫殿。贤免冠徒跳诣阙,莽又以太后有诏,即阙下册收贤印绶,罢归第。贤归、与妻即日皆自杀。家人惶恐,夜葬之。莽疑其诈死,发其棺至狱诊视,因埋于狱中。籍没其家财,得四十二万万。父恭与家属徙合浦。后人有诗叹曰:   云阳舍人貌自工,年才二十为三公。   法尧禅舜尚不惜,何况断褒枕席中。   孝武当年称好色,思患预防杀钩弋。   嬖一幸竖忘祖宗,欲绵汉祚何由得,   后人空骂新都贼。   太皇太后乃诏公卿举可为大司马者。太皇太后即天帝后王政君,莽之姑也。于是孔光以下皆举王莽,忽有两位大臣出班大声曰:“不可不可!”二公是谁?下文分解。 第五回 掘后坟群臣荷锸   且说朝中文武何以都趋附王莽?盖王莽最为奸诈。成帝初即位,即委政王凤,王氏势极盛。刘向所谓“王氏与刘氏势不并立”也。时五侯诸子,惟知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独莽觊觎神器,心怀篡逆。见主无刚断,臣乏骨鲠,一时朝野所尊信儒臣,如谷永、孔光、杜钦、张禹之徒,惟知规免祸患,依凭宠禄,殊易牢笼,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内事诸父,外交英俊。及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振施宾客,家无所余,虚誉隆洽,倾其诸父。又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尝私买侍婢,昆弟怪之,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为买之。”即日以婢奉博。其慝情求名如此。王介甫有诗一首,足寒权奸之胆。诗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哀帝渔色丧躯,及崩,无嗣,未议迎立。太皇太后先欲以大权归之王莽,于是诏公卿佥举可为大司马者。时宰相孔光,欲媚太后,以固宠荣,乃出班奏曰:“新都侯莽,才高管、晏,德并伊、周,允堪厥任。”于是光以下文武两班,同声应曰:“大司徒所举是也。”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以为惠昭之世,外戚持权,几危社稷,今此世无嗣,市当选立亲近幼主,不宜令外戚持权,言辞佩侃。太后竟置若罔闻,竟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时朝中议论迎立之事,纷纷下一,太皇太后一听王莽主裁。时中山王箕,子年方九岁,宗支亲近中最为年幼,故众大臣无一人议及。而王莽独利其年幼,与太后议定,遂遣车骑将军王舜,使持节迎之,立以为帝,即平帝也。莽以孔光名儒,曾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劾奏何武、公孙禄互相称举,免官就国,红阳侯王立,虽不居位,莽畏之,令光奏立罪恶,请遣就国。于是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以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秀典文章,孙建为爪牙,百官总已以听,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现风采,党与即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则稽首悌泣,固固推让,上以惑太后,下以示信于众庶焉。此时内外都己布置,而心急行篡,终碍太后精明,一日,忽然得一妙计,孔光尝称我功德比周公,周公之时,有越裳氏重译来朝故事,此时正好借用。即暗遣心腹,前往益州,如此如此。   一日,忽有塞外蛮夷,自称越裳氏重译来献白雉一对。于是王莽启太后以为越裳氏不通中国者,千有今年,今德教远敷,重译来贡,允宜以荐宗庙。群臣乃共奏曰:“幼主初嗣,此大司马莽之功德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太后即诏尚书照此办理。莽乃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叙光等之功,置臣莽于勿议。”固让数四,称疾不起。太后乃诏光为太师,舜为太保,丰为少傅,邯封承阳侯。王莽尚未起,群臣复上言,宜以时加赏元功。太后乃以莽为太傅,斡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益封二万八千户,于是莽故为惶恐,不得已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事。复建言褒赏宗室群臣,下至庶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又讽公卿奏言:太后春秋高,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自今以后,唯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平决。”于是权尽归莽,势与人主侔矣。   时大司空彭宣乃上印绶,乞骸骨归乡里。光禄大夫楚国龚胜,太中大夫琅邪邴汉,以王莽专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皆优礼遣之。又有故南昌尉梅福,字子真,知莽必篡汉,一朝弃妻子去,不知所之。福九江寿春人,博学通经,成帝时见权戚用事,便弃职居家,修身乐道。成帝永始三年王凤已死,莽复弄权,福看不过意,尝因县道上书,直指时事,婉切极谏,上不纳。至是弃家而去。人传以为仙。其后有人见福于会稽者,变姓名为吴市门卒云。却说平帝乃中山王兴之子,既立,莽恐帝外家卫氏夺其权,白太后曰:“前者哀帝立,皆太后恩义,自贵外家,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宜明一统之义,以成前事,为后代法。”乃遣使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宝、玄爵关内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莽长子名宇,见莽隔绝平帝母子,心非其行,又恐久后受祸,私自通书与卫宝,教卫后上书谢恩,因而陈说丁、傅旧恶,庶几得至京师。先是元帝昭仪傅氏,甚有宠,生一子为定陶恭王。及恭王毙,子欣代为王。会成帝无嗣,傅太后乃多以珍宝赂遗赵昭仪。及成帝舅骠骑将军王根,求以王为汉嗣,诸人更相称誉定陶王欣贤,遂徵入,立为太子。哀帝立,乃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帝母丁氏为皇太后,博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十余人,丁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马一人,将军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亦十余人。丁、傅一二年间暴兴尤盛,然哀帝下甚假以权势,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傅太后元寿元年崩,丁太后建平二年崩。及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举奏丁、傅罪恶,乃贬傅太后为定陶恭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哀帝后乃定陶太后从弟之女也,哀帝为定陶王时,傅太后欲重亲,取以配王,王即帝位,为皇后,至是令退就桂宫,后月余,复与孝成赵皇后俱废为庶人,就其园逼令自杀。赵皇后即飞燕也。哀帝时,虽有王太后在内,而莽无权,故恨之入骨。及卫后书上,顺其指,遂益以七千户,为后汤沐邑。时更立宗室桃乡侯子成都为中山王,以奉孝王之后,亦赐黄金百斤,而不令至京师,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一面而不可得,悲痛万状。宇复教令上书,但益户邑而已。宇乃与其师吴章及妇兄吕宽商议。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然后说令归政。会事发觉,莽执宇送狱,饮药死。字妻怀子亦系狱,候产子后杀之。莽奏言:“宇为吕宽等诖误,流言惑众,恶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   夫唐尧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圣无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诛四国之后,乃至于刑措,公其专意翼国,期于致平。   莽因是诛灭卫氏,卫宝女为中山王后,亦黜其后位,而徙置合浦。唯卫后在,后亦废为家人。乃穷治吕宽之狱,连引郡国豪杰,平素非议已者,内及敬武公主,红阳侯立,平阿侯仁,使者迫守,皆自杀。忠直不附莽者,何武、鲍宣及王商、辛庆忌诸子,皆坐死。凡数百人,海内震焉。吴章特腰斩。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千余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铜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有平陵人云敞,时为大司徒椽,自劾是吴章弟子,愿弃官抱章尸归棺殓葬之。时北海逢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身。”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带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时有大司马护军王褒奏曰:“安汉公遭子宇陷于管、蔡之辜,子爱至深,为帝室故,不敢顾私,惟宇遭罪,喟然愤发,作书八篇,以戒子孙,此宜颁于郡国,令学官用为教授。”事下公卿议,群公乃请今天下能诵公此戒者,著官簿用之,得这举,比《孝经》焉。莽欲以虚名悦太后,白言亲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后,百姓未瞻者多,太后宜且衣缯练,颇减膳以示天下,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太后,乃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孰,公勤于职,宜以时食肉,爱身为国也。”莽既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诸人,方故万端,不可胜纪。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液廷媵未充。乃者国家之难,本从无嗣,配取不正也。请考论《五经》,定娶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已女争,即上言:“身无德,女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而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明诏圣德,巍巍若彼,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奈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史以下诸人,分部谕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愈甚,太后不得己。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纯。”莽白:“愿见女。”太后遂遣长乐少府、宗正尚书,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大序,奉祭祀。”有诏遗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庙,杂加卜筮,皆曰:“兆吉。”于是公卿大夫同奏曰:“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尊而不臣,所以重宗庙,孝之至也。请以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益封莽满百里。”莽谢曰:“臣莽子女,诚不足以配至尊,复听众议益封,臣莽伏自思念,得托肺腑,获爵土如使子女,诚能奉称圣德,臣莽国邑足以供朝贡,不须复加益地之宠,愿归还所益之田。”太后许之,有司又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辞让,受四千万,而以三千三百万予十一媵家。群臣复言:“今皇后受聘,逾于群妾无几。”有诏复益二千三百万,合为三千万。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也,为崇草奏称莽功德。崇奏之曰:   窃见安汉公自初束修,值世俗隆奢丽之时,蒙两宫厚骨肉之宠,被诸父赫赫之尤,财侥势足,无所悟意。然而折节行仁,克心履礼,拂世矫俗,确然特立,恶衣恶食,陋车驾马,妃匹无二,闺门之内,孝友之德,众莫不闻,清静乐道,温良下士,惠于故旧,笃于师友。孔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公之谓矣。及为侍中,故定陵侯淳于长有大逆罪,不之敢私,建白诛讨,周公诛管、蔡,季子鸩叔牙,公之谓矣。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马,委以国统。孝哀即位,高昌、董宏,希指求美,造作二统,公手劾之,以定大纲。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舆幄坐,以明国体。《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公之谓矣。深执谦退,推诚让位。定陶太后欲立僭号,惮彼面刺幄坐之义,佞惑之雄,朱博之畴,惩此长、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谗贼交乱,诡辟制度,遂成篡号,斥逐仁贤,诛残戚属,而公被胥、原之诉,远去就国,朝政崩坏,纲纪废弛,危亡之祸,不坠如发。《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公之谓矣。当此之时,宫无储主,董贤据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结仇中山,则必同忧,断金相翼,藉假遗诏,频用赏诛,先除所惮,急引所附,遂诬往冤,更徵远属,事势张见,其不难矣!赖公立入,即时退贤,及其党亲。当此之时,公运独见之明,奋无前之威,盱衡厉色,振扬武怒,乘其未坚,厌其未发,震起机动,敌人摧折,虽有贲育,不及持刺,虽有樗里,不及回智,虽有鬼谷,不及造次,是故董贤丧其魂魄,遂自绞杀。人不旋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为宁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祸。《诗》云:“惟师尚父,时惟鹰扬,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则有功。”公之谓矣。于是公乃白内故泗水相丰、令邯,与大司徒光、车骑将军舜,建定社稷,奉节东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为国名臣。《书》曰:“知人则哲。”公之谓也。公卿咸叹公德,同盛公勋,皆以周公为比,宜赐号安汉公,益封二县,公皆不受。《传》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报,晏平仲不受辅齐之封。”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公之谓也。将为皇帝定主妃后,有司上名,公女为首,公深辞让,迫不得已,然后受诏,父子之亲,天性自然,欲其荣贵,甚于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当时之会,千载希有,而公惟国家之统,揖大福之恩,事事谦退,动而固辞。《书》曰:“舜让于德不嗣。”公之谓矣。自公受策,以至于今,亹亹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国,■俭隆约,以矫世俗,割财损家,以帅群下,弭躬执平,以逮公卿,教子尊学,以隆国化。僮奴衣布,马不秣谷,食饮之用,不过凡庶,《诗》云:“温温恭人,如集于木。”孔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公之谓矣。克身自约,籴食逮给,物物卬市,日阕无储,又上书归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钱献田,殚尽旧业,为众倡始。于是大小乡和,承风从化,外则王公列侯,内则帷幄侍御,翕然同时,各竭所有,或入金钱,或献田亩,以振贫穷收赡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鲁公仪子不茹园葵,公之谓矣,开门延士,下及白屋,屡省朝政,综管众治,亲见牧守以下,考迹雅素,审知白黑。《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易》曰“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公之谓矣。比三世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冢宰职,填安国家,四海辐凑。靡不得所。《书》曰:“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公之谓矣。是上世之所鲜,禹、稷之所难,而公包其终始,一以贯之,可谓备矣。是以三年之间,化行如神,嘉瑞叠累,岂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贤之致哉!故非独君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虚矣。是以伯禹锡元圭,周公受郊祀,盖以达天之使,不敢擅天之功也。揆公德行,为天下纪,观公功勋,为了世基,基成而赏不配,纪立而褒不副,诚非所以厚国家,顺天心也。高皇帝褒赏元功,相国萧何邑户既倍,又蒙殊礼,奏事不名,入殿不趋,封其亲属十有余人,乐善无厌,班赏无遴,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孙戎位在充郎,选由旄头,壹明樊哙,封二千户,孝文皇帝褒赏绛侯,益封万户,赐黄金五千斤。孝武皇帝恤录军功,裂三万户以封卫青,青子三人,或在襁褓,皆为通侯。孝宣皇帝显著霍光,增户命畴,封者三人,延及兄孙。夫绛侯即因汉藩之固,杖朱虚之鲠,依诸将之递,据相扶之势,其事虽丑,要不能遂。霍光即席常任之重,乘大胜之威,未尝遭时不行,陷假离朝,朝之执事,无非同类,割断历久,统政旷世,虽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犹有计策不审过徵之累。及至青、戎摽末之功,一言之劳,然犹皆蒙邱山之赏。课功绛、霍,造之与因也,比于青戎,地之与天也。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当上与伯禹、周公等盛齐隆,兼其褒赏,岂特与若云者同曰而论哉!然特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诚惑之,臣闻功无原者赏不限,德无首者褒不检,是故成王之与周公也,度百里之限,越九锡之检,开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赐以附庸殷民六族,大路大旗,封父之繁弱,夏后之璜,祝宗卜史,各物典策,官司彝器,白牡之牲,郊望之礼。王曰:“叔父,建尔元子。”子父俱延拜而受之,可谓不检无原者矣!非特止此,六子皆封。《诗》曰:“亡言不雠,亡德不报。”报当如之不如非报也。近观行事,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长沙,下诏称忠,定等于令,明有大信不拘于制也。春秋晋悼公用魏绛之策,诸夏服从,郑伯献乐,悼公于是以半赐之,绛深辞让,晋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济河。夫赏,国之典,不可废也。子其受之。”魏绛于是有金石之乐。《春秋》善之,取其臣竭忠以辞功,君知臣以遂赏也。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褒赏,遂听公之固辞,不顾《春秋》之时义,则民臣何称,万世何述,诚非所以为国也。臣愚以为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群下较然输忠,黎庶昭然感德,臣诚输忠,民诚感德,则于王事何有。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仪刑虞周之盛,敕尽伯禽之赐,无遴周公之报,令天法有设,后世有祖,天下幸甚。   书上,太后以示群公,遂请还前所益二县,及黄邮、新野田,采伊尹、周公侯封父之大弓,繁弱,大弓之名。夏后之璜,相传夏后氏之玉壁。白牡之牲,指用白牡祀周公于太庙。郊望之礼,指周公可同天子一样望山川而祭之。   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三公言事,称“敢言之”,群吏毋得与公同名,出从期门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后大车十乘。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二千户,黄金印,赤韨。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拜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韨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当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莽复求见,固让,太后下诏曰:“公每见,叩头流涕固辞,今移病,固当听其让,令视事。将当遂行其赏,遗归就第也。”孔光等曰:“安、临亲受印韨,策号通天,其义昭昭。黄邮、召陵、新野之田,为入尤多,皆止于公。公欲自损以成国化,宜可听许,治平之化,当以时成,宰衡之官,不可世及,至纳征钱,乃以尊皇后,非为公也。功显君户,宜身不传。褒新、赏都两国,合三千户,甚少矣,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义,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时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太后即准奏,莽乃起视事。   元始四年,群臣奏莽功德,灿然唐虞举发,成周造业,诚无以加。诏议九锡之法。时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五年正月,拾祭明堂,征诸侯王、列侯、宗室子助祭、礼毕,封赏有差。时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六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列侯、宗室见太后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于是莽上书曰:   臣以外属,越次各位,未能奉称。伏念圣德统茂,承天当古,制礼以治民,作乐以移风,四海奔走,百蛮并臻,辞去之日,莫不陨涕,非有款诚,岂可虚致。自诸侯王以下,至于吏民,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职,每归功列,德者辄以臣莽为余言,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未尝不流汗而惭愧也。虽性愚鄙至诚,自知德薄位尊,力小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圣朝。今天下治平,风俗齐同,百蛮率服,皆陛下圣德所自躬亲,太师光、太保舜等辅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间,至致此焉。臣莽实无奇策异谋,奉承太后圣诏宣之于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臣之筹画而上以闻,不能得什五,当被无益之辜,所以敢且保首领须臾者,诚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众言,辄下其章于议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礼已行,助祭者毕辞,不胜至愿,愿诸章下议者,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事成以传示天下,与海内平之,即有所问非,则臣莽当被诖上误朝之罪。如无他谴,得全命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是臣之私愿也。惟陛下哀怜裁幸。   甄邯等乃白太后,诏曰:   可。唯公功德光于天下,是以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诸生吏民,翕然同谓,连守阙庭,故下其章。诸侯宗室辞去之日,复见前重陈,虽晓喻罢遣,犹不肯去,告以孟夏将行厥赏,莫不欢悦,称万岁而退。今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制作毕成。   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五月,遂赐莽九锡。   先是遣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览观风俗,至是还言天下风俗齐同,为市无二价,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又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于是封刘歆、陈崇等十二人为列侯。莽又思北方匈奴,东方海外,南国黄支,俱以重赂买其通贡。惟西域隔绝,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待金币诱塞外羌,使献诚内属。   莽忽想得平日所为,止劾傅太后一事,最为合礼,且因此致怨被遣就国。前虽贬傅太后为共王母,丁太后为了姬,而逼死傅皇后,犹未足快意。于是复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冢,高与元帝山齐,又棺中有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不合礼,礼有改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玺绶消灭之,而徙归定陶,葬共王冢次。太后以为既往之事不须复发,莽必欲掘其冢,固争之。不知掘否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摄君位宗室兴戈   却说王莽要掘哀帝母及祖母傅后冢墓,太后不忍,莽固争要掘,遂遣将作大匠,前往渭陵。时在位公卿大臣阿莽之指,皆争入钱帛,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余万人,持具前往助掘。先发傅太后冢,冢崩,压杀数百人。及开丁姬椁,椁户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灭,乃得入椁中。器物皆烧燔,原棺皆名梓宫,衣珠玉之衣,莽命换以木棺,搏去珠玉衣。既开傅太后棺,臭闻数里。时又有群燕数千,衔土投丁姬圹中,一时有此数异焉。   且说平帝年十三矣,颇有知识,见莽所为诈伪,惨毒日甚,党羽遍朝野,虽居帝位,举目无亲,如坐樊笼,常是忧形于色。莽早已看在心中,于十二月腊日。莽亲上椒酒,遂置毒酒中,帝才饮入腹,顿觉焦热如火,五脏欲裂,大呼曰:“王莽弑君也。”莽急以他辞乱其语,令左街扶入宫中,自却奔至泰畤请命。泰畤者,元鼎中立大乙及帝词坛于甘泉,是为泰畤也。莽至泰畤,戴壁秉圭,怀中取出所作愿以身代策文,藏之金滕,置于前殿,敕诸公不得漏言。不一时间,宫中传言,帝已崩矣,时元帝世系己绝,而宣帝曾孙现在为王者有五人,列侯广戚侯显等有四十八人,莽皆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选元孙中最幼者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盂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曰:“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他,但欲称摄以重其权,镇服天下耳。”太后听许,于是莽居摄践祚,服天于韨冕,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其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沼称“制”。明年改元,曰居摄元年。正月,莽祀上帝于南郊,迎春于东郊,行大射礼于明堂,养三老五更,成礼而去。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太子,号曰孺子,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弼,甄邯为太保后承。   却说汉朝初得天下,惩秦孤立之祸,大封同姓子弟,以镇抚四海,藩卫王室,至景帝时,七国变起,后主父偃复劝武帝行推恩之说,以弱诸侯,诸侯寝以衰息矣。哀平之际,王莽专柄,宗室竞尚阿附取容,故莽肆无忌惮,得以盗窃神器。此时却恼了一位宗室,乃安众侯刘崇,愤曰:”篡逆之迹已著,而犹以周公待之,岂天下皆聋聩耶。”因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专制朝政,必危刘氏,天下非之,乃莫敢先举,此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曰:“人孰无死,为社稷死,荣于卑污图存也。况为忠义倡首,虽事不成,为后起者鼓其气亦善矣。”遂与从者百余人,进攻宛,不得人而败,张绍者,张竦之从兄也,竦遂与刘崇族父刘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竦因为嘉作奏曰:   建平元寿之间,大统几绝,宗室几弃。赖蒙陛下圣德,扶服振救,遮扦匡卫,国命复延,宗室明目。临朝统政,发号施令,动以宗室为始,登用九族为先,并录支亲,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计以百数,收复绝属,存亡续废,得比肩首,复为人者,嫔然成行,所以藩汉国辅汉宗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圣化,朝群后,昭文德,宗室诸侯,咸益土地,天下喁喁,引领而叹,颂声洋洋,满耳而入。国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飨此福,受此荣者,岂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陛下夕惕之念哉!何谓?乱则统其理,危则致其安,祸则引其福,绝则继其统,幼则代其任。晨夜屑屑,寒暑勤勤,无时休息,孽孽不已者,凡以为天下,厚刘氏也。臣无愚智,民无男女,皆谕至意。而安众侯崇乃独怀悖惑之心,操畔逆之虑,兴兵动众,欲危宗庙,恶不忍闻,罪不容诛,诚臣子之仇,宗室之仇,国家之贼,天下之害也。是故亲属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溃畔而弃其兵,进不跬步,退伏其殃,百岁之母,孩提之子,伺时断斩,悬头竿抄,珠珥在耳,首饰犹存,为计若此,岂不悖哉,臣闻古老畔逆之国,既已诛讨,而豬其宫室,以为污池,纳垢浊焉,名曰凶墟。虽生莱茹而人不食。四墙其社,覆上栈下,示不得通,辨社诸侯,出门见之,著以为戒,方今天下,闻崇之反也,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其先至者,则拂其颈,冲其匈,刃其躯,切其肌,后至者欲拨其门,仆其墙,夷其屋,焚其器,应声涤地,即时成创: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齿焉,何则?以其背畔恩义,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宗室所居或远,嘉幸得先闻,不胜愤愤之愿,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豬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愿下四辅公卿大夫议,以明好恶,示四方。   于是莽大悦,以杜衍户千封嘉为师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又封张竦为淑德侯,长安谓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伯松,竦之字也,时人无不唾骂窃笑之,竦固诩诩然自以为得意。   竦祖张敞为宣帝时名臣,数治剧郡,有声,为政以经术自辅。又尝为妇画眉,有司以奏,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其时王太后数出游猎,敞以书谏,后遂不复出。霍氏贵盛,敞时为山阳太守,闻之,即上封事,以为辅臣专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使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时存问召见,天下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云云。上甚善其计,而不能用。使用敞言,则霍氏无族灭之祸矣。然霍光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忠盖世,惜不学无术,不能敛抑妻子,使千载后徒悲惜。汉宣前不能从敞计,早为之所,后不能存一二孤幼,以奉功忠之祠,则敞之一疏足以昭鉴后世,顾不重欤。使元、成、哀、平之际有敞,凤且不能专权,何有于莽之醇盗虚声者哉!竦之无耻,沾辱乃祖矣。竦死无子,遂绝敞后云。   却说莽得竦奏,狂喜之极,既封嘉、竦,又封王舜之子匡为同心侯,林为悦德侯。时孔光已老死,乃封其孙寿为合意侯,甄丰、孙匡为并力侯,益甄邯、孙建各三千户。正在封赏诸臣,忽见一宦者,捧羽书仓惶奔入,奏曰:“今有东郡太守翟义造反,雄兵十万,所向风靡,将入长安,各郡县文书,雪片般飞来。”莽大惊,急取羽书观看,莽未看毕,已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不知申报何等利害,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颁大诰群雄举义   且说翟义字文仲,汝南上蔡人也,乃故相方进之子。方进幼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求相,因问当从何术可以上达。蔡父奇其形貌,告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履以给衣食。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以射策中甲科,为郎。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河平中,转为博士。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十余年间,擢为丞相,封高陵侯。方进智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津,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无不当意。又善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而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后以灾变,上赐册,乃自杀。长子宣,嗣侯位。宣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义其幼子,年二十为南阳都尉,吏民不敢动,威振南阳。后为宏农太守,迁河南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风烈,徙为东郡太守,数岁,闻平帝崩,王莽居摄,大怒,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莽,公行篡试矣,平帝晨起临朝,饮莽酒不终目,七孔流血而崩,是以鸠弑君也。公然践祚,服天子韨冕,南面朝群臣,出警入跸,是己篡位也。汉家亲王列侯,犹有百数,乃择二岁之幼稚,以为孺子,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天下人心耳。方今元帝亲支已绝,王太后实灭汉之罪魁,朝臣尽助贼之奸党,而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扦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事,汝肯从我乎?”丰年十八,甚是勇壮,慨然许诺。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于是以九月九日,众官会都课试之时,义对众宣言举义之事,无不踊跃愿从,独观县令畏莽威权不附,义遂斩之。因勒其车骑,村官士,再募郡中勇敢青,得数千人,举兵并东平地,立刘信为天子。信东平王云于也,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义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上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鸠杀孝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恭行天罚。此檄一出,郡国日震,响应者日众,比至山阳,众已十余万。   莽得报大惧,无所措手足,其党亲孙建、王邑等曰:“翟义一郡守耳!兵虽众,乌合无纪律。方今雄兵皆在京师,臣等掌之;藩镇宗室,皆虚名无权,何足惧哉!但陛下初登宝位,义以一郡守,振臂一呼,众至十余万,足见民心犹未忘汉。设有继起,绥抚诚难。今当命将益兵,镇守关隘,以防窃发而固人心;再以重兵东向,义为齑粉矣。”莽大喜,乃拜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建成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凡七人,令自择关西健汉为校尉军吏,挑选关东甲卒三十万东征。一面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承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   却说孙建等带领雄兵往东进发,一日,探听义兵屯扎陈留,相去不远,建即传令扎下大寨。次日,命强弩将军王骏带三万人马,前去攻打头阵;奋威将军窦况引兵一万接应,骏等欣然领军前进。时翟义已打听莽兵到来,与刘宇等商议曰:“建等兵多将勇,今初至,其锋诚不可当,须用奇以挫其锐。令陈丰领兵二万,前去应敌;义与都尉各引兵五千,左右抄出其后,必取胜也。”王骏到来,只见义阵整齐,旗门开处,一将出马,年才弱冠,开口便骂:”篡贼之走狗!”骏大怒,举枪便刺。却说骏本轻义兵少,且非素练,今见陈丰肤白态弱,所执乃短兵钢锤一对,殊不在意。丰年虽幼,却身躯矫捷,力有千斤,见骏枪到,单锤一格,一锤早已飞到,王骏大惊,急忙招架,用尽平生之力。战有二十回合,忽见阵后大乱,王骏借势败回,陈丰挥军掩杀。且说窦况接应之兵,相去五六里,正往前行,忽听得金鼓齐鸣,山凹中翟义、刘宇两枝伏兵冲出,况兵大乱。况虽老将,难敌二面,杀得人马四散。义等随转身来助陈丰,丰正驱兵掩杀,三人并力,大获全胜。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无数。王骏死战身得脱。归到大营,查点四万人马,折去一半。   次日翟义领一枝兵逼近大营挑战,孙建大怒,自同震羌侯窦况领中营出阵,命王骏、刘宏、王况、王昌分左右翼,只留王邑守营,全军尽出,如山崩潮起,翟义只带三千,却是胆雄气壮,突出以连弩逼射,建阵大乱却退,及两翼兵到,义已掣回。建等掩杀,转过林子,义兵一个不见,只听得四面金鼓之声,殷殷如雷,建急传令扎住阵脚,不得乱动,前进之兵随随退回。才整队伍,忽然轰天震响,义兵四面杀到,不知多少人马,建等惊魂不定,无处应敌,只得混战。及天色将晚,义阵鸣金收军,建亦不敢追赶,缓缓结阵而退,止遇王邑接应。却说王邑初恐翟义又如前次,分兵抄后,故未敢擅动,后闻军声忽远忽近,恐建有失,始领兵前来。计两次交锋,折兵数万矣。且说王莽自遣将之后,闻各郡传说,初因孔光、杨雄、刘歆等一班儒臣称颂王莽德比周公,又闻屡次辞赏赐、辞爵邑,又出钱助给贫民,光等之言,将毋可信。但所行事,亦多悖谬,如董贤已死,尸犹入狱,傅太后实元帝之昭仪,丁太后为哀帝之亲母,皆已葬而掘其冢,开棺以露其躯,为盗跖之已甚,岂周公而至此?况赵、傅两皇后,生遭逼死;平帝身为帝主,年仅九龄;慈母别居不得侔面,莽子宇为之书策,诚天理之良,亦伦常之正,而莽不知愧悔,反兴大狱。则今者翟义移檄,言莽毒杀平帝,欲绝汉室为诚然矣。纷纷传说,其抱不平。莽知诡诈之谋已露,惶俱不能食,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又思世间终是愚人多,乃仿周公《大诰》之文,作策一篇,遣大夫桓谭等颁于天下,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其文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涧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云云。   长篇累牍,深文曲义,皆依《书经》口气,佶屈聱牙。   诰文颁到之处,士民传诵。浅读者不能成句,多有老学究为之吟诵解说。诵至“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及“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乌乎!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等语,无不连连点首,曰:“原来如此。”及读至“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等语,尤极摇头顿足,拖声哦诵,扬眉戟手曰:“翟义、刘信逆贼,独不念汉朝累世天恩,反敢流言惑众耶!”桓谭回朝,将此情形奏莽,莽大悦,乃封谭为明告里附城。明告者,莽特制名,以其出使能明告谕于外也,附城者,如古之附庸也。莽魂相定,自觉觳觫之状为丑,乃谓群臣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一日忽得王骏败报,又闻近京各处起兵,莽大惊,急命分头探听。   却说王莽《大浩》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赞颂,而骂翟义为反贼,槐里地方最大,人物辐辏。有一好汉姓赵名明,见一簇人拥着观看地方官誊示《大诰》,不知何事,乃分开众人看毕,大怒曰:“好贼已篡大位,犹敢舞文愚弄天下耶!”声如霹雳。众人大惊,急就问曰:“篡贼为谁?”明曰:“孝元皇后之侄王莽也。”忽有儒服者数人进曰:“此言取族灭矣。鸠毒之事,夫谁见之?复子明辟之文,炳炳朗朗,小子无妄言也。”明曰:“误天下事而酿祸患者,大抵皆公等迂腐庸俗之徒也!不知事势,罔达机宜,在朝则附和以固宠荣,在里则逡巡而惜身命,君父之难可忍,污秽之事又胡不可为乎!天下大权,尽归王氏已四世矣。今明据天子之位而称皇帝,犹以为非篡非弑,不知汝辈是何肺腑也。宁必待孺子已冠而不反政,迟十数年尝试之,而后攻之乎?抑近而待其复如平帝,而后诛之乎?平帝鸩死有迹,犹以未见为解说;若孺子只须绝其乳哺,更无迹可见矣。再择一襁褓中儿而立之,其立与不立,权在王氏乎?在刘氏乎?在庸庸碌碌之人之手乎?不待辨而明也。君等全无血性,枉有须眉。我高皇帝诛强暴之秦,百战而有天下。前后相承二百余年,深仁厚泽,遍于寰宇,被一王太后锄灭忠良而亲母党,潜移国祚而绝夫嗣,然坐视此贼肆然而为帝,则明有赴东海而死耳,不忍为诈伪贼之民也。”言未毕,见一大汉叫跳如雷曰:“不必多言,与迂腐子谈,徒丧人神气,挥之速退。某愿与公同赴国难,万死无悔。”明大喜拍手,问其姓名,答曰:“小弟姓霍名鸿,家离城不远,蒙不弃,乞同至舍一叙何如?”时众人除闻二人大言遁去者,尚聚百余人,同声哗曰:“某等亦何能作诈伪之贼之民?亦愿同死耳!”遂一哄同至霍鸿家来。   数日间,聚至万余人。乃相与谋曰:“闻得翟义兵势甚盛,莽贼欲一鼓而擒,以威天下,故诸将精兵,尽往山东,京师空虚。我等戮力直攻长安,若得入城,捉住王莽,缚至太后之前,同一班阿谀谄佞无耻贼臣,间莽有何功,而有何德,敢假冒周公,而无惭怍?问群臣腰金衣紫,附贼忘君,只图一时宠荣,不顾千年遗臭,富贵安在,徒玷祖宗?再问太后,汉朝后妃之家,如吕、霍、上官,几危社稷皆就灭亡,太后知之乎?然奢僭比之王氏,百不及一,满门尽贵,弟曼蚤死,犹怜念追封,而用其子莽,一门十侯五将。其有素抱忠真,不阿吕老太后母家者,诛戮净尽,狐心雄胆,布满朝廷,吕后虽毒,朝中犹有旧臣忠正也。今亲见夫嗣灭却,社稷倾危,所以为刘氏者若此者,为王氏则富贵尊荣,而至于为皇帝南面朝诸侯。以一妇人纵未如此,诚自古所未有也。设非安众侯建大义于前,翟太守奋孤忠于后,则汉家烈烈轰轰之天下,遂没没忽忽而失之,使后世以周公为迷众之旌旗,《尚书》为窃国之秘谱矣。高祖之创此大业也,披坚执锐,履险蹈危,频死者数矣。子孙得太后如此贤妇,引用如此贤侄,假元圣之徽号,套《尚书》之旧文,不费张弓只箭,垂手而得天下,岂不痛哉!然太后春秋高,亦尝自计升遐后梓宫当作王氏之新陵乎?抑归元帝之渭陵乎?人死而无灵,人死如有灵,则太后亦何颜以入高祖之太庙乎?”言辞未毕,众军鼓掌称快,勇气百倍,遂建旗讨贼,闻风相附者益多。不半月,众至十万,乃鼓行而东,所向披靡。   报入京中,莽大恐,急召太保甄邯为大将军,领兵屯城外;令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遣将军王奇、王级将兵西出,以拒赵、霍。莽犹战栗不安,复以安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成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   再说孙建等东征,两次大败,因其相商议制胜之策。王邑曰:“义军虽非素练,其气甚壮,先声足以夺人,我军未免倚众而轻敌,此所以败也。今当结营固守,以骄其志。俟彼军心稍懈,然后以全军精锐压之。又先发奔命一千,抄其后以夺城。一军逐北,则全军继之;两路而逃,则分军逐之。务以一战而收全功。”建等大喜。   翟义等连日挑战,王邑兵坚壁不出。义躁极曰:“似此何日得达长安,以诛逆贼。”苏隆曰:“此以前者两次挫其锐,欲反劳为逸,且以骄我兵也。”义曰:“然则如何?”隆曰:“贼兵势大,欲以数倍之众压我耳。此时只恨孔光、刘歆、杨雄等班谄佞贼臣,以伊、周颂莽,迷痼天下耳目者已久,不然岂无一二豪杰兴举义兵以相应哉!此时京师空虚,若振一旅之师以入长安,则大事济矣。今惟有舍死拒敌,胜则长驱,败则东走,弹丸之城不足以守,直弃之以图后举可也。”忽报孙建领兵杀来,义令陈丰出阵,两马相交十数回合,孙建看看抵敌不往,王邑一马冲出,这边刘璜接住厮杀,才五七个照面,那边五将齐出,刘璜一时着慌,刀略松一松,被王邑一枪刺落下马,借势挥军掩杀,陈丰等不敢恋战,且战且走,直追至菑,严乡侯刘信,都尉刘宇领二万生力军正到。陈丰性起,换了马翻身复杀回来,双锤入阵。只见金光迸裂,逢着便倒。这边军士看得兴气勃勃,刘信将旗一招,挥军齐进。邑阵大乱退走,反将刘宏、王况等接追人马冲动,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陈丰等见前面兵多,亦不敢再追。王邑等大军遂屯陈留城。   翟义此次大败,折去刘璜,军士死伤大半,只存三四万人。忽闻得三辅大乱,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刀兵并发,义等大喜曰:“人心相近,天下岂无豪杰!”乃率众人圉城以观其变。建等亦未敢追袭。后闻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令,劫略吏民,义等跌足叹曰:“无能为矣!奈何不声讨其罪,直入京师,而乃近盗贼之所为!殆汉祚当绝,奸贼乃得天助耶!”   却说孙建等得胜捷书报到京师,莽喜,因大赦天下。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短命早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托,受天子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钜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义父故丞相方进,险诐阴贼,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天所灭也。已捕斩断信二子谷乡候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天气清和,可谓当矣。命遣大将军恭行皇天之罚,讨海内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司马法》不云乎,赏不逾时,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   遣使者持黄金印,赤韨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诏书到日,欢动三军,遂复攻义,围往国城三匝,义等昼夜轮班守御,城卒不下。   困至月余,粮草将尽,义会众议曰:“自古无纯盗虚声,尧名桀行而不败者,况莽恶已盈,岂能久乎!恨义力微时钝,不能生抉莽首。义死固甘心,严乡侯已建名号,不可辱也,当速改庸装,合陈丰相辅,明日义开城决战,可借势逃出。”信大哭,不愿独生,陈丰曰:“势已如此,何暇作儿女态。但母舅当护驾出亡,令丰决死战,丰愿多杀贼而死,不愿隐忍以生也。”义曰:“我已筹之熟矣,贼固愿得我首而甘心,我一死则捕获缓矣。”次日,各饱餐结束,怀干粮,午后开西城门,大喊杀出。建等围久,出乎不意,义军皆死命,无不以一当百。孙建下令曰:“翟义罪魁,务须生获,不可令渠逃轶。”挥众急追,离城十里许,义夏奋勇死战。天色已晚,被其走脱否,下回分解。 第八回 去号位太后生悲   却说翟义拼命杀出重围,王邑等不肯舍,紧紧追赶。看看赶上,义又翻身斗杀,终是死命,邑军虽众,不能围住,反多杀伤。会日已西沉,乃收兵进城,搜捕余党,一无所获。刘信、陈丰早同众百姓混出城去矣。邑等商议分头追捕,时司威陈崇为监军使,乃曰:“追捕自不必说,但此时大功已建,摄皇帝好大喜夸,当先上一本,以取其欢心,若义、信等釜中之鱼,尚安所逃哉。”众人大赞所见极是。共请陈崇修稿,其略曰:   陛下奉天洪范,心合宝龟,膺受元命,豫知成败,咸应兆占,是谓配天。配天之主,虑则移气,言则动物,施则成化。臣崇伏读诏书下日。窃计其时,圣思始发,而反虏仍破;论文始书,反虏大败;制书始下,反虏毕斩。众将未及齐其锋芒,臣崇未及尽其愚虑,而事已决矣。孙建等读毕,击节叹赏,以为得淑德侯张伯松之神髓。书上,莽果大悦。   再说翟义次日对军士曰:“义食君之禄,世受国恩,志切讨贼,愤不顾家,事不成,死其分耳。诸君相从至此,尚何能为乎?趁追兵未至,各自逃生,义舍一死以绝大索之累。”时手下不足二百人,同声曰:“诚如公言,但我等且走,幸得脱,则隐伏以俟时,若追至,则舍死命以杀贼。奸莽行篡弑,则凡莽所指挥者,皆贪利忘君之逆党,多杀一人亦足以称快!”言未毕,只见尘头大起,义急挥众速走,众下听,义只得部勒分作四队迎敌,人人奋勇,入阵横冲直撞,如恶尤搅海。王邑那边反嫌人众碍事,自相冲击,死伤无算。晌午后,义众渐渐相聚,得百亲人,杀条大路而去。至固始地界,义令军士尽弃盔甲,易装自逃,众军士抵死不肯相舍,义乃绐开分目,急拔剑自刎而死,众军大哭而终弗掩埋之者,令邑等得之以媚莽,免大索累天下,从义之志也,邑等乃将义尸碟于陈都市。广捕卒不能得信,遂班师回朝。莽乃尽坏义第宅,汙池之,发父方进乃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及五毒并葬之。时居摄三年正月也,于是复命。   王邑引兵西,王骏以无功免,刘歆归故宫,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疆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同与王级等合击赵明、霍鸿。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莽乃置酒未央宫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怨莽乃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遂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二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至是乃并录其功,以大小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珍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太后复诏进莽子褒新侯安为新举公,赏都侯临为褒新公,封莽侄光为衍功侯,孙宗为新都侯。   莽既灭翟义,自谓威德日盛,大得天人之助,遂稍示意谋即真之事矣。九月,莽母死,无哀意。群臣察得其指,少阿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七十八人曰:   居摄之义,所以统立天功,兴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辑海内也。昔殷成汤既没,而太子早天,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诸桐宫而居摄,以兴殷道。周武王既没,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摄,以成周道,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错之功。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汉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遭孺子幼少,未能其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皇太后则天明命,诏安汉公居摄践祚,将以成圣汉之业,与唐虞三代比隆也,摄皇帝遂开秘府,会群儒,制礼作乐,卒定庶官,茂成天功,圣心周悉,卓尔独见,发得周礼,以明因监,则天稽古,而损益焉。犹仲尼之闻《韶》,日月之不可阶,非圣哲之至,孰能若兹!纲纪咸张,成在一匮,此其所以保佑圣汉,安靖元元之效也。今功显君薨,《礼》:“庶子为后,为其母缌。”《传》曰:“与尊者为体,下敢服其私亲也。”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奉汉大宗之后,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万机之忧,不得顾其私亲。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孙,俾侯新都,为哀侯后,明摄皇帝与尊者为体,承宗庙之祭,奉共养太皇太后,不得服其私亲也。《周礼》曰:“王为诸侯缌缞”,“弁而加环绖”,同姓则麻,异姓则葛,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缌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候之服,以应圣制。   莽心悦,遂行焉。凡壹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   陛下至圣,遭家不造,遇此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受孺子之托,任天下之寄,臣莽兢兢业业,惧于不称。今宗室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如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享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未央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尚书·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此周公居摄称王之文也。《春秋》隐公不言即位,摄也。此二经,周公孔子所定,盖为后法。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祝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今天下,天下奏言事,毋得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成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   奏可,众知莽欲奉符命即真,群臣乃博议别奏,以成其事。   梓潼人哀章即作铜匮为两检,其一署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行玺邦传予黄帝金策书。”书言王莽为真天子。又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及自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诏书曰:   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未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   却说王莽本武帝时绣衣御史王贺之后,其本系久已迷失。莽好夸诞,自起意图天下时,始自谓为黄帝之后云。初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玺,盖和氏壁,李斯所篆刻也,及高祖诛项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传国玺。时以孺子未立,玺藏长乐宫。莽即篡位,乃请玺,太后不肯授。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汝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辄夺取其国玺,全不思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汝兄弟耶!且彼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眼制,亦当即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涕泣言此,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然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耶?”太后闻舜语切,恐莽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知汝兄弟终族灭也。”舜即得玺,奏之,莽大悦。于是莽以建国元年正月朔,御正殿,受诸臣朝贺。群臣舞蹈山呼毕,莽乃下诏,命群公诸侯卿士,奉太皇太后玺韨,命去汉号焉。   初莽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沉吟微示其意。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乃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奏天命。”莽乃车驾至东宫,亲以其书白太后。太后自思:“当日为弟兄子侄,费尽心思,三世擅权,五将秉政,以致上干天象,亦惟有诛戮忠良,以庇护之。及哀帝崩,莽已免就国,是我遣使者驰召来京,又违忠臣何武、公孙禄之正论,亲授莽以大司马之权柄,以至唾手得天下。今日尚不能容我一老朽之妇,犹欲废去之,岂不痛心!”因恚怼而言曰:“王谏之言是也。”莽见太后喉中哽咽,泪流满面,因曰:“此悖德之臣也,其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太后听言。莽遂命公卿大夫奉太后新室玺绶,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莽既去太后汉号,乃立妻王氏为皇后,幼子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为公。按莽四子,长宇,次获,次安,幼临。宇、获皆前诛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太子。大赦天下。乃策命孺子曰:   咨尔婴,昔皇天佑乃太祖,历世十二,享国二百一十载,历数在于予躬。《诗》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尔为定安公,永为新室宾。于戏!敬天之休,往践乃位,毋废予命。   又曰:   其以平原、安德、漯阴、隔重邱,凡户万,地方百里,为安定公国。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世世以事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历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   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嘘欷曰:“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子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叹良久。中傅将孺子下殿,北面而称臣。   又按金匮,辅臣皆封拜,以太傅左辅骠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国师,嘉新公;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将军成都侯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大阿右弼大司空卫将军广阳侯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立国将军,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凡十一公,王兴者,故城门令史;王盛者,卖饼儿;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余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衣登用,以示神焉,余皆拜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诸刘为郡守,皆徙为谏大夫。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者监领。敕阿乳母不得与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   莽更改官名地名,纷纷不一。为太子置师友,秩以大夫,唐林为胥附,李充为奔走,赵襄为先后,廉丹为御侮。又遣谒者持安车印绶,就拜楚国龚胜为太子师友癸酒。胜辄推不受,曰:“吾受汉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谊岂以一身事二姓?”语毕,遂不复饮食,积十四日,卒。又召陈咸为掌寇大夫,咸谢病不肯应。三子参、丰、钦皆在位,咸悉令解官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先人岂知王氏腊乎?”   莽以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之。诸刘为诸侯者,以户多少,就五等之差;其为吏者,皆罢黜其职,待除于家。而曰:“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虏,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惟国师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   初莽为安汉公时,谄太后,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及莽改太后号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合得体元帝,乃毁坏孝元庙,更为文母起庙,独置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篡食堂,既成,名曰长寿宫。莽以太后好出游观,乃车驾置酒长寿宫,请太后。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有何罪过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焉?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饮酒不乐而罢。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无所不为,然愈不悦。至建国五年二月癸丑,太后崩,享年八十四。三月,葬渭陵,与元帝合,而作沟以绝之。以长寿宫为文母庙,元帝配食坐于床下。亦可叹矣!后十年,汉兵诛莽,下文分解。 第九回 作符命大启边兵   却说王莽始初折节要名,诸儒臣颂之为周公。莽遂刻意效仿,初秉政,即暗遗心腹,假妆越裳氏重译来朝。后弑平帝,立孺子婴,乃效周公辅成王故事。及翟义讨罪,又仿《大诰》之文。迨翟义、赵鸿等兵败,自谓得天人之助而即真位,似周公为不足法,又改称大舜,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禅于唐,汉氏初祖唐帝,世有传国之象,予复亲受金策于汉高皇帝之灵。”令以汉高庙为文祖庙,欲法舜受终于文祖也,又曰:“予前在大麓,以至于摄假,深惟汉氏三七之厄,赤德气尽,思索广求,所以辅刘延期之术,靡所不用。然自孔子作《春秋》以为后王法,至于哀之十四而一代毕,协之于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计尽,终不可强济。皇天明威,黄德当兴,隆显大命,属予以天下。”大麓者,谓为大司马宰衡时,妄引舜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也。   是时长安有女子名碧者,素姣好,忽发狂,叫呼道中,曰:“高皇帝大怒,速还我国,不者九月必杀汝。”奔呼不已,哄倾城市。莽闻,急令收捕杀之。四月,徐乡侯刘快起兵于其国,至即墨,攻城不克,败走,至长广死。莽恐天下豪杰举义兴诛,乃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颂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其文尔雅,依托古义而为之说。大约言莽当代汉而有天下,曰:   帝王受命,必有德祥之符瑞,协成五命,申以福应,然后能立巍巍之功,传于子孙,永享无穷之祚。故新室之兴也,德祥发于汉三七九世之后,肇命于新都,受瑞于黄支,开王于武功,定命于子同,成命于巴宕,申福于十二应。天所以保祐新室者,深矣,固矣。武功丹石出于汉氏平帝未年,火德销尽,土德当代,皇天眷然,去汉与新,以丹石始命于皇帝。皇帝谦让,以摄居之,未当天意,故其秋七月,天重以三能文马。皇帝复谦让,未即位,故三以铁契,四以石龟,五以虞符,六以文圭,七以玄印,八以茂陵石书,九以玄龙石,十以神井,十一以大神石,十二以铜符帛图。申命之瑞,浸以显著,至于十二,以昭告新皇帝。皇帝深惟上天之成不可不畏,故去摄号,犹尚称假,改元为初始,欲以承塞天命,克厌上帝之心,然非皇天所以郑重降符命之意,故是日天复决以龟书,丙寅暮汉氏高庙有金匮图策:“高帝承天命,以国传新皇帝。”明旦宗伯忠孝候刘宏以闻,乃召公卿议,未决,而大神石人谈曰“趣新皇帝之高庙受命,母留。”于是新皇帝立登车,之汉氏高庙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丁,火,汉氏之德也,卯,刘姓所以为字也,明汉刘火德尽,而传于新室也。皇帝谦谦,既各固让,十二符应迫著,命不可辞,惧然祗畏,苇然闵汉氏之终不可济,亹亹在左右之不得从意,为之三夜不御寝,三日不御食,延问公侯卿大夫,佥曰:“宜奉如上天威命。”于是乃改元定号,海内更始。新室既定,神祗欢喜,申以福应,吉瑞累仍。《诗》曰:“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谓也。   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更名者,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赐吏爵人二级,民爵人一级,女子百户,羊酒,蛮夷币帛各有差。大赦天下,五威将乘乾文车,驾坤六马,背负■鸟之毛,饰甚伟,每一将各置左右前后中帅,凡五帅,衣冠车服驾马,各如其方面色数。将持节,称太一之使,帅持幢,称五帝之使。   莽又欲复古井田法曰:   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为无道,厚赋税以自供奉,罢民力以极欲,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制于民臣,颛断其命,奸虐之人因缘为利,至略卖人妻子,逆天心,悖人伦,缪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书》曰:“予则奴戮女”,唯不用命者,然后被此辜矣。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疲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五也。父子夫妇终年耕耘,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俱陷于辜,刑用不错。予前在大麓,今天下公田口井,时则有嘉禾之祥,遭反虏逆贼且止。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莽初居摄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是时更作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一,与前大钱五十者并行。欲防民命铸,乃禁不得挟铜炭。百姓便安汉五铢钱,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又屡更改不信,皆私以五铢钱市买,讹言大钱当罢,莽患之,复下书:“诸挟五铢钱,言大钱当罢者,比非井田例,投四裔。”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者,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又设六管之令,命县官酤酒、卖盐、铁器、铸钱诸采取名出大泽众物者,税之。又令市官收贱卖贵,赊贷与民,收月息,自是四夷皆乱,天下骚动矣。   且说五威将帅共七十二人,分行天下,东出者至玄菟、乐浪、高句骊、夫余,南出者逾徼外,历益州,西出者至西域,尽改其王为侯。其北出至匈奴者,乃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六人,多资金帛,重遗单于,晓谕以莽受命代汉之状,因易单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改玺为章,而加莽国号,曰“新匈奴单于章”。将帅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绂。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单于举腋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曰:“印有何变更?”遂解奉上,将帅授单于新印,亦不解视,饮食至夜乃罢。右帅陈饶谓诸将帅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帅犹豫莫有应者。饶燕士,果悍,即取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帅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以下乃言章,有汉字,今印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将帅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已破坏。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乃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帅入谢,因上书求故印。莽不与,单于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也皆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   会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斩之。置离足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西域在玉门阳关外,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山,在西域近西,其山高大,上悉生葱,故以名焉;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裘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源云。亦有三十六国,哀平之际稍分至五十余国,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服役匈奴。汉兴,至武帝事征四夷以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今日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据两关焉。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于是自敦煌西至盐译,往往起亭、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营田,以给使外国者。至宜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后匈奴西边日逐王畏汉不自安,遂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乃置都护。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都犹总也,使总护南北诸道,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也。都护怡乌垒城,去阳关二千六百三十八里,与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为西域之中,故都护怡焉。至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乍师前王庭。自宣、元后,单于称藩臣,西域服从,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详实矣。及莽遗五威将至西域,陈说符命,尽改其王为候,乃畔,入匈奴,单于受之,与狐兰支共入寇,击车帅,杀后城长,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   时戊己校尉刁护病,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左曲侯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又闻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已校尉刁护,遣人与匈奴南犁汙王南将军相约。南将军遂将三千骑人西域迎良等,良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西域都护但钦乃上书告急,莽大怒,乃更降匈奴单于名曰“降奴服于”。莽曰:“降奴服于威侮五行,背畔四条,侵犯西域,延及边垂,为元元害,罪当夷灭。”命遣立国将军孙建等十二将,十道井出,共行皇天之罚。分匈奴国土人民,以为十五,立故呼韩邪单于稽侯稽子孙十五人为单于。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欲以次拜之。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汙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赐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斤,杂绘千匹,戏戟十;拜助为顺单于,赐黄金五百斤;传送助、登之长安。单于闻之,大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乃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吏民。单于又遍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莽恃府库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将,率发郡国勇士,武库精兵,各有所屯守。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相威将军李棽、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诛貉将军阳俊、讨秽将军严尤出渔阳;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万人,众郡委输衣裘兵器粮食,长吏送自负海江淮至北边,使者驰传督催,以军法从事,天下骚动。先至者屯边郡,侯满三十万众,赍三百日粮,乃同时十道并出,穷追匈奴,因分其地为十五,莽将严尤谏曰:   “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成,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疲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褒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遭阳九之厄,比年饥谨,西北边尤甚。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惟,然后乃备。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食糒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下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   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   却说右犁汙王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盖匈奴贱官也。后咸子助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陈钦、王巡屯云中葛邪塞,时匈奴数为边寇,杀将帅吏士,略人民,驱畜产去甚众,捕得虏人验问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两将以闻。莽乃会诸蛮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后咸立为乌累若鞮单于。时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劝咸和亲。当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单于贪莽赂遗,故外不失汉故事,然以子登死,恨入骨,人寇虏掠不绝。使者责之,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其为寇,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然当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莽复遣和亲侯王歙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缓。歙,昭君兄子也。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   北边自宣帝时,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携国归汉称臣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挠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又十二部兵,久屯在边,吏土放纵;而内郡愁于征发,民弃城郭,流亡为盗贼,并州平州尤甚。莽乃遣中郎将绣衣执法,分镇缘边大郡,反各为权势,恐吓良民,赂赂为市,侵渔百姓,天下复困井田法,沟角经界,纷乱废业,流离困苦。中郎区博谏莽曰:“井田虽圣王法,其废久矣。周道既衰,而民不从,秦知顺民之心,可以获大利也,故灭庐井而置阡陌,遂玉诸夏,讫今海内未厌其敝。今欲违民心,追复千载绝迹,虽尧舜复起,而无百年之渐,弗能行也。天下初定,万民新附,诚未可施行。”莽知民怨,乃下书曰:“诸名食王田,皆得卖之,勿拘以法,犯私买卖庶人者,且一切勿治。”先是莽以钱币讫不行,盗铸者禁不止,乃重其法。一家铸钱,五家坐之,没入为奴婢,而犯者益众,遂亦除其法。   是时上下争为符命取富贵,司命陈崇白莽曰:“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宜绝其原。”莽亦厌之,遂使尚书大夫赵并验治,非五威将帅所班,皆下狱。初甄丰、刘歆、王舜为莽腹心,倡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号及封莽母、两子、兄子,皆丰等所其谋,而丰、舜、歆亦受其赐,并富贵矣,非复欲令莽居摄也:居摄之萌,出于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莽羽翼已成,意欲称摄,丰等顺承其意,莽复封舜、歆两子及丰孙。丰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杰。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以即真,舜、歆内惧而已。丰素刚强,莽觉其不悦,故徙大阿右弼大司空丰,托符命得为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丰父子默默。时丰子寻乃作符命,言新室当分陕立二伯,以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从之,拜丰为右伯,当述职西出。未行,寻复作符命,言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黄皇室主者,莽女,婉静有姿色,莽即真时年已十八,为后数年而未通人道,莽哀怜,欲嫁之,乃更号为黄皇室主。莽自谓土德承汉火运,故云黄;室,犹宫也。后自刘氏废,常称疾,不朝会。莽乃令立国将军孙建之子盛饰将医往问疾。后怒,莽遂不复强。寻知其事,而歆女美,故作符命。莽以诈得天下,心疑大臣怨谤,欲震威以惧下,因是发怒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谓也!”收捕寻,寻逃,丰自杀。寻随方士入华山,岁余捕得,辞连刘歆子侍中东通灵将、五司大夫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泳,王邑弟左阙将军堂威侯奇,及歆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死者数百人。乃流棻于幽州,放寻于三危,殛隆于羽山,皆驿车载其尸传致云。   时北边莽以金币弥缝,故匈奴外承顺而暗侵掠,莽仍志满气盈,以为四夷不足吞灭,忽报西南蛮夷尽反,攻杀牂柯大尹周歆,复杀益州大尹程隆。莽大忧,急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蜀犍为吏士,赋敛取足于民,以击益州,未知胜败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回 肆凶淫自戕骨肉   却说五威将帅出改句町王以为侯,王邯怨怒不附。牂柯大尹周歆觉其意,设计诱邯至,席间子之。邯,句町王名也。邯弟名承,大怒,遂起兵攻杀歆。先是莽发高句骊兵以伐匈奴,兵皆不愿行,郡吏强迫之,乃亡出塞,因犯法为寇,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为所杀,州郡乃归咎高句骊侯驺,严尤奏曰:“貉人犯法,不从驺起。即今猃狁变心,亦当令州郡且慰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叛,夫余之属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余、秽貉复起,此大忧也。”莽不慰安,秽貉遂反,诏尤击之。尤诈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传首长安。莽大悦,下书曰:“乃者命遣猛将,恭行天罚,诛灭虏知,分为十二部,或断其右臂,或斩其左腋,或溃其胸腹,或抽其两肋。今年刑在东方,诛貉之部先纵焉。捕斩虏驺,平安东域,虏知殄灭,在于漏刻。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庙佑助之福,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将帅虓虎之力也。予甚嘉之。其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布告天下,令咸知焉。”于是貉人愈犯边,东北与西南夷皆乱云。平蛮将军冯茂击句町三年,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赋敛民财什取其五,益州虚耗而不克。莽征茂还,诛之。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转输者,合二十万人,击之。始至,颇斩首数千,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三岁余,死者数万。而粤雟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自立为邛谷王。   天凤元年六月,黄雾四塞;七月,大风拔树,北阙直城门屋瓦皆飞,雨雹杀牛羊。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实吝啬,所封辄托地理未定,所与俸禄,皆终数岁不得,诸侯皆困,至有为人俑作者。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剋剥民脂民膏,多家累千金者。是岁复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为设科条防禁,犯者罪至死。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天下愈愁,多为盗贼。纳言冯常以六管谏,莽大怒,免常官。   临淮瓜田仪等为盗贼,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女子吕母亦起。初,吕母子为县吏,为县令所冤杀。母怨极,密聚客,规以报仇。母家素丰,资产数百万,乃益酿醇酒,买刀剑衣服。少年来酤者,皆赊与之;视其乏者,辄假衣裳,不问多少。数年财用稍尽。少年欲相与偿之,吕母垂泣曰:“所以厚诸君者,非欲求利,徒以县宰不道,枉杀吾子,欲为报怨耳。诸君宁肯哀之乎?”少年壮其意,又素受恩,皆许诺。其中勇士徐次子等,自号猛虎,遂相聚得百余人,因与吕母入海中,招合亡命众至数千。吕母自命将军,引后还攻海曲,执县宰,诸史叩头为宰请,母曰:“吾子犯小罪不当死,而为宰所杀。为宰而轻杀人者,罪固当死,又何请乎?”遂斩之,以其头祭子冢。复入海,其众浸多,后皆万数。   时山东青徐大饥,寇贼蜂起。有樊崇者,字细君,起兵于莒,众百余人,转入泰山,自号三老,而群盗以崇勇猛,皆附之,一岁间至万余人。崇琅邪人。又崇同郡逢安,字少子,东海人徐宣,字骄稚,及谢禄、杨音各起兵,合数万人,复引从崇,共还攻莒,不能下,转掠至姑幕,因击莽探汤侯田况,大破之,杀万余人,遂北入青州,所过虏掠。   莽苦四夷扰乱,乃遣使者就各路赦盗贼罪,欲行招抚。使者还言盗贼解辄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刀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株求不一,民无生路,故悉起为盗贼。莽大怒,免其官。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乃悦,辄迁升。以大司马允费兴为荆州牧,见,问到部方略,兴对曰:“荆扬之民,率皆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管,税山泽,妨夺民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宽其租赋,庶几可以解释安集。”莽闻言怒,立免兴官。莽假圣贤名号以窃天下,夸张符瑞,以矜天命,故喜谀颂,而恶言盗贼。然内实畏慑不自安。乃亲至南郊,铸作威斗,以五色药石及铜为之,形如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魔胜众兵,故名曰威斗。既成,令司命负之,莽出则在前,入则在御旁。时更始将军廉丹击益州不能克,召还。更遣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击蛮夷;太傅羲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贼;而匈奴寇边益甚,莽欲遣严尤与廉丹击之:尤素有智略,极谏以为匈奴且后,当先忧山东盗贼。莽大怒,乃策尤曰:“视事四年,蛮夷猾夏不能遏绝;寇贼奸宄不能殄灭,不畏天威,不用诏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怀执异心,非沮军议。未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马武建伯印韨,归故郡。”以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   自莽即真,旱蝗灾异叠见,莽皆为饰说以掩之。且说地皇元年二月壬申,日正黑,莽以为王匡考问上变事者不实,欲蔽上之明,是以谪见于天,以正于理,塞大异焉。七月大风,毁王路堂,复下书曰:   乃壬午时,有烈风雪雨发屋折木之变,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为新迁王,临国洛阳,为统义阳王。是时予在摄假,谦不敢当,而以为公。其后金匮文至,议者皆曰:“临国洛阳为统,谓为新室统也,宜为皇太子。”自此后,临久病,虽廖不平,朝见挈茵舆行。见王路堂,则设帐于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又以皇后被疾,临侍疾,尝以妃妾就舍东永巷。壬午,烈风毁王路堂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室。昭宁堂池东南,榆树大十闻,东僵,击东阁,阁即东永巷之西垣也。皆破折瓦坏,发屋拔木,子甚惊焉。又候官奏月犯心前星,子甚忧之。伏念临有兄而称太子,名不正。宣尼公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刑罚不中,民无错手足。”惟即位以来,阴阳未和,风雨不时,数遇枯旱蝗螟为灾,谷稼少耗,百姓苦饥,蛮夷滑夏,寇贼奸宄,人民怔营,无所错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为新迁王,临为统义阳王,冀以保全二子,子孙千亿,外攘四夷,内安中国焉。   二年正月,莽妻死。初莽妻以莽数其杀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临居中养焉。莽妻旁侍者原碧,娇娆绝色,莽常幸之。后临亦通焉,恐事泄,谋共杀莽。后贬为统义阳王,出在外,愈忧恐。会莽妻病笃,临上书曰:“上于子孙至严,前长孙、仲孙年俱三十而死,今臣临复适三十,诚恐一旦不保,则不知死命所在。”莽侯妻疾,见其书大怒,疑临有恶意,不令会丧。既葬,诏司命从事收原碧等考问。具服父子同奸及临谋杀状。莽欲秘之,乃杀案事司命从事,埋狱中。赐临药,临不肯饮,莽自刺死。策书曰:   符命文立临为统义阳王,此言新室即位三万六千岁后,为临之后者乃当龙阳而起。前过听议者,以临为太子,故有烈风之变,辄顺符命,立为统义阳王,乃此后不作信顺,弗蒙厥佑,夭年陨命。呜呼哀哉!   临妻国师公女,亦自杀。是月新迁王安病死。初莽为侯就国时,幸侍者增秩、怀能、开明。怀能生男兴,增秩生男匡,开明生女陈:以侍者或有外通,听生子女,不能分明,故皆留新都。及安疾甚,莽自患无子,乃为安作奏,使上言兴等母虽以贼属,犹皇子不可以弃。莽偏示群公,皆曰:“安友于兄弟,宜及春更加封爵。”于是以王车遣使者迎兴等至,封为公,莽孙公明、公寿同时病死。旬月间,四丧焉:先是莽长子字子宗立为皇孙,坐自画容貌,被故天子衣冠,又宗舅吕宽家。前徙合浦,私与宗通,发觉按验,宗自杀。宗姊为卫将军王兴夫人,祝诅姑,杀婢以绝口,事发觉,与兴皆自杀。至是莽骨肉殆尽。或曰:“天实为之。”按莽生平所为,固应如也。   是月,杜陵便殿乘舆虎文衣,藏匮中,忽自出,树立外堂上,良久,乃委地。吏卒以闻。莽恶之,下书曰:“宝黄厮赤。”其令厮役贱者皆衣赤。盖莽以五行火生土,自谓以土德承汉火运,故宝黄厮赤,欲以贱汉行也。时望气功数者,多言有土功象。   莽又见四方盗贼,欲示为自安,能建万世之基者,于是下书营筑长安城南。崔发、张邯说莽曰:“德盛者文缛,宜崇其制度,宣示海内,且令万世之后无以复加也。”莽乃博征天下工匠及吏民,入钱谷助作者,骆驿道路。坏彻上林苑中台馆,凡十余所,取其材瓦,以起九庙。穷极百工之巧,带高增下,功费数百钜万,卒徒死者万数。百姓怨恨,三辅盗贼麻乱,南方连岁饥荒,群雄竞起。南郡王常等号下江兵,南阳王匡等号新市兵,众皆万余人,州郡不能制。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莽惶惧,召问群臣擒贼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莽知诸臣谀指,而夸张符命之术无济而益甚,身心战栗。思有故左将军公孙禄,忠直敢言,素有经济,莽初秉政时,被莽贬逐,此时在家,弄孙自乐。事急无奈,乃遣使者安车证来与议。未知来否,下回再说。 第十一回 赤眉逞势斩廉丹   却说哀帝时董贤专宠,王莽被遣归国。及哀帝崩,王太后乃驰召莽,欲授以国柄。时宰相孔光等皆欲媚太后以自固,共荐莽为大司马,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以社稷为重、坚持不可。太后不听。及莽秉权,公孙禄、何武皆免官退职。及莽篡位,禄等忠谋已尽,问心无愧,乐志林泉,甚是消遥自在。及至王莽末年,天下大乱,莽所用符命诈伪之术,用久不灵,朝中大臣,皆用惯的一班谀佞之徒,绝无一筹半策,甚是慌獐。忽然想起汉时老将公孙禄,命使征召,禄欣然随使见莽。   莽询至治方略,禄曰:“太史令宗宣,典星历,候气变,以凶为吉,乱天文,误朝廷;太傅平化侯,虚伪以偷名位,贼夫人之子;国师嘉信公,颠倒五经,毁师法,令学士疑惑;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井田,使民弃土业;羲和鲁匡,设六管以穷工商;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莽大怒曰:“乃者蛮夷滑夏,寇贼奸宄,予以汝夙将练达,故特召询擒贼之方,乃答非所问,而肆毁大臣,何老悖至此?”禄复朗声曰:“匈奴不可攻,当与和亲。臣恐新室忧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而念杀之无名,乃使虎贲扶禄出。禄飘然而去。   莽乃遣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将兵击青、徐;国师和仲曹放,助郭兴击句町;转天下谷币,诣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一郡以百万数,欲以击匈奴。   初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无攻城循地之计。众既寝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以言辞为约束,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其中最尊者但称三老,次从事,次卒吏,泛称曰臣人。转掠求食,而诸长吏牧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贼非敢欲杀之也。莽不悟,下书责七公曰:   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养民,仁之道也。抑强督奸,捕诛盗贼,义之节也。今则不然,盗发不辄得,至成群党,动曰以贫穷故耳。惟贫困饥寒,犯法为非,大者伙盗,小者穴偷,不过二科。今乃结谋连党,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耶?七公其严敕卿大夫、卒正、连率、庶尹,谨牧养善民,急捕殄盗贼!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黜贼,而妄曰饥寒所为,辄捕系请治其罪。   于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贼情者,亦不得擅发兵。贼由是遂不制。   是时刘氏宗室,除歆、嘉、龚等三十二人谄附莽者,余外诸刘尽废所在郡县,反多所侵辱,营杀甚于平民。且说长沙定王之后,一人名赐,字子琴,祖利为苍梧太守,家南阳之白水乡,颇丰裕。赐父早死,有兄显,任侠有豪气。显叔名子张。一日,出遇蔡阳国釜亭长,亭长醉,故辱子张,至不可耐。子张怒,遂杀死亭长。后十余年,亭长子报仇,杀子张之子骞。显怒,欲为报怨,会显宾客劫人,发觉,州郡系显入狱,杀之。赐恨曰:“刘氏何辜,人皆欺侮,亭长自取死者也,孽子杀骞,复杀我兄,尚可忍乎?”乃与显子信结客陈政等九人,烧杀亭长妻子四人而逃。骞兄名玄,字圣公,亦结客为报仇计。圣公家有酒,请游徼饮,宾客醉歌曰:“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游徼大怒,缚客捶数百。圣公惧,避之平林。平林人陈牧、廖湛,时聚众千余人,号为平林兵,圣公往从之。牧以圣公刘氏宗室,以为其军安集椽。   时南方沸乱,新市人王凤、王匡常为人平理诤讼,众遂推为渠帅,聚数百人,王常,成丹、张印等一班好汉俱往相聚。一日,又一彪形大汉到来,乃南阳湖阳人,姓马名武,字子张,少时避仇,客居江夏。王匡等大喜,乃共攻离城诸乡聚,藏兵绿林中,数月间,相聚万余人。荆州牧闻知,发奔命二万人攻之,匡等相率迎至云杜与战,大破之。牧败,欲北归随州。王匡等早料其败必走随,马武等伏路遮击,杀数千人,尽获其辎重。遂攻拔竟陵,转击云杜、安陆,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余口,官兵不敢向。明年为地皇三年,大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卬等出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七月,匡等进攻随,未能下。平林兵又起应之。王莽闻荆楚势大,遣严尤、陈茂击灭。尤、茂至南郡,王常等与战。尤出奇兵要杀,常败走,与成丹、张卬等收散卒入萎溪,因劫掠钟、龙间。众复振,乃引军与荆州牧战于上唐,大破之。遂北至宜秋。   再说景尚、王党至山东,被樊崇杀得大败,景尚阵亡,王党引残败军卒逃回。王莽大惊,遂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出,合将锐士十余万人,所过地方,勒索供给财贿,淫掳百姓,万民嗟怨,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樊崇恐众与莽兵乱,乃皆朱染其眉,以相别识,故号曰赤眉。先是莽严敕捕贼不得言饥寒所为,故郡县莫敢言贼情,上下蒙蔽,亦不敢擅发兵。惟翼平连率田况,素果敢,发民年十八以上者,得四万人,授与库兵,刻石为约,贼至则勒兵固守,去则追剿。又收合离乡老弱,置大城中,积藏谷粮,贼至无所得食。赤眉闻之,不敢入界。后况自请出界击贼,莽畏恶况,责以未赐虎符而擅发兵,以况或能禽灭贼,故且勿治罪。后况稍出界击贼,所向皆破。莽忌之,遣使者代监其兵,况随使入京,拜为师尉大夫。况去,齐地乃败矣。   无盐县索卢恢等,举兵反城,廉丹、王匡移兵攻拔之,斩首万余级。上章报捷,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十余人。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兵击之,廉丹曰:“赤眉之众,十倍无盐,未可轻敌。且我军新拔城,疲劳已极,当且体息军马,蓄养锐气。”王匡曰:“贼匪跳梁,固未睹天朝之锐。无盐之战,已闻声丧胆矣,不乘胜进击,一鼓成禽,尚何待乎?将军倘惜劳,吾当独往。”遂独引兵前进。丹见谏之不听,以匡主将,又朝中权要大臣,只得率部众随之。   却说董宪山东有名好汉,一枝铁枪,神出鬼没。闻莽发兵东征,正欲逞建头功,忽见许多百姓,纷纷逃难,称说王太师大兵将到,沿途搜劫,反向赤眉叩头,求速进兵救命。董宪大怒,挥众迎去,至成昌地界,两军相遇,各排阵势。但见阵门开处,王匡金盔金甲,护从校尉如云而出,匡顾盼自雄。董宪望见厥状,怒发如雷,挺枪跃马杀去,更不打话,直奔王匡,匡急闪入阵,校尉迎住,枪刀并举,董宪将枪一振,一个圆月圈,早已数枪落地,一连搠倒数人,匡阵已乱。这边宪众压上,杀得尸横遍野。恰得廉丹到来,抵往一阵,两边各自回营。   次日,董宪索战,廉丹坚壁不出,一连数日,军心稍定。王匡催促出战,正在交兵,樊崇又领数万人马杀来,王匡望见,便弃阵而逃。丹恨曰:“小儿误事!但彼逃可生,我逃亦死。”乃使吏持其印韨符节追付匡,自同众校尉,舍命杀转。是时丹兵才存万余人,赤眉众十余万,如何抵敌?只得败走。追至无盐,廉丹战死,校尉士卒尽被杀绝。   莽得报失色,国将哀章谓莽曰:“皇祖考黄帝之时,中黄直为将,破杀蚩尤。今臣居中黄直之位,愿平山东。”莽遂遣章驰往,令与大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余万屯洛阳填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于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司徒寻初发长安,宿霸昌厩,晨起忽亡其黄钺。寻麾下士房扬,素狂直,乃哭曰:“此经所谓丧其齐斧者也。”自劾去。莽大怒,命击杀扬。   此时四方盗贼,动以万数或十余万,攻城邑,杀二千石以下如儿戏矣。太师王匡战数不利。莽知天下溃畔,事穷计迫,乃议遣风俗大夫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管之禁,即位以来,诏令不便于民者,皆收还之。诏未发,会舂陵兵起,刘圣公立力汉帝,莽忧惧不知所出。然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须发,进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为皇后,聘黄金三万斤,车马奴婢,杂帛珍宝以巨万计。莽亲迎于前殿两阶间,成同牢之礼于上西堂。备和嫔、美御凡百二十人。封皇后父谌为和平侯,拜为宁始将军,谌子二人皆侍中。是日,大风发屋折木。群臣上寿曰:“乃庚子雨水洒道,辛丑清静无尘,其夕谷风迅疾,从东北来。辛丑,巽之宫日也。哭为风为顺,后谊明,母道得,温和慈惠之化也。《易》曰:‘受兹介福,于其王母。’《礼曰》:‘承天之庆,万福无疆。’诸欲依废汉火刘,皆沃灌雪除,珍灭无余杂矣。百谷丰茂,庶草蕃殖,元元欢喜,兆民赖福,天下幸甚。”莽日与方士于后宫考验方术,纵淫乐焉。   十一月,有星孛于张,东南行,五日不见。识者曰:“张,南方宿也。星孛于张,东南行,即翼轸之分。翼轸楚地,是楚地将有兵乱。”时楚地起兵者,新市、平林、下江诸路,虽相聚人马皆道万数,然当不住严尤宿将,勇而有谋,故皆不能起势。却恼了一位英雄,其却自王莽篡位以来,常愤愤不平,志存恢复,不事家业,倾身破产,结交天下雄俊,以图起刨大业。于是部署宾客,崛起雄师,灭莽兴刘。毕竟此人是准?且听下文分解。 第十二回 齐武兴师诛甄阜   这英雄姓刘名更,字伯升,乃汉景帝之后。帝生长沙定王发,发生春陵节侯买,买生郁林太守外,外生钜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取同郡樊重女字娴都,娴都性婉顺,自为童女,不正容服,不出于房,宗族敬焉,生三男三女,长男伯升,次仲,次光武。兄弟少孤,养于叔父良。   南顿君初为济阳令,以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生光武于县舍。光武将生,钦以令舍不显,开宫后殿居之,时有赤光照室,尽明如昼。钦异焉,使卜者王长占之,长辟左右曰:“此兆吉,不可言。”是机县界有嘉禾,生一茎九穗,因名光武曰秀,字文叔。明年,方士有夏贺良者,上言哀帝云:“汉家历运中哀,当自受命。”于是改号为太初元年。不知却应在光武。   却说伯升性刚毅,慷慨有大节。幼学长安,见莽篡逆,痛恨回家,破产结客。时盗贼群起,南方尤甚,伯升乃召诸豪杰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殆天将灭莽,正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发舂陵子弟,得数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   时文叔在宛,闻伯升宾客劫人,文叔素谨厚,乃辟吏于新野邓晨家。晨字伟卿,娶文叔姊元,尝与伯升及文叔俱之宛,与穰人蔡少公等宴语。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文叔戏曰:“何以知非仆耶?”坐者皆大笑,晨心独喜。及文叔与家属过吏新野,舍晨庐,甚相亲爱。晨因谓文叔曰:“王莽悖暴,盛夏斩人,此天亡之时也。往时会宛,少公之言行当应耶。”文叔笑不答。   至是南阳旱饥,而文叔家独丰收,因卖谷于宛。宛人李通闻文叔至,大喜,遣人迎之。通字次元,父守,好星历、谶记,为王莽宗卿师,通亦补巫县丞,有能名。莽末,百姓愁怨。通素闻父守说谶云:“刘氏当兴,李氏为辅。”私尝怀之。且居家富逸,为闾里雄,以此不乐为吏,乃自免归。上下江、新市兵起,南阳骚动,通有从弟轶,亦素好事,乃其计议曰:“今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以谋大事。”通笑曰:“是吾意也。”即遣轶往迎文叔。   先是李通同母弟申徒臣能医而难使,伯升杀之。文叔言其报怨,不欲与轶相见,轶固请,乃强见之。轶深达通意,乃许往而意不安,乃买半锸佩刀怀之。至通舍,通甚悦,掘手为欢,得半锸刀,谓曰:“一何武也?”光武曰:“仓卒时以备不虞耳。”共语移日,因言谶文事,文叔初姝不意,未敢当之。时守在长安,文叔乃当观通曰:“即如此,当如宗伯师何?”通曰:“已自有度矣。”因复备言其计。文叔既深知通意,遂与定谋。于是乃市兵弩,十月,与李通从弟轶等起于宛。时文叔年二十八。遂将宾客还舂陵。及至,伯升已会众起兵矣。   初,诸家子弟恐,皆逃亡自匿,曰:“伯升杀我。”及见文叔蜂衣大冠,皆惊曰:“学子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伯升于是使族兄刘嘉往诱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等西击长聚。文叔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文叔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岑彭字君然,南阳棘阳人也,时守本县长。闻汉兵至,以棘阳地小乏兵,不足与敌,徒多杀伤而长敌势,遂将家属奔投前队大夫甄阜。阜怒彭不能固守,拘彭母妻,令效功自补。   汉既拔棘阳,因欲攻宛,兵至小长安。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邱赐,正领大兵杀来,两下结成阵势。这边廖湛出阵,只见对阵旗门开处,一将杀出,正是岑彭,身长九尺,紫面长须,蜂袍金甲,如天神一般,手提偃月大刀。廖湛未经大敌,一见早已心怯,交手数合便支持不住,拨马回走。岑彭赶上,一刀砍去,忽一骑飞至,一枝方天画戟到来,将刀架开。岑彭用力过猛,反在马上一幌,吃惊一看,只见那人面如活蟹,须若钢针,身躯比自己远约长数寸,彭喝曰:“来贼通名。”那人笑曰:“王莽乃篡国逆贼,亲弑平帝,天下皆知。汝辈皆贼党,助贼茶毒万民者也。反指人为贼乎?我湖阳人,姓马名武,我看汝一表非俗,何不与我共诛残暴乎?”岑彭大怒,举刀便砍,二人战到数十回合,不分胜败。天色已晚,各自回营。   次日岑彭出阵,朱鲔不待令下,便提枪杀出,才五七合,便觉招架不住,陈牧、王匡双骑冲出。岑彭望见,一刀劈下,朱鲔急闪,刀头起去,恰到王匡面前,王匡双锏急抵,回手一锏打来,岑彭轮转大刀,已照陈牧马头削下,陈牧御开,劈面盖还一斧,岑彭性起,大刀轮动如飞,遇空便砍。是日大雾迷空,岑彭骑的是上阵好马,转折似电,来去如风,三人攒一,大费招架,陈牧早被打落一斧,败回阵去。马武大怒,急提戟出阵,岑彭一见,便撇去二将来战马武。有游卒报与甄阜,阜急传梁邱赐曰:“岑彭独战多时,力乏矣,今当趁此密雾,大兵俺杀,可获全胜。”赐称善,遂拔营前进。岑彭见大兵卷来,乃撇了马武,一马斜刺飞入汉营,逢人便砍,杀得汉兵四散去营而逃,慢天匝地,皆是莽兵。先是伯升诸将家属,都相携欲诣宛,至是伯升姊元、弟仲,及叔父良之妻子,族兄嘉之妻子,皆遇害。文叔单马遁走,遇女弟伯姬,提上马,与共骑而奔。后来伯姬配与李通为妻。   此次大败,杀伤甚多,伯升收会兵众,还保棘阳。阖营伤妻痛子,哭声振天。忽闻南阳诛杀李通兄弟门宗六十四人,皆焚尸宛市,通父守已出长安,会甄阜上通起兵状,追回,守及守家在长安者,尽杀之。痛得李通一众,踊天躄地。又闻新野宰汙池邓晨宅,焚其冢墓。文叔族兄刘祉,字巨伯,乃舂陵康侯敞之子也,兄弟相率从文叔时,甄阜收其家属系宛狱,是时祉挺身还保棘阳,甄阜尽杀其母弟妻子。众人大哭,咬牙切齿,要进兵报仇泄恨。   伯升收泪劝解一番,因私谓舂陵众曰:“今日之惨,木石伤心,若等见新市平林中情乎?多为面慰,同痛者不多人。彼见我败,意欲解去矣。勿妄动,我当取下江兵以图万全。”遂同文叔、李通,径至宜秋军壁,曰:“愿见下江一贤将,议大事。”成丹、张卬共推王常出见,伯升曰:“汉家制度,圣圣相承,天下富庶,祖宗数世,不见兵革征役之苦,厚泽及民,沦肌浃髓。独以元后故,王氏四世檀权,扰乱天下。至莽贼,诛戮忠良,满布爪牙,弑平帝,掘后陵,穷凶极恶,假造符命,以篡天位;制王田,改钱币,设六管之禁,启四夷之兵;近复征淑女,营九庙,竭民脂髓,加之惨戮。方今四海鼎沸,正奸贼丧亡之秋,凡有血气,莫不刿心剔日,思复汉仇。况缩帝室宗亲,痛明堂之不祀,逼袵席之未安者乎?前者振臂一呼,英豪环集,只以合从未就,指挥不闲,且前队之众数倍我师,致有小长安之败。然天心未尝厌汉,在事诚有可图之机。方今边境未安,青徐掣时,诚欲得足下之众,并力取宛以作根基,然后遣将,分略定陵、昆阳,以定颖川,据有洛阳,三辅不足图也。为天下除害,定千秋之业。足下其有意乎?”王常大悟曰:“常一匹夫,昧于浅近,忽闻君子大论,快若拨云雾而睹青天。乃者王莽篡弑,残虐天下,百姓思汉,故豪杰并起。今贤昆弟英姿雄概,又刘氏宗室,真我主也,敢不出身为用,辅成大功。”伯升大喜曰:“如事成,岂敢独享之哉!”遂与常深相结而去。   常还,向丹、印言之,丹、印负其众,同曰:“大丈夫既起,当各自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心独归汉,乃晓说其将帅曰:“往日成、哀衰微无嗣,故王莽得承间篡位,既有天下,而政令苛酷,积失百姓之心。民之讴吟思汉,菲一日也,故使吾属得以起势。夫民所怨者,无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兴也。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无意,功乃可成。若负强恃勇,触情恣欲,虽得天下,必夏失之。以秦、项之势,尚至夷灭,况今布衣相聚草泽?以此行之,灭亡之道也。今南阳诸刘,举宗起兵,观其来议事者,皆有深计大谋,王公之才,与之并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佑吾属也。却说王常字颜卿,颖川舞阳人,为弟报仇,亡命江夏,久之,与王凤、王匡等起兵云杜绿林中,常慷慨有大节,下江诸将,虽屈强少识,然素敬常,及闻常此言,乃皆谢曰:“无王将军,吾属几陷于不义。愿敬受教。”常即率众归汉。   人马正行,忽见迎面尘起,有数百大汉闯来。成丹迎去,大喝曰:“不知死活之徒,见大军到来,不远避,成群何往?速卸衣物,免汝残生。”只见众中一枝画戟行动,一人分众而出,背负钢鞭,随将手中戟付与从人。成丹一见,以为亭长来捕,不待开言,举枪便刺,其人一手将枪接住一扯,成丹跌下马来,急掣剑来斗,二人鞭剑往来,数合之间,剑已落地,成丹被擒。这边王常闻报,早已赶到,便问来将名姓,将何为者,其人曰:“我姓臧名宫,字君翁,颍川郟县人。少为县游徼,因见四方扰乱,亦欲自建功业,闻下江中有王颜卿者,愿往见之,以商去就。”王常不待辞毕,便去枪下马揖曰:“王常即某便是,此成将军丹也。”宫急放丹起,先向丹谢罪,然后各诉衷怀,大喜,遂同往棘阳进发,与汉军及新市、平林合。诸部齐心同力,锐气益壮。   伯升于是大飨军士,设盟约,休兵三日,分为六部,潜师夜起,袭取蓝乡。先是甄阜乘胜,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南渡潢淳水,临沘水,阻两川间为营,绝后桥,誓众曰:“不尽灭诸寇,不还渡此。”伯升得其情,于是袭蓝乡,尽获其辎重。明旦,汉兵自西南攻甄阜,下江自东南攻梁邱赐。先属付马武曰:“汝与岑彭敌,当诈败引彼远追。阜军去彭,余子不足数也。”马武领令出马。   却说是日晨早,探卒报与甄阜,汉兵夜劫蓝乡,新合下江兵,军势甚张,辎重尽去矣。阜大惊。忽报汉兵大至,马武讨战,阜急令岑彭应敌,嘱曰:“不擒马武,毋生还。”岑得令出马,见面便砍,马武提戟一拦,岑彭性起,一连几刀,如拨风骤雨,马武借势败下,落荒而走。岑彭那里肯舍,追下十余里,看看赶上,马武回头喝曰:“君然不可欺人太甚!”仰面便是一戟,两人大战,不分胜负。   话分两头,且说王常与梁邱赐交战。臧宫急欲建功,大喊曰:“我等冲阵去也。”一马冲入敌阵,横戟迅扫,近者立亡,但戟到处,便两边分开,敌卒纷纷倒地,这边成丹看得火发,一枝枪又飞人阵。两人乱扫乱刺,如入无人之境。梁邱赐见自己阵势已乱,心头一慌,被王常一枪刺死。   先是伯升见岑彭追赶马武,便挥众杀出,甄阜急令放箭,伯升连冲几次不能近,将有两个时辰。忽然王常等追杀梁邱赐败卒,如潮势压过来,将阜阵脚冲动,甄阜大惊,急捉枪出马。伯升诸人一见甄阜出来,怨气冲天,不由分说,李通兄弟及诸刘,人人上前,将阜攒住,大骂:“逆贼助莽为恶,如何亦有今日!”阜张口战栗,早被伯升一枪搠下马来,刀剑并下,顷刻尸分万断。可怜阜军十万!伯升一众家室,多被甄阜杀戮,人人痛心,恨不得一刀切下两颗头来,尽量追杀,那边却阻着潢淳水,无桥无渡,先逃到水边的,都被后来的一层层拥下水去。   岑彭被马武缠得人困马乏,又恐大军有失,只得败回。劈面遇着李轶,斗了数合,李轶败下,彭亦不赶,只望人马厚处寻杀。却遇到刘嘉当住,岑彭性起,一刀劈下,刘嘉一刀架住,说道:“君然尚欲何往?莽贼恶满,原该兴刘。今甄阜等已死,何不归汉?岂君然之明,尚不知王莽为篡弑之逆贼耶?”岑彭见四面皆是汉兵,谅来甄阜已死,不敢恋战,虚劈一刀,拍马便走。刘嘉驻马,横刀望之,顷刻不见。未知岑彭逃往何方,下卷再叙。  第十三回 闹昆阳南郊哭天   却说汉兵沘水之战,斩阜、赐,覆其军。伯升乃誓众,焚积聚,破釜甑,鼓行向宛进发。次日至淯阳,恰遇严尤、陈茂,因闻阜、赐军败,引兵欲先据宛。伯升知是严尤到来,谓众将士曰:“此番交战,不比沘水之师,严尤宿将,队伍整练,未可轻进,兼须防其分兵冲突。”于是仿郑鱼丽阵,分为三军,新市众为右拒,自率下江兵为左拒,平林众居后作中军。嘱曰:“彼见我军分为二,必先趋吾左,以为吾左军动,而后分一翼以趋吾右。吾左军既斗,右军不俟彼出,先犯其中垒;彼两将俱出而后,以中军压其大营,先偏后伍,弓弩弥缝,迭进,必破尤茂矣。”分遣才定,莽军已至。严尤亲出,伯升令王常敌。正在交锋,这边马武大喊:“王莽篡贼,恶贯满盈,不尽殆其爪牙,更待何时?”提戟直入敌阵。陈茂急将阵门变开,掉枪来战马武,才五七回合,便支持不住。这边王凤、王匡、朱鲔一齐杀出,陈茂大惊,恐被攒杀,急弃阵而逃。严尤亦被臧宫及诸刘掩出,几乎被擒,弃军落荒败走。这回大胜,又斩首三千余级。乃号圣公为更始将军,伯升遂独率舂陵众,进围宛。   却说严尤、陈茂二人逃回甫阳,上本告急,王莽闻伯升名,阅奏大惧,下诏有能捕得伯升者,封为上公,食邑五万户,赐黄金十万斤。又令长安中官署及天下乡亭,皆画伯升像于埻,旦起射之。又诏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司命孔仁、兖州牧寿良、卒正王闳、扬州牧李圣,亟进所部州郡兵,迫剿青、徐盗贼。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车骑将军王巡、左队大夫王吴、亟进所部州郡兵,凡十万众,迫剿前队丑虏,皆明告以来降者不杀之信,若复迷惑不解散,则皆并力合击殄灭之矣。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属,前为虎牙将军时,东指则反虏破坏,西击则逆贼靡碎,此乃新室威宝之臣也,如黠贼不解散,将遣大司空将百万之师征伐劋绝之矣。遣七公干士隗嚣等七十二人,分行晓谕天下。嚣等既出,因逃亡焉。   伯升既至宛,只见四门紧闭,城头旗帜鲜明,枪刀密布。伯升大怒,亲仗剑执盾,向城大喝曰:“王莽以外家世权,忘恩背德,弑平帝,囚孺子,以诈伪盗汉天下,复荼毒生民。方今人人思汉,切齿奸贼,吾以汉室宗亲,为平帝诛贼,为天下除害,所至归心,何汝弹丸之城,敢抗义师!吾尝斩甄阜于沘水,败严尤于淯阳。阜、尤之兵,甲非不多也,将非不智且勇也,然卒失其谋而丧其坚利者,何也?以所事者贼,所用者威,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耳。革车匪遥,请试思之,授首屠城,后悔无及。”只听得城楼上大声曰:“伯升欲效郦生以三寸舌下齐城耶?吾知守城耳,无多词费。”伯升视之,其人长须紫面,恰是岑彭。原来岑彭那日大战,身被数创,见甄阜全军已覆,只得逃身归宛,与前队贰师严说共守宛城,伯升正欲开言,见岑彭弯弓搭箭射来,伯升勒马急退,乃分兵四面而攻打,弯石灰瓶,守城甚固,连攻数日不能下。伯升怒甚,围之,绝其采樵。   时平林、新市众,俱在淯阳。自阜、赐死后,百姓日有降者,众至十余万。众虽多而无所统一。于是诸将会议,欲立刘氏,以从人望。王常与南阳豪杰,咸归于伯升,而新市、平林诸将帅,乐放纵,惮伯升威明,而贪圣公懦弱,先其定策立之。然后使骑召伯升至,示其议。伯升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其德甚厚。然愚鄙之见,窃有未同。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如此必将内争,今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且首兵唱号,鲜有能遂,陈胜、项籍即其事也。眷陵去宛三百里耳,未足为功,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今且称王以号令,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愿各详思之。”诸将多曰:“善。”将军张卬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朱鲔复大声曰:“张将军之言是也。”众皆从之,遂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陈兵大会。时二月辛巳,圣公即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天下,建元曰更始元年,悉拜置诸将,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大司马,伯升大司徒,陈牧大司空,余皆九卿将军,文叔为太常偏将军。由是豪杰失望,多不服云。   诸将分头循城略地,伯升攻宛,王常、刘赐循汝南,平林后部攻新野,文叔与邓晨、马武、臧宫等循颍川。一路军兵正行,忽见数十人迎军求见曰:“将军兴义兵,窃不自量,愿充行伍。”此人姓王名霸字元伯,颍川颍阳人也,父为决曹掾,霸亦少为狱吏,性慷慨,不乐吏职,其父奇之,遣西学长安,至是率宾客上谒。文叔大喜曰:“梦想贤士,其成功业,岂有二哉。”文叔循昆阳、定陵、郾,皆下之。诸豪杰皆闻风归附,棘阳马成,字郡迁,襄城傅俊,字子卫,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文叔以马成为安集掾,傅俊为校尉。一路多得牛马财物,谷数十万斛,转送宛下。   莽闻光武攻下诸县,大惊,乃遣大司空王邑驰传之洛阳,与司徒王寻发众郡兵百万,号曰虎牙五威兵。命邑得专封爵,除用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术者。初莽招募奇技、猛士、明兵法者,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揖,连马接骑,济百万师;或言不用斗粮,服食药物,三军不饥;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敌营,莽试之,见取大鸟翮为而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辄堕。莽知其不可用,苟欲取其名以耀天下。至是各持图书,受器械,以备军吏,多赍珍宝,倾府库以遣邑。时有奇士巨无霸,长一丈,大十围,以为垒尉。又驱诸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余者在路不绝,车甲士马之盛,自古出师,未尝有也。   文叔将数千兵迎至阳关,诸将望见寻、邑兵盛,大惊,尽反走驰入昆阳,皆惶怖,优念妻孥,欲散归诸城。文叔议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击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一破,诸部亦火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耶?”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文叔笑而起。会探马还言大兵且至城北,扎军阵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惊惶无措,遽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文叔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时王常别循汝南沛郡,还至昆阳,城中有八九千人。文叔乃使成国上公王凤同王常守城,至夜,自与骠骑大将军宗佻,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时北军至城下者,且十万,文叔等几不得出。既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而诸将贪惜财货,欲分留守之。文叔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难存,何财物之有?”众乃从。   时严尤、陈茂亦至昆阳,见寻、邑纵兵围城,进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尊号者在宛,且亟进大兵,宛败,昆阳自服矣。”邑曰:“吾昔以虎牙将军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过城而不能下,何谓耶?”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云车十余丈,瞰临城中,旗帜蔽野,埃尘连天,怔鼓之声,闻数百里。或为地道,冲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乞降,不许。严尤又曰:“归师勿遏,围城为之阙,可如兵法,令得出逃。”邑自以为功在刻漏,不听尤言。夜有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六月已卯,文叔发郾、定陵兵数千人,来救昆阳,自将步骑千余,前去大军四五里而阵。寻、邑大笑曰:“此亦称寇,何足血吾刃。”于是自将万余人行阵,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文叔一见,正马单刀,奔入邑阵,如入无人之境,顷刻斩首数十级而还。诸部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文叔复进,臧宫戟,王霸枪,李轶铁鞭,冯孝、任光长杆刀,马武、宗佻画戟,傅俊丈二矛,并诸将校二十余人,随着冲杀,只见邑军纷纷落马,诸将胆气既壮,勇力倍增,所向披靡,杀得寻、邑队伍大乱却退。城下大军无令不敢擅离相救,听凭诸将杀个尽量。这边马成见汉将大捷,挥动数千人马,大喊:“宛下兵到矣。”时伯升拔宛已三日,而光武军中尚未得知,盖亦虚张声势云。马成驱兵掩杀,文叔顾谓诸将曰:“趁此杀将去也!”诸将大喜曰:“愿从。”文叔舞动大刀,带众冲入中坚,王寻接住厮杀,不四五合,被文叔拦腰一刀,斩为两段。诸将杀得性起,逢人便砍便刺。王凤、王常闻得喊杀连天,急登城楼一望,只见汉兵所至,如风卷残云,二人大喜,急率众开城,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王巡被傅俊一矛刺寄颈后,带下马来。王霸正在厮杀,只见天神般一将赶杀,汉兵纷纷退下,却是一员步将,比骑马的还高出一头,手执铁棍,见人便打,无人敢与交手。王霸望见大惊,料是巨无霸,急斜刺一马走开,将枪用膝押住,背上取下硬弓,拽满迎转一箭射去,正中巨无霸左眼,巨无霸大怒,拔出箭,提棍如飞赶来,霸又发一箭,射中其颈,方才立住了脚,将棍倚在胸前,两手又开,似乎要拔箭。王霸谅他己无能得生矣,拍马复望人之多处杀去,王吴同李轶厮对,臧宫恰到,一戟刺去,王吴急闪,被戟枝扎住肩甲,拖下马来,李轶一鞭疾下,头颅浆迸。王邑魂飞魄散,急欲逃生,却遇马武缠住,数合之间,招架不住,谅来无可脱身,恰好严尤寻到,敌住马武。严尤又败走,追下二十余里,马武不舍,只得弃马窜入乱军中。正杀得天昏地黑,忽然大风大雷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涨溢,平地水深数尺。文叔急令马成、王常招集军众,分头追杀败军,百余里间,尸横遍地,走者奔殖相腾践,士卒急逃,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陈茂、严尤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得性命。光武这回大胜,杀莽兵数十万,斩上将数十员,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下可胜算,杀僵栗虎豹以飨士卒。   却说光武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性勤稼穑。幼之长安,受《尚书》于中大夫庐江许子威,略通大义。初无大志,尝为舂陵侯家讼逋租于严尤,尤奇其貌。时宛人朱福亦为舅讼租于尤,尤止车独与光武语,不视福。光武归,戏福曰:“严公宁视卿耶?”其意似得严公一盼为荣。及严尤至昆阳,闻光武不取财物,但会兵计策,尤笑曰:“是美须盾者耶?何为乃如是。”又初至长安,见执金吾车骑甚盛,因叹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盖南阳新野人阴睦之女也,自适新野时,闻其美,心悦之,故云。至是遂娶得之,时年十九。   且说王邑大败,数日间只收集得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盗贼听闻,多用汉年号。又闻汉兵言莽鸩杀平帝,莽乃会公卿以下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滕之策,涕泣以示群臣。又命明学男张邯称说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于莽,升共高陵,三岁不兴。’‘莽’,皇帝之名,‘升’,谓刘伯升,‘高陵’,谓高陵侯子翟义也。言刘伯升、翟义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犹殄灭不兴也。”群臣皆称万岁。   先是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君惠好天文谶记,为涉言:“星孛扫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信其言,以语大司马董忠,数俱至国师庐,语论星宿,国师不应。后涉特往,对歆涕泣言:“诚欲与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因为言:“天文人事,东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显君素嗜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董公主中军精兵,为中宫卫,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谋,共劫持帝,东降南阳天子,可以全宗族。不然者,俱夷灭矣。”伊休侯者,歆长子也,为侍中五官中郎将,莽素爱之。歆怨莽杀其三子,又畏大祸至,遂与涉、忠同谋,欲即发事。歆曰:“当待太白星出乃可。”董忠以司中孙伋亦典兵,复兴汲谋。汲归家颜色变,不能食。妻怪问之,语其状。妻以告弟陈邯,邯欲告之,汲惧,与邯俱言。莽遣使者分召忠等,忠方讲兵都肄,护军王咸谓忠:“谋久不发,恐有漏泄,不如遂斩使者,勒兵入。”忠不听,遂与歆、涉会省户下。莽令■恽责问,皆服。遂格杀忠,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药、尺白刃、丛棘俱一坑而埋之;刘歆、王涉皆自杀。歆子以素谨不知情,但免侍中郎将,更为中散大夫。莽兵师外破,大臣内叛,左右无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欲呼邑与计议。邑到,以为大司马。莽优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阅军书倦困,凭几寐,不复就枕矣。   一日阅报前忠武侯刘望起兵,略有汝南,严尤、陈茂既败昆阳,同往归之,望遂称尊。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百余人。析宰将兵数千,屯鄡亭,备武关。晔、匡谓宰曰:“刘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宰请降,尽得其众。邓晔自称辅汉左将军,于匡右将军,拔析、丹水,攻武关,都尉朱萌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西拔湖。莽愈不知所出。崔发因言:“《周札》及《春秋左氏》,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故《易》称先号陶而后笑,宜呼嗟告天以求救。”莽自知败,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灭众贼?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因搏心大哭,气尽,伏而叩头。又作告天策,自陈功劳千余言。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餐粥。其甚悲哀,及能诵策文者,除以为郎,至五十余人,■恽领之。一日又报陇西成纪、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嚣为大将军,攻杀雍州牧陈庆。莽大哭曰:“是前遣赍诏晓谕天下者耶?仁亦至此。”未知是否,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搜渐台宛市悬首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少仕州郡,刘歆引用为士。莽地皇三年,遣嚣等赍诏晓谕天下,嚣见莽将败,乃亡归乡里。嚣季父崔,素豪侠,能得众,闻更始立而莽兵连败,于是乃与兄义及上邦人杨广、冀人周宗,谋起兵应汉。嚣止之曰:“兵,凶事也。宗族何辜!”崔不听,遂聚众数千人,攻平襄,杀莽镇戎大尹。而崔、广以为举事宜立主,以一众心,咸以嚣素有名,好经书,遂共推为上将军。嚣辞让不得已,曰:“诸父众贤,不量小子,必能用嚣言者,乃敢从命。”众皆曰:“诺。”   嚣既立,乃遣使聘请平陵人方望,以为军师。望至,说嚣曰:“足下欲承天顺人,辅汉而起。今立者乃在南阳,王莽尚据长安,虽欲以汉为名,其实无所受命,将何以见信于众乎?宜急立高庙,称臣奉祠,所谓神道设教,求助人神者也。且礼有损益,质文无常,削地开兆,茅茨土阶,以致其肃敬。虽未备物,神明其舍诸?”嚣从其言,遂立庙邑东,祀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史奉壁而告。祝毕,有司穿坎于庭,牵马操刀,奉盘错鍉,割牲而盟曰:   凡我同盟,三十一将,十有六姓,允承天道,兴辅刘宗。如怀奸虑,神明殛之,高祖、文皇、武皇,俾坠厥命,厥宗受兵,族类灭亡。   有司奉血鍉进,护军举手揖诸将军曰:“鍉不濡血,歃不入口,是欺神明也,厥罚如盟,”既而薶血加书,一如古礼。事毕,移檄告郡国曰:   汉复元年七月已西朔已已,上将军陇嚣、白虎将军隗崔、左将军隗义、右将军杨广、明威将军王遵、云旗将军周宗等告州牧、部监、郡卒正、连率、大尹、尹、尉队大夫、属正、属今:故新都候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鸩杀孝平皇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人庶,震怒上帝。反戾饰文,以为祥瑞,戏弄神祗,歌颂祸殃。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今略举大端,以喻吏民。盖天为父,地为母,祸福之应,各以事降。莽明知而冥昧触冒,不顾大忌,诡乱天术,援引史传。昔秦始皇毁坏谥法,以一二世欲至万世,而莽下三万六千岁之历,言身当尽此度,循亡秦之轨,推无穷之数,是其逆天之大罪也,分裂郡国,断绝地络,田为王田,卖买不得,规锢山泽,夺民本业,造起九庙,穷极土作。发冢河东,攻劫丘垄,此其逆地之大罪也。尊任残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覆按口语,赤车奔驰,法冠晨夜,冤系无辜,妄族众庶。行炮恪之刑,除顺时之法,灌以醇醯,裂以五毒。政今日变,官名月易,货币岁改,吏民昏乱,不知所从,商旅穷窘,号泣市道,设为六管,增重赋敛,刻剥百姓,厚自奉养,苞苴流行,财入公辅,上下贪贿,莫相检考。民坐挟铜炭,没入钟官,徒隶殷积,数十万人,工匠饥死,长安皆臭。既乱诸夏,狂心益悖,北攻强胡,南扰劲越,西侵羌戎,东摘 貊。使四境之外,并入为害,缘边之郡,江海之濒,涤地无类。故攻战之所败,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反之所及,以万万计。其死者则露尸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此其逆人之大罪也。是故上帝哀矜,降罚于莽,妻子颠殒,还自诛刈,大臣反据,亡形已成。太司马董忠,国师刘歆,卫将军王涉,皆结谋内溃;司命孔仁,纳言严尤,秩宗陈茂,举众外降。今山东之兵,二百余万,已平齐楚,下蜀汉,定宛洛,据敖仓,守函谷,威命四布,宣风中岳,兴灭继绝,封定万国,遵高祖之旧制,修孝文之道德。有不从命,武军平之。驰使四夷,复其爵号,然后还师振旅,橐弓卧鼓,申命百姓,名安其所,庶无负子之责。   右檄数莽罪恶,万于桀纣,且无虚辞云。嚣乃勒兵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将攻安定。安定大尹王向,莽从弟平阿侯谭之子也,威风能行其邦内,属县皆无叛者,嚣乃移书于向,喻以天命,反覆诲示,终不从。于是进兵虏之,以徇百姓,然后行戮,安定悉降,闻长安中亦起兵诛莽,嚣遂分遣请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   且说伯升攻宛,数月不能下。城中食尽,百姓环告岑彭,彭不得外郡之息耗,思死守徒殃百姓,乃出降汉。诸将恨极,咸欲诛之,伯升在曰:“彭守宛城,职也,降以救百姓,义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以劝其后。”遂请于更始,封为归德侯。更始遂入都之。先,平林从攻新野,新野宰潘临威信素著,能得众,攻之不能下。宰登城言曰:“母恃力,但得司徒刘公一信,则自愿下耳。”及伯升军至,即开城门降。   伯升五月拔宛,六月,光武破王莽王邑,兄弟威名益甚。由是更始群臣不自安,遂共谋诛伯升,乃大会诸将,以成其计。更始取伯升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屠建随献玉決,令早决也,更始竟不能发。及罢会,伯升勇樊宏谓伯升曰:“昔鸿门之会,范增举決以示项羽。今建此意,得无不善乎?”伯升笑而不应。初,李轶谄事更始贵将,光武深疑之,常以戒伯升曰:“此人不可与信,须防之。”又不听。伯升部将宗人刘稷,数陷阵溃围,勇冠三军。时将兵击鲁阳,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耶?”更始闻而心忌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收稷,将诛之,伯升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伯升,即日遇害。有二子,建武二年,立长子章为太原王,兴为鲁王。十五年,追谥伯升为齐武王。此是后话。   光武既纳阴后,因复引兵循下颖阳,乃略父城。父城人冯异,字公孙,好读书,通《左氏春秋》《孙子兵法》,时以郡掾监五县。汉兵起,与父城长苗萌共守城。光武攻之不下,屯兵巾车乡。异间出微行视属县,为汉兵所执。时异从兄孝及同郡丁 、吕晏并从光武,因共荐异,得召见。异曰:“异一夫之用,不足为强弱。有老母在城中,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光武大喜。异归,谓苗萌曰:“今诸将皆壮士屈起,多暴横;独有刘将军所到不虏掠。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可以归身。”苗萌曰:“死生同命,敬从子计。”   会传伯升为更始所害,光武大惊,随笑曰:“吾尝谓伯升性刚,不可涉世,果遂至此。君臣之间,岂同草莽,可自任其天性耶?”语毕,无悲容。诸将大怒曰:“更始何人哉!惟知伏草莽中,掳掠人财物,劫人妇女者耳。微将军兄弟,犹在绿林丛薮中,不为严公所诛戮,亦云幸矣,何有今日!刘司徒以国贼未灭,谦退未遑,听彼侈然而称帝,不知感愧,反敢嫉贤妒功。至此无知贼子,将置将军于何地?彼朱鲔者,贼性未除,李轶尤谄佞反覆小人,不尽寸斫之,不足以舒人意。请助将军擒此数贼,不须昆阳城下半功也。”光武大怒曰:“更始既立,则名分所在,谁敢顾私?报复相寻,天下安有宁日?若辈敢造反,请先试吾头。”吓得众人低头不语而退。   少间,臧宫请私见,宫入,见光武捶胸饮泣,半晌哽咽不能言。宫再三吊慰,乃曰:“今事未成,两兄俱丧。秀幼孤,何以独生哉!”宫曰:“死者不能复生,谗贼终当自败。方今王莽未败,诚恐自攻有误,贼人未有不大笑也。”宫曰:“然则请宛将如何?”曰:“以释其猜忌耳。”宫曰:“设若变,思虑之。”光武曰:“得君翁等相随,虽百万军何惧。况吾以兵往,子但秘之勿泄。”遂起行。   先颍阳县吏祭遵往进见,光武爱其容仪,署为门下史。遵字弟孙,颖阳人。少好经书,家富给,而遵恭俭,丧母,负土起坟,尝为部吏所侵,结客杀之。初县中以其柔也,既而皆惮焉。时马成已调宁郏令,王霸以父年老,念之,还休乡里,从行者只臧宫、傅俊、任光、丁 、吕宴、祭遵、冯孝、铫期等十余人,铫期字次况,颍川郏人也,长八尺二寸,容貌绝异,矜严有威。父猛为桂阳太守,卒,期服丧三年,乡里称之。光武闻期志义,召署贼曹掾。既至,宛城司徒官属朱祐等迎吊光武,光武难交私语,深引过而已,不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伯升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自惭,拜光武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更始乃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   是时海内豪杰闻汉破莽兵百万于昆阳,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莽大怖恐,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号曰九虎,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东出,而纳其妻子于宫中,以为质。时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黄门、钧盾、臧府、中尚方处处各有数匮,长乐御府、中御府及都内、平准帑藏钱帛珠王财物甚众,莽殊爱惜之,赐九虎人四千钱。众重怨,无斗意。九虎至华阴,遇于匡领数千人拦住挑战,破其一部。邓晔却将二万余人从阌乡南出枣街,又北抄九虎后击之。六虎败走,内二人诣阙归死,莽杀之,四人遂逃亡。其三虎收散卒保京师仓。   汉兵至,邓晔开武关迎之,李松遂将二千余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晔乃以宏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左冯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与莽波水将军战,波水败走,韩臣等追奔,遂至长门宫。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大姓,栎阳申碭,下邦王大,皆率众随宪。县严春,茂陵董喜,蓝田王孟,槐里汝臣,盩厔王扶,阳陵严本,杜陵屠门少之属,众皆数千人,假号称汉将。   时李松、邓晔以为京师小小仓尚未能下,何况长安城,当须更始帝大兵到。即引军至华阴,造攻城具以待。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闻天水隗氏兵方到,皆争欲先入城,贪立大功囟掠之利。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请狱囚徒,皆授兵器,杀猪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史湛将领,度渭桥,皆走散。谌空还。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或谓莽曰:“城中卒,东方人,不可信。”莽更发越骑士为卫,门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十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人,民间所谓都门也。张邯巡行城门,逢兵见杀,王邑、王林、■恽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汉兵贪获莽得封,力战者,七百余人。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   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见囟掠,趋呼相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阔,大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黄皇室主所居也,室主焚死。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宫人妇女啼呼曰:“当奈何。”时莽绀袀服,带玺韨,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拭于前,日时加某,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莽时不食,少气困极矣。   三日庚戌,晨旦,群臣抉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门,就车之渐台,欲阻池水。犹抱持符命、威斗,公卿大夫、侍中、黄门郎从官尚千余人随之。王邑昼夜战,疲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展转至渐台守莽。军众入殿中,呼曰:“反虏王莽安在?”有美人出房曰:“在渐台。”众兵追至,围数百重。台上亦备弓弩,稍稍夭尽,无以复纳,则短兵接战,王邑■恽等战死,莽入室。下时,众兵上台,王揖、赵博、苗沂、唐尊、王盛、王参等皆死台上。商人杜吴杀莽,取其缓,校尉东海公宾就,故大行治礼,识天子绶,因问吴绶主所在,曰:“室中西北贩间。”就趋往斩其首,军人分裂莽身,支节肌骨,数十人脔切分之。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属焉。止宿东官,妻莽后宫,乘其车服。   六日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辄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宛,更始悬其首于市,百姓共掷击之,或切食其舌。   是月,拔洛阳,生缚王匡、哀章,至,皆斩之。先严尤、陈茂降刘望,望以严尤为大司马,陈茂为丞相。十月,遣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望,并诛严尤、陈茂。岑彭从朱鲔击扬州,格杀李圣,孔仁将其众降。天下悉归汉矣。更始将都洛阳,以光武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于是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更始定都,遂以刘赐为丞相。   却说申屠建尝事崔发学《诗》,建入长安,发投降见建,犹时时称说符命,建恐惑众,送发诣丞相府。刘赐问曰:“汝莽所封说符侯也,新井、石午等事,果天告帝符,抑亦人为之?”发不语,赐曰:“汝以善解说符命取封侯,今不直对,先断汝舌。”左右擒倒,毁其齿,发急曰:“大抵皆取富贵者所为耳!一时附和,实繁有徒,人皆为之,吾敢不为耶?”赐曰:“然则莽起九庙时,莽与汝富贵已极,汝与张邯何复谀之,以为宜崇其制度,令万世后无以复加,糜有用之财,死无辜之众,徒竭肌髓,无益名,亦乐为之,又何意也?世间诸佞小人,侮圣人之言,为斯文之玷,若谷永、张禹、杨雄、孔光之徒,生用不荣,死犹遗臭,今刘歆、哀章、张邯等,已就诛戮,死将及汝,鬼如有灵,为问永、禹、雄、光等曰:‘宠禄几时,富贵安在?’虽汉室当衰,故有妖孽,然汝与数辈,皆号为儒者,死或有灵,亦知愧悔否?”发大哭,叩头乞命。赐曰:“天地之大,何难容汝?但汝素有虚名,为德之贼,不斩汝,恐小人得生,又将逞其故态,摇唇鼓舌,以惑天下,且令人谓谗佞竟无惨报,殊不足以示后世也。”遂拖赴市曹行戮。史谌、王延、王林、赵闳亦降而见杀。   初,诸假号兵人人望封侯。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人大黠,共杀其主,于是吏民惶恐,皆哄去属县屯聚,建等不能下。乃传送乘舆服御,又遣中黄与从官,奉迎迁都。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阳而西。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诸于绣裾,莫不笑之。时有知者,以为服之不中,身之灾也,恐祸及,奔入边郡避之。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更始到长安,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三辅悉平。   初,王莽败,唯未央宫被焚,其余宫馆一无所毁,宫女数千,备列后庭,自钟鼓、帷帐、舆辇、器服、太仓、武库、官府、市里,不改于旧。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作,府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掳掠得几何?”左右待官皆宫省久吏,各惊相视。李松与赵萌说更始,宜悉王诸功臣,朱鲔争之,以为高祖约非刘氏不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太常将军刘祉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庆为燕王,刘歙为元氏王,大将军刘嘉为汉中王,刘信为汝阴王,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卫尉大将军张印为淮阳王,廷尉大将军王常为邓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申屠建为平氏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大司空陈牧为阴平王,骠骑大将军宗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唯朱鲔辞曰:“臣非刘宗,不敢干典。”遂让不受。乃徙鲔为左大司马,刘赐为前大司马,使与李轶、李通、王常等镇抚关东。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共秉内任。   更始欲令亲近大将循河北,未知所使,刘赐言:“诸家子独有文叔可用。”大司马朱鲔等以为不可。更始疑不决,赐深劝之,乃拜光武为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待节北渡河,镇慰州郡。未知如何,下文再叙。 第十五回 渡滹沱神人指路   光武既渡河而北,所到部县,辄见二千石、长吏、三老、官属、下至佐史,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辄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人喜悦,争持牛酒迎劳。   进至邯郸,故赵缨王子林,说光武曰:“赤眉今在河东,但决水灌之,百万之众可使为鱼。”光武不答,去之真定。林于是乃诈以卜者王郎为成帝子子舆,立郎为天子,都邯郸。王郎一名昌,邯郸人,素为卜相,略明星历,常以为河北有天子气。刘林好奇数任侠,于赵魏间多通豪猾,而郎与之亲善。初王莽篡位时,长安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郎缘是诈称真子舆,扇惑燕赵间。林等疑惑,会说光武不用,乃与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通谋,规共立郎。时传闻赤眉将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当立刘子舆”,以观众心,百姓多信之。林等遂率车骑数百晨入邯郸城,止于故赵王宫,立郎为天子,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分遣将帅,循下幽、冀,移檄州郡曰:   制诏部刺史、郡太守曰:朕孝成皇帝子子舆也。昔遭赵氏之祸,因以王莽篡杀,赖知命者,将护朕躬,解刑河滨,削迹赵魏。王莽窃位,获罪于天,天命佑汉,故使东郡太守翟义,严乡侯刘信,拥兵征讨,出入胡汉。普天率上,知朕隐在人间。南岳诸刘,为其先驱。朕仰观天文,乃兴于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赵宫。休气熏蒸,应时获雨。盖闻为国,子之袭父,古今不易。刘圣公未知朕,故且持帝号。诸兴义兵,咸以助朕,皆当裂土,享祚子孙,已诏圣公及翟太守,亟与功臣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圣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滞,或不识去就,强者负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创痍,已过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诏书。   郎以百姓思汉,既多言翟义不死,故诈称之,以称人望,于是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   初光武北渡,只带颍川兵千余人,相从诸将有铫期、祭遵、朱祐、冯异。先是光武还宛,异仍守父城,更始诸将攻父城者,前后十余辈,异坚守不下。及光武为司隶校尉,道径父城,异等即开门奉牛酒迎。光武署异为主簿,苗萌为从事,从至洛阳。时王霸在颍阳,闻光武过颍,请其父,愿从。父曰:“吾老矣,不任军旅,汝往勉之。”光武既为大司马,以朱祐为护军,霸为功曹令史。先宾客从霸者数十人,至是稍稍引去。光武谓霸曰:“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当努力,疾风知劲草。”又有杜茂者,字诸公,南阳冠军人,闻光武义,来归。马成先为光武安集椽,后调守郟令,间光武讨河北,即弃官,步负追及随征。   却说光武自伯升之败,不敢显其悲戚,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间,泪痕狼籍。独冯异察知,尝叩头宽譬哀情,光武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复因间进曰:“天下同苦王氏,思汉久矣。今更始诸将,从横暴虐,所至虏掠,百姓失望,无所依戴。今公专命方面,施行恩德,夫有桀纣之乱,乃见汤武之功,人久饥渴,易为充饱。宜急分遣官属,循行郡县,理冤结,布惠泽。”光武深纳其言。至邯郸,遂遣异与铫期,乘传扶循属县,录因徒,存鳏寡,亡命自诣者除其罪,阴条二千石长吏同心及不附者上之。   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诵诗,受业长安。时光武游学京师,禹年虽幼,而见光武知非常人,遂相亲附。数年归家。及汉兵起,更始立,豪桀多荐举禹,禹不肯从。及闻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于邺。光武见之甚欢,谓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光武曰:“然则欲何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与闲语。禹进说曰:“更始虽都关西,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者,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又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帛,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悦,因令左右号禹曰“邓将军”,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忽报傅俊到,光武曰:“傅子卫已归颍川,今亦为吾来耶。”初光武循襄城,俊以县亭长迎军,拜为校尉,襄城收其母弟宗族,皆灭之。及从破王寻后,又别击京、密,破之,乃遣归颍川,收葬家属。及上谒,使将颍川兵。于是大众花行,行至下曲阳,和成卒正邳彤举城降,复以为太守,彤字伟君,信都人,父吉为辽西太守。王莽分钜鹿为和成郡,居下曲阳,以彤为卒正也,光武留止数日,忽报有骑都尉至,光武惊疑,延入,其人姓耿名纯,字伯山,钜鹿宋子人也,父艾为王莽济平尹。纯学于长安,王莽败,更始使舞阴王李轶降诸郡国,纯父艾降,还为济南太守。时李轶兄弟用事专制方面,宾客游说者甚众,纯连求谒不得通,久之乃得见,说轶曰:“大王以龙虎之姿,遭风云之时,奋迅拔起,期月之间,兄弟称王,而德信不闻于士民,功劳未施于百姓,宠禄暴兴,此智者之所忌也。兢兢自危,犹俱不终,而况沛然自足,可以成功者乎?”轶奇之,且以其钜鹿大姓,乃承制拜为骑都尉,授以节,令安集赵、魏。闻光武至,即谒见,光武深接之。纯退,见官属将兵法度不与他将同,遂求自结纳,献马及缣帛数百疋。光武乃留纯于邯郸,率众北至中山。   闻王郎兵起,众将佐请回击邯郸,光武曰:“诈伪焉能成事,但彼新盛未可与争锋也。”乃北循蓟。忽王郎移檄至,其大略云:   朕孝平皇帝之子,遭王莽之乱,间关尘土。今天下思汉,朕以帝子,承业继兴,即位邯郸,上顺天心,下从民望,故檄书所至,无不从风归顺。汝以南阳宗室,早奋义戈,昆阳一战,野功允著,朕甚嘉之,即封以南阳十万户,世辅王家。已移檄圣公,修整宫府,汝当助朕扫清寰宇,复朕旧基,无得瞻循。”云云。   光武笑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忽报故广阳王子刘接,起兵蓟中,以应王郎。光武大惊。又城中扰乱,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急趣驾出,百姓聚观,喧呼满道,遮路不得行众中。铫期性起,睁圆环眼,倒竖虎须,奋就加鞭,突出众前,大呼曰:“跸!”声如霹雳,众皆披靡,及至城门,门已闭,攻之得出。光武欲南还,狼狈不知所向,传闻信都独为汉拒邯郸兵,乃驰赴之。正行,忽见尘头大起,一枝人马迎面而来。光武叹曰:“后有追兵,前复无路,奈何!”不知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循钜鹿将佐归心   却说光武大队正往信都进发,遇一标人马拦路,铫期急提戟策马迎去,原来却是邳彤遣来的。王郎使其将循地至和成,彤坚守不下。闻光武自蓟还,欲至信都,乃先使五官椽张万,督邮尹绥,选精骑二千余疋,缘路迎光武军。遂同之信都。信都太守乃是任光,初从光武破王寻、王邑,更始至洛阳,以光为信都太守。王郎起,郡国皆降之,光独不肯,乃与都尉李忠、信都令万修、功曹阮况、五官掾郭唐等同心固守。扶柳县廷掾持王郎檄诣府白光,光怒斩之,悬其头于市,以徇百姓,发精兵四千人守城。光等独守孤城无援,常恐不能全,闻光武至,大喜,吏民皆称万岁,即时开门,与李忠、万修率官属迎谒。光武入传舍时,邳彤亦至。   光武虽得二郡之助,而兵众未合。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相送西还长安。彤曰:“议者之言皆非也。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官除道以迎之;一夫荷戟大呼,则千里之将无不捐城遁逃,虏伏请降。自上古以来,亦未有感物动民,其如此者也。又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震燕赵之地。况明公奋二郡之兵,扬响应之威,以攻则何城不克,以战则何军不服。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攻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光武喜曰:“伟君之言良善。但今势力虚弱,欲入城头子路、力子都兵中,何如耶?”任光曰:“不可。”光武曰:“卿兵少如何?”光曰:“可募发奔命,出攻傍县,若不降者,恣听掠之。人贪财物,则兵可招而致也。”光武从之,即日拜彤为后大将军、和成太守如故,拜光为左大将军,封武成侯,留南阳宗广领信都太守事,使光将兵从。彤兵居前,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遣骑驰至钜鹿界中。吏民得檄,传相告语。邳彤先至堂阳,堂阳已反,属王郎矣。彤使张万、尹绥先晓譬吏民,光武与光等投暮入堂阳界,使骑各持炬火,弥满泽中,光炎烛天地,举城莫不震恐畏怖,其夜即降。旬日之间,兵众大盛,光武叹曰:“前日出蓟,得公孙豆粥,渡滹沱,赖元伯机权。今复得诸公相助,殆天不欲亡我也。”   初,光武自蓟东南驰,晨夜草舍,至饶阳无萎亭。时天寒烈,众皆饥疲,冯异觅得豆粥进上。明旦,光武谓诸将曰:“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及至南宫,遇大风雨,光武引车入道傍空舍,异抱薪,邓禹燕火,光武对灶燎衣,异复进麦饭、菟肩。时传闻王郎兵已追至,从者皆恐,及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众益惧。令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又欲且前,水阻,追兵至合得众士死力以胜敌,还即诡曰:“冰坚可渡。”官属皆喜。光武笑曰:“候吏果妄语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霸以沙布冰以渡,未毕数骑而冰解。光武谓霸曰:“安吾众得济免者,卿之力也。”霸谢曰:“此明公至德,神灵之祐,虽武王白鱼之应,无以加此。”光武谓官属曰:“王霸权以济事,殆天瑞也。”以为军正,爵关内侯。   汉中王刘嘉有一位上将,姓贾名复,字君文,南阳冠军人也。少好学,习《尚书》,事舞阴李生。李生奇之,谓门人曰:“贾君之容貌志气如此,而勤于学,将相之器也。”莽末,下江、新市兵起,复亦聚众数百人于羽山,自号将军。更始立,乃将其众归刘嘉,以为校尉。复见更始政乱,诸将放纵,乃说嘉曰:“臣闻图尧舜之事而不能至者,汤武是也;图汤武之事而不能至者,桓文是也;图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六国是也;定六国之规,欲安守之而不能至者,亡六国是也。今汉室中兴,大王以亲戚为股肱,天下未定而安守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刘公在河北,但持我书在。”复遂辞嘉受书,北渡河。嘉又荐长史陈俊,亦以书遣诸河北,俊字子昭,南阳西鄂人了。光武以俊为安集掾,署复为破虏将军,解左骖以赐之。时官属以复后来而好陵折等辈,共白欲以调补鄗尉,光武曰:“贾君有折冲千里之威,方任以重,勿以擅除。”   邓晨时为常山太守,闲行至钜鹿会光武,自请从击邯郸,光武曰:“伟卿以一身从我,不如以一郡为我北道主人。”乃遣晨归郡。后光武追铜马、高湖群贼于冀州,晨发积射土千人,又遣委输粮饷给军不绝。   却说王郎起邯郸,举尊号时,欲收耿纯。纯持节与从吏夜遁出城,驻节道中,诏取行者车马得数十,驰归宋子,与从昆弟、宿、植共率宗族宾客二千余人,奉迎于育县。时众稍合,乃使邓禹别攻乐阳,李忠攻苦陉,冯异别收河间兵。铫期、傅宽、吕宴俱属邓禹,分循旁县。又发房子兵。禹以期为能,独拜偏将军。   王郎遣将攻信都,时玉郎势大,响应者众,信都大姓马宠等,开城纳王郎将,收太守宗广及李忠母妻,而令忠亲属招呼忠。时马宠弟从忠为校尉,忠即时召见,责数以背恩反城,因格杀之。诸将惊曰:“家属在人手中,而杀其弟,何猛也?”忠曰:“纵贼不诛,是二心也。”光武闻而美之,谓忠曰:“今吾兵已成矣。将军可归救老母妻子,自募吏民能得家属者,赐钱千万,来从我取。”忠曰:“明公大恩,思得效命,诚不敢内顾宗亲。”光武乃使任光将兵救信都,光兵于道散,降王郎,无功而还。会更始遣振威将军马武与尚书令谢躬,共攻王郎,乃破信都。忠家属得全。光武因使忠还行太守事,收郡中大姓附邯郸者,诛杀数百人。及任光归郡,忠乃还复为都尉。光武徇钜鹿,昌城人刘植开城迎,光武曰:“子何人也?”曰:“刘植,字伯先,昌城人。天下苦王氏久矣,今汉室中兴,王郎一卜者,亦思诈起,以梗天命,郡县不察,竟从风而靡。植闻明公威德,故率宗族宾客据此城以待。”因命弟喜、从兄歆出见。光武大喜,以植为骁骑将军,喜、歆偏将军,皆为列侯。忽报真定王刘扬,起兵以附王郎,众十余万,光武即欲进讨,植曰:“彼未知王郎之诈耳。请先往说之。”光武至,扬出迎,相见甚欢。因留真定,纳郭皇后,即扬之甥也。光武于是北降下曲阳,复北击中山,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部,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南击新市、真定、元氏、房子,皆下之。因入扬界。   时王郎大将李育屯柏人。汉兵不知而进,前部偏将朱浮、邓禹为育所破,辎重尽失。光武在后闻之,急前收浮、禹散卒,追至郭门。李育回马来战,被光武接连几刀,劈得招架不及。后面一班战将俱到,李育急逃入城,将城谨闭,落后宾卒尽被杀死,尽得其所获。因率众四面攻打,数日不能下。邓禹进曰:“小城何烦旷时日,不如引兵拔广阿也。”光武曰:“正合我意。”未知如何,下卷再为分说。 第十七回 诛王郎邓禹入关   且说自古地气大抵随天运而转,而人事应焉,所谓人杰地灵。观汉室中兴,将帅大半皆出南阳,所谓从龙而起,天之生材,非偶然也。今再说一位豪杰,亦是宛人,姓吴名汉,字子颜,家贫,给事县为亭长。王莽未,以宾客犯法,乃亡命至渔阳。以乏资用,贩马为业,往来燕蓟间,所至皆交结豪杰。更始立,使使者韩鸿循河北,或谓鸿曰:“吴子颜,奇士也,可以计事。”鸿召见汉,甚悦之,遂承制拜为安乐令。   会王郎起,北州扰惑。汉素闻光武长者,独欲归心,乃往说太守彭宠。宠亦宛人,字伯通,父宏哀帝时为渔阳太守,伟容貌,能饮饭,有威于边。王莽居摄,诛不附已者,宏与何武、鲍宣并遇害。宠少为郡吏,地皇中,为大司空士,从王邑东拒汉军,到洛阳,闻同产弟在汉兵中,惧诛,与吴汉同亡至渔阳。鸿与宠乡间故人,相见欢甚,即拜宠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及光武至蓟,以书招宠,宠具牛酒,将上谒,会王郎遣将循渔阳、上谷,急欲发其兵,官属疑惑,多欲从之。适吴汉至,曰:“渔阳、上谷突骑,天下所闻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锐,附刘公击邯郸,此一时之功也。”宠以为然,而其时欲附王郎者众,宠不能夺。汉乃辞出,止外亭坐,念宠意虽从而才不能决众,须以计诈之,以祛众惑。方沉思,望见道中有一人似儒生者,汉使人召之,问以所闻。生因言刘公所过,为郡县所归;邯郸举尊号者,实非刘氏。汉大喜,即诈为光武书,移檄渔阳。使生赍以诣宠,令具以所闻告之。汉邀盖延随后入见,宠喜示以来檄。盖延渔阳人,字巨卿,身长八尺,常弯三百斤弓,边俗尚勇力,而延以气闻。历为列掾、州从事,所在职办。宠召署营尉,行护军,正议发兵方略,狐奴令王梁亦到,梁字君严,渔阳安阳人也。宠于是发步骑三千人,以吴汉行长史,及都尉严宣、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与上谷军合而南。   上谷太守耿况,字侠游,以明经为郎,后为朔调连率。及王莽败,更始立,诸将略地者,前后多擅威权,辄改易守令。况自以莽之所置,怀不自安,遣其子奉奏诣更始,因赍贡献以求自固。况子名弇,字伯昭,少学《诗》、《礼》,明锐有权谋,常见郡尉试骑士,建旗鼓,肄驰射,由是好将帅之事。时年二十一。奉命至宋子,会王郎起兵邯郸,弇从吏孙仓、卫包于道共谋曰:“刘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还出太原、代郡,反覆数十日,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仓、包不从,遂亡降王郎。弇道闻光武在卢奴,乃驰北上谒,光武留署门下吏。弇因说护军朱祐求归,发兵以定邯郸,光武笑曰:“小儿曹乃有大意哉!”因数召见加恩慰。弇还檄与况,陈光武威德,自嫌年少,恐不见信,宜自来。弇因从光武至蓟。闻邯郸兵方到,光武欲南归,召官属议,弇曰:“今从南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光武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襄中。”光武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会城中扰乱,官吏争出城迎郎兵,光武众夺城出,辎重皆遮绝。弇归,主人食未已,闻乱奔出,城已闭,弇急以马与城门亭长,乃得出,走昌平就况。   先况得弇书,檄召功曹寇恂计议,恂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昔王莽时,所难独有刘伯升耳。今闻大司马刘公,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士多归之,诚可攀附。”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恂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举大郡之资,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乃遣恂到渔阳,结谋彭宠。还至昌平,适王郎遣将循上谷,恂袭击之,杀使者,夺其军。弇亦至。况发突骑二千疋,步兵千人,使长史景丹与子弇及寇恂将之,与渔阳兵合军而南,所过击斩王郎将帅。大将赵闳守蓟,攻之不下,吴汉曰:“诸公尽引而南,吾独留此,定斩闳也。”汉以五百人伏,闳见撤围去,果引军出城掩杀,吴汉突出,遂诛赵闳,降其众于路。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级,得印绶百二十五,节二,斩首三万级,定涿郡、中山、钜鹿、清河、河间,凡二十二县。   时光武已拔广阿,将攻王郎,传闻王郎已发渔阳、上谷兵来,急召众计议。忽候骑飞报,有大兵杀来,捷如风雨,不知何处人马。光武急登城,勒兵在西门楼上。数将已及城下,光武问曰:“若辈是何等兵?”下对曰:“上谷、渔阳兵也。”又问:“为谁来乎?”曰:“为刘公。”光武大喜,开城请人,同引见。光武笑曰:“邯郸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吾聊应言然。何意二郡果为吾来。当与上大夫共此功名耳。”乃皆以为偏将军,使各令其兵。加况大将军、兴义侯,彭宠大将军、建忠侯,因大飨士卒,人人劳勉,恩意甚备。俱从击邯郸。   至鄗,光武止传舍。鄗大姓苏公反城,开门纳王郎将李恽,耿纯先觉知,将兵逆与挥战,大破斩之。遂攻柏人,不下。议看以为守柏人,小如定钜鹿。乃引兵东北,围钜鹿。郎守将王饶据城,连攻月余,不克。郎遣大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钜鹿。光武逆战于南■。宏等冲来,势不可当,朱祐着伤,退。景丹突骑恰到,纵击,大破之,追奔十余里,斩首数千级,伤者纵横。丹还,光武谓曰:“吾闻突骑为天下精兵,今乃见其战,乐可言耶?”乃率众复攻钜鹿。而王饶正出兵应倪宏,恰遇铫期,期便独冲阵,所向披靡,手杀五十余人。期被创中额,正帻复战,后军至,遂大破之。饶奔入城,众复围城。耿纯进说曰:“久守王饶,士众疲敝,不如及大兵精锐,进攻邯郸。若诛王郎,王饶不战自服矣。”光武曰:“善。”乃留将军邓满守钜鹿,而进军邯郸,屯其郭北门。   郎连次出战不利,乃使其谏议大夫杜威,持节请降,威曰:“郎实成帝遗体。”光武曰:“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威请求万户侯,光武曰:“顾得全身可矣。”威曰:“邯郸虽鄙,并力固守,尚旷日月。终不君臣相率,但全身而已。”遂辞而去。因急攻之,二十余日,郎少傅李立为反间计,开城纳汉兵,遂拔邯郸。郎夜亡走,王霸觉,独骑追斩之,得玺绶,还报功,封王乡侯。时更始二年五月也。及收王郎文书,得吏人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光武不视,会齐诸将军,尽焚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复大飨将士,封邳彤武义俟,盖延号建功侯,吴汉号建策侯,贾复迁都护将军,万修拜右将军,朱祐偏将军,王梁关内侯,冯异应侯,铫期拜虎牙大将军,以岑彭为刺奸大将军。彭先迁颍川太守,会舂陵刘茂起兵,略下颍川,彭不得之官,乃与麾下数百人,从河内太守韩歆。歆降光武,以为邓禹军师。彭从平河北,授节,使督察诸营。   铫期因间说光武曰:“河北之地,界接边塞,人习兵战,号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统危殆,海内无所归往。明公据河山之固,拥精锐之众,以顺万人思汉之心,则天下谁敢不从。”光武笑曰:“卿欲遂前跸耶?”光武舍城楼上,披与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得其一。子前言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淆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也。”   初,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攻王郎,不能下。会光武至,遂定邯郸。而躬裨将虏掠不相承禀,光武深忌之。虽俱在邯郸,遂分城而处,然每有以慰安之。躬勤于职事,光武常称曰:“谢尚书真吏也。”一日请躬及马武等置酒高会,因欲以图躬,不克。既罢,独与武登业台,从容谓武曰:“吾得渔阳、上谷突骑,欲令将军将之,何如?”武谢曰:“弩怯无方略。”光武曰:“将军久将习兵,岂与我椽史同哉。”武由是归心。   时更始征代郡太守赵永,耿况劝永不应召,令诣于光武,光武遣永复郡。比永北还,而代令张晔据城反畔,招迎匈奴、乌桓以为援助。光武以耿舒为复胡将军,使击晔,破之。永乃得复郡,时五校贼二十余万,北寇上谷,况与舒连击破之,贼皆退走。   更始见光武威声日盛,君臣疑虑,乃遣使立光武为萧王,令罢兵,与诸将有功者还长安。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并北之部。时光武居邯郸宫,昼卧温明殿,耿弇入造床下请间,因说曰:“今更始失政,君臣淫乱,诸将擅命于畿内,贵戚纵横于都中,天子之命,不出城门,所在牧守,辄自迁易,百姓不知所从,士人莫敢自安。虏掠财物,劫掠妇女,怀金玉者至不生归。元元叩心,更恩莽朝。又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辄数十百万,圣公不能办也。其败不久,公首事南阳,破百万之军。今定河北,据天府之地,以义征伐,发号响应,天下可传檄而定。天下至重,不可令他姓得之。闻使者自西方来,欲罢兵,不可从也。今吏士死亡者多,弇愿归幽州,益发精兵以集其大计。”光武听罢,起坐指弇曰:“卿失言,我斩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披赤心为大王陈事。”曰:“我戏卿耳。”乃拜弇为大将军,使持节北发幽州十郡兵,曰:“当更得一人以助卿也。”乃夜召邓禹,问谁可使行者,禹曰:“尝数与吴汉言事,其人勇鸷,有智谋,诸将鲜能及者。”即拜汉大将军,持节北行。   苗曾闻之,暗勒兵,敕诸郡不得应调。汉乃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曾以汉无备,出迎于路,汉突擒斩之,夺其军。北州振骇,城邑莫不望风弭从。弇到上谷,亦收韦顺、蔡充斩之。于是悉发幽州兵,引而南。   是时长安政乱,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有宠,遂委政于萌,日夜与妇人饮宴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或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内与语。诸将识非更始声,皆怨曰:“成败未可知,遽自纵放若此。”韩夫人尤嗜酒,每侍宴,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以此时持事来乎?”起击破书案。赵萌专权,威福自用。郎吏有说萌放纵,更始怒,拔剑击之,自是无复敢言。萌私忿侍中,引下斩之,更始救请,不从。时李轶、朱鲔擅命山东,王匡、张印横暴三辅。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贾竖,或膳夫庖人,多著绣面衣,锦裤、襜、褕、诸于,骂詈道中。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军师将军豫章李淑上书谏曰:“方今贼寇始诛,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应台宿,九卿下括河侮,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势,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国。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陈,尚书显官,皆出庸伍,资亭长、贼捕之用,而当辅佐纲维之任。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以所重加非其人,望其毗益万分,兴化致理,譬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臣非有憎疾以求进也,但为陛下惜此举厝,败村伤锦,所宜至虑。惟割既往谬妄之失,思隆周文济济之美。”云云。更始怒,系淑诏狱。   自是关中离心,四方怨叛。梁王刘永擅命睢阳,公孙述称王巴蜀,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据黎邱,自号楚黎王,张步起琅邪,董宪起东海,延岑起汉中,田戎起夷陵,魄嚣据天水,窦融据河西,并置将帅,侵略郡县。又别号诸贼,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责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将次第平之,难矣。   时铜马贼数十万入清阳、乃平。命铫期等击之,连战不利。期思以少击众,得死力方能取胜,乃背水挑战。期独登先陷阵,所向无敌。无奈贼众数十倍,愈杀愈盛,期军士杀伤甚多。但期所到处,贼兵纷纷倒地,期人本长大,贼远望见,便不敢近。却在危急不能顾及军士。会光武率陈俊、耿纯、吴汉、耿弇等大兵到来,吴汉、耿弇突骑十分利害,贼众大败。是日杀贼数万,大获全胜。光武大喜。忽报谢躬分其兵数万去邯郸,还屯于邺县。光武乃召吴汉、岑彭计之,嘱其便宜行事。不数日,铜马贼众又引众欲战。光武曰:“贼众无粮,易破耳。”乃遣诸将,分营坚守。数挑战不出,贼出虏掠,辄击取之。凡十余日,贼食尽,夜遁去。追至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余众合。光武复与战,大破于蒲阳,悉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然降者多不自安,光武知其意,敕令各归营勒兵,乃自乘轻骑,案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将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故关西号光武为“铜马帝”。却说赤眉自杀莽更始将军廉丹后,其势益大,遂寇东海,掠楚、沛、汝南、颖川,还入陈留,攻拔鲁城,转至濮阳。会更始都洛阳,遣使降崇。崇等闻汉室复兴,即留其兵,自将渠帅二十余人,随使者至洛阳降更始,皆封为列侯。崇等既未有国邑,而留众稍有离叛,乃遂亡归其营,将兵入颖川,分其众为二部,崇与逢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崇、安攻拔长社,南击宛,斩县令。而宣、禄等亦拔阳翟,引之梁,击杀河南太守。赤眉所向必胜,其别帅复与大肜、青犊人射犬,众十余万。   光武乃会谢躬谓曰:“我追贼于射犬,必破之。尤来贼在山阳者,必当惊走,若以君威力,击此散虏,必成擒也。”躬曰:“善。”   光武遂率众至谢犬。铫期出阵,大肆击杀,见贼多处便杀入。光武见铫期勇猛无敌,贼众全无畏怯,又命贾复杀出。贾复一枝丈八蛇矛,如咬龙出水,手起处,渠帅落马。奈贼人众多,贾复性起,只是横击,铁矛过处,十数人头破颈落。这边桃期贪杀贼,深入贼阵,却被贼众分一枝人马疾入期营,袭去辎重。及期觉时,贼正驱转,铫期大怒,画就一挥,大喝声如霹雳振耳,贼众吓翻者数十人,借势杀回。贼众袭得辎重,正是得意,忽见铫期杀回,大怒曰:“世有如此上将耶?”各舍命攒上,将铫期围在垓心。却当不得铫期力大身捷,戟到处,便血溅肉糜,虽身被数创,其战益力。杀有两时辰许,但两员虎将所到之处,便尸横遍地。贼虽顽恶不畏死,至此时亦觉胆破心惊,魂飞魄散矣。时日已当午,贼仍不退。光武乃将大旗招动,鸣金收军,曰:“吏士皆饥矣,可且朝饭。”贾复曰:“先破之,然后食耳。”于是复又翻身杀出。众贼兵见汉兵收回,惊魂略定。而见满地血尸,及折臂断腰者,喊哭连天,无不深悔众不可恃,贼不可为。且欲造饭充饥,忽见汉兵复又杀来,势如疾风暴雨,贼众先己胆落心寒,此时不由的四散奔逃。复、期二人率军追杀一阵,然后回营。光武营上诸将看得眼花,咸服二人之勇云。   其尤来一众在山阳者,只见尘飞蔽天,鼓声振地,不知青犊等胜负如何。正欲过山,只见众贼败逃过来,尤来众急问交战情形,只说得“杀来也”三字,如飞而去。尤来大惊,又见后面尘头大起,急忙拔营而走。才到隆虑山,只见一军横开,截住去路,却是谢躬在此。尤来渠帅大惊曰:“今番休矣。”众贼面面相窥,其大肜等逃将曰:“前兵未知如何,后追者实不可当,唯有舍命而前耳。”众皆曰:“是。”遂奋勇而前,人人死战,杀得谢躬大败,死者数千人。   却说吴汉、岑彭各有随身突骑数千,因谢躬在外,遂同往袭取邺城。吴汉曰:“躬去,守邺者乃大将军刘庆,魏郡太守陈康,二人皆知兵者,不如先以辞说陈康使降。若径攻之,躬回,未免费时日。”岑彭曰:“吾当先入伏城中,如说之不下,子急攻之,吾为内应。”汉大喜,乃令辩士说康曰:“盖闻上智不处危以侥幸,中智能因危以为功,下愚安于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师败乱,四方云扰,公所闻也;萧王兵强士附,河北归命,公所见也;谢躬内背萧王,外失众心,公所知也。今公据孤危之城,待灭亡之祸,义无所立,节先所成,不若开门纳军,转祸为福,免下愚之败,收中智之功,此计之至者也。”康大悦,乃计缚刘庆,收躬妻子,开门纳汉等,及躬从隆虑归,不知康已反之,与数百骑轻入城,岑彭擒之。吴汉至,见躬跪伏彭前,汉曰:“何故与鬼语。”遂拔剑斩之。其众悉降。躬字子张,南阳人。初其妻知光武不平之,常戒躬曰:“君与刘公积不相能,而信其虚谈,不为之备,终受制矣。”躬不纳,故及于难。   诸贼或以山川土地为名,或以军容强盛为号,是时都已敛迹。河北河内,粗为平定。忽闻青犊、赤眉盛入函谷关。光武急召邓禹计议曰:“赤眉西入,长安必破。吾欲定三辅,而方事山东,奈何?”未知邓禹如何画策,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斩李轶光武即位   却说赤眉众在南方,虽数战胜,而疲敝厌兵,日夜愁位,思欲东归。崇等计议,虑东向必散,不如西攻长安。更始二年冬,樊崇、逢安自武关,徐宣等从陆浑关,两道俱入。三年正月,俱至宏农。更始遣讨难将军苏茂拒之,茂军大败,死者千余人。赤眉众于是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营置三老、从事各一人。进至华阴。更始将王匡、成丹、刘均等莫能当。   时光武料赤眉破长安,欲乘衅并关中,而自事山东不能西去,恩诸将佐中,惟邓禹深沉有大度,且知人善任,每有所举,皆当其才,乃拜为前将军,持节,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以俱者。于是以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威将军,耿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引而西。正且自箕关将入河东。河东都尉守关不战,连攻十日,破之,获辎重千余乘。遂进围安邑,安邑坚守未能即下。   且说洛阳一路。更始见光武屡捷,河北复收,河内有中分天下之势,恐其还入河南,乃遣朱鲔、李轶、田立、陈侨将兵号三十万,与舞阴太守武勃共守洛阳。   光武将北循燕赵,乃拜寇恂为河内太守。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为郡功曹,经明行修,名重一时。称光武尝问邓禹曰:“魏郡河内,独不逢兵,而城邑完全,仓廪充实,我欲守此,诸将中谁可使者。”禹曰:“昔高祖任萧何于关中,无复西顾之忧,所以得专精山东,终成大业。今河内带河为固,户口殷买,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寇询文武足备,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于是拜恂为太守,行大将军事。光武谓恂曰:“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萧何镇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他兵,勿令北度而已。”又拜冯异为孟津将军,统二郡军于河上,与恂合势以拒朱鲔等。恂移书属县,讲兵肄射,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转以给军。异乃遣李轶书曰:   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畔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苟令长安尚可扶助,延期岁月,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居一隅也,今长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臣乖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云集,百姓风靡,虽邠岐慕周,不足以逾。季文诚能觉悟成败,亟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乒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矣。初轶与光武首结谋约,加相亲爱。及更始立,反其陷伯升。此时虽知长安已危,欲降又不自安,乃报异书曰:   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人。   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异因此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已东十三县,及诸屯聚,皆平之。降者十余万。武勃将万余人,攻诸畔降者,异引军度河,与勃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获首五千余级。轶又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奏闻。光武大喜,故宣露轶书,令朱鲔知之。鲔大怒,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而朱鲔闻光武北伐,以河内势孤,使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彊,将兵三万亲人渡巩河攻温。自率数万人,攻平阴,以牵缀冯异。异思朱鲔自来,必以重兵攻温,温县有失,河内危矣,即遣护军将军刘隆将兵在助寇恂。然后自率兵度河击鲔。   却说寇恂闻苏茂将兵度巩,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引兵会于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度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此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赴之,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士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大恐,阵动。恂因奔击,遇贾彊出敌,只一合,斩之。苏茂赶上,战不数合,知非其敌,亦败下阵去。恂挥军追杀,茂兵落河死者数千人,生获万余人。追至洛阳,冯异亦到,言朱鲔败逃入城。恂、异合兵,围城一匝而还。自是洛阳震恐,城门尽闭。时光武传闻朱鲔破河内有顷,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异亦移檄上状。   先光武北行,耿纯军在前,去众营数里,上江、大肜、铁胫诸贼忽夜至,攻纯营,箭雨射入。纯勒部曲,坚守不动。选敢死二千人,俱持强弩,各傅三矢,使衔枚间行,绕出贼后,齐声呼噪,强弩并发,贼众惊走,追击,遂破之。驰白光武。明旦,光武与诸将俱至营劳纯曰:“昨夜困乎?以大兵不可夜动,故不相救耳。”又曰:“军营进退无常,卿宗族不可悉居军中。”乃以纯族人耿伋蒲吾长,悉令将亲属居焉。遂进追尤来、大抢、五幡于元氏,耿弇将突骑五千为先锋,辄破走之。大军迫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贼急设伏,光武乘胜轻进,遇伏,贼死命斗,光武大败。尤来渠帅樊崇,紧追不舍,一枪刺到,光武接住,却破樊崇一扯,跌下马来。光武急拔剑砍倒樊崇的马,两下步战,群贼望见俱到,光武弃了樊崇,飞奔趋上高岸,贼又紧追。正在危急,恰好耿弇突骑到来,王丰望见,急加鞭前迎,下马授光武,抚其肩而上,顾笑谓耿弇曰:“几为虏所嗤。”贼至,弇令射士逆射,稍退。计点士卒,死者数千人。时马武已归光武,独殿后,贼追至,武辄陷阵斩杀,以故不得迫及,乃归保范阳。军中不见光武,或云已战殁,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辈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   贼虽战胜,而素摄大威,不能得其情,夜遂引去。大军复进,将至安次,贼涌至,马武奋方天昼戟杀出,所向无前,诸将引而随之,斩杀无算。贼退至安次,五校刚到,五校渠帅高扈最是枭勇,接住马武厮杀。这边陈俊掉枪出马,大喊曰:“马将军少息,我来也。”马武退下,陈俊举枪便刺,高扈还枪,却被陈俊摷住,两人下马,高扈早一剑击到,陈俊一锏随下,将剑打落,复又一锏,高扈便走,陈俊后追,却不知高扈骠枪利害,五十步内取,百发百中。扈见陈俊赶来,心中暗喜,看相近,骠从肩际发出,恰到陈俊喉间,却被陈俊一手接住,俊见扈肩项斜闪,知有暗器,及连接数枪,俊大怒曰:“顽贼终不免死,暂活亦多伤徒众耳。”奋步追上,一锏击死。于是双锏轮动,逢人便打。只见一渠帅,形容凶恶,一槊刺到,俊接槊带下马来,死于锏下,复飞身上马,即以贼槊杀贼,所向必破,贼众大败,追奔二十余里,复斩一渠帅而还。光武望而叹曰:“战将尽如是,岂有忧哉。”群贼引退入渔阳,所过虏掠。俊言于光武曰:“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珍也。”光武然之,即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贼至无所得,遂散败。及军还,光武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乃遣吴汉率耿尊、陈俊、马武等十二将军,追战于潞东及平谷,大破灭之。是时寇恂河内正捷,于是诸将议上尊号。马武先进曰:“天下无主,如更有贤智承敝而起,虽仲尼为相,孙子为将,犹恐无能有益。反水不收,后悔无及。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且还蓟,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光武惊曰:“将军何出是言?可斩也。”武曰:“诸将尽然。”光武使出晓谕诸将,乃引军还至蓟。   夏四月,公孙述自称天子。光武从蓟还,过范阳,命收葬战死吏士,至中山,诸将复上奏曰:“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涂炭。王与伯升,首举义兵,更始困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乱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下征昆阳,王莽自溃,后拔邯郸,北州弭定。参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臣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万姓为心。”光武又不听。行到南棘,诸将复固请之。光武曰:“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号位乎?”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威,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纯言诚切,光武深感曰:“吾将思之。”   行至鄗,召冯异诣鄗,问四方动静。异曰:“三王反畔,更始败亡,天下无主,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光武曰:“我昨夜梦乘赤龙上天,觉悟,心中动悸。”异因下席再拜贺曰:“此天命发于精神,心中动悸,大王重慎之性也。”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疆华,适自关中来,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异与诸将复奏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光武于是命有司设坛场干鄗南千秋亭五成陌。六月己未,即皇帝位,燔燎告天,禋于六宗,望于群神,其祝文曰:   皇天上帝,后土神祗,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下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成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于是建元为建武,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   且说邓禹西入关,至此时恰是半年。演义只叙得光武一边,连三王反畔,更始改亡之事,亦只提得一两句,欲知详悉,且看下文。 第十九回 更始亡光武都洛   却说隗嚣雄据陇西,更始二年遣使征嚣及崔、义等。嚣初起兵,本欲以应汉,闻召将行,军师方望以为更始未可知,固止之,嚣不听,望以书辞谢而去。嚣等遂至长安,更始以为右将军。方望初见更始政乱,知其必败,辞嚣去,乃于长安求得前孺子刘婴,将至临泾。三年正月,立为天子,聚党数千人,望为丞相。更始遣李松与苏茂等击破,皆斩之。   方望弟方阳,以更始杀其兄,闻赤眉至华阴,乃往说樊崇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于此。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征伐。以此号令,谁敢不服?”赤眉以为然。时有齐巫狂言城阳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异,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如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乃求得刘盆子,立以为帝,自号建世元年。盆子太山式人,城阳景王章之后也。先赤眉过式,掠得之,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尝走从牧儿游,崇虽起勇力,而为众所宗,然不知书数。徐宣故县狱吏,能通《易经》。遂共推宣为丞相,崇御史大夫,逢安左大司马,谢禄右大司马,自杨音以下皆为列卿。于是长驱而进。三月,更始遣李松会同朱鲔拒于蓩乡。松等大败,弃军走,死者三万余人。   先是邓禹围安邑,数月未能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度大阳欲击禹。禹遣诸将迎击于解南,大破之,斩参首。于是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大败,骁骑将军樊崇战死。会日暮罢战,军师韩歆及诸将见兵势已摧,皆劝禹夜去,禹不听。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理兵勒众。明旦,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无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之。匡等皆弃军亡走,禹率轻骑急追,生擒刘均及河东太守杨宝、持节中郎将弭彊,皆斩之。收得节六,印绶五百,兵器不可胜数。遂定河东。承制拜李文为河东太守,悉更置属县令长以镇抚之。   王匡、张印为禹所破,还奔长安。印与诸将议曰:“赤眉近在郑、华阴之间,旦暮且至。今独有长安,见灭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宫,转攻所在,东归南阳,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为盗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为然,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及赤眉立刘盆子,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掫,以拒之,张印、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与御史大夫隗嚣合谋,共劫更始以成前计。侍中刘能卿知其谋以告,更始托病不出,召张印等皆入,将悉诛之。惟隗嚣不至。更始孤疑,使印等四人且侍于外访庐。印与殷湛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之。印与湛殷,遂勒兵掠东西市。昏时,烧门入,战于宫中,更始大败。明旦,将妻子车骑百余,东奔新丰。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印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印等合。更始乃与李松、赵萌还长安,共攻匡、印于城内,连战月余,匡等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官。   却说隗嚣见赤眉入关,三辅扰乱,流闻光武即位河北,嚣即说更始归政于光武叔父,国三老刘良。更始不听。诸将欲劫更始东归,嚣与通谋,事发觉,更始召诸将及嚣,嚣称疾不入,勒兵自守,更始既斩申屠建,复使执金吾邓晔,将兵围嚣。嚣闭门拒守,至昏时,遂溃围与数十骑,夜斩平城门关,亡归天水。复招聚其众,据故地,自称西州大将军。嚣素谦恭爱士,倾身引接,为布衣交。以长安谷恭为掌野大夫,平陵范逡为师友,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持书,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阿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杜陵、金丹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   再说光武闻邓禹平定河东,大喜,遣使持节,拜禹为大司徒。策曰:制诏前将军禹: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斩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宽。今遣奉车都尉,授印绶,封为酂侯,食邑万户。敬之哉。   邓禹时年二十四,才学为中兴二十八将之冠,故首封及之。越数日,以野王令王梁大司空,以吴汉为大司马,景丹为骠骑大将军,耿弇为建成大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杜茂为大将军。时宗室刘茂,自号厌新将军,率众降,封为中山王。七月己亥,驾幸怀,遣耿弇率强弩将军陈俊,军五社津,备荣阳以东;使吴汉率朱祐及廷尉岑彭、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等十一将军围朱鲔于洛阳。邓禹亦自汾阴河入夏阳。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其拒禹于衙,禹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长安。   先是赤眉至高陵,王匡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而进。李松出战,败,死者二千余人,赤眉生得松。时松弟汛为城门校尉,赤眉使使谓之曰:“开城门,活汝兄。”汛即开门。九月,赤眉入城,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初侍中刘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诏狱,闻更始败,乃出,步从至高陵。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十月,更始遂随禄肉袒谓长乐官,上玺缓于盆子。赤眉欲杀之,刘恭为请不能得,急拔剑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刘恭复为固请,得封长沙王。三辅苦赤盾暴虐,皆怜更始。而张印等以为虑,与谢禄谋,遂缢杀之于郊下。初光武闻赤眉入长安,更始破败,弃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冗道路,甚愍之。急下诏封更始为淮阳王,吏人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至是乃诏大司徒邓禹及时进兵讨之,而令收葬更始于霸陵。   却说三辅连遭覆败,赤眉所过残贼,百姓不知所归。闻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住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帝嘉之,数赐书褒美。诸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从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富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耶?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土,以观其弊,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栒邑。禹所到,击破赤眉别将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焉。   且说光武所遣攻洛阳十一将军,乃是吴汉、王梁、朱祐、万修、贾复、刘植、坚谭、侯进、冯异、祭遵、岑彭、王霸,而贾复作先锋,先度河。白虎公陈侨恰引兵迎来,侨曰:“杀不死的盐吏,何不知足也!”复答曰:”汝既闻我威名,便当卸甲归降,何敢逆时以抗天兵?大抵亦迷于进退者耳。无多言,请饮吾刃。”举矛便刺,十数回合,陈侨抵敌不住,大败而走,大军尽渡。朱鲔等逆战,连破之,遂围洛阳。贾复先王莽未为县椽,尝迎盐于河东,后大战青犊于射犬。又北与五校战于真定,虽大破贼,而身受重伤,光武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耶,我子娶之,生男子,我妇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追及光武于蓟。故陈侨云云。   汉十一将军围洛阳,朱鲔等坚守,数月不下。帝以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岑彭往说之。彭至城下见鲔,相劳苦欢语如平生。彭因曰:“彭往者得执鞭侍从,蒙荐举拔擢,常思有以报恩。今赤眉已得长安,更始为三王所反,皇帝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亲率大兵来攻洛阳。天下之事,逝其去矣。公虽婴城固守,将何待乎?”鲔曰:“吾非不知之。昔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耳。”彭还,具言于帝。帝曰:“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君然可乘此上。”彭趋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后五日,鲔将轻骑诣彭,顾敕诸部将曰:“坚守待我,我若不还,诸将径将大兵上辕,归郾王。”乃面缚,与彭俱诣河阳行在所。帝即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鲔深感,明旦悉其众出降。帝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鲔淮阳人,后为少府,秩二千石,传封累代云。   十月,车驾入洛阳,幸南宫却非殿,遂定都焉。访求卓茂为太傅。茂字子康,宛人也。元帝时学干长安,事博士江生,习《诗》《礼》及历算,究极师法,称为通儒。性宽仁恭爱,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尝为密县令,劳心谆谆,视民如子,吏人亲爱而不忍欺之,教化大行,道不拾遗。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余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更始立,以茂为侍中祭酒,从至长安,知更始政乱,以年老乞骸骨归。光武初即,先访求之。茂时年七十余矣,诣河阳谒见,以为太傅,封褒德侯。初,茂与同县孔休、陈留蔡勋、安众刘宣、林国龚胜、上党鲍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并名重当时。刘宣字子高,安众侯崇之从弟。知王莽当篡,乃变姓名,隐避林薮,至是乃出。光武以宣袭封安众侯,擢龚胜子赐为上谷太守,求休、勋子孙,赐谷以旌显之。又征琅邪伏湛,拜为尚书,使典定旧制。   时檀乡贼聚众数十万,纵横赵、魏间。建武二年春,大司马吴汉率大司徒王梁,建义大将军朱祐,大将军杜茂,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谭,偏将军王霸,骑都尉刘隆、马武、阴识共击之于邺东漳水上,大破之,降青十余万人。汉复率诸将击邺西山贼黎伯卿等,及河内、修武,悉破诸屯聚。   于是大封功臣,吴汉为广平侯,朱祐堵阳侯,景丹栎阳侯,杜茂苦陉侯,刘隆亢父侯,傅俊昆阳侯,坚镡 强侯,马武山都侯,冯异阳夏侯,岑彭先已封归德侯,贾复已封冠军侯,至是益封穰、朝阳二县,盖延更封安平侯,陈俊是时攻匡城县贼,下四县,更封新处侯,臧宫封成安侯,耿弇更封好畤侯,食好畤、美阳二县,王霸为富波侯,祭遵拜征虏将军,封颖阳侯,任光阿陵侯,李忠中水侯,万修更封槐里侯,邳彤先已更封灵寿侯,刘植更为昌城侯,耿纯高阳侯。   力子都者,东海人也,莽未起兵乡里,钞击徐、兖界,众有六七万。更始立,遣使降,拜子都徐州牧。光武狼贝奔信都时,任光尝假称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城头子路,姓爰名曾,字子路,起兵卢城头,故号为城头子路,寇掠河、济间,众至二十余万,亦降更始云。力子都为其部曲所杀,余党相聚,与诸贼会于檀乡,因号为檀乡。檀乡渠帅董次仲始起茬平,遂渡河人魏郡清河,与五校合。   初吴汉率众击槽乡,有诏军事一属大司马,而大司空王梁,辄发野王兵。帝以其不奉诏敕,令止于所在县,而梁复以便宜进军。帝以梁前后违命,大怒,遣尚书宗广,持节即军中斩梁。广不忍,乃槛车送京师。既至,赦之。光武于功臣严而不峻,恩而不溺,惟始终保全,贤于高祖远矣。其功臣食邑大国四县,余各有差,下诏曰:   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慎罚之义。惟诸将业远功大,诚欲传于无穷,宜如临深渊,如履薄水,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其显效未酬,名籍未立者,大鸿胪趣上,朕将差而录之。   博士丁恭议曰:“古帝王封诸侯,不过百里,故利以建侯,取法于雷,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诸侯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乃遣谒者,即授印缓。策曰:   在上下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玺子孙,长为汉戒。先是檀乡、五楼贼,入繁阳、内黄,又魏郡大姓,数反覆,而更始将卓京谋欲相率反邺城。帝以铫期为魏郡太守,行大将军事。期发郡兵击卓京,破之,京亡入山,追斩其将校数十人,获京妻子。进击繁阳、内黄,复斩数百级,郡界清平。盗贼督李熊,邺中之豪,而熊弟陆,谋欲反城迎檀乡。或以告期,不应,告者至三四,期乃召问熊。熊叩头首服,愿与老母俱就死。期曰:“为吏傥不若为贼乐者,可归与老母往就陆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陆,与同诣邺城西门。陆不胜感愧,自杀以谢期。期嗟叹,以礼葬之,而还熊故职。于是郡中服其威信。   帝使岑彭击荆州,下犨、叶等十余城。是时南方尤乱。南郡人秦丰据黎邱,自称楚黎王,略有十二县;董起堵乡;许邯起杏;又更始郾王尹遵,乃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诸将议兵事,未有言,沈吟久之,乃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帝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遂遗复与骑都尉阴识,骁骑将军刘植,南度五社津击郾,连破之。月余,尹尊降,尽定其地。引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汜,汜降,属县悉定。   时宗室刘永据梁地,自称天子,结连东海董宪,琅邪张步。帝欲遣将征之。忽闻赤眉尽焚西京宫室,发掘园陵,帝大惊曰:“克贼残暴至此耶?”乃更封大司徒邓禹为梁侯,食四县,敕速定关中。又闻延岑反汉中,拥兵关西,关西所在破散。帝曰:“邓司徒何能定此。”时偏将军冯异,击破阳翟贼严终、赵根,乃遣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赐以乘舆,七尺玉具剑,刺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涂炭,无所依诉。今之怔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异领首受命,引兵而西,复以王梁为中郎将,使北守箕关。赤眉如何暴乱,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赤眉败诸将平南   且说冯异为人谦退不伐,尝敕吏士,非交战受敌,常行诸营之后。与诸将相逢,辄引车避道。进止皆有表识,军中号为整齐。每所止舍,请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光武破邯郸时,部分诸将,各有配隶,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光武以此重之。散任以西征,异所至皆布威信。宏农群盗称将军者,十余辈,皆率众降异。后赤眉东走,异拒之不得东。   初赤眉入长安,盆子居长乐宫,诸将日会论功,争言讙呼,拔剑击柱,不能相一。三辅郡县,遣使贡献,兵士辄劫夺之,又数虏暴吏民,公卿肴乱,动相辩斗,而兵众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独与中黄门共卧起,刘恭见赤眉众乱,知其必败;自恐兄弟俱祸,密教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建武二年正月朔,崇等大会,盆子乃下床解玺缓,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吏人贡献,辄见剽劫,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必欲杀盆子以塞责,无所避死。诚欲诸君肯哀怜之耳。”言罢涕泣嘘欷。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得二十余日,赤眉贪财物,复出大掠。城中粮食尽,遂收载珍宝,因大纵火烧宫室,引兵而西,过祠南郊,车甲兵马,最为猛盛,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与更始将军严春战于郿,破春,杀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遂汙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   却说邓禹闻赤眉西走,乃南至长安,列军昆明池,大飨士卒,率诸将斋戒,择吉日修礼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诣洛阳。忽闻得赤眉发掘诸陵,淫污后尸。叹曰:“生为帝后,死犹受辱。张释之之计诚远矣。”因循行诸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时赤眉在右扶风郁夷县,乃遣将击之,反为赤眉所败。禹怒,将悉众攻之。忽报延岑结连公孙述,刘嘉数败,禹叹曰:“赤眉未衰,汉中复起,帐下无能战之将,所在皆劲敌,将奈之何?”时延岑已至蓝田,禹急遣邓寻先行,自引大兵随后进发。及禹到,邓寻早已败下。延岑追来,禹随将行阵分为两翼,便叫数百骑出迎,嘱诸将士曰:“延岑万人敌,吾诱其入阵,以积弩合射,当取胜也。”岑至,禹笑谓之曰:“延叔牙欲以勇力逆天命那?今天子智勇天授,率士归心,大丈夫欲立功名,要当自审耳。誓死无悔,甚无谓也。”岑大怒曰:“天命难知,事在人为。汉高亦一亭长耳。汝以天子必姓刘,何以更始继兴,而败不旋踵?足见汝言之妄。”言罢,举枪便刺。禹怒曰:“反覆小人,固不可以理喻。”还手便一枪扑去。二人战到数十回合,延岑见不能取胜,勒回马头,把枪一挥,数万人马齐冲过来。邓禹即退,中军内弓箭手一齐拥出,阵前乱射。岑军中伤甚多,急欲退回,禹军又走。延岑喝曰:“敌箭已尽,擒捉邓禹正在此时。”于是岑军舍命复又追上。转过山头,禹军中号怔一响,两翼抄拢,万弩齐发。岑军急退,邓禹驱兵掩杀,延岑大败,死伤万余。连日交战,互有输赢,而邓禹军粮将尽,料延岑一时难灭,乃就谷云阳郡。   延岑字叔牙,南阳人,初起兵汉中,刘嘉击降于冠军。后更始以嘉为汉中王,扶威大将军,持节就国,都于南郑。至建武二年,延岑复反,攻汉中,围南郑。嘉兵败走。岑遂定汉中,与邓禹正相拒于蓝田。忽报邓禹退入云阳,岑笑曰:“此粮尽,当急掩之。”率兵径追,为禹伏兵所败。遂复进兵武都,正行间,忽见一军挡路,岑急自迎上前,原来是更始柱功侯李宝,闻刘嘉兵败,特来相助。李宝一见延岑,大骂:“无耻反贼。”举刀便砍。延岑心慌,被李宝杀得大败,遂走天水。公孙述乃遣大将侯丹取南郑。时刘嘉收散卒得数万人,乃以李主为相,从武都南击侯丹,不利,还军河池,下辩。复与延岑连战,岑败,引兵北入散关,至陈仓,嘉追击,破之。于是军声复振。   先邓禹遣冯愔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报,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曰:“护军黄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禹乃遣尚书宗广特节降之。后月余,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时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诣广降,与共东归。至安邑,王匡等以伯升之故,自恐,欲亡走,广悉斩之。愔至洛阳,赦不诛。而邓禹军威自此稍损焉。   李宝因谓刘嘉曰:“禹军数战不利,东南沸乱,大军未暇西顾,此天与之时也。”嘉曰:“文叔才器天授,非吾所及,真帝王资也。”嘉妻兄来歙,亦劝嘉归光武,宝曰:“时未可知,当且观成败。”忽报更始邓王廖湛将赤眉十八万杀来,己至谷口,嘉大怒曰:“逆贼犹敢猖厥耶?”与战,大破之,嘉手杀湛。时军中乏食,遂到云阳就谷。光武闻之,告邓禹曰:“孝孙素谨善,少且亲爱,当是长安轻薄儿误之耳。”禹即宣帝旨,嘉乃因来歙诣禹于云阳。李宝倨慢无礼,禹斩之。宝弟乃收宝部曲,击禹,杀将军耿。禹军屡败,又乏食,归附者渐离散。赤眉遂复入长安。禹与战,败走,至高陵,军士饥饿者,皆食枣菜。帝乃徵禹还,敕曰:“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折捶答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禹大惭,数以饥卒徼战,战辄不利。却说延岑出散夫,屯扎杜陵。赤眉将逢安击之,为岑所败,死者十余万人。时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自守,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光武乃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成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却说赤眉东还,沿涂掳掠。将至华阴,忽遇冯异兵到,截住去路,大怒索战,冯异便与交锋,赤眉诸将,皆非异对手,异却不十分追杀。与相拒六十余日,降其将卒五千余人,光武既徵邓禹还,即以冯为征西大将军。邓禹无粮草,手下又无健将,至是徵还,深惭受任无功,愤怒与赤眉交战,战辄不利。乃率车骑将军邓宏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余众尚多,是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黽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宏不从,宏遂大战移日,赤眉诈败,弃辎重走,车皆载士,以豆覆其上。兵士饥饿,见之争取,赤眉大军突还击宏,宏军溃乱。冯异与邓禹合兵救之,赤眉却退,禹挥众掩追,异曰:“士卒饥倦矣,可且休息。”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余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步走上回溪阪,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时建武三年正月也。   至闰正月,冯异兵气稍复,乃与赤眉约期会战。暗使壮士兵变服,与赤眉同,埋伏道侧。次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笑曰:“贼殊狡犹。”乃少出兵以应之。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猝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别识,众遂惊溃。异追击,大破之于崤底,死伤狼藉,男女投降乞命者八万人。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黽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帝乃自将幸宜阳,盛陈六军,以邀其走路。赤眉余众正东向宜阳,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为,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将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缓,更始七尺宝剑,及玉壁各一,积兵器盔甲于宜阳城西,堆与熊耳山齐。帝令县厨赐食,众久困餧,十余万人皆得饱饫。明旦,大陈兵马临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谓盆子曰:“自知当死不?”对曰:“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赦之耳。”帝笑曰:“儿大黠,宗室无蚩者。”又谓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以乐成,难以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也。”又曰:“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汙井灶。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周偏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具官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与妻子居洛阳,赐宅人一区,田二顷。其夏,樊崇、逢安谋反,诛死。杨音在长安时,遇赵王有恩,乃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俱归乡里,卒于家。刘恭为更始报杀谢禄,自系狱,赦不诛。帝怜盆子,赏赐甚厚,以为赵王郎中。此俱是后话。   赵王者,光武叔父良也。建武二年四月甲午,封叔父良为广阳王,兄子章为太原王,章弟兴为鲁王,春陵侯嫡子祉为城阳王。良后徙为赵王,故称赵王云。五月,又封歙为泗水王。歙子终与光武少相亲爱。汉兵起,始及唐子,诱杀湖阳尉者,终也,封为淄川王。光武既受传国玺,乃祠高庙,赐天下长子当为父后者,爵人一级。   却说延岑既破赤眉兵,势复强盛,乃自称武安王,拜置牧守,欲据关中。时众寇犹多,王歆据下邦,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骆盖延据盩厔,任良据鄠,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转相攻击。延岑乃引张邯、任良共攻冯异。异击破之,诸附岑者,皆投降归异。岑乃走攻析县,异遣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要击岑,大破之,降其将苏臣等八千余人。岑遂自武关走南阳。时百姓饥饿,人相食,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隔断,委输不至,军士悉以果实为粮。帝闻,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异兵既得食,乃稍诛击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唯吕鲔、张邯、蒋震降蜀,其余悉平。   延岑逃入南阳,复为寇,与秦丰、田戎等连合。先秦丰及更始诸将拥兵据南阳诸城。贾复自请击郾,月余诸县皆平定。光武并遣大司马吴汉击宛,汉领兵往南阳,一路进发,自南阳、宛、涅阳、郦、穰、新野诸城,皆下之,势如破竹。复引兵南进,以击秦丰。   却说吴汉起初说彭宠归光武及北发十郡突骑,收斩苗曾,击杀谢躬,数件功劳,最为上所重。又光武北击群贼,汉常将突骑先登陷阵,故光武即位,拜为大司马。后又破檀乡于漳水,复率诸将击邺西贼黎伯卿等及河内修武,悉破诸屯聚。车驾亲幸抚劳。汉功既高,宠荣亦至,其麾下军土未免意气扬扬,汉惟知立功,未尝察觉,故所过多侵暴。沿途百姓正无所控诉,却恼了一位虎将,原来破虏将军邓奉,时正谒归新野,闻知大怒曰:“谁不为官家出力,谁不能战,敢自以为功耶!公然掠吾乡里,吾誓擒此狂夫,为诸君取笑。”于是众中大哗:“愿助将军!”邓奉乃部勒士众,得数千人,下今曰:“汉性勇鸷,尝自为军锋居前。当先袭其辎重,以破其胆。汉虽勇,非吾敌也。”   却说汉军正行,忽后队飞报,不知何处人马,突如其来,势不可当。汉大惊,急勒住前部,飞马来敌。邓奉一见,便骂:“无学狂夫,如何纵兵骚扰吾乡。”吴汉正待分说,邓奉一枪,早已飞到.二人接手数十回合,这边辎重已破获去矣。吴汉心慌,大败,落阵而逃,邓奉紧迫不舍。未知吴汉性命如何,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一回 吴仅朱浮激楚蓟   且说邓奉乃西华侯邓晨之兄子也,骁勇绝伦。当日回家谒祖,见大司马吴汉军士放纵,掠其乡里,愤怒兴兵,杀得吴汉大败奔走,追赶不及,天色已晚,乃自收兵。因对众曰:“这厮素未败北,为上所重,今经此挫,势必不可两立,奈何?”众曰:“以将军之才,固可自立功业。方今秦、董诸人皆据地拥兵,何不与彼合从自卫。”奉叹曰:“时固未可逆,恩亦不可负。今为此贼,自陷百死莫赎,且据地自守,俟再会战时,手戮此贼,以舒吾恨也。”遂率众屯据淯阳,与诸贼合从。   却说光武闻报吴汉激反邓奉,大惊曰:“奉勇而用兵有法,诸将非其敌。须吾自往擒之。”正议亲征,忽南阳王常将妻子诣洛阳,肉袒来归。帝大喜曰:“王廷尉来,吾不忧南方矣。”乃召公卿将军以下大会,具为群臣言:“常以匹夫兴义兵,明于知天命,故更始封为知命侯。与吾相遇兵中,尤相厚善。”于是特加赏赐,拜为左曹,封山桑侯。乃遣朱祐、贾复及建威大将军耿弇,武威将军郭守,越骑将军刘宏,偏将军刘嘉、耿植,迁王常汉中将军,同南击邓奉、董。时岑彭已破杏,降许邯,遂并力先击堵乡,邓奉见汉兵不到淯阳,料是重兵先困董,乃将万余人往救之。奉皆南阳精兵,岑彭等攻之,连月不克。   且说盖延先南击敖仓,转攻酸枣、封邱,皆拔之。其夏,遂督马武、刘隆、马成、王霸等南伐刘永。刘永者,梁郡睢阳人,梁孝王八世孙也。传国至父立,为王莽所诛。更始立,永先诣洛阳,绍封为梁王,都睢阳。永见更始政乱,遂据国起兵,以弟防为辅国大将军,防弟少公为御史大夫,遂招集诸郡豪杰,沛人周建等,并署为将帅,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贼帅山阳佼彊为横行将军。时东海人董宪起兵据其郡,而张步亦定齐地。永遣使拜宪汉大将军,步辅汉大将军,与其连兵,遂专据东方。及更始败,永自称天子。建武二年夏,帝遣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伐之。延领兵而南,先攻拔襄邑,复进取麻乡,遂图永于睢阳。数月,拔之,永乃将家属走虞县。虞人反,杀其母及妻子,水与麾下数十人奔谯。盖延进攻,拔薛,斩其鲁郡太守梁邱寿,而彭城、扶阳、抒秋、萧皆降。又破永沛郡太守陈修,斩之。永将苏茂、佼彊、周建等三万余人救永,共攻延,战于沛西,延大破之,水军乱,遁没溺死者大半。永弃城走湖陵,苏茂奔广乐。延遂定沛、楚、临淮,修高祖庙,置啬夫、祝宰、乐人。   苏茂为更始讨难将军,与朱鲔等守洛阳。鲔既降汉,茂亦归命。光武因使茂与盖延俱攻刘永,军中不相能,茂遂反,杀淮阳太守,掠得数县,据广乐,臣于永。永以茂为大司马,淮阳王。永破败,茂遂仍还广乐。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安辑青、徐二州,招降张步。刘永闻隆至,乃遣使立张步为齐王。步贪其爵号遂受之,乃杀伏隆,而理兵于剧,遣将循山东诸郡,拓地渐广。是时帝方北忧渔阳,未暇灭此,故步得专集齐地,据有十二郡焉。   却说渔阳彭宠自归光武,围邯郸时,宠转输粮食,前后不绝。及王郎死,光武迫铜马,北至蓟。宠上谒,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光武接之不能满,以此心怀不平。及立即位,吴汉、王梁,宠之所遣者;并为三公,而宠无所加,愈快快不得志,叹曰:“我功当为王,但尔者,陛下忘我耶?”是时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旧盐铁官,宠转以贸谷,以此益富强。朱浮与宠不相能,浮数谮构之。浮,沛国萧县人,初从破邯郸,拜为幽州牧,遂讨定北边。建武二年,封舞阳侯,食三县。浮年少有才能,颇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涿郡王岑之属,以为从事,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乃多发诸郡仓谷廪,瞻其妻子。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浮性矜急,自是颇不平,因以峻文诋之,密奏宠遣吏迎妻,而不迎其母,又受货贿,多聚兵谷,意计难量。有诏徵宠,宠意浮卖已,上疏愿与浮俱徵。又与吴汉、盖延等书,盛言浮谮枉之状,固求同徵。帝不许、宠益以自疑。而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固劝无受召,宠亲信吏皆怀怨于浮,莫有劝行者。遂发兵反,拜署将帅,自将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分兵循广阳、上谷、右北平。朱浮以书责宠曰:   盖闻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常窃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无贤辅,卒自弃于郑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临人亲职,爱惜仓库,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权时救急,二者皆为国耳。即疑浮相谮,何不诣阙自陈,而为族灭之计乎?朝廷之於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孙之亲。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岂有身带三绶,职典大邦,而不顾恩义,生心外畔者乎?伯通与吏人语,何以为颜?行步拜起,何以为容?坐卧念之,何以为心?引镜窥影,何施眉目?举措建功,何以为人?惜乎!弃休令之嘉名,造枭鸱之逆谋,捐传世之庆祚,招破败之重灾,高论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性,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伯通与耿侠游俱起佐命,同被国恩。侠游谦让,屡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论于朝廷,则为辽东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六国之时,其势各盛,廓上数千里,胜兵将百万,故能据国相持,多历年世。今天下几里,列郡几城,奈何以区区渔阳,而结怨天子,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方今天下适定,海内愿安,士无贤不肖,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独中风狂走,自捐盛时,内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谈言,长为群后恶法,永为功臣鉴戒,岂不误哉!定海内者无私仇,勿以前事自误。愿留意顾老母幼弟,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   宠得书愈怒,攻浮转急。帝使游击将军邓隆救蓟。隆军潞南,浮军雍奴,遣吏奏状。帝读檄怒,谓使吏曰:“两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相及?比汝还,北军必败矣。”宠果盛兵临河以拒隆,又别发轻骑三千袭其后,大破隆军。浮远,遂不能救,引而去。   明年春,宠遂拔右北平、上谷数县。遣使以美女缯采赂遗匈奴,要结和亲。单于使左南将军七八千骑,往来为游兵以助宠。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豪杰,皆与交质连衡。涿郡太守张丰亦举兵反。   时二郡畔戾,北州忧恐,浮以为天子必自将兵讨之,而但遣邓隆助浮。浮怀惧,复上疏求救,诏报曰:“往年赤眉跋扈长安,吾策其无谷必东,果来归降。今度此反虏,势无久全,其中必有内用斩者。今军资未充,故须后麦耳。”浮城中粮尽,人相食。曾上谷太守耿况遣崎来救浮,浮乃得遁走。南至良乡,其兵长恶浮恃才舞文,反遮截之,浮恐不得脱,乃下马刺杀其妻,仅以身免。城遂降于宠,宠乃自称燕王。   时张丰自称无上大将军、与宠连兵。帝遣建义大将军朱祐,建成大将军耿弇,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讨张丰于涿郡。祭遵先至,急攻丰,禽之。初丰好方术,有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采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丰信之,遂反。既执当斩,犹曰:“时石有玉玺。”遵为椎破之,丰乃知被诈,仰天叹曰:“当死无所恨。”   上诏耿弇进击彭宠,弇以父况与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不敢独进,求诣洛阳。诏报曰:“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徵?”况闻之,更遣弇弟国入侍。时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彭宠引匈奴兵欲击之,耿况使其子舒袭破匈奴兵,斩两王,宠乃退走。   后宠斋,独在便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著床,伪称宠命,呼其妻入,妻惊喊,奴乃捽其头,击其颊,将妻入取宝物,至宠所装之,又使妻缝两缣囊。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开门书。毕,即斩宠及妻头置缣囊中。持记出城,因以诣闷。明已,阁门不开,行属逾墙而入,见两尸大惊怖。其尚书韩立等共立宠子午为王。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为不义侯。   朱浮逃归洛阳,尚书令侯霸奏浮败乱幽州,构成宠罪,徒劳军师,不能死节,罪当伏诛。帝不忍,以浮代贾复为执金吾,徒纣父城侯。这俱是后话。而平狄将军庞萌又背而为乱,杀楚郡大守孙萌,而东附董宪。史称光武知人善任,独诎于庞萌。知人则哲,惟帝其难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二十二回 盖延耿弇定梁齐   先是董、邓奉、延岑等在南阳一带,岑彭、耿弇等攻之下下。三年夏,帝乃自将南征。大兵至叶,董别将,将数千人遮道,车骑不能前进,岑彭奋勇奔击,大破之,遂至堵阳。   却说邓奉令候卒伏道傍,见车骑一日不绝,归语奉。奉大惊,连夜逃归淯阳。董见邓奉夜遁,料来不可独支,遂降。岑彭与耿弇、贾复及积驽将军傅俊、骑都尉臧宫等从追邓奉于小长安,帝率诸将亲战,大破之。奉迫急,乃降。帝怜奉旧功臣,且衅起吴汉,欲全有之。岑彭与耿弇谏曰:“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致贾复伤痍,朱祐见获。陛下既至,犹下知悔善,而亲在行阵,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斩之。先诸将击奉,朱祐军败,被奉生擒去,贾复与战,身被十二创,几乎不免。及奉降,帝复祐位,而厚加慰赐。复遣祐击新野、随县,皆平之。   是时野谷旅生、麻术尤盛,野蚕成茧,被于山阜,人收其利焉。六月戊戊,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于疆为皇太子,大赦天下。秋八月,帝自将征五校。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戏阳。降之。九月,骠骑大将军景丹薨。丹病疟,在上前发寒栗,上笑曰:“闻壮士不病疟,今汉大将军反病疟耶?”使小黄门扶起,赐医药,还归洛阳。病遂加。会陕贼苏况攻破宏农,生获郡守。帝以丹旧将,欲令强起领郡事,乃夜召入,谓曰:“贼迫近京师,但得将军威重,卧以镇之,足矣。”丹不敢辞,乃力疾拜命,将营兵到郡。十余日,薨。延岑自被冯异杀败,走入南方与秦丰合。及邓奉既除,帝回洛阳,诸将乃并力以伐秦丰,六月,与延岑战十穰,大破之。七月,岑彭率三将军攻秦丰,战于黎邱,大破之,获其将蔡宏,延岑至东阳,遇朱佑、祭遵,大战一阵,岑将张成枭勇无比,被祭遵斩为两段,延岑败逃。今且阁处。   再说吴汉一边。汉自被邓奉杀败之后,光武便不令他在南阳地界,却与偏将军冯异同击昌城、五楼贼张文等,又攻铜马、五幡于新安,皆破之。三年春,率盖延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及盖延战刘永于楚、沛,追邓奉于淯阳,时苏茂叛归刘水,后被盖延杀败,转至广乐,吴汉乃率杜茂、陈俊等,围苏茂于广乐。攻打一月,城已将破,吴汉曰:“苏茂困急矣,来日吾等只攻三面,缺一门,贼必走此,便好擒之。”正商议停安,忽探马来报,不知何处人马如潮水般涌来,吴汉大惊,谓杜茂等曰:“公等小心督营,汉自去迎之,看是如何。”乃引轻骑千余,迎上前去。原来是周建自沛西败后,别招聚收集得十余万人来救广乐。吴汉一见大怒,奋起画戟,便战周建。战到数十回合,周建抵敌不住,败下阵去,吴汉性起,大喝一声,拍马赶去,看看赶上,不料飞跑过急,马失前蹄,将吴汉一交翻下马来。周建听得,急勒回马,一刀盖下,却被众军一齐拥上,救汉回营。建等遂借势入城。   却说吴汉一交跌倒,左脚膝盖骨跌歪在一边,不能起床。周建、苏茂军势大振,率众来攻。陈俊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伤卧,众心惧矣。”汉乃勃然裹创而起,椎牛飨士,令军中曰:“贼众虽多,皆劫掠群盗,胜不相让,败不相救,非有仗节死义青也。今日封侯二秋,诸君勉之。”于是军中激怒,人倍其气。旦日,建、茂出兵围汉。汉选四部精兵黄头吴河等及乌桓突骑三千余人,汉躬被甲拔戟,令诸部将曰:“闻擂鼓声,皆大呼而进,后进者斩。”遂鼓而进之。建军大溃,反还奔城。汉长驱迫击,争门并人,茂、建见汉兵追进城来,舍命复又突走出城。吴汉料茂、建必投雎阳,遂留杜茂、陈俊等守广乐,自却将兵往雎阳,以助盖延。   刘永先被盖延杀败,走保湖陵。后雎阳人反城迎永,于是盖延复率诸将围雎阳,将百日,却是攻不破。忽苏茂、周建领数干人马到来,刘永在敌楼望见大喜,以为已胜广乐,急率众开城迎入。茂、建哭诉战败情形,刘永伤感不已。次日,吴汉又到,将雎阳围成铁桶,盖延命架云梯上城。刘永吓得走头无路,周建等曰:“陛下勿忧,东有董宪,北有张步,足以制敌。又有五校之属,在牵掣其肘。今且走酂,收集散卒,并约五校之众为助,盖延之势孤矣。”苏茂、周建乃保定刘永,拼命杀出重围。盖延顾谓众将曰:“此寇前次大败,母亡妻丧,未久复聚众数十万。虚声最能惑众,天下愚人多,吾等须趁此时灭之,无为久苦苍生也。”军中大悦,遂拔营迅追。   却说刘永等众没命的走了一天,会日山西沉,霞光夕照中,探望征尘已静,料离追兵已远,方裁歇下营盘。旦日黎明,正待趱行,大将庆吾入帐曰:”人不可逆天,逆天而行,未有不亡。刘秀作天子,哀平之际已有此谶,水合滹沱,白衣指路,天命可知矣,以战功论之,南胜昆阳,北破邯郸,三辅氛靖,南阳叛诛,用兵若此,何有于齐梁哉!前有明诏,复宗室故国,诚不如倒戈归顺。朱鲔且封,况大王乎?”水闻言大怒,指庆吾骂曰:“佞贼见吾暂败,敢反耶?”言未已,庆吾早已赶上,一剑将刘永砍倒,提头在手。众卫士大惊,欲奔上前,庆吾大声对众曰:“为此一人不达天时,妄欲富贵,已害数十万生灵。今追骑已至,诸君欲延命乎?欲与妄竖同死乎?”苏茂、周建等闻变,急入中军,吴汉突骑如疾风骤雨到来,茂、建等大惊,挟得永子刘纤上马急逃。军士有大半随着庆吾投降。盖延大喜,命将追赶苏茂等,追之不及,延等乃分头安抚各郡邑,奏凯而回。   却说苏茂、周建等逃至垂惠,复招聚得数万人,立纡为梁王,据城自守。佼彊乃奔保西防焉。四年春,盖延又击苏茂、周建于蕲,进与董宪战于留下,皆破之。因率平敌将军庞萌攻西防,拔之。复追败周建、苏茂于彭城,茂、建逃奔。延所向必克,诸寇望风而惧。   董宪将贲休举兰陵城降。宪闻之大怒,自郯尽起大兵往兰陵围休。时盖延及庞萌在楚,急报帝,请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捣郯,则兰陵之围自解。”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董宪乃率千余人迎战,接手数合,便败下阵去,延等追杀一阵,因破围人城。原来董宪知延、萌到来,二将皆难力敌,故此诈败,明日乃大出兵,将兰陵围得水泄不通。延等大惊曰:“不听帝言,果中贼什!今当趁此舍命杀出。”遂遽出突走。宪兵虽众,却当不庄延、萌之勇。延等既出,因往攻郯。帝闻延败,让之曰:“间欲先赴郯者,以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贼计已立,围岂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宪遂拔兰陵,杀贲休。   秋七月,上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攻之数月,不下。五年二月,苏茂将五校兵十余万,来救垂惠。马武为茂、建所败,奔过王霸营,大呼求救。霸曰:“贼兵盛出,救必两败,努力而已。”乃闭营坚壁。军吏皆争曰:“同受帝命,今败不相救,毋乃不可。”霸曰:“茂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虏与吾相恃,两军不一,此败道也。今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捕虏无救,战必倍力。如此茂众疲劳,吾乘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将武众围在垓心。马武见王霸坐视下救,怒发如雷,睁圆豹眼,倒竖虎须,大喊:“众吏士随我出重围去也。”只这一声如霹雳振空,众军士齐声应曰:“愿舍死助将军。”马武奋起青铜大砍刀,一马便去冲围,所到处,只见人翻马倒。马武只数千人,在十数万人之中,半日,虽是杀人如麻,却冲不出去。王霸营中只听得喊杀连天,半日不绝,人人怒发,愿去助阵。内有壮士数十人,按纳不往,自断其发,入营请战。王霸见士气已作,乃下令开营后,出精骑,抄敌背后袭杀。茂、建等众正杀得疲乏,被王霸生力军从后杀来,无不以一当百,马武一得知是王霸出救,又气增百倍的杀,茂、建前后受敌,惊乱败走。霸、武追杀一阵,各自归营。   不数日,茂、建复聚兵挑战,至霸营,霸坚卧不出,方飨士作倡乐。茂雨射营中,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动。军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客兵远来,粮良不足,数挑战,以徼一时之胜。今闭营休土,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战,乃引还营。周建、刘纡欲入城,周建兄子诵反闭城据之。建怒,自前责之。诵曰:“叔负奇才,不能择主,而恃强逆天命,屡败而不知悔,是自求灭宗者也。既今求生有路,舍死无名,机决俄顷,后悔无及。”建听罢,气得目瞪口呆,又见城头上高竖降旗,大吼一声,鲜血直喷,仰下马来。刘纡命人救起,急自逃生。周建路死,纡往投佼彊,苏茂连夜奔下邳,与董宪合。垂惠己定。   是时大司马吴汉,率建威大将军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降其众四万余人。先是破南阳后,从上幸春陵,因见,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壮其意乃许之。至是各功俱建,一应前言。因诏弇进讨张步。   时梁地董宪犹强,盖延等乃往来要击宪别将于彭城、郯、邳之间,颇有克获。帝以延轻敌深入,数以书诫之。延深感,乃上疏曰:“臣幸得受干戈,诛逆虏,奉职未称,久留天诛。常恐污辱名号,不及等伦,天下平定已后,曾无尺寸可数,不得预竹帛之编。明诏深闵,做戒备具,每事奉循沼命,必不敢为同之忧也。”   却说庞萌每当见诏书独下延而不及己,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叛,袭破延军,引兵与董宪连和,自号东平王,屯桃乡之北。萌,山阳人。初为侍中,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常称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拜为平狄将军,与延共击董宪。至是反。帝王闻之大怒,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常以庞萌力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老贼当族。其各厉兵马,会雎阳。”庞萌攻破彭城,杀楚郡太守孙萌。   却说董宪闻帝自讨庞萌,乃与刘纡、苏茂、佼彊去下邳,还兰陵,使茂、彊助萌,合兵三万,急围桃城。帝时在蒙,闻之,乃留辎重,自将轻骑三千,步卒数万,晓夜驰赴。师次任城,去桃乡六十里。已日,诸将请进,贼亦勒兵挑战,帝不听,乃休兵养锐,以挫其锋。城中间车驾至,众心益固。时吴汉在东郡,驰使召之。诸将会者,汉忠将军王常,前将军王梁,捕虏将军马武,讨虏将军王霸与盖延俱到任城。先庞萌等见光武不战,乃悉兵攻城,二十余日,众已疲困而不能下。及吴汉与诸将到齐,乃率众军进桃城。帝亲自搏战,董宪手下亦有数十员战将,早被光武斩了几员。宪大惊急自上前,不数合,亦招架不住,败下阵去。盖延、马武、王常等,见光武亲战,俱各愤勇恶杀,杀得萌、茂七零八落,尸横遍地,天晚方才收兵。庞萌、苏茂、佼彊弃辎重比夜逃奔,董宪乃与刘纡率残败数万人走屯昌虑,却自将锐卒拒新阳。相去数十里,忽见一标人马拦住,门旗开处,一将突出喝曰:“吾在此候多时矣。”原来吴汉到任城时,帝密谓汉曰:“此战贼必走昌虑,又必发精锐以拒新阳。将军乘胜即先驰往,伏要路以邀截之。”   却说董宪见是吴汉,惊曰:“何其捷速!真所谓用兵如神也。”急欲回军,吴汉早已杀到,宪败,复还昌虑。汉随后追击,亦进至昌虑,屯守之。宪大恐,乃招诱五校余贼步骑数千人,屯建阳,去昌虑三十里。帝至蕃,去宪所百余里。诸将请进,帝笑曰:“五校乏食当退,吾将乘其敝也。”敕各营坚壁以待之。数日,五校粮尽,果引去,帝乃亲临,四面攻宪,三日,复大破之。众皆奔散,遣吴汉追击之。后佼彊将其众降,苏茂奔投张步,董宪及庞萌走入缯山。数日,吏士闻宪尚在,夏相聚得数百人,迎宪入郯城。吴汉等夏攻拔郯,宪与庞萌走守朐具。刘纡不知所归,军士高扈斩其首降。梁地悉平。吴汉乃进兵围煦,后城中谷尽,宪、萌潜出,袭取赣榆。琅邪太守陈俊攻之,宪、萌走泽中。会吴汉攻下朐城,尽获其妻子,宪乃流涕谢其将士曰:“妻子皆已得矣,嗟乎!久苦诸卿。”乃将数十骑夜去,欲从间道归降,而吴汉校尉韩湛追斩宪于方与,方与人黔陵亦斩萌,皆传首洛阳。帝封韩湛为列侯,黔陵为关内侯。帝还京,困幸鲁,使大司空祠孔子焉。   且说耿弇既受命讨张步,乃收集降卒,结部曲,置将吏,一面檄率骑都尉刘歆、太山太守陈俊引兵而东。先是太山豪杰多拥众与张步连兵,吴汉言于帝曰:“非陈俊莫能定此郡。”于是拜俊太山太守,行大将军事。张步闻之,遣将击俊,战于赢下,俊大破之,追至济南,遂定太山,后以琅邪未平,徙俊为琅邪太守,领将军如故。俊盖威振青齐云。   却说张步闻弇将至,乃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分兵屯祝阿,别于太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弇从朝阳桥度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意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破,魂飞魄散,遂空壁亡去。弇将进兵历下,闻费邑遣其弟敢分兵守巨里,弇乃令先进兵胁巨里,却使兵众多伐树木,扬言以填塞坑堑。数日,闻费邑谋来救弟,弇因严令军中促修攻城器具,宣敕诸部,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却阴纵生丁,令得逃归,以弇期告邑。邑大惊,急自将精兵三万余人前来。弇喜,谓诸将曰:“贼中吾计矣。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至费邑耳。野兵不击,何以城为。”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兵上冈阪,乘高台战,大破之,临阵斩邑,取其首级以示城中。城中凶俱,费敢悉众逃归张步。弇收其积聚,复纵兵击诸未下者,凡平四十余营,遂定济南。   时张步都剧,使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余人守临淄,相去四十里。弇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淄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后五日,会集攻打西安。”蓝闻之,晨夜惊守。至期夜半,弇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淄。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攻临淄,西安必救之,攻西安,则临淄不能救。宜速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方自忧,何暇救人?临淄出不意而至,必惊忧,吾攻之一日必拔。拔临淄则西安孤,蓝与步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纵能拔之。蓝必引军还临淄,并兵合势,得以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月之间,不战而困矣。”遂攻临淄,半日拔之,入据其城。张蓝闻之,大惧,遂将其众亡归剧。   弇乃下令军中,无得妄掠剧下,待张步至乃取之。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肜十余万众,吾皆就其营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哉!”乃与三弟蓝、宏寿及故大肜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淄大城东,将攻弇。弇大喜,上书光武曰:“臣据临淄,深堑高垒,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欲进则诱而攻之,欲去则随而击之。臣依营而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步首可获。”于是弇先出淄水上,只见前面尘头大起,突骑便欲上前厮杀,弇曰:“来者必非张步也。”探之,乃是先锋重异。弇急令收回,众大异之,弇曰:“重异易破,吾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弱以盛其气耳。”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使刘歆、陈俊分阵于城下。步至,直攻弇营,与刘歆等合战。临淄本齐国所都,小城即齐王宫,中有环台,弇升环台望之,视歆等战到酣处,乃引突骑冲出,步阵被弇冲为两节,遂大破之。飞箭射中弇股,以剑截之,左右无知者。一场恶战,至夜乃罢。明旦,弇复勒兵出。是时帝在鲁,闻弇为张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兵盛将勇,可且闭营休士,以须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耶。”乃出兵大战,自旦及昏,复大破之,杀伤无数,沟堑皆满。弇知步困将退,预置左右翼,埋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钜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余两。步大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   后数日,车驾至临淄自劳军,郡臣大会。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劲敌,其功乃难于信也。又田横烹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吾当语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因进幸剧。弇复追张步,步奔平寿。   却说苏茂任城败后,逃归张步,至是将万余人来救之。因责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走之。大王奈何往攻其营?且既呼茂,何不能少待耶?”步曰:“负负无可言者。”帝时遣使告步、茂,能相斩降者,封为列侯。步遂斩茂,诣军门,肉袒降。弇传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皆遣归乡里。弇复引兵至城阳,降五校余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张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狱,诏皆赦之。封步为安邱侯,与妻子居洛阳。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州城三百,未尝挫折焉。   是岁十二月,卢芳自称天子于九原。西州大将军隗嚣遣子恂入侍,交趾牧邓让率七郡太守遣使奉贡。   六年正月,扬武将军马成等拔舒城,获李宪。宪王莽时为庐江连率,莽败,遂据郡自守。建武三年,自立为天子,置公卿百官,拥九城,众十余万。四年秋,帝拜成扬武将军,督诛虏将军刘隆,振威将军宋登,射声校尉王赏,发会稽、丹阳、九江、六安四郡兵击李宪,围宪于舒。成令诸军各深沟高垒,宪数挑战,成坚壁不出,守之岁余,至是城中食尽,乃攻之。遂屠舒,斩李宪,追击其党羽,尽平江淮地。封成平舒侯,刘隆遣屯田武当,诸将还京师。帝乃大宴功臣,各加赏赐。忽报公孙述遣将在满寇南郡甚急,欲知如何,下回再叙。 第二十三回 马援入洛识真主   却说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哀帝时为清水长,太守以其能,使兼摄五县。政事修理,奸盗不发,郡中谓有鬼神。王莽天风中,为导江卒正,居临邛,复有能名。及更始立,豪杰各起其县以应汉,南阳宗成自称虎牙将军,入略汉中。又商人王岑亦起兵于雒县,自称定汉将军,杀王莽庸部牧以应成,众合数万人。述闻之,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掳掠暴横。述恶之,召县中豪杰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室屋烧燔,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诸卿欲并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豪杰皆叩头曰:“愿效死”。述于是使人诈称汉使者,假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乃选精兵西击成等,杀之,并其众。   二年秋,更始遣李宝、张忠将军兵万余人徇蜀、汉。述恃其地险众附,有自立志,乃使其弟恢击忠、宝于绵竹,大破走之,由是威振益部,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将军割据千里,地十汤武,若奋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业成矣。宜改名号,以镇百姓。”述喜,遂自立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建武元年,李熊复说述宜称天子。四月,有龙出其府殿中,述以为符瑞,因刻其掌文曰公孙帝。遂自立为天子,弓成家,改元龙兴,民夷皆附之,以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遂使将军侯丹开白水关,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时光武方事山东,未逞西代,述遂大作营垒,会聚甲兵数十万人,积粮汉中,筑宫南郑。及秦丰败,延岑、田戎皆降于述。述乃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田戎翼江王。光武谓大中大夫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任,奈何?”歙曰:“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其人始起,以汉为名。臣愿得奉陛下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就归,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帝然之,乃令歙使于西州。   却说隗嚣自更始时亡归天水,复招聚十众,名震西州。建武二年,邓禹裨将冯愔叛禹,西向天水,嚣迎击破之。禹乃承制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及赤眉去长安,欲西上陇,嚣遣将军杨广迎击,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会来歙至,嚣乃上书诣阙。光武素闻其风声,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甚厚。时陈仓人吕鲔,拥众数万,与公孙述通,寇三辅。嚣复遣兵,佐冯异击走之,遣使上状。帝报以手书,其略曰:   隔于盗贼,声问不数,将军操执款款,扶倾救危,南距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刚咸阳已为他人禽矣。今关系寇贼,往往屯聚,志务广远,多所不暇,未能观兵成都,与子阳角力。如今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云云。   自是恩礼愈笃。其后公孙述数出兵汉中,遣使至天水,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缓授嚣,嚣怒曰:“汉帝且重嚣,子阳乃欲臣我哉!”乃斩其使,出兵击之,连破述军,以故述兵不复北出。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帝以示嚣,因使讨蜀,以效其信,嚣乃遣长史上书,极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帝知嚣欲持两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   嚣内怀观望,不能决,因使马援入蜀观探。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有三兄况、余、员,并有才能。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诸兄奇之。尝师事颖川满昌,受《齐诗》,意不能守章句。而见家用不足,乃辞况就边郡畜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朴,且从所好。”会况卒,援服丧,三年不离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舍。后为郡督邮,送囚至司命府,囚有重罪,援哀怜纵之,自遂亡命北地。遇赦,因留天水牧畜。宾客多归附者,遂役属数百家,转游陇汉间,尝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因处田牧,至有牛马羊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与昆弟故旧。王莽未,四方兵起,莽从弟卫将军林广招雄俊,乃辟援及同县原涉为椽,荐之于莽,莽以涉为天水太守,援为汉中太守。及莽败,援兄员时为上郡太守,与援俱去郡,夏避地凉州。光武即位,员先诣洛阳,帝遣复原郡,卒于官。援因留西州,隗嚣甚敬重之,以为绥德将军,与决筹策。至是使入蜀探察公孙述消息。   援与述同里闬,素相善,既至,以为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制衣冠。旦日,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磐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之位。宾客皆乐留蜀,援晓之曰:“天下睢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俑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   四年冬,嚣乃使援奉书洛阳。援至,引见于宣德殿。光武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明年正月,帝使来款持节送援归陇右。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事,援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所能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悦,曰:“如卿言,反复胜耶?”然雅信援,遂遣长子恂随歙入质。援因将家属随恂归洛阳。   却说嚣将王元见嚣专心内事,愤曰:“天下成败未可知也。”遂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败坏,大王几无所措!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按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嚣心然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险厄,欲专方面。因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纵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愿生试论之。”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人。性沉重好学,年二十余,避更始之乱,入天水,从嚣,嚣素重之。因对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未流有纵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位号。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杰带州域者,皆无六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必复兴,已可知矣。”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当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羁之,时民复知汉乎?”彪乃为之著《王命论》以风切之曰:   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于汤武,而有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于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由是言之,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烹醢分裂,又况幺■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年富亏不祥,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王必碍天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记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四者,帝王之分决矣。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举韩信于行阵,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异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悟,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拒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却说隗嚣矜己饰智,每自比西伯,览班彪之论,心知其是而不能纳。乃与诸将议,欲称王。郑兴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祖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嚣乃止。后又广置职位,以自尊高。郑兴复止嚣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   兴河南开封人,更始时拜凉州刺史。赤眉入关,兴乃西归隗嚣,而耻为之屈,尝称疾不起。适嚣遣子恂入侍,将行,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徙兴舍,益其秩礼。兴入见嚣曰:“前遭赤眉之乱,以将军僚旧,故敢归身明德。今为父母未葬,请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嚣曰:“嚣将不足留故耶?”兴曰:“将军据七郡之地,拥羌故之众,以戴本朝,德莫厚焉,威莫重焉,居则为专命之使,入必为鼎足之臣。兴,从俗者也,不敢深居屏处。因将军求进,不患不达,因将军求入,何患不亲,此兴之计不逆将军者也。兴业为父母请,不可以已,愿留妻子,独归葬亲。”嚣令与妻子俱东。帝徵为大中大夫,于是陇中游士长者,多引去者。   申屠刚,文帝时丞相申屠嘉之后,平帝时为郡功曹。见王莽专政,隔绝帝外家,甚不平之。及举贤良方正,因对策极言其失,中有数语,激切之至,如,“人无贤愚,莫不为怨,奸臣贼子,以之为便,不讳之变,诚难其虑。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陛下宜昭然觉悟,而遣使者徵中山太后,置之别宫,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职,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防未然之符,以抑祸患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内和亲戚,外绝鄙吝。”云云。书奏,莽令元后下诏,使罢归田里。后莽篡位,刚遂避地河西,转入巴蜀,往来二十许年。及是闻隗嚣欲背汉而附公孙述,乃说之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躬圣德,举义兵,恭行天罚,所当必摧,诚天之福,非人力也。将军本无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诚附顺,与朝并力,上应天心,下酬人望,为国立功,可以永年。嫌疑之事,圣人所绝,以将军之威重,远在千里,动作举措,可不慎欤?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久疑如是?猝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纳。   班彪见嚣不听至言,知其必败,遂避地河西。窦融以为从事,甚礼重之。融字周公,扶风平陵人也。早孤。王莽居摄中,为明义侯王俊司马,随军东击翟义,还攻槐里,以军功封宁武男。女弟为王邑小妻。家长安中,以任侠为名,然事母兄,养弱弟,内修行义。及汉兵起,从王邑败于昆阳。后拜为波水将军,引兵至新丰。莽败,融以军降更始大司马赵萌,萌以为校尉,甚重之,荐为钜鹿太守。融见更始新立,东方尚扰,不欲出关,以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因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兄弟皆然之。融于是日往求萌,辞让钜鹿,图出河西。萌为言更始,乃得为张掖属国都尉,即将家属而西。既到,抚结雄杰,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河西翕然归之。时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厍钩,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厚善。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郡,观时变动。”议既定,而各谦让,咸以融世任河西,为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是时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缓去,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厍钩为金城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监察五郡。   河西民俗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辄自将破之,诸郡相救,皆如符要。其后匈奴惩义,稀复侵寇,羌胡皆震服亲附。及光武即位,融等心欲东向,以西河隔远,未能自通。因隗嚣称建武年号,乃从嚣受正朔,嚣皆假其将军印缓。   却说隗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游说河西。见窦融,融曰:“前闻晚将军斩子阳之使,复遣子入侍,输诚纳忠,书使往还,恩礼俱笃。近闻用武将之谋,拒士之谏,季孟名七,奈何守志不贞,初终易辙如此哉。”玄笑曰:“将军自审,智足以知来,力足以续绝耶?”融曰:“不能。”曰:“然则顾以已之不能,责人之能,己之愚,责人之不愚耶?玄请为将军筹之。更始事业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明验也。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殆,虽悔无及。今豪杰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字,与陇蜀台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也。”融不能答,于是召豪杰及诸太守计议,其中智者皆曰:“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今皇帝姓号,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已建明汉有再受命之符。且以人事论之,今称帝者数人,而洛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当也。”诸郡太守各有宾客,或同或异。融小心精详,与班彪区画,遂决策东向。遣长史刘钧奉书献马。   帝闻河西完富,地接陇蜀,常欲招之,见钧至,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   制诏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属国都尉:劳镇守边五郡,乓马精强,仓库有蓄,民庶殷富,外则折挫羌胡,内则百姓蒙福。威德流闻,虚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长史所奉书献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诸事具长史所见,将军所知。王者迭兴,千载一会。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纵,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效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上,无分民,自适已事而已。今以黄金二百斤赐将军,便宜辄言。   因授融为涼州牧。玺书既至,河西咸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融复上书,中云:   前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云云。   帝复赐融书,所以慰藉之甚备。   六年春,山东江淮悉平,诸将还京师。三月,公孙述使田戎、任满寇荆州,不克而去。帝积苦兵马之间,以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亦远据边垂,乃谓诸将曰:“巨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因休诸将于洛阳,分军士于河内。后陇蜀虽相继而灭,汉家却伤了数员大将,闹了七年干戈,才得平定,可见一统之不易也。话分两回,下文便见。 第二十四回 窦氏请师封两侯   且说光武久于行阵,意殊厌兵,乃数腾书陇、蜀,告示祸福。公孙述亦屡移书中国,自陈符命以惑众。帝乃与述书曰:   图诚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姓当涂名高,君岂高之身耶?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   署曰“公孙皇帝”。述不答。   明年,隗嚣称臣于述,述骑都尉平陵荆邯说述曰:“汉高起于行陈之中,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散复合,疮愈复战,何则?前死而成功,愈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下,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今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发闻使,名携贰,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东,则五分而有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则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昔武王伐殷,先观兵孟津,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之外,以广封疆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土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效隗嚣欲为西伯也。”述听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蜀人及述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十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述终疑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述性苛细,察于小事,敢诛杀而不见大体,立其两子为王,各食数县。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连王皇子,示无大志,不可。”述不从,由此大臣皆怨。   却说光武素闻隗嚣能得士,常称嚣为长者,务欲招之,会公孙述寇南郡,乃诏嚣当从天水伐蜀。嚣上言白水险阻,栈阁绝败。帝知其终不为用,叵欲讨之。适征西大将军冯异自长安入朝,引见,帝大喜,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顾异曰:“仓卒无篓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稽首谢曰:“臣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帝是之。既罢,使中黄门赐以珍宝、衣服、钱帛,后数引宴见,与定议图蜀。留十余日,令与妻子还西。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长安,谒园陵。诏虎牙大将军祭遵及、盖延、王常、马武、刘歆、刘尚,从陇道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谕旨。嚣冘豫不决,款愤曰:“国家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忠诚,既以伯春委质,而又用佞惑之言,为灭族之计耶?”因欲前刺嚣,嚣起入部,勒兵杀歙,歙随杖节就车而去。嚣使牛邯将兵围之,必杀歙,嚣将王遵急谏曰:“不可,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益上怒,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及往来游说,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为其言,故得免而东归。   五月,隗嚣遂发兵反,使王元据陇抵,伐木塞道。诸将因与嚣战,汉将仰面争雄,陇兵顺步冲敌,势如山压,汉兵大败,急退,嚣众追杀下来。马武督后队正进,只见前军败回,武急选精骑千余,让过败军,迎上陇去。嚣正追来,马武怒发,一枝画戟,飞入嚣阵,如电掣雷轰,所选精骑随着砍杀。武偏只望人多兵厚处杀去,不一时间,杀人数千,嚣众大溃,武乃从容下陇。光武闻之,乃曰:“嚣占地利,故是劲敌,当徐图之耳。”于是下诏着军漆,冯异军栒邑,祭遵军汧,吴汉、盖延等还屯长安。   却说冯异引军未至栒邑。隗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余人下陇,分遣巡取栒邑。异闻之,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曰:“虏兵盛而乘胜,不可与争锋,宜军便地,徐思方略。”异曰:“虏兵临境,惯习小利,且欲深入。若令得栒邑,则三辅动摇矣,是吾忧也,夫攻者不足,守者有余,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所以争也。”潜往闭城,偃旗息鼓。行巡不知,驰赴之。异乘其不意,猝然击鼓建旗而出,巡军惊乱奔走,迫击数十里,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汧。于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叛隗嚣来降。异乃上书言状,不敢自伐。诸将或欲分其功,帝乃下玺书褒奖异功,而赐吏士死伤者医药棺殓。令大司马以下亲吊死问疾,以崇谦让。于是使异进军义渠,并领北地太守事。青山胡肥头小卿率万余人降异。时卢芳将军贾览将胡骑击杀代郡太守刘兴,异击破之。上郡、安定皆降。异复领安定太守事。   卢芳,安定三水人也。工莽时,天下咸思汉德,芳由是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诳惑安定间。莽未,乃与三水属国羌胡起兵。后更始败,三水豪杰以芳为刘氏子孙,宜承宗庙,乃其立芳为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单于曰:“匈奴本与汉约为兄弟,后匈奴中衰,呼韩邪单于归汉,汉为发兵拥护,世世称臣。今汉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立之,令尊事我。”乃发数千骑迎芳入匈奴,立芳为汉帝。建武五年,李兴、闵堪等引兵至单于庭,迎芳入塞,都于九原县。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置守令,与胡通兵,侵苦北边焉。   且说河西窦融闻隗嚣反,乃与嚣书,责让之曰:   伏惟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春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之悁间,改节易图,君臣分争,上下接乓。委成功,造难就,去从议,为横谋,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实痛之。当今西州,地势局迫,人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危众以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谓吏士何?忍而弃之,谓留子何?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邱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亡之孤,迄今伤痍之耻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积疴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君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唯将军省焉。   嚣得书,不能纳。窦融怒曰:“善言不入,是所谓下愚不移也。”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击嚣党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梁统恐众心犹有疑惑,使人刺杀张玄。因并河扬威武,伺候车驾,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   五月辛未,帝下诏曰:“惟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吏人为隗嚣所圭误者,又三辅遭难赤眉,有犯法不道者,自殊死以下,皆赦除之。”六月,以具官吏职繁多,诏各部条奏置长吏可并合者,于是并省四百余县。   却说马援既归光武,以三辅地旷土沃,而相随宾客猥多,乃上书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许之。会嚣用王元计,欲贰于汉,援数以书责譬之。嚣怨援背己,得书增怒,竟发兵拒汉。援乃上疏求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帝乃召援计事,援具言谋画。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劝嚣勿反,广不答。其书恺切动人,篇长未录。六年秋,延岑欲出汉中,遣前将军李通领侯进、王霸等十营击之,大胜。公孙述遣兵赴救,通等与战于西城,破之。   初隗嚣以地占形胜,国富民附,歆王元之说,据陇坻以拒汉。及王元、行巡之败,稍识山东智勇,接闻冯异击破贾览、李通战胜延岑,遂惶惑忧惧。上书谢过曰:   吏人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有司官以嚣言慢,请诛其子。帝不忍,复使来歙至汧,赐嚣书曰:   昔柴将军云:陛下宽仁,诸候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以嚣文吏,晓义理,故复赐书。个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   嚣知帝审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七年三月,述以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为之援势。   秋,隗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定,至阴槃,冯异率诸将拒之。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汧,皆不得利,乃引还。帝因令来歙以书招王遵,遵乃与家属东诣京师,拜为大中大夫,封向义侯。遵字子春,霸陵人也。父为上郡太守。遵少豪侠,有才辩,虽与嚣举兵,而常有归汉意。尝谓来歙曰:“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岂要爵禄哉!先君蒙汉厚恩,思效万分耳。”数劝嚣遣子入侍。前后辞谏切甚,嚣不从,故去焉。   八年春,来敏与祭遵袭略阳,遵路中病还,乃分精兵随歙,合二千余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至略阳,斩嚣守将金梁,因保其城。嚣大惊曰:“何其神也。”帝闻得略阳,甚喜曰:“略阳,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吴汉等诸将闻歙据略阳,各引兵驰赴之。帝急遣人分头追诸将还,曰:“嚣失所恃,亡其要城,势必悉以精锐来攻。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士卒顿敝,乃可乘危而进也。”隗嚣果使王元拒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军瓦亭,嚣自悉其大众数万人围略阳。公孙述遣将李育、田弇引兵助嚣。斩山筑堤,激水灌城。来歙与将士固死坚守,矢尽,发屋断木以为兵器。嚣尽锐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闰四月,帝召吴汉、盖延、王霸、马成、寇恂,上自将征隗嚣。光禄勋汝南郭宪谏曰:“东方初定,未可远征。”帝不从,宪乃当车拔佩刀以断车靷,卒不听。西至漆,诸将亦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冘豫未决。帝先已召马援,会授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议质之。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明旦遂进军至第一。窦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辆,与大军会。是时军旅草创,诸将朝会礼容多不肃,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帝闻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会,待融等以殊礼。遂共进军,分数道上陇。使王遵以书招牛邯,下之。邯字孺卿,狄道人,有勇力,才气雄于边垂,帝拜邯大中大夫。于是嚣大将十三人,属县十六,众十六余万皆降。王元入蜀求救,嚣将妻子奔西城从杨广,而田弇、李育保上邦。略阳围解。帝劳赐来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赐歙妻缣千疋。进幸上邦,诏告嚣曰:“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他也。高皇帝云:横来,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为黥布者,亦自任也。”嚣终不降。于是诛其子恂,而使吴汉、岑彭围西城,、盖延围上邦。帝嘉窦融功,以四县封之,力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还所镇。融以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诏报曰:“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数执谦退,何不晓人意?勉循士民,无擅离部曲。”   却说吴汉、等攻打西城、上邦两处。杨广等固守,急切不能下。帝正沈思方略,忽闻颍州盗贼蜂起,寇没属县,河东守兵亦叛,京师骚动,羽书雪片般纷纷不绝。帝大惊曰:“吾悔不用郭子横之言。”急传命将士,车驾东发。赐岑彭等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八月,帝自上邦,晨夜东驰。九月乙卯,至洛阳。庚申,帝驾亲征,军兵浩荡,往颍川进发。未知胜负如何,下文再为分解。 第二十五回 扫陇西三将殒命   前为颍川太守者,昌平寇恂也。先治河内,大得人心。建武二年,坐系考上书者免官。其时颍川人严终为寇,以是复拜恂颍川太守,与破奸将军侯进,俱击之,数月平定。封恂雍奴侯,邑万户。三年,遣使者就拜为汝南太守,扫除盗贼,郡中无事。恂素好学,乃修乡校,教生徒,聘能为《左氏春秋》音,亲受学焉。七年,代朱浮为执金吾。明年,从车驾击隗嚣,而颍川盗贼群起,帝乃引军还,谓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然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知也。”恂对曰:“颍川剽轻,闻陛下远逾阻险,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即日车驾南征,恂从至颍川,盗贼悉降,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吏民,受纳余降。   车驾将还,忽报东郡济阴地方,盗贼群起。帝遣大司空李通,横野大将军王常率兵击之。帝有所省,复遣使拜东光侯耿纯为大中大夫,使与大兵会于东郡。先是真定王刘扬谋不轨,造作谶记,交通绵曼贼。纯用计诛之,真定震怖,无敢动者。纯还京师,自请曰:“臣本吏家子孙,幸遭大汉复兴,圣帝受命,各位列将,爵为通侯。天下略定,臣无所用志,愿试治一郡,尽力自效。”帝笑曰:“卿既治武,复欲修文耶。”乃拜纯为东郡太守。时东郡未平,纯视事数月,盗贼清宁。后尝将兵击太山、济南及平原贼,皆平之。纯居东郡四岁,以事坐免。后从击董宪,道过东郡,百姓老小数千,随车驾泣涕曰:“愿复得耿君。”帝谓公卿曰:“纯年少被甲胄为军吏耳,治郡乃能见思若是乎?”六年,上令诸侯就国。纯先封耿乡侯,乃上书自陈:“前在东郡,案诛涿郡太守朱英亲属。今国属涿,诚不自安。”诏报曰:“侯前奉公行法,朱英久吏,晓知义理,何当以公事相是非。然已更择国土,令侯无介然之忧。”乃更封纯为东光侯。到国,吊死问病,民爱敬之。帝因颍川服寇君,忽忆东郡百姓思耿君正同,故已遣将,复调纯会东郡也。郡闻纯入界,盗贼九千余人,皆诣纯降,大兵不战而还。玺书复以纯为东郡太守,吏民悦服。   九月戊寅,车驾至洛。公卿奏安邱侯张步将妻子逃去,踹探寻奔临淮一路,已檄要地侦缉,尚无确耗。帝笑曰:“此固不能安享富贵者,行当就擒耳。”言未已,有司奏徐州申报,叛侯张步逃奔临淮,与弟宏、蓝招其故众,欲乘船入海,琅邪太守陈俊追击斩之。帝即赐俊玺书曰:“将军元勋大著,威震青、徐,有警,得专征之。”后俊得抚贫弱,表有义,检制军吏,不得与郡县相干,百姓歌颂之。数上书自请,愿奋击陇蜀。诏报曰:“东州新平,大将军之功也。负海猾夏,盗贼之处,国家以为重忧,且勉镇抚之。”   先是帝思陇西虽降,嚣众犹多,兼之陇、蜀有唇齿之忧,子阳势必力助,平之未有时日。乃下书敕吴汉曰:“诸部甲卒,新旧凡数十万,但坐费粮食耳。若有逃亡,则沮败众心,宜悉罢之。”敕到,汉等贪并力攻嚣,犹豫不能遣,日复一日,粮食渐少,吏士疲役,逃亡果多,汉等心慌。十一月,嚣将杨广死,隗嚣穷困无策,汉等攻打益急。其大将王捷别在戎邱,登城呼汉军曰:“为隍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愿诸军悉罢,捷请自杀以明之。”遂自刎死。汉兵见之嗟异。汉大声喝曰:“此辈不达天时,罔识帝德,始既误投其主,久复自任其愚,不能迁善,九死滋愧。汝众稍有知识,亟当开城纳顺,帝德汪洋,永保乐佚。”只见城头上沸反声喊:“宁死不降。”吴汉大怒,嚖的一声,城上一人早已仰翻着箭。汉士卒一拥前攻,城上矢石如雨,只得退回。   却说各处城池虽小,却死守不能下。岑彭乃令军士运土,筑截各处山谷,激壅谷水,以灌西城。城未没,只丈余,嚣众大惊曰:“今番尽为鱼鳖矣。”嚣大哭,与妻子决别,欲自尽,左右救劝不住。忽听得城外金鼓齐呜,喊杀连天,众急拥嚣上敌楼眺望,原来是王元、行巡、周宗将蜀救兵五千余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百万之众方至。汉军大惊,未及成阵。王元等决开木围,舍死恶战,遂得入城,迎嚣归冀。时吴汉军食尽,乃烧去辎重,引兵下陇,盖延、亦相随而退。嚣闻之,率众紧迫,逼入汉营。却恼了一位大将,持偃月刀,飞马直入嚣阵,大骂:“败虏敢尔耶!”刀起处,早已纷纷人头落地。嚣众正在兴头,突然遇那天神般将横冲直撞,刀如疾电,马若怒龙,如入无人之境,嚣阵中一员大将,拍马赶来赴敌,才一合,大刀过处,连人带马,分为四段,嚣众大惊曰:“汉将中有此人,吾属无瞧类矣。”遂纷纷然,各自逃生。那将犹砍杀不休,一时间,尸横遍地,其跌压践踏未死者,到处蠕蠕然惨目。直追杀十数里,然后一辔如云,腾回本阵。是谁?乃岑彭也。于是清将乃得全军东归。惟祭遵屯汧不退,吴汉等复屯长安,岑彭还津乡。而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复反归嚣矣。   校尉温序为嚣将苟宇所获,欲降之。序怒,以节挝杀数人,伏剑而死。从事王忠持其丧归洛阳。帝曰:“此吴汉违吾敕,遂弃前功也。”赐温序冢地,拜其三子为郎,诏书赐祭遵缣曰:“将军连年距难,众却独留,功劳烂然。兵退无宿戒,粮食不豫具,今乃调度,恐力不堪。国家知将军不易,亦不遗力。今送缣千匹,以赐吏士。”   却说祭遵自春间进攻略阳,途中得病而回。至是诸将悉退,独遵留汧,兵粮不足,遵日夜操心军务,病益加重。九年春正月,遂薨于军。帝闻大惊,一面诏冯异守征虏将军,并将其营。遵丧至河南县,诏百官先会丧所,而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还幸城门,阅过丧车,瞻望涕泣不能已,丧礼成,复亲祠以太牢。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护丧事,大司农给费至葬,车驾复临,赠以将军、侯印绥,朱轮容车,遣校尉发骑士四百人,被元甲兜鍪,兵车军阵送葬。谥曰成侯。既葬,车驾复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遵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辄尽与士卒,家无私财,身衣韦裤布被,夫人裳不加缘。帝以是重焉。遵无子,同产兄午,娶妾送之,遵以身任于国,军兵未靖,不敢图生虑继嗣之计,乃使人逆而不受。临死遗诫,牛车载丧,薄葬洛阳。问以家事,终无所言。其为将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又建为孔子立后,奏置五经大夫。虽在军旅,不忘俎豆,可谓好礼悦乐,守死善道者也。其后会朝,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之臣如祭征虏者乎?”其见思如此。   且说隗嚣经岑彭一场恶战,惊吓成病。及祭遵死,闻冯异并其军,嚣将吏数惊。冯异军至,嚣卧病不得食。至出城餐糗糒,会有传说祭遵丧葬之荣,汉帝哭泣之哀者,津津不置。嚣闻之,恚愤而死。王莽末,天水童谣曰:“出吴门,望缇群,见一蹇人,人言欲上天。今天可上,地上安得人?”时嚣初起兵于天水,后意稍广,欲为天子,遂遭破灭。嚣少病蹇,故云。嚣既死,王元、周宗立嚣少子纯为王,总兵据冀。公孙述遣将赵匡、田弇助纯。   光武闻之,诏冯异复行天水太守事,令攻赵匡等。久不能拔,诸将欲且还休兵,异固持不动。秋八月,诏来歙率冯异、、盖延、马成、刘尚入天水协攻赵匡、田弇等。于是诸将分击各部,循安定、北地诸营保,盖延西击街泉、略阳、清水诸屯聚,马成同刘尚合破河池、武都。赵匡等告急文书,纷纷往益州取救,蜀地震恐。时王元降蜀,因说公孙述遣田戎、任满、程汎将兵下江关,元与领军环安拒河池。   却说荆江一带乃岑彭之所经理。初,彭攻破秦丰、田戎,南方悉定,以将代蜀汉,而川谷水险,难于漕运,乃留威虏将军冯骏军江州,都尉田鸿军夷陵,领军李玄军夷道,自引兵还屯津乡。津乡,当荆、扬之咽喉也。建武八年,彭引兵从车驾,破天水。彭壅谷水灌西城,会汉军食尽而退,复还津乡。   且说在满、田戎,皆智勇宿将。且荆南是其昔日巢窟,地势远近险易,尤了然心目,此时将数万精兵,乘箄筏而下江关,真是势如破竹,数月之间,冯骏及田鸿、李玄等,俱战败,夷道、夷陵尽失,贼据荆门、虎牙,此处江水所出,荆门山在南,上合下开,其状似门,虎牙山在北,石壁之色红白相间类牙,故有此名。此二山,楚之西塞,极为险要。岑彭初闻田戎等下江关,使大惊曰:“南郡不保矣!昔狐惊鼠窜之日,破之犹费数载之功。今挟全蜀之势,拥精锐之众,实为劲敌。”一面上奏,一面调拨各路机宜。及引兵到来,只见横江搭起浮桥斗楼,满江欑柱,拦绝水道,贼营扎于山上。彭水旱不能进,几次设计攻打,反为所败,只得拒住江面各路隘口,加意提防,却日夜督造直进楼船、露挠冒突数千艘,以待救到大进。   却说光武得奏,正要遣将助彭,忽报卢芳结连匈奴,寇边甚急。帝曰:“荆楚有岑彭在,寇谅不能深入。且置之。”于是遣吴汉率王霸、王常、朱祐、侯进等五将军,将兵五万余人击之。军次高柳,芳将贾览、闵堪迎战,大败。会大雨,而匈奴救至,汉兵反为所挫。帝闻之,料芳非时日可克,乃召吴汉还洛阳。令朱祐屯常山,王常屯涿郡,侯进屯渔阳,拜王霸为上谷太守,领屯兵,得捕击胡虏,无拘郡界。   而冯异攻击赵匡、田弇等且一年矣,皆斩之。马成、刘尚已破河池,遂平武都。、盖延俱建功,扫平各部。因合兵共攻冀,数月不能拔,众欲且还休兵,以观其变,异固持不动,常为军前锋。十年夏,与诸将攻落门,未拔。异病发,薨于军。帝闻报大恸,谥之曰节侯。长子彰嗣。明年,帝思异功,复封彰弟为析乡侯。异既薨,来歙等攻贼益力。   时高平未下,率太中大夫窦士,武威太守梁统等围之,不拔。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万人,据高平、第一。帝使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开。来歙承制拜峻通路将军,封关内侯。后吴汉军退,天水诸郡尽失。峻复逃归,助嚣拒陇坻。及嚣死,峻据高平,畏诛坚守不下。   帝怒,入关将自征之。乃徵渔阳太守郭伋,拜颖川太守,而召寇恂从征陇州。时颍川贼事未净,伋召见辞谒,帝劳之曰:“贤太守去帝城不远,河润九里,冀京师并蒙福也。君虽精于追捕,而山道险厄,自斗当一士耳,深宜慎之。”伋到郡,招怀山贼阳夏赵宏、襄城召吴等数百人,皆束手诣仅降,悉遣归附农。后宏、吴等党与闻汲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云。   恂至长安,谏帝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汧,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军用汧。峻犹不下。帝议遣使降之,乃谓恂曰:“卿前止吾此行,今将烦卿,若峻不降,即引等五营击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理不屈。恂怒将诛文,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余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竣曰:“军师天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降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遂传峻还洛阳。   十月,来歙、等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宗、恢及诸隗分徙京师以东,纯与巡、字徒宏农。陇右既平,西羌犹为患。自王莽末,羌虏多背叛,遂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虏有。而隗嚣招怀其酋豪,遂得为用。及嚣死后,五溪、先零诸种,数为寇掠,皆营堑自守,州郡不能讨。来歙乃大修攻具,率盖延、刘尚及太中大夫马援等,进击羌于金城,大破之,斩首虏数千人,获牛羊万余头,谷数十万斜。时大饥,流离相望,歙乃倾仓凛,转运诸县,以赈赡之。于是陇右遂安,而凉州流通焉。歙复奏言,陇西侵残,非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玺书拜援陇西太守。歙乃与盖延、马成进攻王元、环安于河池、下辩,陷之,乘胜遂进。蜀人大俱,使刺客刺歙。未殊死,驰召盖延至,见歙利刃插入胁中,惊伏悲哀,不能仰视。歙叱曰:“虎牙何敢如此?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耶?”延收泪强起,受所诫嘱,歙复自书表曰:   臣夜入定后,为贼所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望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投笔抽刃而绝。帝闻大惊,省书揽涕不止。乃使太中大夫赠歙中郎将、征羌侯印绶,谥曰节侯,谒者护丧事。丧还洛阳,乘舆缟素临吊送葬。子褒嗣侯。帝嘉歙忠节,十三年,复封歙弟由为宜西侯。《后汉书》论曰:   世称来君叔天下信士,夫专使乎二国之间,岂厌诈谋哉!而能独以信称者,良其诚心在乎使两义俱安,而已不私其功也。   且说此刺客乃环安所遣也。王元遂欲乘丧复河池,安曰:“东将才能愈出愈奇,全陇之盛,犹不足以当之,况残败之余。而马成、刘尚智勇足备,岂易争锋?”忽报盖延病回长安,又闻朝廷遣大司马吴汉及诛虏将军刘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发南阳、武陵、南郡兵以助岑彭灭蜀。又发桂阳、零陵、长沙委输棹卒六万余人,骑五千疋,皆会荆门。任满等大败,环安等遂归蜀,王元往助延岑。伐蜀胜负,下文分说。  第二十六回 灭子阳全蜀归心   建武九年,公孙述遣其将任满、田戎、程汎大下江关,击破冯骏等,据住荆门。岑彭兵少,数攻不利,于是大造战船、攻具,以待援兵到来。至十一年春,帝遣岑彭与吴汉及臧宫、刘隆、刘歆发南阳、武陵、南郡兵,又发桂阳、零陵、长沙水兵,皆会集荆门。时江中欑柱密布,岑彭乃同吴汉等沿江远远相度形势,吴汉曰:“似此水道横绝,无用武之地,兵多止费粮谷耳。当暂罢三郡蜀卒,俟隙观变,再行调取。”彭岑曰:“蜀兵势盛,我兵既集,不乘势以规进取,而复遣去,不益长冠志,而阻士心乎?”汉必欲罢之,彭乃上书言状。帝报彭书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   彭乃令军中募攻浮桥先登者上赏。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前。时东风大起,彭大喜曰:“此天助也。”因与鲁奇各领露桡冒突百艘,各带攻具,扬帆西进。露桡者,谓露桡在外,人在船中,触冒而冲突也。鲁奇领令,开船先进,只见帆饱流急,雪浪喷空,船去如弩箭离弦,顷刻将抵浮桥。正侍直冲而进,却是作怪,那船只在江中摇摆不得上。而斗楼上任满等早已望见,楼上弩弓密布,桥下战船一字摆开杀下,虽非顺风,却是顺水,摇动摧艄橹,纷纷迎来。鲁奇大惊,吩咐各船齐用劲弩,发火炬焚桥,自却舍命恶战,枪挑落水者,不计其数。任满正在斗楼指挥兵将,只见人炬如流星般飞来,一刻之间,楼桥俱着,吓得蜀将火急逃生不及,时风怒火盛,只听得轰天价一声响,桥楼崩坍。先是鲁奇船不得动,原来是欑柱上的反把钩,奇使善泅者入水,尽去其欑柱,此时岑彭亦到,于是数百号冒突楼船,顺风并进、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这一场大战,斩了任满,生擒程汎。只逃走田戎,却保守江州去了。   于是岑彭表上刘隆为南郡太守,自率臧宫、刘歆等长驱入江关,而下令军中,无得掳掠。所过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彭每亲见诸耆老,为言大汉哀愍巴蜀,久见虏役,故与师远伐,以讨有罪,为人除害,让不受其牛酒。百姓皆大喜悦,争开门降。彭到江州,以田戎粮食多,难以卒拔,乃留冯骏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垫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   时公孙述大惧,乃使延岑、吕鲔、王元及其弟恢,领倾国之兵,拒住广汉及资中,又遣侯丹率二万人拒黄石。岑彭探听的实,乃多张疑兵,使护军杨翕与臧宫拒延岑等,自却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成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因日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上广都,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公孙述大惊,以杖击地曰:“吾以大兵拒广汉,乃绕出延岑军后,是何神也!”   先是六月,述将环安遣人刺杀中郎将来歙,帝乃自将大兵征蜀。七月,次长安。八月,岑彭破侯丹于黄石。时臧宫将降卒数万于广汉间,粮少,转输不至,降者皆欲散畔,所得郡邑,复各保聚,观望成败。宫彷徨无措,欲引还,恐为所反。会帝遣谒者将兵诣岑彭,有马七百疋。宫大喜,乃矫制取以自益,因日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延岑不意汉兵骤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宫因从击,大破之,斩首无算,溺死者万余人,水为之浊流。延岑逃得性命,奔往成都,其众悉降,尽获其兵马珍宝,自是乘胜追杀。时王元人马屯扎平阳乡,臧宫一到,元已魂飞魄散,举众归降。遂进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述弟恢。复攻拔繁、郫。前后收得节五,印绶千八百,全蜀震恐。   帝欲降述,乃与述书,陈言祸福。述省书叹息,以示所亲常少、张隆,隆、少皆劝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复言。领军环安进曰:“汉将中只岑彭一人难敌耳。追田戎于夷陵,拒隗嚣于陇坻,蜀人至今胆寒。”述笑曰:“犹强于来君叔哉!”   却说岑彭既拔武阳,闻臧宫已破涪城,吴汉将南阳兵溯江而上,亦将到,喜曰:“灭蜀可克期矣。”遂拔营前进。有成都亡奴来降,云述得帝书,光禄勋张隆,太常常少劝述降,述无降意,大臣皆怨,日夜离叛。岑信之,留于帐下,会日暮驻营,询地名,曰:“彭亡。”彭恶之,以日暮未便他徙。夜半,营中有警巡营,见有黑影瞥如飞鸟,出投西去,追之莫及。传入中军,彭已被刺死。监军郑兴大惊,不候天明,急领全营东退,以授吴汉,而武阳一带复失。彭持军整齐,所过秋毫无犯。邓谷王任贵闻彭威信,越数千里遣使迎降。会彭已薨,帝尽以任贵所献,赐彭妻子,谥曰壮侯。蜀人怜之,为立庙武阳,岁时祠焉。子遵嗣,徙封细阳侯。   吴汉稍休士卒,复率兵进。十二年正月,与蜀将魏党、公孙永战于渔涪津,大破之,遂围武阳。述遣子婿史兴将五千人救之。汉迎击兴,尽殄其众,因入犍为界。诸县皆城守,汉乃进军攻广都,拔之。时秋七月也,威虏将军冯峻已拔江州,生擒田戎。武阳以东诸小城皆降。汉闻各路兵俱到,乃遣轻骑烧成都市桥。帝驰书戒汉曰:“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公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汉不听,乃自将步骑二万余人,进逼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为营,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万余人屯于江南,相去二十里。帝闻之大惊,责汉曰:“比敕公于条万端,何意临事悖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既败矣。幸无他者,急引兵还广都。”此诏未到,述果使其将谢丰、袁吉将众十余万,分为二十余营,并出攻汉,使别将将万余人,劫刘尚,令不得相救。汉与大战一日,兵败走入壁,丰因围之。汉乃召诸集帐下曰:“吾共诸君逾越险阻,转战于里,所在斩获,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两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则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皆曰:“诺。”于是厉兵秣马,闭营三日不出,乃多树旗幡,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刘尚合军。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江北,谢丰自将攻江南。汉尽出精锐迎战,自旦至脯,遂大破之,斩谢丰、袁吉,获甲首五千余级。于是引还广都,留刘尚拒述,具以状上,而深自谴责,帝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帝复使谒者张堪,送委输缣帛,并领骑六千匹,诣吴汉,在道复追拜堪为蜀郡太守,堪字君游,南阳宛人也。早孤,年十六让父余财数百万与兄子,而受业长安,志美行厉,诸儒号为圣童。帝微时见堪志操,常嘉焉。及即位,来歙荐之,召拜郎中,三迁为谒者。   却说吴汉惩前失,自是与述将战于广都、成都间,八战八克,遂军于成都郭中。述惊惶无措,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延岑,出市桥,大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岑众无不以一当百,吴汉大败,延岑舍死追杀,汉落水中,缘马尾得出。正在危急,恰好张堪到来,七千匹马尘土蔽天,延岑大惊,退入城中。吴汉收聚残败,谓刘尚曰:“已逼贼城,犹有此败。今军中只余七日粮,而克城未有时日。速阴具船,将军先行,吾当断后耳。”   却说张堪正到,闻汉败欲遁去,急驰往见汉,说述必败,不宜退师之策。汉从之,乃示弱挑敌,相延数日为。十一月一日,见述众竞备西北,俄倾知辅威将军臧宫杀到,宫破涪城后,复连屠大城,兵马旌旗甚盛,乃乘兵入小雒郭门,直历成都城下。不一刻,只见宫随从数骑,来至汉营。汉大喜,为置酒高会,甚欢。饮毕,宫辞去,汉谓宫曰:“将军向者经虏城下,震扬成灵,风行电照。然穷寇难量,还营愿从他道矣。”宫不从,复路而归,贼亦不敢近之。   明日,臧宫攻咸门甚急,述视占书云:“虏死城下。”大喜,谓汉等当之。乃自将数万人,出城攻汉,使延岑拒臧宫。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倦。先吴汉见述出,乃自勒兵,令敌与官战,至是乃使护军高午、唐邯,将数万锐卒,突出击之。述兵大乱败走。高午正在酣战,忽见远远銮旗之下,盔甲鲜明,知是公孙述,乃急追上,大喝一声,“丑贼何逃,还我岑将军命来。”述急转身来斗,被午当胸一枪,直穿透背,跌下马来,却彼左右抢救,舆入城去。述召延岑入,以兵属之。至夜创血不止,痛极而死。明旦,岑遂降。吴汉乃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   先是城拔,张堪先入据城,检阅库藏,收其珍宝,悉条列上闻,秋毫无私。及吴汉入,乃族灭两家,复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汉副将刘尚曰:“城降三日,吏人从服,孩见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人之义也。”时常少、张隆并以忧死。帝下诏追赠,以礼改葬之。其忠节志义之士,并蒙旌显。程乌、李育以有才干,皆擢用之。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以张堪能慰抚吏民。复拜臧宫为广汉太守。   明年正月,吴汉振旅浮江而下,至宛,有诏令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时又增臧宫邑,更封酂侯。帝思岑彭功,复封其幼子淮为谷阳侯。陇蜀俱平,于是大飨将士,班劳策勋,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乃至十省其九焉。   帝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余辆马,牛羊被野。融到,诣洛阳城门,上凉州牧、张掖属国都尉、安丰侯印绶,诏遣使还侯印绶。引见,就诸侯位,赏赐恩宠,倾动京师。数月,拜为冀州牧,十余日,迁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让爵位。尝上疏曰:   臣融年五十二,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循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   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遂使左右传出。他日会见,先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今相见,宜论他事,勿得复言。”融乃不敢重请。后又加位特进,行卫尉事,弟友为城门校尉,兄弟并典禁兵。融长子穆,尚内黄公主。穆子勋,尚东海恭王彊女淯阳公主。友之子固,亦尚光武女涅阳公主。窦氏一门,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皆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以为比。范氏《后汉书》论曰:   窦融始以豪侠为名,拔起风尘之中,以投天隙,遂蝉蜕王侯之尊,终膺卿相之位,此则徼功趣势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满,至乃放远权宠,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尝独详味此子之风度,虽经国之术无足多谈,而进退之礼良可言矣。   融卒时年七十八。谥曰戴侯。子孙显达,盖与国相终始云。此时天下底定,而西平诸羌,南靖交址,则马伏波之言语行事,颇足观览,次之后回。 第二十七回 三边绩用伏波死   却说羌戎种类不一,大抵得西方金行偏气,故性坚刚勇,以力为雄。然王政修则宾服,德教失则寇乱。三代以来,见诸《诗》《书》《左》《史》姑不叙论,及秦始皇使蒙恬将兵略地,西逐诸戎,北却众狄,筑长城以界之,众羌不复南度。至于汉兴,匈奴冒顿兵强,破东胡,走月氏,威震百蛮,臣服诸羌,是以无事。武帝开边,障塞亭燧,夏出长城外数千里。即宣帝时,先零诸羌叛,赵充国将兵破平之。直至王莽末,众羌始还,据西海为寇。更始、赤眉之际,羌遂放纵,寇金城、陇西。隗嚣虽拥兵,而不能讨之,乃就慰纳,因发其众,与汉相拒。及隗嚣死,司徒掾班彪上言:“羌汉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旧制益州、幽、凉各部,皆置校尉,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循受疾苦,又数遣使驿,通动静,以为儆备。今宜复如旧,以明威防。”光武从之,以牛邯为议羌校尉。未久邯卒,而职省十年。   羌寇金城,来歙与诸将破之,歙荐马援为陇西太守。时先零闻来歙已死,复寇临洮。马援乃发步骑三千人掩击,大破之,诸羌八千余人,诣援降。诸种复有数万屯聚寇钞,拒浩亹隘。援与扬武将军马成击之。羌败,因将妻子辎重,移阻于允吾谷。援乃潜行间道,掩赴其营。羌大惊溃,复远从唐翼谷中,援复追之。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即向山结阵,而分遣数百骑,绕袭其后,乘夜放火,击鼓叫噪,虏遂大溃,凡斩首千余级。援以兵少,不得穷追,收其谷粮、畜产而还。时夜战,援中弩,夭贯其胫,援战愈力,还营始去矢治创。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途远多寇,议欲弃之。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帝然之,于昌诏武威太守梁统,令悉还金城客民,归者三千余口,使各返旧邑,援奏置长吏,缮城郭,起坞侯,开导水田,劝以耕牧,郡中乐业。乃罢马成军。   十三年,武都参狼羌与塞外诸种为寇,杀长吏。援将四千余人击之,至氐道县,羌在山上,援军据便地,夺其水草,不与战。羌遂穷困,豪帅数十万户尽亡出塞,诸种万余人悉降。于是陇右清净。   时王常屯固安,拒卢芳,薨于屯所。以杜茂屯北边,遣马武屯滹沱河,以备匈奴。杜茂、吴汉数击卢芳,并不克。而芳将随昱留守九原,见陇蜀俱平,知芳必随灭,计欲胁芳降汉。芳微觉,知羽翼外附,心膂内离,遂弃辎重,亡入匈奴。其众尽归随昱,昱乃随使者程恂诣阙,拜昱为五原太守,封镌羌侯。芳后病死。   四夷既安,乃益求贤俊,以图治安。先是丞相故事,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才任三辅。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是时为建武十二年八月乙未,复下诏书:“三公岁举茂才各一人,廉吏各二人,光禄岁举茂才、四行各一人,察廉吏三人,中二千石岁察廉吏各一人,廷尉、大司农各二人,将兵将军岁察廉吏各二人,监察御史、司隶州牧岁举茂才各一人。”   帝初即位,即访求卓茂以为太傅,而以邓禹为大司徒,吴汉为大司马,王梁为大司空,是为三公。邓禹西征,以伏湛行大司徒事。湛字惠公,父理受《诗》于匡衡,为当世各儒,湛性孝友,少传父业。帝知湛才任宰相,建武三年,遂代邓禹为大司徒。湛虽在仓卒,造次必于文德,以为礼乐政化之首,颠沛犹不可违。会以细故坐免。六年,徙封不其侯,遣就国,以侯霸代之。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严有威容,笃志好学,师事九江太守房元,治《穀梁春秋》。王莽时,为临淮大尹,有能名。建武四年,徵拜尚书令。时朝无故典,又少旧臣,霸明习故事,收录遗文,条奏前世善政法度,有益于时者,皆施行之。每春下宽大之诏,奉四时之令,皆霸所建也。及为大司徒,在位明察守正,奉公不同。建武二年,王梁以军事违敕,遂以宋宏为大司空。宏以清行致称,雅进贤士。   建武六年,茂陵杜林自陇西还三辅,光武闻之,乃徵拜侍御史。林字伯山,尝从外氏张竦受学,博洽多闻,时称通儒。东海卫宏、济南徐巡等,皆师事之。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呈遭艰困,握持不高身。出以示宏等曰:“林流离兵乱,常恐斯经将绝。何意东海卫子,济南徐生,复能传之,是道竟不坠于地也。古文虽不合时务,然愿诸生无悔所学。”宏、巡益重之,于是古文遂行。林尝荐同郡范逡、赵秉、申屠刚及牛邯等,皆被擢用。十一年,代郭宪为光禄勋。内奉宿卫,外总三署,周密敬慎,选举称平。时群臣上言宜增科禁,诏下公卿议,林奏曰:“夫人情挫辱,则节义之风损,法防繁多,则苟免之行兴。古之明王深识远虑,动居其厚,不务多辟,大汉初兴,蠲除苛政,更立疏纲,海内欢欣,人怀宽德。及至其后,渐以滋章,吹毛求疵,诋欺无限,果桃莱茹之馈,集以成臧,小事无防于义,以为大戮,故国无廉士,家无完行。至于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为敝弥深。臣愚以为宜如旧制,不合翻移。”帝从之。   帝好经术,所至先访儒雅,采求阙交。故四方学士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如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刘昆、桓荣之徒,继踵而集。故图籍之盛,考之史传,未有如东汉者。初光武迁还洛阳,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千余辆,自此以后,犹三倍于前云。   帝长于民间,颇达情伪,悉民疾苦,故勤约之风,行于上下。而临宰邦邑者,亦竞能其官。略表数人,所谓迹显当时,声施后世者,览之颇足兴顽起情。   茂陵郭伋,字细侯,乃武帝时郭解之后也。少有志行,王莽时为并州牧。世祖即位,徵拜雍州牧。建武五年,转渔阳太守。时猾寇充斥,伋到,示以信赏,纠戮渠师,盗贼销散。又整勒士马,设攻守之略,匈奴远迹,不敢入塞,民得安业。在职五岁,赋口倍增。后寇恂从征西陇,征伋拜颍川太守,远近贼寇,束手归降。十一年,上以卢芳未灭,调伋为并州守,所到县邑,老幼相携,逢迎道路焉。伋乃聘求耆德雄俊,设几杖之礼,朝夕与参政事。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迎拜道次,曰:“闻使君到,人人生喜,故来奉迎。”伋笑谢之。及事讫,诸儿复欢聚,送至郭外,遮问使君何日当还,伋顾别驾从事计日以告之。行部既还,先期一日,仍为违信于诸儿,遂止于野亭,待期乃入。   南阳太守杜诗,性节俭,而政治清平。以诛暴立威,善于计略,省爱民役,造作农器,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时人以方召信臣,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召信臣,元帝时为南阳太守,为人兴利,务在当之。字翁卿,寿春人也。   孔奋,字君鱼,扶风茂陵人。少从刘歆受《春秋左氏传》,歆称之,谓门人曰:“吾已从君鱼受道矣。”遭王莽乱,与老母幼弟避兵河西。建武五年,窦融请署议曹椽,守姑臧长。时天下扰乱,惟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陇蜀既平,河西守令咸被徵召,财货连毅,弥竟川泽。惟奋无资,单车就路。姑臧吏民及羌胡更相谓曰:“孔君清廉仁贤,举县蒙恩,如何今去,不共报德?”遂相赋敛牛马器物,至千万以上,追送数百里。奋谢之而已,一无所受。后拜武都太守,举郡改操。   张堪先为蜀郡太守,吏民大悦。后拜渔阳太守,捕击奸滑,赏罚必信,吏民皆乐为用。匈奴尝以万骑入渔阳,堪率数干骑奔击,大破之,郡界以静。乃于狐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时麦多双穗,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帝尝召见诸郡计吏,问其风土及前后守令能否。蜀郡计椽樊显进曰:”渔阳太守张堪昔在蜀汉,仁以惠下,威能讨奸。前公孙述破,珍宝山积,卷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堪去职之日,乘折辕车,布被囊而已。”帝闻之叹息,即拜显力鱼复长。   卫飒,河内修武人。初除襄城令,政有名迹,迁佳阳太守。郡与交州接境,颇染其俗,不知礼则。飒下车修痒序之教,设婚姻之礼,期年间,邦俗从化,飒理恤民事,居官如家,其所施政,莫不合于物宜。   宛人任延,年十二为诸生,学于长安,明《诗》《易》《春秋》,显名太学,学中号为“圣童”。避兵之陇西,时隗嚣已据四郡,遣使请延,延不应。更始元年,拜会稽都尉,时年十九,迎官惊其少。及到,静泊无为,惟先礼祠延陵季子,聘请高行,如董子仪、严子陵等,敬待以师友之礼。椽吏贫者,辄分奉禄以赈给之,省诸卒,令耕公田,以周穷急。建武初,延上书,愿乞骸骨,归拜王庭。诏徵为九真太守。九真俗以射猎为业,不知牛耕,民常告籴交址,每致困乏。延乃今铸作田器,教之垦辟日畴,岁岁开广,百姓充给。又骆越之民,无嫁娶礼法,各因淫好,无适的对之匹,不识父子之性,夫妇之道。延乃移书属县,各使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齿相配,其贫无礼聘,令长史以下,各省奉禄以赈助之。同时相娶者,二千余人。是岁,风雨顺节,谷稼丰衍,其产子者,始知种姓,咸曰:“使我有是子者,任君也。”视事四年,徵诣洛阳。九真吏人,生为立祠。后拜武威太守,帝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既之武威,郡之大姓,聚众为害,延发兵破之。自是威行境内,吏民累息。郡北当匈奴,南接种羌,民畏寇抄,多废田业,延到,集武略之士,明其赏罚,令屯要害,有警击讨。虏多残伤,遂不敢出。河西旧少雨泽,延乃为置水官吏,修理沟渠,人蒙其利。又立校官,自椽吏子孙,皆令诸学受业,郡遂有儒雅之士。后坐擅诛羌不先上,左转召陵令。及显宗即位,拜颍川太守,又为河内太守。数年,病卒。   前汉鲁人徐生善为仪容,文帝以为礼官大夫。刘昆者,陈留东昏人,少习容礼,通《易经》,能弹雅琴。王莽时教授弟子,恒五百人,每春秋飨射行礼,县宰辄率吏属而观之。后天下大乱,昆避难河南负犊山中。建武五年,举孝廉,不行,遂逃,教授于江陵。光武闻之,即除为江陵令,时县多火灾,昆辄向火叩头,辄能降雨止风。徵拜议郎,迁宏农太守。先是崤黾驿道多虎灾,行旅不通,昆为政三年,仁风大行,虎皆负子渡河。帝闻而异之。后徵代杜林为光禄勋,帝问曰:“卿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宏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对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其质讷。帝叹曰:“此乃长者之言也。”顾命书诸策。乃令入教授皇太子及诸王小侯五十余人。建武三十年,以老乞骸骨,诏赐洛阳第舍,以千石禄终其身焉。   光武自幼学长安之时,便亲淑贤俊,及即位以来,尤加意访求,孜孜不倦,故一时内辅外任,济济多贤,不可胜数。而蒲输旌帛,犹不绝于岩薮。北海逢萌,王莽时挂冠东都城门,浮海客辽东。及光武即位,乃之琅邪崂山,养志修道,人皆化其德。帝连徵之,不起。   太原广武人周党,亦不仕莽,敕身修志。莽末,贼暴纵横,残灭郡县,至广武,贼闻党高行,过城不入,帝强徵之,乃著短布单衣侍见尚书。及引见,党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帝乃许焉。博士范丹奏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等,蒙加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偃蹇骄悍,不以礼屈。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下敬,”书奏,帝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党遂隐居黾池。时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喜曰:“此当是子陵也。”子陵姓严名光,一名遵,会稽余姚人。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光乃变姓名,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令天下以物色访之。至是乃备安车玄 ,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光于床上箕踞抱膝,发书读讫,问曰:“君房素痴也。今为三公宁小差否?”使对曰:“位已鼎足,不痴也。”光曰:“遣卿来何言?”因传霸言,光曰:“君言不痴,是非痴语耶?天子徵我三,乃来,人主尚不见,当见人臣乎?”使求报书,光曰:“我手不能书。”乃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倾绝。”使者嫌少,求更足,光曰:“买菜乎?求益也。”霸得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就其卧榻,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耶?”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于是升舆叹息而去。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除为谏议大夫,不屈,用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宋朝范文正公有《钓台记》云:   非光武不能遂子陵之高,非陵不能成光武之大。   《后汉书·逸民传赞》曰:   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亦足高尚而惩薄俗矢。   又有向子平者,名长,河内朝歌人也。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向受之取足,而反其余。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莽,固辞乃止,潜隐于家。一日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毕,乃敕断家事,勿复相关,当如我死也。于是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是时前后祥瑞叠见,甘露降南行唐,黄龙见东阿。九真徼外蛮夷,率种人内属,日南徼外变夷,献白雉白兔,广汉激外白马羌豪,率种人内属,匈奴遣使奉献,莎车国、鄯善国并遣使奉献。初巴、蜀既平,大司马吴汉上书请封皇子,不许。重奏连岁,至是乃诏群臣议。十五年四月,遂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哀为琅邪公,又追谥兄伯升为齐武公,兄仲为鲁哀公。时朱佑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可改诸王为公。”故诸王皆为公,后仍复为王者。   有诏下州郡,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河南尹张伋及诸郡太守十余人,坐度田不实,皆下狱死,而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乃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发,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以擒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境内坐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惟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   时有妖民李广等,诳惑百姓,无识下愚多信从之,遂共聚徒党,攻没皖城,杀皖侯刘闵,自称“南岳太师”。帝遣谒者张宗,将兵数干人讨之,为广所败。愚民益信之,其众大炽。时马援已还京师,于是使援发诸郡兵数万人击之。援曰:“是皆不乐太平之愚民,稍有膂力,遂自谓无敌,所谓蚁敌蜂屯,一燎无遗者耳。”遂发万余人四布,自率数百人奔击。李广出战,只一合斩之,万余人四合围剿,遂尽歼其众。援轻重回京,忽玺书复下拜授为伏波将军,大发三军,南征交址。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少海波罩薄后尊   却说南方诸国,虽自秦时分置郡县,然言语各异,礼教未通。及光武中兴,锡光为交址,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为冠履,始知姻娶,渐习礼义,故慕化来献者不绝。及建武十六年,交址女子徵侧及其妹徵贰造反,大乱南边。徵侧者,麓泠县雒将之女也,嫁为朱鸢人诗索妻。姊妹皆精通武艺,勇力超群,遂恃勇霸害一方。太守苏定以法绳之,侧忿不受制,故反。于是九真、日南、合浦蛮夷皆应之,遂自立为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交址刺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光武乃诏长沙、合浦、交址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至十八年四月,乃拜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段志等讨之。于是发长沙、桂阳、零陵、苍梧兵万余人,随山刊道千余里,至浪泊大战,贼败,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亲人。援追徵侧等,连败之,乃奔入禁溪穴中,援守之。时段志病卒,刘隆等追散余贼。明年正月,穴中食尽,徵侧、徵贰出战,援悉斩之,传首洛阳。帝封援新息侯,食邑三千户。   援乃击牛酾酒,劳飨军士,从容谓官属曰:“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今赖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诸君纡佩金紫,且喜且惭。”吏士皆欢呼称颂。援将楼船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击九真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岭南悉平。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皆奉行马将军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还至京师。故人多迎劳之,平陵人孟冀亦于坐贺。冀,名下士,授因谓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众人耶!昔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置七郡,裁封数百户。今我微劳,猥飨大县,功薄赏厚,何以能长久乎?先生何以相济?”冀曰:“愚不及也。”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那?”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此矣。”还京月余,会匈奴、乌桓寇扶风,援请行复出,屯襄国。   后武威将军刘尚击武陵、五溪蛮夷,深入军没,援因复请行,时年六十二。帝悯其老,未许之。援自请曰:“臣尚能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延、孙永等,将四万余人征五溪。援夜与送者决别,谓友人社愔曰:“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权要子弟等,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明年春,军至临乡,遇贼攻县,援迎击,破之。寇被逼饥困欲降,会援病卒,谒者宋均入虏受降,为置吏司,群蛮遂平。   初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帝初以为疑。及军至,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咽喉,充贼自破。以事上之,沼从援策。遂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乃作歌曰:   滔滔武溪一河深,鸟飞不渡,兽不敢临,嗟哉!武溪多毒淫。   慷慨悲歌,左右闻之,莫不为之流涕,咸愿舍死杀贼焉。   时耿舒与兄弇书曰:   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书,奏之。帝乃使虎贲中郎将梁松,乘驿责问,因代监援军。会援病卒,而寇亦平。松,梁统子,尚舞阴公主。先是援尝有疾,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拜。松去,请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礼以轻其父乎?”松由是恨之。至是遂奏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缓。又援在交耻,尝饵薏苡仁,以能轻身胜瘴气。而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乃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宝,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马武与侯昱皆上章言其状,帝益怒。授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地,槁葬而已。宾客故人,莫敢吊会。援兄子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梁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然后得葬。   有前云阳令朱勃诣阙上书曰:   臣闻玉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傍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岂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做封侯之福耶?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及吴汉下陇,惟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师进辄克,铢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又出征交址,士多障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徵侧,克平一州。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赏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栾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   书奏,报归田里。至肃宗皇帝即位,乃追念之,下诏曰:   故云阳个朱勃,建武中以伏波将军爵土不传,上书陈状,不顾罪戾,怀旌善之志,有烈士之风。《诗》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其以县见谷二千斗,赐勃子若孙,勿令远诣阙谢。   《东观汉记》曰:“援长七尺五寸,色理发肤眉目容貌如画。”闲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下至阁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莫不属耳忘倦。又善兵策,光武尝言:‘伏波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援有四子三女,卒后,梁松、窦固等谮之,家益失势,数为权贵所侵侮。兄子严,不胜忧愤,白蔺夫人,绝窦氏婚,求进女掖庭。书上,选援幼女入太子宫。显宗即位,立为后,即明德皇后也。这都是后话。亦昌黎所谓得牵连书者也。   且说光武初起宛时,娶于阴氏。明年春,击王郎至真定,又纳郭后。及即位,令侍中博俊至新封迎阴后与胡阳、宁平公主诸宫人至洛阳。二后俱封为贵人。是年郭贵人生子彊。三年,群臣请立后,帝以阴后雅性宽仁,欲立之。后以郭氏有子,固辞不肯当,遂立郭氏为皇后,以子彊为皇太子。其后郭后宠稍衰,数怀怨怼。十七年十月,遂废为中山王太后,立贵夫人阴氏为皇后。进后中子有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其余九国公,皆归旧封,进爵为王。时太子侍讲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今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   郭后弟况,小心谨慎,帝善之。年始十六,拜黄门侍郎,封绵蛮侯。以后弟贵重,宾客辐凑。况谦恭下士,颇得声誉。十四年,迁城门校尉,至是复徙封大国,为汤安侯。后迁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丰盛,京师号况家为“金穴”云。   阴后兄识,弟兴,皆有名望。识初从伯升起兵,有功,更始封为阴德侯,行大将军事。建武元年,随贵人至,以为骑都尉,更封阴乡侯。随征,以军功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以为关都尉,镇函谷。十五年,定封原鹿侯。兴为人有膂力,建武二年,为黄门侍郎,守期间仆射,典将武骑,从征伐,平定郡国,甚见亲信。兴与同郡张宗,上谷鲜千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荐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平。九年迁侍中,赐爵关内侯。帝后召兴欲封之,置印缓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诚为盈溢。臣蒙陛下、贵人恩泽至厚,富贵已极,不可复加。至诚不愿。”帝嘉之,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贵人不读书耶?‘亢龙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砍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耳。”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悒,卒不为宗亲求位。   帝舅寿张侯樊宏,为人谦柔畏慎,不求苟进。常戒其子曰:“富贵盈溢,未有能终者。吾非不喜荣势也,天道恶满而好谦,前世贵戚皆明戒也。保已全身,岂不乐哉。”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辄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帝甚重之。及后病困,车驾临视,留宿,问其所欲言,宏顿首自陈:“无功享食大国,诚恐子孙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惭负黄泉。愿还寿张,食小乡亭。”帝悲伤其言,而竟不许。二十七年卒。子倏嗣,谨约有父风焉。   却说光武皇帝十一子,郭皇后生东海王彊,沛王辅,济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许美人生楚王英,光烈皇后生显宗,东平王苍,广陵王荆,临淮公衡,琅邪王京。衡未及进爵为王而薨,无子,国除。彊为皇太子,郭后废,彊常戚戚不自安,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藩国。光武不忍,迟回者数岁。至十九年,乃立东海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而以彊为东海王。帝以彊废下以过,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兼食鲁郡,合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宫殿钟■之悬,拟于乘舆。二十年,徙封辅为沛王,郭后为沛太后。   是时朝野肃清,只有匈奴鲜卑犹时入塞,杀略吏人,朝廷以为忧。而中兴诸大将,已老死略尽,高密侯邓禹,胶东侯贾复,固始侯李通,好畴侯,扬虚侯马武,朗陵侯臧宫皆以特进奉朝请。全椒侯马成先为中山太守,以征武陵蛮无功,上太守印缓,就国。王霸以识边事,在上谷二十余年。祭遵从弟祭彤,初以遵故,拜为黄门侍郎,及遵死无子,帝伤之,乃以彤为偃师长,令近遵坟墓,四时奉祠之。彤有权略,视事五岁,县无盗贼,课为第一,迁襄贲令。时襄责盗贼,白日公行。彤至,诛破奸猾,殄其支党,数年政清。帝以为能当匈奴、鲜卑,及赤山、乌桓连和强盛,数入塞,帝忧之,乃拜彤为辽东太守。彤有勇力,能贯三百斤弓,虏每犯塞,常为士卒锋,数破走之。二十一年秋,鲜卑万骑寇辽东,彤率数千入迎击之,自被甲陷阵上,大奔,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自后鲜卑震怖,不敢复窥塞。彤以三虏连和,卒为边害,二十五年,乃招呼鲜卑,示以财利。其太都护偏何,遣使奉献,愿得归化。彤慰纳赏赐。于是满离、高句骊之属,不骆驿款塞,上貂裘好马,帝辄倍其赏赐。其后偏何邑落诸豪并归义,愿自效。彤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偏何等皆仰天指心曰:“必自效,即击匈奴,持头诣郡。”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   却说大司马吴汉自平蜀后,十五年,同马成北击匈奴。自后帝念汉功劳,不复令其征伐。汉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初汉出征,妻子尝买田业。汉还责之曰:“军师在外,吏士不足,何忍多买田宅乎!”遂尽以分与昆弟外家。又性强毅,每出师,朝受命,夕即引道,初无办严之日。帝深重之。尝叹曰:“吴公治军,差强人意。”十八年,蜀郡守将史歆反于成都,而宕渠、朐■等处,各起兵应之。帝以史歆昔为岑彭护军,晓习兵事,乃复遣汉率刘尚及太中大夫臧宫将兵讨之。汉至,诛歆平之。二十年,汉病笃,车驾亲临。及薨,有司奏议以武为谥,诏特赐谥曰忠侯。发北军五校、轻车、介士送葬,如大将军霍光故事。汉以质简而强力,故光武始终倚爱之。   昔贤有云:“仁义不足以相怀,则智者以有余为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观汉高之任平、勃,犹贤于光武之怒马伏波矣。嗟乎!志士之就功名,固愿马革裹尸,英主之凭喜怒,独不念及生平,且固必不移,西域贾胡一语,云阳令六百余言,不足以解之,诚足悼痛!此周党所以短布单衣,子陵张目熟视,其旷怀远览,岂虚博情高之誉哉!语虽如此,然光武待功臣,较之高帝,不啻天渊。其推诚眷爱,有如父子家人,厌塞众心。又每能回容,有其小失,而有功辄增邑赏,不任以吏职。故皆保其福禄,终无诛谴者。尝与诸功臣宴语,从容言曰:“诸卿不遭际会,自度爵禄何所至乎?”高密侯禹先对曰:“臣少尝学问,可郡文学博士。”帝曰:“何言之谦乎,卿邓氏子志行修整,何为不掾功曹?”余各以次对,至马武曰:“臣以武勇,可守尉,旨盗贼。”帝笑曰:“且勿为盗贼,自致亭长斯可矣。”君臣相得甚欢如此。   上幸章陵故里,置酒作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不人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上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为舂陵宗室起祠堂。时有五凤凰见于颍川之郏县。《东观汉记》曰:“凤高八尺,毛五彩,群鸟并从,行列盖地数倾,停一十七日”云。十九年,南巡狩,进幸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人,诏复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愿加厚恩,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人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二十六年,作寿陵。诏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他裁令流水而已。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   上东巡,群臣请封禅,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于是群臣不敢复言。后读《河图会昌符》云:“赤刘之九,会命岱宗。”遂禅泰山,宣布图谶于天下。上以《赤伏符》即位,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桓谭上疏,极言谶之非经,上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先是上与郑兴议郊祀事,上欲断以谶,兴对曰:“臣不为谶也。”上怒曰:“卿不为谶,非之耶?”兴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上意乃解。   时禁纲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争礼四方宾客。寿光侯刘鲤,更始幼子也,得幸于沛王辅。鲤怨刘盆子害其父,因辅结客,报杀盆子之兄故式侯恭。诏收案法抵死。辅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时沛太后郭氏已薨,于是诏郡县捕王侯宾客,更相牵引,坐死者数千人。有吕种者,前为马援行军司马,临诛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先是援尝谓种曰:“自今以往,海内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果应其言云。始诏东海王彊,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皆就国。   上乃大会百官,诏求太子傅。郡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阴识可任。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为天下,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荣字春卿,沛郡龙亢人也。少学长安,事九江朱普。贫窭无资,常客庸以自给十五年,精力不倦。至王莽篡位,乃归。会朱普卒,荣奔丧九江,负土成坟。莽败,天下乱,荣抱其经书与弟子逃匿山谷,虽常饥困,而讲论不辍。后复客授江、淮间。建武十九年,始辟大司徒府。显宗始立为皇太子,选求明经,擢荣弟子豫章何汤为虎贲中郎将,以《尚书》授太子。光武问汤本师为谁,汤对曰:“事沛国桓荣。”帝即召荣,令说《尚书》。帝称善,曰:“得生几晚。”因拜为博士。车驾尝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辩明经义,每以礼让相,不以辞长胜人,儒者莫之及。至是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三十年,拜为太常。初荣未达,与族人桓元卿同饥厄,而荣讲诵不息。元卿嗤曰:“但自苦气力,何时复施用乎?”荣笑不应。及为太常,元卿来候,因叹曰:“我农家子,岂意学之为利乃若是哉!”后显宗即位,尊以师礼,封关内侯。年八十余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子郁袭爵,官至太常,教授肃宗、和帝。其门人杨震、朱宠皆位至三公焉。郁子普传爵至曾孙。郁中子焉,能世其家学。孙鸾。曾孙典、彬、严。彬少与蔡邑齐名。桓氏之学,代作帝师,与西汉伏生世为名儒,同其显盛。敦崇圣学,足可宗也。   帝既厌兵事,偃武修文,武臣亦多敦儒学。胶东侯贾复,少习《尚书》,后复治《易经》,关门养威重。高密侯邓禹,欲远名势,不修产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禹内文明,笃行淳备,事母至孝,其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为系世法。帝并重之。   是时四裔宾服,西域则役属匈奴、而匈奴敛税重刻,诸国皆不堪命。二十一年,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道遣子入侍,献其珍宝。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上以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皆还其侍子,厚遣之。后莎车王贤,自负兵强,欲并兼西域,诸国忧恐,复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天子不许,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于是车师、鄯善、复附匈奴,而莎车王贤益横。会匈奴饥役,自相分争,帝以问朗陵侯臧宫,宫曰:“匈奴贪利无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个人畜疫死,旱蝗赤地,万里死命悬在陛下。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以虑敌。吾方自思之。”宫后复与扬虚侯马武上书,请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击其右,以为万世刻石之功。诏报曰:“《黄石公记》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人。”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三十一年,北匈奴遣使奉献。   明年,改元中元元年,大赦天下。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及北郊兆域。使司空告祠高庙曰:   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天命几堕,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   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祗。迁吕太后庙主于国,四时上祭。是夏,京师醴泉涌出,饮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嘉瑞显庆,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自谦无德,不纳。   二年,岁在丁已二月戊戎,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遣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   帝精勤政事,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备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每次问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养精神,优游息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退功臣而进文吏,戢弓矢而散马牛,虽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明帝即位,上尊庙曰世祖。案谥法,能绍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此功此德,故溢称光武云。明章以后,迄于灵献,叙其大纲,次之未卷。 第二十九回 二十八宿画云台   显宗孝明皇帝讳庄,光武第四子也。中元二年二月,即皇帝位,年三十。尊母阴后曰皇太后。三月,葬光武皇帝于原陵。四月,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同产子;及流人无名数欲自占者,人一级;鳏、寡、孤、独笃癃粟,人十斛。赦罪免刑。以高密侯禹为太傅,东平王苍为骠骑将军。又诏:“今选举不实,邪佞未去,权门请托,残吏放手,百姓愁怨,情无告诉。有司明奏罪名,并正举者。”是年九月,西羌寇陇右,遣谒青张鸿讨之,战于允吾,鸿军大败,战殁。冬十一月,拜马武捕虏将军,王丰付之,与监军使者窦固,将四万人击之。明年为水平元年,秋七月,马武大破之。羌引众出塞,武追击至东西邯,斩首四千六百级,获生口千六百人,余皆降散。振旅还京。   二年正月辛未,宗祀光武于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衣裳、玉佩、絇履以行事。礼毕,登灵台,望元气,吹时律,观物变。冬十月,幸辟雍,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引桓荣及子弟升堂,上自为辩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环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   三年,立贵人马氏为皇后,子怛为皇太子。后,前伏波将军马援女也。初入太子官时,年十三,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显宗即位,以后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肃宗。帝以后无子,令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至是,有司奏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遂立为皇后。后身长七尺二寸,方口美发,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常衣大练,裙不加缘。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反以为绮彀,就视乃笑。后辞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宫莫不叹息。   是岁夏旱,而大起北宫,及诸官府。尚书仆射钟离意免冠上疏曰:   伏见陛下以天时小旱,忱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责,而比日密云,遂无大润,岂政有未得应天心者耶?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耶?使人疾耶?宫室荣耶?女谒盛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窃见北宫大作,人失农时,此所谓宫室荣也。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人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无有行能,久食重禄,擢备近臣,比受厚赐,喜惧相并,不胜愚憨征营,罪当万死。   帝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因谢公卿百僚,诏下,遂应时澍雨焉。   时窦融年老,子孙纵诞,多不法,诏切责之。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以赵熹代为卫尉。熹字伯阳,宛人也,少有节操。初更始攻舞阴不下,云闻宛有赵氏孤孙熹,信义著名,愿得降之。更始乃徵熹。熹年未二十,既见,更始笑曰:“茧栗犊岂能负重致远乎?”即除为郎中,行偏将军事,使诣舞阴城,遂降。因进人颍川,击诸不下者。又助光武战昆阳,熹被创,有战功,封勇功侯。更始败,熹亡归,遇更始亲属,裸跣涂炭,饥困不能前,熹将所装缣帛资粮,悉以与之,将护归乡里。时邓奉反南阳,熹素与奉善,数遗书切责之,而谗者因言熹与奉合谋。及奉败,帝得熹书,乃惊曰:“赵熹真长者也。”即徵熹,引见,赐鞍马,待诏公车。后拜怀令,迁平原太守,擢举义行,诛锄奸恶。后青州大蝗,侵入平原界辄死,百姓歌之。二十六年,徵入为太仆。二十七年,拜太尉,赐爵关内侯。及帝崩,受遗诏典丧礼。时藩王皆在京师,自王莽篡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东海王等杂止同席,宪章无序。熹乃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时藩国官属,出入宫省,与百僚无别,熹表奏谒者将护,分止他县,诸王并令就邸,惟朝晡入临。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水平元年,封节卿侯。三年,以事免。其冬,为卫尉。   以郭丹为司徒,虞延为太尉。郭丹与侯霸、杜林、张湛、郭伋齐名相善,杜诗亦叹服,至是为司徒,年已八十六矣。明年以事免,而河南尹范迁代之。迁初为渔阳太守,以智略安边,匈奴不敢入界。迁有清行,其妻尝谓曰:“君有四子而无栖身之地,可余俸禄,为后世业乎?”迁曰:“吾备位大臣,而蓄财求利,何以示后世耶?”在位四年毙,家无担石,与郭丹同。虞延字子大,长八尺六寸,腰带十围,力能负千斤,手能擒虎,建武中,除细阳令,百姓感悦之。后迁洛阳令,尝件信阳侯阴就,于是外戚敛手。   以太仆伏恭为司空。前是梁松尚光武女舞阴长公主,宠幸莫比。光武崩,受遗诏辅政。永平元年,迁太仆。而松数为私书请托郡县,二年,发觉免官,以伏恭代之。松益怀怨望,乃悬飞书诽谤,下狱死。弟竦、恭俱坐徙九真,后诏还本郡。竦闭门自养,以经籍自娱,著书数篇,名曰《七序》,班固见而称之。竦好施,不事产业。自负其才,郁郁不得意。尝登高远望,叹息言曰:“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如其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州郡之职,徒劳人耳。”后辟命交至,并无所就。有三男三女,肃宗纳其二女,皆为贵人。小贵人生和帝,窦皇后养为己子,而竦家私相庆。后诸窦闻之,恐梁氏得志,终为己害,遂语杀二贵人,而陷竦等以恶逆。竦死狱中,家属复徙九真。这俱是后话不表。   且说光武旧将存青,贾复于中元元年薨,刘隆、马成中元二年薨,水平元年臧官、耿弇、邓禹薨,永平二年王霸薨,只有马武一人,至永平四年亦薨。显宗甚为悲悼。按中兴二十八将,当世以为上应二十八宿。大抵真主定世,一时承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理应然也。而后世俗说,乃有二十八宿闹昆阳之语,战昆阳时,只有臧宫、王霸、傅俊、任光、马成、朱祐、王常、马武,其余将帅皆在后。于颍阳得祭遵、铫期,于父城得冯异,及讨河北而后,诸将始出。旧演义竟架空杂奏,甚至以光武骑神牛,严子陵作军师,荒唐不已,且不贯串,读传奇,虽以消暇,而亦足以资感发。故唯按史书实事,纪事编年,错综出入,则披览之余,启人神志,不无裨益。且座间席次,偶为谈助,亦不致遗讥市俗,见笑通人也。   却说明帝追感前世功臣不已,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所谓二十八宿是也。其外又画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今依其本第,列之于左,以志名臣列将之次云:   太傅高密侯邓禹中山太守全椒侯马成   大司马广平侯吴汉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将军胶东侯贾复琅邪太守祝阿侯陈俊   建威大将军好畤候骠骑大将军参蘧候杜茂   执金吾雍奴侯寇恂积弩将军昆阳候傅俊   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左曹合肥候坚镡   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冯异上谷太守淮阳侯王霸   建义大将军鬲侯朱祐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征虏将军颍阳候祭遵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骠骑大将军栎阳候景丹右将军槐里候万修   虎牙大将军安平侯盖延太常灵寿侯邳彤   卫尉安成侯铫期骁骑将军昌成侯刘植   东郡太守东光侯耿纯横野大将军山桑侯王常   城门校尉朗陵侯臧宫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捕虏将军扬虚候马武大司空安丰侯窦融   骠骑将军慎侯刘隆太傅宣德侯卓茂   时东平王苍观图,言于帝曰:“何故不画伏波将军像?”帝笑而不言。苍少好经书,雅有志思,在朝至诚敢言,多所隆益,显宗甚爱重之。而苍自以至亲辅政,声望日重,意不自安,上疏归职,其疏曰:   臣苍疲弩,特为陛下慈恩覆护,在家被教导之仁,升朝蒙爵命之首,制书褒美,班之四海,举负薪之才,升君子之器。凡匹夫一介,尚不忘箪食之惠,况臣居宰相之位,同气之亲哉!宜当暴骸膏野,为百僚先,而愚顽之质,加以固病,诚差负乘,辱汗辅将之位,将被诗人三百赤绂之刺。今方域晏然,要荒无儆,将遵上德无为之时也,文官犹可并省,武职尤不宜建。昔象封有鼻,不任以政。诚由爱深,不忍扬其过恶。前事之不忘,来事之师也。自汉兴以来,宗室子弟,无得在公卿位者,惟陛下审览虞帝优养母弟,遵承旧典,终卒厚恩。乞上骠骑将军印绶,退就蕃国,愿蒙哀怜。   帝阅疏叹息,优诏不听。其后数陈乞,辞甚恳切。五年,乃许还国,而不听上将军印绶,厚加赏赐。六年冬,帝幸鲁,徵苍从还京师。明年皇太后崩,既葬,乃归国。帝临送归宫,凄然还思,乃遣使手诏国中傅曰:辞别之后,独坐不乐,因就车归,伏轼而吟。瞻望永怀,实劳我心,诵及《采菽》,以增叹息。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者是乐?王言为善最乐,其言甚大,副是腰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诸王子年五岁已上能趋拜者,皆令带之。   苍为人美须髯,腰带十围,故云。   苍于十王中最贤,而显宗友爱亦笃。沛王辅,亦好经书,善《京氏易》、《孝经》、《论语》,在国谨节,终始如一,称为贤王。东海王彊,恭谦好礼,永平元年薨,礼遇尤为殊异。楚王英,许美人所生也。自显宗为太子时,英常独归附太子。太子特亲爱之。及即位,数受赏赐。元年,待封英舅子许昌为龙舒侯。英少好游侠,交通宾客,晚节更学为浮屠斋戒。浮屠者,佛也,西域天竺国其人修浮屠道,不杀伐,遂以成俗。《后汉书》载云:“世传明帝梦见金人,长大,项有光明,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黄金色,梦或是此。’帝于是遣使天竺问佛道法,遂于中国图画形象焉。楚王英始信其术,中国因此颇有奉其道者”云。其教大抵慈悲不杀为主,而专务清静。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无生而得为佛。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   按史书,明帝并无遣使西域之事,大抵亦后世好奇喜异者托说耳。《西域传》永平十六年,明帝乃命将帅,北征匈奴,取尹吾卢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于阗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自王莽时与中国绝,至是凡六十五载,乃复通焉。而楚王英好佛,则水平八年,已有入缣赎罪之文,十四年已谋逆自杀矣,其为后人托说无疑,故《后汉书》金人入梦,天竺问佛之说,著以“世传”二字,亦明文,故以世传之说入书。而于十六年通西域,复特书西域自与中国绝者六十五载,以明后世传说为乌有子虚。世多通儒,当有辩证,姑不具论。   且说永平八年,诏令天下死罪,皆入缣赎,英奉黄缣白纨诣国相曰:“托在藩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衍罪。”国相大为诧异,只得奏闻。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英后遂大交通方士,作金龟玉鹤,刻文字以为符瑞。十三年十月,有男子燕广,告英与渔阳王平、颜忠等造作图书,有逆谋。事下案验,有司奏英招聚奸猾,造作图谶,擅相官秩,置诸侯、王公、将军、二千石,大逆不道,请诛之。帝以亲亲不忍,乃废英,徙于丹阳径县,赐汤沭邑五百户,男女为侯主者,食邑如故,许太后勿上玺绶,留住楚官。明年,英至丹阳,自杀。诏以诸侯礼葬于泾,而封燕广为折奸侯。于是穷治楚狱,遂至累年。其辞语相连,自京师亲戚、诸侯、州郡豪杰及考案吏,阿附相陷,坐死徒者以千数,而系狱者,尚数千人。   初,樊鯈弟鲔,为其子赏求楚王英女,鯈闻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并受荣进,一宗五侯。时特进一言,女可配王,男可尚主,但以贵宠过盛,即为祸患,故不为也。且尔一子,奈何弃之于楚乎。”鲔不从,及楚事觉,鯈已卒。上追念鯈谨恪,故其诸子皆得不坐。   英尝阴疏天下名士,上得其录,有吴郡太守尹兴名,乃征兴及掾史五百余人诣廷尉就考。诸吏不胜掠治,死者大半,唯门下掾陆续,主簿梁宏,功曹史驷勋,备受五毒,肌肉消烂,终无异辞。续母自吴来洛阳。觇侯消息。狱特严急,无缘相闻,母但馈食付门卒以进之。续在狱虽刑考,辞色未尝变,忽对食悲泣,不能自胜,治狱使者怪而问之,续曰:“母远来,不得相见,故悲痛耳。”问:“何从得知母来?”续曰:“因馈食,识母所自调和。吾母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故知母来耳。”使者嘉之,以状闻帝,即赦兴等还乡里,禁锢终身。续,会稽人,太守尹兴尝因岁饥,使续于都亭赈民饘粥。续悉简阅其民,讯以名氏。事毕,兴问所食几何,续因口说六百余人,皆分别姓氏,无有差谬。以老病卒。   再说颜忠、王平辞引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护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建等辞未尝与忠、平相见。是时显宗怒甚,吏皆惶恐,诸所连及,率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试以建等形状独问忠、平,而二人错■不能对。朗知其诈,乃上言:“建等无奸,专为忠等所诬,疑天下无辜,类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对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翼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对曰:“臣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帝怒曰:“吏持两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来,朗曰:“愿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国耳。”帝闻曰:“谁与共为章?”对曰:“臣独作之。”帝曰:“何不与三府议?”对曰:“臣自知当必族灭,不敢多污染人。”帝曰:“何故族灭?”对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穷尽奸状,反为罪人讼冤,故知当族灭。然臣所以言者,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臣见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又公卿朝会,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多冤,无敢悟陛下言者。臣今所陈,诚死无悔。”帝下诏遣朗出。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余人。时天旱,即大雨。马后亦以楚狱多滥,乘间为帝言之。帝恻然感悟,夜下暗思,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迁楚郡太守,到任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狱事,理其无明验者,条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头争,以为阿附与反虏,法与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当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别具奏,帝感悟,即报许。得出者四百余家,亦见楚狱惨矣。   千乘太守薛汉,世习《韩诗》,政有异迹,而善说灾异谶纬。建武初,为博士,受诏校定图谶,弟子常数百人,亦坐楚事诛死。故人门生莫敢视。独府掾廉范,往收敛之。吏以闻,帝大怒,召范入,诘责曰:“薛汉与楚王同谋,交乱天下。范公府掾,不与朝廷同心,而反收敛罪人,何也?”范叩头曰:“臣无状愚憨,以为汉等皆已伏诛,不胜师资之情,罪当万坐。”帝怒稍解,问范曰:“卿廉颇后耶?与右将军褒、大司马丹有亲属乎?”范对曰:“褒,臣之曾祖,丹,臣之祖也。”帝曰:“怪卿志胆敢尔。”因赦之。范由是显名,举茂才。数月,再迁为云中太守。   显宗性偏急,而闻义亦能徙,殆所谓情理之枢,有开塞之感耶。又好以耳目隐发为明,故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曳。常以事怒郎药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郎出!”崧曰:“天子穆穆,诸侯煌煌,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帝赦之,朝廷莫不悚栗,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尚书钟离意独敢谏争,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会连有变异,复上疏曰:   伏惟陛下躬行孝道,修明经术,郊祀天地,畏敬鬼神,忧恤黎元,劳心丁怠,而天气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涌溢,寒暑违节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理职,而苛刻为俗,吏杀良人,继踵不绝。百官无相亲之心,吏人无雍雍之志。至于骨肉相残,毒害弥深,感逆和气,以为天灾。百姓可以德胜,难以力服,先王要道,民用和睦,故能致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鹿呜》之诗,必言宴乐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后天气和也。愿陛下垂圣德,揆万机,诏有司,慎人命,缓刑罚,顺时气,以调阴阳,垂之无极。   帝知其减,然不能用。以此不得久留,出为鲁相。意视事五年,爱利百姓,人多殷富,以病卒官,遗言上书,陈升平之世,难以急化,宜少宽假。帝感伤其意,下诏嗟叹,赐钱二十万。   按意《别传》载:意为鲁相,到官,出私钱万三千文,付户曹孔,修夫子车,身入庙,拭几席剑履。男子张伯除堂下草,土中得玉壁七枚。伯怀其一,以六枚白意。意令主簿安置几前。孔子教授堂下床首有悬瓮,意召孔问:“此何瓮也?”对曰:“夫子瓮也,背有丹书,人莫敢发。”意曰:“夫子为人所以遗瓮,欲悬示后贤。”因发之,中得素书,文曰:“后世修吾书,董仲舒;护吾车,拭吾履,发吾瓮,会稽钟离意。壁有七,张伯藏其一。”意召问伯,果服焉。又建武初董宪裨将屯兵于鲁,侵害百姓。太守鲍永击讨,大破之。唯别帅彭丰、虞休、皮常等各千余人,称将军,不肯下。顷之,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从讲堂至于里门。永异之。谓府丞及鲁令曰:“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助吾诛无道耶?”乃会人众,修乡射之礼,请彭丰等其会观,欲因此擒之。丰等亦欲图永,乃持牛酒劳飨,而潜挟兵器。永觉之,手格杀丰等,其党羽悉破平之。《记》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又曰:“至诚如神。”固如是哉。乃好异者,至舍圣人之道而他求。若楚王英者,固以尧舜周孔之道为不足法也。性情如此,其不善终也亦宜。   广陵王荆,性刻急阴险,有才能而喜文法。光武崩,荆哭不哀,而作飞书,令苍头诈称东海王彊舅郭况与彊书,以彊无罪被废,劝彊乘丧起兵,夺天下。彊得书惶怖,即执其使,封书上之。显宗以荆母弟,秘其事,遣荆出止河南宫,时西羌反,荆不得志,冀天下因羌惊动有变,私迎能为星者与谋议。帝闻之,徙封荆广陵王,遣之国。后荆复呼相工谓曰:“我貌类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相者诣吏告之。荆惶恐,自系狱。帝复加恩,不考极其事,使中尉谨宿卫之。荆犹下改,九年使巫祭祀咒诅,有司举奏,请诛之。荆自杀,帝怜伤之,赐谥曰思王。十四年,封荆子元寿为广陵侯,服王玺绶,食故国六县。荆之罪,浮子英,帝何独恨英之深也。显宗深明经术者,殆于还赎一诏有隐悔与?   十五年夏四月,封皇子恭为钜鹿王,党为乐成王,衍为下邳王,畅为汝南王,昌为常山王,长为济阴王,赐天下男子爵人三级,大赦天下。诸不应看者,皆赦除之。天下大酺五日。酺,布也。汉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者,罚金四两,今布恩于天下,得聚会饮食五日也。   时天下又安乌桓、鲜卑、南匈奴,皆附汉内属。独北匈奴虽遣使入贡,而寇钞不息,边城昼闭。耿秉数上言请击之。秉字伯初,况孙,大司马国之子。有伟体,腰带八围,博通书记,能说《司马兵法》,尤好将帅之略。常以中国虚费,边睡不宁,其患专在匈奴,以战去战,盛王之道,显宗欲遵武帝故事,阴然其言。显亲侯窦固,窦融弟友之子也。永平初,坐从兄穆有罪,废于家十今年。帝以固旧随融在河西,明习边事,十五年冬,拜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乃使秉、固与太仆祭彤,虎贲中山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好畤侯耿忠等共议之,如何建议,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三十六人平西域   匈奴之分南北,自建武二十四年十二月始。初,呼韩邪单于死,诸子以次立,至单于舆,骄踞自比冒顿,数寇边。光武方平诸夏,未遑外事。九年,遣吴汉击之,经岁无功,而匈奴转盛,钞暴日增,北边无复宁岁。单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即是单于储副,当为单于者也。单于舆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知牙师者,王昭君之子也。乌珠留单于之子比怒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何得诛弟自立其子?”遂内怀猜惧,庭会稀阔。单于疑之。失舆以比为右薁鞬日逐王,部领南边及乌桓,至是乃遣两骨都侯,监领比所部兵。比不得立,益愤恨,密遣人奉汉以匈奴地图。二十三年,诣西河太守,求内属。两骨都侯觉之,因白单于。比惧,遂敛所主南边八郡,众四五万人,待两骨都侯还,欲杀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谋,皆轻骑亡去,以告单于。单于发万骑击之,见比众盛,不敢进而还。二十四年春,八部大人共议,立比为呼韩邪单于,以其大父尝依汉得安,故欲袭其号。乃款五原塞,愿永为藩蔽,扦御北虏。帝用中郎将耿国议,乃许之。其冬,比自立为呼韩邪单于。   二十五年春,南单于遣其弟左贤王莫,将万余人击北单于弟薁鞬,左贤王,生获之,北单于震怖,却地千余里。南单于复遣使诣阙贡献,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诏南单于入居边内地,遣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将兵西河,护卫之。单于亦列置诸部玉,助汉扦戎,为郡县侦逻耳目。北单于惶恐,颇还所掠汉民。   二十七年,北匈奴遣使诣武威,求和亲。帝诏公卿廷议,不决。时显宗为太子,言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北虏降者,且不复来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明年,复遣使诣阙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与俱献见。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奏曰:“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耳。今既未获助南,亦不宜绝北。”因拟答辞并上曰:   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单于嘉之。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郅支自相仇隙,并蒙孝宣皇帝垂恩救护,故各遣侍子,称藩保塞。其后郡支忿戾,自绝皇泽,而呼韩亲附,忠孝弥著,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嗣,子孙相继。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疑相背,数请兵将,归埽北庭。策谋纷坛,无所不至。惟念斯言丁可独听,又以北单于比年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子忠孝之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今单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单于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今赍杂绘五百疋,弓鞬■丸一,矢四发,遣遗单于。又赐献马左骨都候、右谷蠡王,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贪。朕下爱小物,于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   自后边界相安。   至明帝永平五年,北匈奴寇五原及云中,南单于击走之。自此数寇钞边郡,焚烧城邑,杀掠甚众,河西城门昼闭。显宗患之,十五年冬,乃使诸将共议北征之策。耿秉以为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为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上善其言。议者或以为今兵出白山,匈奴必并兵相助,又当分其东以离其众。上从之。遂以耿秉为驸马都尉,以骑都尉秦彭副之,以窦固为奉车都尉,耿忠副之,皆置从事司马,出屯凉州。十六年二月,乃大发缘边兵,遣诸将四道出塞。祭彤与度辽将军吴棠将河东、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万一千骑,出高闭塞。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骑出张掖、居延塞。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兵及乌桓、鲜卑万一千骑,出平城塞。   且说窦固、耿忠军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余级,呼衍王走,假司马卒起,复邀到,勇不可当,虏遂大败。迫至蒲类海,取伊吾卢地,遂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卢城,而使班超与从事郭恂使西域。耿秉、秦彭击匈林王,绝幕六百余里。来苗、文穆至匈河水上,虏皆奔走,不战而还。祭彤、吴棠与南单于左贤王信出高阙,期至涿邪山。左贤王信有嫌于彤,出塞九百余里有小山,信乃妄言以为涿邪山。彤到,不见虏,遂还。时诸将惟窦固有功,加位特进。彤、棠坐逗遛畏懦,不至涿邪山,免为庶人下狱。   彤建武中,为辽东太守,威声畅于北方,西自武威,东尽玄菟及乐浪胡夷皆来内附,野无风尘,悉罢缘边屯兵。十二年,显宗徵为太仆。彤在辽东三十几年,衣无兼副,帝嘉其功,又美彤清约,拜日赐钱百万,马三匹,衣被刀剑,下至居室什物,大小无不悉备。帝每见彤,常叹息以为可属以重任,及坐法下狱,随赦之。而彤性沉毅内重,自恨见诈无功,出狱数日,呕血死。临终谓其子曰:“吾蒙国厚恩,奉使不称,微绩不立,身死诚惭义不可以无功受赏,死后,汝悉簿上所得赐物,身自诣兵屯,效死前行,以副吾心。”既卒,其子逢上疏,具陈遗言。帝雅信重彤,方更任用,闻之大惊,召逢问疾状,嗟叹者良久。后乌桓、鲜卑追思彤无已,每次朝贺京师,常过冢拜谒,仰天号泣乃去。辽东吏人为立祠,四时奉祭焉,彤葬后,子参遂诣窦固从军,击车师有功,稍迁辽东太守,此是后话。   且说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为人有志,不修细节。然内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兄固,字孟坚,九岁能文,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书,无不穷究。以父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上书,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超恐固为郡所覈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超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固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使终成前书。固后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即今所谓《前汉书》也。初,固被召诣校书郎,超与母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傭书以供养,久劳苦。尝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窍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后有相者,谓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颌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久之,显宗问固:“卿弟安在?”固对:“为官写书,受值以养老母。”帝乃除超为兰台令史,后坐事免官。及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逐复遣同郭恂俱使西域云。   超到西域鄯善国,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官属曰:“胡人不能常久耳。”超曰:“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听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恃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今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力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超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告以汉威德,自今以后,勿复与北虏通。广叩头,愿属汉无二心,遂纳子为质。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复使于窴。”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二十六人足矣。于窴国大而远,今将数百人,无益于强,如有不虞,多益为累耳。”   是时于窴王广德,新攻破莎车国,遂雄张南道,而匈奴使监护其国。超既至,广德札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国相私来比就超请马。超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收私来比,鞭答数百,以巫首送广德,因责让之。广德先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杀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于是诸国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载,至是乃复通焉。   却说伊吾、车师为西域之门户,故汉常与匈奴争车师、伊吾以制西域。既属汉,匈奴益窘,遂大人寇云中,烽火不绝。云中太守廉范,立传吏士出拒。故事虏人过五千,当移文傍郡。吏乃请传檄求救,范不听,自率士卒拒之。虏众盛而范兵不敌,会日暮,范令军士各交缚两炬,三头爇火,手持一端。虏遥望营中火光星列,谓汉兵救至,大惊,待旦将退。范乃令军中蓐食,晨往赴之,斩首数百级。虏自相辚藉,死者千余人。北匈奴由此不敢复向云中。   十七年冬,乃遣窦固率耿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以击西域,取车师。伊吾北通车师千二百里,自车师前王庭,傍南山北陂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随北山陂河行,至疏勒,为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诸国,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耆诸国。班超知汉必出白山击车师,遂从间道北至疏勒。疏勒东北为龟兹,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匈奴,据有北道,攻杀疏勒王,自立其臣兜题为疏勒国王。超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台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心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欲示汉威信,不听,遂释而遗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   窦固等合兵万四千骑。十一月,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进击车师。车师北与匈奴接,有前后部,车师前王即后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余里。固以后王道远,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耿秉以为先赴后王,则前王自服。固计未决,秉奋身而起曰:“请行前。”乃上马引兵北入。众兵不得已,遂并进,纵兵抄掠,斩首数千级。后王安得震怖,从数百骑出迎秉。而固司马苏安欲全功归固,即驰谓安得曰:“汉贵将独有奉车都尉,天子姊婿,爵为通侯,当先降之。”安得乃还,更令其诸将迎秉。秉大怒,被甲上马,麾其精骑,径造固壁,言曰:“车师王降,讫今不至,请往果其首。”固大惊曰:“且止!将败事。”秉厉声曰:“受降如受敌。”遂驰赴之。安得惶恐。走让门,脱帽趋抱马足降。秉以诣固。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固奏复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以陈睦为都护,耿恭为戊校尉,屯后王都金蒲城,关宠为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屯各置数百人。   十八年,诏窦固等罢兵还京师。固等去,北单于遂遣左鹿蠡王率二万骑击车师。耿恭遣司马将兵三百人救之,尽为所没。匈奴遂破杀车师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乘城搏战,以毒药缚矢。传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创必有异。”因发强晋射之;虏中矢者,视创皆沸,遂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恭以疏勒城傍有涧水可固,五月,乃引兵据之。恭字伯宗,亦况孙,国弟广之子也。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刘张请恭为司马,车师定,乃以为戊校尉。恭既据城,七月,匈奴复来攻。恭募先登数千人直驰之,胡骑散走。匈奴遂于城下拥绝涧水。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亦不得水。吏士渴乏,窄马粪汁而饮之。恭仰叹曰:“闻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乃整衣服,向井再拜,为吏士祷。有顷,水泉奔出,众皆称万岁。乃令士且勿饮,先和泥涂城,扬水示之。虏以为神明,遂引去。   时焉耆、龟兹攻殁都护陈睦,北匈奴亦围关宠于柳中。会显宗驾崩,救兵不至,车师复叛,与匈奴共攻耿恭,未知耿恭生死如何,下回再为分解。   第三十一回 肃宗爱色容权戚   永平十八年秋八月壬子,帝崩于东宫前殿。年四十八,遗诏无起寝庙,藏主于皇后更衣别室。帝初作寿陵,制令流水而已,无得起坟。万年之后,埽地而祭,杆水脯糒而已,过百日,唯四时设奠,置吏卒数人,供给洒埽,勿开修道。敢有所兴作者,以擅议宗庙法从事。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敢违者。后宫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故吏称其官,民安其业,远近肃服,户口兹殖焉。   肃宗孝章皇帝讳炟,显宗第五子也。少宽容,好儒术。即位年十九。尊马后曰皇太后。十月,大赦天下,赐民爵与粟如先代。以节乡侯赵熹为大傅,司空牟融为太尉。融经行纯备,举动方重,显宗每延谋政事,以经明才高,善议论,朝廷皆服其能云。擢第五伦为司空。伦字伯鱼,少有义行。王莽末,盗贼起,伦依险筑营以保宗族,贼至,辄奋厉其众,引强待满以拒之。铜马、赤眉之属前后攻杀,皆不能下。后京兆尹阎兴召为主簿。时盖延代鲜干褒为冯翊,多非法。伦数切谏,延恨之,故滞不得举。伦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等辈笑之曰:“尔说州将尚不下,安能动万乘乎?”伦曰:“未遇知已,道不同故耳。”建武二十六年,举孝廉,补淮阳国医工长,从王朝京师,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政道,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诏以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会稽俗好淫祀,其巫觋多依托鬼神,诈怖愚民,百姓财产以之困乏。伦到官,移书属县,晓告百姓,执愚者,皆案论之。民初颇恐惧,或咒诅妄言,伦案之愈急,后遂断绝,百姓以安。永平五年,坐法徵,老少攀车啼呼相随,日裁行数里,不得前。伦乃伪止亭舍,阴乘船去。众知,复追诣京师,守阙上书者千余人。后免归田里,身自耕种。数岁,拜为宕渠令,迁蜀郡太守。伦所举吏,多至九卿、二千石,时以为知人云。   且说是时北匈奴正围关宠于柳中城。会闻中国有大丧,救兵不出,车师亦叛,与匈奴共攻取耿恭。恭率厉士众御之,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恭与士卒推诚同死生,故皆无二心,而稍稍死亡,余数十人。单于知恭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当封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炙诸城上。单于大怒,更益兵围恭,不能下。   关宠上书求救,诏公卿会议。第五伦以为不宜救。司徒鲍昱曰:“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又二部兵人裁各数十,匈奴围之,历旬不下,是其寡弱力尽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间,足还入塞。”帝然之。乃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秦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六千余人,以救之。时十一月也。   明年为建初元年,正月,秦彭等兵会柳中城,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北匈奴惊走,车师复降。会关宠已殁,王蒙等闻之,便欲引兵还。耿恭军吏范羌时在军中,固请迎恭。诸将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与羌,从山北迎恭,遇大雪丈余,军仅能至。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虏来,大惊。羌遥呼曰:“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皆称万岁,开门,共相持涕位。明日,遂相随俱归。虏兵追之,且战且行。吏士久饥困,发疏勒时,尚有二十六人,随路死没,三月至玉门关,唯余十三人。衣履穿决,形容枯槁。中郎将郑众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上疏曰:“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及恭至洛阳,鲍昱奏恭节过苏武,宜蒙爵赏。于是拜为骑都尉,以恭司马石修为洛阳市丞,张封为雍营司马,军吏范羌为共丞,余九人皆补羽林。   后恭复将兵讨西羌,恭与羌接战,斩获无算,勒姐、烧何羌等十三种数万人,皆诣恭降。初,恭出陇西时,上言故安丰侯窦融,昔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今大鸿胪固,即其子孙,前击白山,攻冠三军,宜奉大使,镇抚凉部。令车骑将军马防屯军汉阳,以为威重。由是大忤于防。谒者李谭遂承防旨,奏恭不忧军事,被诏怨望。坐徵下狱,免官归本部,卒于家防,明德太后兄也,虽性奢纵,有忿于恭,构之未必遂出其本意,大抵贵显之门,承颜趋旨者作威福,为害一时,遗讥后世,可胜道哉!防兄廖亦倾身结交,冠盖之士争赴趣之。于是第五伦上疏,其略曰:   《书》曰:“臣无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近世光烈皇后,虽友爱天至,而抑损阳氏,不假以权势。其后书记请扎,一皆断绝。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十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为不应经义。惶恐不敢不以闻,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   后帝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会大旱,言事者以为下封外戚之故。有司奏宜依旧典。太后诏曰:   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夫外戚贵盛,鲜不领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阳诸国,常谓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且阴卫尉天下称之,省中御者至门,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阳侯虽刚强微失理,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原鹿贞候勇猛诚信。此三人者,天下选臣,岂可及哉。马氏不及阴氏远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吾不释,言之下舍书昼夜,而亲属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而耳国之塞也。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俱著帛布,无香薰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尤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苍头衣绿■,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   固不许。帝省诏悲叹,重复请曰:   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今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   太后报曰:   吾反复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高祖约,无军功不侯。今马氏无功,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耶?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垒,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太官之赐,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斯岂不书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也。子之未冠,由于父母,已冠成人,则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专之。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   上乃止。太后尝诏三辅,诸马婚亲有属托郡县,干乱吏治者,以法闻。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格之色,然后加谴。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时。   至四年夏,有司连据旧典,请封诸舅。帝以天下丰稔,方垂无事,四月癸卯,遂封廖为顺阳侯,防为颖阳侯,光为许侯。太后闻之曰:“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犹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帝不许。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归第焉。   是年六月,太后崩。帝既为太后所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贾贵人不登极位,亲族无受宠荣者。及太后崩,方策书加贵人王赤绶,安车一驷,宫婵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黄金千斤,钱二千万。   肃宗初即位,岁大旱,谷贵。问群臣何以消复旱灾。校书郎杨终奏以为,广陵、楚、淮阳、济南之狱,徙者万数,又远屯绝域,吏民怨旷,足以动天地。上问司徒鲍晃,昱对曰:“陛下始践天位,虽有失得,未能致异。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夫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诣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宜一切还诸徙家,蠲除禁锢,使死生获所,则和气可致。”第五伦亦议宜罢边屯。帝悉纳其言。元年三月,诏徵还班超。二年三月,罢伊吾卢屯兵。诏还坐楚、淮阳事徒者四百余家。   匈奴复遣兵,守伊吾卢地。班超彼徵,将发还,疏勒举城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到。超还至于窴,王侯以下,皆号位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已降龟兹,而兴与尉头连兵。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建初三年三月,立贵人窦氏为皇后。四年,立皇子庆为皇太子。初,明德马后闻平陵宋扬二女皆有才色,扬以恭孝称于乡间,扬姑即后之外祖母也,乃迎而训之。永平末,选入太子宫,甚有宠。肃宗即位,并为贵人。后,窦勋女也。勋尚东海王疆女淯阳公主。勋父穆,尚内黄公主。勋父子皆坐交通轻薄,属托郡县,下狱死。建初二年,后与女弟俱以选入宫。肃宗先闻后美,及见,雅爱之,因入掖庭,后性敏给,倾心承接,称誉日闻。明年,遂立为皇后。梁贵人者,梁竦之女也,亦以二年选入。宋贵人生皇太子庆,梁贵人生和帝。后既无子,并嫉忌之,数间于帝,渐致疏嫌。因诬宋贵人挟邪媚道,遂出贵人姊妹于暴室,饮药死,废庆为清河玉。立梁贵人子肇为皇太子,后养为己子。欲专名外家,而忌梁氏,遂谮杀梁贵人,父梁竦先坐兄松事徒九真,后赦还,至是乃陷以恶,逆死狱中,家属复徙九真,嫂舞阴公主亦坐徙新城。宫省事密,莫有知和帝梁氏生者。   后宠日隆,兄宪为侍中、虎贫中郎将,弟笃为黄门侍郎,并侍宫省,赏赐累积,而喜交通宾客。司空第五伦奏曰:“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而好士交结。诸出人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盖骄佚所从生也。臣愿陛下、中宫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永保福禄。”宪恃宫掖声势,自王、主及阴、马诸家,莫不畏惮。宪以贱值请夺沁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后帝出过园,指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久念使人惊怖,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民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宪大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虽不绳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下邳周纡好韩非之术,性仇猾吏,志除豪贼,专任刑法,而善为辞案。拜洛阳令,下车先问大姓、主名。吏数阎里豪强以对,纡厉声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此卖菜庸乎?”于是部吏承望风旨,争以激切为事,贵戚跼蹐,京师肃清。   肃宗初政承永平故事,治尚严切。尚书陈宠谏曰:“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陛下宜全广至德,以奉天心。”帝敬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第五伦亦以秦酷虐亡国,莽苛法自灭。后遂诏有司绝钻鑽诸惨酷之科,解妖恶之禁,除文致之请谳五十余事,定著于令。是后人俗和平,屡有嘉瑞。宠,王莽时挂冠去,祭用反家祖腊之,陈咸之曾孙也。世习法律,皆务宽详。   时诏议贡举大鸿肿韦彪上议曰:“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是求忠臣必于孝于之门。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炼之夫,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任阀阅。然其要归在于选二千石,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帝常戒俗吏矫怖,诏曰:“夫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厌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事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间敕二千石,各尚宽明。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其勉思旧令,称朕意焉。”帝尝诏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又赐诸怀妊者胎养谷,人千斛,复其夫算一岁,著以为令。诏告卢江太守、东平相,赐郑均、毛义谷各十斛,常以八月长吏存问,赐羊酒,以显异行。郑均,字仲虞,少好黄老书。已为县吏,颇受礼遗。均数谏止,不听,即脱身为傭,岁余得钱帛,归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臧,终身捐弃。”兄感其言,遂为廉洁。均好义笃实,养寡嫂孤儿,恩礼敦至,常称疾家廷,不应州郡辟召。建初六年,公车特徽,再迁尚书,数纳忠言,帝敬重之。后以病乞骸骨,拜议郎告归。元和二年,帝东巡,过任城,乃幸均舍,敕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时人号为“白衣尚书”。毛义,卢江人,前为安邑令。初,张奉慕义名,往谒,适檄召义为令,义捧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后义母死,徵辟皆不至。奉乃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者之喜,乃为亲屈也。”   章帝在位十三年,章和二年正月崩,年三十三。孝和皇帝讳肇,即位,年十岁。窦太后临朝,窦宪兄弟皆在亲要之地。宪以前太尉邓彪仁厚委随,故尊崇之以为太傅,令百官总己以听。其所施为,辄外令彪奏,内白太后,事无不从。又校尉桓郁性和退自守,荐令授经禁中。所以内外协附,莫生疑异。   宪性暴横,睚眦之怨,莫不报复。故谒者韩纤,考劾宪父勋狱。宪令客斩纡子,以首祭勋冢。齐都乡侯畅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宪俱畅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之,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使侍御史杂考刚。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桓帝诛贤宠宦官   却说和帝十岁即位,太后临朝,而窦氏悉居亲要之地,汉势动摇矣。幸有几位忠鲠大臣,名望所归,却推荡不动。袁安、任隗、韩棱、何敞等,皆严重有威,不为势挠者。都乡侯被刺死,有司畏宪威,委疑于畅弟刚所使,诏遣侍御史往齐案其事。尚书韩棱曰:“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力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责棱,棱固执其议。何敞乃说太尉宋由曰:“畅宗室肺腑,茅土藩臣,致此残酷。奉宪之吏,莫适讨捕,主名不立。敞备数股肱,职典贼曹,欲亲至发所,以纠其变。而二府以为故事三公不与盗贼,公纵奸慝。敞请独奏案之。”由乃许焉。二府闻敞行,皆遣王曹随之。于是推举,具得其实。太后怒,闭宪于内宫。宪惧,乃白太后,求击匈奴以赎死。太后许之。   先是章帝末年,北匈奴衰耗,党众高叛。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章和元年,北匈奴五十八部,口三十八万,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二年,南单于上言,宜及北虏分争,出兵讨伐,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令汉家长无北念。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以为时遭天授,国家之利,宜可听许。尚书宋意上书曰:   夫戎夷自汉兴以来,征伐数矣,其所克获,曾不补害。光武皇帝因其来降,羁縻畜养,边民得生,劳役休息,于兹四十年矣。今鲜卑奉顺,斩获万数,中国坐享大功。所以然者,夷虏桐攻,无损汉兵也。臣察鲜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归功圣朝,实由贪得重赏。今若听南虏还都北庭,则不得不禁制鲜卑。鲜卑外失暴掠之愿,内无功劳之赏,必为边患。今北虏西遁,请求和亲,宜因其归附,以为外扦。巍巍之业,无以过此。若引兵费赋,以顺南虏,则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诚不可许。   太后竟以宪为车骑将军,伐北匈奴,耿秉为副,发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   和帝永元元年春,窦宪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邀功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免冠固争,书且十上,众皆为之危惧,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鲁恭上疏曰:   国家新遭大忧,陛下方在谅阴,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夷,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今匈奴为鲜卑所破,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今始征发,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   尚书令韩梭,骑都尉朱晖,议郎乐恢,皆上疏谏。太后不听。   六月,窦宪、耿秉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出淯阳塞,皆会涿邪山。宪分遣阎盘、耿夔将南匈奴精骑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单于遁走,追至私渠北鞮海,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诸裨小王率众降者,前后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宪、秉出塞三千余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单于遣弟奉贡入侍,南单于复袭击之,北单于被创,仅而得免。宪以北匈奴微弱,欲遂灭之。三年二月,复遣耿夔、任尚出塞,大破之,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   北单于既亡,其弟于除鞬自立为单于,遣使款塞。宪请遣使立于除鞬为单于,置护如南单于故事。事下公卿议,宋由等以为可许。袁安、任隗奏以为光武诏怀南虏,非谓可永安内地,正以权时之算。可得扦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并领降众,无缘复更立,以增国费。安与宪更相难折,宪负势诋安,安终不移,然上竟从宪策。自此南北互叛,边戎靡宁矣。   且说窦宪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而郅寿、乐恢并以忤意,相继自杀。由是朝臣震摄,望风承旨。而窦氏父子兄弟,并为卿校,充满朝廷。宪弟景尤骄纵,奴客堤骑,依倚形势,侵陵小人,强夺财货,篡取罪人,妻掠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仇。有司莫敢举奏。   初,卢江周荣,辟袁安府,安举奏窦景及争立北单于事,皆荣所具草。   窦氏容恶之,胁荣曰:“子为袁公腹心之谋,排奏窦氏,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谨备之矣。”荣曰:“荣江淮孤生,得备宰士,纵为窦氏所害,诚所甘心。”因敕妻子,若猝遇飞祸,无得殡敛,冀以区区腐身,觉悟朝廷。   时穰候邓叠,叠弟磊及母元,宪女婿郭举,举父璜,共相交结。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知其谋,是时宪兄弟专权,帝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阉宦而已。中常侍郑众,谨敏有心机,不事豪党,遂与众定议诛宪,以宪在外,虑其为乱,忍而未发。会宪与邓叠皆还京师,时清河王庆常入省宿止,令庆取《外戚传》,并索求故事。帝遂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下狱死。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缓,更封为冠军侯,与笃、景、瓌皆就国。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瓌少好经书,节约自修,不被迫,明年徙封罗侯,不得臣吏人。后被梁氏兄弟迫之,亦自杀。   初,班固奴尝醉骂洛阳令种兢,兢因逮考窦氏宾客,收捕固,死狱中。固尝著《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妻昭踵成之。初,窦宪纳妻,天下郡国皆有礼庆。汉中郡亦遣吏行,户曹李郃谏曰:“窦将军椒房之亲,不修德礼而专权骄恣,危亡之祸,可翘足而待。愿明府一心王室,勿与交通。”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乃请求自行许之。郃遂所在迟留,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败。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汉中太守独不与焉。郃南郑人,有隐德,通五经,善河洛风星,外质朴,人莫之识。子固为汉重臣,与林虑杜乔皆忠正不挠,世称李杜。夫权贵纵恣,为祸最烈,故列序数事,为后世龟鉴云。   永元九年,窦太后崩。上本梁贵人出,不得其死,太后崩,始有言之者,三公奏请贬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上手诏勿议,但尊母梁贵人为皇太后,封梁竦三子棠、雍、翟皆为侯,而梁氏日盛矣。   时班超大破焉言、尉犁,斩其王,传首京师,先是章帝初,诏徵还班超,而疏勒、于窴王侯以下,号泣不舍,遂复还疏勒。至永元五年,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请兵。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而平陵徐斡上疏,奋身佐超,帝遂以斡为假司马,将千人就超,击诸叛者,大破之。   八年冬,帝拜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先超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上言遣使招尉,上纳其谋。邑送使者至于窴,适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旨超受节度。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幹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超发于窴诸国兵二万五千人,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尚公主。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也。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食,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资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而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皆降。于是以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幹为长史。   超遂发龟兹诸国兵讨焉耆,到其城下,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汎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纳内属,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条支,穷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明年,下诏封超为定远侯。   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上书乞归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邵,但愿生入玉门关。谨遣子勇,随安息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书上未报,超妹曹大家复上书请,辞意尤为宛至。帝感其言,乃徵超还。永元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其九月,病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使者吊祭,赠赗甚厚。   初超被徵,以任尚代之。尚与超交代,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海之。”超曰:“年老失智,任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佚荡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听言平平耳。”尚屯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徵,如超所言。后遂罢西域都护,迎还屯兵。   安帝时,北匈奴复以兵威役属之,与共为边寇。长史索班将兵往屯伊吾,全军覆殁。公卿议弃西域,闭玉门关。邓太后闻军司马班勇有父风,召问之,勇曰:“昔武帝患匈奴强盛,于是开通西域,以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光惧而信之。   武未遑外事,故匈奴复强,至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及孝明命将西征,而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宜复敦煌营兵,置护西域校尉,如永元故事。又宜遣长史将兵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窴心瞻,北捍匈奴东近敦煌。”朝臣与勇反复辩难,乃从勇议。但复营兵,未能出屯。   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抄,河西大被其害。敦煌太守张珰上书陈三策,朝廷下其议,陈忠曰:“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益增,胆势益殖,威临南羌,与之交通。如此,河洇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则百倍之役兴,不訾之费发矣,非良计也。”帝然之,于是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勇至楼兰开以恩信,鄯善、龟兹、姑墨、温宿皆归附。因发其兵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复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生擒军就及匈奴使者,将至索班殁处,斩之,传首京师。至顺帝时,诸国悉平,大击匈奴,呼衍王遂远徙,自后西域无复虏迹。这俱是后话,冗长不必细表。   且说和帝自窦宪诛后,躬亲万机,每有灾异,辄延问公卿,极言得失。立邓贵人为皇后。恭肃小心,动有法度。帝在位十六年崩,年二十六。长子平原王有疾,少子隆即位,时诞育百余日,皇太后临朝。后以鬼神难徵,淫祀无福,乃诏有司罢诸词官不合典礼者。又诏赦除建武以来诸犯妖恶,及马、窦家属被禁锢者,皆复之为平人。减省费用,免遣诸园赢老宫人五六百人。殇帝立二年,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犹临朝政。帝讳祜,清河王庆子也。庆自彼废,小心恭孝,畏事慎法,和帝待亲爱之。以母宋贵人葬礼有阙,每切感恨。及窦太后崩,乃求上冢致哀。上许之,诏太官四时给祭具。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欲求作祠堂,恐有同梁后之嫌,遂不敢言。和帝崩,庆号泣前殿,呕血数升,顺以发病。安帝立,阅数月遂薨。   和熹皇后,高密侯禹第六子训之女也。训宽中容众,而严于家范。尝奏罢通漕役,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干人。数任边塞,训死,乌桓家家力立祠,每有疾病,辄此请祷求福。五子皆谦退,遵祖父禹教训,皆守法度,深戒窦氏,检敕宗族,后兄骘尝推进天下贤士何熙、祋讽、羊浸、李郃、陶敦等列于朝廷,辟杨震、朱宠、陈禅,置之幕府。骘子凤,亦尝荐马融,以为宜在台阁。其忠贤可知。   安帝少号聪敏,及长,多不德。而太后久不归政,帝乳母王圣,小黄门李闰,常谮太后兄悝等,言欲废帝立平原王。帝每忿惧。及太后崩,令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诸邓皆废为庶人,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悉籍没其财产。诸邓归郡县,逼迫皆自杀,骘与子凤并不食死。惟骘弟宏之子广德甫德,以母阎后戚属,得留京师。时大司农朱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祖舆榇,上疏曰:   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父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功成身退,历世外戚无以为比。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罪无申证,狱不讯鞠,遂令骘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逆天感人,率土丧气。”云云。   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擅自逼迫,令还葬旧茔,遣使者祠以中牢。后顺帝追感太后恩训,愍骘无辜,乃诏复骘宗亲朝见如故事。除骘兄弟子及门从十二人为郎中。擢朱宠为太尉,录尚书事。邓氏自中兴后,累世贵宠,共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初太傅邓禹叹曰:“吾将百万之兵,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子孙复能恪守祖训,其久盛不亦宜乎!   阎后以才色见宠,安帝元初二年立为后。专房妒忌,帝幸宫人李氏,生皇子保,遂鸠杀李氏。邓太后崩,兄显及弟景、耀、晏并为卿校,典禁兵,与朝权。后遂与江京、樊丰等共谮皇太子保,废为为济阴王。明年春,后从帝幸章陵,帝道疾,崩于叶县。后、显兄弟及江京、樊丰等谋曰:“今晏驾道次,济阴王在内,公卿立之,还为大害。”及伪言帝疾甚,徙御卧车,行四日还宫。明日,诈遣司徒诣郊庙告天请命,其夕乃发丧,尊后日皇太后,临朝。以阎显为车骑将军。太后欲久专国政,择立幼年,乃迎立章帝孙济北王子北乡侯懿即帝位。显等遂诛樊丰,废耿宝,乳母王圣等皆死徙。显等成福自由。   北乡侯立二百日,疾薨。阎显、江京等白太后,秘不发丧,而更徵立诸王子。未至,中黄门孙程等十九人合谋杀江京等,立济阴王,是为顺帝。显、景、晏及党与皆伏诛。迁太后于离官,封十九人为侯。   帝立六年,立梁贵人为皇后,梁商女也。以商为大将军,商子冀为河南尹,少子不疑为奉车都尉。时小黄门曹节等用事于中,商遣二子与为交友。而宦官张逵等忌其宠,反谮陷商。帝不信,张逢等伏诛。及商死,以冀为大将军,不疑为河南尹。冀为人鸢肩豺目,纵暴自恣。帝遣杜乔、周举、周栩、张罔等八人分行州郡,表贤黜贪,张纲独埋其车轮不行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遂劾奏冀、不疑以外戚专肆,宜加大辟。帝知纲直,而不能用。李固对策,请除阿母之封,损外戚之权,罢宦官之任。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   帝崩,太子炳即位,年二岁,曰冲帝。梁太后临朝,以李固为太尉。冲帝立一年,崩。徵清河工蒜,渤海王鸿之子缵至京师。蒜为人严重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李固谓梁冀曰:“今立帝,愿详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立缵,是为质帝。蒜罢归国。   时扬、徐剧贼,寇扰州郡,西羌、鲜卑及日南蛮夷,攻城暴掠。太后夙夜勤劳,乃委任李固等,拔忠良,斥贪恶,故海内获安。而梁冀深忌嫉之。奸佞既怨,又希冀旨,遂共作飞章陷固。太后不听。质帝时年八岁,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遂鸠杀帝。及议立嗣,李固、杜乔皆议立蒜。冀乃忌蒜严明,乃迎立蠡吾侯志,是为桓帝。而诬杀李固、杜乔,并贬徙清河王蒜自杀。李杜既死,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冀益暴横。   冀妻孙寿色美而香为妖态,能制御寞,冀宠惮之。冀大起第舍,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兢。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宏农,东界荥阳,南极鲁阳,北达河淇,近含山薮,远带丘荒,周旋封域,殆将千里。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人。冀爱监奴秦宫,得出入寿所,寿因以私焉。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孙氏宗亲,为侍中、卿校、郡守者,亦十余人。皆贪叨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他罪,闭狱拷掠,使出钱自赎,货物少者,至于死徙。   帝以冀有援立之功,崇以殊典,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机事大小,莫不咨决。朝臣忤意,辄如斩杀,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帝不堪之,遂与中常侍单超等谋,使尚书令尹勋待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黄门令具援将左右都侯剑戟士与司棣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缓。冀及妻寿即日皆自裁,悉收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其他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兔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收冀财货,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祖之半,散其园囿,以业穷民。百姓莫下称庆。帝封毕超等五人为侯。又封小黄门刘普等八人为乡侯。   自是权归宦官。天下名士,号为党人。李膺下狱,陈著策免。迨灵帝即位,李膺传天子诏,窦武、陈蕃共秉朝政。时宦言曹节、王甫等弄权,武、蕃欲诛之,而节等反矫诏杀武、蕃,李膺自诣,皆死。宦官复奏鉤于党人,死者百余人。   郭林宗私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想古好臧否人物,而下为危急激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初,桓帝时陈蕃尝荐处士徐樨、姜肱、袁闳、韦著、李昙,上备礼徵之,皆不至。又称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后宫千数,其可去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权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遂隐身不仕。   按安帝、顺帝在位皆十九年,桓帝二十二年,灵帝二十三年,献帝虽在位三十年,播迁之余,徒为曹操所挟以令诸侯耳,有《三国志》,在故灵帝以后,不复缕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