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不朽有三立言其一、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若是乎言之文者乃能立於后世也文之体不一矣语文者说亦多矣群言淆乱衷诸圣当必以周孔之语为归周公曰:言有序孔子曰:辞达而已矣无序固不可以达欲达其辞而失其序则其为言奚能云粼波折而与天地之文相似也然使义则戋戋而言有枝叶妃青媲白雕琢曼辞则所谓八代之衰已其咎同归於无序而不达抑又有进焉文所以足言而言固以足志其志已荒文将奚附是以孔子又曰:言有物夫序而达达而有物斯固天下之至文也已昌黎韩愈生周汉之后几五百年远绍古人立言之轨则其文可谓有序而能达者然必其言之又能有物如布帛之可以暖人菽粟之可以饱人则李瀚所编七百篇中犹且十未三四况昌黎而下乎甚矣文之至者不易得也明茅坤举唐宋两朝中昌黎柳州庐陵三苏曾王八大家荟萃其文各若干首行世迄今操觚者脍炙之本朝储欣谓茅坤之选便於举业而弊即在是乃复增损之附以李习之孙可之为十大家欲俾读者兴起於古毋祗为发策决科之用意良美矣顾其识之未衷而见之未当则所去取与茅坤亦未始径庭朕读其书嘉其意而亦未尝不惩其失也夫十家者谓其非八代骈体云尔骈句固属文体之病然若唐之魏郑公陆宣公其文亦多骈句而辞达理诣足为世用则骈又奚病日月丽乎天天之文也百谷草木丽乎土地之文也化工之所为有定形乎哉化工形形而不形於形而谓文可有定形乎哉顾其言之所立者何如耳敕几之暇偶取储欣所选十家之文录其言之尤雅者若干首合而编之以便观览夫唐宋以来名儒硕士有序有物之嘉言固不第十人已矣虽然尝鼎一脔亦足以知道腴之可味况已斟其雉膏哉乾隆戊午秋九月御笔   凡例 一、各家之文有经圣祖仁皇帝御评者用黄书恭载篇首以昭异代儒臣千古之至荣 一、朱子韩文考异采取古人之语居多然未著其姓氏既难根寻且已多经朱子绳削者故并录为朱子评语 一、文之短长抑扬高下及起伏照应本无定法所谓天机至则律吕自调耳古今人评此者并不录恐印定后人眼目也 一、是编所采古今人评跋及诗文论说在唐为柳宗元李商隐孙樵在宋为穆修欧阳修司马光吕公著苏轼苏辙石介黄庭坚王安石王定国邵伯温伊川程子朱子吕祖谦真德秀洪迈周必大叶梦得叶适黄震陈善朱弁王应麟王明清刘克庄徐度谢枋得在元为虞集在明为邱浚胡居仁杨慎唐顺之林希元茅坤姜宝王慎中王世贞李廷机王志坚黄道周陈子龙徐孚远凌安国凌安世在本朝为张英励杜讷李光地储欣蔡世远皆取其於文有所发明者但积卷浩瀚奚能遍览就目之所及录之云耳其文中所载姓名字迹有须考者间采录本史以备忝详 一、各家文凡书序论记等各以类编惟苏轼上书奏状对策诸篇以年月先后编次缘轼进谏自有次第故不与诸家一例也 一、是编始虽取材於储欣选本复有欣本所遗而不可不采者亦并录入通计十之二 卷一   昌黎韩愈文一杂著   原毁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於身者重以周乎其於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於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於人者轻以约乎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於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内以欺於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其於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於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於人吾未见其尊己也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尝语於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於言懦者必说於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将有作於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原编者评:语曰:躬自厚而薄责於人记曰: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是故圣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劝勉愧耻以行其言昌黎作原毁其言古之君子者盖本诸此也宋范忠宣谓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张横渠又谓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则又出於昌黎而鼻祖於礼记孔子之语反是则昌黎所谓今之君子者矣既穷其情状又抉其本原如大禹铸鼎使民知神奸其於天下后世所以诏告而警戒者深矣顾於古之君子之所以为是者未暇究论其本原也夫为是者又复有本有原圣人无己靡所不已是故制行不制以己古君子之以舜周公自责者岂蕲己之名与舜周公埒哉其於人则曰:能有是是亦足者岂绝人以舜周公而蕲己之高出一世哉凡以谓为天下国家而不至於舜周公则理不可得而至也天下国家不可以独理而必期於舜周公其人然后与共理则将旷世无一人而不可得而待故也且也寸涔尺泽与渤氵解之水无差部娄蚁封与泰华之土奚别积水成海积土成岳一人之小仁小义小材小艺足以治一事理一邑迨其众也万事治天下理则舜周公之仁义材艺固无以加斯正舜周公之所以为舜周公也於戏由乎无己者天下万世靡所不己而又奚毁焉由乎私己者天下万世皆与己为敌为对莫不可毁而天下万世之毁乃并集于己矣人欲尊己者其何所从也对禹问或问曰:尧舜传诸贤禹传诸子信乎曰:然然则禹之贤不及於尧与舜也欤曰:不然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后世争之之乱也尧舜之利民也大禹之利民也深曰:然则尧舜何以不忧后世曰: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得其人而传之尧舜也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舜不能以传禹尧为不知人禹不能以传子舜为不知人尧以传舜为忧后世禹以传子为虑后世曰:禹之虑也则深矣传之子而当不淑则奈何曰:时益以难理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前定虽不当贤犹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天之生大圣也不数其生大恶也亦不数传诸人得大圣然后人莫敢争传诸子得大恶然后人受其乱禹之后四百年然后得桀亦四百年然后得汤与伊尹汤与伊尹不可待而传也与其传不得圣人而争且乱孰若传诸子虽不得贤犹可守法曰:孟子之所谓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为圣人不苟私於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 原编者评:尧舜创也禹因也删书断自唐虞帝王世纪等书虽不足信然使尧以前皆传贤则尧授舜舜授禹乃大经通义又何为创见而夸美足知尧以前犹传子而禹亦犹行古之道也禹亦犹行古之道则万章曷问曰:周衰处士横议如伊尹割烹孔子主痈疽寺人瘠环齐东之语亦多矣此亦其类也且尧典放齐有子朱启明之请益稷谟大禹有丹朱殄世之戒若非尧以前亦传子斯曷以称焉然使孟子举是说以折之则人必谓传天下必尧舜乃为至是禹变其道以从古为非无乃仍无解於德衰之惑欤且顺天从民之义亦不著也观昌黎之说实能补孟子之所未言虽然民者天之心也虑民之深而得民之心即为得天之心原其本而推其极致则亦仍无越乎孟子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之义欤 杂说一   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於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灵怪矣哉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此条寄托至深取类至广精而言之则如道义之生气德行之发为事业文章皆是也大而言之则如君臣之遇合朋友之应求圣人之风兴起於百世之下皆是也 杂说二   善医者不视人之瘠肥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矣善计天下者不视天下之安危察其纪纲之理乱而已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纪纲者脉也脉不病虽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通於此说者其知所以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诸侯作而战伐日行矣传数十王而天下不倾者纪纲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无分势於诸侯聚兵而焚之传二世而天下倾者纪纲亡焉耳是故四支虽无故不足恃也脉而已矣四海虽无事不足矜也纪纲而已矣忧其所可恃惧其所可矜善医善计者谓之天扶与之易曰:视履考祥善医善计者为之 原编者评:忧其所可恃惧其所可矜善医善计者谓之天扶与之四句或以上二句读断而以善医善计者谓之天扶与之二句连读或以善医善计者谓之为句面以天扶与之别为一句承上起下两者俱若未合当以善医善计者作足上二句之辞盖善医善计者必忧其所可恃惧其所可矜也特倒文耳其曰:谓之天扶与之者何记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操则存心存则人存舍则亡心亡则人亡天人之际呼则同呼吸则同吸谓之呼吸相通者犹远也使恃其所可恃矜其所可矜则方寸之中骄泰之气积焉维清於穆之所不居是语所谓以恶实心而弃其精传所谓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惟能忧能惧者天之明命不离於顾讠是之间自必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故曰谓之天扶与之言知忧知惧若此者即是天扶与之也犹恐未明故又申之曰:视履考祥善医善计者为之夫忧其所可恃惧其所可矜固视履考祥之实际矣韩子可谓明於易而达於治天下之要者欤 杂说三   谈生之为崔山君传称鹤言者岂不怪哉然吾观於人其能尽其性而不类於禽兽异物者希矣将愤世嫉邪长往而不来者之所为乎昔之圣者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鸟者其貌有若蒙倛者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谓之非人耶即有平胁曼肤颜如渥丹美而狠者貌则人其心则禽兽又恶可谓之人邪然则观貌之是非不若论其心与其行事之可否为不失也怪神之事孔子之徒不言余将特取其愤世嫉邪而作之故题之云尔 原编者评:述孟子几希之旨开濂洛关闽之先 杂说四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祇辱於奴隶人之手骈死於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原编者评:皋陶举治天下二大端曰:在知人在安民知人居其先焉一部论语以知人终先圣先师之明训如此诚能知人将治天下如运之掌矣虽然人固不易知知人固不易易三复斯文栗然冰渊如调饥 读荀   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圣人之道不传於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纷纷藉藉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然老师大儒犹在火於秦黄老於汉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扬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书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辞时若不粹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抑犹在轲雄之间乎孔子删诗书笔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离於道者黜去之故诗书春秋无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於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欤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 原编者评:伊川程子云荀卿才高而其言多过子云才短而其言多失然皆未免夫驳者也退之以大醇归之盖韩子待人以恕樊汝霖云荀子二十三篇其非十二子篇以子弓并仲尼谓子思孟轲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其性恶篇谓人之性恶礼义生於圣人之伪此其牾不合於道而公所欲削者欤又云韩子说荀扬大醇是泛说与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观之则荀扬为大醇 读鹖冠子   鹖冠子十有九篇其辞杂黄老刑名其博选篇四稽五至之说当矣使其人遇时援其道而施於国家功德岂少哉学问篇称贱生於无所用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者余三读其辞而悲之文字脱谬为之正三十有五字乙者三灭者二十有二注十有二字云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西汉艺文志有鹖冠子一篇笺云楚人居深山以鹖鸟羽为冠则唐志云鹖冠子三卷岂汉时遗缺至唐而全耶汉唐皆以为道家者流公谓其使施於国家功德岂少而柳子厚作辨鹖冠子则曰:得其书而读之尽鄙浅言也二公所见不同如此 读仪礼   余尝苦仪礼难读又其行於今者盖寡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於今诚无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从周谓其文章之盛也古书之存者希矣百氏杂家尚有可取况圣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奇辞奧旨著於篇学者可观焉惜乎吾不及其时进退揖让於其间呜呼盛哉 原编者评:夏以忠殷以质周以文说者谓忠敝而救以质质敝而救以文是未达而强为解者也忠者衷也衷实有之必形於外忠不能不为质也质者干也干既茂盛必灼其华质不能不为文也譬如幼而长长而壮其可曰:幼敝而救以长长敝而救以壮哉文王曰:盥而不荐有孚颙若洵乎文之必尚乎忠也周公曰:白贲无咎孔子曰: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洵乎文之必本乎质也周衰诈伪萌生忠质尽丧徒存其文夫徒存其文则文非其文也况乎世远言湮时移世变传经者讹易於煨烬之余传容者沿袭於时师之谬始则皮之不存而毛无所附继则虎豹之毛化为犬羊之毛而所为文非其文者亦紊而不可考哉此韩愈所以读仪礼而谓今无所用顾犹有爱於圣人之制度者也欲本三代之遗意以为天下国家必衷之於忠以求天理民彝之自然期忠得而渐具其质或庶几焉不此之务而徒从事於文不知文固非其文也此新室荆舒之用周礼所以亡汉而乱宋也 读墨子   儒讥墨以上同兼爱上贤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讥专臣不上同哉孔子泛爱亲仁以博施济众为圣不兼爱哉孔子贤贤以四科进褒弟子疾殁世而名不称不上贤哉孔子祭如在讥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则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为辩生於末学各务售其师之说非二师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 原编者评:朱子谓学者必知孟子归斯受之之意然后识公读墨之旨伊川程子谓孔墨相用之说为甚不可盖韩愈之意悯后世经生家各务售其师之说而不求诸心不衷於理距杨墨於门墙之外而为杨墨于门墙之中外犹恃其中之存中则无复外之迹其为害也更有甚焉是以著说以矫之岂果贤墨而与孟子相剌谬哉况夫墨为孔用则其墨亦孔孔为墨用则是孔非墨孔子为鲁司寇鲁诸臣自三家以下安得尽易其位而后为治耶鲁之诸臣尚犹可用而有不用墨子者哉上同兼爱上贤明鬼皆本汉书艺文志所著墨家者流之所长 获麟解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於诗书於春秋杂出於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然麟之为物不畜於家不恒有於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糜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 原编者评:李翱书此文赠陆亻参云韩愈非兹世之文古之文也其词旨意适则孟轲既没亦未见有过於此者 进学解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毁於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於六艺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谓有劳矣沈浸酉农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於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於敢为长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於人私不见助於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桷细木为桷栌侏儒椳穥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於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於用行虽修而不显於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原编者评:孙樵曰:玉川子月蚀诗韩吏部进学解莫不拔地倚天句句欲活如赤手捕修蛇不施革空勒骑生马急不得暇莫可捉搦李光地曰:此体文此篇与扬子解嘲千载称绝矣解嘲中云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此段是全释丰卦义炎炎者火也隆隆者雷也当其隆隆炎炎以为盈且实矣然丰卦雷居上则是天收其声火居下则是地藏其热此其盛不可久而灭且绝之徵也丰之义如此故卦爻俱发日中之戒至穷极则曰:丰其屋篰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即扬子所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也扬子是变易辞象以成文然自辅嗣以来未有知之者故此卦之义至今不白也此篇谨严浮夸奇法正葩等字并极群经要眇故未有不精於经术而能行文者 师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爱其子择师而教之於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於时学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原编者评:洪迈曰:柳子厚答韦中立书云今之世不闻有师独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愈以是得狂名又报严厚舆书云仆才能勇敢不如韩退之故又不为人师人之所见有同异吾子无以韩责我余观退之师说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其言非好为人师者也 守戒   诗曰:大邦维翰书曰:以蕃王室诸侯之於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职贡而已固将有以翰蕃之也今人有宅於山者知猛兽之为害则必高其柴楦而外施陷阱以待之宅於都者知穿窬之为盗则必峻其垣墙而内固扃以防之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过人之智而后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於屈强之间而不知为之备噫亦惑矣野人鄙夫能之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岂材力为有不足欤盖以为不足为而不为耳天下之祸莫大於不足为材力不足者次之不足为者敌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则其於祸也有间矣彼之屈强者带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绵地则千里而与我壤地相错无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门之关其间又自知其不得与天下齿朝夕举踵引颈冀天下之有事以乘吾之便此其暴於猛兽穿窬也甚矣呜呼胡知而不为之备乎哉贲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鲁鸡之不期蜀鸡之不支今夫鹿之於豹非不巍然大矣然而卒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资殊也曰:然则如之何而备之曰:在得人   原编者评:朱子曰:唐自安史乱后河南河北地裂为七八蔡在当时最为近地成德淄青连结为援所谓今之通都大邑介於屈强之间而不知为之备者此公守戒之所以作终之曰如之何而备之曰在得人及裴度平蔡而公之言验 卷二   昌黎韩愈文二杂著   五箴五首并序 人患不知其过既知之不能改是无勇也余生三十有八年发之短者日益白齿之摇者日益脱聪明不及於前时道德日负於初心其不至於君子而卒为小人也昭昭矣作五箴以讼其恶云 游箴 余少之时将求多能蚤夜以孜孜余今之时既饱而嬉蚤夜以无为呜呼余乎其无知乎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乎 言箴   不知言之人恶可与言知言之人默焉而其意已传幕中之辩人反以汝为叛台中之评人反以汝为倾汝不惩邪而呶呶以害其生邪行箴 行与义乖言与法违后虽无害汝可以悔行也无邪言也无颇死而不死汝悔而何宜悔而休汝恶曷瘳宜休而悔汝善安在悔不可追悔不可为思而斯得汝则弗思 好恶箴 无善而好不观其道无悖而恶不详其故前之所好今见其尤从也为比舍也为雠前之所恶今见其臧从也为愧舍也为狂维雠维比维狂维愧於身不祥於德不义不义不祥维恶之大几如是为而不颠沛齿之尚少庸有不思今其老矣不慎胡为 知名箴   内不足者急於人知霈焉有余厥闻四驰今日告汝知名之法勿病无闻病其晔晔昔者子路惟恐有闻赫然千载德誉愈尊矜汝文章负汝言语乘人不能掩以自取汝非其父汝非其师不请而教谁云不欺欺以贾憎掩以媒怨汝曾不寤以及於难小人在辱亦克知悔及其既宁终莫能戒既出汝心又铭汝前汝如不顾祸亦宜然 原编者评:自讼之深悔过之深其精神肆溢楮墨间犹若见其馈不食而寝不寐也诗曰: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小宛诗人如此则其时可知观韩愈五箴而德宗之世可知矣虽然悔箴言之行也无邪言也无颇死而不死汝悔而何则又坦坦荡荡而非有所恐惧疑惑而动其心也君子之心本如是欤 释言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诏拜国子博士始进见今相国郑公公赐之坐且曰:吾见子某诗吾时在翰林职亲而地禁不敢相闻今为我写子诗书为一通以来愈再拜谢退录诗书若干篇择日时以献於后之数月有来谓愈者曰:子献相国诗书乎曰:然曰:有为谗於相国之座者曰韩愈曰:相国徵余文余不敢匿相国岂知我哉子其慎之愈应之曰:愈为御史得罪德宗朝同迁於南者凡三人独愈为先收用相国之赐大矣百官之进见相国者或立语以退而愈辱赐坐语相国之礼过矣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欲以其业彻相国左右者多矣皆惮而莫之敢独愈辱先索相国之知至矣赐之大礼之过知之至是三者於敌以下受之宜以何报况在天子之宰乎人莫不自知凡适於用之谓才堪其事之谓力愈於二者虽日勉焉而不逮束带执笏立士大夫之行不见斥以不肖幸矣其何敢敖於言乎夫敖虽凶德必有恃而敢行愈之族亲鲜少无攀联之势於今不善交人无相先相死之友於朝无宿资蓄货以钓声势弱於才而腐於力不能奔走乘机抵巇以要权利夫何恃而敖若夫狂惑丧心之人蹈河而入火妄言而骂詈者则有之矣而愈人知其无是疾也虽有谗者百人相国将不信之矣愈何惧而慎欤既累月又有来谓愈曰:有谗子於翰林舍人李公与裴公者子其慎欤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访焉以为政於天下而阶太平之治居则与天子为心膂出则与天子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其孰不愿忠而望赐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风而妄骂不当有如谗者之说也虽有谗者百人二公将不信之矣愈何惧而慎既以语应客夜归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曾参杀人谗者之效也诗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伤於谗疾而甚之之辞也又曰:乱之初生僭始既涵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始疑而终信之之谓也孔子曰:远佞人夫佞人不能远则有时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祸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听者庸也曾参杀人以爱惑聪也巷伯之伤乱世是逢也今三贤方与天子谋所以施政於天下而阶太平之治听聪而视明公正而敦大夫聪明则听视不惑公正则不迩谗邪敦大则有以容而思彼谗人者孰敢进而为谗哉虽进而为之亦莫之听矣我何惧而慎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谓愈曰:子前被言於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谤我於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后之谤我於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处而会言若及愈必曰:韩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将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既而谗言果不行   原编者评:朱子曰:此元和二年春作宰相郑纟因翰林学士李吉甫中书舍人裴土自也国语骊姬使奄楚以环释言注以言自解释也退之作释言取此又曰:同迁于南者凡三人谓公及张署李方叔也储欣曰:仕路险谗人罔极读之慨然伯夷颂士之特立独行适於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於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於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繇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於后世矣 原编者评:王安石谓伯夷叔齐扣马而谏采薇而食饿死首阳诸事皆无有者据孟子以驳史记亦具有见朱子云荆公之论与此颂正相反学者审之朱子之言或为引而不发或为疑事毋质皆未可知顾尝论之圣人人伦之至也而武周夷齐相反若是然后知天下之理无终穷各行其至是而无非者耳至是而无非者君子以同而异其同者根於天性止乎忠孝穷天地亘万世而不变也其异者时也位也如百越适京师则北行三韩适京师则南行始终相反而其至则一也唯其同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变故其为异可以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王安石曰:事有出於千世之前圣贤辩之甚详而明然后世不深考之因以偏见独识遂以为说既失其本而学士大夫共守之不为变者盖有之矣伯夷是已夫伯夷古之论有孔子孟子焉以孔孟之可信而又辩之反复不一、是愈益可信也孔子曰:不念旧恶求仁而得仁饿於首阳之下逸民也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不立恶人之朝避纣居北海之滨目不视恶色不事不肖百世之师也故孔孟皆以伯夷遭纣之恶不念以怨不忍事之以求其仁饿而避不自降辱以待天下之清而号为圣人耳然则司马迁以为武王伐纣伯夷叩马而谏天下宗周而耻之义不食周粟而为采薇之歌韩子因之亦为之颂以为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於后世是不大然也夫商衰而纣以不仁残天下天下孰不病纣而尤者伯夷也尝与太公闻西伯善养老则往归焉当是之时欲夷纣者二人之心岂有异邪及武王一奋太公相之遂出元元於涂炭之中伯夷乃不与何哉盖二老所谓天下之大老行年八十余而春秋固已高矣自海滨而趋文王之都计亦数千里之远文王之兴以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岂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於北海邪抑来而死於道路邪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邪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且武王倡大义於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独以为非岂伯夷乎天下之道二仁与不仁也纣之为君不仁也武王之为君仁也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纣以待仁而后出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则伯夷何处乎余故曰:圣贤辩之甚明而后世偏见独识者之失其本也呜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时其烈岂独太公哉 后汉三贤赞三首   王充者何会稽上虞本自元城爰来徙居师事班彪家贫无书阅书於肆市肆是游一见诵忆遂通众流闭门潜思论衡以修为州治中自免归欤同郡友人谢姓夷吾上书荐之待诏公车以病不行年七十余乃作养性一十六篇肃宗之时终於永元王符节信安定临泾好学有志为乡人所轻愤世著论潜夫是名述赦之篇以赦为贼良民之甚其旨甚明皇甫度辽闻至乃惊衣不及带屣履出迎岂若雁门问雁呼卿不仕终家吁嗟先生仲长统公理山阳高平谓高干有雄志而无雄才其后果败以此有声俶傥敢言语默无常人以为狂生州郡会召称疾不就著论见情初举尚书郎后参丞相军事卒不至於荣论说古今发愤著书昌言是名友人缪袭称其文章足继西京四十一终何其短邪呜呼先生 原编者评:后汉三贤皆不为时用著书垂后故本书三人者同传与愈所谓欲作唐之一经垂之於无穷诛奸谀於既死发潜德之幽光者其志同而愈为仕未达其行事亦骎骎相似故赞之以明己意也若夫不满百言之间而叙事略无遗者又其文章余事且唯别有意在言外故括其平生於数十字之内而韵之若果为三贤史赞则当别标立传之本意不徒促缩其词将传文覆举一过而已也是亦文体之宜考者 郓州谿堂诗   宪宗之十四年始定东平三分其地以华州刺史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扶风马公为郓曹濮节度观察等使镇其地既一年褒其军号曰天平军上即位之二年召公入且将用之以其人之安公也复归之镇上之三年公为政於郓曹濮也适四年矣治成制定众志大固恶绝於心仁形於色心一力以供国家之职於时沂密始分而残其帅其后幽镇魏不悦於政相扇继变复归于旧徐亦乘势逐帅自置同於三方惟郓也截然中居四邻望之若防之制水恃以无恐然而皆曰:郓为虏巢且六十年将强卒武曹濮於郓州大而近军所根柢皆骄以易怨而公承死亡之后掇拾之余剥肤椎髓公私扫地赤立新旧不相保持万目睽睽公於此时能安以治之其功为大若幽镇魏徐之乱不扇而变此功反小何也公之始至众未熟化以武则忿以憾以恩则横而肆一以为赤子一以为龙蛇惫心罢精磨以岁月然后致之难也及教之行众皆戴公为亲父母夫叛父母从仇雠非人之情故曰易於是天子以公为尚书右仆射封扶风县开国伯以褒嘉之公亦乐众之和知人之悦而侈上之赐也於是为堂於其居之西北隅号曰谿堂以飨士大夫通上下之志既飨其从事陈曾谓其众言公之畜此邦其勤不亦至乎此邦之人累公之化惟所令之不亦顺乎上勤下顺遂济登兹不亦休乎昔者人谓斯何今者人谓斯何虽然斯堂之作意其有谓而喑无诗歌是不考引公德而接邦人於道也乃使来请其诗曰:帝奠九有叶有年有荒不条河岱之间及我宪考一收正之视邦选侯以公来尸公来尸之人始未信公不饮食以训以徇孰饥无食孰呻孰叹孰冤不问不得分愿孰为邦蟊节根之螟羊狠狼贪以口覆城吹之喣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膊而磔之凡公四封既富以强谓公吾父孰违公令可以帅征不宁守邦公作谿堂播播流水浅有蒲莲深有蒹苇公以宾燕其鼓骇骇公燕谿堂宾校醉饱流有跳鱼岸有集鸟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谿堂公御琴瑟公暨宾赞稽经诹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谿有有龟有鱼公在中流右诗左书无我斁遗此邦是庥 原编者评:朱子考异载长安薛氏家藏皇甫湜与昌黎手帖推重此文特至又按郓州石本凡公四封即富以强谓公吾父孰违公令可以帅征不宁守邦朱子曰:平淮西碑云屡兴师征作师为是石本或误未可知也今按帅率同义如大学帅天下之类故将帅之帅亦可作率可以帅征言可以帅之而征不庭也与平淮西碑屡兴师征不同应从石本 争臣论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於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晋之鄙晋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於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不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於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於内尔乃顺之於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於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於尧舜熙鸿号於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於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自知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於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於德而费於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於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於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原编者评:按欧阳修曰:退之讥阳城不能极谏城卒以谏显人皆谓城之不谏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识而妄识修独以为不然当退之作论时城为谏议已五年后二年始廷论陆贽及沮延龄作相欲裂其麻才两事耳当德宗时可谓多事付受失宜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又多猜忌信任小人於此之时岂无一事可言而需七年邪当时岂无急於延龄陆贽两事者而为谏官七年适遇其事一谏而罢以塞其责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迁司业是终无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修之为此言以警当时突梯脂韦自托於阳城待事后谏之徒也然所以訾城者得无未察其心欤夫君子之事君忍冀其君之有大过举以成我敢谏之名哉使城五年迁官而终无一言以去岂其以敢谏之名未成而有所不概於心邪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於色使城以谏为名则五年之间可以为名者亦多矣而五年之后亦必不能为是二事炳炳火良火良照耀千古诚之不可掩如是也德宗之朝洵多故矣叛臣强将洵罗列天下矣其措置付托洵失宜矣然其时势犹如痼疾然攻之不可达之不及去其疾则命亦随之故转以病为命而贞疾恒不死非有大圣大贤为之君与相别造有唐之命徒区区补苴罅漏於温凉燥湿之间此节愈则彼节病无益也城诚自度无伊尹周公之才而亦度德宗非武丁祖甲之君五年不言城盖自知其言不能损其疾使遄有喜而又不忍恝然去其君以自高初不计天下后世谓其无敢谏之名而姑为哓哓以塞其责也至於纳延龄之谮逐陆贽且以延龄为相则诚所谓乐其所以亡者城安得不被发缨冠而救之垂涕泣而道之德宗失国陆贽规画密勿言中乎经动中乎宜激天下忠臣义士之心沮天下乱臣贼子之气安九庙於既倾引千钧以一发乃疮痍犹痛诏墨未乾先自坏其心膂股肱使乱臣贼子笑之齿冷义士忠臣痛之心伤大事去矣德宗之时土地甲兵半为叛臣强将之所有延龄又将为敲骨取髓之谋使已叛者不返未叛者胥叛夫言利之臣之丧人家国也虽贞观之治一相延龄其为贞元不难况贞元之时其为昭僖易如反掌耳城为谏议七年德宗失政虽多安有更急於此二事者修乃曰:岂无之诚未论其世也德宗虽终逐陆贽而国日益不振然延龄亦卒不相叛臣强将知朝廷之犹有人士志民心知天理之不可灭唐之不亡於德宗之手孰谓非城之力哉迨顺宗初年城已死愈为实录其中特立传者三人陆贽阳城张万福详书其谏德宗事是愈於其时已晓然有以知城之心后人又何必伸愈而绌城哉若林少颖又曰:退之讥阳城固善矣及退之为史官不敢褒贬而柳子厚作书以责之子厚之责退之亦犹退之之责阳城目见泰山不见眉睫其是之谓乎以此绌阳城并绌韩愈则更为好议论之过也记有之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是故泥迹而求未有不大谬夫明见其迹犹或以不知其心而是非大谬况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且不得见其迹而欲断其心以为天下万世之褒诛是唯孔子之圣乃能知微知彰而不爽累黍耳退之之不敢以孔子自任而不为史也亦犹阳城之不敢以伊周自任而不妄谏也可轻议之哉柳子厚之学不可与退之絜也明矣而退之作争臣论时犹未若为史官时之明达也虽然退之责谏臣子厚责史官砥砺臣节而羞素餐之徒岂非直谅多闻古之益友哉尚友古人者胥当三复其言不必索瑕求瘢好为虐古之论也 张中丞传后叙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於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恶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於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於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愈尝从事於汴徐二府屡道於两府间亲祭於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於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氏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於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於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於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原编者评:储欣曰:雷万春茅鹿门谓当作南霁云而黄梨州非之黄近是盖所谓不载首尾者如唐书云雷万春者不详所从来前人不载后人自不得详也睢阳战阀南雷略同张公任雷与南无二又偕公同日死节而首尾不载不详此子韩子所以恨其阙也春秋之法传著传疑阙者已矣惟往来汴徐之间耳闻目见得南将军事而具书之著以传著史法固然何必前提后应哉按唐书南霁云者魏州顿丘人少微贱为人操舟末云子承嗣历涪州刺史则南将军固首尾历碌而犹恨阙如无是理矣 爱直赠李君房别   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欲其身之不正恶可得邪吾观李生在南阳公之侧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为之思有所不疑疑之未尝不为之言勇不动於气义不陈乎色南阳公举措施为不失其宜天下之所窥观称道洋洋者抑亦左右前后有其人乎凡在此趋公之庭议公之事者吾既从而游矣言而公信之者谋而公从之者四方之人则既闻而知之矣李生南阳公之甥也人不知者将曰:李生之托婚於富贵之家将以充其所求而止耳故吾乐为天下道其为人焉今之从事於彼也吾为南阳公爱之又未知人之举李生於彼者何辞彼之所以待李生者何道举不失辞待不失道虽失之此足爱惜而得之彼为欢欣於李生道犹若也举之不以吾所称待之不以吾所期李生之言不可出诸其口矣吾重为天下惜之 原编者评:子路去鲁与颜子别颜子曰:何以处我子路曰:何以赠我赠别以言旧矣题曰爱直所以明立言之大旨也纡徐委折以扶友於直善辞哉 圬者王承福传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听其言约而尽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长安农夫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余三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余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绩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嘻吾操镘以入贵富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或曰:死而归之官也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将贵富难守薄功而厚飨之者邪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於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与子皆养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能也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邪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虽然其贤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为之传而自鉴焉 原编者评:史有二记事记言左传记事也国语记言也韩集私传二何蕃传记事也王承福传记言也其言有足警鄙夫之事君明天之不假易而民生之不可以偷则不可以无传也然而国史之所不得载则义得私立传也 太学生何蕃传   太学生何蕃入太学者廿余年矣岁举进士学成行尊自太学诸生推颂不敢与蕃齿相与言於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状申於司业祭酒司业祭酒撰次蕃之群行焯焯者数十余事以之升於礼部而以闻於天子京师诸生以荐蕃名文说者不可选纪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为礼部为礼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无成功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学岁率一归父母止之其后间一二岁乃一归又止之不归者五岁矣蕃纯孝人也闵亲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诸生归养於和州诸生不能止乃闭蕃空舍中於是太学六馆之士百余人又以蕃之义行言於司业阳先生城请谕留蕃於是太学阙祭酒会阳先生出道州不果留欧阳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学诸生不为非义葬死者之无归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复斯其所谓仁欤蕃之力不任其体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欧阳詹生曰:朱泚之乱太学诸生举将从之来请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馆之士不从乱兹非其勇欤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於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义充诸心行诸太学积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气上无择於川泽涧谿之高下然则泽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於彼者欤故凡贫贱之士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独何蕃欤吾是以言之无亦使其无传焉   原编者评:首句至兹非其勇欤传也惜乎至末赞也赞语最得先圣先师修道立教之深意盖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者圣贤在上位居高建瓴顺风而呼用能锡庶民於汝极其义显而易见也若夫入孝出弟守先而待后者圣贤在下位如天地纟因缊万物化醇有以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其义隐而难知也积者多施者不遐位下者如是虽然其显者然其隐者不皆然也积之诚多则忠孝之耿光昭昭然揭日月以行其感人之深沦肌浃髓正如天将雨水气上不期然而然莫之致而至其施之遐有非耳目心思之所及计者岂系位之高与卑哉君子之道费而隐其斯之谓欤虽然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则所谓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也爰於卒章告万世以立言之意焉或乃谓冀斯文之行而蕃或得一用於世亦浅之乎读斯传矣 卷三   昌黎韩愈文三书   答窦秀才书   愈白愈少驽怯於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专於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於空言而不适於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於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惴惴焉无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於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囷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於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原编者评:朱子曰:公以言事黜为阳山令故云远宰蛮县贞元二十年作也答尉迟生书愈白尉迟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本深而未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於愈者亦以是对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徵於愈愈又敢有爱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於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若独有爱於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请继今以言 原编者评:文之为文也以其体言之在易为离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天地之文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人之文也正也者善也善也者含於人心之明而丽於万物之文者也以其用言之在易为贲宣人心之明而著万物之文非文无以为也纵之横之不知其几千万里也上之下之不知其几千万年也言语不通嗜欲不同同其文则五方可一家焉万年可一念焉贲之功也虽然贲无饰也贲之六爻贲趾贲须皆言自然而不可强也皤如濡如戋戋白贲皆言贵乎其质而非贵乎其贲也致饰然后亨则尽矣孔子所戒也昌黎未尝言易而深得乎易之义其云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可为探本穷源矣诚慎乎其实及其至也即仲尼所得统於文武周公而文在兹之文也其未至者虽曰有冽氵九泉不可语海然与断港绝潢固不同也 上宰相书   正月二十七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阁下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其卒章曰:泛泛杨舟载沈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说者曰:载载也沈浮者物也言君子之於人材无所不取若舟之於物浮沈皆载之云尔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於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於其才无所遗焉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曰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则熟能长育天下之人材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钱谷甲兵之问不至於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於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於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兴正辨时俗之所惑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以求知於天下亦不悖於教化妖淫谀佞讠寿张之说无所出於其中四举於礼部乃一得三选於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於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於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其亦行矣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皆与善之辞也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於利而荣於名也盖将推己之所余以济其不足者耳然则上之於求人下之於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可进而进焉不必廉於自进也抑又闻上之化下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於四海而其至者盖阙焉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彼之处隐就闲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於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麋鹿之与处猿瓝之与居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必举於州县然后升於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画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响昧昧惟恐闻於人也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於四方枯槁沈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干黩尊严伏地待罪愈再拜 原编者评:唐时士子不耻自荐斯文固是昌黎少作然说诗义极湛深其道先王兴贤育才之意甚明切宰相而能如是可谓举职矣传所为其自为谋也则过矣其为人谋则忠故不与他书并删焉 答崔立之书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攀援古昔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於故旧之道得矣虽仆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默默聊复自明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於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於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辞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自取所试读之乃类於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辞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於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於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其道虽不显於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於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於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於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勍者再尅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於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犹将耕於宽闲之野钓於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於无穷诛奸谀於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勍者果谁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於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愈再拜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立之字斯立贞元四年进士唐进士礼部既登第后吏部试之中其程度然后命之官公贞元八年第进士至是三试吏部不售斯立以书勉之而公以书答之也 答李翊书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於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於人而取於人邪将蕲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蕲胜於人而可取於人则固胜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将蕲至於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於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於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墨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於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於成乎虽几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自三代以还陵夷至於江左斯文扫地唐兴贞观开元之盛终莫能起至贞元末而公出於是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其观於人也笑之则心以为喜者大声不入於里耳而不笑不足以为道此公所以喜若人人皆见而说之而誉之斯亦浅矣此所以为忧李汉所谓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者其此之谓欤王荆公乃云力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好诋之过也汩汩然来矣浩乎其沛然者皇甫持正谕业所云韩吏部之文如长江秋泾千里一道老苏上欧阳书亦云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者是也 与李翱书   使至辱足下书欢愧来并不容於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邪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於时人也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诚有所益乎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候公卿间开口论议其安能有以合乎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於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於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已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氵夸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於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於仆也然所爱於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於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於此也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於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欢喜故专使驰此候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原编者评:时昌黎在张仆射建封幕中翱以书劝其弃之走京师昌黎复书云云道其愁苦无聊不得已而就之之故也录此兴后上张仆射书并读知昌黎虽困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至於如此而曾不以纤毫非义屈益以见其平日所云实之美恶其发不掩者诚笃论也至谓颜子有箪食瓢饮得以不死其乐也易今无箪食瓢饮将饿而死其乐也难则出於一时困苦之怀其言不可为典要不特颜子之乐固在生死之外且颜子屡空并箪食瓢饮而无之日又安见其未经也且昌黎虽自谓舍此而去则无箪食瓢饮而饿死而张建封令其晨入夜归有楚王不设醴之意即直以书抵其视去此而饿死何尝有一毫顾藉心哉读者当师其意勿师其辞匪特不得以昌黎言疑颜子亦不得以昌黎言疑昌黎也 上张仆射书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余事来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上无以承事於公忘其将所以报德者下无以自立丧失其所以为心夫如是则安得而不言凡执事之择於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苟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强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於上为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时与孟子之时又加远矣皆好其闻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执事可以闻此言惟愈於执事也可以此言进愈蒙幸於执事其所从旧矣若宽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率以为常亦不废事天下之人闻执事之於愈如此也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执事之厚於故旧如此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依归也如此韩愈之不谄屈於富贵之人如此翰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则死於执事之门无悔也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言不敢尽其诚道有所屈於己天下之人闻执事之於愈如此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收之而已耳韩愈之事执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苟如是虽日受千金之赐一岁九迁其官感恩则有之矣将以称於天下曰:知己知己则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录其罪察其辞而垂仁采纳焉愈恐惧再拜 原编者评:姚令威集注曰:建封字本立州人贞元四年为徐州刺史徐泗濠节度使十二年加检校右仆射公以十五年二月脱汴州之乱依建封於徐秋建封辟为节度推官至是供职书意以晨入夜归为不可其不谄屈於富贵之人可知矣 与崔群书   自足下离东都凡两度枉问寻承已达宣州主人仁贤同列皆君子虽抱羁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御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辈岂以出处近远累其灵台耶宣州虽称清凉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风土不并以北将息之道当先理其心心闲无事然后外患不入风气所宜可以审备小小者亦当自不至矣足下之贤虽在穷约犹能不改其乐况地至近官荣禄厚亲爱尽在左右者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为足下贤者宜在上位托於幕府则不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亲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仆自少至今从事於往还朋友间一十七年矣日月不为不久所与交往相识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与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艺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与之已密其后无大恶因不复决舍或其人虽不皆入於善而於己已厚虽欲悔之不可凡诸浅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无瑕尤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知晓然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明晦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诚知足下出群拔萃无谓仆何从而得之也与足下情义宁须言而后自明耶所以言者惧足下以为吾所与深者多不置白黑於胸中耳既谓能粗知足下而复惧足下之不我知亦过也比亦有人说足下诚尽善尽美抑犹有可疑者仆谓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无贤愚无不说其善伏其为人以是而疑之耳仆应之曰:凤凰芝草贤愚皆以为美瑞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异味则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稻也粱也脍也炙也岂闻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无所损益也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何如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羹者同是人也犹有好恶如此之异者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况又时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无怠无怠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於此转困穷甚思自放於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於久长哉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小儿女满前能不顾念足下何由得归北来仆不乐江南官满便终老嵩下足下可相就仆不可去矣珍重自爱慎饮食少思虑惟此之望愈再拜 原编者评:此篇与与卫中行书皆昌黎见道之言读者所宜深玩其谓造物者好恶与人异心又谓都不省记极似柳州天说而相去千里盖彼正言以为天固然此则抑扬其词以申其合天之义非正言也易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凡现今之穷通得丧寿夭皆后天也其所以穷通得丧寿夭如此者有先之者焉非今之所得而预也若其介福於方来垂光於后世则皆现今之出言制行为之先既有以为之先则天勿能违也天时者天理也言理则未必其皆时言时未有不造极乎理者犹之言正则未必其皆中言中则未有不造极乎正者也奉天时则合天矣合乎天而穷也丧也夭也是其有先焉者之不可知非今合天之所招也合乎天而通也得也寿也亦其先焉者之不可知而无碍乎今合天之所兼得也由后而视今则今固为先焉者矣社稷之子或在亩亩亩亩之人或在社稷然而在亩亩者又或以基德在社稷者又或以基乱后者见其然而不知曩之然则曰:天之好恶与人异心又曰:无乃都不省记不知天无心亦无省记唯弗违乎其先焉者而已必以心语天则理乃天之心奉天时则合天之心诚奉天时则穷通得丧寿夭皆非其好恶之所存矣人心尚非所存而谓天之心存乎哉无妄曰:不耕获不菑畬耕者必获然当其耕时无可获也菑者必畬然当其菑时无所为畬也责获与畬於耕且菑之时而谓地之好恶与人异心抑或都不省记岂非惑欤良农耕耳菑耳宁有疑地之无获与不成畬而释耒者哉昌黎之言截断先后专责现今之合天与否诚达於天道笃行君子也 与卫中行书   大受足下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过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於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则於交友忠而不反於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至於汲汲於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於人其后相见於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於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於道足下徵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   原编者评:石大任曰:韩愈谓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以予观之贵与贱存乎天可也祸与福存乎天则不可也盖祸与福在己而已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斯言也不特未达昌黎之旨盖亦未达孟子之旨也孔子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是故靡言不酬靡德不报基德十五世而周以兴基祸十五世而周以废要其归极而言之非天也非人也己也孟子之言信善矣虽然唯高世远览之士乃有以知其信善耳否则龃龉不合者又岂鲜哉德莫盛於孔子畏於匡厄於陈蔡伐檀於宋不谓之祸可乎孰求之乎恶莫过於盗跖日杀不辜甘人之肉竟以寿终於东陵之上不谓之福可乎孰求之乎至若依古以来国之蠹民之蟊贼席宠怙侈取精多而用物宏而死於牖下或蹈白刃犯危难以明君臣之义父子之伦而毒苦备婴见闻流涕史册所载不可胜屈指也倘所谓祸福自己求之者是耶非耶昌黎曰: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未已也不特祸与福与己无与也又曰:名声之善恶存乎人而亦与己无与也其所以责贤不肖之存乎己者不亦洁净而精微哉若是者其与孟子同乎否乎是中庸尚之心也论语为己之义也倘必与孟子同也贤者自贤不以祸而损其贤不肖者自不肖不以福而损其不肖又况福莫大於天下后世皆曰贤祸莫大於天下后世皆曰不肖世俗之所谓祸福又何足论哉虽然善积而余庆恶积而余殃世俗所为祸福者必兼举之特或代异时移茫昧而不可考又或迹秦心粤潜隐而不可辨耳祸福无不自己求之果信也而谓目前之祸福存乎己则非也由斯以谭昌黎谓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岂不约而易行哉安在其为与孟子剌谬也抑又论之孟子之言言有国家者宜修政刑於平日也昌黎之言言人之行已止当自问其为贤为不肖而不必问祸福也政刑修则国家福政刑隳则国家祸皆自己求也贤者不皆福不肖者不皆祸不存乎己也文各自明不烦牵合诚以昌黎之心行孟子之言左盾而右矛各得其用也乃必以孟子之矛刺昌黎之盾夫矛之设岂为刺己之盾而然哉以文害辞以辞害志孟子之所恶也 卷四   昌黎韩愈文四书启序   与冯宿论文书   辱示初筮赋实有意思但力为之古人不难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於今人也仆为文久每自测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以为恶矣小称意人亦小怪之大称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人以为好矣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於今世也然以俟知者知耳昔扬子云著太玄人皆笑之子云之言曰:世不我知无害也后世复有扬子云必好之矣子云死近千载竟未有扬子云可叹也其时桓谭亦以为雄书胜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此未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见於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不疑耳足下岂不谓然乎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然其人家贫多事未能卒其业有张籍者年长於翱而亦学於仆其文与翱相上下一二年业之庶几乎至也然闵其弃俗尚而从於寂寞之道以之争名於时也久不谈聊感足下能自进於此故复发愤一道愈再拜 原编者评: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故虽末艺鄙事欲造其至皆不祈人之知而惟求己之是谓夫己所独知者本不得有人知之理也虽然迨其是也则必合乎离血气而存之性离血气而存之性貊与越一人也黄农虞夏与今一时也则又人必知之而不得有终於己独知之之理也昌黎之於文於此实深喻之深喻之则艺也进乎道矣至其以扬雄为胜老子又述侯芭胜周易之语所为溺爱者不明迨其作送王序述孟荀而不及扬则晚年更进一筹矣 答刘正夫书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辱片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凡举进士者於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於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於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沈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岂异於是乎今后进之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必自於此不自於寻常之徒也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於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愈於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从游於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得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愈白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宋人谓程伊川三代以下凡事必求其是者伊川一人而已伊川之门上蔡谢氏则以求是二字为穷理之要公此篇以求是论文噫此其所以独出於诸家欤 答陈生书   愈白陈生足下今之负名誉享显荣者在上位几人足下求速化之术不於其人乃以访愈是所谓借听於聋求道於盲虽其请之勤勤教之云云未有见其得者也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辞观兄下之书及十四篇之诗亦云有志於是矣而其所问则名所慕则科故愈疑於其对焉虽然厚意不可虚辱聊为足下诵其所闻盖君子病乎在己而顺乎在天待己以信而事亲以诚所谓病乎在己者仁义存乎内彼圣贤者能推而广之而我蠢焉为众人所谓顺乎在天者贵践穷通之来平吾心而随顺之不以累於其初所谓待己以信者己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己果不能人曰能之勿信也孰信哉信乎己而已矣所谓事亲以诚者尽其心不夸於外先乎其质后乎其文者也尽其心不夸於外者不以己之得於外者为父母荣也名与位之谓也先乎其质者行也后乎其文者饮食旨甘以其外物供养之道也诚者不欺之名也待於外而后为养薄於质而厚於文斯其不类於欺欤果若是子之汲汲於科名以不得进为亲之羞者惑也速化之术如是而已古之学者惟义之问诚将学於太学愈犹守是说而俟见焉愈白 原编者评:朱子曰:陈生以书求速化之术於公公以待己以信事亲以诚告与言寡尤行寡悔之说无异君子之言自众人视之虽若迂阔而其理实如此 答吕医山人书   愈白惠书责以不能如信陵执辔者夫信陵战国公子欲以取士声势倾天下而然耳如仆者自度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又自周后文弊百子为书各自名家乱圣人之宗后生习传杂而不贯故设问以观吾子其已成熟乎将以为友也其未成熟乎将以讲去其非而趋是耳不如六国公子有市於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进士明经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习熟时俗工於语言识形势善候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於衰坏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於朝以争救之耳非谓当今公卿间无足下辈文学知识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革奚率然叩吾门吾待足下虽未尽宾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於人盖寡乃遂能责不足於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议虽未中节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愈顿首 原编者评:唐承晋魏之后六经晦塞昌黎思扫其榛芜务张而明之旁搜远绍孤而无邻故每以颜子得圣人为依归则箪瓢自乐为易易深悲己之不得所依归也其於经生如殷侑辈勤绻请问辞气加敬遇山野之士必设问以观其成熟与否盖可见求其友生以为错攻玉平生殆无往不然欤设与程朱生同时则其所造诣必更有进且其与张籍书所云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书者究亦未及作也其胸中所蕴流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茫亦可慨矣若其裁山人之狂简竭益友之直谅声出金石胸罗义娥又磊落而英多哉 与鄂州柳中丞书第二首   愈愚不能量事势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弊困顿三州之地蚊蚋蚁虫之聚感凶竖煦濡饮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为帅出死力以抗逆明诏战天下之兵乘机逐利四出侵暴屠烧县邑贼杀不辜环其地数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襄荆许颍淮江为之骚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劳於图议握兵之将熊罴豸区虎之士畏懦蹙蹜莫肯杖戈为士卒前行者独阁下奋然率先扬兵界上将二州之守亲出入行间与士卒均辛苦生其气势见将军之锋颖凛然有向敌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业取先天下武夫关其口而夺之气愚初闻时方食不觉弃匕箸起立岂以为阁下真能引孤军单进与死寇角逐争一旦侥幸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贵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适机宜而风采可畏爱故也是以前状辄述鄙诚眷惠手翰还答益增欣悚夫一众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时雨三代用师不出是道阖下果能充其言继之以无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虽国家故所失地旬岁可坐而得况此小寇安足置齿牙间勉而卒之以俟其至幸甚夫远徵军士行者有羁旅离别之思居者有怨旷骚动之忧本军有馈饷烦费之难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则怨缓之则不用命浮寄孤悬形势销弱又与贼不相谙委临敌恐骇难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与贼相熟知其气力所极无望风之惊受护乡里勇於自战徵兵满万不如召募数千阖下以为何如傥可上闻行之否计已与裴中丞相见行营事宜不惜时赐示及幸甚不宣愈再拜 原编者评:唐书柳公绰传为鄂岳观察使时方讨吴元济诏发鄂岳卒五千隶安州刺史李听公绰曰:朝廷谓吾儒生不知兵耶即请自行许之引兵渡江每战辄克 上留守郑相公启   愈启愈为相公官属五年辱知辱爱伏念曾无丝毫事为报答效日夜思虑谋画以为事大君子当以道不宜苟且求容悦故於事未尝敢疑惑宜行则行宜止则止受容受察不复进谢自以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虽蒙沙汰为县固犹在相公治下未同去离门墙为故吏为形迹嫌疑改前所为以自疏外於大君子固当不待烦说於左右而后察也人有告人辱骂其妹与妻为其长者得不追而问之乎追而不至为其长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军营操兵守御为留守出入前后驱从者此真为军人矣坐坊市卖饼又称军人则谁非军人也愚以为此必奸人以钱财赂将吏盗相公文牒窃注名姓於军籍中以陵驾府县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当嫉虽捕系杖之未过也昨闻相公追捕所告受辱骂者愚以为大君子为政当有权变始似小异要归於正耳军吏纷纷入见告屈为其长者安得不小致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见诸从事说则与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虽然岂敢生疑於万一、必诸从事与诸将吏未能去朋党心盖覆黤黮不以真情状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闭蓄以为私恨不一二陈道伏惟相公怜察幸甚幸甚愈无适时才用渐不喜为吏得一事为名可自罢去不啻如弃涕唾无一分顾藉心顾失大君子纤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挥愈惶惧再拜   原编者评:朱子曰:元和五年冬改河南令以军人事辨於留守郑公其言剀切其退甚轻伟乎史所谓笃道君子也送窦从事序逾瓯闽而南皆百越之地於天文其次星纪其星牵牛连山隔其阴钜海敌其阳是维岛居卉服之民风气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号令之所加无异於远近民俗既迁风气亦随雪霜时降疠疫不兴濒海之饶固加於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东西州焉皇帝临天下二十有二年诏工部侍郎赵植为广州刺史尽牧南海之民署从事扶风窦平平以文辞进於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东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赋诗以赠之於是昌黎韩愈嘉赵南海之能得人壮从事之答於知我不惮行之远也又乐贻周之爱其族叔父能合文辞以宠荣之作送窦从事少府平序 原编者评:唐室重内轻外匪特轻外也其遐方边徼朝士得罪者乃之官焉地莫非王土民莫非赤子其远於京师君相耳目之所难及则俾牧斯民抚斯土者宜较近地有加意必忠信慈惠才行卓荦世所共仰之人乃宜居之而以为罪臣责逐之所何其倒置也窦平为广州从事盖人情所不释然者故昌黎文以开之 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郁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於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兑攵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於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於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於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 原编者评:朱子曰:据本集贞元十九年与陈给事书云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此序吕汲公以为是年作序云东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时东野为溧阳尉云 上巳日燕太学听弹琴诗序   与众乐之之谓乐乐而不失其正又乐之尤也四方无斗争金革之声京师之人既庶且丰天子念致理之艰难乐居安之闲暇肇置三令节诏公卿群有司至於其日率厥官属饮酒以乐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三月初吉实惟其时司业武公於是总太学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於祭酒之堂樽俎既陈肴羞惟时酉戋斝序行献酬有容歌风雅之古辞斥夷狄之新声褒衣危冠与与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来历阶以升坐於樽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风赓之以文王宣父之操优游夷愉广厚高明道三代之遗音想舞雩之咏叹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於是作歌诗以美之命属官咸作之命四门博士昌黎韩愈序之 原编者评:子贡观於蜡子曰:赐也乐乎子贡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子曰:赐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唐贞元间诏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节日宜任文武百僚选胜地追赏为乐亦古者通蜡之遗意虽然顺成之方其蜡乃通若德宗时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及闲暇以明政刑犹惧弗当张而弛其事不足书也而弹琴以咏先王之风如见舞雩沂水之意又可纪也文意固两具之 送陈密序   太学生陈密请於余曰:密承训於先生今将归觐其亲不得朝夕见愿先生赐之言密将以为戒密来太学举明经累年不获选是弗利於是科也今将易其业而三礼是习愿先生之张之也密将以为乡荣余愧乎其言遗之言曰:子之业信习矣其容信合於礼矣抑吾所见者外也夫外不足以信内子诵其文则思其义习其仪则行其道则将谓子君子也爵禄之来也不可辞矣科宁有利不利邪 原编者评:学於太学以明先王之经而唯资以发策决科其陋出老佛下也科有不利则易其业而他经是习以此请於博士又乞文以张之太学生之于经也如此贤博士所闻而惭者也故昌黎曰:余愧乎其言 送李愿归盘谷序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於人名声昭於时坐於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涂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於山美可茹钓於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於前孰若无毁於其后与其有乐於身孰若无忧於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於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候於公卿之门奔走於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秽污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徼幸於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於为人贤不肖何如也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可以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殃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於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原编者评:东坡云欧阳公言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余谓唐无文章惟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序而已平生欲效此作每执笔辄罢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后世遂以东坡之言为信然矣东坡好滑稽观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一语可见盖自叹不能企及乃从而为之辞耳岂真唐之文章止此一序也六一所云晋无文章止归去来辞一首亦属难信或六一以晋宋间龙战於野其人果贤者宜皆辟世若渊明者言而履之可谓真文章也是以为是说耶 送董邵南序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於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於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於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原编者评:朱子云邵南寿州安丰人举进士不得志去游河北公作此送之公诗有嗟哉董生行亦为邵南作也此篇言燕赵之士仁义出於其性乃故反其词以深讥其不臣而习乱之意其卒章又为道上威德以警动而招徕之其旨微矣读者详之 赠崔复州序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自长史司马已下数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虽然幽远之小民其足迹未尝至城邑苟有不得其所能自直於乡里之吏者鲜矣况能自辨於县吏乎能自辨於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辨於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赋有常而民产无恒水旱疠疫之不期民之丰约悬於州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民就穷而敛愈急吾见刺史之难为也崔君为复州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於此乎愈尝辱于公之知而旧游於崔君庆复人之将蒙其休泽也於是乎言 原编者评:父天母地子万民曰天子由血气而分之则各子其子由理气而分之天下莫不子也理气者血气之主则子万民者较子其子为更切焉而非虚言其理而实无其事者也子有不能呼吁其父母则行道伤之民有不能呼吁其大君则莫之省忧者理之不明而道之不行也惟其形隔势睽是以设官分职大以递统小小以递承大使万里之远亿兆之众皆得以情达於天子天子得以尽其父母之责焉尔然而龙蛇混杂苍黄交眩大吏欲达而小吏蔽之小吏欲达而大吏壅之且大小朋比而专以罔其上唯身之名位是保民之性命非所问於是九重之上奚翅水旱疠疫之不闻赋民兴良民肝脑涂地而方且以为无纤芥事者史册所载有不尽宁有虚哉成汤栗栗危惧若将陨於深渊良有以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当於此等文字反覆循环推类以尽其余庶几赤子得养於其父母乎 赠张童子序   天下之以明二经举於礼部者岁至三千人始自县考试定其可举者然后升於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州若府总其属之所升又考试之如县加察详焉定其可举者然后贡於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谓之乡贡有司者总州府之所升而考试之加察详焉第其可进者以名上於天子而藏之属之吏部岁不及二百人谓之出身能在是选者厥惟艰哉二经章句仅数十万言其传注在外皆诵之又约知其大说繇是举者或远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三千之数而升於礼部矣又或远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二百之数而进於吏部矣班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终身不得与者焉张童子生九年自州县达礼部一举而进立於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经有司复上其事繇是拜卫兵曹之命人皆谓童子耳目明达神气以灵余亦伟童子之独出於等夷也童子请於其官之长随父而宁母岁八月自京师道陕南至虢东及洛师北过大河之阳九月始来及郑自朝之闻人以及五都之伯长群吏皆厚其饩赂或作歌诗以嘉童子童子亦荣矣虽然愈将进童子於道使人谓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与长也异观少之时人惟童子之异及其长也将责成人之礼焉成人之礼非尽於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则童子宜暂息乎其已学者而勤乎其未学者可也愈与童子俱陆公之门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请赠与处也故有以赠童子   原编者评:勇力材技智慧皆得乎天而不可强然而所性不存焉固无足为人之重轻也骨腾肉飞曳牛磔石临死生而狐疑噤痒则不如迎风则僵顺风则伏者矣目览辞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以此行其私而济其不仁则不如木僵拙讷无能为役者矣人之智慧何独不然下笔便成过目成诵又特智慧中之一端耳佛氏之说曰神通本宿因亦谓与性无涉也人之有勇力材技智慧当思天之生材之难累千累万而无一人务成其美以为国家之用己之有勇力材技智慧当知与能饮健啖无二无别无足矜者务力於学以成其人毋使斯世目为尤物焉可也如张童子者后乃无闻徒以十一岁通二经名於后世兹荣也兹所以为愧也夫 卷五   昌黎韩愈文五序   送区册序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舟上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县郭无居民官无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间小吏十余家皆鸟言夷面始至言语不通画地为字然后可告以出租赋奉期约是以宾客游从之士无所为而至愈待罪於斯且半岁矣有区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来升自宾阶仪观甚伟坐与之语文义卓然庄周云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岂易得哉入吾室闻诗书仁义之说欣然喜若有志於其间也与之翳嘉林坐石矶投竿而渔陶然以乐若能遗外声利而不厌乎贫贱也岁之初吉归拜其亲酒壶既倾序以识别 原编者评:朱子曰:洪谓区册即区弘考其始末非也贞元十九年冬公自御史出为阳山令此序在阳山作其曰:岁之初吉当在明年正月也按洪谓洪兴祖庆善 送王秀才序   吾常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远而末益分盖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故周之书喜称子方之为人荀卿之书语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业不传惟太史公书弟子传有姓名字曰:马干臂之弓子弓受易於商瞿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盖出曾子自孔子没群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吾少而乐观焉太原王埙示予所为文好举孟子之所道者与之言信悦孟子而屡赞其文辞夫沿河而下苟不止虽有迟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虽疾不止终莫幸而至焉故学者必慎其所道道於杨墨老庄佛之学而欲之圣人之道犹航断港绝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埙之所由既几於知道如又得其船与楫知沿而不止呜呼其可量也哉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此韩子之文醇乎其醇者也前无所承而断置分明如此亦颇采扬雄之意然扬不能如此条畅也故原道讥雄语焉不详柳子厚亦谓退之决作之加恢奇惜乎其自许以五六十著书而未逮也送浮屠文畅师序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问其名则是校其行则非可以与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问之名则非校其行而是可以与之游乎扬子云称在门墙则挥之在夷狄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浮屠师文畅喜文章其周游天下凡有行必请於缙绅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柳君宗元为之请解其装得所送序诗累百余篇非至笃好其何能致多如是邪惜其无以圣人之道告之者而徒举浮屠之说赠焉夫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来请也彼见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乐闻其说而请之如吾徒者宜当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语之不当又为浮屠之说而渎告之也民之初生固若禽兽夷狄然圣人者立然后知宫居而粒食亲亲而尊尊生者养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施之於天下万物得其宜措之於其躬体安而气平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於册中国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为而孰传之邪夫鸟俛而啄仰而四顾夫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脱焉弱之肉强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实者不信也余既重柳请又嘉浮屠能喜文辞於是乎言 送高闲上人序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於心不挫於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於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弈伯伦之於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伎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於心必於草书焉发之观於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於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於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於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於书而后旭可几也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於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秃贵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於书得无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原编者评:昌黎以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於心泊然无所起於世淡然无所嗜必不能书是盖以沉空窈冥为一生死解外胶也夫沉空窈冥非浮屠氏之所许而一生死解外胶又非沉空窈冥之谓也其曰於心泊然无所起非谓其屏闻而去见邪屏闻而去见其闻见之根不增减於毫末也其曰於世淡然无所嗜非谓其屏声而去色邪屏声而去色其声色之阴仍纵横於区宇也明之与暗犹昼之与夜昼之与夜犹生之与死今将取暗而舍明则是取夜而舍昼取死而舍生但见其惑之滋甚何尝一生死哉是即外胶也又何尝解哉故曰:无内无外然后胶解无死无生然后一如夫此无内无外无死无生者大之为天地小之为万物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日用而不知者庶民行著而习察者圣贤夫岂浮屠氏所得而专之者哉学者牛毛识者麟角识者牛毛至者麟角彼高闲者固不足以语此也虽然无边之不中无小之不大一技之末亦未有不一死生解外胶而能造其极者尧舜禹汤之治天下不具论若基之射僚之丸秋之奕旷之音鹊之医艺之所以致精者何以能然哉当其志不分而凝於神则已有射无基有丸无僚有奕无秋有音无旷有医无鹊矣及其官知止而神欲行则又基无射僚无丸秋无奕旷无音鹊无医也惟其在此无自在彼无物然后技之奏也通於神明使奏技之时不滞於自即滞於物则必支离眩转奚有夺天巧而号国能者哉昌黎谓外物至不胶於心犹未达夫心亦无心非外物者亦不至也夫心亦无心非外物亦不至到此地位岂非一死生解外胶哉若夫旭之於书心有所动物有所感具於书焉发之何以能然哉喜怒等情既发之於书则其情无情也书之为书却状情之喜怒则其书无书也两皆无者妙为一有於是情见而书入於神其於物也亦然否则点画波磔岂绘事哉而能状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种种造物之变也即昌黎此文可谓与旭之书同一化工矣其何以能然哉当其下笔时岂非在此不见有自在彼不见有文不期然而然言之短长兴声之高下皆宜乎於斯时也岂不一死生解外胶哉孟子言之矣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艺固然矣道何独不然邪 送殷员外序   唐受天命为天子凡四方万国不问海内外无小大咸臣顺於朝时节贡水土百物大者特来小者附集元和睿圣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诏曰:四方万国惟回鹘於唐最亲奉职尤谨丞相其选宗室四品一人持节往赐君长告之朕意又选学有经法通知时事者一人与之为贰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饯酒半右庶子韩愈执盏言曰:殷大夫今人适数百里出门惘惘有离别可怜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宁顾婢子语刺刺不能休今子使万里外国独无几微出於颜面岂不真知轻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应诏真诚知人士不通经果不足用於是相属为诗以道其行云 原编者评:唐书殷侑传侑陈州人通经术以讲道为娱贞元末五经第其学长於礼元和八年回鹘请和亲朝廷以费广欲纾其期诏侑副宗正少卿李孝诚使回鹘可汗骄甚盛陈甲兵欲臣使者侑不为屈已传命虏责其倨宣言欲留不遣众色怖侑徐曰:可汗唐婿欲坐屈使者拜乃可汗无礼非使臣倨也虏惮其言不敢逼 送杨少尹序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於时公卿设供张祖道都门外车数百两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两马几匹道边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以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於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於归杨侯始冠举於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原编者评:姚令威集注杨巨源新旧史无传艺文志云字景山贞元五年第进士以能诗名尝有三刀梦益州一箭取辽城之句白乐天赠诗云早闻一箭取辽城以此诗遂知名既引年去命为其都少尹盖公河中人即其乡也张籍有诗送之官为本府当身荣因得还乡任野情意盖指此此序长庆中公为吏部侍郎时作故序谓余忝在公卿后云 送石处士序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於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辞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於人其肯为某来耶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於家方今冠聚於恒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於是撰书词具马币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谋於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於门内宵则沐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於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味於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於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舆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退愈为之序云 原编者评:本传洪字浚川其先始乌石兰后独以石为氏有至行举明经为黄州录事参军罢归东都十余年隐居不出公卿间数荐皆不答乌重胤镇河阳求贤者以自重乃具书币邀辟洪亦谓重胤知己欣然戒行后诏书召为昭应尉集贤校理欧阳修曰:洪始终无可称而名重一时以尝为退之称道耳今按新唐书乃欧阳修奉敕撰称洪有至行而平日议论又云洪始终无可称甚矣古今信史之难也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辙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东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大夫乌公以钅夫钺镇河阳之三月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罗而致之幕下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於是以石生为媒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执事与吾辈二县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谘而处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於何考德而问业焉搢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於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於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於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愈縻於兹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於怀邪生既至拜公於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於尽取也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原编者评:温造字简舆大雅五世孙嗜书盛气少所降屈李希烈反造为张建封参谋承密诏说刘济效命称旨将用为谏官不果复去隐东都乌重胤奏置幕府长庆初以京兆司录为太原幽镇宣谕使为刘总开示祸福总籍所部九州入朝还授侍御史知弹奏劾大金吾李祐违诏进马祐曰:吾夜入蔡州擒吴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於温御史兴元军乱杀李绛授造山南西道节度使许以便宜从事至则大宴将士酒间伏兵起叛者八百余人皆伏诛加检校礼部尚书观唐书所载造盖英幹之士昌黎两处士序辞若重石而简温细玩之石序犹反覆进规温序则唯自叹失良友而已则其重温者尤至也昌黎时为河南令故曰: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盖实为平日政有不通事有可疑之所谘而处者非虚言也 送郑尚书序   岭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隶岭南节度府其四十余分四府府各置帅然独岭南节度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启问起居谢守地不得即贺以为礼岁时必遣贺问致水土物大府帅或道过其府府帅必戎服左握刀右属弓矢帕首衤夸靴迎郊及既至大府帅先入据馆帅守屏若将趋入拜庭之为者大府与之为让至一再乃敢改服以宾主见适位执爵皆兴拜不许乃止虔若小侯之事大国有大事谘而后行隶府之州离府远者至三千里悬隔山海使必数月而后能至蛮夷悍轻易怨以变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岛马风风一日踔数千里漫澜不见踪迹控御失所依险阻结党仇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以相和应蜂屯蚁杂不可爬梳好则人怒则兽故常薄其征入简节而疏目时有所遗漏不究切之长养以儿子至纷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犭尔之尽根株痛断乃止其海外杂国若耽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腊于陀利之属东南际天地以万数或时候风潮朝贡蛮胡贾人舶交海中若岭南帅得其人则一边尽治不相寇盗贼杀无风鱼之菑水旱疠毒之患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於中国不可胜用故选帅常重於他镇非有文武威风知大体可畏信者则不幸往往有事长庆三年四月以工部尚书郑公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往践其任郑公尝以节镇襄阳又帅沧景德棣历河南尹华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称道入朝为金吾将军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尚书家属百人无数亩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悦将行公卿大夫士苟能诗者咸相率为诗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韵必以来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来归疾也 原编者评:昌黎写蛮夷情状可谓如绘然云至纷不可治乃草而禽猕之尽根株痛断乃止则读者当以意逆志是为得之盖唐德既衰朝廷削弱立言之体不得不张国威耳如元和圣德诗婉婉弱子赤立伛偻牵头曳足先断腰膂盖欲使藩镇闻之畏罪惧祸不敢叛耳然而苏子由以为李斯颂秦所不忍言而朱子亦有德不足则夸之议此亦其类也尝考蛮夷之俗自周以上皆然非古淳而今漓也其用兵之见於经者虞舜殷武而已舜以三旬殷武以三年诗颂殷武而易称其惫不无微辞然亦止是楚地耳非此序所称岭南五管之远也自汉以降多用兵於蛮夷然终莫或得志孰曾尽根株痛断之哉就使能草而禽猕之无俾遗种於帝王御世之道又乌乎可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海可尘岳可砺斯言不可易也如使杀人如草如禽而可以为平天下之具孔孟不足为万世师矣况此蛇虎毒腥马搏颊人悬度之区实非用武之地甲士馕夫劳苦疾疫之所伤死四封之外徵发期会之所绎骚兵刃未接於莠民而良民已入於汤火矣所司恃其远而莫之证也以败为功以无为有千端万倪莫可究诘非汉唐之已事乎且唐时邕管黄峒之役昌黎谓据所杀伤贼必已尽今仍如故足明欺罔见於奏状是昌黎原未尝以为真可草禽猕也说者曰:圣王之治天下道德一而风俗同安得於蛮夷而有异治治之而不治奚能去兵曰:夏后殷周之盛可谓至矣王化之隆可谓道德一而风俗同矣然所为骊戎者所为陆浑之戎者其地即汉唐中原之地也其东南荒服之蛮所为吴者所为於越者其地即汉唐文物之区也在周则以其为蛮夷戎狄之国并未尝以杞宋鲁卫之政被之修其教不易其俗然而无碍其为三代之治道德一而风俗同也况其尤远者哉说者曰:如此则圣王之威亦有所止其何以云仁者无敌乎曰:仁者无敌岂杀敌净尽之谓邪虎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天下莫不归者仁也归则无敌矣易曰:神武不杀唯仁故神武唯不杀故无敌也且夫所谓蛮夷者为其好则人怒则兽也好则人民吾同胞同胞可悉专刂以刃哉怒则兽於禽兽又何难焉兴六军之众尽杀山中之蛇虎可不谓之无威乎读者毋会误昌黎之意谓控制蛮夷之术真有尽根株痛断之一说也 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   六年冬振武军吏走驿马诣阙告饥公卿廷议以转运使不得其人宜选才幹之士往换之吾族子重华适当其任至则出赃罪吏九百余人脱其桎梏给耒耜与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偿所负释其粟之在吏者四十万斛不徵吏得去罪死假种粮齿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奋相率尽力以奉其令而又为之奔走经营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连二岁大熟吏得尽偿其所亡失四十万斛者而私其赢余得以苏息军不复饥君曰此未足为天子言请益募人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种百顷令各就高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云州界极於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际六百余里屯堡相望寇来不能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罢漕挽之费朝廷从其议秋果倍收岁省度支钱千三百万八年诏拜殿中侍御史锡服朱银其冬来朝奏曰:得益开田四千顷则尽可以给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顷法当用人七千臣令吏於无事时督习弓矢为战守备因可以制虏庶几可谓兵农兼事务一而两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议吾以为边军皆不知耕作开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车船自他郡往输乘沙逆河远者数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费不可胜计中国坐耗而边吏恒苦食不继今君所请田皆故秦汉时郡县地其课绩又已验白若从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数也今天子方举群策以收太平之功宁使士有不尽用之叹怀奇见而不得施设也君又何忧而中台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韩君前领三县纪纲二州奏课常为天下第一、行其计於边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尽用其策西北边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闻其归皆相勉为诗以推大之而属余为序 原编者评:按唐食货志元和中振武军饥宰相李绛请开营田可省度支漕运及绝和籴欺隐宪宗称善及以韩重华为振武京西营田和籴水陆运使岁收粟二十万及重华入朝奏请益开田五千顷可以尽给五城会李绛已罢后宰相持其议而止此文不言发议自李绛昌黎或亦有深意盖惜其言之不用不得究其施而犹冀其相之一改或终得奏其绩也又按六年冬重华之官始屯田连二岁大熟又请置十五屯因高为堡自振武极於中受降城屯堡相望朝廷从其议秋果倍收则是已更三岁矣而云八年冬来朝则非篇首六年六字误即此八年八字误也食货志只言元和中而不言几年欧阳永叔殆亦莫能考欤 石鼎联句诗序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轩辕弥明自衡下来旧与刘师服进士衡湘中相识将过太白知师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书郎侯喜新有能诗声夜与刘说诗弥明在其侧貌极丑白须黑面长颈而高结喉中又作楚语喜视之若无人弥明忽轩衣张眉指炉中石鼎谓喜曰:子云能诗能与我赋此乎刘往见衡湘间人说云年九十余矣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实能否也见其老颇貌敬之不知其有文也闻此说大喜即援笔题其首两句次传於喜喜踊跃即缀其下云云道士哑然笑曰:子诗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北墙坐谓刘曰:吾不解世俗书子为我书因高吟曰:龙头缩菌蠢豕腹涨彭亨初不似经意诗旨有似讥喜二子相顾惭骇欲以多穷之即又为而传之喜喜思益苦务欲压道士每营度欲出口吻声鸣益悲操笔欲书将下复止竟亦不能奇也毕即传道士道士高踞大唱曰:刘把笔吾诗云云其不用意而功益奇不可附说语益侵刘侯喜益忌之刘与侯皆已赋十余韵弥明应之如响皆颖脱含讥讽夜尽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续因起谢曰:尊师非世人也某伏矣愿为弟子不敢更论诗道士奋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谓刘曰:把笔来吾与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为八句书讫使读读毕谓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齐应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与语此宁为文邪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学於师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闻也独文乎哉吾语亦不当闻也吾闭口矣二子大惧皆起立床下拜曰:不敢他有问也愿闻一言而已先生称吾不解人间书敢问解何书请闻此而已道士寂然若无闻也累问不应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墙睡鼻息如雷鸣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须曙鼓动冬冬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觉日已上惊顾觅道士不见即问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门若将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门觅无有也二子惊惋自责若有失者间遂诣余言余不能识其何道士也尝闻有隐君子弥明岂其人耶韩愈序   原编者评:史记老子列传著其乡里姓氏子孙至备至悉盖汉室重黄老言至武帝时复修亡秦之遗说谓神仙可致不死之药可得太史公是以著其平生行迹子孙仕箱以见蓬莱方丈瀛洲间无老子老子特世之隐君子尔以庶几俗之一悟而荒唐谬悠之说可息也昌黎作轩辕弥明联句诗序盖亦此意其时必有谓侯刘遇神仙者故其序首即言弥明与刘师服素来往复历著其状貌语言而终篇即用太史公之文亦以隐君子称之盖深晓世人以弥明非神仙而神仙之说诚荒唐也自宋以来谓轩辕为韩弥明为愈乃退之自托以潮弄侯喜亦失之远矣 卷六   昌黎韩愈文六记议状表   汴州东西水门记   贞元十四年正月戊子陇西公命作东西水门越三月辛巳朔水门成三日癸未大合乐设水嬉会监军军司马宾佐属将校熊罴之士肃四方之宾客以落之士女禾龠会阗郭溢郛既卒事其从事昌黎韩愈请纪成绩其词曰:维汴州河水自中注阙初距河为城其不合者诞寘联锁於河宵浮昼湛舟不潜通然其襟抱亏疏风气宣泄邑居弗宁讹言屡腾历载已来孰究孰思皇帝御天下十有八载此邦之人遭逢疾威嚚童噭嘑劫众阻兵懔懔栗栗若坠若覆时维陇西公受命作藩爰自洛京单车来临遂拯其危遂去其疵弗肃弗厉薰为大和神应祥福五谷穰熟既庶而丰人力有余监军是咨司马是谋乃作水门为邦之郛以固风气以闬寇偷黄流浑浑飞阁渠渠因而饰之匪为观游天子之武维陇西公是布天子之文维陇西公是宣河之沄沄源於昆仑天子万祀公多受祉乃伐山石刻之日月尚俾来者知作之所始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公时佐董晋在汴州作陈后山云退之作记记事耳今之作记乃论也以后山语观公诸记信然 燕喜亭记   太原王弘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於其居之后丘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洼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弘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既成愈请名之其丘曰俟德之丘蔽於古而显於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锺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於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於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弘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猿瓝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於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弘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於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王弘中字仲舒自吏部员外郎贬连州司户参军亭在连州公为阳山令时作阳山连之属邑云 蓝田县丞厅壁记   丞之职所以贰令於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交书行吏抱成案诣丞 卷其前钳以左手右手摘纸尾雁鹜行以进平立睨丞曰:当暑丞涉笔占位署惟谨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譥丞之设岂端使然哉博陵崔斯立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贞元初挟其能战艺於京师再进再屈於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木卉去牙角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丞厅故有记坏陋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墁治壁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钜竹千梃俨立若相持水氵虢氵虢循除鸣斯立痛扫溉对树二松日哦其间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 原编者评:官必有贰古制也犹左右手然左右手皆从其心人果皆以国事为心则正必无嫌其贰贰必无狃其正者虽十百人同一事犹若耳目口鼻手足之共处一身无一之可简也唯各心其心则虽两人亦不可共一事为贰者非侵官即旷官为正者非诿事即擅事矣然而责成者必正也於是贰为赘疣焉贰犹赘疣则所谓参者伍者考者殷者辅者又安得而举其职哉以一人之身而政事一埤益之则丛脞矣贰以下皆赘疣则惰矣丛脞而惰则万事隳矣观昌黎此记唐时州县之治可知也 新修滕王阁记   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系官於朝愿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阳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过南昌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其冬以天子进大号加恩区内移刺袁州袁於南昌为属邑私喜幸自语以为当得躬诣大府受约束於下执事及其无事且还傥得一至其处窃寄目偿所愿焉至州之七月诏以中书舍人太原王公为御史中丞观察江南西道洪江饶虔吉信抚袁悉属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愿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罢行之大者驿闻小者立变春生秋杀阳开阴闭令修於庭户数日之间而人自得於湖山千里之外吾虽欲出意见论利害听命於幕下而吾州乃无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舍己所事以勤馆人则滕王阁又无因而至焉矣其岁九月人吏浃和公与监军使燕於此阁文武宾士皆与在席酒半合辞言曰:此屋不修且坏前公为从事此邦适理新之公所为文实书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为邦伯适及期月公又来燕於此公乌得无情哉公应曰:诺於是栋楹梁桷板槛之腐黑挠折者盖瓦级砖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鲜者治之则已无侈前人无废后观工既讫功公以众饮而以书命愈曰:子其为我记之愈既以未得造观为叹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乃不辞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滕王阁在洪州公自袁州作此记凡五百五字首尾叙其不一到为叹而终之曰:其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盖叙事之外所以寄吾不尽之意欧阳永叔为襄守史中辉记岘山亭尹师鲁为襄守燕公记岘山亭苏子美为处守李然明记照水堂苏子瞻为眉守黎希声记远景楼四者其辞虽异而大意略同岂作文之法当如是邪抑亦祖公之意而为之也 禘祫议   右今月十六日敕旨宜令百僚议限五日内闻奏者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博士臣韩愈谨献议曰:伏以陛下追孝祖宗肃敬祀事凡在拟议不敢自专聿求厥中延访群下然而礼文繁漫所执各殊自建中之初迄至今岁屡经禘祫未合适从臣生遭圣明涵泳恩泽虽贱不及议而志切效忠今辄先举众议之非然后申明其说一曰:献懿庙主宜永藏之夹室臣以为不可夫祫者合也毁庙之主皆当合食於太祖献懿二祖即毁庙主也今虽藏於夹室至禘祫之时岂得不食於太庙乎名曰合祭而二祖不得祭焉不可谓之合矣二曰:献懿庙主宜毁之瘗之臣又以为不可谨按礼记天子立七庙一坛一坛其毁庙之主皆藏於祧庙虽百代不毁祫则陈於太庙而飨焉自魏晋已降始有毁瘗之议事非经据竟不可施行今国家德厚流光创立九庙以周制推之献懿二祖犹在坛坛之位况於毁瘗而不硾祫乎三曰:献懿庙主宜各迁於其陵所臣又以为不可二祖之祭於京师列於太庙也二百年矣今一朝迁之岂惟人听疑惑抑恐二祖之灵眷顾依迟不即飨於下国也四曰:献懿庙主宜附於兴圣庙而不禘祫臣又以为不可传曰:祭如在景皇帝虽太祖其於属乃献懿之子孙也今欲正其子东向之位废其父之大祭固不可为典矣五曰:献懿二祖宜别立庙於京师臣又以为不可夫礼有所降情有所杀是故去庙为祧去祧为坛去坛为土单去土单为鬼渐而之远其祭益稀昔者鲁立炀宫春秋非之以为不当取已毁之庙既藏之主而复筑宫以祭今之所议与此正同又虽违礼立庙至於禘祫也合食则禘无其所废祭则於义不通此五说者皆所不可故臣博采前闻求其折中以为殷祖玄王周祖后稷太祖之上皆自为帝又其代数已远不复祭之故太祖得正东向之位子孙从昭穆之列礼所称者盖以纪一时之宜非传於后代之法也传曰:子虽齐圣不先父食盖言子为父屈也景皇帝虽太祖也其於献懿则子孙也当禘祫之时献祖宜居东向之位景皇帝宜从昭穆之列祖以孙尊孙以祖屈求之神道岂远人情又常祭甚众合祭甚寡则是太祖所屈之祭至少所伸之祭至多比於伸孙之尊废祖之祭不亦顺乎事异殷周礼从而变非所失礼也臣伏以制礼作乐者天子之职也陛下以臣议有可采粗合天心断而行之是则为礼如以为犹或可疑乞召臣对面陈得失庶有发明谨议 原编者评:朱子曰:此等公家文字或施於君上或布之吏民只用当时体式直述事意未尝故为新巧以失庄敬平易之体但其间反覆曲折说尽事理是真文章他人自不能及耳又曰:按韩公本意献祖为始祖其主当居初室百世不迁懿祖之主则当迁于太庙之西夹室而太祖以下以次列於诸室四时之享则惟懿祖不与而献祖太祖以下各祭於其室室自为等不相降厌所谓所伸之祭常多者也礻帝礻合则惟献祖居东向之位而献祖太祖以下皆序昭穆南北相向於前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而所屈之祭常少者也韩公礼学精深盖诸儒所不及故其所议独深得夫孝子慈孙报本返始不忘所由生本意真可谓万世之通法矣程子以为不可漫观者此类是也 论淮西事宜状   右臣伏以淮西三州之地自少阳疾病去年春夏已来图为今日之事有职位者劳於计虑抚循奉所役者修其器械防守金帛粮畜耗於赏给执兵之卒四向侵掠农夫织妇携持幼弱饷於其后虽时侵掠小有所得力尽筋疲不偿其费又闻畜马甚多自半年已来皆上槽枥譬如有人虽有十夫之力自朝及夕常自大呼跳跃初虽可畏其势不久必自委顿乘其力衰三尺童子可使制其死命况以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也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必胜必胜之师必在速战兵多而战不速则所费必广两界之间疆场之上日相攻劫必有杀伤近贼州县徵役百端农夫织妇不得安业或时小遇水旱百姓愁苦当此之时则人人异议以惑陛下之听陛下持之不坚半涂而罢伤威损费为弊必深所以要先决於心详度本末事至不惑然可图功为统帅者尽力行之於前而参谋议者尽心奉之於后内外相应其功乃成昔者殷高宗大圣之主也以天子之威伐背叛之国三年乃克不以为迟志在立功不计所费传曰:断而后行鬼神避之迟疑不断未有能成其事者也臣谬承恩宠获掌纶诰地亲职重不同庶寮辙竭愚诚以效裨补谨条次平贼事宜一一如后一、诸道发兵或三二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难便前进所在将帅以其客兵难处使先不存优恤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被分割队伍隶属诸头士卒本将一朝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士卒有征行之艰闾里怀离别之思今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界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小小俘劫皆能自防习於战斗识贼深浅既是土人护惜乡里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共相保聚以备寇贼若令召募立可成军若要添兵自可取足贼平之后易使归农伏请诸道先所追到行营者悉令却牒归本道据行营所追人额器械弓矢一物已上悉送行营充给所召募人兵数既足加之教练三数月后诸道客军一切可罢比之徵发远人利害悬隔一、绕逆贼州县堡栅等各置兵马都数虽多每处则至少又相去阔远难相应接所以数被攻劫致有损伤今若分为四道每道各置三万人择要害地屯聚一处使有隐然之望审量事势乘时逐利可入则四道一时俱发使其狼狈惊惶首尾不相救济若未可入则深壁高垒以逸待劳自然不要诸处多置防备临贼小县可收百姓於便地作行县以主领之使免散失一、蔡州士卒为元济迫袅势不得已遂与王师交战原其本根皆是国家百姓进退皆死诚可悯伤宜明敕诸军使深知此意当战斗之际固当以尽敌为心若形势已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喻以圣德放之使归销其凶悖之心贷以生全之幸自然相率弃逆归顺一、论语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比来征讨无功皆由欲其速捷有司计算所费苟务因循小不如意即求休罢河北淮西等见承前事势知国家必不与之持久并力苦战幸其一胜即希冀恩赦朝廷无至忠忧国之人不惜伤损威重因其有请便议罢兵往日之事患皆然也臣愚以为淮西三小州之地元济又甚庸愚而陛下以圣明英武之姿用四海九州之力除此小寇难易可知泰山压卵未足为喻一、兵之胜负实在赏罚赏厚可令廉士动心罚重可令凶人丧魄然可集事不可爱惜所费惮於行刑一、淄青恒冀两道与蔡州气类略同今闻讨伐元济人情必有救助之意然皆暗弱自保无暇虚张声势则必有之至於分兵出界公然为恶亦必不敢宜特下诏云蔡州自吴少诚已来相承为节度使亦微有功效少阳之殁朕亦本拟与元济恐其年少未能理事所以未便处置待其稍能缉绥然后许其承继今忽自为狂讠孛侵掠不受朝命事不得已所以有此讨伐至如淄青恒州范阳等道祖父各有功业相承命节年岁已久朕必不利其土地轻有改易各宜自安如妄自疑惧敢相扇动朕即赦元济不问回军讨之自然破瞻不敢妄有异说以前件谨录奏闻伏乞天恩特赐裁择谨奏 原编者评:元和九年吴少阳卒其子元济自立为节度使宪宗欲讨之十年遣御史中丞裴度视师还奏兵可用与宰相意不合既而盗杀宰相武元衡伤裴度不死宪宗遂相度以主东兵愈时为中书舍人乃上淮西事宜然由是失宰相意左迁为右庶子宪宗独断而相裴度可以卜其中兴任宰相意而黜韩愈亦可以知大业之不卒矣第一条募士兵罢客军当与与柳公绰书参观其言曲尽事势物情与兵家喜忌第三条即宋太祖谕曹彬下江南之意辟以止辟乃辟则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矣用师之本也第六条异时李德裕用以制泽潞为古今所称虽然帝王之道不尔也观史所载肃代德顺四朝虽军将跋扈而百姓犹思贞观之泽天犹未厌唐德也使为宪宗者赫然修明纲纪法度旁求硕士正人净除宦寺专政监军之敝悉破朝臣党比轧讦之习弛其利纲一以与民休养生息腹心既定爪牙既布然后明诏诸镇以相承命节之非而开以自新之路其尤无良必不顺命者六师移之天下未尝不可定於一也今乃欲许淄青恒范等镇叛将云必不利其土地轻自改易以此为散其党叛之谋抑亦末矣夫土地者朝廷之土地也贼臣盗之而曰:我不利尔土地则土地已属之贼臣为此土地之人民者将安归命乎子曰:必也正名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今指贼臣之盗土地者为其所固有则吴元济又奚独不可有蔡哉元济伏诛之后淄青等镇又如何处之夺其节是无信也不夺其节则一吴元济死而众吴元济仍在也朝廷尚不以相承命节为非愚民悍卒益习而安之矣而惟吴元济是讨何以作三军之气哉 论今年权停举选状   右臣伏见今月十日敕今年诸色举选宜权停者道路相传皆云以岁之旱陛下怜闵京师之人虑其乏食故权停举选以绝其来者所以省费而足食也臣伏思之窃以为十口之家益之以一二人於食未有所费今京师之人不啻百万都计举者不过五七千人并其僮仆畜马不当京师百万分之一、以十口之家计之诚未为有所损益又今年虽旱去岁大丰商贾之家必有储蓄举选者皆赍持资用以有易无未见其弊今若暂停举选或恐所害实深一则远近惊惶二则人士失业臣闻古之求雨之词曰:人失职欤然则人之失职足以致旱今缘旱而停举选是使人失职而召灾也臣又闻君者阳也臣者阴也独阳为旱独阴为水今者陛下圣明在上虽尧舜无以加之而群臣之贤不及於古又不能尽心於国与陛下同心助陛下为理有君无臣是以久旱以臣之愚以为宜求纯信之士骨鲠之臣忧国如家忘身奉上者超其爵位置在左右如殷高宗之用传说周文王之举太公齐桓公之拔甯戚汉武帝之取公孙弘清闲之余时赐召问必能辅宣王化销殄旱灾臣虽非朝官月受俸钱岁受禄粟苟有所知不敢不言谨诣光顺门奉状以闻伏听圣旨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德宗贞元十九年自正月至五月不雨分命祈祷山川秋七月戊午以关辅饥罢吏部选礼部贡举公时为四门博士抗疏论之其曰:虽非朝官盖未为御史时也按登科记贞元二十年卒停举是公虽有此疏而上不从也方岳贡曰:似李寻翼奉灾异奏 论佛骨表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仰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於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於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於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原编者评:陈善曰:韩文公论佛骨表其说始於傅奕奕言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祠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西晋以上不许中国髟几发事胡至石符乱华乃弛厥禁主庸臣佞政虐祚短事佛致然愈特敷衍其辞耳愈以人主无不欲寿者以此劫之冀从其谏耳不意宪宗之惑深也愈至潮州上表哀谢宪宗曰:愈是爱朕谓事佛则年代不永诚不可然宪宗自是不善听谏贾谊言於文帝曰:生为明帝死为明神顾成之庙名为太宗当天子春秋隆盛之时以死生言之然文帝不忌也使愈当此时庶其说得行哉然愈所论与周公无逸之戒大异 为裴相公让官表   臣某言伏奉今日制书以臣为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承命惊惶魂爽飞越俯仰天地若无所容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少涉经史粗知古今天与朴忠性惟愚直知事君以道无惮杀身慕当官而行不得利己人以为拙臣行不疑元和之初始拜御史旋以论事过切为宰臣所非移官府廷因佐戎幕陛下恕臣之罪怜臣之心拔居侍从之中遂掌丝纶之重受恩益大顾己益轻苟耳目所闻知心力所迨及少关政理辙以陈闻於裨补无涓埃之微而谗谤有丘山之积陛下知其孤立赏其微诚独断不谋奖待逾量臣诚见陛下具文武之德有神圣之姿启中兴之宏图当太平之昌历勤身以俭与物无私威怒如雷霆容覆如天地实群臣尽节之日才智效能之时圣君难逢重德宜报苦心焦思以日继夜苟利於国知无不为徒欲竭愚未免妄作陛下不加罪责更极宠光既领台纲又毗邦宪圣君所厚凶逆所雠阙於防虞几至毙踣恩私曲被性命获全忝累祖先玷尘班列未知所措秖自内惭岂意陛下擢臣於伤残之余委臣以燮和之任忘其陋污使佐圣明此虽成汤举伊尹於庖厨高宗登傅说於版筑周文用吕望於屠钓齐桓起甯戚於饭牛雪耻蒙光去辱居贵以今准古拟议非伦陛下有四君之明行四君之事微臣无四子之美获四子之荣岂可叨居以彰非据方今干戈未尽戢夷狄未尽宾麟凤龟龙未尽游郊薮草木鱼鳖未尽被雍熙当大有为之时得非常人之佐然后能上宣圣德以代天工如臣等类实不克堪伏愿博选周行旁及严穴天生圣主必有贤臣得而授之乃可致理乞回所授以叶群情无任恳款之至   原编者评:唐宪宗纪元和十年六月乙丑御史中丞裴度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按其年盗杀宰相武元衡击裴度伤首度坠沟得免朝议罢度以安王承宗李师道反侧帝不听度疾愈诏毋须宣政卫即延英拜为相宪宗此举诚为破三贼之根本唐室几中兴实系乎此昌黎时为考功郎中知制诰代度撰此表史称度以权纪未张王室陵迟常愧愤无死所文实能写度心曲碧血荧荧光出楮墨而辞气浑浩流转足为千古表笺法式可知文体正伪固不在单辞骈语间也 卷七   昌黎韩愈文七顺宗实录祭文哀辞   顺宗实录纪张万福陆贽阳城   左散骑常侍致仕张万福卒万福魏州元城人也自曾祖至父皆明经官止县令州佐万福以祖父业儒皆不达不喜书学骑射年十七八从军辽东有功为将而还累迁至寿州刺史州送租赋诣京师至颍川界为盗所夺万福使轻兵驰入颍川界讨之贼不意万福至忙迫不得战万福悉聚而诛之尽得其所亡物并得前后所掠人妻子财物牛马万计悉还其家为淮南节度崔圆所忌失刺史改鸿胪卿以节度副使将兵千人镇寿州万福不以为恨许杲以平庐行军司马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圆令万福摄濠州刺史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陈庄贼陷舒州圆又以万福为舒州刺史督淮南岸盗贼连破其党大历三年召赴京师代宗谓曰:闻卿名久欲一识卿且将累卿以许杲万福拜谢因前曰:陛下以许杲召臣如河北贼诸将叛以属何人代宗笑曰:且欲议许杲事方当大用卿即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督淮南岸盗贼至州杲惧移军上元杲至楚州太掠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讨之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勤所逐自勤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十二三尽得其所虏掠金银妇女等皆获致其家代宗诏以本州兵千五百人防秋京西遂带和州刺史镇咸阳因留宿卫李正已反将断江淮路令兵守埇桥涡口江淮进奉船千余只泊涡口不敢进德宗以万福为濠州刺史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诸道继进改泗州刺史为杜亚所忌徵拜左金吾卫将军召见德宗惊曰:杜亚言卿昏耄卿乃如是健耶图形凌烟阁数赐酒馔衣服并敕度支籍口畜给其费至贺阳城等於延英门外天下益重其名二十一年以左散骑常侍致仕元和元年卒年九十万福自始从军至卒禄食七十年未尝病一日典九郡皆有惠爱赠故忠州别驾陆贽兵部尚书故道州刺史阳城左常侍贽字敬舆吴郡人也年十八进士及第又以博学宏词授郑县尉书判拔萃授渭南尉迁监察御史未几选为翰林学士迁祠部员外郎德宗幸奉天贽随行在天下搔扰远近徵发书诏一日数十下皆出於贽贽操笔持纸成於须臾不复起草同职皆拱手嗟叹不能有所助常启德宗言方今书诏宜痛自引过罪己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己致兴后代推以为圣人楚王失国亡走一言善而复其国至今称为贤者陛下诚能不改过以言谢天下臣虽愚陋为诏词无所忌讳庶能令天下叛逆者回心喻旨德宗从之故行在制诏始下闻者虽武人捍卒无不挥泪感激议者咸以为德宗克平寇难旋复天位不惟神武成功爪牙宣力盖以文德广被腹心有助焉累迁考功郎中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兼翰林学士丁母忧免丧权知兵部侍郎复入翰林中外属意旦夕俟其为相窦参深忌之贽亦短参之所为且言其黩货於是与参不能平寻真拜兵部侍郎知礼部贡举於进士中得人为多八年春迁中书侍郎平章事始令吏部每年集选人旧事吏部每年集人其后遂三年一置选选人猥至文书多不了寻勘真伪纷杂吏因得大为奸巧选士一蹉跌或至十年不得官而官之阙者或累岁无人贽令吏部分内外官员为三分计阙集人以为常其弊十去七八天下称之初窦参出李巽为常州刺史且迫其行巽常衔之至参贬为郴州别驾巽适迁湖南观察德宗常与参言故相姜公辅罪参漏其语参败公辅因上自陈其事非臣之过德宗诘之知参泄其语怒未有所发会巽奏汴州节度刘士宁遗参金帛若干士宁得汴州参处其议士宁常德之故致厚贶德宗以参得罪而以武将交结发怒竟致参於死而议者多言参死由贽焉裴延龄判度支天下皆嫉忌而独幸於天子朝廷无敢言其短者贽独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延龄因欲去贽而代之又知贽之不与己多阻其奏请也谤毁百端翰林学士吴通元故与贽同职奸巧佻薄与贽不相能知贽与延龄相持有间因盛言贽短宰相赵氵旁本贽所引同对嫉贽之权密以贽所戢弹延龄事告延龄延龄益得以为计由是天子益信延龄而不直贽竟罢贽相以为太子宾客而黜张滂李充等权言事者皆言其屈贽固畏惧至为宾客拒门不纳交亲士友春旱德宗数猎苑中延龄言贽等失权怨望言於众曰:天下旱百姓且流亡度支爱惜不肯给诸军军中人无所食其事奈何以摇动群心其意非止欲中伤臣而已后数日又猎苑中会神策军人跪马前云度支不给马草德宗意延龄前言即回马而归由是贬贽为忠州别驾滂充皆斥逐德宗怒未解贽不可测赖阳城等救乃止贽之为相常以少年入翰林得幸於天子长养成就之不敢自爱事之不可者皆争之德宗在位久益自揽持机柄亲治细事失君人大体宰相益不得行其事职而议者乃云由贽而然贽居忠州十余年常闭门不出入人无识面者避谤不著书习医方集古今名方为陆氏集验方五十卷卒於忠州年五十二上初即位与郑余庆阳城同徵诏始下而城贽皆卒城字亢宗北平人代为官族好学贫不能得书乃求入集贤为书写吏窃官书读之昼夜不出经六年遂无所不通乃去沧州中条山下远近慕其德行来学者相继於道闾里有争者不诣官府诣城以决之李泌为相举为谏议大夫拜官不辞未至京师人皆想望风采云城山人能自苦刻不乐名利必谏诤死职下咸畏惮之既至诸谏官纷纷言事细碎无不闻达天子益厌苦之而城方与其二弟牟容连夜痛饮人莫能窥其意有怀刺讥之者将造城而问者城揣知其意辄强与酒客或时先醉仆席上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约其二弟云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几口月食米当几何买薪菜盐米凡用几钱先具之其余悉以送酒媪无留也未尝有所贮积虽其所服用切急不可阙者客称其物可爱城辄喜举而授之陈苌者候其始请月俸常往称其钱帛之美月有获焉至裴延龄谗毁陆贽等坐贬黜德宗怒不解在朝无救者城闻而起曰:吾谏官也不可令天子杀无罪之人而信用奸臣即率拾遗王仲舒数人守延英门上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状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语将加城等罪良久乃解令宰相谕遣之於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阖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遂遍拜城与仲舒等曰:诸谏议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也已而连呼太平万岁太平万岁万福武人时年八十余自此名重天下时朝夕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当取白麻坏之恸哭於庭竟坐延龄事改国子司业至引诸生告之曰: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宁有久不省其亲乎明日谒城归养者二十余人有薛约者尝学於城狂躁以言事得罪将徙连州客寄有根蒂吏纵求得城家坐吏於门与约饮决别涕泣送之郊外德宗闻之以城为党罪人出为道州刺史太学生鲁卿李傥等二百七十人诣阙乞留住数日吏遮止之不得上在州以家人礼待吏人宜罚者罚之宜赏者赏之一不以簿书介意赋税不登观察使数诮让上考功第城自署第曰:抚字心劳徵科政拙考下下观察使尝使判官督其赋至州怪城不出迎以问州吏吏曰:刺史闻判官来以为己有罪自囚於狱不敢出判官大惊驰入谒城於狱曰:使君何罪某奉命来候安否耳留一两日未去城固不复归馆门外有故门扇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其后又遣他判官崔某往按之崔承命不辞载妻子以行中道而逃城孝友不忍与其弟异处皆不娶给侍终身有寡妹依城以居有生年四十余痴不能如人常与弟负之以游初城之妹夫亡在他处家贫不能葬城亲与其弟舁尸以归葬於其居之侧往返千余里卒时年六十余 原编者评:天生昌黎而所为欲作唐之一经者有志而未逮也即顺宗实录一书亦有后人窜易处良可惜也今录书中三传以存韩氏之史云 祭田横墓文   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东京道出田横墓下感横义高能得士因取酒以祭为文而吊之其辞曰: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为使余歔欷而不可禁余既博观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为死者不复生嗟子去此其从谁当秦氏之败乱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扰扰而不能脱夫子於剑铓抑所宝之非贤亦天命之有常昔阙里之多士孔圣亦云其遑遑苟余行之不迷虽颠沛其何伤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陈辞而荐酒魂仿佛而来享 原编者评:晁无咎云唐宰相如董晋亦未足言而晋为汴州才奏愈从事愈始终感遇语称陇西公而不姓后从裴度亦自谓度知己然度亦终不引愈共天下事故愈踌躇发愤太息於区区之横以为夫苟如横之好士天下将有贤於五百人者至焉君子一言以为不知其斯言之谓欤古今学人论世之谬莫大於不计年岁而随举一生之迹以就吾所论之一事今按文曰: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东京道出田横墓下则其年愈方二十八岁举宏词不第去明年董晋始表为汴州观察推官也其时裴度为监察御史以论权要梗切出为河南功曹参军而乃谓愈作田横祭文为感董晋而怨裴度何其不深考也如董晋者能屈回纥强虏降怀光贼臣以片言其为人岂又易易而曰未足言如田横者能感五百人皆自刭以殉而曰区区之横何其放言高论乃尔也稍进便当曰:区区之周公孔子矣裴度为相伐蔡引愈为行军司马愈时右庶子耳归擢刑部侍郎向用矣已而为迎佛骨事直言极谏贬潮州刺史愈自为之而自当之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使怨斐度不己荐真灌夫所谓不值一钱者哉若夫称董晋为陇西公而不姓乃一时行文偶尔闻有讳君父之名者矣未闻有讳举主之名者也以此推崇昌黎昌黎不受也 祭郴州李使君文   维年月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於故郴州李使君之灵古语有之白头如新倾盖若旧顾意气之何如何日时之足究当贞元之癸未惕皇威而左授伏荒炎之下邑嗟名颓而位仆历贵部而西迈迩清光於暂言莫交而情无由既不贾而奚售哀穷遐之无徒挐百忧以自副辱问讯之绸缪恒饱饥而愈疚接雄词於章句窥逸迹於篆籀苞黄甘而致贻获纸笔之双贸投叉鱼之短韵愧韬瑕而举秀俟新命於衡阳费薪刍於馆候空大亭以见处憩水木之幽茂逞英心於纵博沃烦肠以清酎航北湖之空明觑鳞介之惊透宴州楼之豁达众管啾而并奏得恩惠於新知脱穷愁於往陋辍行谋於俄顷见秋月之三彀逮天书之下降犹低回以宿留念暌离之在期谓此会之难又授缟纟宁以托心示兹诚之不谬傥后日之北迁约穷欢于一昼虽掾俸之酸寒要拔贫而为富何人生之难信损斯言而莫就始讶信於暂疏遂承凶於不救见明旌之低昂尚迟疑於别袖忆交酬而迭舞奠单杯而哭柩美夫君之为政不挠志於谗构遭唇舌之纷罗独陵晨而孤句隹彼亻佥人之浮言虽百车其何诟洞古往而高观固邪正之相寇幸窃睹其始终敢不明白而蔽覆神乎来哉辞以为侑尚飨 原编者评:朱子曰:公贞元十九年冬出为阳山令过郴州识李使君有李员外寄纸笔及叉鱼诗即所谓获纸笔之双贸投叉鱼之短韵也其生平契分皆具此文笔墨闲录云祭李郴州文尤雄奇 祭河南张员外文   维年月日彰义军行军司马守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韩愈谨遣某乙以庶羞清酌之奠祭於亡友故河南县令张十二员外之灵贞元十九君为御史余以无能同诏并峙君德浑刚标高揭己有不吾如唾犹泥滓余戆而狂年未三纪乘气加人无挟自恃彼婉娈者实惮吾曹侧肩帖耳有舌如刀我落阳山以尹鼯猱君飘临武山林之牢岁弊寒凶雪虐风饕颠於马下我泗君咷夜息南山同卧一席守隶防夫觝顶交跖洞庭漫汗粘天无壁风涛相豗中作霹雳追程盲进马风船箭激南上湘水屈氏所沈二妃行迷泪踪染林山哀浦思鸟兽叫音余唱君和百篇在吟群止於县我又南逾把相饮后期有无期宿界上一又相语自别几时遽变寒暑枕臂欹眠加余以股仆来告言虎入厩处无敢惊逐以我马蒙去君云是物不骏於乘虎取而往来寅其徵我预在此与君俱膺猛兽果信恶祷而凭余出岭中君俟州下偕掾江陵非余望者郴山奇变其水清写泊砂倚石有无舍衡阳放酒熊咆虎嗥不存令章罚筹蝟毛委舟湘流往观南岳云壁潭潭穹林攸擢避风太湖七日鹿角钩登大鲇怒颊豕脔盘炙酒群奴余啄走官阶下首下尻高下马伏涂从事是遭予徵博士君以使已相见京师过愿之始分教东生君掾雍首两都相望於别何有解手背面遂十一年君出我入如相避然生阔死休吞不复宣刑官属郎引章讦夺权臣不爱南昌是斡明条谨狱氓獠户歌用迁澧浦为人受瘥还家东都起令河南屈拜后生愤所不堪屡以正免身伸事蹇竟死不升孰劝为善丞相南讨余辱司马议兵大梁走出洛下哭不凭棺奠不亲斝不抚其子葬不送野望君伤怀有陨如泻铭君之迹纳石壤中爰及祖考纪德事功外著后世鬼神与通君其奚憾不余鉴衷呜呼哀哉尚飨 原编者评:朱子曰:贞元十九年冬公与张署自御史俱出南方为令明年顺宗即位俱徙江陵故凡道涂经涉唱和契阔皆具此文公方从晋公讨蔡祭其在元和十二年八月欤张之行治则详於公志 祭柳子厚文   维年月日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於亡友柳子厚之灵嗟嗟子厚而至然邪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梦一觉其间利害竟亦何校当其梦时有乐有悲及其既觉岂足追惟凡物之生不愿为材牺尊青黄乃木之菑子之中弃天脱羁玉佩琼琚大放厥辞富贵无能磨灭谁纪子之自著表表愈伟不善为斫血指汗颜巧匠旁观缩手袖间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视人自以无前一斥不复群飞刺天嗟嗟子厚今也则亡临绝之音一何琅琅遍告诸友以寄厥子不鄙谓余亦托以死凡今之交观势厚薄余岂可保能承子托非我知子子实命我犹有鬼神宁敢遗堕念子永归无复来期设祭棺前矢心以辞呜呼哀哉尚飨 原编者评:姚令威曰: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月五日卒於柳州公其月自潮即袁明年自袁召为国子祭酒此文袁州作也故刘梦得祭子厚文有云退之承命改牧宜阳亦驰一函侯於便道其后序柳集又云凡子厚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祭文盖谓此也 祭侯主簿文   维年月日吏部侍郎韩愈谨遣男殿中省进马佶致祭於亡友故国子主簿侯君之灵呜呼惟子文学今谁过之子於道义困不拾遗我狎我爱人莫与夷自始及今二纪於兹我或为文笔俾子持唱我和我问我以疑我钓我游莫不我随我寝我休莫尔之私朋友昆弟情敬异施惟我於子无适不宜弃我而死嗟我之衰相好满目少年之时日月云亡今其有谁谁不富贵而子为羁我无利权虽怨曷为子之方葬我方斋祠哭送不可谁知我悲呜呼哀哉尚飨 原编者评:朱子曰:详观公此文当知其为侯喜作公贞元十七年与喜同渔於温洛尝有诗云吾党侯生字叔呼我持竿钓温水故此又有我钓我游莫不我随之语尝荐喜於汝州刺史庐郎中又尝荐之於陆员外亻参观其荐词亦与此文惟子文学今谁过之之意相表里又公集中端有赠侯主簿喜诗用是知其非侯继而喜也其曰吏部侍郎韩愈即长庆二年自兵部转吏部时作 祭马仆射文   维年月日吏部侍郎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於故仆射马公十二兄之灵惟公弘大温恭全然德备天故生之其必有意将有将昌实艰初试佐戎滑台斥由尹寺适彼瓯闽臬危兀危跋踬颠而不踒乃得其地于泉于虔始执郡符遂殿交州抗节番禺去其螟蠹蛮越大苏擢亚秋官朝得硕士人谓其崇我势始起东征淮蔡相臣是使公兼邦宪以副经纪歼彼大魁厥勋孰似丞相归治留长蔡师茫茫黍稷昔实棘茨鸠鸣雀乳不见枭鸱惟蔡及许旧为血仇命公并侯耕借之牛束其弓矢礼让优优始诛郓戎厥墟腥臊公往涤之兹惟乐郊惟东有猘惟西有虺颠覆朋邻我余有几嵂崒中居斩其脊尾岱定河安惟公之韪帝念厥功还公於朝陟於地官且长百僚度彼西方孰乐可据顾瞻衡钧将举以付惟公积勤以疾以忧及其归时当谢之秋贺门未归吊庐以萃未燕于堂已哭于次昔我及公实同危事且死且生誓莫捐弃归来握手曾不三四曾不濡翰酬酢文字曾不醉饱以劝酒胔奠以叙哀其何能致呜呼哀哉尚飨 原编者评:严有翼曰:马十二名总字会元扶风人退之长庆三年冬自京兆尹复为兵部侍郎又迁吏部侍郎其为京兆也有举马总自代状今祭文称吏部侍郎则总以是年冬死也 祭郑夫人文   维年月日愈谨於逆旅备时羞之奠再拜顿首敢昭祭於六嫂荣阳郑氏夫人之灵呜呼天祸我家降集百殃我生不辰三岁而孤蒙幼未知鞠我者兄在死而生实维嫂恩未一年兄宦王官提携负任去洛居秦念寒而衣念饥而飧疾疹水火无菑及身劬劳闵闵保此愚庸年方及纪荐及凶屯兄罹谗口承命远迁穷荒海隅夭阏百年万里故乡幼孤在前相顾不归泣血号天微嫂之力化为夷蛮水浮陆走丹旐翩然至讠咸感神返葬中原既克反葬遭时艰难百口偕行避地江氵贲春秋霜露荐敬蘩以享韩氏之祖考曰:此韩氏之门视余犹子诲化谆谆爰来京师年在成人屡贡於王名乃有闻念兹顿顽非训曷因感伤怀归陨涕熏心苟容躁进不顾其躬禄仕而还以为家荣奔走乞假东西北南孰云此来乃睹灵车有志弗及长负殷勤呜呼哀哉昔在韶州之行受命於元兄曰:尔幼养於嫂丧服必以期今其敢忘天实临之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归合塋封终天永辞绝而复苏伏惟尚飨 原编者评:洪兴祖曰:夫人韩会之妻而公之嫂也公少孤而育於其嫂文言其拊育之恩至矣公既为之服期而祭之以文此贞元十一年往河阳时作贞观中魏徵令狐德棻等议嫂叔服云或有长年之嫂遇孩提之叔劬劳鞠养情若所生分饥共寒契阔偕老其在生也爱之同於骨肉及其死则推而远之求之本原深所未谕且事嫂见称载籍非一、郑仲虞则恩礼甚笃颜洪都则竭诚致感马援则见之必冠孔亻及则哭之为位察其所尚岂非先觉嫂叔旧无服今请服小功五月制可公幼养於嫂服期以报可为士大夫之法矣李汉序公文集及李习之状亦云 祭十二郎文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於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於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於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於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老成率府参军韩介之子也介二子曰百川曰老成起居舍人会无子以老成为后老成生湘滂百川死公乃命滂归后其祖介公及会介皆仲卿子至是会介百川皆死矣故文曰: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又云去年东野往吾书与汝盖贞元十八年有送东野序即是年为十九年此文必其秋冬作十二月则公谪阳山矣斯文盖公所谓喜往复善自道者在当时无对后二百七十年欧阳文忠公为其父作泷冈阡表始足以追配公此作览者当自知之 独孤申叔哀辞   众万之生谁非天邪明昭昏蒙谁使然邪行何为而怒居何故而怜邪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於贤邪将下民之好恶与彼苍悬邪抑苍茫无端而寓其间邪死者无知吾为子恸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濯濯其英晔晔其光如闻其声如见其容乌虖远矣何日而忘   原编者评:朱子考异载申叔字子重年二十一、举进士又二年用博学宏词为校书郎又三年居父丧未练而殁盖贞元十八年也柳子厚有独孤君墓碣皇甫持正有伤独孤赋而公作辞哀之公尝与崔群书天人好恶之说与此语意一同盖出太史公之伯夷论也今按与崔群书意与此不同彼所重在人固有薄卿相之官以下数语见贫富贵贱寿夭皆非天之好恶所存圣贤固好善而恶恶矣天亦唯有好善而恶恶苟善矣贫贱夭死不足为重轻犹既得照乘之珠则瓦砾虽百车匪我思存矣故下文云崔君崔君无怠无怠朋友相砺之辞也此则哀申叔之死而呼天以问之犹楚辞天问之类体裁各异则语虽同而义自不得而同也 卷八   昌黎韩愈文八碑   平淮西碑   天以唐克肖其德圣子神孙继继承承於千万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养生息至於玄宗受报收功极炽而丰物众地大孽芽其间肃宗代宗德祖顺考以勤以容大慝适去稂莠不薅相臣将臣文恬武嬉习熟见闻以为当然睿圣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乃考图数贡曰:呜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传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见於郊庙群臣震慑奔走率职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东又明年平泽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贝卫澶相无不从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九年蔡将死蔡人立其子元济以请不许遂烧舞阳犯叶襄城以动东都放兵四劫皇帝历问於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帅之不廷授於今五十年传三姓四将其树本坚兵利卒顽不与他等因抚而有顺且无事大官臆决唱声万口和附并为一谈牢不可破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为无助曰:光颜汝为陈许帅维是河东魏博郃阳三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重胤汝故有河阳怀今益以汝维是朔方义成陕益凤翔延庆七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弘汝以卒万二千属而子公武往讨之曰:文通汝守寿维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军之行於寿者汝皆将之曰:道古汝其观察鄂岳曰:愬汝帅唐邓随各以其兵进战曰:度汝长御史其往视师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赏罚用命不用命曰:弘汝其以节都统诸军曰:守谦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抚师曰:度汝其往衣服饮食予士无寒无饥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赐汝节斧通天御带卫卒三百凡兹廷臣汝择自从惟其贤能无惮大吏庚申予其临门送汝曰:御史予闵士大夫战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庙祠祀其无用乐颜胤武合攻其北大战十六得栅城县二十三降人卒四万道古攻其东南八战降万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战其东十余遇降万二千愬入其西得贼将辄释不杀用其策战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师都统弘责战益急颜胤武合战益用命元济尽并其众洄曲以备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贼将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驰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门取元济以献尽得其属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飨赉功师还之日因以其食赐蔡人凡蔡卒三万五千其不乐为兵愿归为农者十九悉纵之斩元济京师册功弘加侍中愬为左仆射帅山南东道颜胤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骑常侍帅鄜坊丹延道古进大夫文通加散骑常侍丞相度朝京师道封晋国公进阶金紫光禄大夫以旧官相而以其副总为工部尚书领蔡任既还奏群臣请纪圣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而献文曰:唐承天命遂臣万邦孰居近土袭盗以狂往在玄宗崇极而圮河北悍骄河南附起四圣不宥屡兴师征有不能尅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妇织不裳输之以车为卒赐粮外多失朝旷不岳狩百隶怠官事亡其旧帝时继位顾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斩吴蜀旋取山东魏将首义六州降从淮蔡不顺自以为强提兵叫欲事故常始命讨之遂连奸邻阴遣刺客来贼相臣方战未利内惊京师群公上言莫若惠来帝为不闻与神为谋乃相同德以讫天诛乃敕颜胤愬武古通咸统於弘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万其师大军北乘厥数倍之常兵时曲军士蠢蠢既剪陵云蔡卒大窘胜之邵陵郾城来降自夏入秋复屯相望兵顿不励告功不时帝哀征夫命相往厘士饱而歌马胜於槽试之新城贼遇败逃尽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师跃入道无留者名页名页蔡城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顺俟帝有恩言相度来宣诛止其魁释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妇女迎门笑语蔡人告饥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赐以缯布始时蔡人禁不往来今相从戏里门夜开始时蔡人进战退戮今旰而起左飧右粥为之择人以收余惫选吏赐牛教而不税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觉羞前之为蔡人有言天子明圣不顺族诛顺保性命汝不吾信视此蔡方孰为不顺往斧其吭凡叛有数声势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其告而长而父而兄奔走偕来同我太平淮蔡为乱天子伐之既伐而饥天子活之始议伐蔡卿士莫随既伐四年小大并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断乃成既定淮蔡四夷毕来遂开明堂坐以治之 原编者评:李商隐读韩碑诗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义誓将上雪列圣耻坐法宫中朝四夷淮西有贼五十载封狼生豸区豸区生罴不据山河据平地长戈利矛日可麾帝得圣相相曰度贼斫不死神扶持腰悬相印作都统阴风惨淡天王旗武古通作爪牙仪曹外郎载笔随行军司马智且勇十四万众犹虎貔入蔡缚贼献太庙功无与比恩不訾帝曰汝度功第一、汝从事愈宜为辞愈拜稽首蹈且舞金石刻画臣能为古者世称大手笔此事不系於职司当仁自古有不让言讫屡颔天子颐公退斋戒坐小阁濡染大笔何淋漓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文成破体书在纸清晨再拜铺丹墀表曰臣愈昧死上咏神圣功书之碑碑高三丈字如手负以灵龟蟠以螭句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公之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汤盘孔鼎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呜呼圣皇及圣相相与火亘赫流淳熙公之斯文不示后曷与三五相攀追愿书万本颂万过口角流沫右手胝传之七十有二代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朱子曰:据旧史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斐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请公为行军司马淮蔡平十二月随度还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诏撰平淮西碑其词多叙裴度事时先入蔡州擒吴元济李功第一、不平之妻唐安公主女也出入禁中因诉碑辞不实诏令磨公文命文昌重撰史所载如此原公之意大抵以度能固帝意故诸将不敢首鼠遂能平蔡意多归功於指纵者也帝亦重失武臣心故诏文昌然史臣之赞裴度必取公之铭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则世固自有公论也文昌文见姚铉文粹李商隐有惜韩碑诗长篇甚美有公之斯文不示后曷与三五相攀追之句东坡有临江驿小诗云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则二公之文不待较而明矣陈无巳曰:龙图孙学士觉喜论文谓退之淮西碑叙如书铭如诗又云少游谓元和圣德诗於韩文为下与淮西碑如出两手盖其少作也王志坚曰:新旧唐书载淮西碑仆於李倚唐安公主女入诉方入蔡具橐革建迎晋公示人以上下之分其人知礼如此不应争功名於文字间观罗隐记石烈士事知仆碑实出於石盖将帅宣力之迹著庙堂主持之权微军中健儿安知所谓惟断乃成而是时政在姑息遂因而从之耳观段文昌改作於部将姓名胪列殆尽则当时所以改作之故可知矣 南海神庙碑   海於天地间为物最钜自三代圣王莫不祀事考於传记而南海神次最贵在北东西三神河伯之上号为祝融天宝中天子以为古爵莫贵於公侯故海岳之祝牺币之数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极於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礼海岳尚循公侯之事虚王仪而不用非致崇极之意也由是册尊南海神为广利王祝号祭式与次俱升因其故庙易而新之在今广州治之东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湾常以立夏气至命广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讫驿闻而刺史常节度五岭诸军仍观察其郡邑於南方事无所不统地大以远故常选用重人既贵而富且不习海事又当祀时海常多大风将往皆忧戚既进观顾怖悸故常以疾为解而委事於其副其来已久故明宫斋庐上雨旁风无所盖障牲酒瘠酸取具临时水陆之品狼藉笾豆荐祼兴俯不中仪式吏滋不供神不顾享盲风怪雨发作无节人蒙其害元和十二年始诏用前尚书右丞国子祭酒鲁国孔公为广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严中心乐易祗慎所职治人以明事神以诚内外单尽不为表襮至州之明年将夏祝册自京师至吏以时告公乃斋祓视册誓群有司曰:册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谨遣官某敬祭其恭且严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将宿庙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风雨白不听於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数交谒更谏皆揖而退公遂升舟风雨少弛棹夫奏功云阴解驳日光穿漏波伏不兴省牲之夕载旸载阴将事之夜天地开除月星明禾既五鼓既作牵牛正中公乃盛服执笏以入即事文武宾属俯首听位各执其职牲肥酒香樽爵静洁降登有数神具醉饱海之百灵秘怪慌惚毕出蜿蜿蛇蛇来享饮食阖庙旋舻祥飚送马风旗纛旄麾飞扬日奄蔼铙鼓嘲轰高管噭噪武夫奋櫂工师唱和穹龟长鱼踊跃后先乾端坤倪轩豁呈露祀之之岁风灾熄灭人厌鱼蟹五榖胥熟明年祀归又广庙宫而大之治其庭坛改作东西两序斋庖之房百用具备明年其时公又固往不懈益虔岁仍大和耋艾歌咏始公之至尽除他名之税罢衣食於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资交以身为帅燕享有时赏与以节公藏私畜上下与足於是免属州负逋之缗钱廿有四万米三万二千斛赋金之州耗金一岁八百困不能偿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长之俸诛其尤无良不听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归者与流徙之胄百廿八族用其才良而廪其无告者其女子可嫁与之钱财令无失时刑德并流方地数千里不识盗贼山行海宿不择处所事神治人其可谓备至耳矣咸愿刻庙石以著厥美而系以诗乃作诗曰:南海阴墟祝融之宅即祀於旁帝命南伯吏惰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锡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岭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弘俾执事枢公行勿迟公无遽归匪我私公神人具依 原编者评:张英曰:结撰闳钜波澜壮阔词藻瑰丽雅足与题相配 柳州罗池庙碑   罗池庙者故刺史柳侯庙也柳侯为州不鄙夷其民动以礼法三年民各自矜奋兹土虽远京师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则非人於是老少相教语莫违侯令凡有所为於其乡闾及於其家皆曰:吾侯闻之得无不可於意否莫不忖度而后从事凡令之期民劝趋之无有后先必以其时於是民业有经公无负租流逋四归乐生兴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园洁修猪牛鸭鸡肥大蕃息子严父诏妇顺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条法出相弟长入相慈孝先时民贫以男女相质久不得赎尽没为隶我侯之至按国之故以佣除本悉夺归之大湩孔子庙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树以名木柳民既皆悦喜尝与其部将魏忠谢宁欧阳翼饮酒驿亭谓曰:吾弃於时而居於此与若等好也明年吾将死死而为神后三年为庙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卯侯降於州之后堂欧阳翼等见而拜之其夕梦翼而告曰:馆我於罗池其月景辰庙成大祭过客李仪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庙门即死明年春魏忠欧阳翼使谢宁来京师请书其事於石余谓柳侯生能泽其民死能惊动福祸之以食其土可谓灵也已作迎享送神诗遗柳民俾歌以祀焉而并刻之柳侯河东人讳宗元字子厚贤而有文章尝位於朝光显矣已而摈不用其辞曰:荔子丹兮蕉黄杂肴蔬兮进侯堂侯之船兮两旗度中流兮风泊之待侯不来兮不知我悲侯乘驹兮入庙慰我民兮不口频以笑鹅之山兮柳之水桂树团团兮白石齿齿侯朝出游兮暮来归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北方之人兮为侯是非千秋万岁兮侯无我违福我兮寿我驱厉鬼兮山之左下无苦湿兮高无乾粳稌充羡兮蛇蛟结蟠我民报事兮无怠其始自今兮钦於世世 原编者评:朱子曰:罗池神子厚也其碑石本首云尚书吏部侍郎赐紫金鱼袋韩愈撰中书舍人史馆修撰赐紫金鱼袋沈传师书其后云朝议郎桂管观察使试太常寺协律郎上柱国陈曾篆额长庆元年正月十一日桂管都防御先锋兵马使朝散大夫试左卫长史孙季雄建立欧阳集古录罗池碑后题云长庆元年正月建按穆宗实录长庆二年二月传师为中书舍人史馆修撰九月愈迁吏部时愈未为吏部沈亦未为舍人当是长庆二年则二君官正与此碑同其书元年正月盖传模者误樊汝霖曰:按旧史公传云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盖以是罪公而新史书其事於子厚传无所褒贬元祐七年六月诏赐唐柳州刺史罗池庙神为灵文之庙以郡人言其雨旸应祈故也田表圣书其碑阴云子厚终於柳州以精多魄强为罗池之神昌黎叙其事而铭之大意谓子厚宏深之量昭明之职当为星辰为岳渎胡为在柳州之陋为神其所以推尊甚大然则世以公此文为语怪非也士有抱负不克施遭流落以死明神烈鬼巍峨庙食理也李卫公窜海上死矣其精魄凛然尚能使犬鼠余党破胆于梦中不然退之岂矫诬柳州以来异议乎晁氏曰:此非铭罗池神之文吊宗元之文也 衢州徐偃王庙碑   徐与秦俱出柏翳为嬴姓国於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处西偏专用武胜遭世衰无明天子遂虎吞诸国为雄诸国既皆入秦为臣属秦无所取利上下相贼害卒偾其国而沈其宗徐处得地中文德为治及偃王诞当国益除去刑争末事凡所以君国子民待四方一出於仁义当此之时周天子穆王无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说得八龙骑之西游同王母宴於瑶池之上歌讴忘归四方诸侯之争辩者无所质正咸宾祭於徐贽玉帛死生之物於徐之庭者三十六国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闻之恐遂称受命命造父御长驱而归与楚连谋伐徐徐不忍斗其民北走彭城武原山下百姓随而从之万有余家偃王死民号其山为徐山凿石为室以祠偃王偃王虽走死失国民戴其嗣为君如初驹王章禹祖孙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继迹史书徐氏十望其九皆本於偃王而秦后迄兹无闻家天於柏翳之绪非偏有厚薄施仁与暴之报自然异也衢州故会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县龙丘有偃王遗庙或曰:偃王之逃战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弃玉几研於会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执於吴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扬二州间即其居立先王庙云开元初徐姓二人相属为刺史帅其部之同姓改作庙屋载事於碑后九十年当元和九年而徐氏放复为刺史放字达夫前碑所谓今户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视农至於龙丘有事於庙思惟本原曰:故制觕朴下窄不足以揭虔妥灵而又梁桷赤白陊剥不治图像之威昧就灭藩拔级夷庭木秃祈氓日慢祥庆弗下州之群支不获荫庥余惟遗绍而尸其土不即不图以有资聚罚其可辞乃命因故为新众工齐事惟月若日工告讫功大祠於庙宗乡咸序应是岁州无怪风剧雨民不夭厉谷果完实民皆曰:耿耿哉其不可诬乃相与请辞京师归而镵之於石辞曰:秦杰以颠徐由逊绵秦鬼久饥徐有庙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国易仁为笑於顽自初擅命其实几姓历短詈长有不偿亡课其利害孰与王当姑蔑之墟太末之里谁思王恩立庙以祀王之闻孙世世多有唯临兹邦庙土实守坚峤之后达夫廓之王殁万年如始祔时王孙多孝世奉王庙达夫之来先慎诏教尽惠庙民不主於神维是达夫知孝之元太末之里姑蔑之城庙事时修仁孝振声宜宠其人以及后生嗟嗟维王虽古谁亢王死於仁彼以暴丧文追作诔刻示茫茫 原编者评:徐秦皆出於伯益而仁暴施报之异总数千年而论之始毫发不爽天道固如是也昌黎述此盖以唐德既衰泽不下逮藩镇不臣往往呕咻兵民规窃土地死则子弟自代而请命於朝托以兵民安己之政有若天与人归者然故昌黎举偃王之不忍斗其民弃国走死以全臣节以国易仁为笑於顽而其后世子孙硕大蕃衍经越数千年而庙祀如始礻付之时若夫虎吞诸国强暴至秦极矣而斩焉无后其鬼久饥纪短詈长有不偿亡若云今之自谓兵民安己者能若偃王乎拥强兵睢盱当世者能若秦主乎徐存若此而秦亡若彼为子孙计者可以思矣所以警动怵龙言之者旨深哉 袁氏先庙碑   袁公滋既成庙明岁二月自荆南以旗节朝京师留六日得壬子春分率宗亲子属用少牢於三室既事退言曰:呜呼远哉维世传德袭训集余乃今有济今祭既不荐金石音声使工歌诗载烈象容其奚以饬稚昧於长久唯敬系羊豕幸有石如具著先人名迹因为诗系之语下於义其可虽然余不敢必属笃古而达於词者遂以命愈愈谢非其人不获命则谨条袁氏本所以出与其世系里居起周历汉魏晋拓拔魏周隋入国家以来高曾祖考所以劬躬焘后委祉於公公之所以逢将承应者有概有详而缀以诗其语曰:周树舜后陈陈公子有为大夫食国之地袁乡者其子孙世守不失因自别为袁氏春秋世陈常压於楚与中国相加尤疏袁氏犹班班见可谱常居阳夏阳夏至晋属陈郡故号陈郡袁氏博士固申儒遏黄唱业於前至司徒安怀德於身袁氏遂大显连世有人终汉连魏晋分仕南北始居华阴为拓拔魏鸿胪鸿胪讳恭生周梁州刺史新县孝侯讳颖孝侯生隋左卫大将军讳温去官居华阴武德九年以大耋薨始葬华州左卫生南州刺史讳士政南州生当阳令讳伦於公为曾祖当阳生朝散大夫石州司马讳知元司马生赠工部尚书咸宁令讳晔是为皇考袁氏旧族而当阳以通经为儒位止县令石州用春秋持身治事为州司马以终咸宁备学而贯以一、文武随用谋行功从出入有立不爵於朝比三世宜达而窒归成后人数当於公公惟曾大父大父皇考比三世存不大夫食殁祭在子孙唯将相能致备物世弥远礼则益不及在慎德行业治图功载名以待上可无细大无敢不敬畏无早夜无敢不思成於家进於外以立於朝自侍御史历工部员外郎祠部郎中谏议大夫尚书左丞华州刺史金吾大将军由卑而钜莫不官称遂为宰相以赞辨章仍持节将蜀滑襄荆略苞河山秩登禄富以有庙祀具如其志又垂显刻以教无忘可谓大孝诗曰:袁自陈分初尚蹇连越秦造汉博士发论司徒任德忍不锢人收功厥后五公重尊晋氏於南来处华下鸿胪孝侯用适操舍南州勤治取最不懈当阳耽经唯义之畏石州烈烈学专春秋懿哉咸宁不名一休趋难避成与时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出把将符群州承楷数以立庙禄以备器由曾及考同堂异置柏板松楹其筵肆肆维袁之庙孝孙之为顺势即宜以诹以龟以平其巇屋墙持持孝孙来享来拜庙庭陟堂进室亲登笾钅刑肩臑胉骼其樽玄清降登受胙於庆尔成维曾维祖维考之施於汝孝嗣以报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诗牲系维以告之 原编者评:袁滋字德深蔡州朗山人少依道州刺史元结读书建中初起处士授试校书郎韦贞伯表为侍御史迁工部员外郎韦皋招西南夷南诏异牟寻内属德宗选郎吏可抚循者皆惮行滋不辞帝嘉之擢祠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赐金紫持节往逾年还称旨求外迁为华州刺史政清简慈惠未尝设条教民爱向之有犯令时时法外纵舍得盗贼或哀其穷出财为偿所亡召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以杨於陵代之滋行耆老遮道不得去於陵使谕吾不敢易袁公政人皆罗拜乃得去宪宗监国进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辟反诏滋为剑南东西川节度使是时贼方炽又滋兄峰在蜀为辟所劫滋畏不得全久不进贬吉州刺史未几徙义成节度使改检校兵部尚书拜山南东道节度使徙荆南滋先世坟墓在蔡吴少阳时为修墓禁刍牧诸袁多署右职禀给之滋至治去斥候与元济通好贼围新兴滋卑辞讲解贼因是易滋不为备时帝责战急而滋至六月以无功贬抚州刺史本传所载如是滋盖谨愿之士不能达大道忘身为国故韩碑著其孝不言其忠孝经曰: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然则滋於事君立身犹有间焉其无以完孝德也夫 曹成王碑   王姓李氏讳皋字子兰谥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国曹绝复封传五王至成王成王嗣封在玄宗世盖於时年十七八绍爵三年而河南北兵作天下震扰王奉母太妃逃祸民伍得间走蜀从天子天子念之自都水使者拜左领军卫将军转贰国子秘书王生十年而失先王哭泣哀悲吊客不忍闻丧除痛刮磨豪习委己於学稍长重知人情急世之要耻一不通侍太妃从天子於蜀既孝既忠持官持身内外斩斩由是朝廷滋欲试之於民上元元年除温州长史行刺史事江东新刳於兵郡旱饥民交走死无吊王及州不解衣下令掊锁扩门悉弃仓实与民活数十万人奏报升秩少府与平袁贼仍徙秘书兼州别驾部告无事迁真於衡法成令修治出张弛声生势长观察使噎媢不能出气诬以过犯御史助之贬潮州刺史杨炎起道州相德宗还王於衡以直前谩王之遭诬在理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辨入则拥笏垂鱼坦坦施施即贬於潮以迁入贺及是然后跪谢告实初观察使虐使将国良往戍界良以武冈叛戍众万人敛兵荆黔洪桂伐之二年尤张於是以王帅湖南将五万士以讨良为事王至则屏兵投良以书中其忌讳良羞畏乞降狐鼠进退王即假为使者从一骑踔五百里抵良壁鞭其门大呼我曹王来受良降良今安在良不得已错愕迎拜尽降其军太妃薨王弃部随丧之河南葬及荆被诏责还会梁崇义反王遂不敢辞以还升秩散骑常侍明年李希烈反迁御史大夫授节帅江西以讨希烈命至王出止外舍禁无以家事关我裒兵大选江州群能著职王亲教之抟力勾卒嬴越之法曹诛五畀舰步二万人以与贼嘬锋蔡山踣之剜蕲之黄梅大鞣长平钅发广济掀蕲春撇蕲水掇黄冈掇汉阳行跐汊川还大膊蕲水界中披安三县拔其州斩伪刺史标光之北山舌沓随光化扌告其州十抽一推救兵州东北属乡还开军受降大小之战三十有二取五州十九县民老幼妇女不惊市买不变田之果谷下无一迹加银青光禄大夫工部尚书改户部再换节临荆及襄真食三百王之在兵天子西巡於梁希烈北取汴郑东略宋围陈西取汝薄东都王坐南方北向落其角距贼死咋不能入寸尺亡将卒十万尽输其南州王始政於温终政於襄恒平物估贱敛贵出民用有经一吏轨民使令家听户视奸宄无所宿府中不闻急步疾呼治民用兵各有条次世传为法任马彝将慎将锷将潜偕尽其力能薨赠右仆射元和初以子道古在朝更赠太子太师道古进士司门郎刺利随唐睦徵为少宗正兼御史中丞以节督黔中朝京师改命观察鄂岳蕲沔安黄提其师以伐蔡且行泣曰:先王讨蔡实取沔蕲安黄寄惠未亡今余亦受命有事於蔡而四州适在吾封庶其有集先王薨於今二十五年吾昆弟在而墓碑不刻无文其实有待子无用辞乃序而诗之辞曰:太支十三曹於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曹之祖王畏塞绝迁零王黎公不闻仅存子父易封三王守名延延百载以有成王成王之作一自其躬文被明章武荐功苏枯弱强龈其奸猖以报於宗以昭於王王亦有子处王之所惟旧之视蹶蹶陛陛实取实似刻诗其碑为示无止   原编者评:洪庆善曰:曹成王碑造语法子云也退之性不喜书然尝云凡为文词宜略识字如此碑中用剜鞣钅发掀撇掇等字是也 卷九   昌黎韩愈文九碑铭墓志铭   魏博节度观察使沂国公先庙碑铭   元和八年十一月壬子上命丞相元衡丞相吉甫丞相绛召太史尚书比部郎中韩愈至政事堂传诏曰:田弘正始有庙京师朕惟弘正先祖父厥心靡不向帝室讫不得施乃以教付厥子维弘正衔训嗣事朝夕不怠以能迎天之休显有丕功维父子继忠孝予维宠嘉之是以命汝愈铭钦哉惟时臣愈承命悸恐明日诣东上门拜疏辞谢不报退伏念昔者鲁僖公能遵其祖伯禽之烈周天子实命其史臣克作为马必泮之诗使声於其庙以假鲁灵今天子嘉田侯服父训不违用康靖我国家盖宠铭之所以休宁田氏之祖考而臣适执笔隶太史奉明命其可以辞谨案魏博节度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魏州大都督府长史御史大夫沂国公田弘正北平卢龙人故为魏博诸将忠孝畏慎田季安卒其子幼弱用故事代父人吏不附迎弘正於其家使领军事弘正籍其军之众与六州之人还之朝廷悉除河北故事比诸州故得用为帅已而复赠其父故沧州刺史兵部尚书母夫人郑氏梁国太夫人得立庙祭三代曾祖都水使者府君祭初室祖安东司马赠襄州刺史府君祭二室兵部府君祭东室其铭曰:唐继古帝海外受制狎於大宁燕盗以惊群党相维河北失平号登元和大圣载营风挥日舒咸顺指令魏土婴儿兵吏戎愁毒莫保腰颈人曰田侯其德可倚叫奔趋乘门请起田侯摄事奉我天明束缚弓戈考校度程提籍户来复邦经帝钦良臣曰维锡予嗟我六州始复故初告庆於宗以降命书旌节有韬豹尾神旗櫜兜戟纛以长魏师田侯稽首臣愚不肖迨兹有成祖考之教帝曰俞哉惟汝忠孝予思乃父追秩夏卿媲德娠贤梁国是荣田侯作庙相方视址见於蓍龟祖考咸喜暨暨田侯两有文武讫其外庸可作承辅咨汝田侯勿亟勿迟觐飨式时尔祖尔思 原编者评:按弘正父廷玠大历中为沧州刺史恒州李宝臣幽州朱滔联兵攻击欲兼其土宇廷玠固守卒能保全朝廷嘉之迁洛州改湘州建中初田悦领魏博节度使志图凶逆召廷玠为副盖悦父承嗣与廷玠为从昆弟也及悦奸谋败露廷玠曰:尔藉伯父遗业可守朝廷法度坐享富贵何苦与恒郓同为叛臣若狂志不悛可先杀我乃谢病不出三年愤郁而卒弘正既藉魏博六州归朝其后奉诏令其子布帅师三千助讨吴元济元济平复讨李师道比有功师道为其将刘悟所杀弘正常欲变山东承袭旧风悉遣子姓仕朝廷而布同时为河阳节度使穆宗时诏以弘正为成德军节度使弘正以新与镇人战有父兄怨请魏卒二千自卫度支崔棱吝其廪沮却之会弘正卒军遂乱家属将吏三百余人皆遇害时魏博节度使李病不能军公卿议以魏人素德弘正而弘正子布贤可世其官遽诏布解缞拜魏博节度使乘传以行布号泣固辞不听与妻子诀曰:吾不还矣会诏分布军合李光颜讨深州众不肯东遂溃归其牙将史宪诚唯中军不动明日会诸将议事众哗曰:公能行河朔故事则生死从公不然不可以战布度众且乱即为书谢帝授从事李石引刀刺心曰:上以谢君父下以示三军言讫而绝於戏唐自安史之乱河南北诸军阳服实叛王室仅为守府而弘正父子祖孙三世白爵然泥而不滓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不济则以死继之以垂光於青史良不愧昌黎世忠孝一语也 江南西道观察使赠左散骑常侍太原王公神道碑铭   王氏皆王者之后在太原为姬姓春秋时王子成父败狄有功因赐氏厥后世居太原至东汉隐士烈博士徵不就居祁县因号所居乡为君子公其君子乡人也魏晋涉隋世有名人国朝大王父元日柬历御史属三院止尚书郎生景肃守三郡终傅凉王生政襄邓等州防御使鄂州采访使赠吏部尚书公尚书之弟某子公讳仲舒字弘中少孤奉母夫人家江南读书著文其誉蔼郁当时名公皆折官位辈行愿为交贞元初射策拜左拾遗与阳城合遏裴延龄不得为相德宗初怏怏无奈久而嘉之其后入德宗顾列为宰相曰:第几人必王某也果然月余特改右补阙迁礼部考功吏部三员外郎在礼部奏议详雅省中伏其能在考功吏部提约明故吏无以欺同列有恃恩自得者众皆媚承公嫉其为人不直视由此贬连州司户移夔州司马又移荆南因佐其节度事为参谋得五品服放迹在外积四年元和初收拾俊贤徵拜吏部员外郎未几为职方郎中知制诰友人得罪斥逐后其家亲知过门缩颈不敢视公独省问为计度论议直其冤繇是出为峡州刺史转庐州未至丁母夫人忧服除又为婺州时疫旱甚人死亡且尽公至多方救活天遂雨疫定比数年里闾完复制使出巡人填道迎显公德事具闻就加金紫转苏州变其屋居以绝火延堤松江路害绝阻滞秋夏赋调自为书与人以期吏无及门而集政成为天下守之最天子曰:王某之文可思最宜为诰有古风岂可久以吏事役之复拜中书舍人既至京师侪流无在者视同列皆邈然少年益自悲而谓人曰:岂可复治笔砚於其间哉上若未弃臣宜用所长在外久周知俗之利病俾治之当不自愧宰相以闻遂得观察江南西道奏罢榷酤钱九十万军息之无已掌吏坏产犹不释囚之公至脱械不问人遭水旱赋窘公曰:我且减燕乐绝他用钱可足乎遂以代之罢军之息钱禁浮屠诳诱坏其舍以葺公宇二年法大成钱余于库粟余于廪人享於田庐讴谣於道途天子复思且徵以代虚吏部左丞位以待之长庆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薨於洪州年六十二上哀恸辍朝赠左散骑常侍某日归葬於某处某既以公之德刻而藏之墓矣子初又请诗以揭之词曰:生人之治本乎斯文有事其末而忘其源切近昧陋道由是堙有志其本而泥古陈当用而迂乖戾不伸较是二者其过也均有美王公志儒之本达士之经秩秩而积涵涵而停韦华为华英不矜不盈孰播其馨孰发其明介然而居士友以倾敷文帝阶擢列侍从以忠远名有直有讽辨遏坚恳巨邪不用秀出班行乃动帝目帝省竭心恩顾日渥翔於郎署骞於禁密发帝之令简古而蔚不比於权以直友冤敲撼挫揠竟遭斥奔久淹於外历守大藩所至极思必悉利病萎枯以膏燠日曷以醒坦之敞之必绝其径浚之澄之使安其泳帝思其文复命掌诰公潜谓人此职宜少岂无凋郡庸以自效上藉其实俾统於洪逋滞攸除奸讹革风祛蔽於目释负於躬方乎所部禁绝浮屠风雨顺易禾亢稻盈畴人得其所乃恬乃讴化成有代思以息劳虚位而竢奄忽滔滔维德维绩志於斯石日远弥高 原编者评:生民之治本乎斯文有事其末而忘其源切近昧陋道由是堙有志其本而泥古陈当用而迂乖戾不伸总是二者其过也均数语曲尽历来人文凋敝六经榛塞之故矣八代风云月露唐宋诗赋帖括所为切近昧陋道由是堙者也语经济者执陈册而不识时无以行今谈性命者抗高言而无实际难与道古所为当用而迂乖戾不伸者也易不云乎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文如此人君孰与决大疑襄大业而化成天下哉昌黎揭之以激励后学所为谓吏部文章日月光欤 唐故相权公墓碑   上之元和六年其相曰权公讳德舆字载之其本出自殷帝武丁武丁之子降封於权权江汉间国也周衰入楚为权氏楚灭徙秦而居天水略阳苻秦之王中国其臣有安丘公翼者有大臣之言后六世至平凉公文诞为唐上庸太守荆州大都督长史焯有声烈平凉曾孙讳倕赠尚书礼部郎中以艺学与苏源明相善卒官羽林军录事参军於公为王父郎中生赠太子太保讳皋以忠孝致大名去官累以官徵不起追谥贞孝是实生公公在相位三年其后以吏部尚书授节镇山南年六十以薨赠尚书左仆射谥文公公生三岁知变四声四岁能为诗七岁而贞孝公卒来吊哭者见其颜色声容皆相谓权氏世有其人及长好学孝敬祥顺贞元八年以前江西府监察御史徵拜博士朝士以得人相庆改左补阙章奏不绝讥排奸幸与阳城为助转起居舍人遂知制诰凡撰命词九年以类集为五十卷天下称其能十八年以中书舍人典贡士拜尚书礼部侍郎荐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虽大官势人交言一不以缀意奏广岁所举进士明经在得人不以员拘转户兵吏三曹侍郎太子宾客复为兵部迁太常卿天下愈推为钜人长德时天子以为宰相宜参用道德人因拜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既谢辞不许其所设张举措必本於宽大以几教化多所助与维匡调娱不失其正中於和节不为声章因善与贤不矜主已以吏部尚书留守东都东方诸帅有利病不能自请者公常与疏陈不以露布复拜太常转刑部尚书考定新旧令式为三十编举可长用其在山南河南勤於选付治以和简人以宁便以疾求还十三年某月甲子道薨於洋之白草奏至天子痌伤为之不御朝郎官致赠锡官居野处上下吊哭皆曰:善人死矣其年某月日葬河南北山在贞孝东五里公由陪属升列年除岁迁以至公宰人皆喜闻若已与有无忌嫉者于由页坐子杀人失位自囚亲戚莫敢过门省顾朝莫敢言者公将留守东都为上言曰:由页之罪既贳不竟宜因赐宽诏上曰:然公为吾行谕之由页以不忧死前后考第进士及廷所策试士踵相蹑为宰相达官与公相先后其余布处台阁外府凡百余人自始学至疾未病未尝一日去书不观公既以能为文辞擅声於朝多铭卿大夫功德然其为家不视簿书未尝问有亡费不亻待余公娶清河崔氏女其父造尝相德宗号为名臣既葬其子监察御史璩累然服丧来有请乃作铭文曰:权在商周世无不存灭楚徙秦嬴刘之间甘泉始侯以及安丘诋诃浮屠皇极之扶贞孝之生凤鸟不至爵位岂多半涂以税寿考岂多四十而逝惟其不有以惠厥后是生相君为朝德首行世祖之文世师之流连六官出入屏毗无党无雠举世莫疵人所惮为公勇为之其所竞驰公绝不窥孰克知之德将在斯刻诗墓碑以永厥垂 原编者评:德舆即忠臣子少以文章称诸儒间贞元元和中为缙绅羽仪蕃祉考寿出入将相遍历六卿当世所羡昌黎为推其父皋贞孝之贻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其劝善之意哉 殿中少监马君墓志   君讳继祖司徒赠太师北平庄武王之孙少府监赠太子少傅讳畅之子生四岁以门功拜太子舍人积三十四年五转而至殿中少监年三十七以卒有男八人女二人始余初冠应进士贡在京师穷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於马前王问而怜之因得见於安邑里第王轸其寒饥赐食与衣召二子使为之主其季遇我特厚少府监赠太子少傅者也姆抱幼子立侧眉眼如画发漆黑肌肉玉雪可念殿中君也当是时见王於北亭犹高山深林钜谷龙虎变化不测杰魁人也退见少傅翠竹碧梧鸾鹄停峙能守其业者也幼子娟好静秀瑶环瑜珥兰茁其芽称其家儿也后四五年吾成进士去而东游哭北平王於客舍后十五六年吾为尚书都官郎分司东都而分府少傅卒哭之又十余年至今哭少监焉呜呼吾未耄老自始至今未四十年而哭其祖子孙三世於人世何如也人欲久不死而观居此世者何也 原编者评:马燧沈雄忠力名盖一时功绩既显赀亦甲天下子畅又善殖财家最丰厚晚为豪右侵牟中官逼取遂至困穷诸子无室庐自托所为殿中君者畅子继祖也始生德宗命之名退而笑曰:此有二义意谓以索系祖也畅尝以第中大杏馈窦文场文场以进德宗德宗未尝见颇怪之令就第封杏树畅惧进宅废为奉诚园屋木尽拆入内白居易诗云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者也新唐书云当世视畅以厚蓄为戒吴融於敷水遇丐者乃燧诸孙为诗曰:天地尘九鼎危大貂曾出武侯师一心忠赤山河见百战功名日月知旧宅已闻栽禁树诸孙仍见丐征岐而今不要教人识正藉将军死斗时夫马氏子孙不能幅制於平时自致摧败零落固已然唐室之不复昌岂尽天命哉括民膏血以悦骄兵叛将而於忠臣子孙少恩如此夫安得而不亡史言畅晚年已困穷则继祖死时概可知矣昌黎为志言人欲久不死而观居此世者何也不乐其生而发诗人尚寐无讹之叹夫岂专为马氏言哉 考功员外卢君墓铭   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以道德文学伏一世其友四人其一范阳卢君东美少未出仕皆在江淮间天下大夫士谓之四夔其义以为道可与古之夔皋者侔故云尔或曰:夔尝为相世谓相夔四人者虽处而未仕天下许以为相故云大历初御史大夫李栖筠由工部侍郎为浙西观察使当是时中国新去乱士多避处江淮间尝为显官得名声以老故自仕者以千百数大夫莫之取独晨衣朝服从骑吏入下里舍请卢君君时始任戴冠通诗书与其群日讲说周公孔子以相磨砻浸灌婆娑嬉游未有舍所为为人意既起从大夫天下未知君者惟奇大夫之取人也不常必得人其知君者谓君之从人也非其常守必得其从其后为太常博士监察御史河南府司录考功员外郎年若干而终在官举其职夫人李姓陇西人君在配君子无违德君殁训子女得母道甚后君二十年年六十六而终将合葬其子畅命其孙立曰:乃祖德烈靡不闻然其详而信者宜莫若吾先人之友先人之友无在者起居丈有季曰愈能为古文业其家是必能道吾父事业汝其往请铭焉立於是奉其父命奔走来告愈谓立曰:子来宜也行不可一二举且吾之生也后不与而祖接不得详也其大者莫若众所与观所与众寡兹可以审其德矣乃祖未出而处也天下大夫士以为与古之夔皋者侔且可以为相其德不既大矣乎讲说周公孔子乐其道不乐从事於俗得所从不择外内奋而起其进退不既合於义乎铭如是可以示於今与后也欤立拜手曰:唯唯君祖子舆濮州濮阳令父同舒州望江令夫人之祖延宗郓州司马父进成鄜州洛交令男三人畅申易女三人皆嫁为士人妻墓在河南缑氏县梁国之原其年月日元和二年二月十日云 原编者评:永泰中会与卢东美张正则崔造为友好谈经济之略尝以王佐自许时人号为四夔旧史载於崔造传新史亦具载之摭言则以何长师李华卢东美韩衢为四夔李肇国史补曰:韩会与名辈号曰四夔会为夔头而善歌妙绝刘宾客嘉话曰:崔丞相造布衣时江左士人号曰白衣夔时有四人一是卢东美其二遗忘观唐人所载四夔多互异而卢东美三人既皆未柄用无勋业可纪唯崔造为相亦殊庸庸然则四夔者名士标榜陋习非其实也昌黎此文隐而显矣 李元宾墓铭   李观字元宾其先陇西人也始来自江之东年二十四举进士三年登上第又举博学宏辞得太子校书一年年二十九客死於京师既敛之三日友人博陵崔弘礼葬之於国东门之外七里乡曰庆义原曰嵩原友人韩愈书石以志之辞曰:已乎元宾寿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恶生而不淑孰谓之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已乎元宾才高乎当世而行出乎古人已乎元宾竟何为哉竟何为哉 原编者评:唐书本传观属文不傍沿前人时谓与韩愈相上下及观少夭而愈后文益工议者以观文未极愈老不休故卒擅名陆希声以为观尚辞故辞胜理愈尚质故理胜辞虽愈穷老终不能加观之辞观后愈死亦不能逮愈之质云 施先生墓铭   贞元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太学博士施先生士丐卒其寮太原郭伉买石志其墓昌黎韩愈为之辞曰:先生明毛郑诗通春秋左氏传善讲说朝之贤士大夫从而执经考疑者继於门太学生习毛郑诗春秋左氏传者皆其弟子贵游之子弟时先生之说二经来太学帖帖坐诸生下恐不卒得闻先生死二经生丧其师仕於学者亡其朋故自贤士大夫老师宿儒新进小生闻先生之死哭泣相吊归衣服货财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学者十九年由四门助教为太学助教由助教为博士太学秩满当去诸生辄拜疏乞留或留或迁凡十九年不离太学祖曰旭袁州宜春尉父曰婼豪州定远丞妻曰太原王氏先先生卒子曰友直明州贸阝县主簿曰友谅太庙斋郎系曰:先生之祖氏自施父其后施常事孔子以彰雠为博士延为太尉太尉之孙始为吴人曰然曰续亦载其迹先生之兴公车是召纂序前闻於光有曜古圣人言其旨密微笺注纷罗颠倒是非闻先生讲论如客得归卑让肫肫出言孔扬今其死矣谁嗣为宗县曰万年原曰神禾高四尺者先生墓邪 原编者评:朱子考异曰:刘公嘉话云予尝与柳八韩十八诣施士丐听毛诗说维鹈在梁梁人取鱼梁也言鹈自合求鱼不合於人梁上取其鱼譬之人自无善事攘人之美者如鹈在人梁上焉则毛注失之矣又说山无草木曰岵所以言陟彼岵兮无可岵也以其无草木故以譬之又说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憩拜言人心之拜小低屈也上言勿翦终言勿拜明召伯渐远人思不忘也毛注拜犹伐非也又说维北有斗不可把酒浆言不得其人也毛都不注此新史云士丐撰春秋传未甚传后文宗喜经术宰相李石因言士丐春秋可读文宗曰:朕见之矣穿凿之学徒为异同但学者如浚井得美水而已何必劳苦旁求然后为得耶 唐故江西观察使韦公墓志铭   公讳丹字某姓韦氏六世祖孝宽仕周有功以公开号於郧郧公之子孙世为大官唯公之父政卒雒县丞赠虢州刺史公既孤以甥孙从太师鲁公真卿学太师爱之举明经第选授峡州远安令以让其庶兄入紫阁山事从父熊通五经登科历校书郎咸阳尉佐邠宁军自监察御史为殿中侍御史徵拜太子舍人益有名迁起居郎吴少诚袭许州拜河阳行军司马未行少诚死改驾部员外郎新罗国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紫衣金鱼往吊立其嗣故事使外国者常赐州县官十员使以名上以便其私号私觌官公将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国不足於资宜上请安有卖官以受钱邪即具疏所以上以为贤命有司与其费至郓州会新罗告所当立君死还拜容州刺史容管经略招讨使始城容州周十三里置屯田二十四所化大行诏加太中大夫顺宗嗣位拜河南少尹行未至拜郑滑行军司马始至襄阳诏拜谏议大夫既至日言事不阿权臣謇然有直名遂号为才臣刘辟反围梓州诏以公为东川节度使御史大夫公行至汉中上疏言梓州在围间守方尽力不可易将徵还入议蜀事刘辟去梓州因以梓州让高崇文拜晋慈隰等州观察防御使自扶风县男进封武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将行上言臣所治三州非要害地不足张职为国家费不如属之河东便上以为忠一岁拜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观察使以晋慈隰属河东公既至则计口受俸钱委其余於官罢八州无事之食者以聚其财始教人为瓦屋取财於山召陶工教人陶聚材瓦於场度其费以为估不取赢利凡取材瓦於官业定而受其偿从令者免其赋之半逃未复者官与为之贫不能者畀之财载食与浆亲往劝之为瓦屋万三千七百为重屋四千七百民无火忧暑湿则乘其高别命置南北市营诸军岁旱种不入土募人就工厚与之直而给其食业成人不病饥为长衢南北夹两营东西七里人去渫污气益苏复作南昌县徙厩於高地因其废仓大屋马以不连死明年筑堤扌干江长十二里疏为斗门以走潦水公去位之明年江水平堤老幼泣而思曰:无此堤吾尸其流入海矣灌陂塘五百九十八得田万二千顷凡为民去害兴利若嗜欲居三年於江西八州无便使其大如是其细可略也卒有违令当死者公不果於诛杖而遣之去上书告公所为不法若干条朝廷方勇於治且以为公名才能臣治功闻天下不辨则受垢诏罢官留江西待辨使未至月余公以疾薨使至辨凡卒所告事若干条皆无丝毫实诏笞卒百流岭南公能益明春秋五十八薨於元和五年八月六日公好施与家无剩财自校书郎至为观察使拥吏卒前走七州刺史与宾客处如布衣时自持卑一不易娶清河崔氏故支江令讽之女某官某之孙有子曰寘年十五明经及第嗣其家业后夫人兰陵萧氏中书令华之孙殿中侍御史恒之女皆先公终有女一人凡公男若干人女若干人明年七月壬寅从葬万年县少陵原将葬其从事东平吕宗礼与其子寘谋曰:我公宜得直而不华者铭传於后固不朽矣寘来请铭铭曰:武阳受业始於太师以官让兄自待不疑勤於紫阁取益以卑可谓有源卒用无疵慊慊为人矫矫为官爰及江西功德具完名声之下独处为难辩而益明仇者所叹碑於墓前维昭美故纳铭墓中以识公墓   原编者评:朱子曰:韦丹新史列之循吏传皆取墓志及杜牧所作遗爱碑为之唐书本传太和中裴谊观察江西上言为丹立祠堂刻石纪功不报宣宗读元和实录见丹政事卓然它日与宰相语元和时治民孰第一、周墀对曰:臣尝守江西韦丹有大功德被八州殁四十年老幼思之不忘乃诏观察使纥干泉上丹功状命刻功於碑 卷十   昌黎韩愈文十墓志铭杂文   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   君讳适姓王氏好读书怀奇负气不肯随人后举选见功业有道路可指取有名节可以戾契致困於无资地不能自出乃以干诸公贵人借助声势诸公贵人既志得皆乐熟软媚耳目者不喜闻生语一见辄戒门以绝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时邪即提所作书缘道歌吟趋直言试既至对语惊人不中第益困久之闻金吾李将军年少喜事可撼乃蹐门告曰:天下奇男子王适愿见将军白事一见语合意往来门下卢从史既节度昭义军张甚奴视法度士欲闻无顾忌大语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钩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谢客李将军由是待益厚奏为其卫胄曹参军充引驾仗判官尽用其言将军迁帅凤翔君随往改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观察判官栉垢爬痒民获苏醒居岁余如有所不乐一日载妻子入阌乡南山不顾中书舍人王涯独孤郁吏部郎中张惟素比部郎中韩愈日发书问讯顾不可强起不即荐明年九月疾病舆医京师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十一月某日即葬京师西南长安县界中曾祖爽洪州武宁令祖微右卫骑曹参军父嵩苏州崑山丞妻上谷侯氏处士高女高固奇士自方阿衡太师世莫能用吾言再试吏再怒去发狂投江水初处士将嫁其女惩曰:吾以龃龉穷一女怜之必嫁官人不以与凡子君曰:吾求妇氏久矣唯此翁可人意且闻其女贤不可以失即漫谓媒妪吾明经及第且选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许我请进百金为妪谢诺许白翁翁曰:诚官人耶取文书来君计穷吐实妪曰:无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卷书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见未必取视幸而听我行其谋翁望见文书衔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与王氏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岁夭死长女嫁毫州永城尉姚侹其季始十岁铭曰:鼎也不可以柱车马也不可使守闾佩玉长裾不利走趋祇系其逢不系巧愚不谐其须有衔不祛钻石埋辞以列幽墟   原编者评:王安石曰:退之善为铭如王适张彻铭尤奇故幽州节度判官赠给事中清河张君墓志铭张君名彻字某以进士累官至范阳府监察御史长庆元年今牛宰相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选诏即以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密奏幽州将父子继续不廷选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须强佐乃济发半道有诏以君还之仍迁殿中侍御史加赐朱衣银鱼至数日军乱怨其府从事尽杀之而囚其帅且相约张御史长者毋侮辱轹蹙我事无庸杀置之帅所居月余闻有中贵人自京师至君谓其帅公无负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请见自辩幸得脱免归即推门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与其徒皆骇曰:必张御史张御史忠义必为其帅告此余人不如迁之别馆即与众出君君出门骂众曰:汝何敢反前日吴元济斩东市昨日李师道斩於军中同恶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食委狗鼠鸱鸦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骂众畏恶其言不忍闻且虞生变即击君以死君抵死口不绝骂众皆曰:义士义士或收瘗之以俟事闻天子壮之赠给事中其友侯云长佐郓使请於其帅马仆射为之选於军中得故与君相知张恭李元实者使以币请之范阳范阳人义而归之以闻诏所在给船举传归其家赐钱物以葬长庆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丧葬於某州某所君弟复亦进士佐汴宋得疾变易丧心惊惑不常君得间即自视衣褥薄厚节时其饮食而匕箸进养之禁其家无敢高语出声医饵之药其物多空青雄黄诸奇怪物剂钱至十数万营治勤剧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贫妻子常有饥色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韩氏礼部郎中某之孙汴州开封尉某之女於余为叔父孙女君常从余学选於诸生而嫁与之孝顺祗修群女效其所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曰某铭曰:呜呼彻也世慕顾以行子揭揭也噎喑以为生子独割也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义以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厉也自申於暗明莫之夺也我铭以贞之不肖者之口旦也 原编者评:朱子曰:张彻为范阳府监察御史其帅张弘靖也志不出弘靖姓名若有所讳焉耳彻死于乱具载之史其言多出公志 贞曜先生墓志铭   唐元和九年岁在甲午八月己亥贞曜先生孟氏卒无子其配郑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张籍会哭明日使以钱如东都供葬事诸尝与往来者咸来哭吊韩氏遂以书告兴元尹故相余庆闰月樊宗师使来吊告葬期徵铭愈哭曰:呜呼吾尚忍铭吾友也夫兴元人以币如孟氏赙且来商家事樊子使来速铭曰:不则无以掩诸幽乃序而铭之先生讳郊字东野父庭玢娶裴氏女而选为崑山尉生先生及二季酆郢而卒先生生六七年端序则见长而愈骞涵而揉之内外完好色夷气清可畏而亲及其为诗刿目钅术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掏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唯其大玩於词而与世抹扌杀人皆劫劫我独有余有以后时开先生者曰:吾既挤而与之矣其犹足存邪年几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来集京师从进士试既得即去间四年又命来选为溧阳尉迎侍溧上去尉二年而故相郑公尹河南奏为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亲拜其母於门内母卒五年而郑公以节领兴元军奏为其军参谋试大理评事挈其妻行之兴元次於阌乡暴疾卒年六十四买棺以敛以二人舆归酆郢皆在江南十月庚申樊子合凡赠赙而葬之洛阳东其先人墓左以余财附其家而供祀将葬张籍曰:先生揭德振华於古有光贤者故事有易名况士哉如曰贞曜先生则姓名字行有载不待讲说而明皆曰:然遂用之初先生所与俱学同姓简於世次为叔父繇给事中观察浙东曰:生吾不能举死吾知恤其家铭曰:於戏贞曜维执不猗维出不訾维卒不施以昌其诗 原编者评:愈荐孟郊於郑余庆作荐士诗贻之中云有穷者孟郊受村实雄骜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讨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敷桑肆纡余奋猛卷海潦荣华肖天秀捷疾逾响报苏轼读孟郊诗云夜读孟郊诗细字如牛毛寒灯照昏花佳处时一遭孤芳擢荒秽苦语余诗骚水清石凿凿湍激不受篙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如煮蟛虫越竟日嚼空螯要当澄僧清未足当韩豪人生如朝雾日夜火销膏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不如且置之饮我玉色醪读此志参观二诗孟郊诗之得失具见之矣 柳子厚墓志铭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辞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氵矣一自肆於山水间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耶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於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於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於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徵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异类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子厚前时少年勇於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於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於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於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於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於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原编者评:朱子曰:此志作於袁州公之志子厚详矣其祭文推许尤厚刘梦得序子厚集曰:子厚之丧昌黎韩退之志其墓且以书来吊曰:哀哉若人之不淑吾尝评其文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安定皇甫湜於文章少推许亦以退之之言为然又按咸通四年右常侍萧仿知举试谦光赋澄心如水诗中第者二十五人柳告第三人韩绾第八人告即子厚之子字用益绾即退之之孙 南阳樊绍述墓志铭   樊绍述既卒且葬愈将铭之从其家求书得书号魁纪公者三十卷曰:樊子者又三十卷春秋集传十五卷表笺状策书序传记纪志说论今文赞铭凡二百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门里杂铭二百二十赋十诗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尝有也然而必出於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难也必出入仁义其富若生蓄万物必具海含地负放恣横从无所统纪然而不烦於绳削而自合也呜呼绍述於斯术其可谓至於斯极者矣生而其家贵富长而不有其藏一钱妻子告不足顾且笑曰:我道盖是也皆应曰:然无不意满尝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还言某帅不治罢之以此出为绵州刺史一年徵拜左司郎中又出刺绛州绵绛之人至今皆曰:於我有德以为谏议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绍述讳宗师父讳泽尝帅襄阳江陵官至右仆射赠某官祖某官讳泳自祖及绍述三世皆以军谋堪将帅策上第以进绍述无所不学於辞於声天得也在众若无能者尝与观乐问曰:何如曰:后当然已而果然铭曰:惟古於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寥寥久哉莫觉属神徂圣伏道绝塞既极乃通发绍述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 原编者评:唐李肇国史补云元和已后为文笔学奇诡於韩愈学苦涩於樊宗师俱名为元和体然则樊韩并重一时而今樊文不少概见矣昌黎曰:文无难易惟其是耳又曰:惟陈言之务去夫充务去陈言之意未有不偏於难者樊绍述之文之难可为极其致矣今所传绛守居园池记王晟刘忱各为之注解句读要皆未必果得绍述当日所以断句者也句尚不能得意无问矣然则於孔子所谓辞达而已矣者不已远乎远乎圣人之言未闻有是者也欧阳修诗曰:异哉樊子怪可吁心欲独出无古初穷荒探幽入无有一语诘曲百盘纡孰云己出不剽袭句断欲学盘庚书尝谓商盘周诰诘屈聱牙盖龠页众之言必从其质古今言异即宋时至今未千年而诸儒语录即有不可明者可以覆验也故仲尼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是书中之难解者转系当日之质言人人易晓者耳若文言之则如典谟及论语之文不如是诘屈聱牙矣然则句读欲学盘庚书正乃不得其是处如王莽之为诏令载在汉书徒供后人笑具奚益哉六一又云退之作樊志便似樊文今以绛守居园池记与此文较绝不相似然铭云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退之不应反言之以误世岂樊文别有不似绛守居园池记者而今不可见耶 鳄鱼文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戳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掩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谿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抗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目见目见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原编者评:秀水闲居录曰:鳄鱼之状龙吻虎爪蟹目龟鳞尾长数尺末大如箕芒刺成钩仍有胶粘多於水滨潜伏人畜近以尾击取盖犹象之任鼻也朱子考异曰:新旧传皆载公此文初公至潮问民疾苦皆曰恶奚谷有鳄鱼食民产且尽数日公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奚谷水而祝之其夕有暴风震雷起湫水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州无鳄鱼患潮州庙记所谓能驯鳄鱼之暴者此也欧阳文忠作陈文惠公神道碑书公通判潮州恶奚谷鳄鱼不可近公命捕得鸣鼓于市告以文而戮之其患并息潮人叹曰:昔韩公谕鳄而听今公戮鳄而惧所为虽异其使异物丑类革化而利人一也吾潮间三百年而得二公幸矣 送穷文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结柳作车缚草为船载糗舆米长牛系轭下引帆上樯三揖穷鬼而告之曰:闻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问所涂窃具船与车备载糗米长日吉时良利行四方子饭一盂子啜一觞携朋挈俦去故就新驾尘弓广风与电争先子无底滞之尤我有资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屏息潜听如闻音声若啸若啼砉炎欠嚘嘤毛发尽竖竦肩缩颈疑有而无久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与子居四十年余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学子耕求官与名惟子是从不变於初门神户灵我叱我呵包羞诡随志不在他子迁南荒热烁湿蒸我非其乡百鬼欺陵太学四年朝齑暮盐惟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终未始背汝心无异谋口绝行语於何听闻云我当去是必夫子信谗有间於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车船鼻鼻臭臭香糗米长可捐单独一身谁为朋俦子苟备知可数已不子能尽言可谓圣智情状既露敢不回避主人应之曰:子以吾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俦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满七除二各有主张私立名字捩手覆羹转喉触讳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穷矫矫亢亢恶圆喜方羞为奸欺不忍害伤其次名曰学穷傲数与名摘抉杳微高挹群言执神之机又其次曰文穷不专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时施祇以自喜又其次曰命穷影与形殊面丑心妍利居众后责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穷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置我仇冤凡此五鬼为吾五患饥我寒我兴讹造讪能使我迷人莫能间朝悔其行暮已复然蝇营狗苟驱去复还言未毕五鬼相与张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顿脚失笑相顾徐谓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为驱我令去小黠大痴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於时乃与天通携持琬琰易一羊皮饫於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谁过於予虽遭斥逐不忍子疏谓予不信请质诗书主人於是垂头丧气上手称谢烧车与船延之上座 原编者评:朱子曰:唐四时宝鉴云高阳氏子好衣弊食糜正月晦巷死世作糜弃破衣是日祝於巷曰除贫也小宋云退之送穷文进学解毛颖传等诸篇皆古人意思未到可以名家矣然送穷文与扬子云逐贫赋大率相类张文潜曰:公送穷文盖出子云逐贫赋然文采过逐贫矣晁无咎取公此文於续楚词系之曰:愈以屡穷不遭时若有物焉为之故托于鬼彼穷我者车船饮食谢而远之而穷不可去也则烧车与船延之上座亦卒归於正之义焉 毛颖传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於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视八世孙需兔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於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於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嬉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耶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於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於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於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   原编者评:柳宗元曰:自吾居夷不与中州人通书有来南者特言韩愈为毛颖传不能举其辞而独大笑以为怪而吾久不克见杨子诲之来始持其书索而读之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於文也世之摹拟窜窃取青媲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为辞者之读之也其大笑固宜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圣人之所弃者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太史公书有滑稽列传皆取乎有益於世者也故学者终日讨说答问呻吟习复应对进退掬溜播洒则罢惫而废乱故有息焉游焉之说不学操缦不能安弦有所拘者有所纵也太羹玄酒体节之荐味之至者而又设以奇异小虫水草楂梨橘柚苦咸酸辛虽蜇吻裂鼻缩舌涩齿而咸有笃好之者文王之菖蒲菹屈到之芰曾皙之羊枣然后尽天下之奇味以足於口独文异乎韩子之为也亦将弛焉而不为虐欤息焉游焉而有所纵欤尽六艺之奇味以足其口欤而不若是则韩子之辞若壅大川焉其必决而放诸陆不可以不陈也且凡古今是非六艺百家大细穿穴用而不遗者毛颖之功也韩子穷古书好斯文嘉颖之能尽其意故奋而为之传以发其郁积而学者得之励其有益于世欤是其言也固与异世者语而贪常嗜琐者犹口占口占然动其喙亦劳甚矣乎 卷十一   河东柳宗元文一赋杂著   解祟赋   柳子既谪犹惧不胜其口筮以玄遇干之八其赞曰:赤舌烧城吐水於瓶其测曰:君子解祟也喜而为之赋胡赫炎薰火高之烈火兮而生夫人之齿牙上殚飞而莫遁旁穷走而逾加九泉焦枯而四海渗涸兮纷挥霍而要遮风雷以为橐龠兮回禄煽怒而喊呀炖堪舆为甗兮爇云汉而成霞邓林大椿不足以充於燎兮倒扶桑落棠胶车葛而相叉膏摇唇而增炽兮焰掉舌而弥葩沃无瓶兮扑无彗金流玉铄兮曾不自比於尘沙独凄己而燠物愈腾沸而骹齿可吾惧夫灼烂灰灭之为祸往搜乎太玄之奥讼众正诉群邪曰:去尔中躁与外挠姑务清为室而静为家苟能是则始也汝迩今也汝遐凉汝者进烈汝者赊譬之犹豁天渊而履原燎夫何长喙之纷拿今汝不知清己之虑而恶人之哗不知静之为胜而动焉是嘉徒遑遑乎狂奔而西傃盛气而长嗟不亦辽乎於是释然自得以泠风濯热以清源涤瑕履仁之实去盗之夸冠太清之玄冕佩至道之瑶华铺冲虚以为席驾恬泊以为车浏乎以游於万物者始彼狙雌倏施而以祟为利者夫何为耶 原编者评:宗元以清静为御谗之要譬以身为瓯叟待流丸之自止又若藏於九地之下任烈火之燎原可谓明晰物情善自为谋者矣虽然其与无入不自得之君子犹有间盖无入而不自得者入焉而自得非规以出乎其外而始自得之谓也是非者理也得失者命也毁誉者人也以得失听命以毁誉听人而唯理之至是者是从其从之也唯曰理在则然不以有我之见往参其间沾沾曰我能从理我无非而有是夫如是则虽万感杂乘而此一理各随其万者以自来自可遍入於钜万之中各得其一、而万自毕夫如是犹问毁乎犹问誉乎虽有金玉难饰太虚尧舜事业如浮云也虽有污泥难涂日月齿牙为猾其何伤已今畏夫赤舌之烧城而逃之清静之家游乎万物之始将坚壁清野索之不可得岂非所为规以出乎其外者乎犹有所谓我者存是尚不得老子之清静其於无入不自得之君子远矣 平淮夷雅二篇   皇武 命丞相度董师集大功也皇耆其武於氵殷於淮既巾乃车环蔡其来狡众昏嚚甚毒於酲狂奔叫呶以干大刑皇咨於度惟汝一德旷诛四纪其徯汝克锡汝斧钺其往视师师是蔡人以宥以厘度拜稽首庙於元龟既礻马既类於社是宜金节煌煌锡盾雕戈犀甲熊旂威命是荷度拜稽首出次於东天子饯之罍斝是崇鼎臑俎胾五献百笾凡百卿士班以周旋既涉於浐乃翼乃前孰图厥犹其佐多贤宛宛周道於山於川远扬迩昭陟降连连我旆我旂於道於陌训於群帅拳勇来格公曰徐之无恃名页名页式和尔容惟义之宅进次於郾彼昏卒狂裒凶鞠顽锋猬斧螗赤子匍匐厥父是亢怒其萌芽以悖太阳王旅浑浑是佚是怙既获敌师若饥得食甫蔡凶伊窘悉起来聚左捣其虚靡愆厥虑载辟载祓丞相是临弛其武刑谕我德心其危既安有长如林曾是讠尧化为讴吟皇曰来归汝复相予爵之成国胙以夏墟度拜稽首天子圣神度拜稽首皇祐下人淮夷既平震是朔南宜庙宜郊以告德音归牛休马丰稼于野我武惟皇永保无疆 方城   命愬守也卒入蔡得其大丑以平淮右方城临临王卒峙之匪徼匪竞皇有正命皇命於愬往舒余仁踣彼艰顽柔惠是驯愬拜即命於皇之训既砺既攻以后厥刃王师嶷嶷熊罴是式衔勇韬力日思予殛寇昏以狂敢蹈愬疆士获厥心大袒高骧长戟酋矛粲其绥章右剪左屠聿禽其良其良既宥告以父母恩柔於肌卒贡尔有维彼攸恃乃侦乃诱维彼攸宅乃发乃守其恃爰获我功我多阴谍阙图以究尔讹雨雪洋洋大风来加於燠其寒於迩其遐汝阴之茫悬瓠之峨是震是拔大歼厥家狡虏既縻输於国都示之市人即社行诛乃谕乃止蔡有厚喜完其室家仰父俯子汝水沄沄既清而氵弥蔡人行歌我步逶迟蔡人歌矣蔡风和矣孰颣蔡初胡臬危尔居式慕以康为愿有余是究是咨皇德既舒皇曰咨愬裕乃父功昔我文祖惟西平是庸内诲於家外刑於邦孰是蔡人而不率从蔡人率止惟西平有子西平有子惟我有臣畴允大邦俾惠我人於庙告功以顾万方   原编者评:穆修曰:平淮夷雅非只词似古人要其理亦不诎於古如公曰徐之往舒余仁等语其於古者胜殷遏刘止戈为武之义岂爽毫发吾知圣人复起采而录之以续正雅决矣晋文公问守原议   晋文公既受原於王难其守问寺人勃鞮以畀赵衰余谓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树霸功致命诸侯不宜谋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晋君择大任不公议於朝而私议於宫不博谋於卿相而独谋於寺人虽或衰之贤足以守国之政不为败而贼贤失政之端由是滋矣况当其时不乏言议之臣乎狐偃为谋臣先轸将中军晋君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於内竖其可以为法乎且晋君将袭齐桓之业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齐桓任管仲以兴进竖刁以败则获原启疆适其始政所以观视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兴迹其所以败然而能霸诸侯者以土则大以力则强以义则天子之册也诚畏之矣乌能得其心服哉其后景监得以相卫鞅弘石得以杀望之误之者晋文公也呜呼得贤臣以守大邑则问非失举也盖失问也然犹羞当时陷后代若此况於问与举又两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晋君之罪以附春秋许世子止赵盾之义 原编者评:宦寺之祸列代覆辙相寻唐自天宝以后浸昌浸炽积成甘露之变而天子仅守府矣宗元为王叔文之友叔文败宗元亦贬唐史惩叔文之党於宗元无恕辞即昌黎韩愈亦讥宗元不自顾藉贵重虽然考其时宦官既掌禁旅复监天下军叔文辈欲一旦尽解其兵柄还之朝廷其意非不善也事败身死当时震於宦寺之威不敢论曲直耳乃至於今尚尤之不止岂非惑哉易不云乎过涉灭顶凶无咎孔子系之辞曰:过涉之凶不可咎也若叔文辈当大过栋挠之时不度德不量力涉大川而不顾灭顶而死当为君子之所哀虽身败名裂可不谓之乃心王室乎善夫明陈子龙之论曰:亻丕文之党欲尽夺北衙之势张南衙之权其於国谋不可谓非正也子厚假晋文以立论谓守原一问得不偿失所以申履霜坚冰之戒者深矣其言可为后世法戒虽然子厚固未经深考不达左氏纪载之意也夫赵衰者文公出亡五年所为患难与共者也作三军谋元师赵衰曰合阝可则从之衰岂更藉人汲引者且衰已为卿其不以守原轻重明矣而寺人勃革是者即寺人披文公斩衤去之仇也夫岂其嬖幸哉左传纪此盖以见晋文此举於一饭之德必偿而杀身之仇归斯受之无纤芥之憾於中即可为勋戚如赵衰者商其逸事此其心胸诚有度越千古者耳宗元乃曰:狐偃为谋臣先轸将中军文公疏而不咨外而不求而卒定於内竖若文公之昵爱寺人披者然岂不阔远於情事哉然则宗元之垂戒后世虽是也而其尚论晋文则非也 桐叶封弟辩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汝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耶周公宜以时言於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耶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於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原编者评:桐叶封弟事虽载史记及刘向说苑然年远传讹如此不可信者众矣宗元辩此具有确见至云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於其当不可使易也语尤切至虽然要於其当岂不难哉非具太公无我之量实有正心诚意之学考之诗书博之史籍而识古人之所已经极之民风土俗之不齐物情事势之屡变而识今时之所宜称析之入於锱铢而不爽挈之举乎六合而不遗知周乎万物而怀匹夫匹妇一能胜予之心道济乎天下而视尧舜事业若浮云太虚之过者其孰能事事要乎其当哉不得其当而不知易自必又有得其当而妄易之者也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君子所以有终身之忧而未尝一日以位为乐欤成王之诗曰:惟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於光明於戏其庶几乎 捕蛇者说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於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於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而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原编者评:文本檀弓苛政猛於虎意当时赋役之烦重可以想见至悍吏之来吾乡一段摹写尤精盖百姓征求之苦困於守令者什之三困於胥吏者什之七朝廷虽宽租减税视民如子而守令不才德意不下逮四境之内保无有吏虎而冠者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耶为大吏者急当三复斯文 说车赠杨诲之   杨诲之将行柳子起而送之门有车过焉指焉而告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於世乎材良而器攻圆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则速坏工之为功也不攻则速败中不方则不能以载外不圆则窒拒而滞方之所谓者箱也圆之所谓者轮也匪箱不居匪轮不涂吾子其务法焉者乎曰:然曰:是一车之说也非众车之说也吾将告子乎众车之说泽而杼山而侔上而轾下而轩且曳祥而旷左革而长毂以戟巢焉而以望安以爱老辎以蔽内垂绥而以畋载十二旒而以庙以郊以陈於庭其类众也然而其要存乎材良而器攻圆其外而方其中也是故任而安之者箱达而行之者轮恒中者轴挶而固者蚤长而挠进不罪乎马退不罪乎人者辕却暑与雨者盖敬而可伏者轼服而制者马若牛然后众车之用具今杨氏仁义之材也其产材良诲之学古道为古辞冲然而有光其为工也攻果能恢其量若箱周而通之若轮守大中以动乎外而不变乎内若轴摄之以刚健若蚤引焉而且御乎物若辕高以远乎污若盖下以成乎礼若轼险而安易而利动而法则庶乎车之全也诗之言曰:驷牡马非马非六辔如琴孔氏语曰:左为六官右为执法此其以达於大政也凡人之质不良莫能方且恒质良矣用不周莫能以圆遂孔子於乡党恂恂如也遇阳虎必曰诺而其在夹谷也视叱齐侯类蓄狗不震乎其内后之学孔子者不志於是则吾无望焉耳矣诲之吾戚也长而益良方其中矣吾固欲其任重而行於世惧圆其外者未至故说车以赠 原编者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出辞气远鄙倍其一也纂组六经之语左仁右义声周咳孔无异於圣人而片言单辞不觉流露以是知诚之不可掩而文之不可以为伪也宗元说车以喻君子以成德为行者信善矣乃谓孔子在夹谷视叱齐侯类蓄狗则其平日之多旷於礼大类阳处父行并植於晋国不没其身其气象毕见矣按史记夹谷之会孔子两度趋进历阶而升不尽一等举袂而言请命有司左传则曰:齐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孔子以公退曰:士兵之两君合好而夷裔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合而观之乌睹所谓叱齐侯类蓄狗者耶此文洵美如玉矣而斯语者非大王圭之颣哉 宋清传   宋清长安西部药市人也居善药有自山泽来者必归宋清氏清优主之长安医工得清药辅其方辄易售咸誉清疾病疕疡者亦皆乐就清求药冀速已清皆乐然响应虽不持钱者皆与善药积券如山未尝诣取直或不识遥与券清不为辞岁终度不能报辄焚券终不复言市人以其异皆笑之曰:清蚩妄人也或曰:清其有道者欤清闻之曰:清逐利以活妻子耳非有道也然谓我蚩妄者亦谬清居药四十年所焚券者百数十人或至大官或连数州受俸博其馈遗清者相属於户虽不能立报而以贝余死者千百不害清之为富也清之取利远远故大岂若小市人哉一不得直则怫然怒再则骂而仇耳彼之为利不亦剪剪乎吾见蚩之有在也清诚以是得大利又不为妄执其道不废卒以富求者益众其应益广或斥弃沉废亲与交视之落然者清不以怠遇其人必与善药如故一旦复柄用益厚报清其远取利皆类此吾观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而弃鲜有能类清之为者世之言徒曰:市道交呜呼清市人也今之交有能望报如清之远者乎幸而庶几则天下之穷困废辱得不死亡者众矣市道交岂可少耶或曰:清非市道人也柳先生曰:清居市不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乡党以士大夫自居者反争为之不已悲夫然则清非独异於市人也 原编者评:韩愈所为私传皆其人於史法不得立传而事有关於人心世道不可无传者也宗元则以发抒己议类庄生之寓言如梓人如郭橐等皆与此同非所为信以传信者矣然其议论有可取者则亦具录於编此篇盖慨交道之如市且谓善贾者必有远虑有行义若今之交并市道之不若也炎而附寒而弃者之晨钟矣虽然犹未闻君子之所谓朋友之道也顾尝论之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之伦皆由天定朋友者人事之适然耳而圣人列诸五伦与四者并重何哉於戏人必明於朋友之伦而后四者之道可几而明且行也由家言之父子之有慈孝兄弟之有友恭夫妇之有义正固己而情事万端道心微而人心危何以撤其情欲气质之偏而趋乎慈孝友恭义正之域谁为讲明切究扶掖而闲卫之者非朋友欤由国言之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君令而不违者岂曰唯其言而莫予违哉亦曰唯其言而莫违乎天下之人之心也则相与心诚求夫天下之人之心以明夫令之若否者必有师臣焉必有宾臣焉必有友臣焉非欲尽九州之才俊以供一身之使令也故曰:臣哉邻哉邻哉臣哉贵为天子其朋友之伦未尝绝也若臣与臣之夙夜交儆以事一人者更为朋友之分之大端矣为长为两为贰为伍为考为殷为辅内而台省外而牧守近而联曹远而隔域爵有高卑分有小大而其所谋与所事者莫非所以行天子之令以致之於民以生养安全教训化成斯民者也然则其相亲也如股肱耳目之同处一体虽父子兄弟夫妇有不可得而逾者以其所系者大非一身一家之事所可比拟此自然而然非强欲云然而然者也如是而朋友之道可识矣於国无益於君民於家无益於孝弟而犹曰朋友是其朋何朋而其友何友也常棣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是诗也非言朋友不如兄弟之肯御侮也朋友之义不在御侮无戎义也不得以身许人如聂政荆轲之为也其次章曰: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是诗也非言待兄弟不如朋友而讥其共患难不共安乐之谓也丧乱既平既安且宁斯时也何以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未雨绸缪而及时修德乎必将就有道而正焉则非一家兄弟之智谋才力所可任也虽有兄弟不如友生言当求友之亟也伐木之诗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言出谷迁乔撤昏祛蔽而日进於高明未有不求友生而能自得之者也其次章曰:既有肥以速诸父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其三章曰:笾豆有践兄弟无远则初未尝一言及於友生此以见亲亲之恩唯当施於诸父诸舅兄弟而所谓友生者不得狎与其间也亲亲之杀尊贤之等各有当矣施亲亲之恩於朋友正所谓朋友道衰也易曰: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西南者坤方万物皆致养焉人臣所当劳动心力耳目之地也故利得朋天下大矣万事变矣一手一足之烈其奚能为群策群力多多益善人若於此而有不欲得朋之心则必所谓人之有技娼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实不能容者也东北者寅方始万物终万物者也事之始也当禀其令於君事之终也当归其成於主义非人臣之所得私夫且不得有其身而安得有朋人若於此而有不能丧朋之心则所为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慝者也是故推得朋之义则曰:朋盍簪曰:朋来朋至曰:以其汇以其邻莫非勖其一乃心力勤劳王事之辞也推丧朋之义则曰:涣其群曰:朋亡曰绝类上莫非戒其履霜坚冰尾大不掉之辞也於戏读易与诗朋友所系不綦重哉交道既丧庠序之间所谓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以成风俗之美者无闻朝廷之上所谓拔茅连茹汇征并进以成得人之庆者无闻平居嬉游徵逐握手出肺肝相示而非相勖以忠孝也其在位则结纳汲引党同伐异专以荧惑君上博取人间富若贵则无论炎而附寒而弃即使久要不忘其为交也犹粪土耳岂曰金石哉柳宗元慨士大夫交轻相负无岁寒之雅为传宋清市药得利之远以忻动而愧励之不知苟不达於伐木友生之义大易得朋丧朋之言则虽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其於圣贤所为朋友之道犹是适秦而越其辕者也 种树郭橐驼传   郭橐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者故乡人号之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云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蚤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仿慕莫能如也有问之对曰:橐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雠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曰:我知种树而已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束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问者嘻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 原编者评:康诰曰:如当作若保赤子大学申之曰: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夫父母之於子无名之可立也惟不以名求而以心诚求故神听无响而饮食寒暖之宜必适得乎不能言之赤子之心而终未尝厌其烦长民者民之父母也民赤子也乃有父母之责而未尝稍存父母之心不以为获利之区即以为立名之地赤子奚乳焉宗元所言长人者好烦其令民辍饔飧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诚足以为官戒矣虽然其所以至是者岂以赤子视斯民而致然哉为其以民事为立名之地而致然也果甚怜其民而促耕督获之勤且劬如是又安得使民辍饔飧以劳吏唯其为此者名也名既至而赤子与我即秦越是以若甚怜焉而卒以祸如心诚求之则或烦或简於民各有所利也其简也固种树者之置若弃也其烦也非即种树者之莳若子乎 梓人传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阝巢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斲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於官府吾受禄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众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苀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於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於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於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於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於堵而续於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於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续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或曰:彼主为室者倘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挠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谓梓人之道类於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原编者评:储欣曰:分明一篇大臣论借梓人以发其端由宾入主非独而长之之谓也王洲乃云形容梓人处已妙只一语结束可也喋喋不已复而易厌如洲言是认煞公为梓人立传而独类相臣失厥指矣 童区寄传   柳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货视之自毁齿以上父兄鬻卖以觊其利不足则盗取他室束缚钳梏之至有须鬣者力不胜皆屈为僮当道相贼杀以为俗幸得壮大则缚取么弱者汉官因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以是越中户口滋耗少得自脱惟童区寄以十一岁胜斯亦奇矣桂部从事杜周士为余言之童寄者郴州荛牧儿也行牧且荛二豪贼劫持反接布囊其口去逾四十里之虚所卖之寄伪儿啼恐栗为儿恒状贼易之对饮酒醉一人去为市一人卧植刃道上童微伺其睡以缚背刃力下上得绝因取刃杀之逃未及远市者还得僮大骇将杀童遽曰:为两郎僮孰若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郎诚见完与恩无所不可市者良久计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焉幸而杀彼甚善即藏其尸持僮抵主人所愈束缚牢甚夜半童自转以缚即炉火烧绝之虽疮手勿惮复取刃杀市者因大号一墟皆惊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愿以闻於官虚吏白州州白大府大府召视儿幼愿耳刺史颜证奇之留为小吏不肯与衣裳吏护还之乡乡之行劫缚者侧目莫敢过其门皆曰:是儿少秦武阳二岁而讨杀二豪岂可近耶   原编者评:子厚未尝为史此文绝似后汉书固子厚之史也 卷十二   河东柳宗元文二杂著   诫惧箴 人不知惧恶可有为知之为美莫若去之非曰童昏昧昧勿思祸至而惧是诚不知君子之惧惧乎未始几动乎微事迁乎理将言以思将行以止中决道符乃顺而起起而获祸君子不耻非道之愆非中之诡惧而为惧虽惧焉如君子不惧为惧之初 忧箴   忧可无乎无谁以宁子如不忧忧日以生忧不可常常则谁怿子常其忧乃小人戚敢问忧方吾将告子有闻不行有过不徙宜言不言不宜而烦宜退而勇不宜而恐中之诚恳过又不及忧之大方唯是焉急内不自得甚泰为忧省而不疚虽死优游所忧在道不在乎祸吉之先见乃可无过告子如斯守之勿堕 原编者评:易曰:惧以终始其要无咎语曰:勇者不惧记曰:君子有终身之忧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语又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同一孔子之言而相反乃如是既一心以忧惧又一心以不忧不惧两心奚能齐发而并存处万事应万几皆此天君之出令而岐焉若此哉不知下学立心之始直上达天德之终皆以此为枢机也丹书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怠也欲也则日涉於可忧可惧之途而不知忧不知惧否则有长戚戚之忧与患得患失之惧一以为热火一以为寒冰虽轮转循环而要之非忧惧即不忧惧断无齐发而并存者若敬也义也二者夹持以毋不敬之心各从乎义之所宜则耳目口体血气心知之欲所为甘以坏者必若蹈虎尾涉於春冰无时无处而少弛其念而以之历乎造次颠沛之域遗大投艰盘根错节之区又必无几微动於心曲见於颜面者若是乎忧不忧惧不惧实齐发并存於一心而丝毫不相悖孔子之言非自相反也宗元惧忧二箴其言若有见於道者盖其历於忧患也深而研穷於谟训者久矣 师友箴   今之世为人师者众笑之举世不师故道益离为人友者不以道而以利举世无友故道益弃呜呼生於是病矣歌以为箴既以儆己又以诫人不师如之何吾何以成不友如之何吾何以增吾欲从师可从者谁借有可从举世笑之吾欲取友谁可取者借有可取中道或舍仲尼不生牙也久死二人可作惧吾不似中焉可师耻焉可友谨是二物用惕尔后道苟在焉佣丐为偶道之反是公侯以走内考诸古外考诸物师乎友乎敬尔无忽 原编者评:韩愈作师说宗元不肯为人师其答韦中立书即引退之以为戒论者以为韩柳不同今其言曰:不师如之何吾何以成是即愈所云古之学者必有师之意也其曰:今之世为人师者众笑之举世不师故道益离即愈所云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者则群聚而笑之之意也然则宗元不为师惧世患耳非谓师道之可以不立也 答问   有问柳先生者曰:先生貌类学古者然遭有道不能奋厥志独被罪辜废斥伏匿交游解散羞与为戚生平向慕毁书灭迹他人有恶指诱增益身居下流为谤薮泽骂先生者不忌陵先生者无谪遇揖目动闻言心惕时行草野不知何适独何劣耶观今之贤智莫不舒翘扬英推类援朋叠足天庭魁垒恢张群驱连行奇谋高论左右抗声出入翕忽拥门填扃一言出口流光垂荣岂非伟耶先生虽读古人书自谓知理道识事机而其施为若是其悖也狼狈摈僇何以自表於今之世乎先生答曰:敬闻命然客言仆知理道识事机过矣仆懵夫屈伸去就触罪受辱幸得联支体完肌肤犹食人之食衣人之衣用人之货无耕织居贩然而活给羞愧恐栗之不暇今客又推当世贤智以深致诮责吾缧囚也逃山林入江海无路其何以容吾躯乎顾客少假声气使得详其心次其论客曰:何取先生曰:仆少尝学问不根师说心信古书以为凡事皆易不折之以当世急务徒知开口而言闭目而息挺而行踬而伏不穷喜怒不究曲直冲罗陷阱不知颠踣愚蠢狂悖若是甚矣又何以恭客之教而承厚德哉今之世工拙不欺贤不肖明白其显进者语其德则皆茫洋深闳端贞鲠亮苞并涵养与道俱往而仆乃蹇浅窄僻跳浮嚄唶抵瑕陷厄固不足以趑趄批捩而追其迹举其理则皆谟明渊沉剖微穷深劈析是非校度古今而仆乃缄钳塞默耗眊窒惑抉异探怪起幽作匿攸攸恤恤卒自祸贼固不足以睢盱激昂而效其则言其学则皆总揽罗络横坚杂博天旋地缩鬼神交错而仆乃单庸撇莩离疏空虚窃听道涂颛嚚愚蒙不知所如固不足以抗颜摇舌而与之俱称其文则皆汗漫辉煌呼嘘阴阳车葛三光陶镕帝皇而仆乃朴鄙艰涩培土娄潗湁毫联缕缉尘出坱入固不足以摅摛踊跃而涉其级兹四者悬判虽庸童小女皆知其不及而又裹以罪恶缠以羁絷客从而挤之不亦忍乎且夫白羲绿耳之得康庄也逐奔星先飘风而跛驴不出泥滓黄钟元间之登清庙也铿天地动神祇而呜呜咬哇不入里耳西子毛嫱之蹈后宫也皦朝日焕浮云而无盐逐於乡里蛟龙之腾於天渊也弥六合泽万物而虾与蛭不离尺水卓诡倜傥之士之遇明世也用智能显功烈而麽眇连蹇颠顿披靡固其所也客又何怪哉且夫一涉险厄惩而不再者烈士之志也知其不可而速已者君子之事也吾将窃取之以没吾世不亦可乎乃歌曰:尧舜之修兮禹益之忧兮能者任而愚者休兮跹跹蓬藋乐吾囚兮文墨之彬彬足以舒吾愁兮已乎已乎曷之求乎客乃笑而去 原编者评:宗元既窜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读者悲恻又尝遗所善翰林肃亻免京兆尹许孟容辈道其愁苦无聊众畏其才高惩其复进无复用力者久汩不振乃为答问以明己之无意於世殆以止女冒嫉者之索垢吹瘢云 敌戒   皆知敌之仇而不知为益之尤皆知敌之害而不知为利之大秦有六国兢兢以强六国既除乃亡晋败楚鄢范文为患厉之不图举国造怨孟孙恶臧孟死臧恤药石去矣吾亡无日智能知之犹卒以危矧今之人曾不是思敌存而惧敌去而舞废备自盈秪益为愈敌存灭祸敌去召过有能知此道大名播惩病克寿矜壮死暴纵欲不戒匪愚伊耄我作戒诗思者无咎 原编者评:宗元放逐后益肆力於古而觉平生冒没轻进之非使一往不返负累滋大且将终其身不自知矣然则宗元学问文章光於千古者挤之者之恩欤述孟子生於忧患死於安乐之义作敌戒明切警悚语云苟非其人求一言之几於道而不可得斯言可谓几於道已夫 谤誉   凡人之获谤誉於人者亦各有道君子在下位则多谤在上位则多誉小人在下位则多誉在上位则多谤何也君子宜於上不宜於下小人宜於下不宜於上得其宜则誉至不得其宜则谤亦至此其凡也然而君子遭乱世不得已而在於上位则道必朸於君而利必及於人由是谤行於上而不及於下故可杀可辱而人犹誉之小人遭乱世而后得居於上位则道必合於君而害必及於人由是誉行於上而不及於下故可宠可富而人犹谤之君子之誉非所谓誉也其善显焉尔小人之谤非所谓谤也其不善彰焉尔然则在下而多谤者岂尽愚而狡也哉在上而多誉者岂尽仁而智也哉其谤且誉者岂尽明而善褒贬也哉然而世之人闻而大惑出一庸人之口则群而邮之且置於远迩莫不以为信也岂惟不能褒贬而已则又蔽於好恶夺於利害吾又何从而得之耶孔子曰: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善人者之难见也则其谤君子者为不少矣其谤孔子者亦为不少矣传之记者叔孙武叔时之显贵者也其不可记者又不少矣是以在下而必困也及乎遭时得君而处乎人上功利及於天下天下之人皆欢而戴之向之谤之者今从而誉之矣是以在上而必彰也或曰:然则闻谤誉於上者反而求之可乎曰:是恶可毋亦徵其所自而已矣其所自善人也则信之不善人也则勿信之矣苟吾不能分於善不善也则已耳如有谤誉乎人者吾必徵其所自未敢以其言之多而举且信之也其有及乎我者未敢以其言之多而荣且惧也苟不知我而谓我盗跖吾又安取惧焉苟不知我而谓我仲尼吾又安取荣焉知我者之善不善非吾果能明之也要必自善而已矣 原编者评:绘世俗任耳腾口之情状励学者以返躬自求可与昌黎原毁并读 咸宜   兴王之臣多起污贱人曰:幸也亡王之臣多死寇盗人曰:祸也余咸宜之当两汉氏之始屠贩徒隶出以为公侯卿相无他焉彼固公侯卿相器也遭时之非是以诎独其始之不幸非遭高光而以为幸也汉晋之末公侯卿相劫戮困饿伏墙壁间以死无他焉彼固劫戮困饿器也遭时之非是以出独其始之幸非遭卓曜而后为祸也彼困於昏乱伏志气屈身体以下奴虏平难泽物之德不施於人一得适其偫其进晚耳而人犹幸之彼伸於昏乱抗志气肆身体以傲豪杰残民兴乱之伎行於天下一得适其偫其死后耳而人犹祸之悲夫余是以咸宜之 原编者评:肃代顺德之间奄寺执国命藩镇攘土地皇纲陵迟四海有瓦解之渐而庙堂之上文恬武嬉一如太平无事者宗元所为悼痛而举汉晋之末公卿将相以为戒文虽与高光佐命两两平叙而意固独有在也夫天生民而树之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岂欲其偃然肆於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虽一邑之令固万人之所托命焉乃栀其貌而蜡其言食焉而不事其事有不浸消浸败以至如汉晋末造者乎易曰:其所由来渐矣由辨之不蚤辨也搢绅之士盍三复斯文 鞭贾   市之鬻鞭者人问之其贾宜五十必曰五万复之以五十则伏而笑以五百则小怒五千则大怒必五万而后可有富者子适市买鞭出五万持以夸余视其首则拳蹙而不遂视其握则蹇仄而不植其行水者一去一来不相承其节朽黑而无文材掐之灭爪而不得其所穷举之翲然若挥虚焉余曰:子何取於是而不爱五万曰:吾爱其黄而泽且贾者云余乃召僮爚汤以濯之则遫然枯苍然白向之黄者栀也泽者蜡也富者不悦然犹持之三年后出东郊争道长乐坂下马相踶因大击鞭折而为五六马踶不已坠於地伤焉视其内则空空然其理若粪壤无所赖者今之栀其貌蜡其言以求贾技於朝者当其分则善一误而过其分则喜当其分则反怒曰:余曷不至於公卿然而至焉者亦良多矣居无事虽过三年不害当其有事驱之於陈力之列以御乎物以夫空空之内粪壤之理而以责其大击之效恶有不折其用而获坠伤之患者乎 原编者评:负且乘致寇至子曰盗之招也外栀蜡而中粪壤以驭奔马驭者固坠伤矣然岂犹有全鞭乎宗元托喻非特戒取士者毋皮相亦戒幸进者以争道相之会折为五六良可惧以思也 序棋   房生直温与予二弟游皆好学予病其确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规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贵者半贱者半贵曰上贱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敌一、用朱墨以别焉房於是取二毫如其第书之既而抵戏者二人则视其贱者而贱之贵者而贵之其使之击触也必先贱者不得已而使贵者则皆栗焉惛焉亦鲜克以中其获也得朱焉则若有余得墨焉则若不足余谛睨之以思其始则皆类也房子一书之而轻重若是适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择其善而朱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贵焉而贵贱焉而贱其易彼而敬此遂以远焉然则若世之所以贵贱人者有异房之贵贱兹棋者欤无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择其善否者欤其敬而易者亦从而动心矣有敢议其善否者欤其得於贵者有不气扬而志荡者欤其得於贱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欤其所谓贵者有敢轻而使之者欤所谓贱者有敢避其使之击触者欤彼朱而墨者相去千万不啻有敢以二敌其一者欤余墨者徒也观其始与末有似棋者故叙 原编者评:大小贵贱菀枯皆人之所名人名之而人实之於焉喜怒哀乐虑叹变热姚佚启态日夜相代於前而莫知其所萌如木出火以自焚诚观其始与末必知其空且假也此宗元序棋说也虽然犹有进观夫五行之气实为星辰五行之质实生万物昭显著明盛大广博莫之与京宜已若夫甲乙丙丁等云者乃文字耳大挠之所强名耳未名之前甲乙岂其木而丙丁岂其火耶既已名之实即随之孤虚旺相刚日柔日之类圣人用之卜筮用之兵阵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者亦复昭显著明盛大广博如是然则天下何名之不实哉知无实之不名可与入於机知无名之不实可与出於机入於机者尧舜事业如浮云之过太虚也出於机者一出言而不可口弗乎人心一举足而不可违乎天则也 伊尹五就桀赞   伊尹五就桀或疑曰:汤之仁闻且见矣桀之不仁闻且见矣夫胡去就之亟也柳子曰:恶是吾所以见伊尹之大者也彼伊尹圣人也圣人出於天下不夏商其心心乎生民而已曰:孰能由吾言由吾言者为尧舜而吾生人尧舜人矣退而思曰:汤诚仁其功迟桀诚不仁朝吾从而暮及於天下可也於是就桀桀果不可得反而从汤既而又思曰:尚可十一乎使斯人蚤被其泽也又往就桀桀不可而又从汤以至於百一、千一、万一、卒不可乃相汤伐桀俾汤为尧舜而人为尧舜之人是吾所以见伊尹之大者也仁至於汤矣四去之不仁至於桀矣五就之大人之欲速其功如此不然汤桀之辨一恒人尽之矣又奚以憧憧圣人之足观乎吾观圣人之急生人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若於五就桀作伊尹五就桀赞圣有伊尹思德於民往归汤之仁曰仁则仁矣非久不亲退思其速之道宜夏是因就焉不可复反亳殷犹不忍其迟亟往以观庶狂作圣一日胜残至千万冀一、卒无其端五往不疲其心乃安遂升自陑黜桀尊汤遗民以完大人无形与道为偶道之为大为人父母大矣伊尹惟圣之首既得其仁犹病其久恒人所疑我之所大呜呼远哉志以为诲 原编者评:宗元与刘禹锡辈佐王叔文欲以收天下奄寺之兵柄而还之朝廷勇於立事不自顾藉贵重不知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迨叔文辈败天下以党人目之而要其本志为帝室非为身家此昌黎辈所以始终与为友也此赞伊尹五就桀其意盖谓苟可以膏泽下於民则桀尚可就况其未至於桀者於人何择焉所以自解也虽然其亦不明於圣贤去就之正矣伊尹之就桀也汤之荐人於天子也四弃而四荐之汤之所为无惭德也尹之所为无枉尺也桀者天下之共主尹之就之又何疑焉岂若叔文辈当顺宗之寝疾无所禀承鼠窃国命自相部署即使其能一旦尽复唐故所没地举藩镇而空之犹为不得其正君子无取焉况乃謇淹留而无成哉 梁丘据赞   齐景有嬖曰梁丘子同君不争古号媚士君悲亦悲君喜亦喜曷贤不赞卒赞於此媚予所仇激赞有以梁丘之媚顺心狎耳终不挠厥政不嫉反己晏子躬相梁丘不毁恣其为政政实允理时睹晏子食寡肉缺味爱其不饱告君使赐中心乐焉国用不坠后之嬖君罕或师是导君以谀闻正则忌谗贤叶恶民蠹国圮呜呼岂惟贤不逮古嬖亦莫类梁丘可思又况晏氏激赞梁丘心焉孔瘁 原编者评:此亦激昂风世之论然如晏子相景公而景公烦於刑至於国之诸市履贱踊贵则晏子之不得行其志而梁丘据辈之长君逢君多所阏塞而牵掣之者可知也嬖幸之与贤良岂真能并立於朝哉 武冈铭   元和七年四月黔巫东鄙蛮獠杂扰盗弄库兵贼胁守帅南钩牂牁外诱西原置魁立帅杀牲盟誓洞窟林麓啸呼成群皇帝下铜兽符发庸蜀荆汉南越东瓯之师四面讨问畏罪凭阻逃遁不即诛时惟潭部戌帅御史中丞柳公绰练立将校提卒五百屯於武冈不震不骞如山如林告天子威命明白信顺乱人大恐视公之师如百万视公之令如风雷怨号呻吟喜有攸诉投刃顿伏愿完父子卒为忠信奉职输赋进比华人无敢不龚母弟生土胥继来於潭咸致天廷皇帝休嘉式新厥命凶渠同恶革面向化如醉之醒如狂之宁公为药石俾复其性诏书显异进临江汉益兵三倍为时硕臣殿於大邦文儒申申有此武功於是夷人始复闻公之去相与高蹈涕呼若寒去裘昔公不夸首级为己能力专务教诲俾邦斯平我老洎幼由公之仁小不为虺蜮大不为鲸鲵恩重事特不迩而远莫可追已愿铭武冈首以慰我思以昭我类以示我子孙弥亿万年俾我奉国如今之诚邻之我怀如公之勤其辞曰:黔山之山赞巫水之磻鱼骇而离兽犯而残户恐谷窜披攘仍乱王师来诛期死以缓公明不疑公信不欺援师定命俾邦克正皇仁天施我反其性我涂四阖公示之门我愚抵死公示之恩既骨而完既亡而存奉公之训贻我子孙我始蝥贼由公而仁我始寇雠由公而亲山畋泽渔输赋於都陶穴刊木室我姻族烹性是祀公受介福揲蓍以占公宜百禄皇懋公功陟於大邦远哉去我谁嗣其良有穴之丹有犀之颠匪曰余固公不可赂祝邻之德恒遵公则勖余之世永谨邦制南夷作诗刻示来裔 原编者评:不夸首级为己能力专务教诲俾邦斯平数语能简括治蛮夷大要 剑门铭   惟蜀都重险多货混同戍蛮人尨俗剽嗜为寇乱皇帝元年八月帅丧众暴群疑不制妖孽煽行怙恃富强滔天阻兵攻陷他部北包剑门凭负丘陵以张骜猛坚利锋镝以拒大顺谓雷霆之诛莫己加也惟梁守臣礼部尚书严公以国害为私雠以天讨为己任推仁仗信不待司死而人致其命立义抗愤不待喋血而士一其心悉师出次祗俟明诏凡诸侯之师必出於是储峙飨赍取其丰穰乃遣前军严秦奉扬王诛诞告南土十一月右师逾利州蹈寇地乘山斩虏以遏奔衡左师出於剑门大攘顽嚚谕引劫胁蚁溃鼠骇险无以固收夺利地以须王师刲刳贤肠振拔根柢俾无以肆毒用集我勋力鼖鼓一振元戎启行取其渠魁以为大戮由公忠勇愤悱授任坚明谋猷宏长用能启辟险厄夷为大涂衰沮害气对乎天意帝用休嘉议功居首增秩师长进为大藩宅是南服将校群吏愿刊山石昭著公之功垂号无穷铭曰:井络坤垠时惟外区界山为门环於蜀都丛险积货混并羌髳狂猾窥隙狺狺啸呼凭据势胜厚其凶徒皇帝之仁宥而不诛暴非德驯害及巴渝乃出王旅乃司列岳牧臣司梁当其要束器备攸积糗粮是蓄人无增赋师以饶足喋血誓士玄机在握分命貔貅陈为掎角右逾岷山左直剑门攻出九地上披重云攀天蹈空夷视阻艰破裂层垒殄歼群顽内获固圉外临平原天兵徐驱卒乘口单口单大憝囚戮戎夏咸欢帝图厥功惟梁是先开国进位南服於藩邦之清夷人以完安铭功鉴乱永代是观   原编者评:张英曰:词既炳焕笔亦遒古寿州安丰县孝门铭寿州刺史臣承思言九月丁亥安丰县令臣某上所部编户氓李兴父被恶疾岁月就亟兴自刃股肉假托馈献其父老病已不能噉啜宿而死兴号呼抚臆口鼻垂血捧土就坟沾渍涕洟坟左作小庐蒙以苫茨伏匿其中扶服顿踊昼夜哭诉李诚幽达神为见异庐上产紫芝白芝二本各长一寸庐中醴泉涌出奇形异状应验图记此皆陛下孝理神化阴中其心而克致斯事谨案兴氓庶贱陋循习浅下性非文字所导生与耨耒为业而能钟彼醇孝超出古列天意神道犹锡瑞物以表殊异伏惟陛下有唐尧如天如神之德宜加旌褒合於上下请表其里闾刻石明白宣延风美观示后祀永永无极臣昧死上请制曰:可其铭云懿厥孝思兹惟淑灵禀承粹和笃守天经泣侍羸疾默祷隐冥引刃自向残肌败形羞膳奉进忧劳孝诚惟时高高曾不是听创巨痛仍号於穹旻捧土濡涕顿首成坟陷膺腐背寒暑在庐草木悴死鸟兽踟蹰殊类异族亦相其哀肇有二位孝道爰兴克修厥猷载籍是登在帝有虞以孝烝烝仲尼述经以教於曾惟昔鲁侯见命夷宫亦有考叔寤庄称纯显显李氏实与之伦哀嗟道路涕慕里邻邦伯章奏稽首殷勤上动帝心旁达神明神锡秘祉三秀灵泉帝命荐加亦表其门统合上下交赞天人建此碑号亿龄扬芬   原编者评:君子於丧毁不灭性故刳股圭刂肝国家不以旌虽然至性所发动於不自知人子当此苟有可以救其亲者何所复恤实不暇更作较量虽於道未尽合不犹愈於好货财私妻子者乎陋儒於室女之未嫁守节及人子之刳股救亲者断断如也岂善善从长之意哉陈善曰:柳子厚寿州安丰县孝门铭自寿州刺史臣承思而下盖序也以表为序亦文之一体也而徐铉所编文粹乃录铭於前而於题下注云并寿州刺史表於铭后以附见焉此铉之陋也高唐神女赋自玉曰唯唯以前皆赋也而萧统谓之序东坡尝笑其陋若铉者又何足笑之 卷十三   河东柳宗元文三书   与刘禹锡论周易九六说书   见与董生论周易九六义取老而变以为毕中和承一行僧得此说异孔颖达疏而以为新奇彼毕子董子何肤末於学而遽云云也都不知一行僧承韩氏孔氏说而果以为新奇不亦可笑矣哉韩氏注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曰:乾一爻三十有六策则是取其过揲四分而九也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曰:坤一爻二十四策则是取其过揲四分而六也孔颖达等作正义论云九六有二义其一者曰:阳得兼阴阴不得兼阳其二者曰:老阳数九老阴数六二者皆变周易以变者占郑玄注易亦称以变者占故云九六也所以老阳九老阴六者九过揲得老阳六过揲得老阴此具在正义乾篇中周简子之说亦若此而又详备何毕子董子之不视其书而妄以口承之也君子之学将有以异也必先究穷其书究穷而不得焉乃可以立而正也今二子尚未能读韩氏注孔氏正义是见其道听途说者又何能知所谓易者哉足下取二家言观之则见毕子董子肤末於学而遽云云也足下所为书非元凯兼三易者则诺若曰孰与颖达著则此说乃颖达说也非一行僧毕子董子能有异者也无乃即其谬而承之者欤观足下出入筮数考校左氏今之世罕有如足下求易之悉者也然务先穷昔人书有不可者而后革之则大善谨之勿遽宗元白 原编者评:或问孔颖达等所述九六二义何说为是曰:当以第二说为正第一说曰:乾体有三画坤体有六画阳得兼阴故其数九阴不得兼阳故其数六若然者是以阳三画兼阴六画而为九也是说也所以著阳大阴小崇阳抑阴之义犹曰臣者君之臣妇者夫之妇义得兼之故画三而六在其中云尔然返以观夫阴爻则其义有未尽善者阴不得兼阳故其数六则是止以本体之六画为六也夫阴必从乎阳从乎阳则阴亦阳矣如谓此六者在阳之外则是与阳为敌矣从乎阳者阴之吉德也敌乎阳者阴之凶德也圣人作易不应偏举凶德以垂训且使果然则凡爻之逢六者并应凶咎安得复多吉爻也夫坤画乃是夹画一乾画不得谓中虚之处无义也其虚处正所以明夫阳之行乎其中今夫地皆天之所贯彻而旁敷无一毫厘许之非天者也使有一毫厘许为天所不到之处则荡为做尘邻虚入於莽苍杳冥而亡其地之体矣地之体亡则转成太虚而亦天矣然则安得有一毫厘许无天之地哉人之身地也阴也人之心天也阳也人惟不能卑法地以治身而耳目口鼻四肢百骸各逞其欲以夺天君之性故其心之神明不能崇效夫天夫心固宰乎耳目口鼻四肢百骸者也然耳目口鼻四肢百骸又何一之非心哉谓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不得兼心固不可也推而论之臣之体国皆君之国妇之承家皆夫之家阳固以兼阴而成其阳之大阴则正以无适而非阳且不得名为兼阳而益见其阴之小唯其小之入於无故足以配大之靡不有此阴阳之大义也然则坤六画其虚处即乾三画乾则有处为三无处为六坤则有处为六无处为三夫数自一至九乾坤固皆备之不得如孔氏第一说以当九六之义也第二说曰:老阳数九老阴数六老阳老阴皆变周易以变者为占又曰:所以老阳数九老阴数六者以揲蓍之数九过揲则得老阳六过揲则得老阴其少阳称七少阴称八义亦准此郑康成亦同此说后世不复见康成之注而孔颖达所作正义未为详备故欧阳修申之曰:乾爻七九坤爻八六九六变而七八无为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九六也及其至也七八常多而九六常少有无九六者焉此不可不释也朱子曰:用九须从欧公说然则朱子亦未晓然於欧阳之即郑孔也顾未知宗元所云周简子之说亦若此而又详备者果若何惜不可考也但欧阳只云乾爻七九坤爻八六而未申明其故则仍似用九用六止为乾坤二卦发者於是惟以群龙无首为乾卦之坤利永贞为坤卦之乾而朱子所称通例者亦不著焉夫飞潜动植有知无知万有不齐之伦其虚处皆天其实处皆地语其性情其虚而为天者皆乾其实而为地者皆坤举其至大而足以纲领乎万有不齐之伦者则为雷风水火山泽六子六子非他也乾坤也震坎艮则一乾而二坤巽离兑则二乾而一坤云尔故曰:乾坤其易之门耶乾阳物也坤阴物也是故三百八十四爻非乾爻即坤爻而不得谓之震爻巽爻坎离艮兑爻者也曰乾爻则非七爻即九爻曰坤爻则非八爻即六爻七八不变变则占故曰:用九用六而独著其义於乾坤之卦也何以不变则不占也曰:天地之心在动处以人身喻之动於色则心在目动於声则心在耳当其在目也则全体皆色焉当其在耳也则全体皆声焉其不动之处皆受动者之所改移故以变者占若六爻皆不变则本卦全体皆现也其用奈何曰:乾之德以不为首为义坤之德以大终为义乾不为首即阳而之乎阴也坤以大终即是阴而之乎阳也阳不能之乎阴则亢阴不能之乎阳则凝亢也凝也则不能易不能易则不能生生不能生生则非天地之心矣故凡阳也而九则之乎阴矣其德若何曰:见群龙无首阴也而六则之乎阳矣其德若何曰:利永贞凡六十四卦之阳爻阴爻皆然而特附之乾坤二卦以见三百八十四爻之皆乾爻坤爻也此九六之义也 答元饶州论春秋书   辱复书教以报张生书及答衢州书言春秋此诚世所希闻兄之学为不负孔氏矣往年曾记裴封叔宅闻兄与裴太常言晋人及姜戎败秦师於殽一义尝讽习之又闻韩宣英及亡友吕和叔辈言他义知春秋之道久隐而近乃出焉京中於韩安平处始得微指和叔处始见集注恒愿扫於陆先生之门及先生为给事中与宗元入尚书同日居又与先生同巷始得执弟子礼未毕讲讨会先生病时闻要论尝以易教诲见宠不幸先生疾弥甚宗元又出邵州乃大乖谬不克卒业复於亡友凌生处尽得宗指辨疑集注等一通伏而读之於纪侯大去其国见圣人之道与尧舜合不唯文王周公之志独取其法耳於夫人姜氏会齐侯於禚见圣人立孝经之大端所以明其分也於楚人杀陈夏徵舒丁亥楚子入陈纳公孙宁仪行父於陈见圣人褒贬与夺唯当之所在所谓瑕瑜不掩也反复甚喜若吾生前距此数十年则不得是学矣今适后之不为不遇也兄书中所陈皆孔氏大趣无得逾焉其言书荀息贬立卓之意也顷尝怪荀息奉君之邪心以立嬖子不务正义弃重耳於外而专其宠孔子同於仇牧孔父为之辞今兄言贬息大善息固当贬也然则春秋与仇孔辞不异仇孔亦有贬欤宗元尝著非国语六十余篇其一篇为息发也今录以往可如愚之所谓者乎微指中明郑人来渝平量力而退告而后绝固先同后异者也今检此前无与郑同之文后无与郑异之据独疑此一义理甚精而事有不合兄亦当指而教焉往年又闻和叔言兄论楚商臣一义虽啖赵陆氏皆所未及请具录当疏微指下以传末学萧张前书亦请见及至之日勒为一卷以垂将来宗元始至是州作陆先生墓表今以奉献与宣英读之春秋之道如日月不可赞也若赞焉必同於孔跖优劣之说故直举其一二不宣宗元再拜 原编者评:宗元与杨凭书曰:自贬官来无事读百家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病盖实录也今观此文其勤学好问惓惓之意溢於毫楮可尚也夫 答元饶州论政理书   奉书辱示以政理之说及刘梦得书往复甚善类非今之长人者之志不惟充赋税养禄秩足己而已独以庶富且教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然则蒙者固难晓必劳申谕乃得悦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贫病者而不益富者税此诚当也乘理政之后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乘弊政之后其可尔邪夫弊政之大莫若贿赂行而征赋乱苟然则贫者无赀以求於吏所谓有贫之实而不得贫之名富者操其赢以市於吏则无富之名而有富之实贫者愈困饿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泰而无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则将信其故乎是不可惧挠人而终不问也固必问其实问其实则贫者固免而富者固增赋矣安得持一定之论哉若曰止免贫者而富者不问则侥幸者众皆挟重利以邀贫者犹若不免焉若曰检富者惧不得实而不可增焉则贫者亦不得实不可免矣若皆得实而故纵以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今富者税益少贫者不免於捃拾以输县官其为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已必将服役而奴使之多与之田而取其半或乃出其一而收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劳苦或减除其税则富者以户独免而贫者以受役卒输其二三与半焉是泽不下流而人无所告诉其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经界核名实而姑重改作其可理矣乎富室贫之母也诚不可破坏然使其大幸而役於下则又不可兄云惧富人流为工商浮窳盖甚急而不均则有此耳若富者虽益赋而其实输当其十一、犹足安其堵虽驱之不肯易也检之逾精则下逾巧诚如兄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产为征故有杀畜伐木之说今若非市井之征则舍其产而唯丁田之问推以诚质示以恩惠严责吏以法如所陈一社一村之制递以信相考安有不得其实不得其实则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行矣是故乘弊政必须一定制而后兄之说乃得行焉蒙之所见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兄之所代者谁耶理欤弊欤理则其说行矣若其弊也蒙之说其在可用之数乎因南人来重晓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议愿同梦得之云者兄通春秋取圣人大中之法以为理饶之理小也不足费其虑无所论刺故独举均赋之事以求往复而除其惑焉不习吏职而强言之宜为长者所笑弄然不如是则无以来至当之言盖明而教之君子所以开后学也又闻兄之莅政三日举韩宣英以代己宣英达识多闻而习於事宜当贤者类举今负罪屏弃凡人不敢称道其善又况闻於大君以二千石荐之哉是乃希世拔俗果於直道斯古人之所难而兄行之宗元与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驰者也兄一举而德皆及焉祁大夫不见叔向今而预知斯举下走之大过矣书虽多言不足导意故止於此不宣宗元再拜 原编者评:旧唐书谓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韩愈撰碑以实之宋元祐七年六月诏赐唐柳州刺史罗池神庙为灵文之庙以郡人言其雨旸应时故也田表圣书其碑阴极言宗元宜为神而旧唐书辨之之非今观此文所论其於人情物理洞达周圆一丝不隔然则宗元实能臣其有德於柳民实厚心既岂弟而才又足以达之死而为灵以食其土不虚也 与友人论文书   古今号文章为难足下知其所以难乎非谓比兴之不足恢拓之不远钻砺之不工颇类之不除也得之为难知之愈难耳苟或得其高朗探其深赜虽有芜败则为日月之蚀也大圭之瑕也曷足伤其明黜其宝哉且自孔氏以来兹道大阐家修人励刓精竭虑者几千年矣其间耗费简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数乎登文章之箓波及后代越不过数十人耳其余谁不欲争裂绮绣互攀日月高视於万物之中雄峙於百代之下乎率皆纵臾而不克踯躅而不进力蹙势穷吞志而没故曰得之为难嗟乎道之显晦幸不幸系焉谈之辩讷升降系焉鉴之颇正好恶系焉交之广狭屈伸系焉则彼卓然自得以奋其间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荣古虐今者比肩叠迹大抵生则不遇死而垂声者众焉扬雄没而法言大兴马迁生而史记未振彼之二才且犹若是况乎未甚闻著者哉固有文不传於后祀声遂绝於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难而为文之士亦多渔猎前作戕贼文史抉其意抽其华置齿牙间遇事蜂起金声玉耀诳聋瞽之人徼一时之声虽终沦弃而其夺朱乱雅为害已甚是其所以难也间闻足下欲观仆文章退发囊笥编其芜秽心悸气动交於胸中未知孰胜故久滞而不往也今往仆所著赋颂碑碣文记议论书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为一通想令治书苍头吟讽之也击辕拊缶必有所择顾鉴视何如耳还以一字示褒贬焉 原编者评: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皋陶曰:知人则哲惟帝其难之夫以人之难知如此而有时止可求诸语言文字之间则知人为益难也知人必藉於知言而当去圣既远群言淆乱无所折衷则知言为尤难也加以群儒相承讲贯论说文成数万任人渔猎不难金声玉耀则知言益尤难也虽然学操缦而安弦则宫商有舛不能逃其听诚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有所自得於中则夫言之至吾前者其诚伪与邪正必将自告焉而言又必可以知也能知言庶几知人矣顾其所为自得者则不可以袭取而伪为也 与吕恭书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书甚善诸所称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庐父墓者所得石书模其文示余云若将闻於上余故恐而疑焉仆早好观古书家所蓄晋魏时尺牍甚具又二十年来遍观长安贵人好事者所蓄殆无遗焉以是善知书虽未尝见名氏亦望而识其时也又文章之形状古今特异弟之精敏通达夫岂不究於此今视石文署其年曰永嘉其书则今田野人所作也虽支离其字尤不能近古为其永字等颇效王氏变法皆永嘉所未有辞尤鄙近若今所谓律诗者晋时盖未尝为此声大谬妄矣又言植松乌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经难信或者得无奸为之乎且古之言葬者藏也壤树之而君子以为议况庐而居者其足尚之哉圣人有制度有法令过则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异教人者欲其诚是故恶夫饰且伪也过制而不除丧宜庐於庭而矫於墓者大中之罪人也况又出怪物诡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为利乎夫伪孝以奸利诚仁者不忍擿过恐伤於教也然使伪可为而利可冒则教益坏若然者勿与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赞焉固无阙遗矣作东郛改市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土自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备孽火不得作化惰窳之俗绝偷浮之源而条桑浴种深耕易耨之力用宽徭啬货均赋之政起其道美矣於斯也虑善善之过而莫之省诚悫之道少损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济之清有玷焉若秋毫固不为病然而万一离娄子眇然睨之不若无者之快也想默已其事毋出所置书幸甚 原编者评:庙以妥神墓以安魄古人祀先於庙而不於墓檀弓曰孔子既得合葬於防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门人后然则孔子固未尝庐墓矣唯子贡庐於孔子墓侧三年而汉世遂以庐墓为孝夫孔子之圣孝之至也孔子不卢墓而后之人之孝乃过於孔子夫过於孔子之孝必非孝也盖天者理也地者质也理处於虚而至实质滞於实而本虚人当魂升魄降之日虽已分天分地然犹谓其未久而或恐魂气之犹恋其体魄也故自逾月以至七月以为葬期之等杀焉迨其既葬则体魄全归於地而神魂全归於天矣於是奉祀之於庙而终其身以迨於子孙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是则所为死而不亡者也若夫肤体之葬於土与裳衣之藏於庙寝虽有亲疏之不同然而类也主神魂而不主体魄犹之一家之中主父而不主母主夫而不主妻也是人道之大纲岂细故哉若其舍庙而之墓则将奉主以往乎抑将别立一主乎奉主以往则使死者不得从其祖先於庙而下徇子孙非礼之请不得居宫室之安而徘徊於草露之间也别立一主则於彼於此必有一之不属一之不属则其所为一、实者虚而诚者妄非孝敬之至也然则子贡之庐墓奈何曰:子贡孔子弟子也其不得祀孔子於孔子之庙明矣其亦不得祀孔子於端木氏之庙明矣使当日之宗孔子如今日天下之宗孔子则子贡必庐於学而必不庐於墓亦可断也子贡不能忘孔子之教泽而有筑室於场独居三年之事无於礼者之礼也唯子贡於孔子则可固千百世所不得举以为例者也其时固不闻子思亦来居於孔子之墓也且所谓三年然后归者亦举其成数耳此三年中子贡之必归祀端木氏之先於庙不待言也而后世遂因之有庐墓之礼则汉儒之不达也宗元谓宜庐於庭而矫於墓者大中之罪人识亦卓矣 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尝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词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闹取怒乎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即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廷荐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然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后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仆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何如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火良火良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奧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余以告焉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怪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复白 原编者评:茅坤曰:子厚书中所论文章之法犹未敢必其尽能如所云要之亦本於镵心研神者而后之为文者特路剽富者之金而以夸於天下曰:吾且猗顿矣何其不自量之甚也 答严厚与论师道书   二十五日某白冯翊严生足下得生书言为师之说怪仆所作师友箴与答韦中立书欲变仆不为师之志而屈己为弟子凡仆所为二文其卒果不异仆之所避者名也所忧者其实也实不可一日忘仆聊歌以为箴行且求中以益己栗栗不敢暇又不敢自谓有可师乎人者耳若乃名者方为薄世笑骂仆脆怯尤不足当也内不足为外不足当众口虽恳恳见迫其若吾子何实之要二文中皆是也吾子其详读之仆见解不出此吾子所云仲尼之说岂易耶仲尼可学不可为也学之至斯则仲尼矣未至而欲行仲尼之事若宋襄公好霸而败国卒中矢而死仲尼岂易言耶马融郑玄者二子独章句师耳今世固不少章句师仆幸非其人吾子欲之其有乐而望吾子者矣言道讲古穷文辞以为师则固吾属事仆才能勇敢不如韩退之故又不为人师人之所见有同异吾子无以韩责我若曰仆拒千百人又非也仆之所拒拒为师弟子名而不取当其礼者也若言道讲古穷文辞有来问我者吾岂尝瞋目闭口耶敬叔吾所信爱今不得见其人又不敢废其言吾子文甚畅远恢恢乎其辟大路将疾驰也攻其车肥其马长其调其六辔中道之行大都舍是又奚师欤亟谋於知道者而考诸古师不乏矣幸而亟来终日与吾子言不敢倦不敢爱不敢肆苟去其名全其实以其余易其不足亦可交以为师矣如此无世俗累而有益乎己古今未有好道而避是者宗元白 原编者评:答韦中立书人所脍炙遂谓宗元与韩愈意见不侔且有谓学者归退之不归子厚而子厚云尔者读此文可以解其惑矣 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   秀才足下仆避师名久矣往在京师后学之士到仆门日或数十人仆不敢虚其来意有长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其教也虽若是当时无师弟子之说其所不乐为者非以师为非弟子为罪也有两事故不能自视以为不足为一也世久无师弟子决为之且见非且见罪惧而不为二也其大说具答韦中立书今以往可观之秀才貌甚坚辞甚强仆自始觌固奇秀才及见两文愈益奇虽在京都日数十人到门者谁出秀才右耶前已必秀才可为成人仆之心固虚矣又何鲲鹏互乡於尺牍哉秋风益高暑气益衰可偶居卒谈秀才时见咨仆有诸内者不敢爱惜大都文以行为本在先诚其中其外者当先读六经次论语孟轲书皆经言左氏国语庄周屈原之辞稍采取之谷梁子太史公甚峻洁可以出入余书俟文成异日讨也其归在不出孔子此其古人贤士所懔懔者求孔子之道不於异书秀才志於道慎勿怪勿杂勿务速显道苟成则勃然尔久则蔚然尔源而流者岁旱不涸蓄谷者不病凶年蓄珠玉者不虞殍死矣然则成而久者其术可见虽孔子在为秀才计未必过此不具宗元白   原编者评:宗元论文诸篇中唯答韦中立书最为人所脍炙谓可与韩愈答李翱书并驰不知此篇所言文以行为本在先诚其中二语及报崔黯书云道之及及乎物而已耳斯取道之内者二语乃宗元自得之言而为论文之极诣也若韦中立书中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等句却犹有罅漏质也恒也宁尽诗书之蕴耶 卷十四   河东柳宗元文四书启   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   足下所封示退之书云欲推避仆以文墨事且以励足下若退之之才过仆数人尚不宜推避於仆非其实可知固相假借为之词耳退之所敬者司马迁扬雄迁於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玄法言及四愁赋退之独未作耳决作之加恢奇至他文过扬雄远甚雄文遣言措意颇短局滞涩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来尚不宜推避而况仆耶彼好奖人善以为不屈己善不可奖故慊慊云尔也足下幸勿信之且足下志气高好读南北史书通国朝事穿穴古今后来无能和而仆稚马矣卒无所为但趑趄文墨笔砚浅事今退之不以吾子励仆而反以仆励吾子愈非所宜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当世事固当虽仆亦知无出此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显患道不立耳此仆以自励亦以佐退之励足下不宣宗元顿首再拜 原编者评:吏部文章之宗然其造诣深浅须以柳州所论为定故录之且可以见柳之不敢望韩具所自道中盖实录非谦辞也 报崔黯秀才书   崔生足下辱书及文章辞意良高所向慕不凡近诚有意乎圣人之言然圣人之言期以明道学者务求诸道而遗其辞辞之传於世者必由於书道假辞而明辞假书而传要之之道而已耳道之及及乎物而已耳斯取道之内者也今世因贵辞而矜书粉泽以为工遒密以为能不亦外乎吾子之所言道匪辞而书其所望於仆亦匪辞而书是不亦去及物之道愈以远乎仆尝学圣人之道身虽穷志求之不已庶几可以语於古恨与吾子不同州部闭口无所发明观吾子文章自秀士可通圣人之说今吾子求於道也外而望於予也愈外是其可惜欤吾且不言是负吾子数千里不弃朽废者之意故复云尔也凡人好辞工书者皆病癖也吾不幸蚤得二病学道以来日思砭针攻熨卒不能去缠结心腑牢甚愿斯须忘之而不克窃尝自毒今吾子乃始钦钦思易吾病不亦惑乎斯固有潜块积瘕中子之内藏恬而不悟可怜哉其卒与我何异均之二病书字益下而子之意又益下则子之病又益笃甚矣子癖於伎也吾尝见病心腹人有思啖土炭嗜酸咸者不得则大戚其亲爱之者不忍其戚因探而与之观吾子之意亦已戚矣吾虽未得亲爱吾子然亦重来意之勤有不忍矣诚欲分吾土炭酸咸吾不敢爱但远言其证不可也俟面乃悉陈吾状未相见且诚求良医为方已之苟能已大善则及物之道专而易通若积结既定医无所能已幸期相见时吾决分子其啖嗜者不具宗元白 原编者评:礼乐射御书数皆艺也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其下焉者君子之所游游之云者所执愈卑所达弥上莫非所以养其德也若溺焉而进乎技则是以其养德者害德矣唐世重文章尤重书法其试士以身言书判拔萃乃得为近职故黯以文章书法为问而宗元欲悉屏之使及物之道专而易通又以及物为取道之内卓然名儒语也宗元可谓既没其言立矣宗元善书今龙城柳石刻犹存 与韩愈论史官书   正月二十一日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才书及今乃见书藁私心甚不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使掌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志於道者不若是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也则又将扬扬入台府美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敌益众则又扬扬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於内廷外衢而已耶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禄者也又言不有人祸则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於鲁卫陈宋蔡齐楚者其时暗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虽纪言书事犹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烨悖乱虽不为史其族亦赤司马迁触天子喜怒班固不检下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於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不可以是为戒其余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事多有诫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每每异辞日以滋久则所云磊磊轩天地者决必不沉没且乱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眇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於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言论如退之慷慨自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谋也今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 原编者评:叶适曰:令狐德棻在武德初便已建明修史故贞观中晋及南北诸书皆获完具而李延寿又自为集史虽皆文字不足以望古人而成败有考统纪不失其补益於世多矣自北齐至隋词学汇兴太宗又置文学馆收拾时彦名章俊笔相继而起后世乃谓东汉以来道丧文敝房杜姚宋不能救而古文由韩愈始复振此论固不可易本朝继之以欧王曾苏然虽文词为盛往往不过记叙铭论浮说闲语而著实处反不如唐人远甚 与史官韩愈致段秀实太尉逸事书   退之馆下前者书进退之力史事奉答诚中吾病若疑不得实未即籍者诸皆是也退之平生不以不信见遇窃自冠好游边上问故老卒吏得段太尉事最详今所趋走州刺史崔公时赐言事又具得太尉实迹参校备具太尉大节古固无有然人以为偶一奋遂名无穷今大不然太尉自有难在军中其处心未尝亏侧其莅事无一不可纪会在下名未达以故不闻非直以一时取笏为谅也史迁死退之复以史道在职宜不苟过日时昔与退之期为史志甚壮今孤囚废锢连遭瘴疠羸顿朝夕就死无能为也第不能竟其业若太尉者宜使勿坠太史迁言荆轲徵夏无且言大将军徵苏建言留侯徵画容貌今孤囚贱辱虽不及无且建等然比画工传容貌尚差胜春秋传所谓传信传著虽孔子亦犹是也窃自以为信且著其逸事有状 原编者评:著段太尉宿昔心行非一时激烈笏击朱氵此而成名者其义甚美与上史馆状并读可见宗元扬善表微勤恳无已之怀其书当在与韩愈论史官而韩愈复书之后惜韩书不存然疑不得实未即籍七字亦可概见其复书之意矣而后世犹真以韩愈为不肯作史何耶 与太学诸生喜诣阙留阳城司业书   二十六日集贤殿正字柳宗元敬致尺牍太学诸生足下始朝廷用谏议大夫阳公为司业诸生陶煦醇懿熙然大洽於兹四祀而已诏书出为道州仆时通籍光范门就职书府闻之悒然不喜非特为诸生戚戚也乃仆亦失其师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传致诏草者仆得观之盖主上知阳公甚熟嘉美显宠勤至备厚乃知欲烦阳公宣风裔土覃布美化於黎献也遂宽然少喜如获慰荐於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圣明不讳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论列大体闻於下执事冀少见采取而还阳公之南也翌日退自书府就车於司马门外闻之於抱关掌管者道诸生爱慕阳公之德教不忍其去顿首西阙下恳悃至愿乞留如故者百数十人辄用抚手喜甚震抃不宁不意古道复形於今仆尝读李元礼嵇叔夜传观其言太学生徒仰阙赴诉者仆谓讫千百年不可睹闻乃今日闻而睹之诚诸生见赐甚盛於戏始仆少时尝有意游太学受师说以植志持身焉当时说者咸曰:太学生聚为朋曹侮老慢贤有堕窳败业而利口食者有崇饰恶言而肆斗讼者有凌傲长上而谇骂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於众人者无几耳仆闻之惚骇怛悸良痛其游圣人之门而众为是口沓口沓也遂退托乡闾家塾考厉志业过太学之门而不敢樑顾尚何能仰视其学徒者哉今乃奋志厉义出乎千百年之表何闻见之乖剌欤岂说者过也将亦时异人异无向时之桀害者耶其无乃阳公之渐渍导训明效所致乎夫如是服圣人遗教居天子太学可无愧矣於戏阳公有博厚恢弘之德能并容善伪来者不拒曩闻有狂惑小生依托门下或乃飞文陈愚丑行无赖而论者以为言谓阳公过於纳污无人师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党狂狷南郭献讥曾参徒七十二人致祸负刍孟轲馆齐从者窃屦彼一圣两贤人继为大儒然犹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门不拒病夫绳墨之侧不拒枉材师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且阳公之在於朝四方闻风仰而尊之贪冒苟进邪薄之夫庶得少沮其志不遂其恶虽微师尹之位而人实具瞻焉与其宣风一方覃化一州其功之远近又可量哉诸生之言非独为己也於国体实甚宜愿诸生勿得私之想复再上故少佐笔端耳勖此良志俾为史者有以纪述也努力多贺柳宗元白 原编者评:闻人善乐道之如己出诱掖奖劝以成其美忠孝之性郁乎中而发作於外 答周君巢书   奉二月九日书所以抚教甚具无以加焉丈人用文雅从知己日以惇大府之政甚适东西来者皆曰:海上多君子周为倡焉敢再拜称贺宗元以罪大摈废居小州与囚徒为朋行则若带纟墨索处则若关桎梏彳亍而无所趋拳拘而不能肆槁焉若木卉阝贵焉若璞其形固若是则其中者可得矣然犹未尝肯道鬼神等事今丈人乃盛誉山泽之臞者以为寿且神其道若与尧舜孔子似不相类焉何哉又曰:饵药可以久寿将分以见与固小人之所不欲得也尝以君子之道处焉则外愚而内益智外讷而内益辩外柔而内益刚出焉则外内若一、而时动以取其宜当而生人之性得以安圣人之道得以光获是而终虽不至老其道寿矣今夫山泽之臞於我无有焉视世之乱若理视人之害若利视道之悖若义我寿而生彼夭而死固无能动其肺肝焉昧昧而趋屯屯而居浩然若有余掘草烹石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他人莫利己独以愉若是者愈千百年滋所谓夭也又何以为高明之图哉宗元始者讲道不笃以蒙世显利动获大僇用是奔窜禁锢为世之所诟病凡所设施皆以为戾从而吠者成群己不能明而况人乎然苟守先圣之道由大中以出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大都类往时京城西与丈人言者愚不能改亦欲丈人固往时所执推而大之不为方士所惑仕虽未达无忘生人之患则圣人之道幸甚其必有陈矣不宣宗元再拜 原编者评:神仙之说诚杳茫矣而嵇叔夜作养生论谓一溉之益不可诬以苏轼之明达犹不能无惑焉朱子辟异端息邪说而仿陈子昂感遇诗亦曰: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何耶谷永所称人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登遐倒景览观县圃周游蓬莱耕耘五德朝种暮获与山石无极黄治变化坚冰淖溺化色五仓之术者皆奸人惑众挟左道怀诈伪以欺罔世主云云者犹非其实耶夫天地曰两大其寿万古然天地未尝无生死也深谷为陵则一谷之天死矣高岸为谷则一岸之地死矣而谓人有不死之理乎哉如曰茫茫堪舆俯仰无垠者终古不灭而谓天地不死则人之为人亦本自不死而又何足言林林者总总者振古如兹也人之有身正如谷中之天以谷为身高岸之地以岸为身耳乃欲执此一身之百骸九窍期其长存不坏是何异深谷必不使为陵而高岸必不使为谷也夫一艺之微必有师承今为长生之说者非以庄老为师耶庄子之言曰:天下莫寿於殇子而彭祖为夭又曰:毅养其内而虎食其外豹食其外而病攻其内则夫善辟长生之说者莫过於其师矣而人犹不能无惑者何耶夫人目则欲色耳则欲声鼻则欲香口则欲味四肢则欲安佚而尤欲夫长久得遂其欲永永不绝其欲於是慨然而欲长生然为长生之说者曰:必先断绝种种诸欲而后能则即使果得长生亦为买椟而还其珠非其本欲矣况乎其必不能耶若其所为元精元气元神之论归於天地同根万物同体者则先无所为生曷论长短且其身也是为大身与此茫茫堪舆同一无垠而终古不灭又何所安排措置於其间哉至於服食之说益为谬妄人之生也阴阳均平则百体无疾偏则生灾今其论曰:一毫阴气未尽犹未得仙而烹炼天地间纯阳之物以为服食则非求长生直求速死耳温带之下无血气之伦以其逼近太阳如洪炉边无生物也则岂有阴绝而犹生者哉其亦未明於阴阳之理矣又有守中服气还精补脑等术谓不死之药不离自身者不知人之一身何者为自涕氵垂皆水也肤革皆地也暖热皆火也动摇皆风也神明皆天也凡夫地水火风之属入於我之耳目鼻口者皆所以养我之生要皆与我身内所有者无异也然而皆非不死之药也何独举自身所有地水火风为足以致长生耶读宗元此文谓道寿则寿道夭则夭识见甚伟因推类以尽其余以解世惑焉 与杨京兆凭书   月日宗元再拜献书丈人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诲壮厉感发铺陈广大上言推延贤隽之道难于今之世次及文章末以愚蒙剥丧顿悴无以守宗族复田亩为念忧悯备极不惟其亲密故旧是与复有公言显赏许其素尚而激其忠诚者用是踊跃敬惧类向时所被简牍万万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献左右大凡荐举之道古人之所谓难者其难非苟一而已矣知之难言之难听信之难夫人有有之而耻言之者有有之而乐言之者有无之而工言之者有无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耻言之者上也虽舜犹难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德如汉光武冯衍不用才如王景略以尹纬为令史是皆终日号鸣大吒而卒莫之省无之而工言者贼也赵括得以代廉颇马谡得以惑孔明今之若此类者不乏於世将相大臣闻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无之而不言者土木类也周仁以重臣为二千石许靖以人誉而致位三公近世尤好此类以为长者最得荐宠夫言朴愚无害者其於田野乡闾为匹夫虽称为长者可也自抱关击柝以往则必敬其事愈上则及物者愈大何事无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长者可以为大官类非古之所谓长者也则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揭木而致之岩廊之上蒙以绂冕翼以徒隶趋走其左右岂有补於万民之劳苦哉圣人之道不益於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难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讠刃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则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间是将曰:彼诚知士欤知文欤疑之而未重一间也又曰:彼无乃私好欤交以利欤二间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间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难言而有是患故曰听信之难唯明者为能得其所以荐得其所以听一不至则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听之难而不务取士士理之本也苟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不舍其必有信吾者矣苟知之虽无有司而士可以显则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预备而熟讲之卒然君有问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无所以应之则大臣之道或阙故不可惮烦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士之多莫如今今之后生为文希屈马者可得数人希王褒刘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陆机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为之不已则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后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无所取信杰然特异者乃见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当世叔仲鼎列天下号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希屈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断於古书老生直趋尧舜大道孔氏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难有也然则文章未必为士之末独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学为文章中间幸联得甲乙科第至尚书郎专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为文之道自贬官来无事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吴武陵来美其齿少才气壮健可以兴西汉之文章日与之语因为之出数十篇书庶几铿锵陶冶时时得见古人情状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远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奧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必不薄於当世而荣於后世也若吴子之文非丈人无以知之独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久学无以尽训诂风雅之道以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缺败不能远骋高厉与诸生摩九霄抚四海夸耀於后之人矣何也凡为文以神志为主自遭责逐继以大故荒乱耗竭又常积忧恐神志少矣所读书随又遗忘一二年来痞气尤甚加以众疾动作不常眊眊然骚扰内生霾雾填拥惨沮虽有意穷文章而病夺其志矣每闻人大言则蹶气震怖抚心按胆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灾五年之间四为大火所迫徒跣走出坏墙穴牖仅免燔灼书籍散乱毁裂不知所往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尽意於笔砚矻矻自苦以伤危败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郁结具载所献许京兆丈人书不能重烦於陈列凡人之黜弃皆望望思得效用而宗元独以无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质无所入苟焉以叙忧栗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禀孝德秉直道高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无似亦尝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号为大族五六从以来无为朝士者岂愚蒙独出数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过矣宠已厚矣夫知足与知止异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复得好官犹不辞让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进如其不至则故无憾进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无可以为家虽甚崇宠之孰与为荣独恨不幸获托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余年尝有一男子然无一日之命至今无以托嗣续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惟惧此而已矣天若不弃先君之德使有世嗣或者犹望延寿命以及大宥得归乡闾立家室则子道毕矣过是而犹竞於宠利者天厌之天厌之丈人旦夕归朝廷复为大僚伏惟以此为念流涕顿颡布之座右不胜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原编者评:此文后半首亦是哀怨之音与萧亻免书之类耳前半首所述知之难言之难听言之难则曲尽末世人物情理允为至言确论 贺赵江陵宗儒辟符载启   某启伏闻以武都符载为记室天下立志之士杂然相顾继以叹息知为善者得其归向流言者有所间执直道之所行义风之所扬堂堂焉实在荆山之南矣幸甚幸甚夫以符君之艺术志气为时闻人才位未会盘桓固久中间因缘陷在危邦与时偃仰不废其道而为见忌嫉者横致唇吻房给事以高节特立明之於朝王吏部以清议自任辨之於外然犹小人浮议困在交戟凡诸侯之欲得符君者城联壤接而惑於腾沸环视相让莫敢先举及受署之日则皆开口垂臂怅望悼悔譬之求珠於海而径寸先得则众皆怏然罢去知奇宝之有所归也呜呼巧言难明下流多讪自非大君子出世之气则何望焉瞻望清风若在天外无任感激欣跃之至轻渎陈贺不胜战越不宣谨启   原编者评:符载非必重系天下望可以其出处卜士进退然伤胎杀卵则凤凰不仪毋谓一夫可冤也况才俊之士哉鸣犊戮晋仲尼回郭隗重燕乐毅至无知在汉曲逆进咸博结绶萧男显杜季蒙难袁闳狂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一堂两琴宫商必应草木臭味奚敢差池夫以人事君人臣之大义也宗元之贺赵宗儒诚心不忘君也哉 卷十五   河东柳宗元文五序论   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於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遇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知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於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於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於理悖於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溪虽莫利於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彻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於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诗纪於溪石上 原编者评:水黑曰卢不流曰奴水之不能泽物者古人被之以恶名宗元以溪水不可溉田负舟而名之曰愚亦有本焉其亦以慨己济世之愿不遂也无知之谓愚无知者万有之知所从出超鸿蒙混希夷抑又太自誉矣若夫漱涤万物牢笼百态实乃善自状其文可为实录虽然得无与布帛菽粟者犹有间乎 同吴武陵赠李睦州诗序   润之盗钅奇窃货财聚徒党为反谋十年今天子即位三年大立制度於是盗恐且奋将遂其不善视部中良守不为己用者诬陷去之睦州由是得罪天子使御史按问馆於睦自门及堂皆其私卒为卫天子之卫不得摇手辞卒致具有间盗遂作而廷臣犹用其文斥睦州南海上既上道盗以徒百人遮於楚越之郊战且走乃得完为左官吏无几盗就擒斩之於社垣之外论者谓宜还睦州以明其诬既更大赦始移永州去长安尚四千里睦州未尝自言吴武陵刚健士也怀不能忍於是踊跃其诚铿锵其声出而为之诗然后慊於内余固知睦州之道也熟衔匿而未发且久闻吴之先焉者激於心若钟鼓之考不知声之发也遂系之而重以序 原编者评:李钅奇蓄反谋十年唐之君臣不能烛见几先转代盗驱除其不附己者睦州刺史李清臣钅奇既发兵反犹用反者所具狱辞罪李清臣由今观之堪作笑具转疑纪述之非真矣不知渐浸所成当其时有忽不及觉者钅奇於德宗时专事刻剥以为进奉宪宗平蜀钅奇不自安遂反其平日所以蛊惑欺罔朝廷者岂止李清臣一事按问清臣之御史身在钅奇境不得摇手出气且从钅奇则朝廷以为然直清臣则祸在转瞬泄泄沓沓不知不觉已为反贼所用贼既反宪宗讵肯自考平日诏书所行是否耶公卿大臣讵肯感激徒癇癈非与身家有益之事讵肯平反已具之狱辞有司奉行故事又不知不觉使朝廷犹为反者李钅奇贬不附贼之李清臣矣当其时问上上不知问下下不知而四方万姓则无不知之而悼叹之盗贼奸宄则无不知之而欣幸之可不畏哉嗟呼人君一身耳而四海九州之欲得利与名者无不蛊惑欺罔之此古先哲王所以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也 送南涪州量移澧州序   越有纳官之令以胜大敌汉有羽林之制以威四夷国家宠先中丞迈古人之烈故君自未成童品常第四人犹曰於古为薄汉北地都尉卬以不胜任啗匈奴而子单侯于瓶济北相韩千秋以匹夫之谅奋触南越而子延年侯于成安君之土田之锡犹挫於有司之手始由施州为涪州扌干蜀道勍寇昼不释刃夜不释甲曰:我忠烈允也期死待敌敌亦曰:彼忠烈允也尽力致命是不可犯然而笔削之吏以簿书校计赢缩受谴兹郡凡二岁朝廷建大本贞万邦庆泽之濡洗濯生植又况涪州家声之大裕蛊之志宜尤被显宠者也自汉而南州之美者十七八莫若澧澧之佐理莫逾於长史以是进秩人犹曰且有后命永州多谪吏而君侯惠和温良故其欢愉异於他部优诏既至而君适雠於文其往也独故凡羡慕之辞无不加等噫以君承荷之重恭肃之美四方之求忠状义烈者将於君是观凡君子之志欲其优柔而益固愤悱而不忘以增太史世家之籍用是为贶则拱璧大鼎乌可以言重乎 原编者评:南涪州南霁云之子也霁云忠烈贯日月矣子又继之蒙矢石蹈白刃而不悔而肉食之鄙夫刀笔之猾吏持其短长求瘢索垢朝廷即据之以行罚更大赦乃得量移与罪人同被新恩此宗元所为痛心也虽为文以贺之实则呜咽不成声末则勖其之死靡他以忠於君者孝於亲岂非直谅多闻之益友哉 送徐从事北游序   读诗礼春秋莫能言说其容貌充充然而声名不闻传於世岂天下广大多儒而使然欤将晦其说讳其读不使世得闻传其名欤抑处於远仕於远不与通都大邑豪杰角其伎而至於是欤不然无显者为之倡以振动其声欤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盖生者观生亦非晦讳其说读者然则余二者为之决矣生北游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显者由是其果闻传於世欤苟闻传必得位得位而以诗礼春秋之道施於事及於物思不负孔子之笔舌能如是然后可以为儒儒可以说读为哉 原编者评: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老庄杨墨管商申韩田慎诸子百家之说纵横淆乱而六经之道日以晦邪说横流人心日趋於禽兽之途於是李斯悉举而焚之以愚黔首汉兴六经始复萌芽诸儒张皇补缀存什一於千百章明诸帝乃求遗书立学官博士天下始知崇圣经末季陵夷晋魏睯昧唐乃复修汉典辑笺注作正义确守汉儒之训诂不敢决其藩离韩愈柳宗元知其於义未尽而涉大水无津梁也故韩有师说柳有师箴莫不致叹於不得圣人为依归耳宋濂洛关闽诸子出始解汉唐之韬而窥周孔之奥文成数万其旨数千阐明旨趣昭示后学於今赖之矣虽然理则万古而不变若天时地宜人官物曲考之简册则残缺失次考之训诂则传闻异辞者今人不得见古人而问之不可以臆决而师心也莽秽榛塞之不除未由之乎九达之道亦可慨矣夫帝王之治天下不以六经取士则何以而士之从事於功名之会者未有不买椟而还其珠者且如弁髦而因以敝之沿而久之将使朝廷之上无一明经之有司有司既不明而欲明经之士之得进也难矣明而被黜则下必以明为讳又沿而久之将使庠序之间无一明经之士而有司徒以句法字法文气文势各从所好以为进退士子之衡以此策名礼部升於朝廷俾天子与之共理天下事定太平万世丕丕基噫亦难矣六经之道果若是其易易乎宗元曰:儒可以说读为哉为之三叹况乎并未尝说读而号曰儒者也 送娄图南秀才游淮南将入道序   仆未冠求进士闻娄君名甚熟其所为歌诗传咏都中通数经及群书当时为文章若崔比部于卫尉相与称其文众皆曰纳言曾孙也而又有是咸推让为先登后十余年仆自尚书郎谪来零陵觏娄君犹为白衣居无室宇出无僮御仆深异而讯之乃曰:今夫取科者交贵势倚亲戚合则插羽翮生风涛沛焉而有余吾无有也不则餍饮食驰坚良以欢於朋徒相贸为资相易为名有不诺者以气排之吾无有也不则多筋力善造请朝夕屈折於恒人之前走高门邀大车矫笑而伪言卑陬而姁媮偷一旦之容以售其伎吾无有也自度卒不能堪其劳故舍之而游逾湖江出豫章至南海复由桂而下也少好道士言饵药为寿未尽其术故行且求之仆闻而愈疑往时观得进士者不必若娄君之言又不能类娄君之文学又无纳言之大德以为之祖无比部卫尉以为之知而升名者百数十人今娄君非不足也顾不乐而遁耳因为余留三年他日又曰:吾所以求於心者未克今其行也余既异其遁於名而又德其久留於我也故为之言夫君子之出以行道也其处以独善其身也今天下理平主上亟下求士之诏娄君智可以任职用事文可以宣风歌德行於世必有合其道而进荐之者遽而为处士吾以为非时将曰老而就休耶则甚少且锐羸而自养耶则甚硕且武问其所以处咸无名焉若苟焉以图寿为道又非吾之所谓道也夫形躯之寓於土非吾能私之幸而好求尧舜孔子之志唯恐不得幸而遇行尧舜孔子之道唯恐不慊若是而寿可也求之而得行之而慊虽夭其谁悲今将以呼嘘为食咀嚼为神无事为闲不死为生则深山之木石大泽之龟蛇皆老而久其於道何如也仆尝学於儒持之不得以陷於是以出则穷以处则乖其不宜言道也审矣以吾子见私於仆而又重其去故窃言而书之而密授焉 原编者评:绘科举秀才不肖之态状如夏禹铸鼎开欲求长生者之愚昧如扁鹊发目蒙 送崔子符罢举诗序   世有病进士科者思易以孝悌经术兵农曰:庶几厚於俗而国得以为理乎柳子曰:否以今世尚进士故凡天下家推其良公卿大夫之名子弟国之秀民举归之且而更其科以为得异人乎无也惟其所尚又举移而从之尚之以孝悌孝悌犹是人也尚之以经术经术犹是人也虽兵与农皆然曰:然则宜如之何曰:即其辞观其行考其智以为可化人及物者隆之文胜质行无观智无考者下之俗其以厚国其以理科不俟易也今有博陵崔策子符者少读经书为文辞本於孝悌理道多容以善别时刚以知柔进於有司六选而不获家有冤连伏阙下者累月不解仕将晚矣而戚其幼孤往复不惮万里再岁不就选世皆曰仁悌人也如是且不见隆虽百易科其可厚而理乎今夫天下已理民风已厚欲继之於无穷其在慎是而已朝廷未命有司既命而果得有道者则是术也宜用崔子之仕又何晚乎仆智不足而独为文故始见进而卒以废居草野八年丽泽之益镞砺之事空於耳而荒於心崔子幸来而亲余读其书听其言发余始志若寤而言梦醒而问醉未及悉而告余以行余惧其悼时之往而不得於内也献之酒赋之诗而歌之坐者从而和之既和而叙之   原编者评:科不待易苏轼贡举议极陈之千秋确论宜取并读送从弟谋归江陵序吾与谋由高祖王父而异谋少吾二岁往时在长安居相迩也与谋皆甚少独见谋在众少言好经书心异之其后吾为京兆从事谋来举进士复相得益知谋盛为文辞通外家书一再不胜惧禄养之缓弃去为广州从事复佐邕州连得荐举至御史后以智免归家江陵有宅一区环之以桑有僮指三百有田五百亩树之谷艺之麻养有牲出有车无求於人日率诸弟具滑甘丰柔视寒燠之宜其阝巢则读书讲古人所为求其道之至者以相励也过永州为吾留信次具道其所为者凡士人居家孝悌恭俭为吏祗肃出则信入则厚足其家不以非道进其身不以苟得时退则退尊老无井臼之劳安和而益寿兄弟衎衎以相友不谋食而食给不谋道而道显则谋之去进士为从事於远始也吾疑焉今也吾是焉别九岁而会於此视其貌益伟问其业益习叩其志益坚於虖吾宗不振久矣识者曰:今之世稍有人焉若谋之出处庸非所谓人欤或问管仲孔子曰:人也谋虽不试於管仲其为道无悖亦可以有是名也抑又闻圣人之道学焉而必至谋之业良矣而又增焉志专矣而又若不足焉孔子之门不道管晏则谋之为人也其可度哉吾不智触罪摈越楚间六年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又恨徒费禄食而无所答下愧农夫上惭王官追计往时咎过日夜反覆无一食而安於口平於心若是者岂不以少好名誉嗜味得毒而至於是耶用是愈贤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以足其家终始孝悌今虽羡之岂复可得谋在南方有令名其所为日闻於人吾恐谋不幸又为吾之所悔者将已之而不能得可若何然谋以信厚少言蓄其志以周於事虽履吾迹将不至乎吾之祸则谋何悔之有苟能是虽至於大富贵又何栗耶振吾宗者其惟望乎尔 原编者评: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唯审乎其义之可否耳既已出而仕矣则东西南北唯君所使奚择焉宗元之所是从弟谋而悔已者皆无当也独爱其所云恨徒费禄食而无所答下愧农夫上惭王官追计往时咎过日夜反覆无一食而安於口平於心数语有古君子之风夫宗元摈斥遐陬十四年能不鄙夷其民保惠教诲泽甚厚而其中癶然如是是难能也其文则推广马援述弟少游语意为之气味亦殊相似 送氵解序   人咸言吾宗宜硕大有积德焉在高宗时并居尚书省二十二人遭诸武以故衰耗武氏败犹不能兴为尚书吏者间十数岁乃一人永贞年吾与族兄登并为礼部属吾黜而季父公绰更为刑部郎则加稠焉又观宗中为文雅者炳炳然以十数仁义固其素也意者复兴乎自吾为僇人居南乡后之颖然出者吾不见之也其在道路幸而过余者独得澥澥质厚不谄敦朴有裕若器焉必隆然大而后可以有受择所以入之者而已矣其文蓄积甚富好慕甚正若墙焉必基之广而后可以有蔽择其所以出之者而已矣勤圣人之道辅以孝悌复向时之美吾於澥焉是望汝往哉见诸宗人为我谢而勉焉无若大山之麓止而不得升也其唯川之不已乎吾去子终老於夷矣 原编者评:若器必隆然大尚德哉若墙必基之广修辞立其诚矣毋若山而若川逝者无所容心舍其旧而新是图以善夫方来者则优人圣域不难矣山之止而不得升者自高也自高者孔子谓之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封建论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以安其属於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於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至於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於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扌干城然而降於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於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於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盭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於陪臣之邦国殄於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於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於下而吏畏於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而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於州而在於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汉兴天子之政行於郡不行於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於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於田叔得魏尚於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於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於诸侯哉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於己也私其卫於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於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於其时亦无以立於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於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原编者评:苏轼曰:秦初并天下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供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苏子曰:圣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时非圣人之所能为也能不失时而已三代之兴诸侯无罪不可夺削因而君之虽欲罢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谓不能为时者也周衰诸侯相并齐晋秦楚皆千余里其势足以建侯树屏至於七国皆称王行天子之事然终不封诸侯不立强家世卿者以鲁三桓晋六卿齐田氏为戒也久矣世之畏诸侯之祸也非独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当然如冬裘夏葛时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独见也所谓不失时者而学士大夫多非之汉高又欲立六国后张子房以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论与子房何异世特以成败为是非耳高帝闻子房之言吐哺骂郦生知诸侯之不可复明矣然卒王韩彭英卢岂独高帝子房亦与焉故柳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昔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及唐太宗时魏徵李百药颜师古其后则刘秩杜祐柳宗元宗元之论出而诸子之论废矣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说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气必争争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争之端而乱之始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贼杀有不出於袭封而争位者乎自三代圣人以礼乐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终不能已篡弑之祸至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虐者皆诸侯王子孙其余卿大夫不世袭者盖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绝仁人君子忍复开之欤故吾以李斯始皇之言柳宗元之论当为万世法也 卷十六   河东柳宗元文六论记   守道论   或问曰:守道不如守官何如对曰:是非圣人之言传之者误也官也者道之器也离之非也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是固非圣人言乃传之者误也夫皮冠者是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准也守其物由其准而后其道存焉苟舍之是失道也凡圣人之所以为经纪为名物无非道者命之曰官官是以行吾道云尔是故立之君臣官府衣裳舆马章绶之数会朝表著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也则又示之典命书制符玺奏复之文参伍殷辅陪台之役是道之所由也则又劝之以爵禄庆赏之美惩之以黜远鞭朴梏拲斩杀之惨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於庶民咸守其经分而无有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准道从而丧矣易其小者而大者亦从而丧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礼记曰: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然则失其道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与也是故在上不为抗在下不为损矢人者不为不仁函人者不为仁率其职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也易位而处各安其分而道达於天下也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道不如守官盖亦丧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也是非圣人之言传之者误也果矣 原编者评:韩愈曰:道与德为虚位夫事有万矣而一事各载一理得乎理之至善即协乎事之时宜成为行之中正符於性之自然而名之曰道故曰率性之谓道舍是而别有所谓道则道其所道也岐官与道而二之将官非其官而道非其道即有一得亦必有见於官即无见於道有见於道即无见於官者也宗元之论当矣 四维论   管子以礼义廉耻为四维吾疑非管子之言也彼所谓廉者曰:不蔽恶也世人之命廉者曰不苟得也所谓耻者曰:不从枉也世人之命耻者曰羞为非也然则二者果义欤非欤吾见其有二维未见其所以为四也夫不蔽恶者岂不以蔽恶为不义而去之乎夫不苟得者岂不以苟得为不义而不为乎虽不从枉与羞为非皆然然则廉与耻义之小节也不得与义抗而为维圣人之所以立天下曰仁义仁主恩义主断恩者亲之断者宜之而理道毕矣蹈之斯为道得之斯为德履之斯为礼诚之斯为信皆由其所之而异名今管氏所以为维者殆非圣人之所立乎又曰: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若义之绝则廉与耻其果存乎廉与耻存则义果绝乎人既蔽恶矣苟得矣从枉矣为非而无羞矣则义果存乎使管子庸人也则为此言管子而少知理道则四维者非管子之言也 原编者评: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尚书国语类也春秋左传类也列国皆有之独鲁史以孔子得传至今耳孔子以前无家自为书者名卿大夫之嘉言皆载之右史左传所称古志有之古语有之又曰:著之话言楚语所称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於民皆是也即论语亦非孔子所自作乃曾子有子之门人记其所闻於师者而纂之其曰语者犹用古史之体例也春秋降为战国处士始操各国之柄而人自为说以行於天下庄周荀卿之所评论具在可考皆无及於管子者也孟子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此周室陵迟至孟子时而始然者也管仲生於孔子之前管仲无书明甚如其有之未有七十子之徒无一言评骘之者也管仲之书其为战国时言富国强兵之流自以为所学出於管仲而假托之无疑也其不概於理者不胜举若宗元四维论亦一斑也 辩侵伐论   春秋之说曰: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周礼大司马九伐之法曰:贼贤害人则伐之负固不服则侵之然则所谓伐之者声其恶於天下也声其恶於天下必有以厌於天下之心夫然后得行焉古之守臣有朘人之财危人之生而又害贤人者内必弃於其人外必弃於诸侯从而后加伐焉动必克矣然犹校德而后举量力而后会备三有余而以用其人一曰义有余二曰人力有余三曰货食有余是三者大备则又立其礼正其名修其辞其害物也小则诰誓徵令不过其邻虽大不出所暴非有逆天地横四海者不以动天下之师故师不逾时而功成焉斯为人之举也故公之公之而钟鼓作焉夫所谓侵之者独以其负固不服而壅王命也内以保其人外不犯於诸侯其过恶不足暴於天下致文告修文德而又不变然后以师问焉是为制命之举非为人之举也故私之私之故钟鼓不作斯圣人之所志也周道既坏兵车之轨交於天下而罕知侵伐之端焉是故以无道而正无道者有之以无道而正有道者有之不增德而以遂威者又有之故世日乱一变而至於战国而生人耗矣是以有其力无其财君子不以动众有其力有其财无其义君子不以帅师合是三者而明其公私之说而后可焉呜呼后之用师者有能观其侵伐之论则善矣 原编者评:用兵固不得泥於古然圣人之意不可悖也师之彖传曰: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苟非以生道杀人虽死无怨杀者其何可以言兵未能以生道杀人而言兵皆违天而戕人也违天而戕人败固祸而胜亦祸古可鉴矣宗元此文可作左传义疏 永州新堂记   将为穹谷嵁岩渊池於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沟涧壑凌绝险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於是乎在永州实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环山为城有石焉翳於奥草有泉焉伏於土涂虫也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余怪石森然周於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於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於谯门之内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释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 原编者评:人或良才美质自天畀之而不学不问好恶无节於内知诱於外以至灭天理而穷人欲於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佚慝乱之事以之终身而不变人曰天之生是使然也奚知其质美才良克念即可作圣耶其与佳景瑰观清泉美石之汩於荒区蛮域恶木毒莽之中与为终古者奚异宗元为上官作记故以治人之道言之善读之知修身焉 岭南节度使飨军堂记   唐制岭南为五府府部州以十数其大小之戎号令之用则听於节度使焉其外大海多蛮夷由流求诃陵西抵大夏康居环水而国以百数则统於押蕃舶使焉内之幅员万里以执秩拱稽时听教命外之羁属数万里以译言贽宝岁帅贡职合二使之重以治於广州故宾军之事宜无与校大且宾有牲牢饔嘉乐好礼以同远合疏军有犒馈宴飨劳旅勤归以群力一心於是治也闬闳阶序不可与他邦类心厚栋大梁夷庭高门然后可以上充於揖让下周於步武今御史大夫扶风公廉广州且专二使增德以来远人申威以修戎政大飨宴合乐从其丰盈先是为堂於治城西北陬其位公北向宾众南向奏部伎於其西视泉池於其东隅奥庳侧庭庑下陋日未及晡则赫炎当目汗眩更起而礼莫克终故凡大宴飨大宾旅则寓於外垒仪形不称公於是始斥其制为堂南面横八楹纵十楹向之宴位化为东序西又如之其外更衣之次膳食之宇列观以游目偶亭以展声弥望极顾莫究其往泉池之旧增濬益植以暇以息如在林壑问工焉取则师舆是供问役焉取则蛮隶是徵问材焉取则隙宇是迁或益其阙伐山浮海农贾拱手张目视具乃十月甲子克成公命飨於新堂幢牙茸纛金节析羽栯旗旟旞咸饰於下鼓以鼖晋金以铎铙公与监军使肃上宾延群僚将校士吏咸次於位卉裳罽衣胡夷蜑蛮睢盱就列者千人以上钅刑鼎体节燔炮胾炙羽鳞狸互之物沉泛醍盎之齐均饫於卒士兴王之舞服夷之伎揳击吹鼓之音飞腾幻怪之容寰观於远迩礼成乐遍以叙而贺且曰:是邦临护之大五人合之非是堂之制不可以备物非公之德不可以容众旷於往初肇自今兹大和有人以观远方古之戎政其曷用加此华元名大夫也杀羊而御者不及霍去病良将军也余肉而士有饥色犹克称能以垂到今矧兹具美其道不废愿仿於金石以永示后祀遂相与来告且乞辞某让不获乃刻於兹石 原编者评:陈子龙曰:文如画栋雕甍高牙大纛翼翼岩岩观者竦视 诸使兼御史中丞壁记   古者交政於四方谓之使今之制受命临戎职无所统属者亦谓之使凡使之号盖专焉而行其道者也开元以来其制愈重故取御史之名而加焉至於今若干年其兼中丞者若干人其使绝域统兵戎按州部专货食而柔远人固王略齐风俗和关石大者戡复於内拓定於外皆得以壮其威张其声其用远矣假是名以莅厥职而尊严若是况乎总宪度於朝端树风声於天下其所以翼於君正於人者尤可以知也武公以厚德在位甚宜其官视其署有记诸使中丞者而多阙漏於是求其故於诏制而又质於史氏增益备具遂命其属书之且曰:由其号而观其实后之居於斯者有以敬於事 原编者评:食焉而不事其事则虽三槐九棘绾四十九使印而自觉恢然有余苟思夫受於天命於君者为何等事则虽卑官薄禄簿尉曹佐之俦当必前望往古后望来今睹一身之衿影对万民之耳目恧然自觉其事之难为分之难称矣宗元曰:由其号以观其实后之居於斯者有以敬其事斯言可三复也故录之 四门助教厅壁记   周人置虞庠於西郊以养国老教胄子祭统曰:天子设四学盖其制也易传太初篇曰:天子旦入东学尽入南学夕入西学暮入北学蔡邕引之以定明堂之位焉大戴礼保傅篇曰:帝入东学以贵仁入南学以贵德入西学以贵义入北学以尊爵贾生述之以明太子之教焉故曰为大教之宫而四学具焉参明堂之政原大教之极其建置之道弘也后魏太和中立学於四门置助教二十人隋氏始隶於国子而降置五人皇朝始合於太学又省至三人员位弥简其官尤难非儒之通者不列也四门学之制掌国之上士中士下士凡三等侯伯子男凡四等其子孙之为胄子者及庶士庶人之子为俊士者使执其业而居其次就师儒之官而考正焉助教之职佐博士以掌鼓箧木贾楚之政令分其人而教育之其有通经力学者必於岁之杪升於礼部听简试焉课生徒之进退必酌於中道非博雅庄敬之流固不得临於是故有去而升於朝者贺秘书由是为博士归散骑由是为左拾遗旧制以拾遗为八品清官故必以名实者居於其位贞元中王化既成经籍少间有司命太学之官颇以为易专名誉好文章者咸耻为学官至是河东柳立始以前进士求署兹职天水武儒衡闽中欧阳詹又继之是岁为四门助教凡三人皆文士京师以为异余与立同祖与武公同升於礼部与欧阳生同志於文四门助教署未尝纪前人名氏余故为之记而由夫三子者始 原编者评:宋人非四学之说谓学有四岂道亦有四耶然道固一而行则百易地而施之异宜俾得并举而观所尚以章志兴化亦非无谓相传古有四学非妄也唐之四学徒循其文耳然犹有告朔之饩羊焉夫士而徒以文称愧学校矣乃四学助教相继得三文士则夸美以为异其下此者又可知矣学校之衰也人文之不振也道德风俗沦胥以铺千载古今弥望慨然 永州万石亭记   御史中丞清河男崔公来莅永州闲日登城北墉临於荒野翳之隙见怪石特出度其下必有殊胜步自西门以求其墟伐竹披奥欹仄以入绵谷号夸谿皆大石林立涣若奔云错若置棋怒者虎斗企者鸟厉抉其穴则鼻口相呀搜其根则蹄股交峙环行卒愕疑若搏噬於是刳辟朽壤翦焚榛决浍沟导伏流散为单林洄为清池寥廓泓氵亭若造物者始判清浊效奇於兹地非人力也乃立游亭以宅厥中直亭之西石若掖分可以眺望其上青壁斗绝沉於渊源莫究其极自下而望则合乎攒峦与山无穷明日州邑耋老杂然而至曰:吾侪生是州蓺是野眉尨齿鲵未尝知此岂天坠地出设兹神物以彰我公之德欤既贺而请名公曰:是石之数不可知也以其多而命之曰万石亭耋老又言曰:懿夫公之名亭也岂专状物而已哉公尝六为二千石既盈其数然而有道之士咸恨公之嘉绩未洽於人敢颂休声祝公於明神汉之三公秩号万石我公之德宜受兹锡汉有礼臣惟万石君我公之化始於闺门道合於古祐之自天野夫献辞公寿万年宗元尝以片戋奏隶尚书敢专笔削以附零陵故事时元和十年正月五日记 原编者评:体物之妙宇宙在乎手万化生於心矣 始得西山宴游记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其阝巢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衤任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出不与培土娄为类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钴钅母潭记 钴钅母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有树环焉有泉悬焉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欸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予乐而如其言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於高者坠之潭有声秛然尤与中秋观月为宜於以见天之高气之迥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钴钅母潭西小丘记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钅母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於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态罴之登於山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鱼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冷之状与目谋氵营瀼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夫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於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泉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亻叔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直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怒己曰奉壹 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钅母潭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丽奇处也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者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穷忽又无际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柟石楠楩槠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车葛水石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勃香气冲涛旋濑退贮谿谷摇飏葳蕤与时推移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於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石渠记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桥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鸣乍大乍细渠之广或咫尺或倍尺其长可十许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逾石而往有石泓昌蒲被之青鲜环周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堕小潭潭幅员减百尺清深多鱼又北曲行纡余睨若无穷然卒入於渴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休焉风摇其巅韵动崖谷视之既静其听始远予从州牧得之揽去翳朽决土石既崇而焚既酾而盈惜其未始有传焉者故累记其所属遗之其人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逾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穷也 石涧记 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亘石为底达於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余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小石城山记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木丽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艺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於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原编者评:郦道元水经注史家地理志之流也宗元永州八记虽非一时所成而若断若续令读者如陆务观诗所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绝似水经注文字读者宜合而观之虞集曰:公之好奇若贪夫之笼百货而文亦变幻百出 卷十七   河东柳宗元文七记议碑   游黄溪记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环永之治百里北至於浯溪西至於湘之源南至於泷泉东至於黄溪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东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两山墙立如丹碧之华叶骈植与山升降其缺者为崖峭岩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奇丽殆不可状其略若剖大瓮侧立千尺溪水即焉黛蓄膏氵亭来若白虹沉沉无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临峻流若颏颔龂其下大石离列可坐饮食有鸟赤首乌翼大如鹄方东向立自是又南数里地皆一状树益壮石益瘦水鸣皆锵然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缓有土田始黄神为人时居其地传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号黄氏逃来择其深峭者潜焉始莽尝曰:余黄虞之后也故号其女曰黄皇室主黄与王声相迩而又有本其所以传焉者益验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为有道死乃俎豆之为立祠后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阴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归为记以启后之好游者 原编者评:储欣曰:所志不过数里幽丽奇绝政如万壑千岩应接不暇 兴州江运记   御史大夫严公牧於梁五年嗣天子用周汉进律增秩之典以亲诸侯谓公有功德理行就加礼部尚书是年四月使中谒者来锡公命宾僚吏属将校卒士黧老童孺填溢公门舞跃欢呼愿建碑纪德垂亿万祀公固不许而相与怨咨遑遑如不饮食於是西鄙之人密以刊山导江之事愿刻岩石曰:维梁之西其蔽曰某山其守曰兴州兴州之西为戎居岁备亭障实以精卒以道之险隘兵困於食守用不固公患之曰:吾尝为兴州凡其土人之故吾能知之自长举北至於青泥山又西控於成州过栗亭川逾宝井堡崖谷峻隘十里百折负重而上若蹈利刃盛秋水潦穷冬雨雪深泥积水相辅为害颠踣腾藉血流栈道糗粮刍藁填谷委山牛马群畜相藉物故食军夫毕力守卒延颈嗷嗷之声其可哀也若是者绵三百里而余自长举而西可以导江而下二百里而至昔之人莫得知也吾受命於君而育斯人其可已乎乃出军府之币以备器用即山僦功由是转巨石仆大木焚以炎火沃以食醯摧其坚刚化为灰烬畚锸之下易甚朽壤乃辟乃垦乃宣乃理随山之曲直以休人力顺地之高下以杀湍悍厥功既成咸如其素於是决去壅土导江涛万夫呼抃莫不如志雷腾云奔百里一瞬既会既远淡为安流烝徒讴歌枕卧而至戍人无虞专力待寇唯我公之功畴可侔也而无以酬德致其大愿又不可得命矧公之始来属当恶岁府庾甚虚器备甚殚饥馑昏札死徙充路赖公节用爱人克安而生老穷有养幼乳以遂不问不使咸得其志公命鼓铸库有利兵公命屯田师有余粮选徒练旅有众孔武平刑议狱有众不黩增石为防膏我稻粱岁无凶菑家有积仓传馆是饰旅忘其归杠梁已成人不履危若是者皆以戎隙帅士而为之不出四民之力而百役已就且我西鄙之职官故不能具举惟公和恒直方廉毅信让敦尚儒学揖损贵位率忠与仁以厚其诚有可以安利於人者行之坚勇不俟终日其兴功济物宜如此其大也昔之为国者惟水事为重故有障大泽勤其官而受封国者矣西门遗利史起兴叹白圭壑邻孟子不与公能夷险休劳以惠万代其功烈尤章章焉不可盖也是用假辞谒工勒而存之用永宪於后祀 原编者评:徐孚远曰:能知地理远近读其文可考其绩不徒以颂德为工 零陵三亭记   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夫气烦则虑乱视壅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零陵县东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污涂群畜食焉墙藩以蔽之为县者积数十人莫知发视河东薛存义以吏能闻荆楚间潭部举之假湘源令会零陵政尨赋扰民讼於牧推能济弊来莅兹邑遁逃复还愁痛笑歌逋租匿役期月辨理宿蠹藏奸披露首服民既卒税相与欢归道涂迎贺里闾门不施胥吏之席耳不闻鼛鼓之召鸡豚糗醑得及宗族州牧尚焉旁邑仿焉然而未尝以剧自挠山水鸟鱼之乐澹然自若也乃发墙藩驱群畜决沮洳搜剔山麓万石如林积坳为池爰有嘉木美卉垂水峰珑玲萧条清风自生翠烟自留不植而遂鱼乐广间鸟慕静深别孕巢穴沉浮啸萃不畜而富伐木坠江流於邑门陶土以埴亦在署侧人无劳力士得以利乃作三亭陟降晦明高者冠山颠下者俯清池更衣膳饔列置备具宾以燕好旅以馆舍高明游息之道具於是邑由薛为首在昔裨谌谋野而获宓子弹琴而理乱虑滞志无所容入则夫观游者果为政之具欤薛之志其果出於是欤及其弊也则以玩替政以荒去理使继是者咸有薛之志则邑民之福其可既乎余爱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书於石薛拜手曰:吾志也遂刻之 原编者评:自天子至於庶人自朝至於日中昃而夕而夜莫不存职分之当为屡省乃成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然而学记有之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孔子亦曰游於艺何哉盖心之神明匪莹弗灵匪虚弗莹此灵台所以歌於诗也古之人既不废台囿禽鱼之观以养其目复有琴瑟钟鼓之考以养其耳凡皆以宣其堙郁导其和平以净彻其神明俾通达於政事耳岂从夫嗜欲而弛厥敬执哉古乐沦亡奸声以慢古之所以养耳者皆所以败耳故三代而下玩好之具惟声伎最不可近子产所为烦手淫声忄舀湮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用者也宗元立论谓高明游息之道有裨於政而卒乃戒其玩荒甚得古人之旨矣虽然非所语於至人也至人因物付物任其本分而无毫铢之加则虽日应万几泯然不觉事之在己方且无时无处而不得莹且灵而又奚藉於观游焉 零陵郡复乳穴记   石钟乳饵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产焉於连於韶者独名於世连之人告尽焉者五载矣以贡则买诸他部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来以乳复告邦人悦是祥也杂然谣曰:氓之熙熙崔公之来公化所彻土石蒙烈以为不信起视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恶知所谓祥耶向吾以刺史之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货也吾是以病而绐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洁先赖而后力欺诬屏息信顺休洽吾以是诚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穷林冰雪之所储豺虎之所庐由而入者触昏雾扌干龙蛇束火以知其物縻绳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尽告今而乃诚吾告故也何祥之为士闻之曰:谣者之祥也乃其所谓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谓真祥者也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诚乎物而信乎道人乐用命熙熙然以效其有斯其为政也而独非祥也欤 原编者评:珠还合浦虎渡九江大率类此耳郡国言祥瑞莫多於汉宣史载张敞论奏黄霸语亦可谓隐而显矣即曰有之君子必以此非祥为祥而不以彼祥为祥也如五星凌犯可以坐癊而得日当食不食司天者失其癊也莹惑自退岂系一言然而君子於灾则不曰非灾者何哉人曰灾也则皇自敬德皇自敬德奚虑其太过者易曰:未顺命君子处丰以之曰志不舍命君子处啬以之命之丰也不以为命在则然而侈然大故曰:未顺命命之啬也不以为命在则然而弃其志故曰不舍命是以丰则益小心以昭事啬则以震动而光明夫如是安得不遇灾而惧遇祥而不言也哉 邕州马退山茅亭记   冬十月作新亭於马退山之阳因高丘之阻以面势无欂栌节木兑之华不斫椽不翦茨不列墙以白云为藩篱碧山为屏风昭其俭也是山崒然起於莽苍之中驰奔云矗亘数十百里尾蟠荒陬首注大溪诸山来朝势若星拱苍翠诡状绮绾绣错盖天钟秀於是不限於遐裔也然以壤接荒服俗参夷徼周王之马迹不至谢公之屐齿不及岩径萧条登探者以为叹岁在辛卯我仲兄以方牧之命试於是邦夫其德及故信孚信孚故人和人和故政多暇由是尝徘徊北山以寄胜概乃塈乃涂作我攸宇於是不崇朝而木工告成每风止雨收烟霞澄鲜辄角巾鹿裘率昆弟友生冠者五六人步山极而登焉於是手挥丝桐目送还云西山爽气在我襟袖以极万类揽不盈掌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於空山矣是亭也僻介闽岭佳境罕到不书所作使盛迹郁堙是贻林涧之愧故志之 原编者评:宗元零陵三亭记谓气烦则虑乱视壅则志滞君子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夫山水之奇观非可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而得之者也则古人之能述以文者不越几研之间而人自得於湖山千里之外夫亦藏修息游之最善地矣宗元善记故录之多以其可为养心之助云尔夫文之无与於理道而工且妍者犹夫山水花木也若其以玩替政以荒去理则毋曰文也而为君子之所许焉凡集中所录此类文具仿此 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记   古之州治在薄水南山石间今徙在水北直平四十里南北东西皆水汇北有双山夹道崭然曰背石山有支川东流入於浔水浔水因是北而东尽大壁下其壁曰龙壁其下多秀石可砚南绝水有山无麓广百寻高五丈下上若一、曰甑山山之南皆大山多奇又南且西曰驾鹤山壮耸环立古州治负焉有泉在坎下常盈而不流南有山正方而崇类屏者曰屏山其西曰四姥山皆独立不倚北流浔水濑下又西曰仙弈之山山之西可上其上有穴穴有屏有室有宇其宇下有流石成形如肺肝如茄房或积於下如人如禽如器物甚众东西九十尺南北少半东登入小穴常有四尺则廓然甚大无窍正黑烛之高仅见其宇皆流石怪状由屏南室中入小穴倍常而上始黑已而大明为上室由上室而上有穴北出之乃临大野飞鸟皆视其背其始登者得石枰於上黑肌而赤脉十有九道可弈故以云其山多柽多槠多之竹多橐吾其鸟多秭归石鱼之山全石无大草木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鱼在多秭归西有穴类仙弈入其穴东出其西北灵泉在东趾下有麓环之泉大类毂雷鸣西奔二十尺有洄在石涧因伏无所见多绿青之鱼及石鲫多鲦雷山两崖皆东西雷水出焉蓄崖中曰雷塘能出云气作雷雨变见有光祷用俎鱼豆彘修形糈米余酒阴虔则应在立鱼南其间多美山无名而深荡山在野中无麓峨水出焉东流入於浔水 原编者评:储欣曰:颇似史记天官书然彼犹有架法此只平直序去零零星星有条有理后人杖屦而游不复问涂樵牧斯益奇矣 永州龙兴寺东丘记   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奧如也如斯而已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郁廖廓悠长则於旷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回合则於奧宜因其旷虽增以崇台延阁回环日星临瞰风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奧虽增以茂树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今所谓东丘者奧之宜者也其始龛之外弃地余得而合焉以属於堂之北垂凡坳洼坻岸之状无废其故屏以密竹联以曲梁桂桧松杉楩柟之植几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经纬之亻免入绿缛幽荫荟蔚步武错迕不知所出温风不烁清气自至水亭狭室曲有奧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为病噫龙兴永之佳寺也登高殿可以望南极辟大门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旷也而於是小丘又将披而攘之则吾所谓游有二者无乃阙焉而丧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处休丘之窅窅可以观妙溽暑遁去兹丘之下太和不迁兹丘之巅奧乎兹丘孰从我游余无召公之德惧翦伐之及也故书以祈后君子 原编者评:储欣曰:旷如癋如至今犹奉为品题名胜之祖 驳复雠议   臣伏见天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雠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於令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治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果以是示於天下传於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於一而已矣向使刺谳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於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於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雠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其或元庆之父不免於罪师韫之诛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也是死於法也法其可雠乎雠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雠其乱谁救是惑於礼也甚矣礼之所谓雠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於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雠凡杀人而义者令勿雠雠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雠之又安得亲亲相雠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雠可也父受诛子复雠此推刃之道复雠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於礼矣且夫不忘雠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於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礼而闻道者也夫达礼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雠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请下臣议附於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原编者评:韩愈复雠议曰:凡有复父雠者事发具其事申尚书省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盖谓不为定律而使朝士引经以断也宗元之议则谓当雠不当雠自有一定更为明白自明代至今凡父祖被人杀子孙救护登时杀其人者勿论非登时并予杖其报雠杀官吏如此篇所云者律无明文非无明文也其不当雠欤自以杀本管官律论不待言也其当雠欤则即用此律科断亦不待言也然则宗元之议今实用之矣 箕子碑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实具兹道以立於世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进死以并命诚仁矣无益吾祀故不为委身以存祀诚仁矣与亡吾国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晦是谟范辱於囚奴昏而无邪钅母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难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而立大典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法授圣也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广殷祀俾夷为华化及民也率是大道於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於虖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而自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於斯乎唐某年作庙汲郡岁时致祀嘉先生独列於易象作是颂云蒙难以正授圣以谟宗祀用繁夷民其苏宪宪大人显晦不渝圣人之仁道合隆污明哲在躬不陋为奴冲让居礼不盈称孤高而无危卑不可逾非死非去有怀故都时诎而伸卒为世模易象是列文王为徒大明宣昭崇祀式孚古阙颂辞继在后儒 原编者评:储欣谓末段乃书生事后揣测之谈当日不顾行遁何暇计及今按易明夷六五曰:箕子之明夷利贞孔子曰:箕子之贞明不可息也当纣之时孟子谓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犹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然则比干死微子微仲胶鬲归周若无箕子明不既息矣乎宗元末段之意实本诸孔子也硕果不食松柏后凋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诚圣贤与天地同心之处观夫东汉之末贤士大夫沦胥以亡於是郭泰有殄瘁之伤卓操无顾忌之意宗元之论夫又曷可议哉 柳州文宣王新修庙碑   仲尼之道与王化远迩惟柳州古为南夷椎髻卉裳功劫斗暴虽唐虞之仁不能柔秦汉之勇不能威至於有国始循法度置吏奉贡咸若采卫冠带宪令进用文事学者道尧舜孔子如取诸左右执经书引仁义旋辟唯诺中州之士时或病焉然后知唐之德大以遐孔子之道尊而明元和十年八月州之庙屋坏几毁神位刺史柳宗元始至大惧不任以坠教基丁未奠荐法齐时事礼不克施乃合初亚终献三官衣布洎於赢财取土木金石徵工僦功完旧益新十月乙丑王宫正室成乃安神栖乃正法庭祗会群吏卜日之吉虔告於王灵曰:昔者夫子尝欲居九夷其时门人犹有惑圣言今夫子代千有余载其教始行至於是邦人去其陋而本於儒孝父忠君言及礼义又况巍然炳然临而炙之乎惟夫子以神道设教我今罔敢知钦若兹教以宁其神追思告诲如在於前苟神之在曷敢不虔居而无陋罔贰昔言申陈严祀永永是尊丽牲有碑刻在庙门   原编者评:从孔子之化行及於夷蛮处立议体裁最善韩愈处州碑虽极铺张盛美然如绘乾坤之容而摹日月之光安得昆仑为笔大海为墨 卷十八   河东柳宗元文八祭文墓表墓志铭   状碣杂文   吊苌叔文   有周之羸兮邦国异谋臣乘君侧兮王易为侯威强逆制兮郁命转幽疹蛊胶密兮肝胆为尤奸权蒙贷兮忠勇以刘伊时云幸兮大夫之羞呜呼危哉河渭溃溢兮横躯以抑嵩高坼陊兮举手排直压溺之不虑兮坚刚以为式知死不可挠兮明章人极夫何大夫之炳烈兮王不寤夫谗贼卒施快於剽狡兮怛就制乎强国松柏之斩刈兮蓊茸欣植盗骊折足兮罢驽抗臆鸷鸟之高翔兮孽狐惴而不食窃畏忌以群朋兮夫孰病百而伸一、挺寡以校众兮古圣人之所难矧援羸以威忄敖兮兹固蹈危而违安杀身之匪予戚兮闵宗周之不完岂成城以夸功兮哀清庙之将残嫉彪子之肆诞兮弥皇览以为谩姑舍道以从世兮焉用夫考古而登贤指白日以致愤兮卒颓幽而不列版上帝以飞精兮黮寥廓而殄绝朅冯云以羾愬兮终冥冥以郁结欲登山以号辞兮愈洋洋以超忽心沍涸其不化兮形凝冰而自栗图始而虑末兮非大夫之操陷瑕委厄兮固衰世之道知不可而愈进兮誓不偷以自好陈诚以定命兮侔贞臣以与为友比干之以仁义类兮缅辽绝以不群伯夷殉洁以莫怨兮孰克轨其遗尘苟端诚之内亏兮虽耆老其谁珍古固有一死兮贤者乐得其所大夫死忠兮君子所与呜呼哀哉敬吊忠甫   原编者评:三纲湮九法癎则乾坤或几於息矣其所由来者微在论利害而不论是非耳夫敬王周天子也遭王子朝之乱出居成周诸侯戍之月役烦劳苌叔乃请城之此如弟子之卫父兄手足之捍头目且无所为是而又安得有非乃卫彪徯适周见单穆公谓苌叔必不得其死天之所支不可坏也其坏亦不可支也周既为天所坏而苌叔犹欲支之当必为戮适晋范吉射中行寅叛责周为之援周乃杀苌叔千载而下惑於彪徯之诞论群谓苌叔支天之所坏而受天罚焉岂非所为论利害而不论是非者乎孔子万世师也其言必可信也千古是非宜所折衷也公山弗扰以费叛召子欲往而曰:如有用我者我其为东周乎可知孔子未尝一日忘周虽叛其大夫之陪臣至贱至鄙而如欲用之即思因之以兴周室矣孔子既然可无疑於苌叔之事矣苌叔身为周之大夫合诸侯城成周以卫蒙尘之天子此岂天之所恶耶苍苍者岂犹有我之见存焉而恶人支其所欲坏也乃当时议之后世疑之亦可谓三纲沦而九法癎已宗元之谪因欲收宦官兵柄以崇唐室而为一时之所诟訾故兴慨於苌叔之死而为文吊之殆自吊也吊屈原文后先生盖千祀兮余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汩罗兮蘅若以荐芳愿荒忽之顾怀兮冀陈辞而有光先生之不从世兮惟道是就支离抢攘兮遭世孔疚华虫荐壤兮进御羔袖牝鸡咿嚘兮孤雄束咮哇咬环观兮蒙耳大吕堇喙以为羞兮焚弃稷黍犴狱之不知避兮宫庭之不处陷涂藉秽兮荣若绣黼榱折火烈兮俣俣笑舞谗巧之哓哓兮惑以为咸池便媚鞠恧兮美愈西施谓谟言之怪诬兮反寘瑱而远违匿重痼以讳避兮进俞缓之不可为何先生之凛凛兮厉钅咸石而从之但仲尼之去鲁兮曰吾行之迟迟柳下惠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议夫子兮曰胡隐忍而怀斯惟达人之卓轨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从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覆坠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穷与达固不渝兮夫惟服道以守义矧先生之悃愊兮滔大故而不贰沉璜瘗佩兮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犹仿佛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之盈眶呵星辰而驱诡怪兮夫孰救於崩亡何挥霍夫雷电兮苟为是之荒茫耀女夸辞之目党朗兮世果以是之为狂哀余衷之坎坎兮独蕴愤而增伤谅先生之不言兮后之人又何望忠诚之既内激兮抑衔忍而不长为屈之几何兮胡独焚其中肠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既愉风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 原编者评:贾谊曰: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皇翔於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微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固将制乎蝼蚁盖深叹屈原之不去楚卒以自戕如云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之谓也至柳宗元乃曰:委故都以从利兮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覆坠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然后贵戚之卿国存与存国亡与亡之义乃著及朱子益阐其幽光而谓九歌等皆托神以为君言为人间隔不可企及如己不得亲近於君之意未尝怨怼而屈子之微言大义火票炳天壤死而不亡其道大光矣 祭井文   致祭於水土之神惟神蓄是元德演为人用不穷之养功齐乳潼惟古有制八家所共是邦阙焉官守斯恐蕴利兹久灵则深爰告有神惟恻我心卜兹利兆於彼城阴神斯有仁是鉴是临惟昔善崩今则坚好惟昔递石今则顺道终古所无聿从心祷非神是与人力焉保发自玄冥成於富媪克长厥灵不爱其宝敬修报礼式荐藻 原编者评:按朱子云柳子厚文有所仿者极精如自解诸书并是仿子长报任安书今观此文亦绝似两汉人语也 又祭崔简神柩归上都文   嘻乎崔公之柩嘻乎崔公楚之南其土不可以室或土分而颓或确而崒阴流泄漏瀸没渝溢硕鼠大蚁傍穿侧出亏疏脆薄久乃自窒不如君之乡式坚且密嘻乎崔公楚之南其鬼不可与友躁戾佻险睒眒欺苟脞贱暗曶轻嚚妄走不思己类好是群丑不如君之乡式和且偶日月甚良子姓甚勤具是舟舆宁君之神去尔夷方返尔故邻奕奕其归宜乐且欣君死而还我生而留远矣殊世曷从之游酹觞於座与涕俱流 原编者评:此亦仿楚辞招魂末云死还生留乐死而哀生宛如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也 唐故给事中皇太子侍读陆文通先生墓表   孔子作春秋千五百年以名为传者五家今用其三焉秉觚牍焦思虑以为论注疏说者百千人矣攻讦狠怒以辞气相击排冒没者其为书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或合而隐或乖而显后之学者穷老尽气左视右顾莫得其本则专其所学以訾其所异党枯竹护朽骨以至於父子伤夷君臣诋悖者前世多有之甚矣圣人之难知也有吴郡人陆先生质与其师友天水啖助洎赵匡能知圣人之旨故春秋之言及是而光明使庸人小童皆可积学以入圣人之道传圣人之教是其德岂不侈大矣哉先生字某既读书得制作之本而获其师友於是合古今散同异联之以言累之以文盖讲道者二十年书而志之者又十余年其事大备为春秋集注十篇辩疑七篇微指二篇明章大中发露公器其道以生人为主以尧舜为的苞罗旁魄胶车葛下上而不出於正其法以文武为首以周公为翼揖让升降好恶喜怒而不过乎物既成以授世之聪明之士使陈而明之故其书出焉而先生为巨儒用是为天子争臣尚书郎国子博士给事中皇太子侍读皆得其道刺二州守人知仁永贞年侍东宫言其所学为古君臣图以献而道达乎上是岁嗣天子践阼而理尊优师儒先生以疾闻临问加礼某月日终於京师某月日葬於某郡某里呜呼先生道之存也以书不及施於政道之行也以言不及睹其理门人世儒是以增恸将葬以先生为能文圣人之书通於后世遂相与谥曰文通先生后若干祀有学其书者过其墓哀其道之所由乃作石以表碣 原编者评:汉唐经师之所蔽情状备於此文质之著作名在经籍志而今能述之者甚少矣司马迁不云乎后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曷能施於后世盖谓青云所在其下有贤圣也今质为韦执谊王叔文所臂使亦异乎附青云者矣其说曷能久而不废哉唐书本传陆质字伯冲世居吴明春秋师事赵匡匡师啖助质尽传二家学历信台二州刺史素善韦执谊方执谊附叔文窃威柄用其力召为给事中宪宗为太子诏侍读时执谊惧太子怒己专故以质侍东宫阴伺意解释左右之质伺间有所言太子辄怒曰:陛下命先生为寡人讲学何可及他质惶惧出 故秘书郎姜君墓志   秘书郎姜字某开元皇帝外孙也始楚国公皎与上游益贵幸子庆初得尚某公主生生三日上曰:他物无以饷吾孙即敕有司以第六品告与绯衣银鱼得通籍出入凡名是官七十某年终不徙然其间在蜀汉荆楚以大诸侯命守州邑辄以劳称时缺则复命好游嗜音以生贵富畜妓能传宫中声贤豪大夫多与连欢后加老风病手足奇右可用不能就官士有载酒来则出妓搏髀笑戏观者尚识承平王孙故态元和十四年月日终桂州都督御史中丞裴公曰:噫帝戚也葬不可以廉为具物祭以豚酒月日葬州东南一里子某年若干母曰雷姬铭曰:始贱终贵於世为遂幼荣老穷在物为凶均之得丧谁缺谁丰若君者银朱於始生钟鼎以及壮不矍矍於进取不施施於骄伉左弦右壶乐以自放虽老而客死未尝戚乎己与夫拳拳恐悸蒙谄负义得之拘拘荣不盖愧以终其身而不能止者不犹优乎 原编者评:铭勒金石质之乾坤夫安可以不直若如白居易所云铭功皆太公颂德悉仲尼则缪戾曷极例其浮词将并掩其实善非所以为其人荣也沿而习之千百人皆浮词则一二人实善亦复并掩则文之为用或几於息也韩愈以碑板擅当时而刘叉尚攫其金曰:此谀墓所得不如与刘生为寿他可知矣如宗元此文庶几古之遗直 故襄阳丞赵君墓志   贞元十八年月日天水赵公矜年四十二客死於柳州官为敛葬於城北之野元和十三年孤来章始壮自襄州徒行求其葬不得徵书而名其人皆死无能知者来章日哭於野凡十九日唯人事之穷则庶於卜筮五月甲辰卜秦讠利兆之曰:金食其墨而火以贵其墓直丑在道之右南有贵神冢土是守乙巳於野宜遇西人深目而髯其得实因七日发之乃觏其神明日求诸野有叟荷杖而东者问之曰:是故赵丞儿耶吾为曹信是迩吾墓噫今则夷矣直社之北二百举武吾为子焉辛亥启土有木焉发之绯衣纟取衾凡自家之物皆在州之人皆为出涕诚来章之孝神付是叟以与龟偶不然其协焉如此哉六月某日就道月日葬於汝州龙城县期城之原夫人河南源氏先没而礻付之矜之父曰渐南郑尉祖曰倩之郓州司马曾祖曰弘安金紫光禄大夫国子祭酒始矜由明经为舞阳主簿蔡帅反犯难来归擢授襄城主簿赐绯鱼袋后为襄阳丞其墓自曾祖以下皆族以位时宗元刺柳用相其事哀而旌之以铭铭曰:讠利也挈之信也之有朱其绂神具列之恳恳来章神实恫汝锡之老叟告以兆语灵其鼓舞从而父祖孝斯有终宜福是与百越蓁蓁羁鬼相望有子而孝独归故乡涕盈其铭旌尔勿忘 原编者评:宇宙古今忠孝大节乃天地之正气人心之正理贯乎太虚参万岁而成一纯若夫行事之颠末则俯仰之间迹已陈矣渐陈渐湮渐湮渐灭良可悲夫其能使万里千岁几席之内濯濯如生永永不渝謦亥欠宛然丹赤如告人人见之而天性感动至情奋发欣快起舞悲愤流涕忽不自知其嗜欲之渐湛而慨然以圣贤为立可学而至者非天下之至文其孰能与於此文不綦重矣哉此左史之叙事所以独重於千古也柳州斯文规抚丘明甚似而几矣 覃季子墓铭   覃季子其人生爱书贫甚尤介特不苟受施读经传言其说数家推太史公班固书下到今横竖钩贯又且数十家通为书号覃子史纂又取鬻老管庄子思晏孟下到今其术自儒墨名法至於狗彘草木凡有益於世者为子纂又百有若干家笃於闻不以仕为事黜陟使取其书以氏名闻除太子校书某年月日死永州祁阳县某乡将死叹曰:宁有闻而穷乎将无闻而丰乎宁介而踬乎将溷而遂乎葬其乡后若干年柳先生来永州戚其文不大於世求其墓以石铭铭曰:困其独丰其辱 原编者评:貌狷介多闻之士神气如生 段太尉逸事状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於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把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分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侯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於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还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徵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土胥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鄣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於执事谨状 原编者评:张英曰:叙太尉三事皆刚正慈仁诗所谓不畏强御不侮鳏寡者欤笔势复陡健雄迈曲尽情事 国子司业阳城遗爱碣   四年五月皇帝以银印赤绂即隐所起阳公为谏议大夫后七年廷诤恳至累日不解帝尤嘉异迁为国子司业旌直优贤道光师儒又四年九月己巳出拜道州刺史太学生鲁郡李偿庐江何蕃等百六十人投业奔走稽首阙下叫阍吁天愿乞复旧朝廷重更其事如己巳诏翌日会徒北向如初行至延喜门公使追夺其章遮道愿罢遂不果献生徒嗷嗷顾盼徘徊昔公之来仁风扇扬暴忄敖革面柔软有立听闻嘉言乐甚钟鼓瞻仰德宇高逾嵩岱及公当职施政示人准程良士勇善伪夫去饰惰者益勤诞者益恭沉酗酉典酒斥逐郊遂违亲三岁罢退乡党令未及下乞归就养者二十余人礼顺克彰孝悌以兴则又讲贯经籍俾达奧义简习孝秀俾极儒业冠屦裳衣由公而严进退揖让由公而仪公征甚遐吾党谁师遂相与咨度署吏布告诸儒愿立贞珉侔高状明乃访於学古之士纪公名字垂宪於后公名城字亢宗家於北平隐於条山惟公端粹冲和高嶷懿醇道德仁明孝爱友悌薰袭里闬布闻天下守节贞固患难不能迁其心怡性坦厚荣位不足动其神为司谏议震於周行为司业爱加於生徒宜乎立石俾后是宪其辞曰:惟兹阳公履道葆醇爰初隐声覆篑基仁德充而形乃作谏臣抗志励义直道是陈帝求师儒贰我成均开朗蒙滞宣明德教太和潜布玄机密照群生闻礼后学知孝进退作则动言是效匪公之轨人用奚蹈粗厉贪凌待公顺之欺伪谲诈待公信之少年申申咸适其宜木贾楚废弛尊严而威公褒其良俾升於堂癯者既肥荣如衮衣公弃不用惩咎内讼既讼于内犹公之诲匪仁孰亲匪德孰尊今公于征孰表儒门生徒上言稽首帝阍谓天盖高曾莫我闻青衿涕濡填街盈衢远送於南望慕踟蹰立石书德用扬懿则呜呼斯文遗爱罔极 原编者评:阳城独行君子绝似东汉人宗元作遗爱碣亦力仿东汉金石文字 唐故御史周君碣   有唐贞臣汝南周氏讳某字某以谏死葬於某贞元十二年柳宗元立碣於其墓左在天宝年有以谄谀至相位贤臣放退公为御史抗言以白其事得死於墀下史臣书之公之死而佞者始畏公议於虖古之不得其死者众矣若公之死志匡王国气震奸佞动获其所斯盖得其死者欤公之德之才洽於传闻卒以不试而独申其节犹能奋百代之上以为世轨第令生於定哀之间则孔子不曰:未见刚者出於秦楚之后则汉祖不曰:安得猛士而存不及兴王之用没不遭圣人之叹诚立志者之所悼也故为之铭铭曰:忠为美道是履谏而死佞者止史之志石以纪为臣轨兮 原编者评:玄宗罢裴耀卿张九龄而相李林甫牛仙客安危之机定於此矣子谅志存忠爱奋不顾身慷慨陈词受杖而死可谓能得死所者也论者或谓徒死无益不若从容以观其变不知子谅之为此亦何忍逆料其君之必不听而姑为是一死以成名哉盖明皇初政非甚昏暗苟幸邀宗社之福因诤臣一言大悔於厥心则转败为功固忠臣义士所祷祀而求者矣不谓奸邪之锢蔽已深彼苍之降祸已亟事之不成命也然子谅之死实不为无益大凡权奸之乱政其初未尝不畏公议故必於台谏之地广布私人而后可以得志即观林甫立杖马之言固欲以威力胁服廷臣而其中亦有不自安之意焉然则子谅举虽无救於败亦足以伸志士之气而褫佞臣之魄矣勒石青史题曰:贞臣百世而下犹可想其风节洵豪杰之士哉 乞巧文   柳子夜归自外庭有设祠者饣亶饵馨香蔬果交罗插竹垂绥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问焉女隶进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孙将嫔於河鼓邀而祠者幸而与之巧驱去蹇拙手目开利组纟任缝制将无滞於心焉为是祷也柳子曰:苟然欤吾亦有所大拙倘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缨弁束衽促武缩气旁趋曲折伛偻将事再拜稽首称臣而进曰:下土之臣窃闻天孙专巧於天车葛璇玑经纬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临下民钦圣灵仰光耀之日久矣今闻天孙不乐其独得贞卜於元龟将蹈石梁款天津俪於神夫於汉之滨两旗开张中星耀芒灵气翕兹辰之良幸而弭节薄游民间临臣之庭曲听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医所不攻威不能迁宽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无所投足蚁适於垤蜗休於龟鼋螺虫奉皆有所伏臣物之灵进退唯辱仿佯为狂局束为谄吁吁为诈坦坦为忝他人有身动必得宜周旋获笑颠倒逢嘻己所尊昵人或怒之变情徇势射利抵巇中心甚憎为彼所奇忍仇佯喜悦誉迁随胡执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己曾不惧疑贬名绝命不负所知抃嘲似傲贵者启齿臣旁震惊彼且不耻叩稽匍匐言语谲诡令臣缩恧彼则大喜臣若效之瞋怒丛己彼诚大巧臣拙无比王侯之门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颠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纵诞毛群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险拟步如漆左低右昂斗冒冲突鬼神恐悸圣智危栗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独何工纵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独啬於臣恒使玷黜沓沓骞骞恣口所言迎知喜恶默测憎怜摇唇一发径中心原胶加钳夹誓死无迁探心扼胆踊跃拘牵彼虽佯退胡可得旃独结臣舌喑抑衔冤擘眦流血一辞莫宣胡为赋授有此奇偏眩耀为文琐碎排偶抽黄对白啽哢飞走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观者舞悦夸谈雷吼独溺臣心使甘老丑嚚昏莽卤朴钝枯朽不期一时以俟悠久旁罗万金不鬻弊帚跪呈豪杰投弃不有眉矉额蹙喙唾胸殴大赧而归填恨低首天孙司巧而穷臣若是卒不余畀独何酷欤敢愿圣灵悔祸矜臣独艰付与姿媚易臣顽颜凿臣方心规以大圆拔去呐舌纳以工言文词婉软步武轻便齿牙饶美眉睫增妍突梯卷脔为世所贤公侯卿士五属十连彼独何人长享终天言讫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极而睡见有青袖朱裳手持绛节而来告曰:天孙告汝汝词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极知汝择而行嫉彼不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为之而诳我为汝唯知耻谄貌淫辞宁辱不贵自适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坚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为大失不污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升汝慎勿疑呜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后怿抱拙终身以死谁惕   原编者评:人病宗元以巧进被谪而作乞巧文自谓抱拙终身考诸史传其为人盖喜立事急功名以至於败非为机变之巧者也如为阳城作遗爱碣及与太学诸生书此岂巧人所肯为耶乞巧送穷同是子云解嘲之流文亦光怪陆离如七襄锦矣 卷十九   陇西李翱文一赋杂著   幽怀赋   朋友有相叹者赋幽怀以答之其辞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嗟老而羞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傥中怀之自得兮终老死其何悲昔孔门之多贤兮惟回也为庶几超群情以独去兮指圣域而高追固箪食与瓢饮兮宁服轻而驾肥望若人其何如兮惭吾德之纤微躬不田而饱食兮妻不织而丰衣援圣贤而比度兮何侥幸之能希念所怀之未展兮非悼己而陈私自禄山之始兵兮岁周甲而未夷何神尧之郡县兮乃家传而自持税生人而育卒兮列高城以相维何兹世之可久兮宜永念而遐思有三苗之逆命兮舞干羽以来之惟刑德之既修兮无远迩而咸归当高祖之初起兮提一旅之羸师能顺天而用众兮竟扫寇而戡隋况天子之神明兮有烈祖之前规铲弊政而还本兮如反掌之易为苟庙堂之治得兮何下邑之能违哀予生之贱远兮包深怀而告谁嗟此诚之不达兮惜此道而无遗独中夜以潜叹兮匪吾忧之所宜 原编者评:欧阳修曰: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识其性当复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为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翱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隽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己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於今而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其论也况乃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推是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疏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 复性书上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性与情不相先也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邪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然则百姓者岂其无性者邪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虽然情之所昏交相攻伐未始有穷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火之潜於山石林木之中非不火也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潜於山非不泉也石不敲木不磨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泉之源弗疏则不能为江为河为淮为济东汇大壑浩浩荡荡为弗测之深情之动弗息则不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故圣人者人之先觉者也觉则明否则惑惑则昏明与昏谓之不同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者离矣夫明者所以对昏昏既灭则明亦不立矣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於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易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尽其性而已矣子思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圣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於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於和乐乐之本也动而中礼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步则闻珮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而动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也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邪昔者圣人以之传於颜子颜子得之拳拳不失不远而复其心三月不违仁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其所以未到於圣人者一息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其余升堂者盖皆传也一气之所养一雨之所膏而得之者各有浅深不必均也子路之死也石乞盂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由也非好勇而无惧也其心寂然不动故也曾子之死也曰: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此正性命之言也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於孟轲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於是此道废缺其教授者唯节文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性命之源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道之极於剥也必复吾岂复之时邪吾自六岁读书但为词句之学志於道者四年矣与人言之未尝有是我者也南观涛江入於越而吴郡陆亻参存焉与之言之陆亻参曰:子之言尼父之心也东方如有圣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如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也惟子行之不息而已矣呜呼性命之书虽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於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於我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遂书於书以开诚明之源而缺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於时命曰:复性书以理其心以传乎其人乌戏夫子复生不废吾言矣 复性书中 或问曰:人之昏也久矣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既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曰已矣乎曰未也此斋戒其心者也犹未离於静焉有静必有动有动必有静动静不息是乃情也易曰:吉凶悔吝生於动者也焉能复其性邪曰如之何曰方静之时知心无思者是斋戒也知本无有思动静皆离寂然不动者是至诚也中庸曰:诚则明矣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问曰:不虑不思之时物格於外情应於内如之何而可止也以情止情其可乎曰:情者性之邪也知其为邪邪本无有心寂不动邪思自息惟性明照邪何所生如以情止情是乃大情也情互相止其有已乎易曰:颜氏之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祇悔元吉问曰:本无有思动静皆离然则声之来也其不闻乎物之形也其不见乎曰:不睹不闻是非人也视听昭昭而不起於见闻者斯可矣无不知也无弗为也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是诚之明也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易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曰:敢问致知在格物何谓也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易曰: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之谓也曰:生为我说中庸曰:不出乎前矣曰:我未明也敢问何谓天命之谓性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性者天之命也率性之谓道何谓也曰:率循也循其源而反其性者道也道也者至诚也至诚者天之道也诚者定也不动也修道之谓教何谓也曰: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修是道而归其本者明也教也者则可以教天下矣颜子其人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说者曰其心不可须臾动焉故也动则远矣非道也变化无方未始离於不动故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说者曰:不睹之睹见莫大焉不闻之闻闻莫甚焉其心一动是不睹之睹不闻之闻也其复之也远矣故君子慎其独慎其独者守其中也问曰:昔之注解中庸者与生之言皆不同何也曰:彼以事解者也我以心通者也曰:彼亦通於心乎曰:吾不知也曰:如生之言修之一日则可以至於圣人乎曰:十年扰之一日止之而求至焉是孟子所谓以杯水而救一车薪之火也甚哉止而不息必诚诚而不息必明明与诚终岁不违则能终身矣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则可以希於至矣故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问曰:凡人之性犹圣人之性故曰桀纣之性犹尧舜之性也其所以不睹其性者嗜欲好恶之所昏也非性之罪也曰为不善者非性邪曰:非也乃情所为也情有善有不善而性无不善焉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所以导引之者然也人之性皆善其不善亦犹是也问曰:尧舜岂不有情邪曰:圣人至诚而已矣尧舜之举十六相非喜也流共工放兜殛鲧窜三苗非怒也中於节而已矣其所以皆中节者设教於天下故也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易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圣人之谓也问曰:人之性犹圣人之性嗜欲爱憎之心何因而生也曰:情者妄也邪也邪与妄则无所因矣妄情灭息本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谓之能复其性也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论语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能正性命故也问曰:情之所昏性即灭矣何以谓之犹圣人之性也曰:水之性清澈其浑之者沙泥也方其浑也性岂遂无有邪久而不动沙泥自沈清明之性鉴於天地非自外来也故其浑也性本弗失及其复也性亦不生人之性亦犹水也问曰:人之性本皆善而邪情昏焉敢问圣人之性将复为嗜欲所浑乎曰:不复浑矣情本邪也妄也邪妄无因人不能复圣人既复其性矣知情之为邪邪既为明所觉矣觉则无邪邪何由生也伊尹曰:天之道以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如将复为嗜欲所浑是尚不自觉者也而况能觉后人乎曰:敢问死何所之邪曰:圣人之所明书於策者也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斯尽之矣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则原其始而反其终则可以尽其生之道生之道既尽则死之说不学而自通矣此非所急也子修之不息其自知之吾不可以章章然言且书矣 复性书下   昼而作夕而休者凡人也作乎非作者也与物皆作休乎非休者也与物皆休吾则不类於凡人昼无所作夕无所休作非吾作也作有物休非吾休也休有物作邪休耶二者离而不存予之所存者终不亡且离也人之不力於道者昏不思也天地之间万物生焉人之於万物一物也其所以异於禽兽虫鱼者岂非道德之性全乎哉受一气而成其形一为物而一为人得之甚难也生乎世又非深长之年也以非深长之年行甚难得之身而不专专於大道肆其心之所为则其所以自异於禽兽虫鱼者亡几矣昏而不思其昏也终不明矣吾之生二十有九年矣思十九年时如朝日也思九年时亦如朝日也人之受命其长者不过七十八十九十年百年者则稀矣当百年之时而视乎九年时也与吾此日之思於前也远近其能大相悬耶其又能远於朝日之时耶然则人之生也虽享百年若雷电之惊相激也若风之飘而旋也可知耳矣况千百人而无一及百年者哉故吾之终日志於道德犹惧未及也彼肆其心之所为者独何人耶 原编者评:世病李翱复性书杂於佛氏之言朱子门人所记平生议论黄义刚则曰:李翱有本领如复性书有许多思量邵浩则曰:李翱只是从佛中来滕王粦则曰:李翱灭情之论乃释老之言今去朱子千年所传闻异辞者不可得而折衷也虽然尧舜与人同耳人在则性在性在则李翱所言之是非如取左手以例右手不必复问之人而后知之已李翱之言谓之语焉而不详可矣谓之择焉而不精乌乎可人病其言情者邪也妄也谓与孟子戾然而与孟子不戾也孟子因人之疑性善恶而举情之善者以言李翱则因人之日失其性而趋於恶故专举其不善者以言耳性阳也无不善也情阴也率性则善离性则不善四方东南西兽皆一、唯北方则龟蛇二故曰:北方有两阴有两此非人所为也天也情之有善有不善亦天也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未尝曰情无不善也且情之有不善奚待质疑问难而后知之哉李翱举情不善为言之顷未暇举及於情之善耳虽然李翱亦未尝终不之举也上篇曰: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此与程子所云性其情情其性者非一家言哉程子言之则人尊之李翱言之则人忽之然则亦未尝知程子之言也知程子则知李翱矣唯中篇所论格物则循旧解而失其义夫理凭於无事履其有其有者非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唯以无思无虑之心物来而应之纵在此未尝有私欲之累而举而措诸天下国家一丝毫之差将致千里之谬况所差者未必果礻氏一丝毫也以此为不思而得其乌乎可夫格物之说不明则性终不可得而尽尽性云者岂曰我有性而我尽之哉苟非尽人性尽物性以至尽天地之性则己之性终未尽也是故孔子无我今执此无思无虑之心以为极则而不知下学以尽万物之变则此无思无虑者即成一无思无虑之我耳我尚未除又何以尽人物之性以及於天地是所谓语焉而不详者也不宁惟是又复自相矛盾其上篇言情专举情之不善为言乃偏言之耳偏言之者辞各有当无非也其中篇已明言情有善不善而性无不善矣乃又曰:情者邪也妄也者此则自相矛盾而无怪乎后世之疑惑者也虽然自孟子之后至於唐唯韩愈其言立而云性有三品则已择焉不精矣岂若翱之所言上承孟子下开程朱哉学者往往饮水而讥源何耶 陆歙州述   吴郡陆亻参公佐生於世五十有七年明於仁义之道可以化人伦厚风俗者余三十年连事观察使观察使不能知退居於田者六七年由侍御史入为祠部员外郎二年出刺歙州卒於道贞元十八年四月二十八日也凡人之所不能穷者必推之於天天之注膏雨也人之心以为生旱苗然也雨与苗运相违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不得仰其泽唯人也亦然天之生后贤也人之心以为拯焦页卒页之人然也贤者与焦页卒页之人时不合或死於野或得其位而道不能行焦页卒页之人不得被其惠膏雨之降也适然贤者之生於时也亦然运相合旱苗仰其泽焦页卒页之人赖其力传说甘盘尹吉甫管夷吾之类也时弗合膏雨降虽终日贤哲生虽比肩旱苗之不救百姓之弗赖颜子子思孟轲董仲舒之类也故贤哲之生自有时百姓之赖其力天也不赖其力亦天也呜呼公佐之官虽升於朝虽刺於州其出入始二年道之不行与居於田时弗差也公佐之贤虽曰闻已其德行未必昭昭然闻於天子公佐是以不得其职出刺一州又短命道病死天下之未蒙其德固宜矣然则天之生君也授之以救人之道不授之以救人之位如膏雨之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之不沐其泽者均也故君子不得其位以行其道者命也其亦有不足於心者邪得其道者穷居於野非所谓屈冠冕而相天下非所谓伸其何有不足於心者邪 原编者评:雨者苗之膏贤者国之宝二者相须为用相得益彰也易云云行雨施品物流行诗云黍苗阴雨膏之书云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君子在位道济天下仁施惠洽犹植物之蒙泽而群庆有秋也若后民用微虽有盘庚周宣之主而不得贤才以为佐则在屯九五之屯其膏矣若吴人陆歙州者举而不能蚤用而不能显怀才莫试宁非人主与宰相之过欤乃李翱一举而归诣天实为之之适然立言有体哉且理固如是其高出於柳州天说者万万也翱可为知天矣虽然用舍者时也显晦者遇也士诚抱道自立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是也况乎道之所在匹夫为善一乡化之一国化之孟子云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二人者岂必居高位而显当世哉道在故也故道得则山林有卿相之称道失则维鹈有在梁之诮 高愍女碑 愍女姓高妹妹名也生七岁当建中二年父彦昭以濮阳归天子前此逆贼质妹妹与其母兄而使彦昭守濮阳及彦昭以城归妹妹与其母兄皆死其母李氏也将死怜妹妹之幼无辜请独免其死而以为婢於官皆许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且皆不免何独生为其母与兄将被刑咸拜於四方妹妹独曰:我家为忠宗党诛夷四方神祇尚何知问其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谥之曰:愍当此之时天下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子也天下之为夫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室家也天下之为女与妻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行在其身也昔者曹娥思盱自沈於江狱吏嘑囚章女悲号思唁其兄作诗载驰缇萦上书乃除肉刑彼四女者或孝或智或义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年天生其知四女不伦向遂推而布之於天下其谁不从而化焉虽有逆子必改行虽有悍妻必易心赏一女而天下劝亦王化之大端也异哉愍女之行而不家闻户知也贞元十三年翱在汴州彦昭时为颍州刺史昌黎韩愈始为予言之余既悲而嘉之於是作高愍女碑 杨烈妇传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汴州既又将盗陈州分其兵数千人扺项城县盖将掠其玉帛俘累其男女以会於陈州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寇至当守力不足死焉职也君如逃则谁守侃曰:兵与财皆无将若何杨氏曰:如不守县为贼所得矣仓廪皆其积也府库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战士也国家何有夺贼之财而食其食重赏以令死士其必济於是召胥吏百姓於庭杨氏言曰:县令诚主也虽然岁满则罢去非若吏人百姓然吏人百姓邑人也坟墓存焉宜相与致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为贼之人邪众皆泣许之乃徇曰:以瓦石中贼者与之千钱以刀矢兵刃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数百人侃率之以乘城杨氏亲为之爨以食之无长少必周而均使侃与贼言曰:项城父老义不为贼矣皆悉力守死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无益也贼皆笑有蜚箭集於侃之手侃伤而归杨氏责之曰:君不在则人谁肯固矣与其死於城上不犹愈於家乎侃遂忍之复登陴项城小邑也无长戟劲弩高城深沟之固贼气吞焉率其徒将超城而下有以弱弓射贼者中其帅坠马死其帅希烈之婿也贼失势遂相与散走项城之人无伤焉刺史上侃之功诏迁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兹犹存妇人女子之德奉父母舅姑尽恭顺和於娣姒於卑幼有慈爱而能不失其贞者则贤矣辨行列明攻守勇烈之道此公卿大臣之所难厥自兵兴朝廷宠旌守御之臣凭坚城深池之险储蓄山积货财自若冠胄服甲负弓矢而驰者不知几人其勇不能战其智不能守其忠不能死弃其城而走者有矣彼何人哉杨氏者妇人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杨氏当之矣赞曰:凡人之情皆谓后来者不及於古之人贤者古亦稀独后代耶及其有之与古人不殊也若高愍女杨烈妇者虽古烈女其何加焉予惧其行事湮灭而不传故皆叙之将告於史官   原编者评:李翱与皇甫湜书云仆窃不自度无位於朝幸有余暇而词句足以称赞明盛纪一代功臣贤士灼然可传於后自以为能不灭者不敢为让故欲笔削国史成不刊之书用仲尼褒贬之心取天下公是公非为本群党之所为是者仆未必以为是群党之所为非者仆未必以为非使仆书而传则富贵而功德不著者未必声名於后贫贱而道德全者未必不火亘赫於无穷韩退之所谓诛奸谀於既死发潜德之幽光是翱心也仆文采虽不足以希左丘明司马子长足下视仆叙高愍女杨烈妇岂尽出班孟坚蔡伯喈之下耶翱之自言如此今读之真能使顽廉懦立薄敦鄙宽令人不知涕之无从者翱诚非无实而夸者也翱云天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子为夫者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室家也为君者读翱斯文宁不欲如翱者之为其史臣哉 卷二十   陇西李翱文二书奏状行状   答独孤舍人书   足下书中有无见怨怼以至疏索之说盖是戏言然亦似未相悉也荐贤进能自是足下公事如不为之亦自是足下所阙在仆何苦乃至怨怼仆尝怪董生大贤而著仕不遇赋惜其自待不厚凡人之蓄道德才智於身以待时用盖将以代天理物非为衣服饮食之鲜肥而为也董生道德备具武帝不用为相故汉德不如三代而生人受其焦页卒页於董生何苦而为仕不遇之词乎仆意绪间自待甚厚此身穷达岂关仆之贵贱耶虽终身如此固无恨也况年犹未甚老哉去年足下有相引荐意当时恐有所累犹奉止不为何遽不相悉所以不数附书者一二年来往还多得官在京师既不能周遍又且无事性颇慵懒便一切画断祇作报书又以为苟相知固不在书之疏数如不相知尚何求而数书或惟往还中有贫贱更不如仆者即数数附书耳近频得人书皆责疏简故具之於此见相怪者当为辞焉 原编者评:此文固胜韩愈上宰相等书远矣今学塾中无不读韩书而此则莫或及也后生小子不以求进为耻未必非昌黎阶之厉矣古之诗人骚客於君臣之会出处之间每以夫妇托喻语云拟人必於其伦夫岂非其伦而言之盖臣也妻也皆坤道也其无成有终利用永贞之义无一之不相合者今女有爽德则闾里羞称之士而自媒则莫之或耻者道德风俗之所系非小焉者也 答王载言书   某顿首足下不以某卑贱无所可乃陈词屈虑先我以书且曰:余之艺及心不能弃於时将求知者问谁可则皆曰:其李君乎告足下者过也足下因而信之又过也果若来陈虽道备德具且犹不足辱厚命况如某者多病少学其能以此堪足下所望博大而深宏者耶虽然盛意不可以不答故敢略陈其所闻盖行己莫如恭自责莫如厚接众莫如弘用心莫如直进道莫如勇受益莫如择友好学莫如改过此闻之於师者也相人之术有三迫之以利而审其邪正设之以事而察其厚薄问之以谋而观其智与不才贤不肖分矣此闻之於友者也列天地立君臣亲父子别夫妇明长幼浃朋友六经之旨也浩乎若江海高乎若丘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掇章称咏津润怪丽六经之词也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也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其读屈原庄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故义深则意远意远则理辩理辩则气直气直则辞盛辞盛则文工如山有恒华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荣不必均也如渎有淮济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浅深色黄白不必均也如百品之杂焉其同者饱於肠也其味咸酸苦辛不必均也此因学而知者也此创意之大归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於时者则曰文章必当对其病於时者则曰文章不当对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义不深不至於理言不信不在於教劝而词句怪丽者有之矣剧秦美新王褒僮约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词章不能工者有之矣刘氏人物志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极於工而已不知其词之对与否易与难也诗曰:忧心悄悄愠於群小此非对也又曰:遘闵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对也书曰:朕塈谗说殄行震惊朕师诗曰: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此非易也书曰: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於上下诗曰: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旋兮此非难也学者不知其方而称说云云如前所陈者非吾之敢闻也六经之后百家之言兴老聃列御寇庄周鹖冠田穰苴孙武屈原宋玉孟轲吴起商鞅墨翟鬼谷子荀况韩非李斯贾谊枚乘司马迁相如刘向扬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学者之所师归也故义虽深理虽当词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於一时而不泯灭於后代能必传也仲尼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子贡曰: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此之谓也陆机曰:怵他人之我先韩退之曰:唯陈言之务去假令述笑哂之状曰:莞尔则论语言之矣曰:哑哑则易言之矣曰:粲然则谷梁子言之矣曰攸尔则班固言之矣曰:冁然则左思言之矣吾复言之与前文何以异也此造言之大归吾所以不协於时而学古文者悦古人之行也悦古人之行者爱古人之道也故学其言不可以不行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循其礼古之人相接有等轻重有仪列於经传皆可详引如师之於门人则名之於朋友则字而不名称之於师则虽朋友亦名之子曰:吾与回言又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又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师之名门人验也夫子於郑兄事子产於齐兄事晏婴平仲传曰: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又曰:晏平仲善与人交子夏曰:言游过矣子张曰:子夏云何曾子曰:堂堂乎张也是朋友字而不名验也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又曰:师与商也孰贤子游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是称於师虽朋友亦名验也孟子曰:天下之达尊三曰德爵年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足下之书曰:韦君词杨君潜足下之德与二君未知先后也而足下齿幼而位卑而皆名之传曰:吾见其与先生并行非求益者欲速成窃惧足下不思乃陷於此韦践之与翱书亟叙足下之善故敢尽辞以复足下之厚意计必不以为犯李某顿首 原编者评:张英曰:言文章以六经为渊源以诸子为支派设辨立论不拘一辙可谓博而该矣 荐所知於徐州张仆射书   翱再拜齐桓公不疑于其臣管夷吾信而霸天下攘夷狄匡周室亡国存荆楚服诸侯无不至焉竖刁易牙信而国乱身死不葬五公子争立兄弟相及者数世桓公之信於其臣一道也所信者贤则德格於天地功及於后代不得其人则不免其身知人不易也岂惟霸者为然虽圣人亦不能免焉帝尧之时贤不肖皆立於朝尧能知舜於是乎兜放共工流殛鲧窜三苗举禹稷咎繇二十有二人加诸上位故尧崩三载四海遏密八音后代之人皆谓之帝尧焉向使尧不能知舜而遂尊兜共工之党於朝禹稷咎繇之下二十有二人不能用则尧将不得为齐桓公矣岂复得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者哉春秋曰:夏灭项孰灭之盖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桓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此灭人之国何贤尔君子之恶恶也嫉始善善也乐终桓公尝有继绝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继绝存亡贤者之事也管夷吾用所以能继绝世存亡国焉耳竖刁易牙则不能也向使桓公始不用管夷吾未有竖刁易牙争权不葬而乱齐国则幽厉之诸侯也始用贤而终身讳其恶君子之乐用贤也如此始不用贤以及其终而幸后世之掩其过也则微矣然则居上位流德泽於百姓者何所劳乎劳於择贤得其人措诸上使天下皆化之焉而已矣兹天子之大臣有土千里者孰有如执事之好贤不倦者焉盖得其人亦多矣其所可求而不取者则有人焉陇西李观奇士也伏闻执事知其贤将用之未及而观病死昌黎韩愈得古文遗风明於理乱根本之所由伏闻执事又知其贤将用之未及而愈为宣武军节度使之所用观愈皆豪杰之士也如此人不时出观自古天下亦有数百年无如其人者焉执事皆得而知之皆不得而用之翱实为执事惜焉岂惟翱一人而已后之读前载者亦必多为执事惜之矣兹有平昌孟郊贞士也伏闻执事旧知之郊为五言诗自前汉李都尉苏属国及建安诸子南朝二谢郊能兼其体而有之李观荐郊於梁肃补阙书曰:郊之五言其有高处在古无上其有平处下顾二谢韩愈送郊诗曰:作诗三百首杳默咸池音彼二子皆知言者岂欺天下之人哉郊穷饿不得安养其亲周天下无所遇作诗曰: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阂谁谓天地宽其穷也甚矣又有张籍李景俭者皆奇才也未闻阁下知之凡贤人奇士皆自有所负不苟合於世是以虽见之难得而知也见而不能知其贤如勿见而已矣知其贤而不能用如勿知其贤而已矣用而不能尽其才如勿用而已矣能尽其才而容谗人之所间者如勿尽其才而已矣故见贤而能知知而能用用而能尽其才而不容谗人之所间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兹有二人焉皆来其一贤士也其一常常人也待之礼貌不加隆焉则贤者行而常常人日来矣况其待常常人加厚则善人何求而来哉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圣人不好色而好德者也虽好色而不如好德者次也德与色钧好之又其次也虽好德而不如好色者下也最甚不好德而好色者穷矣有人告曰:某所有女国色也天下之人必将极其力而求之而无所爱矣有人告曰:某所有人国士也天下之人则不能一往而见焉是岂非不好德而好色者乎贤者则宜有以别於天下之人矣孔子述易定礼乐删诗序书作春秋圣人也奋乎百世之上其所化之者非其道则夷狄之人也而孔子之庙存焉虽贤者亦不能日往拜之以其益於人者寡矣故无益於人虽孔子之庙尚不能朝夕而事焉况天下之人乎有待於人而不能得善人良士则不如无待也呜呼人之降年不可与期郊将为他人之所得而大有立於世与其短命而死皆不可知也二者卒然有一於郊之身他日为执事惜之不可既矣执事终不得而用之矣虽恨之亦无可奈何矣翱穷贱人也直辞无让非所宜至於此者也为道之存焉耳不直则不足以伸道也非好多言者也翱再拜 原编者评:孟郊工诗一为溧阳尉史称但坐水石间长吟尉事并废上官遣人代摄其事然则郊固无济世用翱荐郊於张建封固亦无所裨於世也独其所论居上位宜劳於择贤贤贤易色而用贤不可不亟亟有古人好贤如缁衣之风可为后世法 百官行状奏   右臣等无能谬得秉笔史馆以记注为职夫劝善惩恶正言直笔纪圣朝功德述忠臣贤士事业载奸臣佞人丑行以传无穷者史官之任也伏以陛下即位十五年矣乃元年平夏州二年平蜀斩辟三年平江东斩钅奇张茂昭遂得易定五年擒史宪诚得泽潞刑口七年田弘正以魏博六州来受常贡十二年平淮西斩元济十三年王承宗献德棣入租税沧景除吏部十四年平淄青斩师道得十二州神断武功自古中兴之君莫有及者而自元和以来未著实录盛德大功史氏未纪忠臣贤士名德甚有可为法者逆臣贼人丑行亦有可为诫者史氏皆阙而未书臣实惧焉故不自量辄欲勉强而修之凡人之事迹非大善大恶则众人无由知之故旧例皆访问於人又取行状谥议以为一据今之作行状者非其门生即其故吏莫不虚加仁义礼智妄言忠肃惠和或言盛德大业远而愈光或云直道正言殁而不朽曾不直叙其事故善恶混然不可明至如许敬宗李义府李林甫国朝之奸臣也其使门生故吏作行状既不指其事实虚称道忠信以加之则可以移之於房玄龄魏徵裴炎徐有功矣此不惟其处心不实苟欲虚美於所受恩之地而已盖亦为文者又非游夏迁雄之列务於华而忘其实溺於辞而弃其理故为文则失六经之古风记事则非史迁之实录不如此则辞句鄙陋不能自成其文矣由是事失其本文害於理而行状不足以取信若使指事书实不饰虚言则必有人知其真伪不然者纵使门生故吏为之亦不可以谬作德善之事而加之矣臣今请作行状者不要虚说仁义礼智忠肃惠和盛德大业正言直道芜秽简册不可取信但指事说实直载其词则善恶功迹皆据事足以自见矣假令传魏徵但记其谏争之词足以为正直矣如传段秀实但记其倒用司农寺印以追逆兵又以象笏击朱泚自足以为忠烈矣今之为行状者都不指其事率以虚词称之故无魏徵之谏争而加之以正直无秀实之义勇而加之以忠烈者皆是也其何足以为据若考功视行状之不依此者不得受依此者乃下太常并牒史馆太常定谥牒送史馆则行状之言纵未可一一皆信其与虚加妄言都无事实者犹山泽高下之不同也史氏记录须得本末苟凭往例皆是空言则使史馆何所为据伏乞下臣此奏使考功守行善恶之词虽故吏门生亦不能虚作而加之矣臣等要知事实辄敢陈论轻黩天威无任战越谨奏 原编者评:孔子作春秋以书法为二百四十年之刑赏人伦以定善以劝而恶以惩后之史氏虽文质不同而其义则春秋之义也史职顾不重哉史之患固患无孔子之心然孔子之心不难有也人之性固与孔子同也性既同心何不同孔子之心天地之心也人於人非其亲昵及其怨仇凭虚而论之则其公好公恶无一不与天地之心同者然则所难者非无孔子天地之心而无孔子日月之明耳易通有言邪暗塞也孔子而后虽代有博学之士正学之儒然以之上下百余年间人物事理则犹爝火然所照不及尺寸是以不能得其可褒可贬之实而遂无以伸其或褒或贬之公以扶纲常而植名教此韩愈所以不敢为史而托为人祸天刑之说以自解免者也李翱所论取行状必直叙实事不得虚加浮词实史馆之良法然即如翱所奏而行状备具於史馆矣顾其所谓必有人知其真伪不然者则其人固不世出也噫难言矣哉 故正议大夫行尚书吏部侍郎上柱国   赐紫金鱼袋赠礼部尚书韩公行状   曾祖泰皇任曹州司马祖濬素皇任桂州长史父仲卿皇任秘书郎赠尚书左仆射公讳愈字退之昌黎人生三岁父殁养於兄会舍及长读书能记他生之所习年二十五上进士第汴州乱诏以旧相东都留守董晋为平章事宣武军节度使以平汴州晋辟公以行遂入汴州得试秘书省校书郎为观察推官晋卒公从晋丧以出四日而汴州乱凡从事之居者皆杀死武宁军节度使张建封奏为节度推官得试太常寺协律郎选授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为幸臣所恶出守连州阳山令政有惠於下及公去百姓多以公之姓以命其子改江陵府法曹参军入为权知国子博士宰相有爱公文者将以文学职处公有争先者构公语以非之公恐及难遂求分司东都权知三年改真博士入省为分司都官员外郎改河南县令日以职分辨於留守及尹故军士莫敢犯禁入为职方员外郎华州刺史奏华阴县令柳涧有罪遂将贬之公上疏请发御史辨曲直方可处以罪则下不受屈既柳涧有犯公由是复为国子博士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郎中修撰如故数月以考功知制诰上将平蔡州先命御史中丞裴公度使诸军以视兵及还奏兵可用贼势可以灭颇与宰相意忤既数月盗杀宰相又害中丞不克中丞微伤马逸以免遂为宰相以主东兵自安禄山起范阳陷两京河南北七镇节度使身死则立其子作军士表以请朝廷因而与之及贞元季年虽顺地节将死多即军中取行军副使将校以授之节习以成故矣朝廷之贤恬於所安以苟不用兵为贵议多与裴丞相异唯公以为盗杀宰相而遂息兵其为懦甚大兵不可以息以天下力取三州尚何不可与裴丞相议合故失遂用而宰相有不便之者月满迁中书舍人赐绯鱼袋后竟以他事改太子右庶子元和十二年秋以兵老久屯贼未灭上命裴丞相为淮西节度使以招讨之丞相请公以行於是以公兼御史中丞赐三品衣鱼为行军司马从丞相居於郾城公知蔡州精卒悉聚界上以拒官军守城者率老弱且不过千人亟白丞相请以兵三千人间道以入必擒吴元济丞相未及行而李愬自唐州文城垒提其卒以夜入蔡州果得元济蔡州既平布衣柏耆以计谒公公与语奇之遂白丞相曰:淮西灭王承宗胆破可不劳用众宜使辩士奉相公书明祸福以招之彼必服丞相然之公令柏耆口占为丞相书明祸福使柏耆袖之以至镇州承宗果大恐上表请割德棣二州以献丞相归京师公迁刑部侍郎岁余佛骨自凤翔至传京师诸寺时百姓有烧指与顶以析福者公奏疏言自伏羲至周文武时皆未有佛而年多至百岁有过之者自佛法入中国帝王事之寿不能长梁武帝事之最谨而国大乱请烧弃佛骨疏入贬潮州刺史移袁州刺史百姓以男女为人隶者公皆计佣以偿其直而出归之入迁国子祭酒有直讲能说礼而陋容学官多豪族子摈之不得共食公命吏曰:召直讲来与祭酒共食学官由此不敢贱直讲奏儒生为学官日使会讲生徒多奔走听闻皆喜曰:韩公来为祭酒国子监不寂寞矣改兵部侍郎镇州乱杀其帅田弘正征之不克遂以王廷凑为节度使诏公往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奏曰:韩愈可惜穆宗亦悔有诏令至境观事势无必於入公曰:安有受君命而滞留自顾遂疾驱入廷凑严兵拔刃弦弓矢以逆及馆甲士罗於庭公与廷凑监军使三人就位既坐廷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士卒所为本非廷凑心公大声曰:天子以为尚书有将帅才故赐之以节实不知公共健儿语未尝及大错甲士前奋言曰:先太史为国打朱滔滔遂败走血衣皆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公告曰:儿郎等且勿语听愈言愈将谓儿郎已不记先太史之功与忠矣若犹记得乃大好且为逆与顺利害不能远引古事但以天宝来祸福为儿郎等明之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义朱滔朱泚吴元济李师道复有若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众皆曰:无又曰:令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为节度使后至中书令父子皆授旌节子与孙虽在幼童者亦为好官穷富极贵宠荣耀天下刘悟李佑皆居大镇王承元年始十七亦仗节此皆三军耳所闻也众乃曰:田弘正刻此军故军不安公曰:然汝三军亦害田令公身又残其家矣复何道众乃曰:侍郎语是廷凑恐众心动遽麾众散出因泣谓公曰:侍郎来欲令廷凑何所为公曰:神策六军之将如牛元翼比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以弃之耳而尚书久围之何也廷凑曰:即出之公曰:若真耳则无事矣因与之宴而归而牛元翼果出乃还於上前尽秦与廷凑言及三军语上大悦曰:卿直向伊如此道由是有意欲大用之王武俊赠太师呼太史者燕赵人语也转吏部侍郎凡令史皆不锁听出入或问公公曰:人所以畏鬼者以其不能见也鬼如可见则人不畏矣选人不得见令史故令史势重听其出入则势轻改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诏不就御史台谒后不得引为例六军将士皆不敢犯私相告曰:是尚欲烧佛骨者安可忤故盗贼止遇旱米价不敢上李绅为御史中丞械囚送府使以尹杖杖之公曰:安有此使归其囚是时绅方幸宰相欲去之故以台与府不协为请出绅为江西观察使以公为兵部侍郎绅既复留公入谢上曰:卿与李绅争何事公因自辨数日复为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得病满百日假既罢以十二月二日卒於靖安里第公气厚性通论议多大体与人交始终不易凡嫁内外及交友之女无主者十人幼养於嫂郑氏及嫂殁为之期服以报之深於文章每以为自扬雄之后作者不出其所为文未尝效前人之言而固与之并自贞元末以至於兹后进之士其有志於古文者莫不视公以为法有集四十卷小集十卷及病遂请告以罢每与交友言既终以处妻子之语且曰:某伯兄德行高晓方药食必视本草年止於四十二某疏愚食不择禁忌位为侍郎年出伯兄十五岁矣如又不足於何而足且获终於牖下幸不至失大节以下见先人可谓荣矣享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谨具任官事迹如前请牒考功下太常定谥并牒史馆谨状   原编者评:吕大防云卫中立字退之饵奇药求不死而卒死故白乐天诗谓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瘥乃中立也孔毅夫陈无己之徒皆指以为公晚年惑金石药独近世李季可谓公长庆三年作李干墓志力诋六七公皆以药败明年则公卒岂咫尺之间身试其祸哉或前人文字之同或传写之误使贤者蒙污然实无可考证也按公属纩之言谓愈疏愚食不择禁忌位为侍郎年出伯兄十五岁且获牖下如又不足於何而足是公岂服药以求长年者适以中立字之偶同遂归过於公千载之诬庶自兹一洗今按卫宴三子长曰之元字造微次曰中立字退之末曰中行字大受中行中立皆见於昌黎文集而中立墓志谓南方多水银丹砂杂他奇药癏为黄金可饵以不死药终不能成而竟死铭所为嗟惟君笃所信要无有弊精神者也吕汲公所考有据附记以正世讹朱子曰:退之却喜皇甫湜不甚喜李翱后来湜为退之作墓志却说得无紧要不如李翱行状较著实盖李翱为人朴实 卷二十一   关东孙樵文赋杂著书祭文杂文   大明宫赋   孙樵齿贡士名旅见大明宫前庭仰眙亻免骇阴意灵怪暮归魄动中宵而梦梦彼大明宫神前有云且曰:太宗皇帝缭瀛启居廓穹起庐圜然而划隆然而赫孰逾孰阝巢永求帝宅帝诏吾司其宫与日月终翼圣护艰十有六君荡妖斩氛孰知吾勤吾当庐陵锡武庙祏撤主吾则协二毗辅左右提护义甲愤徒起帝仆周吾则械二点雏俾即其诛胡狾饱腯踣肌齿乍骨惊血溅阙仰吠白日二圣各辙大麓北挈吾则激髯孽悖节俾济逆杀翼两杰愤烈俾克剒灭蓟枭妖狂突集五堂纵啄怒吞大驾惊奔吾则励阴刀剪其翼俾不得逃明殛三革蚀黑孰匪吾力吾见若正声在悬诤舌在轩辍黄圭延谏刳襟沃善赏必正名怒必正刑当狱撤腥当稼吞螟吾则入渎革浊入囿肉角旬泽暮溥豆斗谷视土吾见若奸声在堂谀舌在旁窒聪怫讽正斥邪宠嘉赏失节怒罚失杀夺农而徭厚征而雕吾则反耀而彗反泽而沴荡坤而坼裂乾而石然吾留帝宫中二百年昔亦日月今亦日月往孰为设今孰为缺籍民其凋有野而蒿籍甲其虚有垒而墟西垣何缩匹马不牧北垣何蹙孤垒城粒言未及阕樵迎斩其舌且曰:余闻宰获其哲得是赫日烈老魅迹结尔曾何伐宰获其慝得是昏蚀魅怪横惑尔曾何力今者日白风清忠简盈庭阖南俟霈阖北俟霁矧帝城阗阗何赖穷边帑廪如封何赖疲农禁甲饱狞尚何用天下兵神曾何知孰愧往时神不能对退而笑曰:孙樵谁欺乎欺古乎欺今乎吁 原编者评: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名页名页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周公戒成王曰: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於酒德哉夫舜至在位之年六十余矣其为子为臣之日功德侔天地禹岂未之闻即稍倦勤又何至於傲虐朋淫哉成虽与舜有间其必不为纣亦明也乃禹与周公纳谏之语如是甚哉惟圣人乃能如是也其德愈上其心愈卑惟其自戒惧者如是是以戒君亦如是无有丝毫隔阂其间者此其所以为忠爱之极而成千古君臣之郅隆明崇祯时奏牍拟以汉文便拂然不说推是心也此安得不荣华彼安得不污辱哉上行则下效君愎则臣奸飞鸿在野而庙堂曰比户可封瓦解土崩而使者曰群盗易灭平日一话一言群相习为主圣臣忠民安物阜之语有不然者群以为病痴或以为狂悖迨至天纽绝地维裂而妖梦犹未醒也历览兴亡畴不然哉孙樵托为神言而自作当时廷臣泄泄沓沓之语以答之如大禹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也有功后世不小矣 读开元杂报   樵曩於襄汉间得数十幅书系日条事不立首末其略曰:某日皇帝亲耕耤田行九推礼某日百僚行大射礼於安福楼南某日安北诸蕃君长请扈从封禅某日皇帝自东封还赏赐有差某日宣政门宰相与百僚廷争十刻罢如此凡数十百条樵当时未知何等书徒以为朝廷近所行事有自长安来者出其书示之则曰:吾居长安中新天子嗣国及穷虏自溃则见行南郊礼安有耤田事乎况九推非天子礼耶又尝入太学见丛甓负土而起若堂皇者就视得石刻乃射堂旧址则射礼废已久矣国家安能行大射礼耶自关以东水不败田则旱败苗百姓入常赋不足至有卖子为豪家役者吾尝背华走洛遇西戍还兵千人县给一食力屈不支国家安能东封从官禁兵安所仰给耶北虏惊啮边氓势不可控宰相驰出责战尚未报功况西关复警於西戎安有扈从事耶武皇帝以御史窃议宰相事望岭南走者四人至今卿士齿乍舌相戒况宰相陈奏於仗乎安有廷奏诤事耶语未及终有知书者自外来曰:此皆开元政事盖当时条布於外者樵后得开元录验之条条可复云然尚以为前朝所行不当尽为坠典及来长安日见条报朝廷事者徒曰今日除某官明日授某官今日幸於某明日畋於某诚不类数十幅书樵恨生不为太平男子及睹开元中事如奋臂出其间因取其书帛而漫志其末凡补缺文者十三正讹文者十一、是岁大中五年也 原编者评:君子在廓庙之上则忧其民在江湖之间则忧其君读樵此文忠爱之意溢於毫楮可尚也其绘开元大中政治盛衰之殊致千载而下令人慨然 孙氏西斋录   孙樵谓陆长源唐春秋乃编年杂录因掇其体切峭独可以示惩劝者掷其丛冗秃屑不足以警训者自为十八通书号孙氏西斋录起高祖之初洎武皇之终首庙号以表元首日月以表事尚功力正刑名登崇善良荡戮凶回有所鲠避则微文示讥无所顾栗则直书志慝所谓高祖杀太子建成者何黜功徇爱讥失教也李责力立皇后武氏者何忘谏赞慝惩废命也起皇后已废之魂上配天皇者何登嫌黜冢不可谓顺予惧后世疑於禘祼也条天后擅政之年下系中宗者何紫色闰位不可谓正予惧后世牵以称临也崔察贼杀中书令裴炎者何诡谀梯乱肇杀机也张守珪以安禄山叛者何贷刑怫教稔祸阶也称天下杀者何罪暴天下示众与杀也称天子杀者何死非其罪示众不与杀也臣或不书卒者何不以直终去卒以示贬也君或不书葬者何不以正终去葬以示讥也惧怠去瑞示戒志沴尚德必书贱尸位则黜贵皆所以驱邪合正俾归大义操实置例以示惩劝鸣呼宰相升沈人於十数年间史官出没人於千百岁后是史官与宰相分挈死生权也为史官者不能忭直骨於枯坟脔谄魄於下泉磨毫黩札丛阁饱帙岂国家任史官意耶樵既序其略授其友高锡望传之矣   原编者评:张英曰:论断唐事词义严峻文亦峭洁有风霜凌厉之色书何易于何易于尝为益昌令县距刺史治所四十里城嘉陵河南刺史崔朴尝乘春自上游多从宾客歌酒泛舟东下直出益昌旁至则索民挽舟易于即腰笏引舟上下刺史惊问状易于曰:方春百姓不耕即蚕隙不可夺易于为属令当其无事可以充役刺史与宾客跳出舟偕骑还去益昌民多即山树茶利私自入会盐铁官奏重榷筦诏下所在不得为百姓匿易于视诏曰:益昌不征茶百姓尚不可活矧厚其赋以毒民乎命吏剗去吏争曰:天子诏所在不得为百姓匿今去罪愈重吏止死明府公免窜海裔耶易于曰:吾宁爱一身以毒一邑民乎亦不使罪蔓尔曹即自纵火焚之观察使闻其状以易于挺身为民卒不加劾邑民死丧子弱业破不能具葬者易于辄出俸钱使吏为办百姓入常赋有垂白偻杖者易于必召坐食问政得失庭有竞民易于皆亲自与语为指白枉直罪小者劝大者杖悉立遣之不以付吏治益昌三年狱无系民民不知役改绵州罗江令其治视益昌是时故相国裴公刺史绵州独能嘉易于治尝从观其政道从不过三人其合易于廉如是会昌五年樵道出益昌民有能言何易于治状者且曰:天子设上下考以勉吏而易于考止中上何哉樵曰:易于督赋如何曰:止请常期不欲紧绳百姓使贱出粟帛督役如何曰:度支费不足遂出俸钱冀优贫民馈给往来权势如何曰:传符外一无所与擒盗如何曰:无盗樵曰:予居长安岁闻给事中校考则曰:某人为某县得上下考由考得某官问其政则曰:某人能督赋先期而毕某人能督役省度支费某人当道能得往来达官为好言某人能擒若干盗反若干盗县令得上下考者如此邑民不对笑去樵以为当世上位者皆知求才为切至如缓急补吏则曰:吾患无以共治膺命举贤则曰:吾患无以塞诏及其有之知者何人哉继而言之使何易于不有得於生必有得於死者有史官在 原编者评:后半首设为问答语曲尽不学无术之大吏所以考课属员之情状膺封疆民社寄者当家置一通於座右王应麟曰:东坡谓学韩退之不至为皇甫湜学湜不至为孙樵朱新仲曰:樵乃过湜如书何易于褒城驿壁田将军边事复佛寺奏皆谨严得史法有裨治道 书田将军边事   背临邛南驰越二百里得严道郡实与沈黎越巂俱为边城迫於群蛮田在宾将军刺严道三年能条悉南蛮事为樵言曰:巴蜀西迫於戎南迫於蛮宜有以制之者当广德建中之间西戎两饮马於岷江其众如蚁前锋魁健皆擐五属之甲持倍寻之戟徐呼按步且战且进蜀兵遇斗如植横堵罗戈如林发矢如虻皆折刃吞镞不能毙一戎而况陷其阵乎然其戎兵践吾地日深而疫死者日众即自度不能留亦辄引去故蜀人为之语曰:西戎尚可南蛮残我自南康公凿青谿道以和群蛮俾由蜀而贡又择群蛮子弟丛於锦城使习书算业就辄去复以他继如此垂五十年不绝其来则其学於蜀者不啻千百故其国人皆能习知巴蜀土风山川要害文皇帝三年南蛮果大入成都门其三门四日而旋其所剽掠自成都以南越巂以北八百里之间民畜为空加以败卒贫民持兵群聚因缘劫杀官不能禁由是西蜀十六州至今为病自是以来群蛮常有屠蜀之心居则息畜聚粟动则练兵讲战而又俾其习於蜀者伺连帅之间隙察兵赋之虚实或闻蜀之细民苦於重征且将启之以幸非常吾不知群蛮此举大剑以南为国家所有乎且每岁发卒以戍南者皆成都顽民饱稻饫豕十九如瓠虽知钲鼓之数不习山川之险吾尝伺其来朔风正严缓步坦途日次一舍固已呀然汗矣而况历重阻既严程束甲而趋扶戟而斗耶加以为将者刻薄以自入馈运者纵吏而鼠窃县官当给帛则以苦而易良当赈粟则以砂而参粒如此则边卒将怨望之不暇又安能殊死而力战乎此巴蜀所以为忧也樵曰:诚如将军言苟为国家计者孰若诏严道沈黎越巂三城太守俾度其要害按其壁垒得自募卒以守之且兵籍於郡则易为役卒出於边则习其险而又各於其部缮相美地分卒为屯春夏则耕蚕以资衣食秋冬则严壁以俟寇虏连帅即能督之岁遣廉白吏视其卒之有无刻其守之不法者以闻如此则县官无馈运之费奸吏无因缘之盗兵足食给卒无胥怨於将军何如田将军曰:如此何患言卒遂书 原编者评:古无远戍之事周平王以畿内之民戍申其民怨思故其诗曰:杨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盖自是始戍夫洛邑至申国远未千里而戍者即兴怨思孔子不以为无良不顺命而删其诗特著之经以诏万世此以知甲兵之守必食此土之毛乃可使守此土也在易地中有水师说者谓伏至险於大顺之中夫地中无水则为槁壤地固倚水以立也然必水由地中行地能容水而水性乃得使决他方之水以灌之则不但贼夫地并贼夫水矣劳师以戍远何以异是秦坏先王法制使蒙恬戍北尉佗戍南汉武循其覆辙北击匈奴南事百越丁男被甲丁女转输天下骚动府藏空虚惟正之供不足用乃任言利之臣剥民以附益之迄今严助严安贾捐之诸传具在所述百姓流离困苦之状令人酸鼻骇目夹刂心而不忍卒读夫大君者天下之父母也父母之於子固欲其有土之可居而养土地者固所以养我赤子且安其居者也然以土地之故使无辜赤子芟夷斩伐如草木焉则如人以田宅之故而取赤子於慈母之怀而杀之至愚之所不为而秦皇汉武为之岂非孟子所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哉於戏公则生明私则生愚一丝毫之私即生一丝毫之愚延而极之横流及於天地可不畏哉韩愈曰:远徵军士行者有羁旅离别之思居者有怨旷骚动之忧本军有馈饷烦费之难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则怨缓之则不用命浮寄孤悬形势销弱且与贼不相谙委临敌恐骇难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与贼相熟知其气力所极无望风之惊爱护乡里勇於自战徵兵满万不若召募数千千古以愈言为韪焉由斯以谭出师征讨犹尚以远调为失计况乎戍守必年时久长又安可以异地之人为哉况乃山川悠远绳渡猿饮毒蒸蛊飞之区五谷鲜少转运之苦万状疫疠之作无时而使他乡之民荷戈而戍之可不战而自歼是直以其卒与敌驱赤子而入之水火也其安可为哉孙樵之论诚万世不刊矣 书褒城驿壁 褒城驿号天下第一、及得寓目视其沼则浅混而茅视其舟则离败而胶庭除甚芜堂庑甚残乌睹其所谓宏丽者讯於驿吏则曰:忠穆公尝牧梁州以褒城控三节度治所龙节虎旗驰驿奔轺以去以来毂交蹄劘由是崇侈其驿以示雄大盖当时视他驿为壮且一岁宾至者不下数百辈苟夕得其庇饥得其饱皆暮至朝去宁有顾惜心耶至如棹舟则必折篙破舷碎益鸟而后止鱼钓则必枯泉汩泥尽鱼而后止至有饲马於轩宿隼於堂凡所以污败室庐糜毁器用官小者其下虽气猛可制官大者其下益暴横难禁由是日益破碎不与曩类其曹八九辈虽以供馈之阝巢一二力治之其能补数十百人残暴乎语未既有老氓笑於旁且曰:举今州县皆驿也吾闻开元中天下富蕃号为理平踵千里者不裹粮长子孙者不知兵今者天下无金革之声而户口日益破埸无侵削之虞而垦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财力日益竭其故何哉凡与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县令而已以其耳目接於民而政令速於行也今朝廷命官既已轻任刺史县令而又促数於更易且刺史县令远者三岁一更近者一二岁再更故州县之政苟有不利於民可以出意革去其甚者在刺史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在县令亦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当愁醉酉农当饥饱鲜囊帛椟金笑与秩终呜呼州县真驿耶矧更代之阝巢黠吏因缘恣为奸欺以卖州县者乎如此而欲望生民不困财力不竭户口不破垦田不寡难哉予既揖退老甿条其言书於褒城驿屋壁 与高锡望书   文章如面史才最难到司马子长之地千载独闻得扬子云唐朝以文索士二百年间作者数十辈独高韩吏部吏部修顺宗实录尚不能当班坚其能与子长子云相上下乎足下乃小史尚宜世嗣史法矧足下才力雄独意语横阔尝序义复冈及乐武事其说要害在樵宜一二百言者足下能数十字辄尽情状及意穷事际反若有千百言在笔下足下齿发未及壮其所得如此则不知子长子云当足下年齿时文章果何如也然足下所传史法与樵所闻者异耶古史有直事俚言者有文饰者乃特纪前人一时语以立实录非为俚言奇健能为史笔精魄故其立言序事及出没得失皆字字典要何尝以俚言汩其间哉今世俚言文章谓得史法因牵韩吏部曰如此如此樵不知韩吏部以此欺后学耶韩吏部亦未知史法耶又史家纪职官山川地理礼乐衣服亦宜直书一时制度使后人知某时如此某时如彼不当以秃屑浅俗列取前代名品以就简捷夫史家条序人物宜存警训不当徒以官大宠浓讲文张字故大恶大善虽贱必纪尸生浪职虽贵得黜至如司马迁序周缪班孟坚传蔡义尚可用耶为史官者明不顾刑辟幽不见神怪若梗避於其间其书可烧也古者国君不得视史今朝廷以宰相监撰大丈夫当一时宠遇皆欲齐政房杜跻俗太平孰能受恶於不隐乎古者七十子不与笔削今朝廷以史馆丛文士儒家擅一时胸臆皆欲各任憎爱手出白黑孰能专门立言乎樵未知唐史诚何如也樵虽承史法於师又尝熟司马迁扬子云书然才韵枯梗文过乎质尝序庐江何易于首末千言贵文则丧质近质则太秃刮垢磨痕卒不到史独谓足下才力天出最与史近故以樵所授於师者致足下 原编者评:储欣曰:史法略具於此当与刘子元史通诸议论参看 与王霖秀才书   太原君足下雷赋逾千六言推之大易参之玄象其旨甚微其辞甚奇如观骇涛於重溟徒知褫魄眙目莫得畔岸诚谓足下怪於文方举降旗将大夸朋从间且疑子云复生无何足下继以翼旨及杂题十七篇则与雷赋相阔数百里足下未到其壶则非樵所敢与知既入其城设不如意亦宜上下铢两不当如此悬隔不知足下以此见尝耶抑以背时戾众且欲饣甫粕啜醨以其苟合耶何自待则浅而徇人反深鸾凤之音必倾听雷霆之声必骇心龙章虎皮是何等物日月五星是何等象储思必深扌离辞必高道人之所不道到人之所不到趋怪走奇中病归正以之明道则显而微以之扬名则久而传前辈作者正如是譬玉川子月蚀诗杨司城华山赋韩吏部进学解冯常侍清河壁记莫不拔地倚天句句欲活读之如赤手捕长蛇不施控骑生马急不得暇莫可捉搦又似远人入太兴城茫然自失讵比十家县足未及东郭目已极西郭耶樵尝得为文真诀於来无择来无择得之於皇甫持正皇甫持正得之於韩吏部退之然樵未始与人言及文章且惧得罪於时今足下有意於此而自疑尚多其可无言乎樵再拜 原编者评:述其所私淑於韩愈者如是学者於是可得为文之法然篇中所言皆状其文之已成者耳其所以致是者未尝言也必也读书多行已正理事双明心手一贯立数千百言诏天下万世能不异与家人语然后上下铢两以期至於昌黎所云无难易惟其是者庶几合於樵之所云非然者徒事艰深其词怪伟其貌正文章之大梗也 祭梓潼神君文   大中十八年七月九日乡贡进士孙樵再拜献辞张君灵座之前樵实顽民不知鬼神凡过祠庙不笑即唾今於张君信有灵云会昌五年夜跻此山冻雨如泣滑不可陟满眼漆黑索途不得跛马愠仆前仆后踣樵因有言非烛莫前须臾有光来马足间北望空山火起庙堧焰焰逾丈飞芒射天暝色斜透峻途如昼樵谓庙奴苦寒爇薪取温晓及山巅锁涩庙门余烬莫睹孰知其然大中四年冒暑还秦午及山足猛雨如雹樵复有言神诚能神反雨为晴曩火乃灵斯言才阕回风大发始自马前怒号满山劈云飘雨使四山去兹山巍巍轻尘如飞讫四十里雨不沾衣顾樵当时嘉神不欺与神心期神其自知今过祠宇其敢默去觞酒豆脯捧拜庭下神其歆此 原编者评:子产曰:用物宏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鬼神之为德诚之不可掩也文能曲肖其灵怪恍惚笔力与汉郊祀乐章相埒矣 乞巧对   孟秋暮天当庭布筵有瓜於盘有果於盆拜而言若祈於神者从而问之对曰:七夕祈巧祀也若有求乎樵应之曰:吾守吾拙以全吾节巧如可求适为吾羞彼巧在言便便翻翻出口簧然媚於人间革白成黑蛊直残德誉跖为圣谮回为贼离间君亲卖乱家国彼巧在文摘奇搴新割字束句稽程合度磨韵调声决浊流清雕枝镂英花斗窠明至有破经碎史稽古倒置大类於俳观者启齿下醨沈谢上残骚雅取媚於时古风不归彼巧在官窃誉假善齿乍舌钳口媚灶赂权忍耻受侮愧畏如鼠望尘扫门指期九迁君纳於逵赞唱菲菲玩世偷安败俗紊官彼巧在工瞃诡不穷唾古笑朴雕锼错落凭云亘天霍延绵穷侈殚丽越礼逾制绣文锦幅云绡雾縠若出鬼力大蠹妇织遂使俗尚浮华各溺於奢凋家磨国未骋胸臆蛊於化源戕此民力由此观之巧何足云吾宝吾拙虽与事阔优游经史卧云啸月九衢喧喧夹路朱门晓鼓一发车驰马奔予方高枕偃然就寝腹摇鼻息梦到乡国槐花扑庭鸣蜩噪晴怀轴囊刺门门买声予方屏居咏歌吾庐对松欹石莫知其余上天付性吾岂无命何求於巧以挠吾静吾方欲上叫帝阍以窒巧门使天下人各归其根无虑无思其乐怡怡耕食织衣如上古时巧乎巧乎将何所施为   原编者评:巧由智生拙从愚出恶巧而用拙岂恶智而用愚耶盖世之巧其拙而拙其巧也久矣巧莫过於造物造物之巧皆无心而自成而人乃以机心为机事是乃大拙而天下莫不谓巧焉何哉几乎不陷溺其心而入於禽兽之路也夫陷溺其心而入於禽兽之路是其於事乃为大偾乃世之以大拙为大巧者又将以大偾为大成可不悲夫诗云多将火高火高不可救药此圣贤所以蒿目乎斯世也孙樵曰:吾宝吾拙善矣而曰与事阔事何事哉其犹有蓬之心也夫 卷二十二   庐陵欧阳修文一赋杂著书   红鹦鹉赋并序   圣俞作红鹦鹉赋以为禽鸟之性宜适於山林今兹鹦徒事言语文章以招累见囚樊中曾乌鸢鸡刍鸟之不若也谢公学士复多鹦之才故能去昆夷之贱有金闺玉堂之安饮泉啄实自足为乐作赋以反之夫适物理穷天真则圣俞之说胜负才贤以取贵於世而能自将所适皆安不知笼槛之与山林则谢公之说胜某始得二赋读之释然知世之贤愚出处各有理也然犹疑夫兹禽之腹中或有未尽者因拾二赋之余弃也以代鹦毕其说后皇之载兮殊方异类肖翘蠢息兮厥生咸遂镕埏赋予兮有物司之泊然后化兮默运其机陶形播气兮小大取足纷不可状兮千名万族异物珍怪兮托产遐陬来海裔兮贵中州邈丹山於荒极越凤凰之所宅禀南方之正气孕赤精於火德盖以气而召类兮故感生而同域播为我形特殊其质不绿以文而丹其色物既贱多而贵少兮世亦安常而骇异岂负美以有求兮适遭时之我贵客方黜我以文采吊我於笼樊谓夫飞鸣而饮啄不若鸡鹜与乌鸢噫不知物有贵贱殊乎所得工初造我甚难而啬千毛亿羽曾无其一、忽然成形可异而珍慧言美质俾贵於人笼轩宝玩翔集安驯彼众禽之扰扰兮盖迹殊而趣乖既心昏而质陋兮乃自秽而安卑乐以钟鼓宜其眩悲盖贵我之异禀何概我於群飞若夫生以才戾养以性违客之所悼我亦悼之我视乎世犹有甚兮郊牺牢豕龟文象齿蚌蛤之胎犛牛之尾既残厥形又夺其生是犹天为非以自营人又不然谓为最灵淳和质静本湛而宁不守尔初自为巧智凿窍泄和漓淳杂伪衣羔染夏强华其体鞭朴走趋自相械系天不汝文而自文之天不汝劳而自劳之役聪与明反为物使用精既多速老招累侵生盩性岂毛之罪又闻古初人禽杂处机萌乃心物则遁去深兮则网高兮则弋为之职谁而反予是责 原编者评:修之意谓物必见用於人斯为尽其物之性角辛角不舍正是贵於凡牛处庄子牺牛之喻未尽物理但物之为物非有求於人之用也转有似乎君子之实至而名自归焉者若夫漓淳杂伪自炫自媒以希世用则曾物之不如其何以为万物之灵乎 藏珠於渊赋   稽治古之敦化仰圣人之作君务藏珠而弗宝俾在渊而可分效乎至珍虽希世而弗产弃於无用媲还浦以攸闻得外篇之寓言述临民之致理将革纷华於偷俗复芚愚於赤子谓非欲以自化则争心之不起盖贱货者为贵德之义敦本者由抑末而始示不复用虽至宝而奚为舍之则藏秘诸渊而有以诚由窒民情者在杜其渐防世欲者必藏其机使嗜欲不得以外诱则淳朴於焉而可归将抵璧以同议谅弹雀而诚非照乘无庸尽遗碕岸之侧连城奚取皆沈媚水之辉用能崇俭德以外昭复淳风而有谓民心朴以归本物产全而靡费珍虽无胫俾临渊而尽除事异暗投永沈川而不贵然而道既散则民薄风一浇而朴残玩好既纷乎外役质素无由而内安故我斥乃珍奇之用绝乎侈靡之端将令物遂乎生老蚌蔑剖胎之患民知非尚骊龙无探颔之难是则恢至治之风扬淳古之式不宝於远则知用物之足不见其欲则无乱心之惑上苟贱於所好下岂求於难得是虽宝也将去泰而去奢从而屏之使不知而不识彼捐金者由是类矣摘玉者可同言之谅率归於至理实大化於无为致尔汉皋之滨各全其本虽有淮虫宾之产无得而窥自然道著不贪时无异物民用遵乎至俭地宝蕃而不屈所以虞舜垂衣亦由斯而弗咈 原编者评:此修殿试作也其云上苟贱於所好下岂求於难得已有謇谔气象 明用   乾之六爻曰: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九五飞龙在天上九亢龙有悔又曰: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者何谓也谓以九而名爻也乾爻七九九变而七无为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九也曰:用九者释所以不用七也及其筮也七常多而九常少有无九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曰:群龙无首吉者首先也主也阳极则变而之他故曰:无首也凡物极而不变则弊变则通故曰吉也物无不变变无不通此天理之自然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又曰:乃见天则也坤之六爻曰初六履霜坚冰至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四括囊无咎无誉六五黄裳元吉上六龙战於野其血玄黄又曰:用六利永贞者何谓也谓以六而名爻也坤爻八六六变而八无为亦以其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六也曰用六者释所以不用八也及其筮也八常多而六常少有无六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阴柔之动或失於邪故曰利永贞也阴阳反复天地之常理也圣人於阳尽变通之道於阴则有所戒焉六十四卦阳爻皆七九阴爻皆六八於乾坤而见之则其余可知也 原编者评:朱子谓用九用六欧公之说得之此文云不谓六爻皆常九则本陆绩九已在二初即非九之义文体绝似明初制义盖制义本是宋人经义之变说经之文理当如是迨其滥觞则摛华掞藻而於理都无所发明告朔之饩羊亡矣录之使读者知制义之源 书梅圣俞稿后   凡乐达天地之和而与人之气相接故其疾徐奋动可以感於心欢欣恻怆可以察於声五声单出於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声节其廉肉而调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问於工曰:彼簨者簴者堵而编执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鼓钟磬丝管干戚也又语其声以问之曰:彼清者浊者刚而奋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庙堂之下而罗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声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声器名物皆可以数而对也然至於动荡血脉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然问其何以感之者则虽有善工犹不知其所以然焉盖不可得而言也乐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於心应於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必得於心而会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尧舜之时夔得之以和人神舞百兽三代春秋之际师襄师旷州鸠之徒得之为乐官理国家知兴亡周衰官失乐器沦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岁间未闻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气相接者既不得泄於金石疑其遂独钟於人故其人之得者虽不可和於乐尚能歌之为诗古者登歌清庙太师掌之而诸侯之国亦各有诗以道其风土性情至於投壶飨射必使工歌以达其意而为宾乐盖诗者乐之苗裔与汉之苏李魏之曹刘得其正始宋齐而下得其浮淫流泆唐之时子昂李杜沈宋王维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声或得其舒和高畅之节而孟郊贾岛之徒又得其悲愁郁湮之气由是而下得者时有而不纯焉今圣俞亦得之然其体长於本人情状风俗英华雅正变态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读之可以喜可以悲陶畅酣适不知手足之将鼓舞也斯固得深者耶其感人之至所谓与乐同其苗裔者耶余尝问诗於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未能至之者也圣俞久在洛中其诗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将告归余因求其藁而写之然夫前所谓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听之不相语而意相知也余今得圣俞之稿犹伯牙之琴弦乎 原编者评:书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则知从律不奸成文不乱诗与乐之感通也微矣作诗镂心刿目而不得自然之趣则所谓动荡四气之和者孑然无存安能反正始之音乎徒月煅季炼於词章特秋虫之鸣朝菌之媚尔此修所以推圣俞诗为独有心得也东坡题梅诗后云驿使前村走马回北人初识越人梅清香莫把酴酉縻比只欠溪头月下杯又云吾虽后辈犹及与之周旋览其亲书诗如见其抵掌谈笑也今观欧苏二人书跋如遇圣俞於高山流水之间矣 桑怿传   圣怿开封雍丘人其兄慥举进士有名怿亦举进士再不中去游汝颍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力耕岁凶汝旁诸县多盗怿白令愿为耆长往来里中察奸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盗不可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诺里老父子死未敛盗夜脱其衣里老父怯无他子不敢告县臝其尸不能葬怿闻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入其家探其箧不使之知觉明日遇之问曰:尔诺我不为盗矣今又盗里父子尸者非尔耶少年色动即推仆地缚之诘共盗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壮丁守王生又自驰取少年者送县皆伏法又尝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至贼所藏尉怯阳为不知以过怿曰:贼在此何之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尽缚之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提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余汝旁县为之无盗京西转运使奏其事授郏城尉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池尉崤古险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险为盗所恃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当此时王伯名闻朝廷为巡检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怿至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怿信之不疑其伪也因谍知伯所在挺身入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余日信之乃出巡检者反以兵邀於山口怿几不自免怿曰:巡检授名惧无功尔即以伯与巡检使自为功不复自言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其实罪黜巡检怿为尉岁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盗贼稍稍起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不能捕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怿谋曰:盗畏吾名必已溃溃则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则闭栅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居数日军吏不知所为数请出自效辄不许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迹盗所常行处入民家民皆走独有一媪留为作饮食馈之如盗乃归复闭栅三日又往则携其具就媪馔而以其余遗媪媪待以为真盗矣乃稍就媪与语及群盗辈媪曰:彼闻桑怿来始畏之皆遁矣又闻怿闭营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还也某在某处某在某所矣怿尽钩得之复三日又往厚遗之遂以实告曰:我桑怿也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后三日我复来矣后又三日往媪察其实审矣明旦部分军士用甲若干人於某所取某盗卒若干人於某处取某盗其尤强者在某所则自驰马以往士卒不及从惟四骑追之遂与贼遇手杀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获二十八日复命京师枢密吏谓曰:与我银为君致礔职怿曰:用贿得官非我欲况贫无银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阀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与兵马监押未行会交趾獠叛杀海上巡检昭化诸州皆警往者数辈不能定因命怿往尽手杀之还乃授礔门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独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吾还我赏厚而彼轻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将让其赏归已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谓曰:让之必不听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怿叹曰:亦思之然士顾其心何如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余惭其言卒让之不听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此类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民走避溺者遂弃其粟以舟载之见民荒岁聚其里人饲之粟尽乃止怿善用剑及铁简力过数人而有谋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为人不甚长大亦自修为威仪言语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之不知其健且勇也 原编者评:修为五代史又为唐书纪书表修之史列在学官矣顾皆大卷积帙读者须累月经年录此稗传以见其史笔之大略所谓尝鼎一脔欧阳修自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谓义勇之士其学问不深而能者盖天性也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而迁书不诬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余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不姑次第之 上范司谏书   前月中得进奏吏报云自陈州召至阙拜司谏即欲为一书以贺多事卒卒未能也司谏七品官尔於执事得之不为喜而独区区欲一贺者诚以谏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执事外至一郡县吏非无贵官大职可以行其道也然县越其封郡逾其境虽贤守长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鸿胪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得失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计惟所见闻而不系职司者独宰相可行之谏官可言之尔故士学古怀道者仕於时不得为宰相必为谏官谏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庙堂之上与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谏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谏官曰必不可行立於殿阶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谏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县之吏守一职者任一职之责宰相谏官系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责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职者受责於有司谏官之失职也取讥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时君子之讥著之简册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冫民甚可惧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责惧百世之讥岂不重耶非材且贤者不能为也近执事始被召於陈州洛之士大夫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为御史必为谏官及命下果然则又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贤也他日闻有立天子陛下直辞正色面争廷论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翘首企足伫乎有闻而卒未也窃惑之岂洛之士大夫能料於前而不能料於后也将执事有待而为也昔韩退之作争臣论以讥阳城不能极谏卒以谏显人皆谓城之不谏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识其意而妄讥修独以为不然当退之作论时阳城为谏议大夫已五年后又二年始廷论陆贽及沮裴延龄作相欲裂其麻才两事耳当德宗时可谓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又多猜忌进任小人於此之时岂无一事可言而须七年耶当时之事岂无急於沮延龄论陆贽两事也谓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为谏官七年适遇延龄陆贽事一谏而罢以塞其责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迁司业是终无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岁而一迁或一二岁甚者半岁而迁也此又非一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亲庶政化理清明虽为无事然自千里诏执事而拜是官者岂不欲闻正义而乐谠言乎然今未闻有所言说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纳谏之明也夫布衣韦带之士穷居草茅坐诵书史常恨不见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职不敢言或曰:我位犹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终无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执事思天子所以见用之意惧君子百世之讥一陈昌言以塞重责且解洛士大夫之惑则幸甚幸甚 原编者评:中论阳城处未为允已於争臣论书后明之要之修意欲劝范仲淹直言耳非正论阳城也朱子曰:欧阳公上司谏书其中却是美丽有好处有不可及处却不是睸冗无意思苏老泉上欧阳公书云执事之文纡徐委备往复曲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完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卓然自为一家之文也丘浚曰:今世谏官虽无定职然国家设立六科以言责付之几内而百司外而藩郡应有封章无有不经由者矧列署内廷侍班殿陛日近清光咫尺天颜上无所於属下有所分理欧阳修所谓争是非於殿陛之间者也必也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如是则上而君德必有所助下而朝政必无所缺矣王志贤曰:明道二年范文正公自陈州召还拜右司谏文正先以言事忤太后出判河中徙陈州为司谏即论罢杨太后册命又言不宜深治太后时事然欧公犹汲汲劝其有言何不能少待也是年冬即以谏废后出知睦州岂感公此书邪此书作具官某拜书司谏学士执事明年文正移苏州公与书作某再拜知郡学士希文足下盖自此书而相知渐深也古人交谊亲疏之等於此亦可考 上杜中丞书   修前伏见举南京留守推官石介为主簿近者闻介以上书论赦被罢而台中因举他吏代介者主簿於台职最卑介一贱士也用不用当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举动也介为人刚果有气节力学喜辩是非真好义之士也始执事举其材议者咸曰知人之明今闻其罢皆谓赦乃天子已行之令非疏贱当有说以此罪介曰当罢修独以为不然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传者皆云介之所论谓朱梁刘汉不当求其后裔尔若止此一事则介不为过也然又不知执事以介为是为非也若随以为非是大不可也且主簿於台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台中者必以正直刚明不畏避为称职今介足未履台门之阈而已因言事见罢真可谓正直刚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不止为主簿直可任御史也是执事有知人之明而介不负执事之知矣修尝闻长老说赵中令相太祖皇帝也尝为某事择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进太祖不肯用他日又问复以进又不用他日又问复以进太祖大怒裂其奏掷殿阶上中令色不动插笏带间徐拾碎纸袖归中书他日又问则补缀之复以进太祖大悟终用二臣彼之敢尔者盖先审知其人之可用然后果而不可易也今执事之举介也亦先审知其可举耶是偶举之耶若知而举则不可遽止若偶举之犹宜一请介之所言辩其是非而后已若介虽迕上而言是也当助以辩若其言非也犹宜曰所举者为主簿尔非言事也待为主簿不任职则可罢请以此辞焉可也且中丞为天子司直之臣上虽好之其人不肖则当弹而去之上虽恶之其人贤则当举而申之非谓随时好恶而高下者也今备位之臣百千邪者正者其禿举一信於台臣而执事始举介曰能朝廷信而将用之及以为不能则亦曰不能是执事自信犹不果若遂言他事何敢望天子之取信於执事哉故曰主簿虽卑介虽贱士其可惜者中丞之举动也况今斥介而他举亦必择贤而举也夫贤者固好辩若举而入台又有言则又斥而他举乎如此则必得愚暗懦默者而后止也伏惟执事如欲举愚者则岂敢复云若将举贤也愿无易介而他取也今世之官兼御史者例不与台事故敢布狂言窃献门下伏惟幸察焉 原编者评:主簿非台谏也越职言事孟子所谓位卑而言高罪也然犹须视其言之当否耳若朱梁刘汉当时欲求其后裔而介慷慨陈奏谓不当求则修所云识见直可任御史无愧允矣又何论其为主簿非台谏也神宗非咈谏之主而中丞不能昌言匡救为国家储有用之才为士人振敢言之气则以淆於祸福之念而夺其好恶之正也此修所以惓惓乎杜衍欤 答吴充秀才书   修顿首白先辈吴君足下前辱示书及文三篇发而读之浩乎若千万言之多及少定而视焉才数百言尔非夫辞丰意雄霈然有不可御之势何以至此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此好学之谦言也修材不足用於时仕不足荣於世其毁誉不足轻重气力不足动人世之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者奚取於修焉先辈学精文雄其施於时又非待假誉而为重借力而后进者也然而惠然见临若有所责得非急於谋道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於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於心曰:吾文士也职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何其用工少而至於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盖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於轩序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於渊泉无不之也足下之文浩乎霈然可谓善矣而又志於为道犹自以为未广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难也修学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於所悦而溺於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励修之少进焉幸甚   原编者评:韩柳而后人推欧阳在李孙之上今三人论文之语具在若出一口韩之言曰: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柳之言曰:大都文以行为本在先诚其中与此文所云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真如一堂两琴鼓此而彼应者矣学文者不以三人者为归则奚归如以此三人为准的则所以用其心者当不在文辞之末矣吴充字仲卿浦城人未冠举进士与兄育京方皆高第修之长子妇充女也充神宗时为宰相修性直不避众怨为参知政事与二三大臣主国论妻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因修幸免修乃言不可以臣故侥幸以故宗孺免官怨修切齿因构为帷簿无根之谈辞连充女吴氏苟欲以污辱修小人乘间抗章劾之值神宗初即位几致大戮久乃解修初以孤甥女张氏事被案及是又被谗蔑遂力请致仕以终於汝阴噫小人之仇君子虽忠正如修者犹忍以鸟兽行诬之使才识之士噤不敢为国家任一事而后得志其可畏如此 卷二十三   庐陵欧阳修文二书   与高司谏书   修顿首再拜白司谏足下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识足下姓名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郑天休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而足下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后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师足下已为御史里行然犹未暇一识足下之面但时时於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而师鲁说足下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予犹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为谏官来始得相识侃然正色论前世事历历可听褒贬是非无一谬说噫持此辩以示人孰不爱之虽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闻足下之名及相识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於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予始闻之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为辨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於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庸人之常情不过作一不才谏官尔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且希文果不贤邪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作待制日日备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是天子骤用不贤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贤以为贤是聪明有所未尽足下身为司谏乃耳目之官当其骤用时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反默默无一语待其自败然后随而非之若果贤邪则今日天子与宰相以忤意逐贤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则足下以希文为贤亦不免责以为不贤亦不免责大抵罪在默默尔昔汉杀萧望之与王章计其当时之议必不肯明言杀贤者也必以石显王凤为忠臣望之与章为不贤而被罪也今足下视石显王凤果忠邪望之与章果不贤邪当时亦有谏臣必不肯自言畏祸而不谏亦必曰当诛而不足谏也今足下视之果当诛邪是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以来进用谏臣容纳言论如曹脩古刘越虽殁犹被褒称今希文与孔道辅皆自谏诤擢用足下幸生此时遇纳谏之圣主如此犹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闻御史台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职言事是可言者惟谏臣尔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无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春秋之法责贤者备今某区区犹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绝足下而不以贤者责也若犹以为希文不贤而当逐则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尔愿足下直携此书於朝使正予罪而诛之使天下皆释然知希文之当逐亦谏臣之一效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论希文之事时坐有他客不能尽所怀故辄布区区伏惟幸察不宣 原编者评:是岁修甫三十岁年少激昂慷慨其事之中节与否虽未知孔颜处此当何如然而凛凛正气可薄日月也时修筮仕才五年为京职才一年余未熟中朝大官老於事之情态语言大抵如此千古一辙於是少所见多所怪而有是书至今传高若讷不复知人间羞耻事也人固有幸不幸欤 与尹师鲁第一书   某顿首师鲁十二兄书记前在京师相别时约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头奴出城而还言不见舟矣其夕又得师鲁手简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约方悟此奴懒去而见绐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不留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贝见因书道修意以西始谋陆赴夷陵以大暑又无马乃作此行沿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在路无附书处不知君贝兄曾作书道修意否及来此问荆人云去郢止两程方喜得作书以奉问又见家兄言有人见师鲁过襄州计今在郢久矣师鲁欢戚不问可知所渴欲问者别后安否及家人处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旧疾平否修行虽久然江湖皆昔所游往往有亲旧留连又不遇恶风水老母用术者言果以此行为幸又闻夷陵有米面鱼如京洛又有梨栗橘柚大笋茶荈皆可饮食益相喜贺昨日因参转运作庭趋始觉身是县令矣其余皆如昔时师鲁简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盖惧责人太深以取直尔今而思之自决不复疑也然师鲁又云暗於朋友此似未知修心当与高书时盖以知其非君子发於极愤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为何足惊骇路中来颇有人以罪出不测见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师鲁又云非忘亲此又非也得罪虽死不为忘亲此事须相见可尽其说也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沉默畏慎布在世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门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此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又有深相叹赏者此亦是不惯见事人也可嗟世人不见如往时事久矣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则趋而就之与几席枕藉之无异有义君子在傍见有就死知其当然亦不甚叹赏也史册所以书之者盖特欲警后世愚懦者使知事有当然而不得避尔非以为奇事而诧人也幸今世用刑至仁慈无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怪骇也然吾辈亦自当绝口不可及前事也居间僻处日知进道而已此事不须言然师鲁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处之如何故略道也安道与予在楚州谈祸福事甚详安道亦以为然俟到夷陵写去然后得知修所以处之之心也又常与安道言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於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戚戚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心又可知矣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贬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为大不为小故师鲁相别自言益慎职无饮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语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曾饮酒到县后勤官以惩洛中时懒慢矣夷陵有一路只数日可至郢白头奴足以往来秋寒矣千万保重 原编者评:此修遗书责谏官高若讷若讷以书闻遂落馆职责授夷陵令尹洙同时贬逐有书问修而修答之也较韩愈潮州谢表柳宗元与萧亻免等书可谓不觉前贤畏后生矣王闻修曰:余读当时诸公事尝窃怪之仁宗非昏主申公非奸相以嫉妒废后非失德事谪而旋复范公不可谓不用既用而汲汲言申公之短不可谓不修怨不可谓不躁进范公再出有论救者有请与同贬者有遗书高若讷责其不救者不可谓不立党其不至受祸者仁宗之明也特幸尔及读此书想见欧公心事又云自当绝口不及前事益慎职无饮酒不觉心服若无此则其去假气节几何 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   修顿首再拜启急步至得七月十九日华州所发书伏审即日尊体动止万福戎狄侵边自古常事边吏无状至烦大贤伏惟执事忠义之节信於天下天下之士得一识面者退夸於人以为荣耀至於游谈布衣之贱往往窃托门下之名矧今以大谋小以顺取逆济以明哲之才有必成功之势则士之好功名者於此为时孰不愿出所长少助万一、得托附以成其名哉况闻狂虏猖獗屡有斥指之词加之轻侮购募之辱至於执戮将吏杀害边民凡此数事在於修辈尤为愤耻每一思之中夜三起不幸修无所能徒以少喜文字过为世俗见许此岂足以当大君子之举哉若夫参决军谋经画财利料敌制胜在於幕府苟不乏人则军书奏记一末事耳有不待修而堪者矣由此始敢以亲为辞况今世人所谓四六者非修所好少为进士时不免作之自及第遂弃不复作在西京佐三相幕府於职当作亦不为作此师鲁所见今废已久惧无好辞以辱嘉命此一端也伏见自至关西辟士甚众古人所与成事者必有国士共之非惟在上者以知人为难士虽贫贱以身许人固亦未易欲其尽死必深相知知之不尽士不为用今奇怪豪俊之士往往蒙见收择顾用之如何尔然尚虑山林草莽有挺特知义慷慨自重之士未得出於门下也宜少思焉若修者恨无他才以当长者之用非敢效庸人苟且乐安佚也幸察 原编者评:按史修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贻书责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移乾德令武成节度判官范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此即其辞辟命书修之自洁其身不苟进取如此 与石推官第一书   修顿首再拜白公操足下前岁於洛阳得在郓州时所寄书卒然不能即报遂以及今然其勤心未必若书之怠而独不知公操察不察也修来京师已一岁也宋州临汴水公操之誉日与南方之舟至京师修少与时人相接尤寡而誉者无日不闻若幸使尽识舟上人则公操之美可胜道哉凡人之相亲者居则握手共席道欢欣既别则问疾病起居以相为忧者常人之情尔若闻如足下之誉者何必问其他乎闻之欣然亦不减握手之乐也夫不以相见为欢乐不以疾苦为忧问是岂无情者乎得非相期者在於道尔其或有过而不至於道者乃可为忧也近於京师频得足下所为文读之甚善其好古闵世之意皆公操自得於古人不待修之赞也然有自许太高诋时太过其论若未深究其源者此事有本末不可卒然语须相见乃能尽然有一事今详而说此计公操可朝闻而暮改者试先陈之君贝兄家有足下手作书一通及有二像记石本始见之骇然不可识徐而视定辨其点画乃可渐通吁何怪之甚也既而持以问人曰:是不能乎书者邪曰:非不能也书之法当尔邪曰:非也古有之乎曰:无今有之乎亦曰:无也然则何为而若是曰:特欲与世异而已修闻君子之於学是而已不闻为异也好学莫如扬雄亦曰如此然古之人或有称独行而高世者考其行亦不过乎君子但举世之庸人不合尔行非异世盖人不及而反弃之举世斥以为异者欤及其过圣人犹欲就之於中庸况今书前不师乎古后不足以为来者法虽天下皆好之犹不可为况天下皆非之乃独为之何也是果好异以取高欤然向谓公操能使人誉者岂其履中道秉常德而然欤抑亦昂然自异以惊世人而得之欤古之教童子者立必正听不倾常视之毋诳勤谨乎其始惟恐其见异而惑也今足下端然居乎学舍以教人为师而反率然以自异顾学者何所法哉不幸学者皆从而效之足下又果为独异乎今不急止则惧他日有责后生之好怪者推其事罪以奉归此修所以为忧而敢告也惟幸察之不宣 原编者评:按公操即石守道为国子直讲为文指切当时无所讳忌杜衍韩琦荐擢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会吕夷简罢相夏竦夺枢密使章得象晏殊贾昌朝范仲淹富弼及琦同时执政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并为谏官介喜曰:此盛事也歌颂吾职其可已乎作庆历圣德诗有曰: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其言大奸盖指竦也竦衔介甚并欲陷富弼令婢学介书伪作介为弼撰废立诏草会介死竦言介诈死北走契丹请发棺以验赖杜衍得免斫棺介盖狂士修借八法一端极尽忠告之谊以消其好异自喜之心可谓良友矣竦令婢子学得介书岂非以介书绝怪异转易以仿佛其迹邪可为好异之戒矣 与石推官第二书   前同年徐君行因得寓书论足下书之怪时仆有妹居襄城丧其夫匍匐将往视之故不能尽其所以云者而略陈焉足下虽不以仆为狂愚而绝之复之以书然果未能喻仆之意非足下之不喻由仆听之不审而论之之略之过也仆见足下书久矣不即有云而今乃云者何邪始见之疑乎不能书又疑乎忽而不学夫书一艺尔人或不能与忽不学时不必论是以默默然及来京师见二像石本及闻说者云足下不欲同俗而力为之如前所陈者是诚可诤矣然后一进其说及得足下书自谓不能与前所闻者异然后知所听之不审也然足下於仆之言亦似未审者足下谓世之善书者能钟王虞柳不过一艺己之所学乃尧舜周孔之道不必善书又云因仆之言欲勉学之此皆非也夫所谓钟王虞柳之书者非独足下薄之仆固亦薄之矣世之有好学其书而悦之者与嗜饮茗阅画图无异但其性之一僻耳岂君子之所务乎然至於书则不可无法古之始有文字也务乎记事而因物取类为其象故周礼六艺有六书之学其点画曲直皆有其说扬子曰:断木为棋木完革为鞠亦皆有法焉而况书乎今虽隶字已变於古而变古为隶者非圣人不足师法然其点画曲直犹有准则如毋母彳亻之相近易之则乱而不可读矣今足下以其直者为斜以其方者为圆而曰:我第行尧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设馔於案加帽於首正襟而坐然后食者此世人常尔若其纳足於帽反衣而衣坐乎案上以饭实酒卮而食曰:我行尧舜周孔之道者以此之於世可乎不可也则书虽末事而当从常法不可以为怪亦犹是矣然足下了不省仆之意凡仆之所陈者非论书之善否但患乎近怪自异以惑后生也若果不能又何必学仆岂区区劝足下以学书者乎足下又云我实有独异於世者以疾释老斥文章之雕刻者此又大不可也夫释老惑者之所为雕刻文章薄者之所为足下安知世无明诚质厚君子之不为乎足下自以为异是待天下无君子之与己同也仲尼曰:后生可畏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是则仲尼一言不敢遗天下之后生足下一言待天下以无君子此故所谓大不可也夫士之不为释老与不雕刻文章者譬如为吏而不受货财盖道当尔不足恃以为贤也属久苦小疾无意思不宣 原编者评:朱弁曰:今石守道徂徕集中犹见其答书大略谰词自解文忠答书诚中其病守道字画世不复见既尝被之金石必非率尔而为者即其答书观之其强项不服义设为高论以文过拒人之态犹可想见称推官者盖在南京时计其齿甚少不知后来少悛否然公志其墓与读徂徕集二诗盛道其所长亦足以见公与人不求备也 答宋咸书   修顿首白州人至蒙惠书及补注周易甚善世无孔子久矣六经之旨失其传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复出无以得其真也传者之为学博矣而又苦心劳神於残篇朽简之中以求千岁失传之谬茫乎前望已远之圣人而不可见杳乎后顾无穷之来者欲为未悟决难解之惑是真所谓劳而少功者哉然而经非一世之书也其传之谬非一日之失也其所以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能也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於无失而卓如日月之明然聚众人之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於大谬可以俟圣人之复生也然则学者之於经其可已乎足下於经勤矣凡其所失无所不欲正之其刊正补缉者众则其所得亦已多矣修学不敏明而又无强力以自济恐终不能少出所见以补六经之万一、得足下所为故尤区区而不能忘也 原编者评:六经如日日或午蔽於云夜入於地而不得谓天壤间有一刻无日也经虽遭焚被禁解谬语讹而不得谓人心中有一时无经也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尧舜与人同耳虽圣远言湮而果有得於同天地合万物之人心自然有合於数千载以上不传之遗旨是故学士大夫果能身体力行讲明而切究之有所述说皆足以俟百世以下之圣人而折衷也若夫党同妒异僻守一家之言自用师心乐著井蛙之见则虽使六经具在而圣人之微言奥义日诵於口而不能入於其心矣况出区区汉儒之补苴罅漏宋儒之张皇幽渺绝非周公孔子之全文而又奚校焉 答刁景纯学士书   修顿首启近自罢乾德遂居南阳始见谢舍人知丈丈内翰凶讣闻问惊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并隆然平生亦尝坎轲数年以来方履亨涂任要剧其去大用尺寸间耳岂富与贵不可力为而天之赋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赋予人者又量何事而为之节也前既不可诘但痛惜感悼而已某自束发为学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门便被怜奖开端诱道勤勤不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后止虽其后游於诸公而获齿多士虽有知者皆莫之先也然亦自念不欲效世俗子一遭人之顾己不以至公相期反趋走门下胁肩谄笑甚者献谗谀而备使令以卑昵自亲名曰:报德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是故惧此惟欲少励名节庶不冫民然无闻用以不负所知尔某之愚诚所守如此然虽胥公亦未必谅某此心也自前岁得罪夷陵奔走万里身日益穷迹日益疏不及再闻语言之音而遂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态既不欲为愚诚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门长号临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与未大用遂与道路之人同叹耳知归葬广陵遂谋京居议者多云不便而闻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须春水下汴某岁尽春初当过京师尚可一拜见以尽区区身贱力微於此之时当有可致而无毫发之助惭愧惭愧不宣 原编者评:修年二十二谒学士胥偃於汉阳偃大奇之留置门下许以女妻之携以如京师阅二年而登甲科其明年乃亲迎逾二年而胥氏卒景祐三年修年三十落职为峡州夷陵县令明年移乾德县令逾一年为宝元二年复旧官权成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乃自乾德奉母待次於南阳而闻胥偃之卒作此书与所知刁景纯也 与乐秀才第一书   某白秀才乐君足下昨者舟行往来皆辱见过又蒙以所业一册先之启事宛然如后进之见先达之仪某年始三十矣其不从乡进士之后者於今才七年而官仅得一县令又为有罪之人其德爵齿三者皆不足以称足下之所待此其所以为惭自冬涉春阴泄不止夷陵水土之气比频作疾又苦多事是以阙然闻古人之於学也讲之深而信之笃其充於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华非由磨饰染濯之所为而由其质性坚实而光辉之发自然也易之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谓夫畜於其内者实而后发为光辉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谓也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孔子之系易周公之作书奚斯之作颂其辞皆不同而各自以为经子游子夏子张与颜回同一师其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於道耳今之学者或不然不务深讲而笃信之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夫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有限则易竭又其为辞不规模於前人则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好鲜克自立此其充於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窃读足下之所为高健志甚壮而力有余譬夫良骏之马有其质矣使驾大辂而王良驭之节以和銮而行大道不难也夫欲充其中由讲之深至其深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修见恶於时弃身此邑不敢自齿於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过礼之以贤明方正见待虽不敢当是以尽所怀为报以塞其惭某顿首   原编者评:天在山中大畜孔颖达正义谓实无此象假设此义然孔子曰:象也者像也空言无实之名何象之有夫仰而观天苍苍焉而已矣御飞龙而至苍苍之所其上之苍苍仍若是也则苍苍者不可以语天之实也惟风雨云雷之属为天所降者从以究其所降之方则曰天在焉可也而山之为物能出云为风雨则天之在山中必矣岂曰:实无此象哉莫大於天而山能畜之上下千万年纵横数万里而心能识之昔人有问芥子纳须弥之义或答以心如椰子大能读万卷书者是即天在山中之象也文王曰:不家食吉盖君子之於仕也行其义也欲行义必先集义万事万物莫不有义诚备集之而后能行义能行义则可与治天下国家矣故不家食吉使於此未大畜焉而食君之禄是诗人所刺硕鼠之食苗也行固如是言胡不然行以治一时言以教万世一也孔子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畜其德则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无所不可於此未大畜焉而强为文辞是曲礼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也与张秀才第二书前日去后复取前所贝兄古今杂文十数篇反覆读之若大节赋乐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高而志极大寻足下之意岂非闵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复之古而翦剔齐整凡今之分殽驳冗者欤然后益知足下之好学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此少过也君子之於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见於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诞者言之乃以混蒙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道难法其言难行孔子之言道曰:道不远人言中庸者曰:率性之谓道又曰:可离非道也春秋之为书也以成隐让而不正之传者曰:春秋信道不信邪谓隐未能蹈道齐侯迁卫书城楚丘与其仁不与其专封传者曰:仁不胜道凡此所谓道者乃圣人之道也此履之於身施之於事而可得者也岂如诞者之言者邪尧舜禹之书皆曰:若稽古傅说曰:事不师古匪说攸闻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谓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礼乐刑法之事又岂如诞者之言者邪此君子之所学也夫所谓舍近而取远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尧舜远孰与今去尧舜远也孔子删书断自尧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谓学则曰:祖述尧舜如孔子之圣且勤而弗道其前者岂不能邪盖以其渐远而难彰不可以信后世也今生於孔子之绝后而反欲求尧舜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唐虞之道为百王首仲尼之叹曰:荡荡乎谓高深闳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后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严若天然则书之言岂不高邪然其事不过於亲九族平百姓忧水患问臣下谁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见诸侯齐律度谨权衡使臣下诛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於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为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於事实而已今学者不深本之乃乐诞者之言思混沌於古初以无形为至道者无有高下远近使贤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无过不及而一本乎大中故能亘万世可行而不变也今以为不足为而务高远之为胜以广诞者无用之说是非学者之所尽心也宜少下其高而近其远以及乎中则庶乎至矣凡仆之所论者皆陈言浅语如足下之多闻博学不宜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损足下高远而俯就之则安敢务为奇言以自高邪幸足下少思焉   原编者评:唐虞三代间事不见於六经四子之论说者具不可信信之则其心如镜之有滓焉以之照万事当滓之处必不能以明孟子所谓生於其心害於其政发於其政害於其事修此书不特为文字者所宜熟读深思也与帝王世次图序参观益明 卷二十四   庐陵欧阳修文三序   帝王世次图序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远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远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远而详其近於书断自唐虞以来著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於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远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没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於孔子之徒以取信於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於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於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远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於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於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於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谬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於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原编者评:王志坚曰:困学纪闻考古编谓欧阳公论二帝三王世次差舛发端於杜佑通典按释例世族谱已有此疑则发端乃杜预也 后序   予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本纪之失犹谓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缪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远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寿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据书及诸说云尧寿一百一十六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百岁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始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玄孙生一岁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寿百年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丧通十三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才六岁是舜为玄孙年三十时见四世之高祖方生六岁矣至於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曾祖姑虽古远世异与今容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寿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原编者评:修平生於古人书不轻訾议至其灼见刺谬则反覆申明以诏后世又不惮尔见缕间尝论之马迁上下千百年以成史记而班固讥其是非颇谬於圣人迄今考其书其所褒贬盖多微辞所以讥切当世语南意北使读者自得之未尝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又何以据其文而讥其谬也特所编次多据战国秦汉间处士游谈不经之说杂入孔子论定之六经使金钅俞莫辨泾渭不分则其所蔽耳公羊传曰: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事隔数世不能以无讹谬虽左氏传犹或未免况其他乎如史记所载卫公子亻及寿争死乃据左传诗传之文谓卫宣公纳亻及之妻生寿及朔朔与宣姜朔心亻及於公公令亻及之齐使贼先待於隘而杀之寿窃其节以先亻及至争死贼并杀之先儒信之无疑者乃考其年代则宣公十八年纳亻及之妻而十九年宣公死然则所为寿者朔者虽孪生亦俱未周日卒安得有朔心亻及争死之事乎不特左氏传可疑即二子乘舟之诗亦不知何为作也如是者不可枚举聊附记其一端使后世知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之为至论也 外制集序   庆历三年春丞相吕夷简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锐意天下事始用谏官御史疏追还夏竦制书既而召韩琦范仲淹於陕西又除富弼枢密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顿首辞让至五六不已手诏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对以辞不得见遣中贵人趣送阁门使即受命呜呼观琦等之所以让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谓圣贤相遭万世一遇而君臣之际何其盛也於是时天下之士孰不愿为材邪顾予何人亦与其选夏四月召自滑台入谏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诰是时夏人虽数请命而西师尚未解严京东累岁盗贼最后王伦暴起沂州转劫江淮之间而张海郭邈山等亦起商邓以惊京西州县之吏多不称职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劝农桑兴学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之困而欲除其蠹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进贤能患百职之不修而申行赏罚之信盖欲修法度矣予时虽掌诰命犹在谏职常得奏事殿中从容尽闻天子所以更张庶事忧闵元元而劳心求治之意退得载於制书以讽晓训敕在位者然予方与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编敕日与同舍论议治文书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时已迫丞相出故不得专一思虑工文字以尽导天子难论之意而复诰命於三代之文嗟夫学者文章见用於世鲜矣况得施於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犹恐不称而况不能专一其职此予所以常遗恨於斯文也明年秋予出为河北转运使又明年春权知成德军事事少间发向所作制草而阅之虽不能尽载明天子之意於其所述而得一二足以彰示后世盖王者之训在焉岂以予文之鄙而废也於是录之为三卷予自直阁下儤直八十始满不数日奉使河东还即已来河北故其所作才一百五十余篇云 原编者评:徐度曰:按欧阳文忠公庆历制草序曰: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时已迫丞相出故不得专一思虑工文字以尽道天子难喻之意而还诰命於三代之文又刘原甫侍读墓志称其文章尤敏赡尝直紫微阁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方将下直为之立马却坐一挥九制凡数千言文辞典雅各得其体由是言之则是除目既下必用是日草词且不得从容下直而为之也迨元祐初命词之限已不得如前者之迫翟公巽资政居政和间词命独为一时之冠然文思迟涩尤恶人趣之有趣之者辄默志其旁故一趣则故迟一日有迁延至旬余者 诗谱补亡后序   欧阳子曰:昔者圣人已没六经之道几熄於战国而焚弃於秦自汉已来收拾亡逸发明遗义而正其讹缪得以粗备传於今者岂一人之力哉后之学者因迹前世之所传而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余残脱之经伥伥於去圣千百年后不见先儒中间之说而欲特立一家之学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然则先儒之论苟非详其终始而牴牾质於圣人而悖理害经之甚有不得已而后改易者何必徒为异论以相訾也毛郑於诗其学亦已博矣予尝依其笺传考之於经而证以序谱惜其不合者颇多盖诗述商周自生民玄鸟上陈稷契下迄陈灵公千五六百岁之间旁及列国君臣世次国地山川封域图牒鸟兽草木鱼虫之名与其风俗善恶方言训诂盛衰治乱美刺之由无所不载然则孰能无失於其间哉予疑毛郑之失既多然不敢轻为改易者意其为说不止於笺传而已恨不得尽见二家之书未能遍通其旨夫不尽见其书而欲折其是非犹不尽人之辞而欲断其讼之曲直其能果於自决乎其能使之必服乎世言郑氏诗谱最详求之久矣不可得虽崇文总目秘书所藏亦无之庆历四年奉使河东至於绛州偶得焉其文有注而不见名氏然首尾残缺自周公致太平以上皆亡之其国谱旁行尤易为讹舛悉皆颠倒错乱不可复考凡诗雅颂兼列商鲁其正变之风十有四国而其次皆莫详其义惟封国变风之先后不可以不知周召王豳同出於周邶鄘出於卫桧魏无世家其可考者陈齐卫晋曹郑秦此封国之先后也豳齐卫桧陈唐秦郑魏曹此变风之先后也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周太师乐歌之次第也周召邶鄘卫王桧郑齐魏唐秦陈曹幽此郑氏诗谱次第也黜桧后陈此今诗次第也初予未见郑谱尝略考春秋史记本纪世家年表而合以毛郑之说为诗图十四篇今因取以补郑谱之亡者足以见二家所说世次先后甚备因据而求其得失较然矣而仍存其图庶几以见予於郑氏之学尽心焉耳夫尽其说而有所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岂好为异论者哉凡补其谱十有五补其文字二百七增损涂乙改正者三百八十三而郑氏之谱复完矣 原编者评:修与宋咸书谓经非一世之书其传之谬非一日之失其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所能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於无失然聚众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於大谬可以俟圣人之复生又与徐无党书谓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汨之也今於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合之此序三者虽若语相牛氐牾而如五味之相和可见修於六经潜心自得之趣而亦可为后世学人治经之法也 集古录目序   物常聚於所好而常得於有力之强有力而不好好之而无力虽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蛮夷山海杀人之兽然其齿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昆仑流沙万里之外经十余译乃至乎中国珠出南海常生深渊采者腰纟亘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则下饱蛟鱼金矿于山凿深而穴远篝火糇粮而后进其崖崩窟塞则遂葬於其中者率常数十百人其远且难而又多死祸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玑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则无不至也汤盘孔鼎岐阳之鼓岱山邹峄会稽之刻石与夫汉魏以来圣君贤士桓碑彝器铭诗序记下至古文籀篆分隶诸家之字书皆三代以来至宝怪奇伟丽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远其取之无祸然而风霜兵火湮没磨灭散弃於山崖墟莽之间未尝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予性颛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贪者皆无欲於其间故得一其所好於斯好之已笃则力虽未足犹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泽穷崖绝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诡怪所传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为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有卷帙次第而无时世之先后盖其取多而未已故随其所得而录之又以为聚多而终必散乃撮其大要别为录目因并载夫可与史传正其阙谬者以传后学庶益於多闻或讥予曰:物多则其势难聚聚久而无不散何必区区於是哉予对曰: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原编者评:欧阳修自记昔在洛阳与余游者皆一时豪隽之士也而陈郡谢希深善评文章河南尹师鲁辨论精博余每有所作二人者必伸纸疾读便得余深意以示他人亦或时有所称皆非余所自得者也宛陵梅圣俞善人君子也与余共处穷约每见余小有可喜事欢然若在诸己自三君之亡余亦老且病矣此叙之作既无谢尹之知音而集录成书恨圣俞之不见也悲夫 韵总序   倕工於为弓而不能射羿与逄蒙天下之善射者也奚仲工於为车而不能御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此荀卿子所谓艺之至者不两能信哉儒者学乎圣人圣人之道直以简然至其曲而畅之以通天下之理以究阴阳天地人鬼事物之变化君臣父子吉凶生死凡人之大伦则六经不能尽其说而七十子与孟轲荀扬之徒各极其辩而莫能殚焉夫以孔子之好学而其所道者自尧舜而后则详之其前盖略而弗道其亦有所不暇者欤儒之学者信哉远且大而用功多则其有所不暇者宜也文字之为学儒者之所用也其为精也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之殊故儒者莫暇精之其有精者则往往不能乎其他是以学者莫肯舍其所事而尽心乎此所谓不两能者也必待乎用心专者而或能之然后儒者有以取焉洛僧鉴聿为韵总五篇推子母轻重之法以定四声考求前儒之失辩正五方之讹顾其用心之精可谓入於忽微若栉之於发绩之於丝虽细且多而条理不乱儒之学者莫能难也鉴聿通於易能知大衍之数又学乎阴阳地理黄帝岐伯之书其尤尽心者韵总也世本儒家子少为浮图入武当山往来江汉之旁十余年不妄与人交有不可其意虽王公大人亦莫肯顾闻士有一艺虽千里必求之介然有古独行之节所谓用心专者也宜其学必至焉耳浮图之书行乎世者数百万言其文字杂以夷夏读者罕得其真往往就而正焉鉴聿之书非独有取於吾儒亦欲传於其徒也 原编者评:字学所系甚小然韩愈云凡为文宜略识字固亦不得而略也既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则必有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各殊莫可究诘然必有统宗会元之处焉先儒谓声较色味臭止得其半盖三者俱阴阳独声止阳数记曰:凡声阳也故至於阴则不能行理固然矣然其不能行处即是无声而无声之所从来必有有声者以为对其对为何声则反而求之於此虽无声而不异有声也梵书有华严字母能统万类之声而一一区别之僧鉴聿其精於是者欤 苏氏文集序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於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於一时必有收而宝之於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文章已自行於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於今世犹若此其伸於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於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而古文始盛於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於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子美之齿少於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於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摘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近古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於古焉独子美为於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材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於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於朝廷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   原编者评:朱子曰:范文正公招引一时才俊之士聚在馆阁如苏子美梅圣俞之徒此辈虽有才望然轻儇戏谑又多分流品一时许公为相张安道为御史中丞王拱辰之徒皆深恶之求去之未有策而苏子美又杜祁公土胥杜是时为相苏为馆职兼进奏院每岁院中赛神例卖故纸钱为饮燕之费苏承例卖故纸因出己钱添助为会请馆阁中诸名胜而分别流品非其侣者皆不得与会李定愿与而苏不肯於是尽招两军女妓作乐烂饮作为傲歌王胜之直柔句云欹倒太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拱辰辈专探伺伊败阙才闻此句即以白上仁宗大怒即令中官捕捉诸公皆已散走逃匿而上怒甚捕捉甚峻城中喧然於是韩魏公言於上曰:陛下即位以来未尝为此等事一旦遽如此惊骇天下观听仁宗怒少解而馆阁之士罢逐一空故时有一网打尽之语杜公亦罢相子美除名为民永不叙复子美居湖州有诗曰:不及鸡竿下坐人言不得比罪人引赦免放也虽是拱辰安道辈攻之甚急然亦只伊辈轻薄做得不是纵有时名所为如此终亦何补於天下国家邪仁宗於是惩才士轻薄之弊这几个承意旨尽援引纯朴持重之人以愚仁宗凡解经不过如释训诂而已如杨安国彭乘之徒是也梅圣俞诗集序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於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於怨刺以道羇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於有司困於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於事业其家宛陵幼习於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於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於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於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於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於虫鱼物类羇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於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於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於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书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呼吾於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 原编者评:王志坚曰:欧阳公与梅圣俞由河南幕府缔交最久至嘉祐元年始荐为直讲距圣俞之死仅五年耳故王荆公挽诗云贵人怜公青两眸吹嘘可使高岑楼坐令隐纳不见收空能乞钱助饣贲馏此为欧公发也然公为作志又为作序於故人之谊不薄其不早汲引岂无意乎世传圣俞不得志作一书名碧云秅以诋诸公叶梦得尝辨为魏泰作然於石林燕语载范公初贬饶州圣俞作灵鸟赋以寄及公秉政意其援己而漠然无意所荐乃孙明复李泰伯圣俞乃作后灵鸟赋云我昔闵汝之忠作赋吊汝今主人误丰尔食安尔巢而尔不复啄叛臣之目伺贼垒之去反憎鸿鹄之不亲爱燕雀之来附清波杂志引圣俞闻范公讣诗云一出屡更郡人皆望酒壶俗情那可学奏记向来无贫贱常甘分崇高不解腴虽然门馆隔泣与众人殊疑碧云秅一书真出圣俞合而观之圣俞之为人可知欧公待之最为得体 送徐无党南归序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於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间而独异於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见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无所不获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於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见於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见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况於言乎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於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於文字间者皆可悲也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於人既去而与群士试於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於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惊焉   原编者评:王志坚曰:张芸叟与石司理书云顷游京师每听欧阳文忠公王荆公司马温公之论於行义文史为多惟欧公多谈吏事久之不免有请云学者之见先生莫不以道德文章为欲闻者今先生多教人以吏事所未喻也公曰:不然吾子异日临事当自知之大抵文章止於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贬官夷陵欲求史汉一观公私无有因取陈年公牍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且以夷陵荒远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当时仰天誓心曰:自尔遇事不敢忽也迨今二十余年出入中外忝尘三事今日以人望我必谓翰墨致身以我自观竟是当时一言之报也此序谆谆以徒言为诫即此一段公於文学曾不自足而必求政事以及人非圣贤心事何以有此 卷二十五   庐陵欧阳修文四序策问论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 前年五月大霖雨杀麦河溢东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於八月菽粟死高田三司有言前时溢博州民冒河为言得免租者盖万计今岁秋当租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妄免以亏兵食慎敕有司谨之朝廷因举田令约束州县吏吏无远近皆望风恶民言水旱一以农田敕限甚者笞而绝之畿之民诉其县不听则诉於开封又不听则相与聚立宣德门外诉於宰相於是遣吏四出视诸县视者还而或言灾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后视者还言民实灾而吏徒畏约束以苟自免尔天子闻之恻然尽蠲畿民之租余尝窃叹曰:民生幸而为畿民有缓急近而易知也雨降於天河溢於地与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见也前二三岁旱蝗相连朝廷岁岁随其灾之厚薄蠲其赋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则岁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爱人而仁人之心易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见之事告易恻之仁然吏一壅之几不得达况四海之大几万里而远事之难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见者何数使上有恻之之心不得达於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於上者吏居其间而壅之尔可胜叹哉扶风为县限关之西距京师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隐畏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与主簿尉三人而民之志得不壅而闻於州州不壅而闻於上县不壅而民志通者令与主簿尉达之而已王君圣纪主簿於其县圣纪好学有文佐是县也始试其为政焉故以夫素所叹者告之景祐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卢陵欧阳修序 原编者评:秦二世时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及阎乐至望夷宫射及幄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惶扰不斗旁有一宦者侍不敢去二世谓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诛安得至今嗟夫古先哲王使公卿至於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目蒙诵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夫人情莫不好誉而恶毁古先哲王亦人耳必欲尽小人怨汝詈汝之声交至於耳且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不啻不敢含怒岂非布衣之所不能堪者哉凡以位愈高则蔽愈众且远或望风而战栗或望风而希旨以其一喜则万利集一怒则万苦聚人安得不唯喜之冀而唯怒之惧於是有可以得喜者无不为也有可以得怒者无不避也是故下愈巧而上愈暗下愈党而上愈孤上孤且暗则百姓无可告诉而小人在位愈益得志社稷危於累卵若秦二世矣易曰:丰其屋艹部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此之谓也夫秦二世者与桀纣比踪者也后世人主言及二世事则曰:是安得复见於今也今观修所言乃宋仁宗时事仁宗之与二世相去天渊不可以道里计而一有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免租之见则畿内之近民有灾而不得闻遣吏四出而归言无灾者十七八矣仁宗虽终不为二世而秦时谒者何难复生於景祐间哉人主奈何不惧惧之若何曰谨好恶而已矣 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   五代之初天下分为十三四及建隆之际或灭或微其在者犹七国而蜀与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举李氏而蜀亦恃险为阻秦陇山南皆被侵夺而荆人缩手归峡不敢西窥以争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过万人举两国如一郡县吏何其伟欤当此时文初之祖从诸将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於时语名将者称田氏田氏功书史官禄世於家至今而不绝及天下已定将率无所用其武士君子争以文儒进故文初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进士举於有司彼此一时亦各遭其势而然也文初辞业通敏为人敦洁可喜岁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亲於万州维舟夷陵予与之登高以远望遂游东山窥绿萝溪坐磐石文初爱之留数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为名或曰:巴峡之险至此地始平夷盖今文初所见尚未为山川之胜者由此而上泝江湍入三峡险怪奇绝乃可爱也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今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览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赋矣 原编者评:此篇与丰乐亭记同义俯仰百年间想创业之艰难识治平之有由抚安乐之适时惧危亡之不戒期全孝於抒忠畏失义而离道种种具流露於意言之表 送杨寘序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於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马聚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调为尉於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於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原编者评:古之善言琴者惟韩退之听颖师弹琴诗然未免三分琵琶七分筝之诮若此文与枚乘七发中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一篇便真有琴声出於纸上 送王陶序   六经皆载圣人之道在易著圣人之用吉凶得失动静进退易之事也其所以为之用者刚与柔也乾健坤顺刚柔之大用也至於八卦之变六爻之错刚与柔迭居其位而吉亨利无咎凶厉悔吝之象生焉盖刚为阳为德为君子柔为阴为险为小人自乾之初九为姤而上至於剥其卦五皆阴剥阳之卦也小人之道长君子静以退之时也自坤之初六为复而上至於夬其卦五皆刚决柔之卦也小人之道消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时也夫刚之为德君子之常用也庇民利物功莫大焉其为卦过泰之三而四为大壮五为夬壮者壮也夬者决也四阳虽盛而犹有二阴然阳众而阴寡则可用壮以攻之故其卦为壮五阳而一阴阴不足为直可决之而已故其卦为夬然则君子之用其刚也审其力视其时知阴险小人之必可去然后以壮而决之夫勇者可犯也强者可诎也圣人於壮决之用必有戒焉故大壮之彖辞曰:大壮利贞其象辞曰:君子非礼勿履夬之彖辞曰:健而说决而和其象辞曰:居德则忌以明夫刚之不可独任也故复始而亨临浸而长泰交而大壮以众攻其寡夬乘其衰而决之夫君子之用其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正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则功可成此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方也太原王陶字乐道好刚之士也常嫉世阴险而小人多居京师不妄与人游力学好古以自信自守今其初仕於易得君子动以进之象故予为刚说以赠之大壮之初九曰:壮於趾征凶夬之初九亦曰:壮於趾往不胜为咎以此见圣人之戒用刚也不独於其彖象而又常深戒於其初呜呼世之君子少而小人多君子力学好刚以蓄其志未始施之於事也今其往尤宜慎乎其初 原编者评:王陶为御史力攻富弼其人正子贡所恶以不孙为勇以讦为直者欤修於其筮仕时为述大易刚德之善以戒之盖蚤有以识其心也其言君子之用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正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诚有得夫天德不为首之旨先圣之微言大义具於此矣虽然若王陶者何足以语此党小人害君子正是阴柔非刚也所为恶积而不可掩者也若夫壮趾壮九页犹君子也公私善恶之不同由其发心之始已如秦越焉若王陶者拟之於易其为羸豕孚癢躅乎 问进士策一   问六经者先王之治具而后世之取法也书载上古春秋纪事诗以微言感刺易道隐而深矣其切於世者礼与乐也自秦之焚书六经尽矣至汉而出者皆其残脱颠倒或传之老师昏耄之说或取之冢墓屋壁之间是以学者不明异说纷起况乎周礼其出最后然其为书备矣其天地万物之统制礼作乐建国君民养生事死禁非道善所以为治之法皆有条理三代之政美矣而周之治迹所以比二代而尤详见於后世者周礼著之故也然汉武以为渎乱不验之书何休亦云六国阴谋之说何也然今考之实有可疑者夫内设公卿大夫士下至府史胥徒以相副贰外分九服建五等差尊卑以相统理此周礼之大略也而六官之属略见於经者五万余人而里闾县鄙之长军师卒伍之徒不与焉王畿千里之地为田几井容民几家王官王族之国邑几数民之贡赋几何而又容五万人者於其间其人耕而赋乎如其不耕而赋则何以给之夫为治者故若是之烦乎此其一可疑者也秦既诽古尽去古制自汉以后帝王称号宫府制度皆袭秦故以至於今虽有因有革然大抵皆秦制也未尝有意於周礼者岂其体大而难行乎其果不可行乎夫立法垂制将以遗后也使难行而万世莫能行与不可行等尔然则反秦制之不若也脱有行者亦莫能兴或因以取乱王莽后周是也则其不可用决矣此又可疑也然其祭祀衣服车旗似有可采者岂所谓郁郁之文乎三代之治其要如何周礼之经其失安在宜於今者其理安从其悉陈无隐 原编者评:修言用周礼以致乱者王莽后周而王安石之乱宋即在同时修为策问已见其端而为是说邪抑偶合邪修知贡举时安石之祸未炽也周礼一书宋儒终不敢直以为非周公所作或言王莽时刘歆伪撰篇章篡入之以媚新室俾其虐政若出周公之旧典者而礼家龂以为不可今观修文核计六官之属五万余人而无员额者尚不在内乃欲以千里之地供其禄糈则实势所必无矣顾修所疑犹为举其小而遗其大也夫圣王之治天下养人为大书曰:厚生易曰:损上益下诗刺苌楚春秋讥税亩孔子曰:富之孟子曰:薄税敛大学曰:财聚则民散凡六经四子之书所以教万世之帝王公卿大夫至於师长百执事者莫此为先焉盖天生贵者所以养贱者也天生富者所以养贫者也此天地之性也圣贤之所以为圣贤由欲利民也经书之所以为经书由欲垂利民之典则於万世也今观周礼司市质人廛人肆长泉府司马司关山虞林衡川衡泽虞迹人丱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掌茶掌蜃之属举市廛门关山林川泽所有鸟兽鱼鳖草木玉石一切货贿之属莫不设之万禁而尽征之入市有税入门有税入关有税避而不入即没入之地所从产又官守而以时入之甚至民有称贷又官取其息不如禁者执而诛罚之如是则天之所生地之所长人之所养俱入朝廷不留一丝毫之遗利以与民矣虽王莽之虐恐其力亦不能悉如书中之所载以尽行其厉民之事也而谓周公为之乎若夫有天地而后有万物有万物而后有男女有男女而后有夫妇中庸曰:造端乎夫妇夫妇诚人道之始也今周礼媒氏曰:中春之月会男女於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又曰: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如是则是设之官立之禁驱天下女子之未有夫者必奔而夫死者必嫁也诚何心哉其他琐细不具论即此二大端在上者虽有关雎麟趾之意又如之何其可行邪由此观之即使周公果有是书亦已不传於后世孟子不云乎诸侯恶其害已也而皆去其籍岂孟子时已无其籍而今日犹有全书邪纵使尚有断简残编之没於莽秽榛杂中者非圣人复起其孰能辩之然则或谓刘歆媚莽所作者似亦十得六七也 问进士策四首之四   问古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待以成其美今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害欲济於事可乎古之士教养有素而进取有渐上之礼其下者厚故下之自守者重上非厚礼不能以得士士非自重不能以见礼於上故有国者设爵禄车服礼乐於朝以待其下为士者修仁义忠信孝悌於家以待其上设於朝者知下之能副其待则愈厚居下者知上之不薄於己故愈重此岂不交相成其美欤后世之士则反是上之徒其下也以为干利而进尔虽有爵禄之设而日为之防以革进之滥者下之视其上也以为虽自重上孰我知不自进则不能以达由是上之徒其下也益薄下之自守者益不重而轻呜呼居上者欲得其人在下者欲行其道其可得邪原夫三代取士之制如何汉魏迨今其变制又如何宜历道其详也制失其本致其反古当自何始今之士皆学古通经稍知自重矣而上之所以礼之者未加厚也噫由上之厚然后致下之自重欤必下之自重然后上礼之厚欤二者两不为之先其势亦奚由而合也宜具陈其本末与其可施於今者以对 原编者评:学校之教不逮於古而取士无长策矣其上下交相失之故具见於篇盖千古贤君志士之所同慨也 泰誓论   书称商始咎周以乘黎乘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诸侯为职事其伐黎而胜也商人已疑其难制而恶之使西伯赫然见其不臣之状与商并立而称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为怪其父师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默然相与熟视而无一言此岂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以纣之雄猜暴虐尝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闻之窃叹遂执而囚之几不免死至其叛己不臣而自王乃反优容而不问者十年此岂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称臣而称王安能服事於商乎且谓西伯称王者起於何说而孔子之言万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伯夷叔齐古之知义之士也方其让国而去顾天下皆莫可归闻西伯之贤共往归之当是时纣虽无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诸侯不称臣而称王是僭叛之国也然二子不以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纣始以为非而弃去彼二子者始顾天下莫可归卒依僭叛之国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岂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书之泰誓称十有一年说者因以谓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丧二年并数之尔是以西伯听虞芮之讼谓之受命以为元年此又妄说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后世曲学之士说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然则果常事欤固不足道也果重事欤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间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丧称十一年及其灭商而得天下其事大於听讼远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谓西伯以受命之年为元年者妄说也后之学者知西伯生不称王而中间不再改元则诗书所载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诬矣或曰:然则武王毕丧伐纣而泰誓曷为称十有一年对曰:毕丧伐纣出於诸家之小说而泰誓六经之明文也昔者孔子当衰周之际患众说纷纭以惑乱当世於是退而修六经以为后世法及孔子既殁去圣稍远而众说复兴与六经相乱自汉以来莫能辩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经则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尔复何疑哉司马迁作周本纪虽曰武王即位九年祭於文王之墓然后治兵於孟津至作伯夷列传则又载父死不葬之说皆不可为信是以吾无取焉取信於书可矣 原编者评:乍读斯论一则曰妄说再则曰妄说更三四称而不止若言之无文者绎思之而后知其用意也无逸曰:文王受命惟中身盖由武王已得天下之后而推本言之耳周公若曰当文王之中年已可朝诸侯有天下而不改臣节文王所以为至德也文王非不能得天下而必待武王也孔子亦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后世不察转因受命惟中身一语而谓文王有灭商之心且显有叛商之迹推其年岁当在戡黎之时遂谓其时西伯称王改元武王本文王之志以伐商即位不改元而於泰誓之十有三年谬解纷纭曹操司马懿遂有吾其为周文王之语经之不明人伦之大患修既确见其妄辞而辟之应不遗余力故不惜言重辞复为斩斩龂之辞凡以明人伦云尔 本论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为治者有先后尧舜之书略矣后世之治天下未尝不取法於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后也三王之为治也以理数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国以井田域民以职事任官天下有定数邦国有定制民有定业官有定职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简而不劳财足於用而可以备天灾也兵足以御患而不至於为患也凡此具矣然后饰礼乐兴仁义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风俗淳厚而王道成矣虽有荒子孱孙继之犹七八百岁而后已夫三王之为治岂有异於人哉财必取於民官必养於禄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与后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后世常多乱败而三王独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后而为之有条理后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劳而政益不就讠思然常恐乱败及之而辄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后而已今之务众矣所当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则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财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则丰矣取之无限而用之无度则下益屈而上益劳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则兵骄而生祸所以节财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已具备兵已可使财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财而节兵立法以制财任贤以守法尊名以厉贤此五者相为用有天下者之常务当今之世所先而执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广之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夷敢杀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强之王北夷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生齿之数日益众土地之产日益广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国不尊天下不实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备故也请试言其一二方今农之趣耕可谓劳矣工商取利乎山泽可谓勤矣上之徵赋榷易商利之臣可谓纤悉而无遗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祐之间则天下公私乏绝是无事之世民无一岁之备而国无数岁之储也以此知财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厢禁之军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而暂用之则谓之借倩彼兵相谓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赏者所以酬劳也今以大礼之故不劳之赏三年而一遍所费八九百万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兵之得赏不以无功知愧乃称多量少比好嫌恶小不如意则群聚而呼持梃欲击天子之大吏无事之时其犹若此以此知兵骄也夫财用悉出而犹不足者以无定数也兵之敢骄者以用之未得其术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财匮兵骄法制未一、而莫有奋然忘身许国者以此知不任人也不任人者非无人也彼或挟材蕴知特以时方恶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敛不敢奋露惟恐近於名以犯时人所恶是以人人变贤为愚愚者无所责贤者被讥疾遂使天下之事将弛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废也前日五代之乱可谓极矣五十三年之间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长者不过十余岁甚者三四岁而亡夫五代之主岂皆愚者邪其心岂乐祸乱而不欲为久安之计乎顾其力有不能为者时也当是时也东有汾晋西有岐蜀北有强胡南有江淮闽广吴越荆潭天下分为十三四四面环之以至狭之中国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其君天下者类皆为国日浅威德未洽强君武主力而为之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孙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犹恐不为用尚何敢制以残弊之民人赡无赀之征赋头会箕敛犹恐不足尚何曰节财以富民天下之势方若敝卢补其奧则隅坏整其桷则栋倾枝撑扶持苟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规圜矩方而为制度乎是以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苟且而已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乱无抗敌之国内削方镇无强叛之臣天下为一、四海晏然为国不为不久天下不为不广也语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言有资者其为易也方今承三圣之基业据万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尽大禹贡赋之地莫不内输惟上之所取不可谓乏财六尺之卒荷戈胜甲力彀五石之弩弯二石之弓者数百万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谓乏兵中外之官居职者数千员官三班吏部常积者又数百三岁一诏布衣而应诏者万余人试礼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择不可谓乏贤民不见兵革於今几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攘夷狄内修法度兴德化惟上之所为不可谓无暇以天子之慈圣仁俭得一二明智之臣相与而谋之天下积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礼作乐可如成周之盛奋发威烈以耀名誉可如汉武帝唐太宗之显赫论道德可兴尧舜之治然而财不足用於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於外而敢骄於内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一切苟且不异五代之时此甚可叹也是所谓居得致之位当可致之时又有能致之资然谁惮而久不为乎   原编者评:此文切中宋仁宗时政事之失汉之不复於三代人每为文景叹宋之遽衰於神哲人亦每为仁英惜盖国无人焉孰与为理此雅诗所以颂美人君必以贤才众多为辞盖国家之福天地之祥诚莫大乎此也 卷二十六   庐陵欧阳修文五论记   为君难论上 语曰为君难者孰难哉盖莫难於用人夫用人之术任之必专信之必笃然后能尽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欲专则不复谋於人而拒绝群议是欲尽一人之用而先失众人之心也信之欲笃则一切不疑而果於必行是不审事之可否不计功之成败也夫违众举事又不审计而轻发其百举百失而及於祸败此理之宜然也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败非则又从而赞之以其违众为独见之明以其拒谏为不惑群论以其偏信而轻发为决於能断使后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於祸败则虽悔而不可及此甚可叹也前世为人君者力拒群议专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於祸败者多矣不可以遍举请试举其一二昔秦苻坚地大兵强有众九十六万号称百万蔑视东晋指为一隅谓可直以气吞之耳然而举国之人皆言晋不可伐更进互说者不可胜数其所陈天时人事坚随以强辩折之忠言谠论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听太子宏少子诜至亲之言也不听沙门道安坚平生所信重者也数为之言不听惟听信一将军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坚大喜曰:与吾共定天下者惟卿尔於是决意不疑遂大举南伐兵至寿春晋以数千人击之大败而归比至洛阳九十六万兵亡其八十六万坚自此兵威沮丧不复能振遂至於乱亡近五代时后唐清泰帝患晋祖之镇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议欲徙之於郓州举朝之士皆谏以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与谋枢密直学士薛文遇问之以决可否文遇对曰: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此事断在陛下何必更问群臣帝大喜曰:术者言我今年当得一贤佐助我中兴卿其是乎即时命学士草制徙晋祖於郓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后六日而晋祖反书至清泰帝忧惧不知所为谓李崧曰:我适见薛文遇为之肉颤欲自抽刀刺之崧对曰:事已至此悔无及矣但君臣相顾涕泣而已由是言之能力拒群议专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祸败乱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坚欲与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为贤佐助我中兴可谓临乱之君各贤其臣者也或有诘予曰:然则用人者不可专信乎应之曰:齐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诸葛亮可谓专而信矣不闻举齐蜀之臣民非之也盖其令出而举国之臣民从事行而举国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专任而不贰也使令出而两国之人不从事行而两国之人不便则彼二君者其肯专任而信之以失众心而敛国怨乎 为君难论下   呜呼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於用兵者也每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阮於长平盖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者赵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王翦遂谢病退老於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惭自驾如频阳谢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於是卒与六十万而往遂以灭荆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且听计於人者宜如何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辄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说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为秦赵二主非徒失於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若赵括者则又有说焉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於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於败由是言之括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原编者评:为君难论分著用人听言之难故作上下二篇实一首也 吉州学记   庆历三年秋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於今者宜何先使坐而书以对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顿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为则天下幸甚於是诏书屡下劝农桑责吏课举贤才其明年三月遂诏天下皆立学置学官之员然后海隅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皆有学呜呼盛矣学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视其学之兴废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宋兴盖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学始克大立岂非盛美之事须其久而后至於大备欤是以诏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后为羞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旧有夫子庙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以为学舍事方上请而诏已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二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燿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予世家於吉而滥官於朝进不能赞扬天子之盛美退不得与诸生揖让乎其中然予闻教学之法本於人性磨揉迁革使趋於善其勉於人者勤其入於人者渐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须迟久之功至於体让兴行而风俗纯美然后为学之成今州县之吏不得久其职而躬亲於教化也故李侯之绩及於学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后之人毋废慢天子之诏而怠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於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为公卿问於其俗而婚丧饮食皆中礼节入於其里而长幼相孝慈於其家行於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於道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时从先生耆老席於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献酬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於其始成也刻辞於石而立诸其庑以俟 原编者评:蔡世远曰:欧曾学记虽於道之大原未能洞澈学者下手工夫未能亲切指示然从经史中几经研究议论正大文笔茂美卓然儒者之文 岘山亭记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於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於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於当世矣至於风流余韵蔼然被於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於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於不朽而颇疑其反自汲汲於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为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於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於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於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於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於予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於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於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於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也 原编者评:修言羊叔子杜武库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盖谓二人之意非沾沾诩诩自喜直自以为功烈犹卑不足传后而恐其磨灭云尔此修厚待古人处而所以曰助史中辉者已在言外虽然亦未可谓羊杜之意不如修所云也凡人急功近名蕲胜於人而取於人岂必不胜於人而取於人哉而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往往及身而败又安能死而益明久而愈光唯实有立於天地而被於万民则其存也常自癈然不足蒿自焉而莫副所愿及其亡也其所立与所被乃耿耿不磨出於其人平时意料之外古语云鼠忘壁壁不忘鼠谓其实有穴在也善固如此恶胡不然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疾没世而名不称则必期未没时之尽其实也明矣名者实之宾也岂曰吾将为宾乎岂曰蕲胜於人而取於人图目前之火亘赫如彼槿荣昼炕而宵聂乎 丰乐亭记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於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於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滁於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於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於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铲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於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於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於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原编者评:按林希元曰:此篇专归功於上之功德第一节先叙滁之景以为亭第二节论滁为干戈用武之地第三节论圣宋平定之事第四节论民生丰乐皆上之功德第五节论滁人立亭共享丰年之乐第六节论宣上意以与民同乐所以名亭希元於此文脉络善为分疏矣若修言外之意顾未之及也尝考唐末五代干戈纷争生民荼苦备矣宋兴削平天下斩其蓬蒿藜藋而养以雨风至於仁宗犹天下之母焉一以柔道滋培和气一时四海宴清人民欢乐然而名实亦少混焉武备亦少弛焉文恬武嬉积日阅考以取卿相者多席祖宗太平余业几及百年百姓长子养孙不见兵革於斯时也在易之丰所为日中者也君子见微而知彰修所以一则曰幸其民乐岁之丰成再则曰幸生无事之时岂非深危夫斯世斯民之不能长久其幸者哉至於神宗日中则昃於是言利之臣进而天下十室九空边疆之衅开而西北肝脑涂地迨至金人长驱直入王业偏安而滁乃复为用武之地矣然则斯文也有蟋蟀风诗之意焉所以诏天下万世以居安思危者旨深哉又按宋史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以党议罢去修疏救指斥群邪於是其党益恨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其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此文修治滁日所作也其言温厚和平是徵城府中了无他物君子哉首言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盖其时难始平也 醉翁亭记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於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於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至於负者歌於涂行者休於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奕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卢陵欧阳修也 原编者评:苏轼作醉翁操其序曰:琅琊幽谷山水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余年而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琴声不合又依楚词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词以制曲虽粗合均度而琴声为词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馆舍而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涧道人崔闲特妙於琴恨此曲之无词乃谱其声而请於东坡居士以补之云其词曰: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霜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渊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相传崔闲按琴而鼓东坡援笔而书曲止词尽而宫商谐畅长短恰宜为一时胜事前人每叹此记为欧阳绝作间尝熟玩其辞要亦无关理道而通篇以也字断句更何足奇乃前人推重如此者盖天机畅则律吕自调文中亦具有琴焉故非他作之所可并也况修之在滁乃蒙被垢污而遭谪贬常人之所不能堪而君子亦不能无动心者乃其於文萧然自远如此是其深造自得之功发於心声而不可强者也 偃虹堤记   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愿有所记予发书按图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曰偃虹堤问其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为也问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险而岳阳荆潭黔蜀四会之冲也昔舟之往来湖中者至无所寓则皆泊南津其有事於州者远且劳而又常有风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於州者近而且无患问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长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杀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万有五千五百工而不逾时以成问其始作之谋曰:州以事上转运使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凡三反覆而又上於朝廷决之三司然后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也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书矣盖虑於民也深则其谋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夫以百步之堤御天下至险不测之虞惠其民而及於荆潭黔蜀凡往来湖中无远迩之人皆蒙其利焉且岳阳四会之冲舟之来而止者日凡有几使堤土石幸久不朽则滕侯之惠利於人物可以数计哉夫事不患於不成而患於易坏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继者尝至於怠废自古贤志之士为其民捍患兴利其遗迹往往而在使其继者皆知始作之心则民到於今受其赐天下岂有遗利乎此滕侯之所以虑而欲有纪於后也滕侯志大材高名闻当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时尝显用之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无所用心略施其余以利及物夫虑熟谋审力不劳而功倍作事可以为后法一宜书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於无穷而告来者以不废二宜书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纪三宜书以三宜书不可以不书乃为之书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 原编者评:朝廷欲为大作以利民生往往因之有二蠹一者利蠹不顾民之利病而惟上意之视藉以固宠加秩而不问其他又或赖其金钱出纳以为家肥上所作无已则其利亦无已一者名蠹不考古今之宜而弃天地之性钓奇立异以为己名自谓能为振古未有之事而不知古人之所不为者之必不可以为有是二蠹则朝廷有利民之心每转为病民之事逮其事之已成则外黄徐子所为啜汁者众缘藤附茑实繁有徒有一以为不然则群起挫之指为挠国是民不见利而唯被其累虽愁苦呻吟而终莫彻於上听久之而病民者深遂以病国甚矣夫三代以下人才不振匪特害民之事不可为而利民之事亦难为也孰能谋之审虑之熟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於无穷如滕子春当作京之为者乎范仲淹岳阳楼记曰:子春为巴陵郡其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然则此所为偃虹堤者殆亦其一事欤士大夫为百姓立命为国家立业本非为己身家而然使有一丝毫名利之念淆其间则源之不清流千里而犹浊汲者饮者并受其祸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食之不渫安足福哉夫所为渫者岂止不贪财贿之谓夫耗帑肥家似为最下矣然计短迹污人之所恶易於发露其害浅希上旨以钓爵位稍深矣而无赫赫名事不成则主易悟犹浅也若夫假经术以文其奸取令名以熇其势若似乎所欲利者国与民而非有他虽拨本害枝而千载而下论其人犹将疑信参半者是最大蠹也王安石是已安石未相欧阳修亦尝荐其可以为相矣皋陶曰:在知人而禹曰:惟帝其难之圣人之言所以为万世法鉴哉 王彦章画像记   太师王公讳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也事梁为宣义军节度使以身死国葬於郑州之管城晋天福二年始赠太师公在梁以智勇闻梁晋之争数百战其为勇将多矣而晋人独畏彦章自乾化后常与晋战屡困庄宗於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赵岩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将多以谗不见信皆怒而有怠心而梁亦尽失河北事势已去诸将多怀顾望独公奋然自必不少屈懈志虽不就卒死以忠公既死而梁亦亡矣悲夫五代终始才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五易国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时能不污其身得全其节者鲜矣公本武人不知书其语质平生尝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盖其义勇忠信出於天性而然予於五代书窃有善善恶恶之志至於公传未尝不感愤叹息惜乎旧史残略不能备公之事康定元年予以节度判官来此求於滑人得公之孙睿所录家传颇多於旧史其记德胜之战尤详又言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欲自经於帝前公因用笏画山川为御史弹而见废又言公五子其二同公死节此皆旧史无之又云公在滑以谗自归於京师而史云召之是时梁兵尽属段凝京师羸兵不满数千公得保銮五百人之郓州以力寡败於中都而史云将五千以往者亦皆非也公之攻德胜也初受命於帝前期以三日破敌梁之将相闻者皆窃笑及破南城果三日是时庄宗在魏闻公复用料公必速攻自魏驰马来救已不及矣庄宗之善料公之善出奇何其神哉今国家罢兵四十年一旦元昊反败军杀将连四五年而攻守之计至今未决予尝独持用奇取胜之议而叹边将屡失其机时人闻予说者或笑以为狂或忽若不闻虽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读公家传至於德胜之捷乃知古之名将必出於奇然后能胜然非审於为计者不能出奇奇在速速在果此天下伟男子之所为非拘牵常算之士可到也每读其传未尝不想见其人后二年予复来通判州事岁之正月过俗所谓铁枪寺者又得公画像而拜焉岁久磨灭隐隐可见亟命工完理之而不敢有加焉惧失其真也公尤善用枪当时号王铁枪公死已百年至今俗犹以名其寺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画已百余年矣完之复可百年然公之不泯者不系乎画之存不存也而予尤区区如此者盖其希慕之至焉耳读其书尚想乎其人况得拜其像识其面目不忍见其坏也画既完因书予所得者於后而归其人使藏之 原编者评:易曰:硕果不食说者谓剥穷上反下如木虽本槁枝凋而末有硕果则落地复生本枝复肖其旧也五代之世君臣之义可谓剥之尽矣而彦章为梁纯臣其硕果欤或曰:朱温者唐之贼也彦章事梁复何义之明曰:此正所谓本槁枝凋之硕果也木无生理而果则有生心且舜禹既曰孝矣彦章岂非忠夫元载之妻奚害其为烈妇欤欧阳修既为五代史传又於画像记反覆低徊不置诚慕乎其忠也若其慨元昊契丹之事而叹今无其人所以激劝西帅者切矣唐顺之曰:此文凡五段一段是总叙其略二段是言其能全节三段是辨其事四段是言其善出奇策五段是寺中画像之事而通篇以忠节善战分两项然不见痕迹 仁宗御飞白记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亳假道於汝阴因得阅书於子履之室而云章烂然辉映日月为之正冠肃容再拜而后敢仰视盖仁宗皇帝之御飞白也曰:此宝文阁之所藏也胡为於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从臣於群玉而赐以飞白余幸得与赐焉予穷於世久矣少不悦於时人流离窜斥十有余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盖以遭时清明天子向学乐育天下之材而不遗一介之贱使得与群贤并游於儒学之馆而天下无事岁时丰登民物安乐天子优游清闲不迩声色方与群臣从容於翰墨之娱而余於斯时窃获此赐非惟一介之臣之荣遇亦朝廷一时之盛事也子其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泽涵濡於万物者四十余年虽田夫野老之无知犹能悲歌思慕於陇亩之间而况儒臣学士得望清光蒙恩宠登金门而上玉堂者乎於是相与泫然流涕而书之夫玉韫石而珠藏渊其光气常见於外也故山辉而白虹水变而五色者至宝之所在也今赐书之藏於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气者言荣光起而烛天者必赐书之所在也 原编者评:宋史仁宗赞仁宗恭俭仁恕出於天性一遇水旱或密祷禁庭或跪立殿下有司请以玉清旧地为御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犹以为广何以是为燕私常服浣濯帷亦巾衾衤周多用缯癪宫中夜饥思膳烧羊戒勿宣索恐膳夫自此戕贼物命以备不时之需大辟疑者皆令上谳岁常活千余吏部选人一坐失入死罪皆终身不迁每谕辅臣曰:朕未尝詈人以死况敢滥用辟乎至於夏人犯边御之出境契丹渝盟增以岁币在位四十二年之间吏治若女俞惰而任事蔑残刻之人刑法似纵弛而决狱多平允之士国未尝无嬖幸而不足以累治世之体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善类之气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有以培壅宋三百余年之基子孙一矫其所为驯致於乱传曰:为人君止於仁帝诚无愧焉 伐树记   署之东园久茀不治修至始辟之粪瘠溉枯为蔬圃十数畦又植花果桐竹凡百本春阳既浮萌者将动园之守启曰:园有樗焉其根壮而叶大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而新植者不得滋叶大则阴翳蒙碍而新植者不得畅以茂又其材拳曲臃肿疏轻而不坚不足养是宜伐因尽薪之明日圃之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广可六七尺其下之地最壤腴以杏故特不得蔬是亦宜薪修曰:噫今杏方春且华将待其实若独不能损数畦之广为杏地耶因勿伐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有用而见伤夭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曰悉翦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耶他日客有过修者仆夫曳薪过堂下因指而语客以所疑客曰:是何怪耶夫以无用处无用庄周之贵也以无用而贼有用乌能免哉彼杏之有华实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盖有利之者在死势不得以生也与乎杏实异矣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害物其见伐诚宜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凡物幸之与不幸视其处之而已客既去修然其言而记之   原编者评:漆以膏自割雁以不能鸣而见烹其将焉处庄子曰:吾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夫材不材之间其果可处邪割漆者曰:是尚材也烹雁者曰:是亦不材也其犹有侧足之所乎君子所欲全者性之云尔岂曰身之云哉性全则身亦全忠烈之士陨身沟壑然而全受全归也身全而灭其性者入於禽兽之路矣身又奚论抑又闻之中庸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人之性敬敷五典俾彝伦攸叙斯尽矣物之性若之何其尽曰:人则不材者必皆使之材而后其性尽物则以材付材以不材付不材而后胥尽也物之生也所以为民用耳杏之实可食樗之枝可薪食其实而薪其枝不至於弃掷而朽蠹则樗与杏之性各尽也若夫杏之实储之以供宗庙宾客之礼樗之薪析之而为吉蠲癬癭之需质之贱而用之贵不以供纵欲而暴殄则樗与杏之性益尽也若夫郁结轮癮於山巅涧氵筮之间猿犭穴之所号狸犭生之所居以此为不夭斧斤抑知此正所以为夭哉 卷二十七   庐陵欧阳修文六状疏   议学状   右臣等伏见近日言事之臣为陛下言建学取士之法者众矣或欲立三舍以养生徒或欲复五经而置博士或欲但举旧制而修废坠或欲特创新学而立科条其言虽殊其意则一、陛下慎重其事下其议於群臣而议者遂欲创新学立三舍因以辨士之能否而命之以官其始也则教以经艺文辞其终也则取以材识德行听其言则甚备考於事则难行夫建学校以养贤论材德而取士此皆有国之本务而帝王之极致也而臣等谓之难行者何哉盖以古今之体不同而施设之方皆异也古之建学取士之制非如今之法也盖古之所谓为政与设教者迟速异宜也夫立时日以趋事考其功过而督以赏罚者为政之法也故政可速成若夫设教则以劝善兴化尚贤励俗为事其被於人者渐则入於人也深收其效者迟则推其功也远故常缓而不迫古者家有塾党有庠遂有序国有学自天子诸侯之子下至国之俊选莫不入学自成童而学至年四十而仕其习乎礼乐之容讲乎仁义之训敦乎孝悌之行以养父兄事长上信朋友而临财廉处众让其修於身行於家达於邻里闻於乡党然后询於众庶又定於长老之可信者而荐之始谓之秀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为选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为俊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为进士然后辨其论随其材而官之夫生七八十岁而死者人之常寿也古乃以四十而仕盖用其半生为学考行又广察以邻里乡党而后其人可知然则积德累善如此勤而久求贤审官如此慎而有次第然后矫伪干利之士不容於其间而风俗不陷於偷薄也古之建学取士其施设之方如此也方今之制以贡举取人往者四岁一诏贡举而议者患於太迟更趣之为间岁而应举之士来学於京师者类皆去其乡里远其父母妻子而为旦暮干禄之计非如古人自成童至於四十就学於其庠序而邻里乡党得以众察徐考其行实也盖古之养士本於舒迟而今之取人患於急迫此施设不同之大概也臣请详言方今之弊既以文学取士又欲以德行官人且速取之欤则真伪之情未辨是朝廷本欲以学劝人修德行反以利诱人为矫伪此其不可一也若迟取之欤待其众察徐考而渐进则文辞之士先已中於甲科而德行之人尚未登於内舍此其不可二也且今入学之人皆四方之游士赍其一身而来乌合群处非如古人在家在学自少至长亲戚朋友邻里乡党众察徐考其行实也不过取於同舍一时之毁誉而决於学官数人之品藻尔然则同学之人蹈利争进爱憎之论必分朋党昔东汉之俗尚名节而党人之祸及天下其始起於处士之横议而相訾也此其不可三也夫人之材行若不因临事而见则守常循理无异众人苟欲异众则必为迂僻可怪以取德行之名而高谈虚论以求材识之誉前日庆历之学其弊是也此其不可四也今若外方专以文学贡士而京师独以德行取人则实行素履著于乡曲而守道丘园之士皆反见遗此其不可五也近者朝廷患四方之士寓京师者多而不知其士行遂严其法使各归於乡里今又反使来聚於京师云欲考其德行若不用四方之士止取京师之士则又示人以不广此其不可六也夫儒者所谓能通古今者在知其意达其理而酌时之宜尔大抵古者教学之意缓而不迫所以劝善兴化养贤励俗在於迟久而不求近效急功也臣谓宜於今而可行者立为三舍可也复五经博士可也特创新学虽不若即旧而修废然未有甚害创之亦可也教学之意在乎敦本而修其实事给以饣侯粮多陈经籍选士之良者以通经有道之士为之师而举察其有过无行者黜去之则在学之人皆善士也然后取以贡举之法待其居官为吏已接於人事可以考其贤善优劣而时取其尤出类者旌异之则士知修身力行非为一时之利而可伸於终身则矫伪之行不作而偷薄之风归厚矣此所谓实事之可行於今者也臣等伏见论学者四人其说各异而朝廷又下臣等俾之详定是以尽众人之见而采其长者尔故臣等敢陈其所有以助众议之一、非敢好为异论也伏望圣慈特赐裁择 原编者评:读此文并修所作取士策问而知后世用人之难也国家事事须人而事事难得其人虽欲跻斯世於唐虞其谁与为理三代学校之盛根於积德累仁不特非一王所能致并非一代之所能致是以极於成周而美隆於千古自东周以来陵夷衰微败坏湮灭古今事体绝不相同而欲举成周之法以求后世天下之人材犹资章甫以适於越也易曰:不耕获不菑畬则利有攸往杨万里别为义曰:初九动之始六二动之继初耕之二获之初菑之二畬之天下无不耕而获不菑而畬者其曰不耕不菑则耕且菑皆前人之所已为也是说也於易虽未为正义而於此可以取喻焉若成周者所为前人已耕已菑者也其在诗所为木或朴之薪癰旱麓之榛木苦当文武已上其所以誉髦斯士者至矣至於周公益明选士造士之制习射择士之文而卷阿之诗谓蔼蔼王多吉士如凤凰之鸣於高冈也斯时也获耳畬耳非耕且菑以待食者也若夫癧癧周道鞫为茂草而谓利原诗作癱乃钱缚便可取盈於仓箱所获安得而非荑稗邪虽然学校之制盛莫过於成周而亦未必无忄佥壬衰莫甚於元世而亦未尝无硕士经纶天下者百司庶务无一时而可以乏人而能待污莱之田忽嘉谷之稆生乎其必别有所以处之者矣此篇末幅所论具足为世法也 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   臣闻士不忘身不为忠言不逆耳不为谏故臣不避群邪切齿之祸敢干一人难犯之颜惟赖圣明幸加省察臣伏见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继罢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贤而不闻其可罢之罪臣虽供职在外事不尽知然臣窃见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则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则必须诬以专权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故须此说方可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无大过而一时尽逐弼与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离间必有以朋党专权之说上惑圣聪者臣请试辨之昔年仲淹初以忠信谠论闻於中外天下贤士争相称慕当时奸臣诬作朋党犹难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数人并在两府察其临事可见其不为朋党也盖衍为人清慎而谨守规矩仲淹则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则纯信而质直弼则明敏而果锐四人为性既各不同虽皆归於尽忠而其所见各异故於议事多不相从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谅仲淹则力争而宽之仲淹谓契丹必攻河东请急修边备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来至如尹洙亦号仲淹之党及争水洛城事韩琦则是尹洙而非刘沪仲淹则是刘沪而非尹洙此数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谓天下至公之贤也平日闲居则相称美之不暇为国议事则公言廷诤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见衍等真得汉史所谓忠臣有不和之节而小人谗为朋党可谓诬矣臣闻有国之权诚非臣下之得专也然臣窃思仲淹等自入两府以来不见其专权之迹而但见其善避权也权者得名位则可行故好权之臣必贪位自陛下召琦与仲淹於陕西琦等让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富弼三命学士两命枢密副使每一命皆再三恳让让者愈切陛下用之愈坚臣但见其避让太繁不见其好权贪位也及陛下坚不许辞方敢受命然犹未敢别有所为陛下见其皆未行事乃特开天章召而赐坐授以纸笔使其条事然众人避让不敢下笔弼等亦不敢独有所述因此又烦圣慈特出手诏指定姓名专责弼等条列大事而行之弼等迟回又近一月方敢略条数事仲淹深练世事必知凡百难猛更张故其所陈志在远大而多若迂缓但欲渐而行之以久冀皆有效弼性虽锐然亦不敢自出意见但多举祖宗故事请陛下择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臣方怪弼等蒙陛下如此坚意委任督责丁宁而犹迟缓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谮已曰专权者岂不诬哉至如两路宣抚圣朝常遣大臣况自中国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劳困及於天下北敌乘衅违盟而动其书辞侮慢至有贵国祖宗之言陛下愤耻虽深但以边防无备未可与争屈意买和莫大之辱弼等见中国累年侵凌之患感陛下不次进用之恩故各自请行力思雪耻沿山傍海不惮勤劳欲使武备再修国威复振臣见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权以御四夷未见其侵权而作过也伏惟陛下睿哲聪明有知人之圣臣下能否洞见不遗故於千官百辟之中特选得此数人骤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数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於内四夷相贺於外此臣所为陛下惜之也伏惟陛下圣德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际恩礼各优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轻矣惟愿陛下拒绝群谤委任不疑使尽其所为犹有裨补方今西北二敌交争未已正是天与陛下经营之时如弼与琦岂可置之闲处伏望陛下早辨谗巧特加图任则不胜幸甚臣自前岁召入谏院十月之内七受圣恩而致身两制方思君宠至深未知报效之所今群邪争进谗巧正士继去朝廷乃臣忘身报国之秋岂可缄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择之 原编者评:方岳贡曰:力破朋党专权四字举其实事而明之更为洞快 论史馆日历状   右臣伏以史者国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恶功过与其百事之废置可以垂劝戒示后世者皆得直书而不隐故自前世有国者莫不以史职为重伏见国朝之史以宰相监修学士修撰又以两府之臣撰时政记选三馆之士当升擢者乃命修起居注如此不为不重矣然近年以来员具而职废其所撰述简略遗漏百不存一、至於事关大体者皆没而不书此实史官之罪而臣之责也然其弊在於修撰之官惟据诸司供报而不敢书所见闻故也今时政记虽是两府臣寮修纂然圣君言动有所宣论臣下奏议事关得失者皆不记录惟书除目辞见之类至於起居注亦然与诸司供报公文无异修撰官只据此铨次系以月日谓之日历而已是以朝廷之事史官虽欲书而不得书也自古人君皆不自阅史今撰述既成必录本进呈则事有讳避史官虽欲书而又不可得也加以日历时政记起居注例皆承前积滞相因故纂录者常务追修累年前事而岁月既远遗失莫存至於事在目今可以详於见闻者又以追修积滞不暇及之若不革其弊则前后相因史官永无举职之时使圣朝典法遂成废坠矣臣窃闻赵元昊自初僭叛至复称臣始终一宗事节皆不曾书亦闻修撰官甚欲纪述以修纂后时追求莫得故也其於他事又可知焉臣今欲乞特诏修时政记起居注之臣并以德音宣谕臣下奏对之语书之其修撰官不得依前只据诸司供报编次除目辞见并须考验事实其除某官者以某功如狄青等破侬智高文彦博等破王则之类其贬某职者坐某罪如昨来麟州守将及并州庞籍缘白草平事近日孙沔所坐之类事有文据及迹状明白者皆备书之所以使圣朝赏罚之典可以劝善惩恶昭示后世若大臣用情朝廷赏罚不当者亦得以书为警戒此国家置史之本意也至於其他大事并许史院据所闻见书之如闻见未详者直牒诸处会问及臣寮公议异同朝廷裁置处分并书之已上事节并令修撰官逐时旋据所得录为草卷标题月分於史院躬亲入柜封锁候诸司供报齐足修为日历仍乞每至岁终命监修宰相亲至史院点检修撰官纪录事迹内有不勤其事隳官失职者奏行责罚其时政记起居注日历等除今日以前积滞者不住追修外截自今后并令次月供报如稍迟滞许修撰官自至中书枢密院催请其诸司供报拖延及史院有所会问诸处不画时报应致妨修纂者其当行手分并许史院牒开封府勾追严断其日历时政记起居注并乞更不进本所贵少修史职上存圣朝典法此乃臣之职事不敢不言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储欣曰:宋史有三曰:时政记曰:起居注曰:日历其两府大臣撰时政记其三馆应升之士修起居注日历即据前二书学士修撰而命宰相监修之是则时政记起居注最先而日历其成书也记注不详学士何所依据以为修撰乎如公此疏所请庶复有信史耳 论茶法奏状   右臣伏见朝廷近改茶法本欲救其弊失而为国误计者不能深思远虑究其本末惟知图利而不图其害方一二大臣锐於改作之时乐其合意仓卒轻信遂决而行之令下之日犹恐天下有以为非者遂直诋好言之士指为立异之人峻设刑名禁其论议事既施行而人知其不便者十盖八九然君子知时方厌言而意殆不肯言小人畏法惧罪而不敢言今行之逾年公私不便为害既多而一二大臣以前者行之太果令之太峻势既难回不能遽改而士大夫能知其事者但腾口於道路而未敢显言於朝廷幽远之民日被其患者徒嗟怨於闾里而无由得闻於天听陛下聪明仁圣开广言路从前容纳补益尤多今一旦下令改事先为峻法禁绝人言中外闻之莫不嗟骇语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今壅民之口已逾年矣民之被害者亦已众矣古不虚语於今见焉臣亦闻方改法之时商议已定犹选差官数人分出诸路访求利害然则一二大臣不惟初无害民之意实亦未有自信之心但所遣之人既见朝廷必欲更改不敢沮议又志在希合以求功赏传闻所至州县不容吏民有所陈述直云朝廷意在必行但来要一审状尔果如所传则误事者在此数人而已盖初以轻信於人施行太果今若明见其害救失何迟患莫大於遂非过莫深乎不改臣於茶法本不详知但外论既喧闻听渐熟古之为国者庶人得谤於道商旅得议於市而士得传言於朝正为此也臣窃闻议者谓茶之新法既行而民无私贩之罪岁省刑人甚多此一利也然而为害者五焉江南荆湖两浙数路之民旧纳茶税今变租钱使民破产亡家怨嗟愁苦不可堪忍或举族而逃或自经而死此其为害一也自新法既用小商所贩至少大商绝不通行前世为法以抑豪商不使过侵国利与为僭侈而已至於通流货财虽三代至治犹分四民以相利养今乃断绝商旅此其为害二也自新法之行税茶路分犹有旧茶之税而新茶之税绝少年岁之间旧茶税尽新税不登则顿亏国用此其为害三也往时官茶容民入杂故茶多而贱遍行天下今民自买卖须要真茶真茶不多其价遂贵小商不能多贩又不暇远行故近茶之处顿食贵茶远茶之方向去更无茶食此其为害四也近年河北军粮用现钱之法民入米於州县以钞算茶於京师三司为於诸场务中择近上场分特留八处专应副河北入米之人翻钞算请今场务尽废然犹有旧茶可算所以河北和籴目下未妨窃闻自明年以后旧茶当尽无可算请则河北和籴实要见钱不惟客旅得钱变转不动兼亦自京师岁岁辇钱於河北和籴理必不能此其为害五也一利不足以补五害今虽欲减放租钱以救其弊此特宽民之一端尔然未尽公私之利害也伏望圣慈特诏主议之臣不护前失深思今害黜其遂非之心无袭弭谤之迹除去前令许人献说亟加详定精求其当庶几不失祖宗之旧制臣冒禁有言伏待罪责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状大臣不达民情妄建谬议始终回护而庶僚希风顺意不顾百姓疾苦情事如绘 论选皇子疏   臣闻言天下之难言者不敢冀必然之听知未必听而不可不言者所以尽为忠之心况臣遭遇圣明容纳谏诤言之未必不听其可默而不言臣伏见自去岁以来群臣多言皇嗣之事臣亦尝因灾异窃有奏陈虽圣度包容不加诛戮而愚诚恳至天听未回臣实不胜爱君之心日夜区区未尝忘此思欲再陈狂瞽而未知所以为言今者伏见六兄国公主近已出降臣因窃思人之常道莫亲於父子之亲人之常情亦莫乐於父子之乐虽在圣哲异於凡伦其为天性於理则一、陛下向虽未有皇嗣而尚有公主之爱上慰圣颜今既出降渐疏左右则陛下万几之暇处深宫之中谁可与谁言谁可承颜色臣愚以为宜因此时出自圣意於宗室之中选材贤可喜者录以为皇子使其出入左右问安侍膳亦足以慰悦圣情臣考於书史窃见自古帝王虽曰至尊未尝独处也其出而居外也不止百司公见奏事而已必有儒臣学士讲论於闲晏又有左右侍从顾问语言其入而居内也不止宦官宫妾在於左右而已其平居燕寝也则有太子问安侍膳於朝夕其优游宴乐也多与宗室子弟欢然相接如家人计其一日之中未尝一时独处也今陛下日御前后殿百司奏事者往往仰瞻天颜而退其甚幸者得承一二言之德音君臣之情不通上下之意不接其余在廷之臣儒学侍从之列未闻一人从容亲近於左右入而居内则至於问安侍膳亦阙於朝夕是则陛下富有四海之广躬享万乘之尊居外则无一人可亲居内则无一人得亲此臣所以区区而欲言也伏惟陛下荷祖宗之业承宗庙社稷之重皇子未降储位久虚群臣屡言大议未决臣前所奏陈以为未必立为储贰而且养为子既可以徐察其贤否亦可以待皇子之降生於今为之亦其时也臣言狂计愚伏俟斧钺   原编者评:天下大器帝王大统付托得人则三才蒙庥万类咸若华夏蛮貊罔不蕃祉老寿否则反是宋仁宗之不轻择嗣岂为一己之私哉然当日宰执台谏侍从之臣交章敦劝而欧阳修此文益复情致缠绵忠爱悱恻抑何社稷臣之多也仁宗崩年止五十耳修疏上正仁宗富於春秋之年而修言之无忌仁宗听之无恨君臣之间美千古矣岂非两人皆止知有宗庙社稷苍生而不知有己者乎世以仁宗为汉文帝唐太宗后一人而无子以为天地之大之憾然亦何憾择嗣得英宗无愧宗庙社稷苍生仁宗有子矣况帝王父天母地而子万民有宋三百年人民孰非仁宗之子哉 卷二十八   庐陵欧阳修文七上书   通进司上皇帝书   月日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馆阁校勘臣欧阳修谨昧死载拜上书於皇帝阙下臣伏见国家自元昊叛逆关西用兵以来为国言事者众矣臣初窃为三策以料贼情然臣迂儒不识兵之大计始犹迟疑未敢自信今兵兴既久贼形已露如臣素料颇不甚远故窃自谓有可以助万一而尘听览者谨条以闻惟陛下仁圣宽其狂妄之诛幸甚夫关西弛备而民不见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贼萌乱之初藏形隐计卒然而来当是时吾之边屯寡弱城堡未完民习久安而易惊将非素选而败怯使其羊驱豕突可以奋然而深入然国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虏掠而去可邀击其归此下策也故贼知而不为之戎狄侵边自古为患其攻城掠野败则走而胜则来盖其常事此中策也故贼兼而用之若夫假僭名号以威其众先击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悦其心然后训养精锐为长久之谋故其来也虽胜而不前不败而自退所以诱吾兵而劳之也或击吾东或击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备多而不得减息也吾欲速攻贼方新锐坐而待战彼则不来如此相持不三四岁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灾调敛不胜而盗贼群起彼方奋其全锐击吾困弊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决於一战彼以逸而待吾劳亦可也幸吾苦兵计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岁时之赂度吾困急不得不从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则贼谋无施而不可此兵法所谓不战而疲人兵者上策也而贼今方用之今三十万之兵食於西者二岁矣又有十四五万之乡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万之兵连年仰食而国力不困者也臣闻元昊之为贼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僭叛嫚书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则锋不可当执劫蕃官获吾将帅多礼而不杀此其凶谋所蓄皆非仓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为久计以挠我我无长策而制之哉夫训兵养士伺隙乘便用间出奇此将帅之职也所谓阃外之事而君不御者可也至於外料贼谋之心内察国家之势知彼知此因谋制敌此朝廷之大计也所谓庙算而胜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贼谋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势可察西人已困也诚能丰财积粟以纾西人而完国壮兵则贼谋沮而庙算得矣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财用为强弱也守非财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请试言攻昔秦席六世之强资以事胡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汉因文景之富力三举而才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与中国相胜败击而胜之有矣未有举而灭者秦汉尤强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况自刘平陷没贼锋炽锐未尝挫衄攻守之计非臣所知天威所加虽终期於扫尽然临边之将尚未闻得贼衅隙挫其凶锋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财用不为长久之计臣未见其可也四五十万之人坐而仰食然关西之地物不加多关东所有莫能运致掊克细碎既以无益而罢之矣至於鬻官入粟下无应者改法榷货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万之人惟取足於西人而已西人何为而不困困而不起为盗者须水旱尔外为贼谋之所疲内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胜道哉夫关西之物不能加多则必通其漕运而致之漕运已通而关东之物不充则无得而西矣故臣以为通漕运尽地利权商贾三术并施则财用足而西人纾国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夫小琐目前之利既不足为长久之谋非旦夕而可效故为长久而计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则其利博矣故臣区区不敢避迂愚之责请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择其一曰通漕运臣闻今为西计者皆患漕运之不通臣以为但未求之耳今京师在汴漕运不西而人之习见者遂以为不能西不知秦汉隋唐其都在雍则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变易於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为而不可汉初岁漕山东粟数十万石是时运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后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余万石隋文帝时沿水为仓转相运置而关东汾晋之粟皆至渭南运物最多其遗仓之迹往往皆在然皆尚有三门之险自唐裴耀卿又寻隋迹於三门东西置仓开山十八里为陆运以避其险卒溯河而入渭当时岁运不减二三百万石其后刘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实关西后世言能经财利而善漕运者耀卿与晏为首今江淮之米岁入於汴者六百万石诚能分给关西得一二百万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众有司不惜百万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门阻其中尔今宜浚治汴渠使岁运不阻然后按求耀卿之迹不惮十许里陆运之劳则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纾关西之困使古无法今有可为尚当为之况昔人行之而未远今人行之而岂难哉耀卿与晏初理漕时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运之利也臣闻汉高祖之入秦不由东关而道南阳过郦析而入武关曹操等起兵诛董卓亦欲自南阳道丹析而入长安是时张济又自长安出武关奔南阳则自古用兵往来之径也臣尝至南阳问其遗老云自邓西北至永兴六七百里今小商贾往往行之初汉高入关其兵十万夫能容十万兵之路宜不甚狭而险也但自雒阳为都行者皆趋东关其路久而遂废今能按求而通之则武昌汉阳郢复襄阳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汉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顿之南阳自南阳为轻车人辇而递之募置递兵为十五六铺则十余州之物日日入关而不绝沿汉之地山多美木近汉之民仰足而有余以造舟车甚不难也前日陛下深血阝有司之勤内赐禁钱数十万以供西用而道路艰远辇运逾年不能毕至至於军装输送多苦秋霖边州已寒冬服尚滞於路其艰如此夫使州县纲吏远输京师转冒艰滞然后得西岂若较南阳之旁郡度其道里入於武关与至京师远近等者与其尤近者皆使直输於关西京师之用有不足则以禁帑出赐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简直利害较然矣此陆运之利也其二曰尽地利臣闻昔之画财利者易为工今之言财利者难为术昔者之民赋税而已故其不足则铸山煮海榷酒与茶征关市而算舟车尚有可为之法以苟一时之用自汉魏迄今其法日增其取益细今取民之法尽矣昔者赋外之征以备有事之用今尽取民之法用於无事之时悉以冗费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则无法可增然独犹有可为者民作而输官者已劳而游手之人方逸地之产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垦之土尚多是民有遗力地有遗利此可为也况历视前世用兵者未尝不先营田汉武帝时兵兴用乏赵过为畎田人犁之法以足用赵充国攻西羌议者争欲出击而充国深思全胜之策能忍而待其弊至违诏罢兵而治屯田田於极边以游兵而防钞寇则其理田不为易也犹勉为之后汉之时曹操屯兵许下强敌四面以今视之疑其旦夕战争而不暇然用枣祗韩浩之计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许之地岁得榖百万石其后郡国皆田积榖无数隋唐田制尤广不可胜举其势艰而难田莫若充国迫急而不暇田莫若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缓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纾民劳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谨举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辟者不知其数非土之瘠而弃也盖人不勤农与夫役重而逃尔久废之地其利数倍於营田今若督之使勤与免其役则愿耕者众矣臣闻乡兵之不便於民议者方论之矣充兵之人遂弃农业托云教习聚而饮博取资其家不顾无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诘家家自以为患也河东河北关西之乡兵此犹有用若京东西者平居不足以备盗而水旱适足以为盗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贫之地非有山泽之饶民惟力农是仰而今二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二人为游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万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诚能尽驱之使耕於弃地官贷其种岁田之入与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习田者为田官优其课最而诱之而民愿田者众矣太宗皇帝时尝贷陈蔡民钱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时亦用耿望之言买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岁贾於北者皆出京西若官为买之不难得也又宜重为法以困所谓私牛之客者使不容於民而乐为官耕凡民之已有牛者使自耕则牛不足而官市者不多且乡兵本农也籍而为兵遂弃其业今幸其去农未久尚可复驱还之田亩使不得群游而饮博以为父兄之患此民所愿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缦田一顷使四五万人皆耕而久废之田利又数倍则岁榖不可胜数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汉而西接关若又通其水陆之运所在积榖惟陛下诏有司而移用之耳其三曰权商贾臣闻秦废王法启兼并其上侵公利下刻细民为国之患久矣自汉以来尝欲为法而抑夺之然不能也盖为国者兴利日繁兼并者趋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贾坐而权国利其故非他由兴利广也夫兴利广则上难专必与下而共之然后通流而不滞然为今议者方欲夺商之利一归於公上而专之故夺商之谋益深则为国之利益损前日有司屡变其法法每一变则一岁之间所损数百万议者不知利不可专欲专而反损但云变法之未当变而不已其损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归於公至其亏少十不得三不若与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为国之利多者茶与盐耳茶自变法已来商贾不复一岁之失数年莫补所在积朽弃而焚之前日议者屡言三说之法为便有司既以详之也今诚能复之使商贾有利而通行则上下济矣解池之盐积若山阜今宜暂下其价诱群商而散之先为令曰:三年将复旧价则贪利之商争先而辏矣夫茶者生於山而无穷盐者出於水而不竭贱而散之三年十未减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贵者以能为国资钱币尔今不散而积之是惜朽壤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货者岂其锱铢躬自鬻於市哉必有贩夫小贾就而分之贩夫小贾无利则不为故大商不妒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货博虽取利少货行流速则积少而为多也今为大国者有无穷不竭之货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宁使无用而积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贩夫大国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而致多之术也又今商贾之难以术制者以其积货多而不急故也利厚则来利薄则止不可以号令召也故每有司变法下利既薄小商以无利而不能行则大商方幸小商之不行适得独卖其货尚安肯勉趋薄利而来哉故变法而刻利者适足使小商不来而为大商贾积货也今必以术制商宜尽括其居积之物官为卖而还之使其货尽而后变法夫大商以利为生一岁不营利则有惶惶之忧彼必不能守积钱而闲居得利虽薄犹将勉而来此变法制商之术也夫欲诱商而通货莫若与之共利此术之上也欲制商使其不得不从则莫若痛裁之使无积货此术之下也然此可制茶商耳若盐者禁益密则冒法愈多而刑繁若乃县官自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为臣谓行之难久者也诚能不较锱铢而思远大则积朽之物散而钱币通可不劳而用足矣臣愚不足以知时事若夫坚守以捍贼利则出而扰之凡小便宜愿且委之边将至於积榖与钱通其漕运不二三岁而国力渐丰边兵渐习贼锋渐挫而有隙可乘然后一举而灭之此万全之策也愿陛下以其小者责将帅谋其大计而行之则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原编者评:洪范一曰食而八曰师食尚未预储何言师也通漕屯田自是当时要务通篇不下万言总欲丰财积粟以纾西人耳至论课程之法谓必与商贾共利方能取少而致多其辞亦若言利而与言利之臣霄壤者盖导利而布之上下本君人者之责也为国家司课程者不可不知若其所云不惜其利以诱大商则立言不可为训又欲尽括大商居积之物官为卖而还之则更迂阔纷扰而不可行也 准诏言事上书   月日臣修谨昧死再拜上书於皇帝陛下臣近准诏书许臣上书言事臣学识愚浅不能广引深远以明治乱之原谨采当今急务条为三弊五事以应诏书所求伏惟陛下裁择臣闻自古王者之治天下虽有忧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则心愈劳而事愈乖虽有纳谏之明而无力行之果断则言愈多而听愈惑故为人君者以细务而责人专大事而独断此致治之要术也纳一言而可用虽众说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断也知此二者天下无难治矣伏见国家自大兵一动中外骚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来圣心忧劳可谓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贼日益强并九州之力讨一西戎小者尚无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违盟而动其将何以御之从来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恶者盗贼今盗贼起矣所忧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赖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须者财用今财用乏矣陛下之心日忧於一日天下之势岁急於一岁此臣所谓用心虽劳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开发言路献计之士不下数千然而事绪转多枝梧不暇从前所采众议纷纭至於临事谁策可用此臣所谓听言虽多不如力行之果断者也伏思圣心所甚忧而当今所尚阙者不过曰无兵也无将也无财用也无御戎之策也无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忧其未有而臣谓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术也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伪唐定闽岭西平两蜀东下并潞北窥幽燕当时所用兵财将吏其数几何惟善用之故不觉其少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业尽有天下之富强人众物盛十倍国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将有财用有御戎之策有可任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谓三弊一曰不慎号令二曰不明赏罚三曰不责功实此三弊因循於上则万事弛慢废坏於下臣闻号令者天子之威也赏罚者天子之权也若号令不信赏罚不当则天下不服故又须责臣下以功实然后号令不虚出而赏罚不滥行是以慎号令明赏罚责功实此三者帝王之奇术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汉武帝聪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术而自执威权之柄故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汉武好用兵则诛灭四夷立功万里以快其心欲求将则有卫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贤士则有公孙董汲之徒以称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则诛突厥服辽东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将则有李靖李绩之徒入其驾驭欲得贤士则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可谓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无他术也惟能自执威权之柄耳伏惟陛下以圣明之姿超出二帝又尽有汉唐之天下然而欲御边则常患无兵欲破贼则常患无将欲赡军则常患无财用欲威服四夷则常患无策欲任使贤材则常患无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无他由不用威权之术也自古帝王或为强臣所制或为小人所惑则威权不得出於己今朝无强臣之患旁无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爱陛下如父倾耳延首愿陛下之所为然何所惮而不为乎若一日赫然执威权以临之则万事皆办何患五者之无奈何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请言三弊夫言多变则不信令频改则难从今出令之初不加详审行之未久寻又更张以不信之言行难从之令故每有处置之事州县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则官吏或相谓曰:且未要行不久必须更改或曰:备礼行下略与应破指挥旦夕之间果然又变至於将吏更易道路疲於迎送符牒纵横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闻而叹息或闻而窃笑叹息者有忧天下之心窃笑者有轻朝廷之意号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号令之弊也用人之术不过赏罚然赏及无功则恩不足劝罚失有罪则威无所惧虽有人不可用矣太祖时王全斌破蜀而归功不细矣犯法一贬十年不问是时方讨江南故黜全斌与诸将立法太祖神武英断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赏罚之法皆如此也昨关西用兵四五年矣大将以无功罢者依旧居官军中见无功者不妨得好官则诸将谁肯立功矣裨将畏懦逗留者皆当斩罪或暂贬而寻迁或不贬而依旧军中见有罪者不诛则诸将谁肯用命矣所谓赏不足劝威无所惧赏罚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赏罚之弊也自兵动以来处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无实臣请略言其一二则其他可知数年以来点兵不绝诸路之民半为兵矣其间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胜数是有点兵之虚名而无得兵之实数也新集之兵所在教习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将领之材所教者无旗鼓之节往来州县愁叹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无训齐精练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无训兵之实艺也诸路州军分造器械工作之际已劳民力辇运般送又苦道涂然而铁刃不刚筋胶不固长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务充数而速了不计所用之不堪经历官司又无检责此有器械之虚名而无器械之实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执钝折不堪之器械百战百败理在不疑临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无大小悉皆卤莽则不责功实之弊也臣故曰三弊因循於上则万事弛慢废坏於下万事不可尽言臣请言大者五事其一曰兵臣闻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败少者常胜汉王寻等以百万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苻坚以百万之兵遇东晋二三万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曹操以三十万青州兵大败於吕布退而归许复以二万人破袁绍十四五万是用兵多则败少则胜之明验也况於夷狄尤难以力争只可以计取李靖破突厥於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后破颉利於阴山亦不过一万盖兵不在多能以计取尔故善用兵者以少为多不善用者虽多而愈少也为今计者添兵则耗国减兵则破贼今沿边之兵不下七八十万可谓多矣然训练不精又有老弱虚数则十人不当一人是七八十万之兵不当七八万人之用加之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此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臣愿陛下赫然奋威敕励诸将精加训练去其老弱七八十万中可得五十万数古人用兵以一当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当十则五十万精兵可当五百万兵之用此所谓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胜者以此也今不思实效但务添多耗国耗民积以年岁贼虽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其二曰将臣又闻古语曰:将相无种故或出於奴仆或出於军卒或出於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名将耳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今诏近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试将材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皆遗之矣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饭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至於无人可用则宁用龙锺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前日澶渊之卒几为国家生事此可见也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云当今之无将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有贤豪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礼待人人臣亦将以非常之效报国此二事也其三曰财用臣又闻善治病者必医其受病之处善救弊者必寻其起弊之源今天下财用困乏其弊安在起於用兵而费大故也汉武好穷兵用尽累世之财当时勒兵单于台不过十八万尚能困其国力况未若今日七八十万连四五年而不罢所以罄天地之所生竭万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虽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计无所出矣惟有减冗卒之虚费练精兵而速战功成兵罢自然足矣今兵有可减之理无人敢当其事贼有速击之便无将敢奋其勇后时败事徒耗国而耗民此三事也其四曰御戎之策臣又闻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北敌与朝廷通好仅四十年不敢妄动今一旦发其狂谋者其意何在盖见中国频为元昊所败故敢启其贪心伺隙而动尔今使敕励诸将选兵秣马疾入西界但能痛败昊贼一阵则吾军威大振而敌计沮矣此所谓上兵伐谋者也今穨事者皆知北敌与西贼通谋欲并二国之力窥我河北陕西今若我能先击败其一国则敌势减半不能独举此兵法所谓伐交者也元昊地狭贼兵不多向来攻我传闻北敌常有助兵今若虏中自有点集之谋而元昊骤然被击必求助於北敌北敌分兵助昊则可牵其南寇之力若不助昊则两国有隙自相疑贰此亦伐交之策也假令二国克期分路来寇我能先期大举则元昊仓皇自救不暇岂能与北敌相为表里是破其素定之约乖其克日之期此兵法所谓亲而离之者亦伐交之策也元昊叛逆以来幸而屡胜常有轻视诸将之心今又见朝廷北忧契丹方经营於河朔必谓我师不能西出今乘其骄怠正是疾驱急击之时此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此取胜之上策也前年西将有请出攻者当时贼气力方盛我兵未练朝廷尚许其出师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势此不可失之时彼方幸吾忧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势也自四路分帅今已半年训练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屡奏小捷是我师渐振贼气渐衄此可攻之势也苟失此时而使二敌先来则吾无策矣臣愿陛下诏执事之臣熟议而行之此四事也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闻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文武列职遍於天下其间岂无材智之臣而陛下总治万几之大既不暇尽识其人故不能躬自进贤而退不肖执政大臣动拘旧例又不敢进贤而退不肖审官吏部三班之职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进贤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无一人得进贤而退不肖者所以贤愚混杂侥幸相容三载一迁更无旌别平居无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临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无如今日之缪也今议者或谓举主转官为进贤犯罪黜责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恶之人各以类聚故守廉慎者各举清干之人有赃污者各举贪浊之人好徇私者各举请求之人性庸暗者各举不材之人朝廷不问是非但见举主数足便与改官则清干者进矣贪浊者亦进矣请求者亦进矣不材者亦进矣混淆如此便可为进贤之法乎方今黜责官吏岂有澄清纠举之术哉惟犯赃之人因民论诉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财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己出故虽诛剥豪民尚或不及贫弱至於不材之人不能主事众胥群吏共为奸欺则民无贫富一时受弊以此而言则赃吏与不材之人为害等耳今赃吏因自败者乃加黜责十不去其一二至於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问宽缓容奸其弊如此便可为退不肖之法乎贤不肖既无别则宜乎设官虽多而无人可用也臣愿陛下明赏罚责功实则材皆列於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详言之矣惟陛下择之天下之务不过此也方今天文变於上地理逆於下人心怨於内四夷攻於外事势如此矣非是陛下迟疑宽缓之时惟愿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原编者评:唐顺之曰:仁宗之为治天下事一付之公论而已若无所与焉自是千古一圣哉而其迹有似於不振者故欧公以自执威权之说进盖应病之药也夫有权不操而付之天下之公且不可况未必公乎 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   臣闻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后而已用人之法各有所宜军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节军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趋赏而争利其先材能而后名节者亦势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风俗之薄厚治道之汙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於下也不能家至而谆谆论之故常务尊名节之士以风动天下而耸励其偷薄夫所谓名节之士者知廉耻修礼让不利於苟得不牵於苟随而惟义之所处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为而惟义之所守其立於朝廷进退举止皆可以为天下法也其人至难得也至可重也故其为士者常贵名节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节以养成善士伏见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为朝廷贪拯之材而不为拯惜名节然犹冀拯能执节守义坚让以避嫌疑而为朝廷惜事体数日之间遽闻拯已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刚天姿峭直然素少学问朝廷事体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代其位虽初无是心然见得不能思义此皆不足怪若乃嫌疑之迹常人皆知可避而拯岂独不思哉昨闻拯在台日常自至中书诟责宰相指陈前三司使张方平过失怒宰相不早罢之既而台中僚属相继论列方平由此罢去而以宋祁代之又闻拯亦曾弹奏宋祁过失自其命出台中僚蜀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罢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谓蹊田夺牛岂得无过而整冠纳履当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资望虽别加进用人岂为嫌其不可为者惟三司使尔非惟自涉嫌疑其於朝廷所损不细臣请原其本末而言之国家自数十年来士君子务以恭谨静慎为贤及其弊也循默苟且颓惰宽弛习成风俗不以为非至於百职不修纪纲废坏时方无事固未觉其害也一旦黠虏犯边兵出无功而财用空虚公私困弊盗贼并起天下骚然陛下奋然感悟思革其弊进用三数大臣锐意於更张矣於此之时始增置谏官之员以宠用言事之臣使之举职由是修纪纲而绳废坏遂欲分别贤不肖进退材不材而久弊之俗骤见而骇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为好讦阴私或以为公相倾陷或谓沽激名誉或谓自图进取群言百端几惑上听上赖陛下至圣至明察见诸臣本以忘身徇国非为己利谗间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亦渐为信自是以来二十年间台谏之选屡得谠言之士中间斥去奸邪屏绝权幸拾遗救失不可胜数是则纳谏之善从古所难自陛下临御以来实为盛德於朝廷补助之效不为无功今中外习安上下已信纤邪之人凡所举动每畏言事之臣时政无巨细亦惟言事官是听原其自始开发言路至於今日之成效岂易致哉可不惜哉夫言人之过似於徼讦逐人之位似於倾陷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无所利於其间尔而天下之人所以为信者亦以其无所利焉今拯屏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将来奸佞者得以为说而惑乱主听今后言事者不为人信而无以自明是则圣明用谏之功一旦由拯而坏夫有所不取之谓廉有所不为之谓耻近臣举动人所仪法使拯於此时有所不取而不为可以风天下以廉耻之节而拯取其所不宜取为其所不宜为岂惟自薄其身亦所以开诱他时言事之臣倾人以觊得相习而成风此之为患岂谓小哉然拯所恃者惟以本无心耳夫心者藏於中而人所不见迹者示於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见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迹是犹手探其物口云不欲虽欲自信人谁信之此臣所谓嫌疑之不可不避也况如拯者少有孝行闻於乡里晚有直节著在朝廷但其学问不深思虑不熟而处之乖当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别选材臣为三司使而处拯他职置之京师使拯得避嫌疑之迹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节不胜幸甚臣叨尘侍从职号论思昔尝亲见朝廷致谏之初甚难今又复见陛下用谏之效已著实不欲因拯而坏之者为朝廷惜也臣言狂计愚伏俟诛戮   原编者评:世有谓修之贤而上章论拯盖与拯不相能者夏虫不可语冰也夫修此疏固为朝廷杜徼讦倾陷之风又使嗣后言事者得白其无他而易以拾遗救失乃其意中所最保护爱惜者拯耳曾子寝疾革一闻童子之言谓华而皖大夫之箦欤则瞿然命易其箦曾元不肯易人子之常情也而曾子斥之为细人至谓其爱父不如此童子曾子之贤几於圣矣岂其将死犹好奇钓名至此哉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殁假使不易安知不少缓须臾无死然而曾子不愿者盖虽一箦之非正犹舍生取义如此也今三司使之位非一箦之细矣逐人而居之非士用大夫器物之小过矣修知爱人以德而已遑问后世以修与拯为相能不相能哉善夫蔡襄之疏也曰:朝廷增用谏臣欧阳修余靖王素一日拜命三人忠诚刚正必能尽言臣恐邪人不利必造为御之之说其说不过有三臣请辨之一曰好名夫忠臣引君当道论事惟恐不至若避好名之嫌无所陈列则土木之人皆可为矣二曰好进前世谏者之难激於忠愤遭世昏乱死犹不辞何好进之有近世奖拔太速但久而弗迁虽死是官犹无悔也三曰彰君过谏争之臣盖以司过举耳人主听而行之足以致从谏之誉何过之能彰至於巧者亦然事难言则喑择其无忤者时一发焉犹或不行则退而曰:吾尝论某事矣此之谓好名默默容容无所愧耻蹑资累级以挹显仕此之谓好进君有过失不救之於未然传之天下后世其事乃不可掩此之谓彰君过愿陛下察之襄於修辈始作谏官之时讽上久而勿迁使之死於是官岂亦与修辈不相能哉君子之所欲忠者国耳主耳其他又何所惜襄之知修必不以不迁官为恨犹修之知拯必不以不得三司使为恨也正人君子之心胸类非俗士之所为欤 卷二十九   庐陵欧阳修文八劄子   论乞令百官议事劄子   臣伏见祖宗时犹用汉唐之法凡有军国大事及大刑狱皆集百官参议盖圣人慎于临事不敢专任独见欲采天下公论择其所长以助不逮之意也方今朝廷议事之体与祖宗之意相背每有大事秘不使人知之惟小事可以自决者却送两制定议两制知非急务故忽略拖延动经年岁其中时有一两事体大者亦与小事一例忽之至于大事秘而不宣此尤不便当处事之始虽侍从之列皆不与闻已行之后事须彰布纵有乖误却欲论列则追之不及况外廷百官疏远者虽欲有言陛下岂得而用哉所以兵兴数年西北二方累有事宜处置多缪者皆由大臣自无谋虑而杜塞众见也臣今欲乞凡有军国大事度外廷须知而不可秘密者如北敌去年有请合从与不合从西戎今岁求和当许与不当许凡如此事之类皆下百官廷议随其所见同异各令署状而陛下择其长者而行之不惟慎重大事广采众见兼又于庶官寒贱疏远人中时因议论可见其高材敏识者国家得以用之若百官都无所长则自用庙堂之议至于小事并乞只令两府自定其钱榖合要见本末则召三司官吏至两府讨寻供祈而使大臣自择至于礼法亦可召礼官法官询问如此则事之大小各得其体如允臣所请且乞将西戎请和一事先集百官廷议取进止 原编者评: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顾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何哉曰:军国大事人人共知而不可秘密者古先哲王固不特谋及卿士而且谋及庶人矣若夫事之未成而定命于几先则不特无谋及庶人之理即在廷卿士自不得人人与闻以害其成也嗟乎偏听生奸独任成弊如修所云大臣自无谋虑而杜塞众见者固以不能集思广益而处置多差然如修所云下百官廷议随其所见同异各令署状者亦归于有治人无治法耳诗不云乎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廷谁敢执其咎为人君者博采其论则人各欲售其私说以图其意中所欲得而不顾其它弃之不采则人各缄默取容以听大官之臆决而万口附和是非卿尹旅牧各得其人则修之此议亦徒然耳甚哉期事之集必期谋之臧而期谋之臧必期才之众国无贤才则国空虚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蒿目斯世不能不读修此议而三叹也 论美人张氏恩宠宜加裁损劄子   臣近风闻禁中因皇女降生于左藏库取绫罗八千疋染院工匠当此大雪苦寒之际敲冰取水染练供应颇甚艰辛臣伏见陛下恭俭勤劳爱民忧国似此劳人枉费之事必不肯为然外议相传皆云见今染练未绝臣又见近日内降美人张氏亲戚恩泽太频臣忝为谏官每闻小有亏损圣德之事须合力言难避天谴臣窃见自古帝王所宠嫔御若能谦俭柔善不求恩泽则可长保君恩或恣意骄奢多求恩泽则皆速致祸败臣不敢远引古事只以今宫禁近事言之陛下近年所宠尚氏杨氏余氏苗氏之类当其被宠之时骄奢自恣不早裁损及至满盈今皆何在况闻张氏本良家子昨自修媛退为美人中外皆闻以为与杨尚等不同故能保宠最久今一旦宫中取索顿多恩泽日广渐为奢侈之事以招外人之言臣不知陛下欲爱惜保全张氏或欲纵恣而败之若欲保全则须常令谦俭不至骄盈臣料八千疋绫罗必非张氏一人独用不过支散与众人而已乃是枉费财物尽为众人至于中外讥议则陛下自受以此而言广散何益昨正月二日曹氏封县君至初五日又封郡君四五日间两度封拜又闻别有内降应是疏远亲戚尽求恩泽父母因子而贵可矣然名分亦不可太过其他疏远皆可减罢臣谓张氏未入宫之前疏远亲戚各皆何在今日富贵何必广为闲人自招谤议以累圣德若陛下只为张氏计亦宜如此况此事不独为张氏大凡后宫恩泽太多宫中用度奢侈皆是亏损圣德之事系于国体臣合力言伏望圣慈防微杜渐早为裁损取进止 原编者评:张氏仁宗美人卒谥温成皇后初仁宗宠张氏欲以为后太后难之乃立郭崇之孙为后继而见废世儒谓仁宗夫妇间未免大圭之玷也然郭后废而曹后立史载曹后事迹亦不减女中尧舜然则其所为张美人当亦必有取焉而非仅以色升欤欧阳修此疏读者必曰仁宗亦蛊于女色否则必曰欧阳修彰君之过而使此文传至于今也为此解者不特不识欧阳修亦不识仁宗夫床笫之爱而当时文学侍从之臣得直言无忌如此非圣贤而能致然乎 论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劄子   臣近闻澧州进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其知州冯载本是武人不识事体便为祥瑞以媚朝廷臣谓前世号称太平者须是四海晏然万物得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北方骄悖藏伏之祸在后一患未灭一患已萌加以西则泸戎南则湖岭凡与四夷连接无一处无事而又内则百姓困弊盗贼纵横昨京西陕西出兵八九千人捕数百之盗不能一时剪灭只是仅能溃散然却于别处结集今张海虽死而达州军贼已近百人又杀使臣其势不小兴州又奏八九千人州县皇皇何以存济以臣观之乃是四海骚然万物失所实未见太平之象臣闻天道贵信示人不欺臣不敢远引他事只以今年内事验之昨夏秋之间太白经天累月不灭金木相掩近在端门考于星占皆是天下大兵将起之象岂有才出大兵之象又出太平之道字一岁之内前后顿殊岂非星象丽天异不虚出凡于戒惧常合修省而草木万类变化无常不可信凭便生懈怠臣又思若使木文不伪实是天生则亦有深意盖其文止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则太平失其道则危乱臣视方今但见其失未见其得也愿陛下忧勤万务举贤纳善常如近日不生逸豫则三二岁间渐期修理若以前贼张海等小衰便谓后贼不足忧以近京得雪便谓天下大丰熟见北敌未来便谓必无事见西贼通使便谓可罢兵指望太平渐生安逸则此瑞木乃误事之妖木耳臣见今年曾进芝草者今又进瑞木窃虑四方相效争造妖妄其所进瑞木伏乞更不宣示臣寮仍乞速诏天下州军告以兴兵累年四海困弊方当责己忧劳之际凡有奇禽异兽草木之类并不得进献所以彰示圣德感励臣民取进止 原编者评:元史臣谓真宗英悟之主而天书一事吁可骇怪及修辽史乃知辽俗尚禨而明鬼故神道设教假以动敌人之听消觊觎而偃兵革耳然而计亦未矣仁宗以天书殉葬贤哉欧阳修作蜀王建世家论谓自古王者殊祥异瑞并见于五代而又皆萃于蜀惑者可以思焉盖深以为非也及是澧州献瑞木成文遂慷慨论列不顾忌讳修于真宗之非自欺而仁宗之必不裕蛊虽若不相知者顾其论正而言忠则可为后世法也 请驾不幸温成庙劄子   臣伏见今月八日圣旨疏决禁囚特行减降及军士各有特支陛下圣慈本以兴国寺奉安真宗皇帝御容有此恩旨而中外之议纷然不一、皆云正月八日是温成皇后周年故有此特支疏决又见圣驾朝谒万寿宫又云温成画像在彼所以圣驾亲临盖为自去年追册温成皇后之后朝廷每于典礼过极优崇遂致议者动皆疑惑今又闻来日圣驾幸奉先寺酌献宣祖皇帝外议喧然又云温成皇后祠庙在彼伏以陛下圣德仁孝本为祖宗神御以时酌献不可使中外议者言陛下意在追念后宫宠爱托名以谒祖宗亏损圣德其事不细臣欲乞明日幸奉先寺酌献毕更不临幸温成祠庙以解中外之疑以止议者之说臣职忝侍从无所裨补闻外人议论不敢不言不惟臣有爱君之心合具陈述陛下举动为万世法亦不可不慎取进止 原编者评:唐太宗文德皇后既葬帝即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引魏徵同升徵熟视曰:臣目毛昏不能见帝指示之徵曰:此昭陵邪帝曰:然徵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见之矣帝泣为毁观欧阳修请驾不幸温成庙与徵后先辉映矣夫咸恒为后天卦首古先哲王亦与人同其情况存亡之际乎然惟情之无过不及处乃为礼礼失则情乖情乖则民志惑厚于所当薄即已薄于所当厚本乱而末不可得而治故虽一举足一出言而子孙黎民之能保不能保系焉以礼制心然后能垂裕于后昆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惓惓于其君也然则太宗之不若魏徵仁宗之不若欧阳修固若是乎曰:奚其然也君者表也臣者影也观影之直则知表之正影与表可曰二哉况善言者出于口而无穷善行者备厥万而犹阙言易行难何往不然独是臣能言之于君则匪为言也乃其行也然君能听而改之则言者臣之虚言听者君之实行矣千虚不如一实曷可贬实而崇虚哉成汤之圣也曰改过不吝圣不圣于无过而圣于改过然过之作也已觉之而已改之犹未足以云圣人之大心也惟人觉之而已改之则天下之人之心莫非其心而博厚配地高明配天矣是非太宗仁宗之所可当也必也舜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必也孔子乎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舜与孔子固全之若此二事者乃太宗仁宗之能得乎舜与孔子百之一、而荣莫大焉者也俗士以徵有言即谓太宗不如徵修有言即谓仁宗不如修是人我之见不亡而元首股肱之义由以日丧也 论台谏官唐介等宜早牵复劄子   臣材识庸暗碌碌于众人中蒙陛下不次拔擢置在枢府其于报效自宜如何而自居职以来已逾半岁凡事关大体必须众议之协同其余日逐进呈皆是有司之常务至于谋猷启沃蔑尔无闻上辜圣恩下愧清议人虽未责臣岂自安所以日夜思惟愿竭愚虑苟有可采冀裨万一、臣近见谏官唐介台官范师道等因言陈旭事得罪或与小郡或窜远方陛下自临御已来擢用诤臣开广言路虽言者时有中否而圣慈每赐优容一旦台谏联翩被逐四出命下之日中外惧疑臣虽不知台谏所言是非但见唐介范师道皆久在言职其人立朝各有本末前后补益甚多岂于此时顿然改节故为欺罔上昧圣聪在于人情不宜有此臣窃以为自古人臣之进谏于其君者有难有易各因其时而已若刚暴猜忌之君不欲自闻其过而乐闻臣下之过人主好察多疑于上大臣侧足畏罪于下于此之时谏人主者难而言大臣者易若宽仁恭俭之主动遵礼法自闻其失则从谏如流闻臣下之过则务为优容以保全之而为大臣者外秉国权内有左右之助言事者未及见听而怨仇已结于其身故于此时谏人主者易言大臣者难此不可不察也自古人主之听言也亦有难有易在知其术而已夫忠邪并进于前而公论与私言交入于耳此所以听之难也若知其人之忠邪辩其言之公私则听之易也凡言拙而直逆耳违意初闻若可恶者此忠臣之言也言婉而顺希旨合意初闻若可喜者邪臣之言也至于言事之官各举其职或当朝正色显言于廷或连章列署共论其事言一出则万口争传众目共视虽欲为私其势不可故凡明言于外不畏人知者皆公言也若非其言职又不敢显言或密奏乞留中或面言乞出自圣断不欲人知言有主名者盖其言涉倾邪惧遭弹劾故凡阴有奏陈而畏人知者皆挟私之说也自古人主能以此术知臣下之情则听言易也伏惟陛下仁圣宽慈躬履勤俭乐闻谏诤容纳直言其于大臣尤所优礼常欲保全终始思与臣下爱惜名节尤慎重于进退故臣谓方今言事者规切人主则易欲言大臣则难臣自立朝耳目所记景祐中范仲淹言宰相吕夷简贬知饶州皇祐中唐介言宰相文彦博贬春州别驾至和初吴中复吕景初马遵言宰相梁适并罢职出外其后赵抃范师道言宰相刘沆亦罢职出外前年韩绛言富弼贬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陈旭得罪自范仲淹贬饶州后至今凡二十年间居台谏者多矣未闻有规谏人主而得罪者臣故谓方今谏人主则易言大臣则难陛下若推此以察介等所言则可知其用心矣昨所罢黜台谏五人惟吕诲入台未久其他四人出处本末迹状甚明可以历数也唐介前因言文彦博远窜广西烟瘴之地赖陛下仁恕哀怜移置湖南得存性命范师道赵抃并因言忤刘沆罢台职守外郡连延数年然后复今三人者又以言枢臣罢黜然则介不以前蹈必死之地为惧师道与抃不以中滞进用数年为戒遇事必言得罪不悔盖所谓进退一节终始不变之士也至如王陶者本出孤寒只因韩绛荐举始得台官及绛为中丞陶不敢内顾私恩与之争议绛终得罪夫牵顾私恩人之常情尔断恩以义非知义之士不能也以此言之陶可谓徇公灭私之臣矣此四人者出处本末之迹如此可以知其为人也就使言虽不中亦其情必无他议者或谓言事之臣好相朋党动摇大臣以作威势臣窃以为不然介与师道不与绛为党乃与诸台谏共论绛为非然则非相朋党非欲动摇大臣可明矣固谓未可以此疑言事之臣也况介等比者虽在谪官幸蒙陛下宽恩各得为郡未至失所其可惜者斥逐谏臣非朝廷美事阻塞言路不为国家之利而介等尽忠守节未蒙怜察也欲望圣慈特赐召还介等置之朝廷以劝守节敢言之士则天下幸甚今取进止 原编者评:陈子龙曰:当时公在枢府而拳拳以谏官为言大臣为国之心可谓深矣 论逐路取人劄子   臣伏见近有臣僚上言乞将南省考试举人各以路分糊名于逐路每十人解一人等事虽已奉圣旨送两制详定臣亦有愚见合具敷陈窃以国家取士之制比于前世最号至公盖累圣留心讲求曲尽以为王者无外天下一家故不问东西南北之人尽聚诸路贡士混合为一、而惟材是择又糊名誊录而考之使主司莫知为何方之人谁氏之子不得有所憎爱薄厚于其间故议者谓国家科场之制虽未复古法而便于今世其无情如造化至公如权衡祖宗以来不可易之制也传曰:无作聪明乱旧章又曰:利不百者不变法今言事之臣偶见一端即议更改此臣所区区欲为陛下守祖宗之法也臣所谓偶见一端者盖言事之人但见每次科场东南进士得多而西北进士得少故欲改法使多取西北进士尔殊不知天下至广四方风俗异宜而人性各有利钝东南之俗好文故进士多而经学少西北之人尚质故进士少而经学多所以科场取士东南多取进士西北多取经学者各因其材性所长而各随其多少取之今以进士经学合而较之则其数均若必论进士则多少不等此臣所谓偏见之一端其不可者一也国家方以官滥为患取士数必难增若欲多取西北之人则却须多减东南之数今东南州军进士取解者二三千人处只解二三十人是百人取一人盖已痛裁抑之矣西北州军取解至多处不过百人而所解至十余人是十人取一人比之东南十倍假借之矣若至南省又减东南而增西北是已裁抑者又裁抑之已假借者又假借之此其不可者二也东南之士于千人中解十人其初选已精矣故至南省所试合格者多西北之士学业不及东南当发解时又十倍优假之盖其初选已滥矣故至南省所试不合格者多今若一例以十人取一人则东南之人合格而落者多矣西北之人不合格而得者多矣至于他路理不可齐偶有一路合格人多亦限以十一落之偶有一路合格人少亦须充足十一之数使合落者得合得者落取舍颠倒能否混淆其不可者三也且朝廷专以较艺取人而使有艺者屈落无艺者滥得不问缪滥只要诸路数停此其不可者四也且言事者本欲多取诸路土著之人若此法一行则寄应者争趋而往今开封府寄应之弊可验矣此所谓法出而奸生其不可者五也今广南东西路进士例各绝无举业诸州但据数解发其人亦自知无艺只来一就省试而归冀作摄官尔朝廷以岭外烟瘴北人不便须藉摄官亦许其如此今若一例与诸路十人取一人此为缪滥又非西北之比此其不可者六也凡此六者乃大概尔若旧法一坏新议必行弊滥随生何可胜数故臣以为且遵旧制但务择人推朝廷至公待四方如一、惟能是选人自无言此乃当今可行之法尔若谓士习浮华当先考行就如新议亦须只考程试安能必取行实之人议者又谓西北近敌士要牢笼此甚不然之论也使不逞之人不能为患则已苟可为患则何方无之前世贼乱之臣起于东南者甚众其大者如项羽萧铣之徒是已至如黄巢王仙芝之辈又皆起乱中州者尔不逞之人岂专西北矧贡举所设本待材贤牢笼不逞当别有术不在科场也惟事久不能无弊有当留意者然不须更改法制止在振举纲条尔近年以来举人盛行怀挟排门大噪免冠突入亏损士风伤败善类此由举人既多而君子小人杂聚所司力不能制虽朝廷素有禁约条制甚严而上下因循不复申举惟此一事为科场大患而言事者独不及之愿下有司议革其弊此当今科场之患也臣忝贰宰司预闻国论苟不能为陛下守祖宗之法而言又不足取信于人主则厚颜尸禄岂敢偷安而久处乎故犹此强言乞赐裁择 原编者评:观修此疏知东南文字之盛自宋仁宗时已然而解额之不能均亦复与今一辙顾尝论之虞廷之取士也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周室之取士也曰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然则取人以言固属一端即使文风日正经学日明而所为科目出身者亦止是三代以上言扬之一、未可谓此外必无贤才况所较者仅在声调格律时尚之细以此而欲重东南而轻西北诚非帝王驭世之大公矣特是时移势易古今不同故虞廷之所为明试以功周室之所为德进事举者后世用之益以滋乱不若科目之法犹可驱天下使诵法孔子泽躬于六经忽不自知其入于义理之域且其法易以防闲统百年而计之公者犹得什九是以不得不专用其法岂曰经世之士尽出于能文者也故就文章而论则选额之不可以地均诚如修之所云以用人而论其不得不以地均之者亦天下之大势有不能因噎以废食者修有试进士策问取士之法而极论其难较之此疏更为千古确论 论删去九经正义中谶纬劄子   臣伏见国家近年以来更定贡举之科以为取士之法建立学校而勤养士之方然士子文章未纯节行未笃不称朝廷励贤兴善之意所以化民成俗之风臣愚以为士之所本在乎六经而自暴秦焚书圣道中绝汉兴收拾亡逸所存无几或残编断简出于屋壁而余龄昏眊得其口传去圣既远莫可考证偏学异说因自名家然而授受相传尚有师法暨晋宋而下师道渐亡章句之篇家藏私畜其后各为笺传附著经文其说存亡以时好恶学者芒昧莫知所归至唐太宗时始诏名儒撰定九经之疏号为正义凡数百篇自尔以来著为定论凡不本正义者谓之异端则学者之宗师百世之取信也然其所载既博所择不精多引谶纬之书以相杂乱怪奇诡僻所谓非圣之书异乎正义之名也臣欲乞特诏名儒学官悉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使学者不为怪异之言惑乱然后经义纯一、无所驳杂其用功至少其为益则多臣愚以为欲使士子学古励行而不本六经欲学六经而不去其诡异驳杂欲望功化之成不可得也伏望圣慈下臣之言付外详议今取进止 原编者评:暴秦焚书六经亡轶汉儒掇拾遗言各立门户其幸而传至今日者固其守先待后之功而诈伪繁兴亦莫甚于彼时而于其中敢于诬天蔑圣者则以谶纬为甚谶纬之书莫知所自起王莽笃好之其下遂相与诈造欺蒙以售其私而莽又明知其欺而乐用之以愚黔首而借以篡汉天下盖乱臣贼子之言也而托诸孔子然既托诸孔子则虽以光武之贤犹不能无惑焉唐作九经正义犹引用其说欧阳修疏请削除见亦伟矣惜犹未曾抉其底里痛扫溉之以解后世惑也夫谶纬之托诸圣言者为其前知也为其知天也中庸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又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疑若似矣顾差若毫厘即谬以千里夫天者理也叙则为典秩则为礼立之为三纲行之为五常三纲立五常行则人无道夭物极则长而所为生生之谓易者行乎其间乾坤于以不毁三纲颓五常废则人物凋丧渐消渐毁以至于无而乾坤息故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孔子之所为知天而可以前知者如是而已若夫继周而为汉汉帝姓刘孔子安得知之而又何用知之哉孔子葬母既封矣雨甚而墓崩孔子不能前知也而谓孔子知沙丘崩为汉元王皇后之祥乎国语有之曰:吾非瞽史安知天道盖盲者业专其艺必精故能以数测气推现至隐如裨灶梓慎京房焦赣之流犹古瞽史之遗见于史氏代不乏人然其为术所为文史星历近于卜祝之间者又奚得与六经语孟治天下之大经大法错处杂陈而谓圣之所以为圣在此也哉况夫王莽时刘歆辈所造奸言直是执左道以乱政又安可令其托于孔子惑世诬民而莫之正耶汉承七国之后圣远道微言庞事杂故如所传斩蛇交龙等事犹与篝火狐鸣一辙萧曹辈皆未尝学问不知正其前失转艳称于后世后世惑之王莽遂乘之以移其社稷当途典午更用之以灭其子孙而辗转相灭由是讹以传讹暴以易暴八代十六国之交视弑君篡国为天之所命圣之所记史臣津津称道之呜呼人心若此几何其不入于禽兽也又如晋王嘉拾遗记等书所称黄帝金支玉叶武王白鱼流乌之类谓自古帝王受命之符罔不如是夫删书断自唐虞既有其事周孔必述之周孔不述其诬可知王嘉辈何能从千载以后而得千载以前之事其博洽过于周孔如是也其为拾汉魏之遗漦诬帝王以神怪不待明者而决矣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心之所归是乃天之符命耳人者万物之灵也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秀气也不观之人而观之云物鸟兽何其荣末而虐本欤亦异乎圣人之言矣陋儒不察遂使谶纬之文述之学校被之闾阎虽妇人小子亦同然一辞其所以为人心之害者岂细故哉 论议濮安懿王典礼劄子   臣伏见朝廷议濮安懿王典礼两制礼官请称皇伯中书之议以为事体至大理宜慎重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称考于经史皆无所据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访群议以求其当陛下屈意手诏中罢而众论纷然至今不已臣以为众论虽多其说不过有三其一曰宜称皇伯者是无稽之臆说也其二曰简宗庙致水灾者是厚诬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当用汉宣哀为法以干乱统纪者是不原本末之论也臣请为陛下条列而辨之谨按仪礼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以明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改也又按开元开宝礼国朝五服年月丧服令皆云为人后者为其所生父齐衰不杖期盖以恩莫重于所生故父母之名不可改义莫重于所继故宁抑而降其服此圣人所制之礼著之六经以为万世法者是中书之议所据依也若所谓称皇伯者考于六经无之方今国朝见行典礼及律令皆无之自三代之后秦汉以来诸帝由藩邸入继大统者亦皆无之可谓无稽之臆说矣夫仪礼者圣人六经之文开元礼者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礼开宝通礼者圣宋百年所用之礼五服年月及丧服令亦皆祖宗累朝所定方今天下共行之制今议者皆弃而不用直欲自用无稽之臆说此所以不可施行也其二曰简宗庙致水灾者臣伏以上天降灾皆主人事故自古圣王逢灾恐惧多求阙政而修之或自知过失而改悔之庶几以塞天谴然皆须人事已著于下则天谴为形于上今者濮王之议本因两制礼官违经弃礼用其无稽之臆说欲定皇伯之称中书疑其未可施行乃考古今典礼虽有明据亦未敢自信而自专方更求下外廷博议而陛下遽诏中罢欲使有司徐求典礼是则臣下慎重如此人君谦畏如此君臣不敢轻议妄举而天遽谴怒杀人害物此臣所谓厚诬天也议犹未决仍罢不议而便谓两统二父以致天灾者厚诬人也其三引汉宣哀之事者臣谨按汉书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称亲谥曰悼置奉邑寝园而已其后改亲称皇考而立庙京师皇考者亲之异名尔皆子称其父之名也汉儒初不以为非也自元帝以后贡禹韦玄成等始建毁庙之议数十年间毁立不一、至哀帝时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议云亲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是不非宣帝称史皇孙为亲也所谓应经义者即仪礼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是也惟其立庙京师乱汉祖宗昭穆故晏等以为两统二父非礼宜毁也定陶恭王初但号共皇立庙本国师丹亦无所议至其后立庙京师欲去定陶不系以国有进干汉统之过丹遂大非之故丹议云定陶恭皇谥号已前定议不得复改而但论立庙京师为不可尔然则称亲置园皆汉儒所许以为应经义者惟去其国号立庙京师则不可尔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议何事不寻汉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故谓不原本末也中书之议本谓称皇伯无稽而礼经有不改父名之义方议名号犹未定故尊崇之礼皆未及议而言事者便引汉去定陶国号立庙京师之事厚诬朝廷以为干乱大统何其过论也夫去国号而立庙京师以乱祖宗昭穆此诚可非之事若果为此议宜乎指臣等为奸邪之臣而人主有过举之失矣其如陛下之意未尝及此而中书亦初无此议而言事者不原本末过引汉世可非之事以为说而外廷之臣又不审知朝廷本议如何但见言事者云云遂以为欲加非礼干乱统纪信为然矣是以众口一辞纷然不止而言事者欲必遂其皇伯无稽之说牵引天灾恐迫人主而中书守经执礼之议反指以为奸邪之言朝廷以言事之臣礼当优容不欲与之争辨而外廷群论又不可家至而户晓是非之理不辨上下之情不通此所以呶呶而不止也夫为人后者既以所后为父矣而圣人又存其所生父名者非曲为之意也盖自有天地以来未有无父而生之子也既有父而生则不可讳其所生矣夫无子者得以宗子为后是礼之所许也然安得无父而生之子以为后乎此圣人所以不讳无子者立人之子以为后亦不讳为人后者有父而生盖不欺天不诬人也故为人后者承其宗之重任其子之事而不得复归于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往与其事至于丧服降而抑之一切可以义断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易之则欺天而诬人矣子为父母服谓之正服出为人后者为本生父母齐衰期谓之降服又为所后父斩衰三年谓之义服今若以本生父为皇伯则濮安懿王为从祖父反为小功而濮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为义服自宗懿以下本生兄弟于礼虽降犹为大功是礼之齐衰期今反为小功礼之正服今反为义服上于濮王父也反服小功于宗懿等兄弟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称所生父为伯父叔父者称之则礼制乖违人伦错乱如此也伏惟陛下聪明睿圣理无不烛今众人之议如彼中书之议如此必将从众乎则众议不见其可欲违众乎则自古为国未有违众而能举事者愿陛下霈然下诏明告中外以皇伯无稽决不可称而今所欲定者正名号尔至于立庙京师干乱统纪之事皆非朝廷本议庶几群疑可释若知如此而犹以为必称皇伯则虽孔孟复生不能复为之辨矣   原编者评:按史仁宗以同祖兄濮王元让子宗实为皇子是为英宗治平元年宰相韩琦等奏请下有司议合行典礼诏须大祥后议之二年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议翰林学士王王圭等谓宜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尊以高官大国于是中书奏王王圭等所议未见详定濮王当何称名与不名王圭等议宜称皇伯而不名中书又奏礼与令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皆称父母又汉宣光武皆称皇考今王圭等议称皇伯于典礼未有明据请下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议奏方议而皇太后手诏诘责执政于是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礼官范镇等又奏请如王王圭等议御史吕诲弹欧阳修首建邪议韩琦曾公亮赵概附会不正之罪固请如王王圭等议既而内出皇太后手诏可令皇帝称亲濮王称皇夫人并称后英宗即日手诏曰: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其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俾王子孙奉祠翌日诲等缴敕家居待罪英宗命阁门以告还之诲等力辞台职诲等既出而濮议亦寝修此疏当在皇太后诘责执政而英宗手诏罢议之时也观宋诸臣所见虽不同要非若明臣张璁桂萼等谄上希旨为进用阶梯也顾核诸先王缘人情以制礼本天性以立则之旨欧阳之议自是至当而当日英宗处置尽善亦可谓无遗憾矣乃后世犹龂龂焉谓称皇伯之是者盖以当日司马温公诸贤并与王王圭同议也夫君子亦不能无过有过不害为君子然君子之过亦不可从一以理为断而已世传朱子亦以欧阳为非谓其疑于两父其说曰:辟若仁宗与濮王俱在世则为英宗者可皆称为父乎顾未知朱子实有是说邪抑门弟子附会之词也不可考矣夫所为伯仲叔季者行第之称古人伯则曰伯父叔则曰叔父无去父而止称伯叔者曲礼云王官之长天子同姓谓之伯父九州之牧天子同姓谓之叔父者是也又如鲁颂曰:王曰叔父小雅曰:既有肥牡以速诸父经籍所载不可备举何得谓为二父乎伯父叔父诸父本生父同义也独于所继止谓之父则亦足以昭重宗之义合降期之意矣乃必讳其父之称而称皇伯何其无稽也人之生父生之此天也非人也其名可以意为改者哉或曰:若然则不得为人后矣为人后者人为之岂天为之邪曰:固天为之也自身而上有父天也自父而上有祖亦天也由父视之则有己子与兄弟之子之分由祖视之则均之为孙矣均之为孙则天也非人矣宋时诸臣固亦于此有未能脱然者又哀仁宗大贤而无子必欲泯濮王之迹以消其余憾而朝堂之上纷呶不已英宗不欲明其是非而两置之遂成千秋疑案有宋君臣是者固无非矣其非者犹是君子之过也然而延及明嘉靖帝诸臣遂执宋臣之议以死争哭于阙下帝刚愎少恩尽收付廷尉而贤材为之一空于是佞人虱其间荧惑讠寿张尽变明代祖宗成宪与贤士大夫风尚而明亦浸衰而浸亡矣于戏士君子持论揆诸天理民彝之衷少有偏倚则其毒流于后世如此可不慎哉 卷三十   庐陵欧阳修文九祭文碑铭   祭尹师鲁文   嗟乎师鲁辩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志可以狭四海而无所措其一身穷山之崖野水之滨猿猱之窟麋鹿之群犹不容于其间兮遂即万鬼而为邻嗟乎师鲁世之恶子之多未必若爱子者之众而其穷至此兮得非命在乎天而不在乎人方其奔颠斥逐困死艰屯举世皆冤而语言未尝以自及以穷至死而妻子不见其悲忻用舍进退屈伸语默夫何能然乃学之力至其握手为诀隐几待终颜色不变笑言从容死生之间既已能通于性命忧患之至宜其不累于心胸自子云逝善人宜哀子能自达予又何悲惟其师友之益平生之旧情之难忘言不可究嗟乎师鲁自古有死皆归无物惟圣与贤虽埋不没尤于文章焯若星日子之所为后世师法虽嗣子尚幼未足以付予而世人藏之庶可无于坠失子于众人最爱予文寓辞千里侑此一樽冀以慰子闻乎不闻尚享 原编者评:尹师鲁名洙少以儒学知名举进士宋世古文洙与穆修实始振起其衰自元昊不庭洙未尝不在兵间练习边事深晓兵法以右司谏知渭州兼领泾原路经略公事会郑戬为陕西四路都总管遣刘沪董士廉城水洛以通秦渭援兵洙以为城砦多则兵势分是以前此屡困于贼今何可又益城奏罢之时戬已解四路而沪等督役如故洙召之不至代之不受乃使狄青械沪士廉下吏戬论奏不已卒城水洛士廉诣阙上书讼洙诏遣御史刘湜就鞫不得他罪湜文致之贬洙监均州酒税感疾而卒修祭文所谓辩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者也尝谓明刑所以弼教而察狱所以平冤汉承秦弊古义荡然虽相如萧何将如周勃亦辄付系延至末代狱吏成风惟希意指之所向不揆其情辞而丽以法转以法就其情辞意见既立虽孔孟不得为完人而苏张无所措其舌矜名节者恚极而不得辨达生死者休焉而不与辨癳且弱者呐呐然辨而不能辨强且明者喋喋然辨而不听其辨所以古人画地为牢誓不入刻木为吏义不对也以此承君上之意指则一狱成而万事必有受其害者矣以此承权臣之意指则万事隳而宗社亦且受其害矣贤如宋仁宗尚使尹洙被文致于狱吏以称于后世也可不惧哉 祭苏子美文   哀哀子美命止斯邪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须臾霁止而四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嗟乎世人知此而已贪悦其外不窥其内欲知子心穷达之际金石虽坚尚可破坏子于穷达始终仁义惟人不知乃穷至此蕴而不见遂以没地独留文章照耀后世嗟世之愚掩抑毁伤譬如磨鉴不灭愈光一世之短万世之长其间得失不待较量哀哀子美来举予觞尚享 原编者评:仁宗逐苏舜钦辈不使朝士以夸诞标榜相尚所以维风端习未为失也特宜正王直柔侮慢圣贤之罪而苏舜钦辈醉饱之过则教而不怒斯才士不至沉沦而忄佥壬一网打尽之策亦自不堕其术中矣 祭石曼卿文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犭各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呜呼曼卿盛哀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享 原编者评:陈善曰:吊石曼卿文似韩祭田横墓文其步骤驰聘亦无不似非但效其句语而已 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   皇祐四年五月甲子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于徐州以其年十有二月壬申葬于河南尹樊里之万安山下公讳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际世家苏州事吴越太宗皇帝时吴越献其地公之皇考从钱俶朝京师后为武宁军掌书记以卒公生二岁而孤母夫人贫无依再适长山朱氏既长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祥符八年举进士礼部选第一、遂中乙科为广德军司理参军始归迎其母以养及公既贵天子赠公曾祖苏州粮料判官讳梦龄为太保祖秘书监讳赞时为太傅考讳墉为太师妣谢氏为吴国夫人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其所有为必尽其方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吾岂苟哉天圣中晏丞相荐公文学以大理寺丞为秘阁校理以言事忤章献太后旨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记其忠召拜右司谏当太后临朝听政时以至日大会前殿上将率百官为寿有司已具公上疏言天子无北面且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其事遂已又上书请还政天子不报及太后崩言事有希旨多求太后时事欲深治之公独以为太后受托先帝保佑圣躬始终十年未见过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遗命立杨太妃代为太后公谏曰:太后母号也自古无代立者由是罢其册命是岁大旱蝗奉使安抚东南使还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不能得贬知睦州又徙苏州岁余即拜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召还益论时政阙失而大臣权幸多忌恶之居数月以公知开封府开封素号难治公治有声事日益简暇则益取古今治乱安危为上开说又为百官图以献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职修尧舜之治不过是也因指其迁进迟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为公可以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论上前公求对辨语切坐落职知饶州明年吕公亦罢公徙润州又徙越州而赵元昊反河西上复召相吕公乃以公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迁龙图阁直学士是时新失大将延州危公请自守鄜延捍贼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遗书以求和公以为无事请和难信且书有僭号不可以闻乃自为书告以顺逆成败之说甚辨坐擅复书夺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庆州既而四路置帅以公为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兵马都部署累迁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公为将务持重不急近功小利于延州筑青涧城垦营田复承平永平废寨熟羌归业者数万户于庆州城大顺以据要害夺贼地而耕之又城细腰胡芦于是敏珠尔密藏等大族皆去贼为中国用自边制久隳至兵与将常不相识公始分延州兵为六将训练齐整诸路皆用以为法公之所在贼不敢犯人或疑公见敌应变为如何至其城大顺也一旦引兵出诸将不知所向军至柔远始号令告其地处使往筑城至于版筑之用大小毕具而军中初不知贼以骑二万来争公戒诸将战而贼走追勿过河已而贼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贼失计乃引去于是诸将皆服公为不可及公待将吏必使畏法而爱己所得赐赍皆以上意分赐诸将使自为谢诸蕃质子纵其出入无一人逃者蕃酋来见召之卧内屏人撤卫与语不疑公居三岁士勇边实恩信大洽乃决策谋取横山复灵武而元昊数遣使称臣请和上亦召公归矣初西人籍其乡兵者十数万既而黥以为军惟公所部但刺其手公去兵罢独得复为民其于两路既得熟羌为用使以守边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纾西人馈车免之劳其所设施去而人德之与守其法不敢变者至今尤多自公坐吕公贬群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为党或坐窜逐及吕公复相公亦再起被用于是二公欢然相约戮力平贼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党之论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贤公可大用故卒置群议而用之庆历三年春召为枢密副使五让不许乃就道既至数月以为参知政事每进见必以太平责之公叹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后而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赐手诏趣使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见赐坐授以纸笔使疏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条列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上之其诏天下兴学取士先德行不专文辞革磨勘例迁以别能否减任子之数而除滥官用农桑考课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侥幸之人皆不便因相与腾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为之佐佑会边奏有警公即请行乃以公为河东陕西宣抚使至则上书愿复守边即拜资政殿学士知邠州兼陕西四路安抚使其知政事才一岁而罢有司悉奏罢公前所施行而复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赖上察其忠不听是时夏人已称臣公因以疾请邓州守邓三岁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颍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赐药存问既薨辍朝一日以其遗表无所请使就问其家所欲赠以兵部尚书所以哀血阝之甚厚公为人外和内刚乐善泛爱丧其母时尚贫终身非宾客食不重肉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其为政所至民多立祠画像其行己临事自山林处士里闾田野之人外至夷狄莫不知其名字而乐道其事者甚众及其世次官爵志于墓谱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论著著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欤铭曰:范于吴越世实陪臣俶纳山川及其士民范始来北中间几息公奋自躬与时偕逢事有罪功言有违从岂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艰其劳一其初终夏童跳边乘吏怠安帝命公往问彼骄顽有不听顺锄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隳完儿怜兽扰卒俾来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议帝趣公来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艰哉初匪其难在其终之群言营营卒坏于成匪恶其成惟公是倾不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显荣殁有赠谥藏其子孙宠及后世唯百有位可劝无怠 原编者评:司马光曰:景祐中吕许公执政范公知开封屡攻吕短坐落职知饶州康定元年复旧职知永兴会许公复相言于神宗曰:仲淹贤者朝廷将用之岂可但除旧职即除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上以许公为长者苏辙曰:范文正自饶州还朝出领西事恐申公不为之地无以成功乃为书自咎解仇而去故欧公作文正碑有二公晚年欢然相得之语后生不知皆咎欧阳公予见张公安道言之乃信邵伯温曰:当时文正子尧夫不以为然从欧公辨不可得则自削去欢然戮力等语公不乐谓苏明允曰:范公碑为其子弟擅于石本改动文字令人恨之故罗氏本于知饶州下无明年吕公亦罢六字赵元昊反河西下无上复召相吕公六字又无自坐吕公贬已下至置群议而用之一段以此观之诸本乃当时定本罗本尧夫改本也朱子曰:吕当用事时举措不合众心者多又恶忠贤之异己必力排之范欧二公以讽议谏诤为职则论之岂为过哉逮其晚节知公议不可终拂众贤将起而复用是以宁损故怨以为收之桑榆之计盖其虑患之意虽未必出于至公而补过之善天下实被其赐至范公之心其正大光明固无宿怨而惓惓之议实在国家故承其善意起而乐为之用其自讼之书所谓相公有汾阳之心之德仲淹无临淮之才之力者可谓倾倒无余矣此最为范公之盛德欧公识其意而特书之二者各记其实而美恶初不相掩又可见欧公之心亦非浅之乎为丈夫矣 太尉文正王公神道碑铭   至和二年七月乙未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王素奏事殿中已而泣且言曰:臣之先臣旦相真宗皇帝十有八年今臣素又得待罪侍从之臣惟是先臣之训其遗业余烈臣实无似不能显大而墓碑至今无辞以刻惟陛下哀怜不忘先帝之臣以假宠于王氏而勖其子孙天子曰:呜呼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真宗叶德一心克终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谓全德元老矣汝素以是刻于碑素拜稽首泣而出明日有诏史馆修撰欧阳修曰:王旦墓碑未立汝可以铭臣修谨按故推诚保顺同德守正翊戴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尉充玉清昭应宫使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魏国公谥曰文正王公讳旦字子明大名莘人也皇曾祖讳言滑州黎阳令追封许国公皇祖讳彻左拾遗追封鲁国公皇考讳祐尚书兵部侍郎追封晋国公皆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曾祖妣姚氏鲁国夫人祖妣田氏秦国夫人妣任氏徐国夫人边氏秦国夫人公之皇考以文章自显汉周之际逮事太祖太宗为名臣尝谕杜重威使无反汉拒卢多逊害赵普之谋以百口明符彦卿无罪故世多称王氏有阴德公之皇考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公少好学有文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平江县监潭州银场再迁著作佐郎与编文苑英华迁殿中丞通判郑濠二州王禹偁荐其材任转运使驿召至京师辞不受献其所为文章得试直史馆迁右正言知制诰知淳化三年礼部贡举迁虞部员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铨知考课院右谏议大夫赵昌言参知政事公以土胥避嫌求解职太宗嘉之改礼部郎中集贤殿修撰昌言罢复知制诰仍兼修撰判院事召赐金紫久之迁兵部郎中居职真宗即位拜中书舍人数日召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事公为人严重能任大事避远权势不可干以私由是真宗益知其贤钱若水名能知人常称公曰:真宰相器也若水为枢密副使罢召对苑中问谁可大用者若水言公可真宗曰:吾固已知之矣咸平三年又知礼部贡举居数日拜给事中知枢密院事明年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再迁刑部侍郎景德元年契丹犯边真宗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东京得暴疾命公驰自行在代元份留守二年迁尚书左丞三年拜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是时契丹初请盟赵德明亦纳誓约愿守河西故地二边兵罢不用真宗遂欲以无事治天下公以为宋兴三世祖宗之法具在故其为相务行故事慎所改作进退能否赏罚必当真宗久而益信之所言无不听虽他宰相大臣有所请必曰:王某以为何如事无大小非公所言不决公在相位十余年外无夷狄之虞兵革不用海内富实群工百司各得其职故天下至今称为贤宰相公于用人不以名誉必求其实苟贤且材矣必久其官众以为宜某职然后迁其所荐引人未尝知寇准为枢密使当罢使人私公求为使相公大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邪且吾不受私请准深恨之已而制出除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准入见涕泣曰: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真宗具道公所以荐准者准始愧叹以为不可及故参知政事李穆子行简有贤行以将作监丞居于家真宗召见慰劳之迁太子中允初遣使者召不知其所止真宗命至中书问王某然后人知行简公所荐也公自知制诰至为相荐士尤多其后公薨史官修真宗实录得内出奏章乃知朝廷之士多公所荐者公与人寡言笑其语虽简而能以理屈人默然终日莫能窥其际及奏事上前群臣异同公徐一言以定今上为皇太子太子谕德见公称太子学书有法公曰:谕德之职止于是邪赵德明言民饥求粮百万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纳誓而敢违请以诏书责之真宗以问公公请敕有司具粟百万于京师诏德明来取真宗大喜德明得诏书惭且拜曰:朝廷有人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袖死蝗以进者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公独以为不可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真宗顾公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邪宦官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真宗以语公曰:承规待此以瞑目公执以为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奈何至今内臣官不过留后公任事久人有谤公于上者公辄引咎未尝自辩至人有过失虽人主盛怒可辩者辩之必得而后已荣王宫火延前殿有言非天灾请置狱劾火事当坐死者百余人公独请见曰:始失火时陛下以罪己诏天下而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归咎于人何以示信且火虽有迹宁知非天谴邪由是当坐者皆免日者上书言宫禁事坐诛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真宗怒欲付御史问状公曰:此人之常情且语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公因自取常所占问之书进曰:臣少贱时不免为此必以为罪愿并臣付狱真宗曰:此事已发何可免公曰:臣为宰相执国法岂可自为之幸于不发而以罪人真宗意解公至中书悉焚所得书既而真宗悔复驰取之公曰:臣已焚之矣由是获免者众公累官至太保以病求罢入见滋福殿真宗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皇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荐可为大臣者十余人其后不至宰相者李及凌策二人而已然亦皆为名臣公屡以疾请真宗不得已拜公太尉兼侍中五日一朝视事遇军国大事不以时入参决公益惶恐因卧不起以疾恳辞册拜太尉玉清昭应宫使自公病使者存问日常三四真宗手自和药赐之疾亟遽幸其第赐以白金五千两辞不受以天禧元年九月癸酉薨于家享年六十有一、真宗临哭辍视朝三日发哀于苑中其子弟门人故吏皆被恩泽即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公于开封府开封县新里乡大边村公娶赵氏封荣国夫人后公五年卒子男三人长曰司封郎中雍次曰赞善大夫冲次曰素女四人长适太子太傅韩亿次适兵部员外郎直集贤院苏耆次适右正言范令孙次适龙图阁直学士兵部郎中吕公弼诸孙十四人公事寡嫂谨与其弟旭友悌尤笃任以家事一无所问而务以俭约率励子弟使在富贵不知为骄侈兄子睦欲举进士公曰:吾常以盛大为惧其可与寒士争进至其薨也子素犹未官遗表不求恩泽有文集二十卷乾兴元年诏配享真宗庙庭臣修曰:景德祥符之际盛矣观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谓至哉是以君明臣贤德显名尊生而俱享其荣殁而长配于庙可谓有始有卒如明诏所褒昔者承灬民江汉推大臣下之事所以见任贤使能之功虽曰山甫穆公之诗实歌宣王之德也臣谨考国史实录至于搢绅故老之传得公终始之节而录其可纪者辄为铭诗以彰先帝之明以称圣恩褒显王氏流泽子孙与宋无极之意铭曰:烈烈魏公相我真宗真庙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真宗不言以躬时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为蓍龟公在相位终日如默问其夷狄包里兵革问其卿士百工以职问其庶民耕织衣食相有赏罚功当罪明相有黜升惟否惟能执其权衡万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为相其谁有终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来荐清庙侑我圣考惟时元老天子念公报公之隆春秋从享万祀无穷作为歌诗以念庙工   原编者评:王闻修曰:本传只载作相时事余官原无事此碑于相事又止书大者魏公细事原不胜书也赵昌言传云昌言喜推奖后进掌漕湖外时李沆通判潭州谓有台辅之量表闻于朝王旦宰岳州平江昌言识其远大以女妻之后俱为名相魏公本传亦作平江碑作临江疑误也代雍王权留守请宣寇准奏云十日之间未有捷报当何如上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此事关系甚大碑不书非当时臣子所宜正言也李穆传子惟简不乐仕进家居二十余年真宗闻之召为太子中允魏公传作竹简宋史别有李行简传亦以魏以荐为御史作行简者误也本传又云公疾甚上问谁可付天下事者历问张咏马亮公不对而荐寇准此文不书按张咏卒于大中祥符八年魏公卒于天禧元年相去三年史本用涑水纪闻此书或云非温公笔当以碑为正 卷三十一   庐陵欧阳修文十碑铭墓表   镇安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赠太师中书令程公神道碑铭   惟文简公既葬之二年其子嗣隆泣而言于朝曰:先臣幸得备位将相官阶品皆第一、爵勋皆第二请得立碑如令于是天子曰:噫惟尔父琳有劳于我国家余其可忘乃大书曰:旌劳之碑遣中贵人即赐其家曰:以此名尔碑又诏史臣修曰:汝为之铭臣修与文简公故往来知其人又尝志其墓又尝述其世德于冀公太师之碑得其世次官封功行最详乃不敢辞惟公字天球姓程氏曾祖讳新赠太师曾祖妣吴国夫人齐氏祖讳赞明赠太师中书令祖妣秦国夫人吴氏考讳元白袁州宜春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冀国公妣晋国夫人楚氏公举大中祥符四年服勤词学高第试秘书省校书郎泰宁军节度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并州寿阳县秘书丞监左藏库天禧中诏选文学履行召试直集贤院今天子即位迁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会修真宗实录而起居注阙命公追修大中祥符八年已后书成遂修起居注迁祠部员外郎提举诸司库务以本官知制诰同判吏部流内铨契丹尝遣使贺上即位命公迓之使者妄有所言公折以理遂屈服其后又遣使贺天圣五年乾元节天子思公前尝折其使乃以公为馆伴使使者果言契丹见中国使者坐殿上位次高而中国见契丹使者位下当迁议者以为小故可许虽天子亦将许之公争以为契丹所以与中国好者守先帝约也一切宜用故事若许其小将启其大天子是之乃止岁中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丞相张文节公少所称许而最知公方除中丞文节当执笔喜曰:不辱吾笔矣明年拜枢密直学士知益州公性方重寡言笑凡所处画常先虑谨备所以条目巨细甚悉至临事简严僚友莫能窥其际尝夜张灯会五门大集州民而城中火起吏如公教不以白而随即救止终宴民去始稍知火监军得告者言军谋变惧而入白公笑曰:岂有是哉监军惶惑不敢去公曰:军中动静吾自知之苟有谋者不能隐也已而卒无事其他多类此蜀妖人自名李冰神子署官属吏卒以恐蜀人公捕斩之而谤者言公妄杀人蜀且乱天子遣人驰视之使者还言蜀人便公政方安乐而诛妖人所以止乱由是天子亦知公贤召为给事中知开封府前为府者苦其治剧或不满岁罢不然被谤讥或以事去独公居数岁久而治益精明盗讼稀少狱屡空诏书数下褒美迁工部侍郎龙图阁学士守御史中丞久之天子思其治召为翰林学士复知开封府明年为三司使不悦苟利不贪近功时议者患民税多目吏得为奸欲除其名而合为一、公以为合而没其名一时之便后有兴利之臣必复增之是重困民也议者莫能夺其于出入尤谨禁中时有所取未尝肯予宦官怒言陛下虽有欲物在程某何可得公曰:臣所以为陛下惜尔天子以为然累迁吏部侍郎景祐四年以本官参知政事公益自信不疑宰相有所欲私辄众折之其语至今士大夫能道也初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贬饶州已而上悔悟欲复用之稍徙知润州而恶仲淹者遂诬以事语入上怒亟命置之岭南自仲淹贬而朋党之论起朝士牵连出语及仲淹者皆指为党人公独为上开说上意解而后已是时元昊叛河西朝廷多故公在政事补益尤多而小人侥幸皆不便遂以事中之坐贬为光禄卿知颍州已而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岁中迁户部吏部二侍郎尚书左丞资政殿学士北京建遂以为留守宦者皇甫继明方用事主治行宫务广制度以市恩公为裁抑之与继明章交上天子遣一御史往视之还直公天子为罢继明独委公以建都事公自知政事以论议不私见嫉被贬斥已稍复见用遂与继明争曲直由是益不妄合于世虽不复大用而契丹方遣使数有所求兵诛元昊未克西北宿重兵公于是时天子常委以河北陕西之重留守北京凡四年迁工部尚书资政殿大学士河北安抚使庆历六年拜武昌军节度使陕西安抚使知永兴军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鄜延路经略使马步军都部署判延州仍兼陕西安抚使皇祐元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留守北京其于二方威惠信著尤知夷狄情伪山川险易行师制敌之要其在延州夏人数百驱畜产至界上请降言契丹兵至衙头矣国且乱愿自归公曰:契丹兵至元昊帐下当举国取之岂容有来降者吾闻夏人方捕叛族此其是乎不然诱我也拒而不受已而夏人果以兵数万临界上公戒诸堡塞无得辄出兵夏人以为有备引去自此不复窥边公于河北最久民爱之为立生祠明年改武胜军节度使犹在北京又改镇安军节度使在镇四年犹上书镇安一郡尔不足以自效愿复守边书未报得疾以至和三年闰三月七日己丑薨于陈州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九天子辍视朝二日赠中书令谥曰文简明年祫享太庙推恩加赠公太师尚书令公累阶至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爵广平郡公封户七千四百而实封二千一百赐号推诚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陈氏封卫国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皆适良族谨按程氏之先出自重黎至休父为周司马国于程其后子孙遂以为氏自秦汉以来世有其人程氏必显而各以其所居著姓后世因之至唐尤盛号称中山程氏者皆祖魏安乡侯昱公中山博野人也世有积德至公始大显闻臣修以为古者功德之臣进受国宠退而铭于器物非独私其后世所以不忘君命示国有人而诗人又播其事声于咏歌以扬无穷今去古远为制不同而犹有幽堂之石隧道之碑得以纪德昭烈而又幸蒙天子书而名之其所以照临程氏恩厚宠荣出古远甚而臣又得刻铭其下铭臣职也惧不能称铭曰:程以国氏世远支分因居著姓各以其人公世中山在昔有闻克大自公厥声以振乃秉国钧乃授将钺出入其勤险夷一节帝曰噫欤余有劳臣何以旌之有烂其文惟此劳臣实余同德忧国在心匪劳以力二方有事诸将无功俾我旧老不遑居中间息近藩庶休厥躬有请未报奄云其终没而后已兹可谓忠惟帝之褒其言甚简铭以述之万世丕显 原编者评:王闻修曰:宋史程琳传叙馆伴事云契丹使者谓琳曰:先皇帝尝通使承天太后独无使何也琳曰:南北兄弟也先皇帝视承天犹从母故无嫌今皇太后乃嫂也礼不通问欧公志中亦云使者言太后当遣使通书公以礼折之至碑文全不露盖与外夷叙兄弟非佳事略见于志中乃可碑为大书深刻之文不当载也知开封府外戚王齐雄杀人章献救之琳卒正法又外戚吴氏背夫挈其女纳宫中琳请于上曰:臣恐天下议陛下占人妻女上急出之此二事史载甚详而碑志皆无欧公盖不欲彰之也此皆古人有体处 观文殿大学士行兵部尚书西京留守   赠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铭   至和元年六月观文殿大学士行兵部尚书西京留守临淄公以疾归于京师八月疾少间入见天子曰:噫予旧学之臣也乃留侍讲迩英阁诏五日一朝前殿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敕太医朝夕往视有司除道将幸其家公叹曰:吾无状乃以疾病忧吾君即驰奏曰:臣疾少间行愈矣乃止其月丁亥以公薨闻天子震悼亟临其丧以不即见公为恨赠公司空兼侍中谥曰元献有司请辍视朝一日诏特辍二日以其年三月癸酉葬公于许州阳翟县麦秀乡之北原既葬赐其墓隧之碑首曰:旧学之碑既又敕史臣修考次公事具书于碑下臣修伏读国史见真宗皇帝时天下无事天子方推让功德祠祀天地山川讲礼乐以文颂声而儒学文章俊贤伟异之人出公世家江西之临川年始十四一日起田里进见天子时方亲阅天下贡士会廷中者千余人与夫宫臣卫官拥列圜视公不动声气操笔为文辞立成以献天子嘉赏赐同进士出身遂登馆阁掌书命以文章为天下所宗逮陛下养德东宫先帝选用臣属即以公遗陛下由王官宫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辅道圣德忧勤国家有旧有劳自始至卒五十余年公既薨而先帝之名臣与陛下东宫之旧人皆无在者宜其褒宠优异比公甘盘臣修幸得执笔史官奉明诏谨昧死上临淄公事曰:公讳殊字同叔姓晏氏其世次晦显徙迁不常自其高祖讳墉唐咸通中举进士卒官江西始著籍于高安其后三世不显曾祖讳延昌又徙其籍于临川祖讳郜追封英国公考讳固追封秦国公自曾祖以下皆用公贵累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妣张氏陈国太夫人祖妣傅氏许国太夫人妣吴氏唐国太夫人公生七岁知学问为文章乡里号为神童故丞相张文节公安抚江西得公以闻真宗召见既赐出身后二日又召试诗赋论公徐启曰:臣尝私习此赋不敢隐真宗益嗟异之因试以他题以为秘书省正字置之秘阁使得悉读秘书命故仆射陈文僖公视其学明年献其所为文召试中书迁太常寺奉礼郎封祀泰山推恩迁光禄寺丞数月充集贤校理明年迁著作佐郎丁父忧去官已而真宗思之即其家起复命淮南发运使具舟送至京师从祀太清宫赐绯衣银鱼同判太常礼院又丁母忧求去官服丧不许今天子始封昇王公以选为府记室参军再迁左正言直史馆今天子为皇太子以户部员外郎充太子舍人赐金紫知制诰判集贤院迁翰林学士充景灵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兼判太常寺知礼仪院公既以道德文章佐佑东宫真宗有所谘访多以方寸小纸细书问之由是参与机密有所对必以其槁进示不泄其后悉阅真宗阁中遗书得公所进槁类为八十卷藏之禁中人莫之见也初真宗遗诏章献明肃太后权听军国事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各欲独见奏事无敢决其议者公建言群臣奏事太后者垂帘听之皆毋得见议遂定乾兴元年拜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迁给事中景灵宫副使判吏部流内铨以易侍讲崇政殿迁礼部侍郎知审官院为枢密副使迁刑部侍郎上疏论张耆不可为枢密使由是忤太后旨坐以笏击其仆误折其齿罢留守南京大兴学校以教诸生自五代以来天下学废兴自公始召拜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书监资政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知天圣八年礼部贡举明年为三司使复为枢密副使未拜改参知政事迁尚书左丞太后谒太庙有请服衮冕者太后以问公公以周官后服对太后崩大臣执政者皆罢以公为礼部尚书知亳州徙知陈州迁刑部尚书复召为御史中丞又为三司使知枢密院事拜枢密使再加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庆历三年三月遂以刑部尚书居相位充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自公复召用而赵元昊反师出陕西天下弊于兵公数建利害请罢监军兼以阵图授诸将使得应敌为攻守及制财用出入之要皆有法天子悉为施行自宫禁先以率天下而财赋之职悉归有司卒能以谋臣元昊使听约束乃还其王号公为人刚简遇人必以诚虽处富贵如寒士樽酒相对欢如也得一善称之如己出当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辅等皆出其门及为相益务进贤材当公居相府时范仲淹韩琦富弼皆进用至于台阁多一时之贤天子既厌西兵悯天下困弊奋然有意遂欲因群材以更治数诏大臣条天下事方施行而小人权幸皆不便明年秋会公以事罢而仲淹等相次亦皆去事遂已公既罢以工部尚书知颍州徙知陈州又徙许州三迁户部尚书拜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充一路都部署安抚使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累进阶至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爵临淄公食邑万二千户实封三千七百户公享年六十有五自少笃学至其病亟犹手不释卷有文集二百四十卷尝奉敕修上训及真宗实录又集类古今文章为集选二百卷公为政敏而务以简便其民其于家严子弟之见有时事寡姊孝谨未尝为子弟求恩泽其在陈州上问宰相曰:晏某居外未尝有所请其亦有所欲邪宰相以告公公自为表问起居而已故其薨也天子尤哀悼之赐予加等以其子承裕为崇文院检讨孙及甥之未官者九人皆命以官公初娶李氏工部侍郎虚己之女次孟氏屯田员外郎虚舟之女封钜鹿郡夫人次王氏太师尚书令超之女封荣国夫人子八人长曰居厚大理评事早卒次承裕尚书屯田员外郎宣礼赞善大夫崇让著作佐郎明远祇德皆大理评事几道传正皆太常寺太祝女六人长适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富弼次适礼部侍郎三司使杨察其四尚幼孙十有三人公既乐善而称为知人士之显于朝者多公所荐达至择其女之所从又得二人者如此可谓贤也已铭曰:有姜之裔齐为晏氏齐在春秋晏显诸侯传载桓子婴称于丘其后无闻不亡仅存有炜自公厥声以振公之显声实相天工天子曰噫予考真宗唯多名臣以臻盛隆汝初事我王官东宫以暨相予始卒一躬辅我以德有劳于邦公疾在外来归自洛天子曰留汝予旧学凡今在庭莫如汝旧孰以畀予惟予圣考今既亡矣孰为予老何以赠之司空侍中礼则有加予思何穷有篆其文在其碑首天子之褒史臣有诏铭以述之永昭厥后 原编者评:茅坤曰:节财自宫禁先非晏元献不能画非宋仁庙不能从元献公为相久而子孙十人不以一乞恩泽身后之日朝廷一时并命皆盛世事王闻修曰:宋史本传悉用欧公此文独于出知颍州处补云孙甫蔡襄上言宸妃生圣躬殊尝被诏志墓没而不言又奏论殊役官兵治僦舍以规利然殊以章献方临朝故志不敢斥言而所役兵乃辅臣例宜借者时以为非殊罪按孙蔡所论甚不当欧公此文削之非为晏公讳乃为孙蔡讳也孙蔡墓志亦出欧公孙志云言宰相以某事当去者上亟为罢之蔡志竟不载盖欧公亦不直之矣安抚江西荐公为神童李防传亦有之时与张知白同使耳孙蔡既论晏公已而与公同去晏一日游涡水见蛙登木捕蝉口不能容相与坠地遂作蜩蛙赋略云匿蕞质以潜进跳轻躯而猛噬虽多口而连获终扼吭而弗制 石曼卿墓表   曼卿讳延年姓石氏其上世为幽州人幽州入于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间走南归天子嘉其来将禄之不可乃家于宋州之宋城父讳补之官至太常博士幽燕俗劲武而曼卿少亦以气自豪读书不治章句独慕古人奇节伟行非常之功视世俗屑屑无足动其意者自顾不合于时乃一混于酒然好剧饮大醉颓然自放由是益与时不合而人之从其游者皆知爱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卒于京师曼卿少举进士不第真宗推恩三举进士皆补奉职曼卿初不肯就张文节公素奇之谓曰:母老乃择禄邪曼卿矍然起就之迁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济州金乡县叹曰:此亦可以为政也县有治声通判乾宁军丁母永安县君李氏忧服除通判永静军皆有能名充馆阁校勘累迁大理寺丞通判海州还为校理庄献明肃太后临朝曼卿上书请还政天子其后太后崩范讽以言见幸引尝言太后事者遽得显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自契丹通中国德明尽有河南而臣属遂务休兵养息天下晏然内外弛武三十余年曼卿上书言十事不报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籍河北河东陕西之民得乡兵数十万曼卿奉使籍兵河东还称旨赐绯衣银鱼天子方思尽其才而且病矣既而闻边将有欲以乡兵捍贼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杂若怯者见敌而动则勇者亦率而溃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则人人皆胜兵也其视世事蔑若不足为及听其施设之方虽精思深虑不能过也状貌伟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绳以法度退而质其平生趣舍大节无一悖于理者遇人无贤愚皆尽忻欢及间而可否天下是非善恶当其意者无几人其为文章劲健称其意气有子济滋天子闻其丧官其一子使禄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其友欧阳修表于其墓曰:呜呼曼卿宁自混以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谓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负者愈大则其自顾也愈重自顾愈重则其合愈难然欲其共大事立奇功非有难合自重之士不可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负高世之志故宁或毁身污迹卒困于无闻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犹克少施于世若曼卿者非徒与世难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寿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原编者评:周必大曰:欧阳文忠公好贤乐善盖其天性得交友间寸藁尺书必轴而藏之曼卿子美俊才直节公深知之雄词健笔公素推之而位皆不过馆职年皆不登知命公所尤悲于其遗墨尤独致意熙宁壬子公梦奠之岁也犹亲跋于卷尾惟公道德文章师表百世而干旄缁衣之好至死靡倦彼争名者相倾属文者相轧闻公之风其少愧哉 连处士墓表   连处士应山人也以一布衣终于家而应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长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谨礼让而温仁必以处士为法曰:为人如连公足矣其矜寡孤独凶荒饥馑之人皆曰:自连公亡使吾无所告依而生以为恨呜呼处士居应山非有政令恩威以亲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谓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欤处士讳舜宾字辅之其先闽人自其祖光裕尝为应山令后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葬应山遂家焉处士少举毛诗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废于家处士供养左右十余年因不复仕进父卒家故多赀悉散以周乡里而教其二子以学曰:此吾赀也岁饥出谷万斛以粜而市谷之价卒不能增及旁近县之民皆赖之盗有窃其牛者官为捕之甚急盗穷以牛自归处士为之愧谢曰:烦尔送牛厚遗以遣之尝以事之信阳遇盗于西关左右告以处士盗曰:此长者不可犯也舍之而去处士有弟居云梦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归应山应山之人去县数十里迎哭争负其柩以还过县市市人皆哭为之罢市三日曰:当为连公行丧处士生四子曰庶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学者后皆举进士及第今庶为寿春令庠为宜城令处士以天圣八年十二月某日卒庆历二年某月日葬于安陆蔽山之阳自卒至今二十年应山之长老识处士者与其县人尝赖以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后生闻处士之风者尚未远使更三四世至于孙曾其所传闻有时而失则惧应山之人不复能知处士之详也乃表其墓以告于后人八年闰正月一日卢陵欧阳修述 原编者评:周必大曰:应山连处士一布衣耳既殁而郑人法其孝友礼逊凡矜寡饥馑之人皆追思之欧阳文忠公表其墓谓行之以躬不言而信盖实录也有子四人而宝文公则第三子之孙以文章赞书命才略典方面克孝而忠大其家声今机宜君蒙上拔擢进用未已施于有政不第如处士居乡矣王闻修曰:连庶字君锡连庠字元礼皆受学于二宋庶居官清人号为连底清庠加以肃人号为连底冻庶为令以母老乞监陈州税尝送客出北门见日西风尘而冠盖憧憧不已慨然有感即日求分司归久之以欧公荐知昆山县辞不行累迁职方员外郎庠终都官郎按二子之贤如此而此表无一语及盖文体自应如此 胡先生墓表   先生讳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为陵州人后为泰州如皋人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遵师道废久矣自明道景祐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暨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太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为太学法至今为著令后十余年先生始来居太学学者自远而至太学不能容取旁官署以为学舍礼部贡举岁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当时或取科甲居显仕其余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不问可知为先生弟子其学者相语称先生不问可知为胡公也先生初以白衣见天子论乐拜秘书省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丁父忧去职服除为保宁军节度推官遂居湖学召为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迁殿内丞于家皇祐中驿召至京师议乐复以为大理评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辞岁余为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乃居太学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嘉祐元年迁太子中允充天章阁侍讲仍居太学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数遣使者存问又以太常博士致仕东归之日太学之诸生与朝廷贤士大夫送之东门执弟子礼路人嗟叹以为荣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乌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与其行事莆阳蔡君谟具志于幽堂呜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见于后世然非此无以慰学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卢陵欧阳修述 原编者评:吕元明曰:仁宗时国子先生必求天下贤士就中又择其尤贤者专委掌教导规矩之事胡翼之为直讲有旨专掌学政胡亦甄别人物择其过人远甚人畏服者奖之激之又各因其所好类聚而别居之故好尚经术者好谈兵者好文艺者好尚节义者皆以所类群居相与讲习胡亦时召之使论其所学为定其理或自出一义故人皆乐从而有成今朝廷近臣往往胡之徒也 泷冈阡表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贫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原编者评:朱子谓韩愈祭十二郎文后数百年而本朝复有欧阳文忠公泷冈阡表其为朱子所心折如此然以两文较之则情致悱恻能达所不能达之隐所谓喜往复善自道者则果相伯仲若夫垂诸万世使酷吏读之亦不觉泫然流涕者欧作固专其美而韩逊不如矣子曰:苟有车必见其轼苟有衣必见其敝盖言有其实斯有其文也愈固不得无之而空言之欧之胜者实也如此文者所当自朝廷至于里巷莫不讴吟讽诵者欤夫是之谓羽翼六经羽翼六经云者固不在句训字诂之徒也储欣曰:千百年墓表中有数文字岂惟居士集之冠予师观我先生令永丰贻予泷冈阡表石刻本旁有龙爪迹二焉指数历然士人云公始磨刻此碑于家舟载以行无何大风雨舟覆稍定使人汩水求碑不可得越一日碑已在泷冈阡矣完善无毫发损增二爪迹而已父老相传龙王欲读公文遣其属攫致之其说颇诞然文章能事至于如此于以动神明而感怪物亦理之或然者欤 卷三十二   庐陵欧阳修文十一墓志铭   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   朝散大夫行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轻车都尉阳夏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谢公讳绛字希深其先出于黄帝之后任姓之别为十族谢其一也其国在南阳宛三代之际以微不见至诗崧高始言周宣王使召公营谢邑以赐申伯盖谢先以失国其子孙散亡以国为姓历秦汉魏益不显至晋宋间谢氏出陈郡者始为盛族公之皇考曰太子宾客讳涛其爵陈留伯至公开国又为阳夏男皆在陈郡故用其封复因为陈郡人然其官邑卒葬随世而迁其谱自八世而下可见曰八代祖汾为河南缑氏人至五代祖希图始迁而南或葬嘉兴或葬丽水自皇考以上三代皆葬杭州之富阳公以宝元二年四月丁卯来治邓其年十一月己酉以疾卒于官以远不克归于南即以明年八月得州之西南某山之阳遂以葬公享年四十有五初娶夏侯氏先卒今举以祔后娶高氏文安县君三男六女男某皆将作监主簿女一早亡五尚幼公之卒其客欧阳修吊而哭于位退则叹曰:初宾客之薨修获铭其德纳诸富阳之原今又哭公之丧哭者在位莫如修旧盖尝铭其世矣乃论次其终始曰:公年十五起家试秘书省校书郎复举进士中甲科以奉礼郎知颍州汝阴县迁光禄寺丞上书论四民失业杨文公荐其才召试充秘阁校理再迁太常丞通判常州丁母晋陵郡君许氏忧服除迁太常博士用郑氏经唐故事议昭武皇帝非受命祖不宜配享上帝天圣中天下水旱而蝗河决坏滑州又上书用洪范五行京房传推灾异所以为天谴告之意极陈时所阙失无所讳与修真宗国史迁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通判河南府移书丞相言岁凶嵩山宫宜罢勿治又上书论妖人方术士不宜出入禁中请追所赐先生处士号岁满权开封府判官再迁兵部员外郎为三司度支判官上书论法禁密花透背诏书云自内始今内人赐衣复下有司取之是为法而自戾无以信天下又言后苑作官市龟筒亦禁物民间非所有有之为犯法因请罢内作诸器皆以其职言又言有司多求上旨从中出而数更且谓号令数变则亏国体利害偏听则惑聪明请者务欲各行而守者患于不一、请凡诏令皆由中书枢密然后行郭皇后废上书用诗白华引申后褒姒以为戒景祐元年丁父忧服除召试知制诰判流内铨谏者言李照新定乐不可用下其议议者久不决公为两议曰:宋乐用三世矣照之法不合古吾从旧乃署其一议曰:从新乐者异署议者皆从公署公为人肃然自修平居温温不妄喜怒及其临事敢言何其壮也虽或听或否或论高而不能行或后果如其言皆傅经据古切中时病三代已来文章盛者称西汉公于制诰尤得其体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公既以文知名至于为政无所不达自汝阴已有能名佐常州至今常人思之钱思公守河南悉以事属之是时庄献明肃太后庄懿太后起二陵于永安至于铁石畚锸不取一物于民而足修国子学教诸生自远所至者百余人举而中第者十八九河南人闻公丧皆出涕诸生画像于学而祀之初吏部拟官以圭田有无为均公取州县田覆其实者准其方之物价差为多少揭之省中他有名而无实者皆不用人以为便天下之吏有定职而无定员故选者常患其多而久积吏缘以奸至公为之选而集者有不逾旬而去天下皆称其平其遇事尤剧尤若简而有余及求知邓州其治益以宽静为本州遂无事先是有妖僧者以伪言诱民男女数百人往往昼夜为会凡六七年不废公则取其首恶二人置之法余一不问民始知公法可畏而安于不苛南阳堰引湍水溉公田水之来远而少能及民而堰撤墩破公议复召信臣故渠以罢邓人岁役而以水与民大兴学舍皆未就而卒始公来邓食其廪者四十余人或疑其多及其丧为之制服其治衣栉才二婢至三从孤弟妹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廪无余粟家无余赀入哭其堂椸无新衣然平生喜宾客谈宴怡怡如也自少而仕凡三十年间自守不回而外亦不为甚异此其终始大节也铭曰:寿吾不知命系其偶不俾其隆安归其咎惟德之明惟仁之茂惟力之为而公之有 原编者评:首叙世次本末次叙立身终始于中首叙立言次叙立政次叙立德郁乎其相章焕乎其相辉也 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简肃薛公墓志铭   明道二年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河东公以疾告归其政天子曰:吾不可以数烦公乃诏优公不朝而使视事如故居岁中数以告乃得还第又数以告然后拜公为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判尚书都省罢其政事景祐元年八月庚申公薨于家年六十有八赠兵部尚书公讳奎字宿蓺姓薛氏薛氏之先出于黄帝之后任姓任姓之别为十族薛者奚仲之始封也其后奚仲去迁邳而仲虺留居薛春秋之际以国见经而其子孙后以为氏此其谱也隋唐之间薛姓居河东者为最盛公绛州正平人也曾王父赠太保讳某大王父赠太傅讳某王父殿中丞赠太师讳某三世皆不显而以公贵初太宗皇帝伐并州太师以策干行在不见用罢公生十余岁已能属文辞太师顾曰:是必大吾门吾复何为乃不复事生业务施贷以周乡闾曰:吾有子矣后何患后五十年公始佐今天子参政事为世名臣如其言公为人敦笃忠烈果敢明达初举进士为州第一、让其里人王严而居其次于是乡里皆称之淳化三年再举乃中授秘书省校书郎隰州军事推官始至取州狱已成书活冤者四人徙仪州推官士争荐其能丁太夫人忧服除用荐者拜大理寺丞知兴化军莆田县悉除故时王氏无名租莆田人至今以为德迁殿中丞知河南长水县徙知兴州州旧铸铁钱用工多人以为苦公乃募民有力者弛其山使自为利而收其铁租以铸悉罢役者人用不劳迁太常博士御史中丞向敏中荐公材中御史就拜监察御史召为殿中侍御史判三司都磨勘司赐绯衣银鱼出为陕西转运副使坐举人免官居数月通判陕府岁余召还台安抚河北称旨改尚书户部员外郎淮南转运使江淮制置发运使开扬州河废其三堰以便漕船岁以八百万石食京师其后罕及其多转吏部员外郎丁太师忧去职不许居二岁入为三司户部副使与三司使李士衡争事省中士衡扳时权贵人为助公拜户部郎中直昭文馆出知延州迁吏部郎中入为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迁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契丹使萧从顺来朝是时庄献明肃太后垂帘听政从顺举止多不逊以为南使至契丹者皆见太后遂请见之朝士患之未有以决公独以理折之从顺乃止而嫉公者谗其漏禁中语由是拜集贤院学士出知并州改知秦州秦州宿重兵兵尝歉食公为勤俭积蓄教民水种岁中迁枢密直学士知益州而秦之余粟积者三百万征算之衍者三十万核民旧隐田数百顷所得刍粟又十余万秦州之民与其蕃落数千人诣转运使请留不果公在开封以严为治肃清京师京师之民至私以俚语目公且相戒曰:是不可犯也囹圄为之数空而至今之人犹或目之及居蜀尤有善政民有得伪蜀时中书印者夜以锦囊挂之西门阍者以白蜀人随之者万计皆恟恟出异语且观公所为公顾主吏藏之略不取视民乃止老媪告其子不孝者子诉贫不能养公取俸钱与之曰:用此为生以养母子遂相慈孝里富人三女皆孤民或妄争其产公析其赀为三为嫁其女于是人皆以公为仁恩蜀人喜乱而易摇公既镇以无事又能顺其风俗从容宴乐及其临事破奸发伏逆见随决如逢蒙之射而方朔之占无一不中蜀人爱且畏之以比张尚书咏而不苛开封天子之畿益州蜀一都会皆世号尤难理者而公尤有名其猛宽之政前后异施可谓知其方矣入拜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使遂拜参知政事公入谢上曰:先帝尝言卿可用吾今用卿矣公益感激自励而素刚毅守节不苟合既与政尤挺立无所牵随然遂欲绳天下无小大一入于规矩往往不可其意则归卧于家叹息忧愧辄不食家人笑其何必若此公曰:吾惭不及古人而惧后世讥我也公尝使契丹与其君臣语而以论议服其坐中其后契丹使来必问公所在及闻已用乃皆喜曰:是得人矣边吏得谍者言契丹欲弃约举兵上亟召大臣议或欲选将增兵公曰:契丹畏誓而贪利且无隙以开其端其必不动不宜失持重之势而使其可窥已而卒无事他日上顾公曰:果如公言于是益重之明道二年庄献明肃太后欲以天子衮冕见太庙臣下依违不决公独争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见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夺为改他服太后崩上见群臣泣曰:太后疾不能言而犹数引其衣若有所属何也公遽曰:其在衮冕也然服之岂可见先帝乎上大悟卒以后服葬于是益以公为果可用也公先娶潘氏早卒后娶赵氏今封金城郡夫人子男一人直孺大理寺丞女五人长适故职方员外郎张奇其次适故开封府士曹参军乔易从早亡次适太原王拱辰早亡次适庐陵欧阳修次又适王氏公既贵赠其曾祖而下三宰曰太保太傅太师追封曾祖妣某氏某夫人祖妣某氏某夫人妣某氏某夫人公性孝慈虽在大位家人勤俭不知为骄奢诸子幼孤抚养不异平生所为文章四十卷直而有气如其为人五年某月某甲子其孤直孺奉其柩自京师葬于绛州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即事先期状公之功行上之太常太常议曰:谥法一德不懈曰简执心决断曰肃今其状应法乃谥曰简肃铭曰:薛夏之封以国为姓其后河东隋唐最盛公世载德实河东人必大其门太师之云公之从事以难为易参于大政不挠不牵屡决大议有言炳然公不为相告病还家赗赙之荣尚书是加公有敏德焯其行事公有令名有司之谥事告之史谥传子孙又刻铭章纳于墓门 原编者评:王闻修曰:宋史本传与志不同传云在陕西赵德明言延州蕃落侵其地黑林平下诏按验奎阅郡籍德明尝假道黑林平移文录示之德明遂服知延州赵元昊每遣吏至京师请俸赐吏因市禁物隐关算为奸利奎廉得状请留蜀道缣帛于关中转致给之奎能知人范仲淹庞籍明镐自为选人皆以公辅许之契丹使请见太后奎折之曰:皇太后垂帘听政本朝群臣亦未尝见也欧公叙事以简为贵如此叙子女处直曰:次适庐陵欧阳修余不著一句何等严重祭薛尚书文又甚详明志言天下之公祭尽一身之私也后人作尊者状多插入自己事是何足与言文乎 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   庆历八年春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杨公年六十有九告老即以工部侍郎致仕归于常州其行也天子召见宴劳赐以不拜公卿大夫咸出饯于东门瞻望咨嗟相与言曰:杨公归哉于公计为可荣于国家计为可惜其明年九月十三日公疾革出其兵论一篇示其子忱慥而授以言曰:臣闻臣子虽死不敢忘其君父者天下之至恩大义也今臣偕不幸犹以垂闭之口言天下莫大之忧为陛下无穷之虑者其事有五以毕臣志死无所恨惟陛下用臣言不必哀臣死也言讫而卒不及其私忱慥以其语并其兵论以闻天子震悼顾有司问可以宠公者有司举故事以对天子曰:此何足以慰吾思乃诏特赠公兵部侍郎公少师事种放学问为文章长于议论好读兵书知古兵法以为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当四方无事时数上书言边事后二十余年元昊叛河西契丹举众违约三边皆警天下弊于兵公于此时耗精疲神日夜思虑创作兵车阵图刀楯之属皆有法天子以步卒五百如公之法试于庭以为可用而世多非其刀楯修尝奉使河东得边将王吉言元昊出兔毛川为吉所败者用杨公楯也盖世未尝用其术尔然公素刚少合而议者不一、故不得尽用其言夏竦经略陕西请益置土兵公言竦据内地无破贼之谋而坐请益兵盖虞败事则欲以兵少为解竦复论公不忠沮计公不能忍以语诋之其后三路农民壮者咸墨为兵公又言兵在精不在众众而不练则不整而易败困国而难供时自将相大臣议者皆务多兵独公之论能如此刘平兵败元昊围延州甚急而救兵不至公在河中乃伪为书驰告延州救兵十万至矣因命旁近县具刍粮什器如其数以俟已而元昊亦解去后公守并州即诏公为并代麟府路经略安抚招讨等使兼兵马都部署公执敕告其群吏曰:天子用我矣然任其事必图其效欲责其效必尽其方乃列六事以请曰:能用臣言则受命不然则已朝廷难之公论不已坐是徙知邢州公志之不就皆此类也公尝为御史章献太后兄子刘崇德为团练使以卒其门人亲戚厮养用崇德拜官爵者数十人马季良以刘氏婿为龙图阁直学士公上书言汉吕太后王禄产欲强其族而反以覆宗唐武三思杨国忠之祸不独其身几亡其国太后大怒贬监舒州酒税居二岁复召为御史言事愈切公祥符元年进士及第以上书言事真宗奇之召试不赴拜著作佐郎累官至工部侍郎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枢密直学士遂侍讲于翰林尝为审刑院详议官知淮阳江阴军三司度支判官知御史杂事判吏部流内铨三司度支副使河北河东都转运使知河中府陕并邢沧杭五州所至皆有能绩为人廉洁刚直少屈而难犯其仁心爱物至其有所能容人多所不及也公字次公曾祖讳伟祖讳某父讳守庆初娶张氏又娶李氏又娶王氏太原郡君六孙景略景亮景谟景道景直景彦公卒之明年秋其子忱以其丧归于河南又明年二月十七日葬于洛阳县宣武管平洛乡之先茔公有文集十卷兵书十五卷读其书可以见公之志考其始终之节可以知公之心呜呼可谓忠矣修为谏官时尝与公争议于朝者而且未尝识公也及其葬也其子不以铭属于他人而以属修者岂以修言为可信也欤然则铭之其可不信铭曰:远矣杨氏有来其始赤泉侯功与汉俱起震官太尉四世以公于陵正直仆射于唐师复理卿振左拾遗文蔚获嘉其后益衰避乱中州曾祖始南祖屈伪邦令于乌江又适南粤皇考是生晦显有时发于皇明在考司马始仕坊州遂家中部道德之优司马四子唯公克大非徒大之将又长之世有官族孰无系谱或绝于微或亡其序不绝不亡由屡有人谁如杨世愈久而蕃次第弗迷昭穆绵联公其归此安千万年 原编者评:王闻修曰:偕本传为三司度支判官有谏废后谏富民陈氏女将为后二事知并州时有绳监军中人及议麟州五利三害事为安抚使时上六事其一罢中人预军事又张士逊传有纳女口宫中为御史杨偕所劾事此志皆不书六事亦存其名而已欧公叙事简要如此传云元昊乞和而不称臣偕以连年出师国力日蹙宜许之王素欧阳修蔡襄劾偕罪当诛即志所谓争议于朝者也又云知杭州时襄谒告过杭轻游里市或谓偕当言于朝偕曰:襄尝以公事抵我我岂可以私报邪志所谓有所能容人多不及或指此 太子太师致仕杜祁公墓志铭   故太子太师致仕祁国公赠司徒兼侍中杜公讳衍字世昌越州山阴人也其先本出於尧之后历三代尝为诸侯后徙其封於杜而子孙散适他国者以杜为氏自杜赫为秦将军后三世御史大夫周及其子建平侯延年仍显於汉又九世当阳侯预显於晋又十有四世岐国公佑显於唐又九世而至於祁公其为家有法其吉凶祭祀斋戒日时币祝从事一用其家书自唐灭士丧其旧礼而一切苟简独杜氏守其家法不迁於世俗盖自春秋诸侯之子孙历秦汉千有余岁得不绝其世谱而唐之盛时公卿家法存於今者惟杜氏公自曾高以来以恭俭孝谨称乡里至公为人尤洁廉自刻其为大臣事其上以不欺为忠推於人以行己取信故其动静纤悉谨而有法至考其大节伟如也公享年八十官至尚书左丞方其六十有九岁且尽即上书告老明年以太子少师致仕累迁太子太保太傅太师封祁国公於其家天子祀明堂遣使者召公陪祠将有所问以疾不至而岁时存问劳赐不绝公少举进士高第为扬州观察推官知平遥县通判晋州知乾州迁河东京西路提点刑狱知扬州河东陕西路转运使入为三司户部副使拜天章阁待制知荆南府未行以为河北路都转运使遂知天雄军召为御史中丞判流内铨知审官院拜枢密直学士知永兴军徙知并州迁龙图阁学士兼知永兴军权知开封府康定元年以刑部侍郎同知枢密院事即拜副使庆历三年迁吏部侍郎枢密使明年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治吏事如其为人其听狱讼虽明敏而审核愈精故屡决疑狱人以为神其簿书出纳推析毫发终日无倦色至於条目必使吏不得为奸而已及其施於民者则简而易行始居平遥尝以吏事适他州而县民争讼者皆不肯决以待公归知乾州未满岁安抚使察其治行以公权知凤翔府二邦之民争於界上一曰:此我公也汝夺之一曰:今我公也汝何有焉夏人初叛命天下苦於兵而自陕以西尤甚吏缘侵渔调发督迫至民破产不能足往往自经投水以死於是时公在永兴语其人曰:吾不能免汝然可使汝不劳尔乃为之区处计较量物有无贵贱道里远近宽其期会使以次输送由是物不踊贵车牛刍秣宿食来往如平时而吏束手无所施民比他州费省十六七至於缮治城郭器械民皆不知开封治京师常挠於权要有干其法而能不为之屈者世皆以为难至公能使权要不敢有所干凡其为治以听断盗讼为能否尔独公始有余力省其民事如治他州而畿赤诸县之民皆被其惠开封比比出能吏而兼於民政者惟公一人吏部审官主天下吏员而居职者类以不久迁去故吏得为奸公始视铨事一日选者三人争某阙公以问吏吏受丙赇对曰:当与甲乙不能争遂授他阙居数日吏教丙讼甲负某事不当得公悟召乙问之乙谢曰:业已得他阙不愿争公不得已与丙而笑曰:此非吏罪乃我未知铨法尔因命诸曹各具格式科条以白问曰:尽乎曰:尽矣明日敕诸吏无得升堂使坐曹听行文书而已由是吏不得与铨事与夺一出於公居月余翕然声动京师其在审官有以贿求官者吏谢不受曰:我公有贤名不久见用去矣姑少待之庆历之初上厌西兵之久出而民弊亟用今丞相富公枢密韩公及范文正公而三人者遂欲尽革众事以修纪纲而小人权幸皆不悦独公为相佐佑而公尤抑绝侥幸凡内降与恩泽者一切不与每积至十数则连封而面还之或诘责其人至惭恨涕泣而去上尝谓谏官欧阳修曰:外人知杜某封还内降邪吾居禁中有求恩泽者每以杜某不可告之而止者多於所封还也其助我多矣此外人及杜某皆不知也然公与三人卒皆以此罢去公多知本朝故实善决大事初边将议欲大举以击夏人虽韩公亦以为可举公争以为不可大臣至有欲以沮军罪公者然兵后果不得出契丹与夏人争伊特旺大战黄河外而雁门麟府皆警范文正公安抚河东欲以兵从公以为契丹必不来兵不可妄出范公怒至以语侵公公不为恨后契丹卒不来二公皆世俗指公与为朋党者其议论之际盖如此及三人者将罢去公独以为不可遂亦罢以尚书左丞知兖州岁余乃致仕公自布衣至为相衣服饮食无所加虽妻子亦有常节家故饶财诸父分产公以所得悉与昆弟之贫者俸禄所入分给宗族赒人急难至其归老无屋以居寓於南京驿舍者久之自少好学工书画喜为诗读书虽老不倦推奖后进今世知名士多出其门居家见宾客必问时事闻有善喜若己出至有所不可忧见於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责者凡公所以行之终身者有能履其一、君子以为人之所难而公自谓不足以名后世遗戒子孙无得纪述呜呼岂所谓任重道远而为善惟日不足者欤曾祖太子少保讳某赠太师祖鸿胪卿讳叔詹追封吴国公父尚书度支员外郎讳遂良追封韩国公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娶相里氏晋国夫人子男曰诜大理评事欣太常博士讷将作监主簿诒秘书省正字三子早卒女长适集贤校理苏舜钦次适秘阁校理李纟延次适单州团练推官张遵道公以嘉祐二年二月五日卒於家其子欣以其年十月十八日葬公於应天府宋城县之仁孝原铭曰:翼翼祁公率履自躬一其初终惟德之恭公在於位士知贪廉退老於家四方之瞻岂惟士夫天子曰咨尔曲尔直绳之墨之正尔方圆有矩有规人莫之逾公无尔欺予左予右惟公是毗公虽告休受宠不已宫臣国公即命於第奕奕明堂万邦从祀岂无臣工为予执法何以召之惟公旧德公不能来予其往锡君子恺悌民之父母公虽百龄人以为少不俾黄丧予元老宠禄之隆则有止期惟其不已既去而思铭昭於远万世之诒 原编者评:修与杜衍子欣书自谓文字简略止记大节期於久远恐难满孝子意又言范公家神刻为其子擅自增损不免更作文字发明欲后世以家集为信又言尹氏子卒请韩太尉别作墓表以此见朋友门生故吏与孝子用心尝异修岂负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为鉴别一书云所记事皆录实有稽据皆大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於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观修言作志亦大难矣凡墓志神道皆国史所据以示后世者也文如韩欧其人者不世出而史则不可以或阙不可或阙而又无可信之碑志以为据依则信史不更大难乎观修为杜衍作志其斤斤自明如此盖以时俗不能晓信今传后之义徒欲跻其父祖与圣哲比肩必铭功悉太公颂德皆仲尼而后快不知空言无实之名非所荣也徒使平昔一言一行之善犹可励俗而兴行者转因繁言浮词致晦昧湮亡而莫可问迨史氏稽集於数十百年之后济济皆太公仲尼而考其实茫然无所得既总无可信则必以意为轩轾党其所亲而毁其所怒甚至苞苴请谒行焉而古今是非之公不独泯於当时而且泯於万世矣修之慎重不苟然者岂为一己之私哉王闻修曰:宋史本传云契丹婿刘三嘏避罪来归辅臣议厚馆之以诘契丹阴事欧阳修亦请留三嘏衍曰:中国主忠信若自违誓约纳叛亡则直不在我且三嘏为契丹近亲而逃逋来归其谋身如此尚足与谋国乎此事欧公独不入志叶梦得曰:杜祁公居官清介每请俸必过初五家人前期误请公怒付有司劾治尹师鲁公所知也余尝见师鲁得罪后谢公书亲引此事云以某自视虽若无愧以公观之则安得无罪师鲁盖坐擅贷官钱为部吏偿债当时恶者论以为赃云 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   有蜀君子曰苏君讳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义修於家信於乡里闻於蜀之人久矣当至和嘉祐之间与其二子轼辙偕至京师翰林学士欧阳修得其所著书二十二篇献诸朝书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传之其二子举进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学称於时眉山在西南数千里外一日父子隐然名动京师而苏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辩宏伟读者悚然想见其人既见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与居愈久而愈可爱间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无穷呜呼可谓纯明笃实之君子也曾祖讳祐祖讳杲父讳序赠尚书职方员外郎三世皆不显职方君三子曰澹曰涣皆以文学举进士而君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职方君纵而不问乡闾亲族皆怪之或问其故职方君笑而不答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发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为文辞岁余举进士再不中又举茂材异等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得其粹精涌畜充溢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於深微而后止盖其禀也厚故发也迟志也悫故得之精自来京师一时后生学者皆尊其贤学其文以为师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号老苏以别之初修为上其书召试紫微阁辞不至遂除试秘书省校书郎会太常修纂建隆以来礼书乃以为霸州文安县主簿使食其禄与陈州项城县令姚秌同修礼书为太常因革礼一百卷书成方奏未报而君以疾卒实治平三年四月戊申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闻而哀之特赠光禄寺丞敕有司具舟载其丧归於蜀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轼今为殿中丞直史馆辙权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孙曰迈曰迟有文集二十卷谥法三卷君善与人交急人患难死则血阝养其孤乡人多德之盖晚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汩而不明者诸儒以附会之说乱之也去之则圣人之旨见矣作易传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葬於彭山之安镇乡可龙里君生於远方而学文晚成常叹曰:知我者惟吾父与欧阳公也然则非余谁宜铭铭曰:苏显唐世实栾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孙自其高曾乡里称仁伟欤明允大发於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弥昌呜呼明允可谓不亡   原编者评:储欣曰:读老泉上欧阳内翰书知欧公之文非先生不能品读此志又叹先生之学非欧公不能发 卷三十三   庐陵欧阳修文十二墓志铭   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   公讳襄字君谟兴化军仙游人也天圣八年举进士甲科为漳州军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馆阁校勘庆历三年以秘书丞集贤校理知谏院兼修起居注是时天下无事士大夫弛於久安一日元昊叛师久无功天子慨然厌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群议进退二三大臣又诏增置谏官四员使拾遗补阙所以遇之甚宠公以材名在选中遇事感激无所回避权幸畏敛不敢挠法干政而上得益与大臣图议明年屡下诏书劝农桑兴学校革弊修废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於此之时言事之臣无日不进见而公之补益为尤多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馆出知福州以便亲遂为福建路转运使复古五塘以溉田民以为利为公立生祠于塘侧又奏减闽人五代时丁口税之半丁父忧服除判三司盐铁勾院复修起居注今参知政事唐公介时为御史以直言忤旨贬春州别驾廷臣无敢言者公独论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复召用皇祐四年迁起居舍人知制诰兼判流内铨御史吕景初吴中复马遵坐论梁丞相适罢台职除他官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共后屡有除授非当者必皆封还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命特赐冠帔以宠之至和元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三年以枢密直学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几复知泉州公为政精明而於闽尤知其风俗至则礼其士之贤者以劝学兴善而变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时闽人多好学而专用赋以应科举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经术传授学者常至数百人公为亲至学舍执经讲问为诸生率延见处士陈烈尊以师礼而陈襄郑穆方以德行著称乡里公皆折节下之闽俗重凶事其奉浮屠会宾客以尽力丰侈为孝否则深自愧恨为乡里羞而奸民游手无赖子幸而贪饮食利钱财来者无限极往往至数百千人至有亲亡秘不举哭必破产办具而后敢发丧者有力者乘其急时贱买其田宅而贫者立券举债终身困不能偿公曰:弊有大於此邪即下令禁止至於巫觋主病蛊毒杀人之类皆痛断绝之然后择民之聪明者教以医药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条其事作五戒以教谕之久之闽人大便公既去闽人相率诣州请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许谢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於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三司开封世称省府为难治而易以毁誉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而败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师谈笑无留事尤喜破奸发隐吏不能欺至商财利则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给下暨百司因习蠹弊切磨剗剔久之簿书纤悉纪纲条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后数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数大赏赍及作永昭陵皆猝办於县官经费外公应烦愈闻暇若有余而人不知劳遂拜三司使居二岁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学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忧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於家享年五十有六蔡氏之谱自晋从事中郎克以来世有显闻其后中衰隐德不仕公年十八以农家子举进士为开封第一、名动京师后官於闽典方州领使一路二亲尚皆无恙闽人瞻望咨嗟不荣公之贵而荣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寿年九十余饮食起居康强如少者岁时为寿母子鬓发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闽人之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亲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公於朋友重信义闻其丧则不御酒肉为位以哭尽哀乃止尝会饮会灵东园坐客有射矢误伤人者客遽指为公矢京师喧然事既闻上以问公公即再拜愧谢终不自辩退亦未尝以语人公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工於书画颇自惜不妄为人书故其残章断稿人悉珍藏而仁宗尤爱称之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公书之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公累官至礼部侍郎既卒翰林学士王珪等十余人列言公贤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识公而闻其名久矣为之恻然特赠吏部侍郎官其子旻为秘书省正字孙传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监主簿而优以赙血阝以旻尚幼命守吏助给其丧事曾祖讳显皇不仕祖讳恭赠工部员外郎父讳琇赠刑部侍郎母夫人卢氏长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匀将作监主簿曰旬大理评事皆先公卒幼子旻也女三人一适著作佐郎谢仲规二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於莆田县某乡将军山铭曰:谁谓闽远而多奇产产非奇宝惟士之贤嶷嶷蔡公其人杰然奋躬当朝谠言正色出入左右弥缝补益间归於闽有政在人食不畏蛊丧不忧贫疾者有医学者有师问谁使然孰不公思有高其坟有拱其木凡闽之人过者必肃 原编者评:洪迈曰:欧阳公作蔡君谟墓志公工於书画云云国史传所载盖用其语比见蔡与欧阳一帖云向者得侍陛下清光时有天旨令写御撰碑文宫寺题榜至有勋戚之家干请朝廷出敕令书襄谓近世书写碑志则有资利若朝廷之命则有司存焉待诏其职也今与待诏争利其可乎然后知蔡公之旨意如此不止一、温成碑而已其清介有守后世或未知之 孙明复先生墓志铭   先生讳复字明复姓孙氏晋州平阳人也少举进士不中退居泰山之阳学春秋著尊王发微鲁多学者其尤贤而有道者石介自介而下皆以弟子事之先生年逾四十家贫不娶李丞相迪将以其弟之女妻之先生疑焉介与群弟子进曰:公卿不下士久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贫贱而欲托以子是高先生之行义也先生宜因以成丞相之贤名於是乃许孔给事道辅为人刚直严重不妄与人闻先生之风就见之介执杖屦侍左右先生坐则立升降拜则扶之及其往谢也亦然鲁人既素高此两人由是始识师弟子之礼莫不叹嗟之而李丞相孔给事亦以此见称於士大夫其后介为学官语於朝曰:先生非隐者也欲仕而未得其方也庆历二年枢密副使范仲淹资政殿学士富弼言其道德经术宜在朝廷召拜校书郎国子监直讲尝召见迩英阁说诗将以为侍讲而嫉之者言其讲说多异先儒遂止七年徐州人孔直温以狂谋捕治索其家得诗有先生姓名坐贬监处州商税徙泗州又徙知河南府长水县佥署应天府判官公事通判陵州翰林学士赵概等十余人上言孙某行为世法经为人师不宜弃之远方乃复为国子监直讲居三岁以嘉祐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以疾卒於家享年六十有六官至殿中丞先生在太学时为大理评事天子临幸赐以绯衣银鱼及闻其丧恻然予其家钱十万而公卿大夫朋友太学之诸生相与吊哭赙治其丧於是以其年十月二十七日葬先生於郓州须城县卢泉乡之北扈原先生治春秋不惑传注不为曲说以乱经其言简易明於诸侯大夫功罪以考时之盛衰而推见王道之治乱得於经之本义为多方其病时枢密使韩琦言之天子选书吏给纸笔命其门人祖无择就其家得其书十有五篇录之藏於秘阁先生一子大年尚幼铭曰:圣既殁经更战焚逃藏脱乱仅传存众说乘之汩其原怪迂百出杂伪真后生牵卑习前闻有欲患之寡攻群往往止燎以膏薪有勇夫子辟浮云刮磨蔽蚀相吐吞日月卒复光破民日博哉功利无穷垠有考其不在斯文 原编者评:王明清曰:范文正在睢阳有孙秀才者索游上谒言有老母文正识之补为学职授之春秋孙笃学行复修谨文正甚爱之既去后十年闻泰山下有孙先生以春秋授徒朝廷高之召至太学乃昔日孙秀才也文正叹曰:贫之为累大矣倘因循至老以彼其才安所自见哉夫文正识孙生奇矣乃孙生必就索於文正岂所谓饥从谢仁祖求食邪王定国曰:张尧封少从孙明复学其子去华与贵妃常执事左右及妃贵数遣使致问明复闭门拒之终身贵妃即温成皇后也 黄梦升墓志铭   予友黄君梦升其先婺州金华人后徙洪州之分宁其曾祖讳元吉祖讳某父讳中雅皆不仕黄氏世为江南大族自其祖父以来乐以家赀赈乡里多聚书以招延四方之士梦升兄弟皆好学尤以文章意气自豪予少家随州梦升从其兄茂宗官於随予为童子立诸兄侧见梦升年十七八眉目明秀善饮酒谈笑予虽幼心已独奇梦升后七年予与梦升皆举进士於京师梦升得丙科初任兴国军永兴主簿怏怏不得志以疾去久之复调江陵府公安主簿时予谪夷陵令遇之於江陵梦升颜色憔悴初不可识久而握手嘘唏相饮以酒夜醉起舞歌呼大噱予益悲梦升志虽衰而少时意气尚在也后二年予徙乾德令梦升复调南阳主簿又遇之於邓间尝问其平生所为文章几何梦升慨然叹曰:吾已讳之矣穷达有命非世之人不知我我羞道於世人也求之不肯出遂饮之酒复大醉起舞歌呼因笑曰:子知我者乃肯出其文读之博辩雄伟意气奔放若不可御予又益悲梦升志虽困而文章未衰也是时谢希深出守邓州尤喜称道天下士予因手书梦升文一通欲以示希深未及而希深卒予亦去邓后之守邓者皆俗吏不复知梦升梦升素刚不苟合负其所有常怏怏无所施卒以不得志死於南阳梦升讳注以宝元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卒享年四十有二其平生所为文曰:破碎集公安集南阳集凡三十卷娶潘氏生四男二女将以庆历四年某月某日葬於董坊之先茔其弟渭泣而来告曰:吾兄患世之莫吾知孰可为其铭予素悲梦升者因为之铭曰:予尝读梦升之文至於哭其兄子庠之词曰:子之文章电激雷震雨雹忽止阒然灭冫民未尝不讽诵叹息而不已嗟夫梦升曾不及庠不震不惊郁塞埋藏孰予其有不使其施吾不知所归咎徒为梦升而悲 原编者评:黄庭坚书后云叔祖梦升学问文章五兵纵横制作之意似徐陵庾信使同时遇合未知孰先孰后也然不幸得人间四十年尔使之白发角逐於英俊之场又未知与欧阳公孰先孰后也梦升既乖捂不逢尝以文哭世父长善云高明之家尚为鬼瞰子之文章岂无物憾盖自道也安世十三弟秀而不实使人气塞於今孙曾特多英妙之质力学不休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陈善曰:文章虽不要蹈袭古人一言一句然古人自有夺胎换骨等法所谓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欧阳公祭苏子美文云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雷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破震仆如麻须臾霁止而回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於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但知诵公此文而不知实有本处公作黄梦升墓志铭称梦升哭其兄子庠之词曰:子之文章电激雷震雨雹忽止阒然灭泯公尝喜诵之祭文盖用此耳梦升所作虽不多见观其词句多奇可喜正得所谓千兵万马之意及公增以数语而变态如此此固非蹈袭者其后东坡跋姜君弼课册亦云云兴天际焱欠若车盖凝癡未瞬弥漫雨湛雨对惊雷出火震木糜碎殷地空万夫皆废溜绠四坠日中见氵未移晷而收野无完块此三者语各不同然只是一意前辈作者皆用此法吾谓此实不传之妙学者即此便可反三隅矣 尹师鲁墓志铭   师鲁河南人姓尹氏讳洙然天下之士识与不识皆称之曰师鲁盖其名重当世而世之知师鲁者或推其文学或高其议论或多其材能至其忠义之节处穷达临祸福无愧於古君子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未必尽知之师鲁为文章简而有法博学强记通知古今长於春秋其与人言是是非非务穷尽道理乃已不为苟止而妄随而人亦罕能过也遇事无难易而勇於敢为其所以见称於世者亦所以取嫉於人故其卒穷以死师鲁少举进士及第为绛州正平县主簿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举书判拔萃迁山南东道掌书记知伊阳县王文康公荐其才召试充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谏官御史不肯言师鲁上书言仲淹臣之师友愿得俱贬贬监郢州酒税又徙唐州遭父丧服除复得太子中允知河南县赵元昊反陕西用兵大将葛怀敏奏起为经略判官师鲁虽用怀敏辟而尤为经略使韩公所深知其后诸将败於好水韩公降知秦州师鲁亦徙通判濠州久之韩公奏得通判秦州迁知泾州又知渭州兼泾原路经略部署坐城水洛与边将异议徙知晋州又知潞州为政有惠爱潞州人至今思之累迁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师鲁当天下无事时独喜论兵为叙燕息戍二篇行於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岁未尝不在其间故其论议益精密而於西事尤习其详其为兵制之说述战守胜败之要尽当今之利害又欲训土兵代戍卒以减边用为御戎长久之策皆未及施为而元昊臣西兵解严师鲁亦去而得罪矣然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於其材能亦未必尽知之也初师鲁在渭州将吏有违其节度者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其后吏至京师上书讼师鲁以公使钱贷部将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得疾无医药舁至南阳求医疾革凭几而坐顾稚子在前无甚怜之色与宾客言终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师鲁娶张氏某县君有兄源字子渐亦以文学知名前一岁卒师鲁凡十年间三贬官丧其父又丧其兄有子四人连丧其三女一、适人亦卒而其身终以贬死一子三岁四女未嫁家无余赀客其丧於南阳不能归平生故人无远迩皆往赙之然后妻子得以其柩归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於先茔之次余与师鲁兄弟交尝铭其父之墓矣故不复次其世家焉铭曰: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灭 原编者评:欧阳修自记志言天下之人识与不识皆知师鲁文学议论材能则文学之长议论之高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略故条析其事再述於后述其文则曰简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经惟春秋可当之其他经非孔子自作文章故虽有法而不简也修於师鲁之文不薄矣而世之无识者不考文之轻重但责言之多少云师鲁文章不合礻氏著一句道了既述其文则又述其学曰通知古今此语若必求其可当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学则又述其论议云是是非非务尽其道理不苟止而妄随亦非孟子不可当此语既述其论议则又述其材能备言师鲁历贬自兵兴便在陕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为而元昊臣师鲁得罪使天下之人尽知师鲁材能此三者皆君子之极美然在师鲁犹为末事其大节乃笃於仁义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其事不可遍举故举其要者一两事以取信如上书论范公而自请同贬临死而语不及私则平生忠义可知也其临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又可知也既已具言其文其学其议论其材能其忠义遂又言其为仇人挟情论告以贬死又言其死后妻子困穷之状欲使后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废死至於妻子如此困穷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责当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春秋之义痛之益至则其辞益深子般卒是也诗人之意责之愈切则其言愈缓君子偕老是也不必号天叫屈然后为师鲁称冤也故於其铭文但云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灭意谓举世无可告语但深藏牢埋此铭使其不朽则后世必有知师鲁者其语愈缓其意愈切诗人之义也而世之无识者乃云铭文不合不讲德不辨师鲁以非罪盖为前言其穷达祸福无愧古人则必不犯法况是仇人所告故不必区区曲辨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知非罪矣添之无害故勉徇议者添之若作古文自师鲁始则前有穆修郑条辈及有大宋先达甚多不敢断自师鲁始也偶俪之文苟合於理未必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谓近年古文自师鲁始则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见不必重出也皇甫湜韩文公墓志李翱行状不必同亦互见之也志云师鲁喜论兵论兵儒者末事言喜无害喜非嬉戏之戏喜者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学岂是薄颜回乎后生小子未经师友苟恣所见岂足听哉修见韩退之与孟郊联句便似孟郊诗与樊宗师作志便似樊文墓其如此故师鲁之志用意特深而语简盖谓师鲁文简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处因谓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尔岂恤小子辈哉 徂徕石先生墓志铭   徂徕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徕鲁东山而先生非隐者也其仕尝位於朝矣鲁之人不称其官而称其德以为徂徕鲁之望先生鲁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德之称曰徂徕先生者鲁人之志也先生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虽在亩犬亩不忘天下之忧以为时无不可为为之无不至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於天下不必出乎己吾言不用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发愤作为文章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变曰:吾道固如是吾勇过孟轲矣不幸遇疾以卒既葬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犹指先生以起事谓其诈死而北走契丹矣请发棺以验赖天子仁圣察其诬得不发棺而保全其妻子先生世为农家父讳丙始以仕进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举进士甲科为郓州观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台辟主簿未至以上书论赦罢不召秩满迁某军节度掌书记代其父官於蜀为嘉州军事判官丁内外艰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徕之下葬其五世未葬者七十丧服除召入国子监直讲是时兵讨元昊久无功海内重困天子奋然思欲振起威德而进退二三大臣增置谏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锐先生跃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颂吾职其可已乎乃作庆历圣德诗以褒贬大臣分别邪正累数百言诗出泰山孙明复曰:子祸始於此矣明复先生之师友也其后所谓奸人作奇祸者乃诗之所斥也先生自闲居徂徕后官於南京尝以经术教授及在太学益以师道自居门人弟子从之者甚众太学之兴自先生始其所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其斥佛老时文则有怪说中国论曰:去此三者然后可以有为其戒奸臣宦女则有唐鉴曰:吾非为一世监也其余喜怒哀乐必见於文其辞博辩雄伟而忧思深远其为言曰:学者学为仁义也惟忠能忘其身惟笃於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於己亦以是教於人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者未尝一日不诵於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於心至其违世惊众人或笑之则曰:吾非狂痴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先生直讲岁余杜祁公荐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韩公又荐之乃直集贤院又岁余始去太学通判濮州方待次於徂徕以庆历五年七月某日卒於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庐陵欧阳修哭之以诗以为待彼谤焰熄然后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没妻子冻馁不自胜今丞相韩公与河阳富公分俸买田以活之后二十一年其家始克葬先生於某所将葬其子师讷与其门人姜潜杜默徐遁等来告曰:谤焰熄矣可以发先生之光矣敢请铭某曰:吾诗不云乎子道自能久也何必吾铭遁等曰:虽然鲁人之欲也乃为之铭曰:徂徕之岩岩与子之德兮鲁人之所瞻汶水之汤汤与子之道兮逾远而弥长道之难行兮孔孟亦云遑遑一世之屯兮万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魋与臧仓自古圣贤皆然兮噫子虽毁其何伤   原编者评:石介庆历圣德诗於惟庆历三年三月皇帝龙兴徐出闱闼晨坐太极昼开阊阖躬览英贤手钅且奸木卉大声氵风氵风震摇六合如乾之动如雷之发昆虫癢躅怪妖藏灭同明道初天地嘉吉初闻皇帝蹙然言曰:予祖予父付予大业予恐失坠实赖辅弼汝得象殊重慎微密君相予久予嘉君伐君仍相予笙镛斯协昌朝儒者学问该洽与予论政傅以经术汝贰二相庶绩咸秩惟汝仲淹汝诚予察太后乘势汤沸火热汝时小臣危言山业山业为予司谏正予门癤为予京兆即土予谗说贼叛予夏往予式遏六月酷日大冬积雪汝寒汝暑同予士卒予闻辛酸汝不告乏予晚得弼予心弼悦弼每见予无有私谒以道辅予弼言深切予不尧舜弼自笞罚谏官一年疏奏满箧侍从周岁忠力癥竭契丹忘义梼杌饕餮敢侮大国其辞慢悖弼将予命不畏不怯卒复旧好民得食褐沙碛万里死生一节视弼之肤霜剥风裂观弼之心炼金煅铁宠名大官以酬劳渴弼辞不受其志莫夺惟仲淹弼一夔一契天实赍予予其敢忽并来弼予民无瘥札曰衍汝来汝予黄发事予二纪毛秃齿豁心如一兮率履弗越遂长枢府兵政无蹶予早识琦琦有奇骨其器磊落岂视癦楔其人浑朴不施剞劂可属大事敦厚如勃琦汝副衍知人予哲惟修惟靖立朝车献车献言论石累石可忠诚特达禄微身贱其志不怯尝诋大官亟遭贬黜万里归来刚气不折屡进直言以辅予阙素相之后含忠履洁昔为御史几叩予榻襄虽小官名闻予彻亦尝献言箴予之失刚守粹悫与修俦匹并为谏官正色在列予过汝言毋钳汝舌皇帝圣明忠邪辨别举擢畯良扫除妖魃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上倚辅弼司予调变下赖谏诤维予纪法左右正人无有邪孽予望太平日不逾浃皇帝嗣位二十二年神武不杀其默如渊圣人不测其动如天赏罚在予不失其权恭己南面退奸进贤知贤不易非明弗得去邪维艰惟断乃克明则不贰断则不惑既明且断惟皇帝之德群臣癧癨重足屏息交相教语日惟正直毋作侧僻皇帝汝殛诸侯危栗堕玉失舄交相告语皇帝神明四时朝觐谨修臣职四夷走马坠镫遗策交相告语皇帝英武解兵修贡永为属国皇帝一举群臣慑焉诸侯畏焉四夷服焉臣愿皇帝寿万千年欧阳修读徂徕集诗徂徕鲁东山石子居山阿鲁人之所瞻子与山嵯峨今子其死矣东山复谁过精魄已埋没文章岂能磨寿命虽不长所得固已多旧稿偶自录沧溟之一蠡其余谁付与散失存几何存之警后世古鉴照妖魔子生诚多难忧患靡不罹宦学三十年六经老研摩问胡所专心仁义丘与轲扬雄韩愈氏此外岂知他尤勇攻佛老奋笔如挥戈不量敌众寡胆大身么癩往年遭母丧泣血走岷峨垢面跣双足锄犁事田坡至今乡里化孝弟勤蚕禾昨者来太学青衫踏朝革华陈诗颂圣德厥声续猗那羔雁聘黄豨豨惊走邻家施为可怪骇世俗安委蛇谤口由此起中之若飞梭上赖天子圣不挂网者罗忆在太学年大雪如翻波生徒日盈门饥坐列雁鹅弦诵聒邻里唐虞赓咏讠哥常续最高第骞游各名科岂止学者师谓宜国之皤夭寿反仁鄙谁尸此偏颇不知呶呶者又忍加诋诃圣贤欲久远毁誉暂喧哗生为举世疾死也鲁人嗟作诗遗鲁狂一作社祠子以为歌重读徂徕集我欲哭石子夜开徂徕编开编未及读涕泗已涟涟勉尽三四章收泪辄忻欢切切善恶戒丁宁仁义言如闻子谈论疑子立我前乃知长在世谁谓已沉泉昔也人事乖相从常苦艰今而每思子开卷子在颜我欲贵子文刻以金石联金可烁而销玉可碎非坚不若书以纸六经皆纸传但当书百本传百以为千或落於四夷或藏在深山待彼谤焰熄放此光芒悬人生一世中长短无百年无穷在其后万世在其先得长多几何得短未足怜惟彼不可朽名声文行然谗诬不须辨亦止百年间百年后来者憎爱不相缘公议然后出自然见媸妍孔孟困一生毁逐遭百端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所以忠义士恃此死不难当子病方革谤辞正腾喧众人皆欲杀圣主独保全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此事古来有每思辄长叹我欲犯众怒为子讼此冤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书於苍翠石立彼崔巍巅询求子家世恨子儿女顽经岁不见报有辞未能诠忽开子遗文使我心已宽子道自能久吾言岂须镌刘梦得曰:石守道与欧文忠同年进士名相连皆第一甲国初诸儒但守传注自孙明复为春秋发微稍出己意守道师之及为庆历圣德诗遂臧否卿相孙明复闻之曰:为天下不当如是祸必自此始 卷三十四   眉山苏洵文一杂著   权书心术篇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以百战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严斥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欲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穴中非刘禅之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可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吾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尺箠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蜥蜴变色而却步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按剑则乌获不敢逼冠胄衣甲据兵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余矣 原编者评:易师上六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朱子作本义谓小人虽有功亦不可使之得有爵土但优以金帛可也异日又曰:小人既一例有功爵土何能不及只是勿更用与谋议经画耳林希元谓小人立功不得不一例赏以爵邑若一例赏以爵邑又恐播恶于众不若于行师之初不用之为愈也我圣祖仁皇帝谓林氏之说深合卦意焉尝谓君子虽箪食豆羹之细犹必励舍生取义之节况乎军旅之事国之大事也而顾唯利所在不以义为衡尚诡道诈力曰:兵事然也若然则行师者当专用小人矣周公何以曰小人勿用孔子何以曰必乱邦哉今观苏洵云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固于师卦之上日有合也夫义者利之和也易曰:利有攸往利涉大川惟其义之至乃真利之大失义即失利此非特虚言其理也迨至于不可措手足之日而后知其果然失利而悔已晚也为此者必自小人矣未有师中之丈人而肯为国家动不义兵者也且兵者刑也国语所谓大刑用甲兵是也必也矢石所加其人皆罪应死而后可以用兵是故王者之师有赦弗诛之人无滥诛之人弗诛者胁从罔治也其诛者皆不可并生者也兵交锋接曷由区分之使铢两不差乎要其为我所杀者无无罪之人则可断也我之士卒岂能无一伤且死然伤且死即已纳之于忠义之城而死已荣于生伤已荣于全矣非杀之也夫然兵乃可以动且夫王者之于死狱也犹将求其生而不得然后死者与我皆无憾夫狱之死者一二人耳而乃如是若夫行师则所杀者必非止一二人也转使千百无罪之人履肠涂脑而不顾岂圣人好生之德亦有时而息而民之无辜圣人亦有时而杀哉惟其天戈所指必不至杀一不辜故谓之曰:王者之师若见利忘义虽以此得天下正伯夷伊尹与孔子之所以必不为也况其苟一时之胜自以为利而未见他日之害者哉苏洵曰:凡兵上义未已也凡兵上仁 权书法制篇   将战必审知其将之贤愚与贤将战则持之与愚将战则乘之持之则容有所伺而为之谋乘之则一举而夺其气虽然非愚将勿乘乘之不动其祸在我分兵而迭进所以持之也并力而一战所以乘之也古之善军者以刑使人以赏使人以怒使人而其中必有以义附者焉不以战不以掠而以备急难故越有君子六千人韩之战秦之斗士倍于晋而出穆公于淖者赦食马者也兵或寡而易危或众而易叛莫难于用众莫危于用寡治众者法欲繁繁则士难以动治寡者法欲简简则士易以察不然则士不任战矣惟众而繁虽劳不害为强以众入险阻必分军而疏行夫险阻必有伏伏必有约军分则伏不知所击而其约携矣险阻惧蹙疏行以纾士气兵莫危于攻莫难于守客主之势然也故地有二不可守兵少不足以实城城小不足以容兵夫惟贤将能以寡为众以小为大当敌之冲人莫不守我以疑兵彼愕不进虽告之曰此无人彼不信也度彼所袭潜兵以备彼不我测谓我有余夫何患兵少偃旗仆鼓寂若无气严戢兵士敢哗者斩时令老弱登埤示怯乘懈突击其众可走夫何患城小背城而战阵欲方欲踞欲密欲缓夫方而踞密而缓则士心固固则不慑背城而战欲其不慑面城而战阵欲直欲锐欲疏欲速夫直而锐疏而速则士心危危则致死面城而战欲其致死夫能静而自观者可以用人矣吾何为则怒吾何为则喜吾何为则勇吾何为则怯夫人岂异于我天下之人孰不能自观其一身是以知此理者涂之人皆可以将平居与人言一语不循故犹且秎而忌敌以形形我恬而不怪亦已固矣是故智者视敌有无故之形必谨察之勿动疑形二可疑于心则疑而为之谋心固得其实也可疑于目勿疑彼敌疑我也是故心疑以谋应目疑以静应彼诚欲有所为邪不使吾得之目矣 原编者评:观九五曰:观我生君子无咎象曰:观我生观民也说者谓观我生而皆君子也则无咎观我生观民也者言观我生即所以观民也洵谓能静而自观者可以用人知此理者涂之人可以将其有见于是乎夫无事时所以治吏民者即有事时所以治军旅静而自观吾何喜何怒何勇何怯而知人之无异于我于是所欲与聚所恶勿施则所以厚生者在是矣所欲所恶惟其理不惟其欲而以行其与聚勿施之政则所以正德者亦在是矣此无事时所以治吏民者也及其有事而以治军旅观吾之何以喜知人之不异吾所喜而不喜者不以加诸人则必与士卒同甘苦矣观吾之何以怒知人之不异吾所怒而有以善用其怒则一乃心而百其勇矣观吾之何以勇知人之不异吾所勇而以道义配血气则人皆乐其死而耻独生矣观吾之何以怯知人之不异吾所怯而先为其不可败则战必胜而攻必取矣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矣军旅之事未尝学也圣人岂以军旅为不当学哉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杀人之事于何可学孔子不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乎军旅之学诚不出乎俎豆之间也如曰:吾善为陈吾善为战无论杀人盈野正王者之大罪人且必如战国如五代然后人人习于军旅而有善为陈善为战之人必若人而后可为将则承平数百年不见兵革必无良将也而岂其然哉 权书孙武篇   求之而不穷者天下奇才也天下之士与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几人求之于言而不穷者几人言不穷矣求之于用而不穷者几人呜呼至于用而不穷者吾未之见也孙武十三篇兵家举以为师然以吾评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书论奇权密机出入神鬼自古以兵著书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为人必谓有应敌无穷之才不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与书所言远甚吴王阖庐之入郢也武为将军及秦楚交败其兵越王入践其国外祸内患一旦迭发吴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无一谋以弭斯乱若按武之书以责武之失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于敌则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听包胥之言出兵救楚无忌吴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战曰:久暴师则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始还可谓久暴矣越人能无乘间入国乎其失二也又曰:杀敌者怒也今武纵子胥伯嚭鞭平王尸复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敌此司马戌子西子期所以必死仇吴也勾践不颓旧冢而吴服田单谲燕掘墓而齐奋知谋与武远矣武不达此其失三也然始吴能以入郢乃因胥嚭唐蔡之怒乃乘楚瓦之不仁武之功盖亦鲜耳夫以武自为书尚不能自用以取败北况区区祖其故智余论者而能将乎且吴起与武一体之人也皆著书言兵世称之曰:孙吴然而吴起之言兵也轻法制草略无所统纪不若武之书词约而意尽天下之兵说皆归其中然吴起始用于鲁破齐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楚楚复霸而武之所为反如是书之不足信也固矣今夫外御一隶内治一妾是贱丈夫亦能夫岂必有一人而教之及夫御三军之众阖营而自固或且有乱然则是三军之众惑之也故善将者视三军之众与视一隶一妾无加焉故其心常若有余夫以一人之心当三军之众而其中恢恢然犹有余地此韩信之所以多多而益办也故夫用兵岂有异术哉能物视其众而已矣 原编者评:言兵者祖太公六韬使太公果有书未有不见称于仲尼之徒者然则六韬固后人所托而太公本无书也阴符握奇不知谁氏所作或亦曰太公盖亦出孙吴之流欤古称曹操用兵仿佛孙吴孙吴自古所重唐宋以来试武举必以孙吴世俗遂谓用兵之道在圣人六经之外又疑孙吴之书人所共见必若子房所受于圯上老人者乃发天地之秘作伪之徒又造为黄石素书以行于世皆大谬妄可笑左传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论语曰:足食足兵兵大事也圣人宁有不著之于经者六经之言兵者多已莫备于易易于同人于夬于萃于既未济之属皆言兵而专言之者师也至其微言之者莫若谦与豫谦之六五曰:利用侵伐无不利上六曰:利用行师征邑国豫曰:利建侯行师盖必其在己也如山之处于地中无丝毫侈大之念然后可以为天地裒多益寡举兵以征不服其在天下也如雷之奋出于地虽震惊百里而百果草木仰受时雨之甘螟蟊贼倏焉扫迹而后其行师也不特杀人之中有礼焉且杀人之中有乐焉是以文王于豫曰:利行师孔子于豫曰:先王以作乐也若夫坤之六二坤之师也周公系其爻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夫直方而大则为将之道备矣师直为壮曲为老不使一毫之曲在己而后可以用三军之命内志既直矣外体又必方不使一毫之邪僻在身而后有以服三军之心夫然三军之心为一心三军之身为一身所至如时雨又若水之行地然入江并江入河并河可使天下无二水夫是之谓大诚其修之身者如此则虽仓卒之间有敌国外患俾之将百万兵而曰阃以外将军制之固不至于改其常度而丧其七它也而又何习焉故曰:不习无不利也洵谓善将者视三军之众与视一隶一妾无加故其心常若有余洵诚善状古良将之心者耶虽然不能直方大固不得强视百万兵为一隶一妾也程子曰:韩信多多益办只为分数明夫所谓分数明亦不出乎直方大之义盖理必该数圆者理也方者数也奇而圆将帅所握以应无穷耦而方士卒所倚以明部位体必八而后方而其用则以六方之所由成由直而矩之者也是故古者陈必以八而唐太宗改为六非八非六则分数不能以明分数既明则众不殊乎寡而小可极其大矣或曰:管子之论兵也曰兵幸于权老子之论兵也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孙子之论兵也曰兵者诡道司马迁作齐世家谓周西伯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今之所论无乃与古刺谬欤曰:群言淆乱衷诸圣诸说之不可与文王周公孔子较明矣况夫权者由经出者也奇者由正出者也无经何权无正何奇且凡所为权与奇者唯其万变而不可推测卒至而不可预知故能权能奇者贵焉若可笔之于书历千百年而无改则非所谓权且奇者也将无赵括之父书乎此正苏洵所以斥孙武之书为不可用者也若夫诡道阴权则战国时非圣无法之语读书多更事深则自知其无谓不足累笔费墨而与为辨矣 权书六国篇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何哉与嬴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洎牧以谗诛邯郸为郡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拜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原编者评:宋仁宗增岁币于契丹当时皆谓契丹无厌之求奚其可从竭中国膏血不足以为赂矣于是志士扼腕耻之洵作几策审敌篇极言当绝其使勿与岁币而权书内又作六国论以先发其端焉夫仁宗之所以为仁而非小贤之所能测者正在和契丹一事伯宗曰: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仁宗之不忍斗其民有大王之遗风矣彼安知南渡偏安百数十年中原之民无一日之忘宋者乃仁宗深仁厚泽之所留遗哉审敌篇不足录此论六国事则确切不移故存之 衡论重远篇   武王不泄迩不忘远仁矣乎曰:非仁也势也天下之势犹一身一身之中手足病于外则腹心为之深思静虑于内而求其所以疗之之术腹心病于内则手足为之奔掉于外而求其所以疗之之物腹心手足之相救非待仁而后然吾故曰:武王之不泄迩不忘远非仁也势也势如此其急而古之君独武王然者何也人皆知一身之势而武王知天下之势也夫不知一身之势者一身危而不知天下之势者天下不危乎哉秦之保关中自以为子孙万世帝王之业而陈胜吴广乃楚人也由此观之天下之势远近如一、然以吾言之近之可忧未若远之可忧之深也近之官吏贤邪民誉之歌之不贤邪讥之谤之誉歌讥谤者众则必传传则必达于朝廷是官吏之贤否易知也一夫不获其所诉之刺史刺史不问裹粮走京师缓不过旬月挝鼓叫号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冤易诉也吏之贤否易知而民之冤易诉乱何从始邪远方之民虽使盗跖为之郡守梼杌饕餮为之县令郡县之民群嘲而聚骂者虽千百为辈朝廷不知也白日执人于市诬以杀人虽其兄弟妻子闻之亦不过诉之刺史不幸而刺史又抑之则死且无告矣彼见郡守县令据案执笔吏卒旁列箠械满前骇然而丧瞻矣则其谓京师天子所居者当复如何而又行数千里费且百万富者尚或难之而贫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动吾故曰:近之可忧未若远之可忧之深也国家分十七路河朔陕右南广川峡实为要区河朔陕右二敌之防而中国之所恃以安南广川峡货财之源而河朔陕右之所恃以全其势之轻重如何哉曩者北敌骄恣西寇悖叛河朔陕右尤所加恤一郡守一县令未尝不择至于南广川陕则例以为远官审官差除取具临时窜谪量移往往而至凡朝廷稍所优异者不复官之南广川峡而其人亦以南广川峡之官为失职庸人无所归故常聚于此呜呼知河朔陕右之可重而不知河朔陕右之所恃以全之地之不可轻是欲富其仓而芜其田仓不可得而富也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蛮最为要害土之所产又极富夥明珠大贝纨锦布帛皆极精好陆负水载出境而其利百倍然而关讥门征僦雇之费非百姓私力所能办故贪官专其利而齐民受其病不招权不鬻狱者世俗遂指以为廉吏矣而招权鬻狱者又岂尽无呜呼吏不能皆廉而廉者又止如此是斯民不得一日安也方今赋取日重科敛日烦罢弊之民不任官吏复有所规求于其间矣淳化中李顺窃发于蜀州郡数十望风奔溃近者智高乱广南乘胜取九城如反掌国家设城池养士卒蓄器械储米粟以为战守备而凶竖一起若涉无人之地者吏不肖也今夫以一身任一方之责者莫若漕刑南广川峡既为天下要区而其中之郡县又有为南广川峡之要区者其牧宰之贤否实一方所以安危幸而贤则已其戕民黩货的然有罪可诛者漕刑固亦得以举劾若夫庸陋选而大不才而无过者漕刑虽贤明其势不得易置此犹弊车躄马而求仆夫之善御也郡县有败事不以责漕刑则不可责之则彼必曰:败事者某所治某所者某人也吾将何所归罪故莫若使漕刑自举其人而任之他日有败事则谓之曰:尔谓此人堪此职也今不堪此职是尔欺我也责有所任罪无所逃然而择之不得其人者盖寡矣其余郡县虽非一方之所以安危者亦当诏审官俾勿轻授赃吏冗流勿措其间则民虽在千里外无异于处畿甸中矣 原编者评:宋承唐弊以边徼为迁谪之所朝士有罪者乃之官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以其远而莫之省忧远方之百姓何辜同是赤子而独无父母之爱也洵所论诚切中其弊矣然谓近之可忧不若远之可忧之深则固不然历代有兴有亡秦则未尝兴也其亡即兆于其兼并天下之日而非不祀忽诸者也是故秦事不可以例后世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天道也岂楚人剽悍之故哉况此之所谓楚者乃江淮间非蛮粤之远也自三代以来亡国者乱必自近始奚尝自山陬海氵筮蚕丛鬼区始哉未有政明于上民戴于下而蛮夷能入而图中原者也洵之语无乃欲明重远之义而不顾其论之偏转开后世务远忽近之弊欤至谓武王视天下之势如一身真善言圣人者然曰:此势也非仁也则固未识仁矣视天下之势如一身正乃所以为仁而曰:是非仁其将以煦煦为仁耶 衡论广士篇   古之取士取于盗贼取于夷狄古之人非以盗贼夷狄之事可为也以贤之所在而已矣夫贤之所在贵而贵取焉贱而贱取焉是以盗贼下人夷狄异类虽奴隶之所耻而往往登之朝廷坐之郡国而不以为怍而绳趋尺步华言华服者往往反摈弃不用何则天下之能绳趋而尺步华言而华服者众也朝廷之政郡国之事非特如此而可治也彼虽不能绳趋而尺步华言而华服然而其才果可用于此则居此位可也古者天下之国大而多士大夫者不过曰齐与秦也而管夷吾相齐贤也而举二盗焉穆公霸秦贤也而举由余焉是其能果于是非而不牵于众人之议也未闻有以用盗贼夷狄而鄙之者也今有人非盗贼非夷狄而犹不获用吾不知其何故也夫古之用人无择于势布衣寒士而贤则用之公卿之子弟而贤则用之武夫健卒而贤则用之巫医方技而贤则用之胥史贱吏而贤则用之今也布衣寒士持方尺之纸书声病剽窃之文而至享万钟之禄卿大夫之子弟饱食于家一出而驱高车驾大马以为民上武夫健卒有洒扫之力奔走之旧久乃领藩郡执兵柄巫医方技一言之中大臣且举以为吏若此者皆非贤也皆非功也是今之所以进之之涂多于古也而胥史贱吏忽之而不录使老死于敲榜趋走而贤与功者不获一施吾甚惑也不知胥吏之贤优而养之则儒生武士或所不若昔者汉有天下平津侯乐安侯辈皆号为儒宗而卒不能为汉立不世大功而其卓绝隽伟震耀四海者乃其贤人之出于吏胥中者耳夫赵广汉河间之郡吏也尹翁归河东之狱吏也张敞太守之卒史也王尊涿郡之书佐也是皆雄隽明博出之可以为将而内之可以为相者也而皆出于吏胥中者有以也夫吏胥之人少而习法律长而习狱讼老奸大豪畏惮慑伏吏之情状变化出入无不谙究因而官之则豪民猾吏之弊表里毫末毕见于外无所逃遁而又上之人择之以才遇之以礼而其志复自知得自奋于公卿故终不肯自弃于恶以贾罪戾而败其终身之利故当此时士君子皆优为之而其间自纵于大恶者大约亦不过几人而其尤贤者乃至成功如是今之吏胥则不然始而入之不择也终而遇之以犬彘也长吏一怒不问罪否袒而笞之喜而接之乃反与交手为市其人常曰:长吏待我以犬彘我何望而不为犬彘哉是以平民不能自弃为犬彘之行不肯为吏矣况士君子而肯俛首为之乎然欲使之谨饰可用如两汉亦不过择之以才待之以礼恕其小过而弃绝其大恶之不可贳忍者而后察其贤有功而爵之禄之贵之勿弃之于冗流之间则彼有冀于功名自尊其身不敢磎夺而奇才绝智出矣夫人固有才智奇绝而不能为章句名数声律之学者又有不幸而不为者苟一之以进士制策是使奇才绝智有时而穷也使吏胥之人得出为长吏是使一介之才无所逃也进士制策网之于上此又网之于下而曰天下有遗才者吾不信也   原编者评:汉去周未远其士之秀良州牧辟命以为掾史他时三公六卿九牧胥于是乎选吏既习于民事故循绩易奏吏与士同途故人不耻为吏唐宋以来以制举取士求士于文采声华而士乃不习民事吏习民事而不得美仕吏日下士日尊判然两途而士之子恒为士降而为吏即为隳其家声于是吏益以无赖虽无赖然而在一邑则一邑之政由其手在一郡则一郡之政由其手在一部则一部之政由其手以无赖之人而政出其手则无所往而不为弊矣朝廷欲兴一利吏即随所兴者以滋百弊欲革此弊吏即随所革者以滋他弊自知罪大则纵火以去其籍使茫然莫知其颠末且也官有除降而吏则长子养孙官避本籍而吏则土著世守即年满有制重役有禁而子弟亲戚迭出不穷更名而不更人更人而不更其所守夫以他州外郡之人为来往无常之官官一而吏百又皆文采声华不习民事之官以之驾驭百十为群熟悉风土谙练事故作奸犯科无赖之吏于此而能奏循绩焉固较汉世难什伯也沿习既久如久病之人转以病为命一旦悉去此辈则百司茫然一步不可行势不能以终日嗟乎欲天下之治不改弦更张使吏有士君子之行而欲民生蒙福教化淳美者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洵为广士论欲使吏与士同开于朝固是切要之言虽然未易易也必先去其大恶之不可贳忍者而为之功名之途使得与士齿优柔渐渍潜移默夺之渐使士之秀良者不耻为吏而士之习于吏者得自奋于公卿然后可与道古盖非百年不能矣若举洵之言一旦骤施之令无赖吏得居士夫间正所为吏道杂而多端害政之尤甚者也洵为权书十篇衡论十篇几策二篇欧阳修上之仁宗皇帝乃召试洵洵不就权书言兵也衡论者言有权必有衡所以用此权者也几策则欲上之审几而更化几审而后可用此权与衡也其意大概如此权书十篇类兵家常言或逆料古人横断其是非而非其实衡论十篇大要欲人主用机智明刑法其言流于申商兵制田制尤纷扰几策二篇一曰:审势劝人主以用威一曰:审敌欲绝契丹而修战备今择其大醇者余并不录尝考宋仁宗之为君恭俭慈惠出于天性其仁民容物之心实汉唐宋诸帝中之首出者即与辽为与国唯欲睦邻以息兵尝服通天犀带左右讠黾之谓此带无双即解不服左右请其故曰:留以遗北主盖其心苟可以弭兵者无不为未尝顷刻不在念也当时百姓受其休养生息之恩如天广大而不识不知一时才俊之士不达其深心莫测其分量转以汉景之综核名实汉武之耀兵黩武期其奋发慕效苟欲以张国威而不知君天下之道固在此不在彼也言者亦不止苏洵而仁宗并勿听亦终不以自明迨后神宗相王安石君臣一心薄仁宗之所为为不足为行新法开边衅于是百姓流离干戈不息而当日之议仁宗者至此未有不追思仁宗者矣事势既已溃败国步因之日促而元祐诸贤首被其祸延至崇宣之间沦胥以铺无一免矣嗟夫策国是良非易易毋为坐井以观天而曰天小也 卷三十五   眉山苏洵文二杂著书序论   名二子说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原编者评:唐顺之日此老泉所以逆探两公之终身也卒也长公再以斥废仅而能免而少公终得以遗老自解脱攸攸卒岁是亦奇矣 送石昌言使北引   昌言举进士时吾始数岁未学也忆与群儿戏先府君侧昌言从旁取枣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亲戚故甚狎昌言举进士日有名吾后渐长亦稍知读书学句读属对声律未成而废昌言闻吾废学虽不言察其意甚恨后十余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闻吾以壮大乃能感悔摧折复学又数年游京师见昌言长安相与劳苦如平生欢出文十数首昌言甚喜称善吾晚学无师虽日为文中甚自惭及闻昌言说乃颇自喜今十余年又来京师而昌言官两制乃为天子出使万里外强悍不屈之契丹建大旆从骑数百送车千乘出都门意气慨然自思为儿时见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贵不足怪吾于昌言独有感也丈夫生不为将得为使折冲口舌之间足矣往年彭任从富公使还为我言既出境宿驿亭闻介马数万骑驰过剑槊相摩终夜有声从者怛然失色及明视道上马迹尚心掉不自禁凡辽所以夸耀中国者多此类中国之人不测也故或至于震惧而失辞以为契丹笑呜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顿壮士健马皆匿不见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无能为也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况于敌人请以为赠 原编者评:观洵上皇帝书第八段言使契丹者当日情事可见末幅数语所以昌言者至矣苏轼癵云右嘉祐元年九月十九日先君送石昌言北使文一首其字则轼年二十一时所书与昌言本也今蓄于陈履常氏昌言名扬休善为诗有名当时终于知制诰彭任字有道亦蜀人从富彦国使虏还得灵河县主簿以死石守道尝称之曰:有道长七尺而胆过其身一日坐酒肆与其徒饮且酣闻彦国当使不测之虏愤愤推酒床拳皮裂遂自请行盖欲以死扌干彦国者也其为人大略如此然亦任侠好杀云 上富丞相书   相公阁下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选用旧臣堪付属以天下者使在相府与天下更始而阁下之位实在第三方是之时天下咸喜相庆以为阁下惟不为宰相也故默默在此方今困而后起起而复为宰相而又值乎此时也不为而何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后有下令而异于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获见也戚戚然而疑呜呼其弗获闻也必其远也进而及于京师亦无闻焉不敢以疑犹曰: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数十年之间如此其变也皆曰贤人焉或曰:彼其中则有说也而天下之人则未始见也然而不能无忧盖古之君子爱其人也则忧其无成且尝闻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与是人也皆立于朝则使吾皆知其为人皆善者也而后无忧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虽见信于当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则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于他人而不惧事不出于己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为能然犹欲得其心焉若夫众人政出于他人而惧其害己事不出于己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于吾前或立于吾后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则身危故君子之出处于其间也不使之不平于我也周公立于明堂以听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者也召公犹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诛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于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于周公管蔡之于周公是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为周之天下公将遂取之也周公诛其不平而不可告语者告其可以告语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则非其必不可以告语者则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从士而至于卿大夫宰相集处其上欲有所为何虑而不成不能忍其区区之小忿以成其不平之衅则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容其小过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后当大事而听命焉且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宁小容焉使无芥蒂于其间古之君子与贤者并居而同乐故其责之也详不幸而与不肖者偶不图其大而治其细则阔远于事情而无益于当世故天下无事而后可与争此不然则否昔者诸吕用事陈平忧惧计无所出陆贾入见说之使交欢周勃陈平用其策卒得绛侯入北军之助以灭诸吕夫绛侯木强之人也非陈平致之而谁也故贤人者致其不贤者非夫不贤者之能致贤者也曩者陛下即位之初寇莱公为相惟其侧有小人不能诛又不能与之无忿故终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岁月尽治天下事失于急与不忍小忿故群小人亦急逐之一去遂不复用以殁其身伏惟阁下以不世出之才立于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谋远虑必有所处而天下之人犹未获见洵西蜀之人也窃有志于今世愿一见于堂上伏惟阁下深思之无忽 原编者评:韩范富诸贤在朝宵小群目为党实则各持所见而不相下观欧阳修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可见也君子谋国虽当涣其群以绝类上之私亦当得朋以收群策之力元祐诸贤率多不肯下人他日洛蜀各树旗帜以埙篪之雅而有参商之形不待忄佥壬构扇早已自相攻讦也盖当日风尚如此自韩范富诸公已兆其端矣洵之言往往如蓍蔡不止辨奸一论也 上欧阳内翰第一书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尝窃有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自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间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别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原编者评:其论韩欧李陆文字不爽铢两交必如洵之与修乃可面誉而不为谄自述所得而不为夸茅坤曰:此书凡三段一段历叙诸君子之离合见己慕望之切二段称欧阳公之文见己知公之深三段自叙平生经历欲欧阳公之知之也而情事婉曲周折何等意气何等风神 上欧阳内翰第四书   洵启夏热伏惟提举内翰尊候万福向为京兆尹天下谓公当由此得政其后闻有此授或以为拂世戾俗过在于不肯卤莽然此岂足为公损益哉洵久不奉书非敢有懈以为用公之奏而得召恐有私谢之嫌今者洵既不行而朝廷又欲必致之恐听者不察以为匹夫而要君命苟以为高而求名亦且得罪于门下是故略陈其一二以晓左右闻之孟轲曰: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洵之所为欲仕者为贫乎实未至于饥寒而不择以为行道乎道固不在我且朝廷将何以待之今人之所谓富贵高显而近于君可以行道者莫若两制然犹以为不得为宰相有所牵制于其上而不得行其志为宰相者又以为时不可为而我将有所待若洵又可以行道责之耶始公进其文自丙申之秋至戊戌之冬凡七百余日而得召朝廷之事其节目期限如此之繁且久也使洵今日治行数月而至京师旅食于都市以待命而数月间得试于所谓舍人院者然后使诸公专考其文亦一二年幸而以为不谬可以及等而奏之从中下相府相与拟议又须年载间而后可以庶几有望于一官如此洵固以老而不能为矣人皆曰求仕将以行道若此者果足以行道乎既不足以行道而又不至于为贫是二者皆无名焉是故其来迟迟而未甚乐也王命且再下洵若固辞必将以为沽名而有所希望今岁之秋轼辙已服阕亦不可不与之俱东恐内翰怪其久而不来是以略陈其意拜见尚远惟千万为国自重 原编者评:宋政迂缓废弛观此可见君相之责惟在用人今召试一布衣而可五六年犹不得决亦异乎为天下得人之义矣 上韩舍人书   舍人执事方今天下虽号无事而政化未清狱讼未衰息赋敛日重府车空竭而大者又有二国之不臣天子震怒大臣忧恐自两制以上宜皆苦心焦思日夜思念求所以解吾君之忧者洵自惟闲人於国家无丝毫之责得以优游终岁咏歌先王之道以自乐时或作为文章亦不求人知以为天下方事事而王公大人岂暇见我哉是以逾年在京师而其平生所愿见如君侯者未尝一至其门有来告洵以所欲见之之意洵不敢不见然不知君侯见之而何也天子求治如此之急君侯为两制大臣岂欲见一闲布衣与之论闲事邪此洵所以不敢遽见也自闲居十年人事荒废渐不喜承迎将逢拜伏拳跽王公大人苟能无以此求之使得从容坐隅时出其所学或亦有足观者今君侯辱先求之此其必有所异乎世俗者矣孟子曰: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呜呼吾岂斯人之徒欤欲见我而见之不欲见而徐去之何伤况如君侯平生所愿见者又何辞焉不宣洵再拜 原编者评:洵虽有战国说士习气然较之韩愈应科目时与人书代张籍与李淅东书等篇顾有别矣此文固亦士习卑靡之药石也 苏氏族谱   苏氏之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自高阳而蔓延於天下唐神龙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於官一子留於眉眉之有苏氏自是始而谱不及焉者亲尽也亲尽则曷为不及谱为亲作也凡子得书而孙不得书何也以著代也自吾之父以及吾之高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几某日卒皆书而他不书何也详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高祖皆曰讳某而他则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谱为苏氏作而独吾之所自出得详与尊何也谱吾作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见乎亲亲见於服服始於衰而至於缌麻而至於无服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涂人也吾之所以相视如涂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於涂人此吾谱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而至於涂人者势也势吾无如之何也已幸其未至於涂人也使之无至於忽忘焉可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诗曰:吾父之子今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宁数世之后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为戚欣兄弟之亲如足於手其能几何彼不相能彼独何心 原编者评: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直上是天地旁推之则民也物也直上是祖妣旁推之则宗也族也直上是父母旁推之则兄也弟也由父母等而上之以至天地由天地顺而下之以至父母皆一气之分而一理之合也竖穷三际不得谓此身非父母非祖宗非天地之身则少明於理之人与之言无不诺者及其横亘十方谓此身即兄弟即宗族即民物之身则不特私意为之障并理见亦为之障矣由此一障则始於兄弟之不相能而终之及於民物又始於民物之不相关而极之至於兄弟故兄弟相犹而父母心伤矣宗族相背而祖宗之心伤矣民物相害而天地之心伤矣父母祖宗天地之心俱於我不相似则我之身虽块然血气乎生理绝矣由有血气而有此身此血气者父母祖宗天地之心之所汇而成者也而既有血气即有血气之我出焉据是血气而私之是故有弟而兄啼与爱亲敬长之良知良能同发於孩提而不可解以贼夫性命苟不廓彻无余合民物为一大身而谓能孝於亲者未之有也苟不能孝於亲而谓能仁民能爱物者亦未之有也读洵族谱文而有得焉可与读张子西铭读张子西铭而有得焉可与言性与天道 春秋论   赏罚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惩以劝道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荣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绝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赏罚加焉则夫子固曰:我可以赏罚人矣赏罚人者天子诸侯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诸侯大夫僭天子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己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位之权得以赏罚而道之权不过於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为有位者之事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僭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则是道者位之贼也曰:夫子岂诚赏罚之邪徒曰赏罚之耳庸何伤曰:我非君也非吏也执涂之人而告之曰:某为善某为恶可也继之曰:某为善吾赏之某为恶吾罚之则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然则何足以为夫子何足以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书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曰:此鲁之书也鲁作之也有善而赏之曰鲁赏之也有恶而罚之曰鲁罚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系易谓之系辞言孝谓之孝经皆自名之则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鲁之所以名史而夫子托焉则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鲁史之名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春秋之赏罚自鲁而及於天下天子之权也鲁之赏罚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权与之何也曰:天子之权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与鲁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当在成王而成王幼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故不得已而摄天子之位以赏罚天下以存周室周之东迁也天子之权当在平王而平王昏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无赏罚而鲁周公之国也居鲁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曰:如齐桓晋文可也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晋者何也齐桓晋文阳为尊周而实欲富强其国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心周公心存王室虽其子孙不能继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而后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与齐晋而与鲁也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吾观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详内而略外此其意欲鲁法周公之所为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明矣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则沐浴而请讨然则天子之权夫子固明以与鲁也子贡之徒不达夫子之意续经而书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书而夫子独书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岂私一孔丘哉呜呼夫子以为鲁国之书而子贡之徒以为孔氏之书也欤迁固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后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权天下有君则春秋不当作天下无君则天子之权吾不知其谁与天下之人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与之而不得其人则乱不与人而自与则僭不与人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呜呼后之春秋乱邪僭邪散邪   原编者评:洵为六经论谓圣人制礼所以强人弃逸而即劳以尊其君父兄皆圣人之微权也恐告语之有所不及乃为乐以阴驱而潜率之又恐其久而易废也乃为易以尊其道使天下探之茫茫索之冥冥视圣人如鬼神之幽而不可测又恐人之嗜欲好之有甚於生而愤憾怨怒有不顾其死者而礼之权穷乃为诗以通人情谓好色而不淫怨其君父而不怒则亦圣人之所许所以全天下之中人也其於诗易礼乐所见如此噫亦浅矣彼其视圣人之经无往不用其权者然则非六经乃六权也邪其论书也谓圣人因风俗之变而用其权圣人之权用於当世而风俗之变益甚武王周公遂变而不复反益为谬论惟此论春秋篇特不诡於道故录之吕祖谦曰:此篇须看首尾相应枝叶相生如引绳贯珠大抵一节未尽又生一节别人意多则杂惟此篇意多而不杂谢枋得曰:此文有法度有气力有精神有光焰谨岩而华藻者也精熟孟子方有此文章 卷三十六   眉山苏洵文三论记   洪范论叙 洪范其不可行欤何说者之多而行者之寡也曰:诸儒使然也譬诸律令其始作者非不欲人之难犯而易避矣及吏胥舞之则千机百穽吁可畏也夫洪范亦犹是耳吾病其然因作三论大抵斥末而归本援经而击传剗磨瑕垢以见圣秘复列二图一以指其谬一以形吾意噫人吾知乎不吾知其谓吾求异夫先儒而以为新奇也 洪范上 洪范之原出於天而畀之禹禹传之箕子箕子死后世有孔安国为之注刘向父子为之传孔颖达为之疏是一圣五贤之心未始不欲人君审其法从其道矣禹与箕子之言经也幽微宏深不可以俄而晓者经之常也然而所审当得其统所从当得其端是故宜责孔刘辈今求之於所谓注与传与疏者而不获故明其统举其端而欲人君审从之易也夫致至治总乎大法树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资乎五事正五事赖乎皇极五行含罗九畴者也五事检御五行者也皇极裁节五事者也傥综於身验於气则终始常道之次靡有不顺焉然则含罗者其统也裁节者其端也执其端而御其统古之圣人正如是耳今夫皇极之建也貌必恭恭作肃言必从从作视必明明作哲听必聪聪作谋思必睿睿作圣如此则五行得其性雨旸燠寒风皆时而五福应矣若夫皇极之不建也貌不恭厥咎狂言不从厥咎僭视不明厥咎豫听不聪厥咎急思不睿厥咎蒙如此则五行失其性雨旸燠寒风皆常而六极应矣噫曰得曰时曰福人君孰不欲趋之曰失曰常曰极人君熟不欲逃之然而罕能者诸儒之过也夫禹之畴分之则几五十矣诸儒不求所谓统与端者顾为之传则向之五十又将百焉人之心一、固不能兼百难之而不行也欲行之莫若归之易百归之五十五十归之九九归之三三五行也五事也皇极也而又以皇极裁节五事五事得而五行从是三卒归之一也然则所守不亦约而易乎所守约而易则人君孰欲弃得取失弃时取常弃福取极哉以一治三以三治九以九治五十以五十治百天意也禹意也箕子意也 洪范中 或曰:古人言洪范莫深於歆向之传吾尝学而得之矣今观子之论子其未之学耶何遽反之也子之论曰:皇极裁节五事其建不建为五事之得失传则拟五事而言之其咎其罚其极与五事比非所以裁节五事也子又曰:皇极建则五福应皇极不建则六极应传则条福极而配之貌与言与视与听与思与皇极又非皇极兼获福极也然则刘之传子之论孰得乎曰:尔以箕子之知洪范与歆向之知孰愈必曰:箕子之知愈也则吾从之彼歆向拂箕子意矣吾复何取哉虽然彼岂不知求从箕子乎求之过深而惑之愈甚矣歆向之惑始於福极分应五事遂强为之说故其失寖广而有五焉今其传以极之恶福之攸好德归诸貌极之忧福之康宁归诸言极之疾福之寿归诸视极之贫福之富归诸听极之凶短折福之考终命归诸思所谓福止此而已所谓极则未尽其弱焉遂曲引皇极以足之皇极非五事匹其不建之咎止一极之弱哉其失一也且逆而极顺而福传之例也至皇之不极则其极既弱矣吾不识皇之极则天将以何福应之哉若曰:五福皆应则皇之不极恶忧疾贫凶短折曷不偕应哉此乃自废其例其失二也箕子谓咎曰狂僭豫急蒙而已罚曰雨旸燠寒风而已今传又增咎以眊增罚以阴此其揠圣人之言以就固谬况眊与蒙无异而雨可兼阴而别名之得乎其失三也经之首五行而次五事者徒以五行天而五事人人不可以先天耳然五行之逆顺必视五事之得失使吾为传必以五事先五行借如传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厥咎狂则木不曲直厥罚常雨其余亦如之察刘之心非不欲尔盖五行尽於思无以周皇极苟如庶验增之则虽春心亦怪骇矣故离五行五事而为解以蔽其衅其失四也传之於木其说以为貌矣及火土金水则思言视听殊不及焉自相驳乱其失五也夫九畴之於五行可以条而入者惟二箕子陈之盖有深旨矣五事一也庶验二也验之肃哲谋圣一出於五事事之貌言视听思一出於五行此理之自然可不条而入之乎其他八政五纪三德稽疑福极其大归虽无越於五行五事非可条而入之者也条而入之非理之自然故其传必钩牵扳援文致而强附之然后可以仅知此福此极之所以应此事者立言如此其亦劳矣且传於福极既尔则於八政五纪三德稽疑亦当尔而今又不尔何也经曰: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此言皇极建而五福备使经云皇极之不建则必以六极易五福矣焉在其条而入之乎且皇极九畴之尤贵者故圣人位之於中以贯上下譬若庶验然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时於雨旸燠寒风各冠其上耳又可列之以为一验乎若是则刘之传惑且强明矣噫传之法二刘倡之班固志之后之史志五行者孰不师而效之世之读者又孰不从而然之是以胶为一论莫有考正吾得无言哉一图指传之谬田猎不宿饮食不享出入不节夺民农时及有奸谋木不曲直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厥咎狂厥罚常雨厥极恶说曰顺之其福攸好德弃法律逐功臣杀太子以妾为妻火不炎上言之不从是谓不厥咎僭厥罚常暘厥极忧说曰顺之其福康宁治宫室饰台榭内淫乱犯亲戚侮父兄稼穑不成视之不明是谓不哲厥咎豫厥罚常燠厥极疾说曰顺之其福寿好战功轻百姓饰城郭侵边境金不从革听之不聪是谓不谋厥咎急厥罚常寒厥极贫说曰顺之其福富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水不润下思之不睿是谓不圣厥咎蒙厥罚常风厥极凶短折说曰顺之其福考终命皇之不极厥咎目毛厥罚常阴厥极弱一图形今之意皇极之建貌恭肃言从视明哲听聪谋思睿圣木曲直金从革火炎上水润下土稼穑时雨时旸时燠时寒时风五福皇极不建貌不恭狂言不从僭视不明豫听不聪急思不睿蒙木不曲直金不从革火不炎上水不润下土不稼穑常雨常旸常燠常寒常风六极 洪范下 吾既剔去传疵以粹经犹有秘处而先儒不白其意或解失其旨者非一、今辨正以申之经曰: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夫五行一畴耳一汩而九不畀盖五行纲九畴纲坏而目废也然则五行之汩非五事之失乎五事之失非皇极之不建乎盖箕子微见其统与端矣经之次第五行也以生数至於五事也求之五行则相尅何也从五常斯与相尅合矣先民之论五行也水性智而事听火性礼而事视木性仁而事貌金性义而事言土性信而事思及其论五常也以为德莫大於仁仁或失於弱故以义断之义或失於刚故以礼节之礼或失於拘故以智通之智或失於诈故以信正之此五常次第所以然也五事从之所以亦然也三八政曰食曰货曰祀曰宾曰师五者不以官名之郑康成以食为稷以货为司货贿以宾为大行人是三百六十官箕子於九畴中区区焉错举其八耳孔颖达则曰:司货贿大行人皆事主非复民政夫事虽非民亦未害为政孔之失滋甚焉吾以为不然箕子言国家之政无越是八者周公制礼酌而用之故建六官以主八政食与货则天官祀与宾则春官师则夏官司空则冬官司徒则地官司寇则秋官此得其正矣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孔安国谓知卜筮人而立之夫知卜筮人天下不为鲜矣孜孜然以择此为事则委琐不亦甚乎吾意卜筮至神人所谅而从者导之善人必谅而从之蜀庄是矣导之恶人亦谅而从之丘子明是也圣人惧后人轻其职使有如丘子明辈故曰:择建立卜筮人谓择贤也不然司空司徒司寇其择之又当甚於此云者彼天子之卿不若卜筮之官为后世所轻虽妇人孺子知其不可不择故也呜呼圣人之言枝分派别不得其源纷莫可晓譬之日月五星十二次二十八宿使昧者观之固愦愦如也不知晷度躔次的不可紊差之渺忽寒暑乖逆吾故於洪范明其统举其端削刘之惑绳孔之失使经意炳然如从玑衡中窥天文矣 洪范后序   吾论洪范以五福六极系皇极之建与不建而且不与二刘之增眊与阴或者犹以刘向夏侯胜之说为惑刘向之言皇极之建总为五福皇极之不建不能主五事下与五事齿均获一极犹平王之诗降而为国风夏侯胜之言曰天久阴不雨臣下将有谋上者已而果然以刘向之说则皇极之不建不可系以六极以夏侯胜之说则眊与阴不可废是皆不然夫福极之於五事非若庶验也阴阳而推之律历而求之人事而揆之庶验之通於五事可指而言也且圣人之所可知也今指人而谓之曰:尔为某事明日必有某福尔为某事明日必有某极是巫觋卜相之事也而圣人何由知之故吾以为皇极之建五事皆得而五福皆应不曰应某事者必某福也皇极不建五事皆失而六极皆应不曰应某事者必某极也五事之间得与失参焉则亦不曰必某福必某极应也亦曰福与极参焉耳今刘以为皇极建而为五事主故加之五福及其不建也不加之以六极而以平王之诗为说其意以为不建则不能为五事主故不加之六极以为贬也今有人有九命之爵及有罪而削其爵使至一命以贬之曰贬可也此犹平王之诗降而为国风曰降可也若夫有罪人当具五刑而曰是人也罪大不当加之以五刑姑以墨辟论以重其责是得为重其责耶今欲重不建之罪不曰六极皆应而曰独弱之极应乃引平王之诗以为说平王之诗固不然也且彼圣人者岂以天下之福与极止於五与六而己哉盖亦举其大概耳夫天地之间非人力所为而可以为验者多矣圣人取其尤大而可以有所兼者五而使其余者可以遂见焉今也力分其一端以为二而必曰阴为阴雨为雨且经之庶验有曰旸矣而岂独遗阴哉盖阴之极盛於雨而圣人举其极者言也吾观二刘之传金不从革与传常雨也乃言雷电雨雪皆在而独於此别雨与阴何也然则夏侯胜之言何以必应曰事固有幸而言中者公孙臣以汉为土德而黄龙当现黄龙则见矣而汉乃火德也可以一黄龙而必谓汉为土德耶必不可也其所谓眊者蒙矣胡复多言哉 原编者评:洵於洪范破汉儒牵强傅会之失开千古之冥蒙信有功矣然按汉书五行志曰: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宣元之后刘向治榖梁春秋数其祸福傅以洪范与仲舒错至向子歆治左氏传其春秋意亦已乖矣言五行传又颇不同是以揽仲舒别向歆傅载眭孟夏侯胜京房谷永季寻之徒所陈行事讫於王莽举十二世以傅春秋然则向歆之学虽多谬舛非其所创也微言绝大义乖汉儒收亡拾烬补苴罅漏其失虽多要其存什一於千百使后学有所措其心思者未可数罪而忘勋也且其意所以明天人之际影应响答如此其可畏以儆戒万世之君臣又何过哉特其钩牵扳援文致强傅后生怪其迂辄心轻之甚至疑经此其所短耳洵虽辞而辟之又为图以明之然犹未畅厥旨真德秀因之有悟而为之训而后条理分明旨趣昭著千古读洪范者宜所取宗也本朝李光地述其说义加粹焉盖尝考之九畴自一至九者数之定序也而分九而三之则上中下各得三焉上焉者天之象也中焉者身之象也下焉者民之象也一四七上也二五八中也三六九下也一、五行天之体也故其文不曰用四五纪所以推天之度以敬授人时者也七稽疑所以求天之心以奉若天道者也畴之云者类也一四七所以为类也二五事修身之要也五皇极身之五事修之止於至善也八庶徵天以雨旸燠寒风为身而人身之貌言视听思与相应焉极之建不建於是乎徵故念之也此二五八所以为类也三八政食为民天六官皆以明农所以厚民生也六三德既富必教因其风土而损益之以协於大中所以正民德也九五福观民之被福欤被极欤所以考其治道之成否也此三六九之所以为类也汉儒紊其序而以福极为灾祥强六极以配五行故其说支离蔓衍而难信洵辟之当矣又尝考之天数五地数五天地之数皆五也则人数必五矣三五十五洛书之数自上而下分而为三皆十五也自左而右分而为三亦皆十五也若自其类而言之天事简而民事烦一四七则十五不足于三三六九则十五有余者三若二五八则适如十五之数此又以徵二五八之言人身也若夫皇极居中而数正五岂非天与民之事皆本於皇躬欤其天地民物之心欤孔子不云乎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又曰:人者天地之心也为人君者读洪范能不慄慄危惧哉 喾妃论   史记载帝喾元妃曰姜原次妃曰简狄简狄行浴见燕堕其卵取吞之因生契为商始祖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忻然践之因生稷为周始祖其祖商周信矣其妃之所以生者神奇妖滥不亦甚乎商周有天下七八百年是其享天之禄以能久有社稷而其祖宗何如此之不祥也使圣人而有异于众庶也吾以为天地必将构阴阳之和积元气之英以生之又焉用此二不祥之物哉燕堕卵于前取而吞之简狄其丧心乎巨人之迹隐然在地走而避之且不暇忻然践之何姜原之不自爱也又谓行浴出野而遇之是以简狄姜原为淫泆无法度之甚者帝喾之妃稷契之母不如是也虽然史迁之意必以诗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厥初生民时维姜原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而言之吁此又迁求诗之过也毛公之传诗也以鸟乙鸟降为祀郊禓之候履帝武为从高辛之行及郑之笺而后有吞践之事当毛之时未始有迁史也迁之说出于疑诗而郑之说又出于信迁矣故天下皆曰:圣人非人人不可及也甚矣迁之以不祥诬圣人也夏之衰二龙戏于庭藏其漦至周而发之化为鼋以生褒姒以灭周使简狄而吞卵姜原而践迹则生其子当如褒姒以妖惑天下奈何其有稷契也或曰:然则稷何以弃曰:稷之生也无菑无害或者姜原疑而弃之乎郑庄公寤生惊姜氏姜氏恶之事固有然者也吾非恶夫异也恶夫迁之以不详诬圣人也弃之而牛羊避迁之而飞鸟覆吾岂恶之哉楚子文之生也虎乳之吾固不恶夫异也 原编者评:日中有乌故乌最难射羿十可中九后世遂讹为十日并出而羿射其九伊尹负鼎以干汤言伊尹在商则夏鼎已迁于商也后世遂讹为伊尹以割烹要汤俗人不经之谈往往如是而以其传于古也遂笃信之亦惑矣吞卵履迹亦同此类洵此论实为有功诗传 明论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虑有所及有所不及圣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贤人以其所及而济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丧其所及故圣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贤人之治天下也以时既不能常又不能时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后可以常以其所及济其所不及而后可以时常也者无治而不治者也时也者无乱而不治者也日月经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无用此区区小明也故天下视日月之光俨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于今而未尝可以一日无焉天下尝有言曰:叛父母亵神明则雷霆下击之雷霆固不能为天下尽击此等辈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时而不测也使雷霆日轰轰焉绕天下以求夫叛父母亵神明之人而击之则其人未必能尽而雷霆之威无乃亵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圣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独爱夫贤者之用其心约而成功博也吾独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劳而功不成也是无他也专于其所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精兼于其所不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将曰是惟无及及则精矣不然吾恐奸雄之窃笑也齐威王即位大乱三载威王一奋而诸侯震惧二十年是何脩何营邪夫齐国之贤者非独一即墨大夫明矣乱齐国者非独一阿大夫与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易知也从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约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举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历数之至于九而不知其一、不如举一之不可测也而况乎不至于九也 原编者评:茅坤曰:此是老泉本色学问宋迂齐谓其意脉自战国策来良是 辨奸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其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原编者评:邵伯温曰:眉山苏明允先生嘉祐初游京师时王荆公名始盛党与倾一时欧阳文忠公亦善之先生文忠客也文忠劝先生见荆公荆公亦愿交于先生先生曰: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天下患作辨奸一篇为荆公发也斯文出论者多以为不然虽其二子亦有嘻其甚矣之叹后十余年荆公始得位为奸无一不如先生言者吕献可中丞于熙宁初荆公拜参知政事日力言其奸每指荆公曰:乱天下者必此人也又曰:天下本无事但庸人扰之耳司马温公初亦以为不然至荆公虐民乱政温公乃深言于上不从不拜枢密副使以去又贻荆公三书甚苦冀荆公之或从也荆公不从乃绝之温公怅然曰:吕献可之先见余不及也若明允先生其知荆公又在献可之前十余年矣岂温公不见辨奸也耶独张文定公表先生墓具载之苏氏族谱亭记匹夫而化乡人者吾闻其语矣国有君邑有大夫而争讼者诉于其门乡有庠里有学而学道者赴于其家乡人有为不善于室者父兄辄相与恐曰:吾夫子无乃闻之呜呼彼独何脩而得此哉意者其积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邪今吾族人犹有服者不过百人而岁时蜡社不能相与尽其欢欣爱洽稍远者至不相往来是无以示吾乡党邻里也乃作苏氏族谱立亭于高祖墓茔之西南而刻石焉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则老者字之贫而无归则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诮让也岁正月相与拜奠于墓下既奠列坐于亭其老者顾少者而叹曰:是不及见吾乡邻风俗之美矣自吾少时见有为不义者则众相与疾之如见怪物焉栗焉而不宁其后少衰也犹相与笑之今也则相与安之耳是起于某人也夫某人者是乡之望人也而大乱吾俗焉是故其诱人也速其为害也深自斯之人之逐其兄之遗孤子而不恤也而骨肉之恩薄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赀田而欺其诸孤子也而孝弟之行缺自斯人之为其诸孤子之所讼也而礼义之节废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庶之别混自斯人之笃于声色而父子杂处哗不严也而闺门之政乱自斯人之渎财无厌惟富者之为贤也而廉耻之路塞此六行者吾往时所谓大惭而不容者也今无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犹且为之其舆马赫奕婢妾靓丽足以荡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货力足以摇动府县其矫诈脩饰言语足以欺罔君子是州里之大盗也吾不敢以告乡人而私以戒族人焉仿佛于斯人之一节者愿无过吾门也予闻之惧而请书焉老人曰:书其事而阙其姓名使他人观之则不知其为谁而夫人之观之则面热内惭汗出而食不下也且无彰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记之 原编者评:记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有饮食男女而人之类不绝亦有饮食男女而人之性日湮以灭故树之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上下相承远近相维凡以章志贞教使民不入于禽兽之路也贵于一乡则一乡化焉贵于一国则一国化焉贵于天下则天下化焉导之以圣贤而斯民日趋于圣贤矣导之以禽兽而斯民日趋于禽兽矣奈之何膺天位食天禄而不以圣贤导斯民而以禽兽导斯民也士大夫读此文当蹙然其不宁也奈之何天位天禄出于其口而不使能以圣贤导斯民者居之而使能以禽兽导斯民者居之也为君上者读斯文当蹙然其不宁也 张益州画像记   至和元年秋蜀人传言有寇至边军夜呼野无居人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其命往抚朕师乃推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撤守备使谓郡县寇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公不能禁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颜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砧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其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乡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大小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容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天子在祚岁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尔条桑秋尔涤场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闼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芃芃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岁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原编者评:横目之民其性一也任边远封疆大吏者当书此文于座右 木假山记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余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氵贲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蘖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所材以及于斧斤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峭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原编者评:大凡物皆偶然是以大不偶然也或贵或贱或寿或夭或遇或不遇皆偶然也然而既贵既贱既寿既夭既遇既不遇是亦大不偶然也君子曰:是偶然者也所性不存焉故处啬而不以一毫挫于人处丰而不以一毫加于人也亦曰:是大不偶然者也尽性之道在是焉故穷则独善其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也达则兼善天下一夫不获时予之辜也 卷三十七   眉山苏洵文四状上书   议修礼书状   右洵先奉敕编礼书后闻臣寮上言以为祖宗所行不能无过差不经之事欲尽芟去无使存录洵窃见议者之说与敕意大异何者前所授敕其意曰纂集故事而使后世无忘之耳非曰制为典礼而使后世遵而行之也然则洵等所编者是史书之类也遇事而记之不择善恶详其曲折而使后世得知而善恶自著者是史之体也若夫存其善者而去其不善则是制作之事而非职之所及也而议者以责洵等不已过乎且又有所不可者今朝廷之礼虽为详备然大抵往往亦有不安之处非特一二事而已而欲有所去焉不识其所去者果何事也既欲去之则其势不得不尽去尽去则礼缺而不备苟独去其一、而不去其二则适足以为抵捂龃龉而不可齐一、且议者之意不过欲以掩恶讳过以全臣子之义如是而已矣昔孔子作春秋惟其恻怛而不忍言者而后有隐讳盖桓公薨子般卒没而不书其实以为是不可书也至于成宋乱及齐狩跻僖公作丘甲用田赋丹桓宫楹刻桓宫桷若此之类皆书而不讳其意以为虽不善而尚可书也今先世之所行虽小有不善者犹与春秋之所书者甚远而悉使洵等隐讳而不书如此将使后世不知其浅深徒见当时之臣子至于隐讳而不言以为有所大不可言者则无乃欲益而反损欤公羊之说灭纪灭项皆所以为贤者讳然其所谓讳者非不书也书而迂曲其文耳然则其实犹不没也其实犹不没者非以彰其过也以见其过之止于此也今无故乃取先世之事而没之后世将不知而大疑之此大不便者也班固作汉志凡汉之事悉载而无所择今欲如之则先世之小有过差者不足以害其大明而可以使后世无疑之之意且使洵等为得其所职而不至于侵官者谨具状申提举参政侍郎欲乞备录闻奏 原编者评:古谚曰:宰相须用读书人岂但宰相哉虽一命亦然子产不云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否则必有所败以其妇人女子之忠爱欲益国家而反损者何限又况不学之人其所为当讳者安知非转属国家之盛美而当形之歌颂者耶又况诬上行私而并非出于忠爱者也 上皇帝书   嘉祐三年十二月一日眉州布衣臣苏洵谨顿首再拜冒万死上书皇帝阙下臣前月五日蒙本州录到中书劄子连牒臣以两制议上翰林学士欧阳修奏臣所著权书衡论几策二十篇乞赐甄录陛下过听召臣试策论舍人院仍令本州发遣臣赴阙臣本田野匹夫名姓不登于州闾今一旦卒然被召实不知其所以自通于朝廷承命悸恐不知所为以陛下躬至圣之资又有群公卿之贤与天下士大夫之众如臣等辈固宜不少有臣无臣不加损益臣不幸有负薪之疾不能奔走道路以副陛下搜扬之心忧惶负罪无所容处臣本凡才无路自进当少年时亦尝欲侥幸于陛下之科举有司以为不肖辄以摈落盖退而处者十有余年矣今虽欲勉强扶病戮力亦自知其疏拙终不能合有司之意恐重得罪以辱明诏且陛下所为千里而召臣者其意以臣为能有所发明以庶几有补于圣政之万一、而臣之所以自结发读书至于今兹犬马之齿几已五十而犹未敢废者其意亦欲效尺寸于当时以快平生之志耳今虽未能奔伏阙下以累有司而犹不忍默默卒无一言而已也天下之事其深远切至者臣自惟疏贱未敢遽言而其近而易行浅而易见者谨条为十通以塞明诏其一曰:臣闻利之所在天下趋之是故千金之子欲有所为则百家之市无宁居者古之圣人执其大利之权以奔走天下意有所向则天下争先为之今陛下有奔走天下之权而不能用何则古者赏一人而天下劝今陛下增秩拜官动以千计其人皆以为已所自致而不知戮力以报上之恩至于临事谁当效用此由陛下轻用其爵禄使天下之士积日持久而得之譬如佣力之人计工而受直虽与之千万岂知德其主哉是以虽有能者亦无所施以为谨守绳墨足以自致高位官吏繁多溢于局外使陛下皇皇汲汲求以处之而不暇择其贤不肖以病陛下之民而耗竭大司农之钱穀此议者所欲去而未得也臣窃思之盖今制天下之吏自州县令录幕职而改京官者皆未得其术是以若此纷纷也今虽多其举官而远其考重其举官之罪此适足以隔贤者而容不肖且天下无事虽庸人皆足以无过一旦改官无所不为彼其举者曰:此廉吏此能吏朝廷不知其所以为廉与能也幸而未有败事则长为廉与能矣虽重其罪未见有益上下相蒙请托公行莅官六七考求举主五六人此谁不能者臣愚以为举人者当使明著其迹曰:某人廉吏也尝有某事以知其廉某人能吏也尝有某事以知其能虽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纪之状其特曰廉能而已者不听如此则夫庸人虽无罪而不足称者不得入其间老于州县不足甚惜而天下之吏必皆务为可称之功与民兴利除害惟恐不出诸己此古之圣人所以驱天下之人而使争为善也有功而赏有罪而罚其实一也今降官罢任者必奏曰某人有某罪其罪当然然后朝廷举而行之今若不著其所犯之由而特曰此不才贪吏也则朝廷安肯以空言而加之罪今又何独至于改官而听其空言哉是不思之甚也或以为如此则天下之吏务为可称用意过当生事以为己功渐不可长臣以为不然盖圣人必观天下之势而为之法方天下初定民厌劳役则圣人务为因循之政与之休息及其久安而无变则必有不振之祸是以圣人破其苟且之心而作其怠惰之气汉之元成惟不知此以至于乱今天下少惰矣宜有以激发其心使踊跃于功名以变其俗况乎冗官纷纭如此不知所以节之而又何疑于此乎且陛下与天下之士相期于功名而毋苟得此待之至深也若其宏才大略不乐于小官而无闻焉者使两制得以非常举之此天下示不过几人而已吏之有过而不得迁者亦使得以功赎如此亦以示陛下之有所推恩而不惟艰之也其二曰:臣闻古者之制爵禄必皆孝弟忠信脩絜博习闻于乡党而达于朝廷以得之及其后世不然曲艺小数皆可以进然其得之也犹有以取之其弊不若今之甚也今之用人最无谓者其所谓任子乎因其父兄之资以得大官而又任其子弟子将复任其孙孙又任其子是不学而得者常无穷也夫得之也易则其失之也不甚惜以不学之人而居不甚惜之官其视民如草芥也固宜朝廷自近年始有意于裁节然皆知损之而未得其所损此所谓制其末而不穷其源见其粗而未识其精侥幸之风少衰而犹在也夫圣人之举事不惟曰利而已必将有以大服天下之心今欲有所去也必使天下知其所以去之之说故虽尽去而无疑何者恃其说明也夫所谓任子者亦犹曰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云尔彼其父兄固学而得之也学者任人不学者任于人此易晓也今之制苟幸而其官至于可任者举使任之不问其始之何从而得之也且彼任于人不暇又安能任人此犹借资之人而欲从之磎贷不已难乎臣愚以为父兄之所任而得官者虽至正郎宜皆不听任子弟惟其能自脩饰而越录躐次以至于清显者乃听如此则天下之冗官必大衰少而公卿之后皆奋志为学不待父兄之资其任而得官者知后不得复任其子弟亦当勉强不肯终老自弃于庸人此其为益岂特一二而已其三曰:臣闻自设官以来皆有考绩之法周室既亡其法废绝自京房建考课之议其后终不能行夫有官必有课有课必有赏罚有官而无课是无官也有课而无赏罚是无课也无官无课而欲求天下之大治臣不识也然更历千载而终莫之行行之则益以纷乱而终不可考其故何也天下之吏不可以胜考今欲人人而课之必使入于九等之中此宜其颠倒错谬而不若无之为便也臣观自昔行考课者皆不得其术盖天下之官皆有所属之长有功有罪其长皆得以举刺如必人人而课之于朝廷则其长为将安用惟其大吏无所属而莫为之长也则课之所宜加何者其位尊故课一人而其下皆可以整齐其数少故可以尽其能否而不谬今天下所以不大治者守令丞尉贤不肖混淆而莫之辨也夫守令丞尉贤不肖之不辨其咎在职司之不明职司之不明其咎在无所属而莫为之长陛下以无所属之官而寄之以一路其贤不肖当使谁察之古之考绩者皆从司会而至于天子古之司会既今之尚书尚书既废惟御史可以总察中外之官臣愚以为可使朝臣议定职司考课之法而于御史台别立考课之司中丞举其大纲而属官之中选强明者一人以专治其事以举刺多者为上以举刺少者为中以无所举刺者为下因其罢归而奏其治要使朝廷有以为之赏罚其非常之功不可掩之罪又当特有以偿之使职司知有所惩劝则其下守令丞尉不容复有所依违而其所课者又不过数十人足以求得其实此所谓用力少而成功多法无便于此者矣今天下号为太平其实远方之民穷困已甚其咎皆在职司臣不敢尽言陛下试加采访乃知臣言之不妄其四曰:臣闻古有诸侯臣妾其境内而卿大夫之家亦各有臣陪臣之事其君如其君之事天子此无他其一境之内所以生杀予夺富贵贫贱者皆自我制之此固有以臣妾之也其后诸侯虽废而自汉至唐犹有相君之势何者其署置辟举之权犹足以臣之也是故太守刺史坐于堂上州县之吏拜于堂下虽奔走顿伏其谁曰不然自太祖受命收天下之尊归之京师一命以上皆上所自署而大司农衣食之自宰相至于州县吏虽贵贱相去甚远而其实皆所与比肩而事主耳是以百余年间天下不知有权臣之威而太守刺史犹用汉唐之制使州县之吏事之如事君之礼皆受天子之爵皆食天子之禄不知其何以臣之也小吏之于大官不忧其有所不从惟恐其从之过耳今天下以贵相高以贱相谄奈何使州县之吏趋走于太守之庭不啻若仆妾唯唯不给故大吏常恣行不忌其下而小吏不能正以至于曲随谄事助以为虐其能中立而不挠者固已难矣此不足怪其势固使然也夫州县之吏位卑而禄薄去于民最近而易以为奸朝廷所恃以制之者特以厉其廉隅全其节概而养其气使知有所耻也且必有异材焉后将以为公卿而安可薄哉其尤不可者今以县令从州县之礼夫县令官虽卑其所负一县之责与京朝官知县等耳其吏胥人民习知其官长之拜伏于太守之庭如是之不威也故轻之轻之故易为奸此县令之所以为难也臣愚以为州县之吏事太守可恭逊卑抑不敢抗而已不至于通名赞拜趋走其下风所以全士大夫之节且以亻敬大吏之不法者其五曰:臣闻为天下者必有所不可窥是以天下有急不求其素所不用之人使天下不能幸其仓卒而取其禄位惟圣人为能然何则其素所用者缓急足以使也临事而取者亦不足用矣传曰: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国家用兵之时购方略设武举使天下屠沽健儿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虽有超世之才而惜斗升之禄臣恐天下有以窥朝廷也今之任为将帅卒有急难而可使者谁也陛下之老将曩之所谓战胜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为可复武举而为之新制以革其旧弊且昔之所谓武举者盖疏矣其以弓马得者不过挽强引重市井之粗材而以策试中者亦皆记录章句区区无用之学又其取人太多天下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众而待之又甚轻其第下者不免于隶役故其所得皆贪污无行之徒豪杰之士耻不忍就宜因贡士之岁使两制各得举其所闻有司试其可者而陛下亲策之权略之外便于弓马可以出入险阻勇而有谋者不过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试以守边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举陛下欲得将相于此乎取之十人之中岂无一二斯亦足以济矣其六曰:臣闻法不足以制天下以法而制天下法之所不及天下斯欺之矣且法必有所不及也先王知其有所不及是故存其大略而济之以至诚使天下之所以不吾欺者未必皆吾法之所能禁亦其中有所不忍而已人君御其大臣不可以用法如其左右大臣而必待法而后能御也则其疏远小吏当复何以哉以天下之大而无可信之人则国不足以为国矣臣观今两制以上非无贤俊之士然皆奉法供职无过而已莫肯于绳墨之外为陛下深思远虑有所建明何者陛下待之于绳墨之内也臣请得举其一二以言之夫两府与两制宜使日夜交于门以讲论当世之务且以习知其为人临事授任以不失其才今法不可以相往来意将以杜其告谒之私也君臣之道不同人臣惟自防人君惟无防之是以欢欣相接而无间以两府两制为可信耶当无所请属以为不可信耶彼何患无所致其私意安在其相往来耶今两制知举不免用封弥誊录既奏而下御史亲往莅之凛凛如鞠大狱使不知谁人之辞又何其甚也臣愚以为如此之类一切撤去彼稍有知宜不忍负若其犹有所欺也则亦天下之不才无耻者矣陛下赫然震威诛一二人可以使天下奸吏重足而立想闻朝廷之风亦必有倜傥非常之才为陛下用也其七曰:臣闻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许人人之不可以一月而知也久矣国家以科举取人四方之来者如市一旦使有司第之此固非真知其才之高下大小也特以为姑收之而已将试之为政而观其悠久则必有大异不然者今进士三人之中释褐之日天下望为卿相不及十年未有不为两制者且彼以其一日之长而擅终身之富贵举而归之如有所负如此则虽天下之美才亦或怠而不修其率意恣行者人亦望风畏之不敢按此何为者也且又有甚不便者先王制其天下尊尊相高贵贵相承使天下仰视朝廷之尊如泰山乔岳非扳援所能及苟非有大功与出群之才则不可以轻得其高位是故天下知有所忌而不敢觊觎今五尺童子裴然皆有意于公卿得之则不知愧不得则怨何则彼习知其一旦之可以侥幸而无难也如此则匹夫轻朝廷臣愚以为三人之中苟优与一官足以报其一日之长馆阁台省非举不入彼果不才者也其安以入为彼果才者也其何患无所举此非独以爱惜名器将以重朝廷耳其八曰:臣闻古者敌国相观不观于其山川之险士马之众相观于人而已高山大江必有猛兽怪物时见其威故人不敢亵夫不必战胜而后服也使之常有所忌而不敢发使吾常有所恃而无所怯耳今以中国之大使外裔视之不甚畏敢有烦言以渎乱吾听此其心不有所窥其安能如此之无畏也敌国有事相待以将无事相观以使今之所谓使者亦轻矣曰此人也为此官也则以为此使也今岁以某其来岁当以某又来岁当以某如县令署役必均而已矣人之才固有所短而不可强其专对捷给勇敢又非可以学致也今必使强之彼有仓惶失次为敌国笑而已古者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则专之今法令太密使小吏执简记其旁一摇足辄随而书之虽有奇才辩士亦安所效用彼敌国观之以为樽俎谈燕之间尚不能办军旅之际固宜其无人也如此将何以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哉臣愚以为奉使宜有常人惟其可者而不必均彼其不能者陛下责之以文学政事不必强之于言语之间以败吾事而亦稍宽其法使得有所施且今世之患以奉使为艰危故必均而后可陛下平世使人而皆得以辞免后有缓急使之出入死地将皆逃邪此臣又非独为出使而言也其九曰:臣闻刑之有赦其来远矣周制八议有可赦之人而无可赦之时自三代之衰始闻有肆赦之令然皆因天下有非常之事凶荒流离之后盗贼垢污之余于是有以沛然洗濯于天下而犹不若今之因郊而赦使天下之凶民可以逆知而侥幸也平时小民畏法不敢趑趄当郊之岁盗贼公行罪人满狱为天下者将何利于此而又糜散帑廪以赏无用冗杂之兵一经大礼费以万亿赋敛之不轻民之不聊生皆此之故也以陛下节用爱民非不欲去此矣顾以为所从来久远恐一旦去之天下必以为少恩而凶豪无赖之兵或因以为词而生乱此其所以重改也盖事有不可改而遂不改者其忧必深改之则其祸必速惟其不失推恩而有以救天下之弊者臣愚以为先郊之岁可因事为词特发大号如郊之赦与军士之赐且告之曰:吾于天下非有惜乎推恩也惟是凶残之民知吾当赦辄以犯法以贼害吾良民今而后赦不于郊之岁以为常制天下之人喜乎非郊之岁而得郊之赏也何暇虑其后其后四五年而行之七八年而行之又从而尽去之天下晏然不知而日以远矣且此出于五代之后兵荒之间所以姑息天下而安反侧耳后之人相承而不能去以至于今法令明具四方无虞何畏而不改今不为之计使奸人猾吏养为盗贼而后取租赋以啖骄兵乘之以饥馑鲜不及乱矣当此之时欲为之计其犹有及乎其十曰:臣闻古者所以采庶人之议为其疏贱而无嫌也不知爵禄之可爱故其言公不知君威之可畏故其言直今臣幸而未立于陛下之朝无所爱惜顾念于其心者是以天下之事陛下之诸臣所不敢尽言臣请得以僭言之陛下擢用俊贤思致太平今几年矣事垂立而辄废功未成而旋去陛下知其所由乎陛下知其所由则今之在位者皆足以有立若犹未也虽得贤臣千万天下终不可为何者小人之根未去也陛下遇士大夫有礼凡在位者不敢用亵狎戏嫚以求亲媚于陛下而谗言邪谋之所由至于朝廷者天下之人皆以为陛下不疏远宦官之过陛下特以为耳目玩弄之臣而不知其阴贼险诈为害最大天下之小人无由至于陛下之前故皆通于宦官珠玉锦绣所以为赂者络绎于道以间关龃龉贤人之谋陛下纵不听用而大臣常有所顾忌以不得尽其心臣故曰:小人之根本去也窃闻之道路陛下将有意去而疏之也若如所言则天下之福然臣方以为忧而未敢贺也古之小人有为君子之所抑而反激为天下之祸者臣每痛伤之盖东汉之衰宦官用事阳球为司隶校尉发愤诛王甫等数人磔其尸于道中常侍曹节过而见之遂奏诛阳球而宦官之用事过于王甫之未诛其后窦武何进又欲去之而反以遇害故汉之衰至于扫地而不可救夫君子之去小人惟能尽去乃无后患惟陛下思宗庙社稷之重与天下之可畏既去之又去之既疏之又疏之刀锯之余必无忠良纵有区区之小节不过闱闼扫洒之勤无益于事惟能务绝其权使朝廷清明而忠言嘉谟易以入则天下无事矣惟陛下无使为臣之所料而后世以臣为知言不胜大愿曩臣所著二十篇略言当世之要陛下虽以此召臣然臣观朝廷之意特以其文采词致稍有可嘉而未必其言之可用也天下无事臣每每狂言以迂阔为世笑然臣以为必将有时而不迂阔也贾谊之策不用于孝文之时而使主父偃之徒得其余论而施之于孝武之世夫施之于孝武之世固不如用之于孝文之时之易也臣虽不及古人惟陛下不以一布衣之言而忽之不胜越次忧国之心效其所见且非陛下召臣臣言无以至于朝廷今老矣恐后无由复言故云云之多至于此也惟陛下宽之臣洵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书   原编者评:书凡十叙条虽多就当时利病以为言而亦有耿然不磨可为万世法戒者叶适曰:苏洵自比贾谊曾巩王安石皆畏其笔至以为过之欧阳氏比于荀卿则嘉祐后布衣特起名冠当时而高后世李卖见王回岂敢望也或传洵尝自挟一书诵习二子不得见他日窃视之战国策也洵闻而叹息此虽未可信然观其遗文大略可见矣 卷三十八   眉山苏轼文一赋杂著   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东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於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於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於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於悲风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籍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原编者评:轼手书帖盈虚者如代而卒莫消长也后人易代为彼是造物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后人易食为适今详轼意言水与月虽前后代嬗而本体不迁所为观方知彼去去者不知方也今易为如彼以对如斯将彼月而斯水乎水与月何彼我於其间也六识以六入为养其养也胥谓之食目以色为食耳以声为食鼻以香为食口以味为食身以触为食意以法为食具见释典故曰: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耳得成声目遇成色者皆吾与子之所共食也易为共适意味索然当时有人问轼食字之义轼曰:如食邑之食犹云享也轼盖不欲以博览上人故权辞以对古人谦抑如此凌安国曰:按东坡与范子丰书云黄州少西山麓陡入江中石色如丹傅云曹公败处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时曹公败归华容路路多泥泞使老弱先行践之而过曰:刘备智过人而见事迟华容夹道皆葭苇使纵火则吾无遗类矣今赤壁少西对岸即华容镇庶几是也然岳州复有华容县竟不知孰是今世人以赤壁在武昌嘉鱼县东坡所游者黄州赤山鼻也恐亦未确东坡前后赤壁夜游在元丰五年任戌其元丰三年庚申十二月十九日东坡生日置酒赤壁矶下踞高峰俯鹊巢酒酣笛声起于江上客有郭尤二生颇知音谓坡曰:笛声有新意非俗工也使人问之则进士李委闻坡生日作曲曰:鹤南飞以献呼之使前则青巾紫裘腰留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数声嘹然有穿云破石之声坐客皆引满醉倒委袖出佳纸一幅曰:吾无求於公得一绝句足矣坡笑而从之诗曰:山头孤鹤向南飞载我南游到九疑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怜时复犯龟兹按东坡书有云今日李委秀才来相别因以小舟载酒饮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数弄风起水涌大鱼皆出上有栖鹘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适会范子丰兄弟来遂书以与之 后赤壁赋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於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纲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於是携酒与鱼复游於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俛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原编者评:轼脱御史台狱谪黄州团练副史壬戌之冬谪三年矣其作二赋盖与造物者游而天机自畅并无意于吊古更何预今世事尝寄传钦之而曰:多难畏事幸毋轻出者畏宵小之捃摭无已又或作蛰龙故事耳乃文徵明谓以曹孟德气势消灭无余讥当时用事者转以寄传钦之之语为证谓为实有所刺讥可谓乌焉成马矣东坡在黄安石之党正烈而谓消灭无余耶若谓东坡以安石比孟德谓终当消灭无余则将置神宗于何等也东坡畏当世之捃摭而属其友勿出示人宁知后世读者仍以当世之心捃摭之不已亦不幸也已果若其言则前赋又何足味而此后赋又将以何语为刺讥耶文人穿凿之论取快一时不知印定后人眼目使古人本意不显佻薄之子因谓古人作文无往非刺讥当世者遂猖狂谬悠而不可止既害人心术而淳谨之人畏其如此必章钩句棘一字不敢下迫窘诘屈而文字之道或几于熄孰非此等议论阶之厉欤凌安国曰:按年谱公年四十九在黄州寓居临皋就东坡筑雪堂以雪中成因绘以雪故名 屈原庙赋   浮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览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乡伊昔放逐兮渡江涛而南迁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俯千仞之惊湍赋怀沙以自伤兮嗟子独何以为心忽终章之惨烈兮逝将去此而沉吟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又岂不能退默而深居独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於久生托江神以告冤兮冯夷教之以上诉历九关而见帝兮帝亦悲伤而不能救怀瑾佩兰而无所归兮独茕茕乎中浦峡山高兮崔嵬故居废兮行人哀子孙散兮安在况复见兮高台自子之逝今千载兮世愈狭而难存贤者畏讥而改度兮随俗变化晁方以为圆晁勉於乱世而不能去兮又或为之臣佐变丹青於玉莹兮彼乃谓子为非智惟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与违国去俗死而不顾兮岂不足以免於后世鸣呼君子之道岂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原编者评:朱子曰:公与欧阳文忠曾南丰相继迭起各以其文擅名当世然皆杰然自为一代之作於楚人之赋有未数数然者独自蜀而东道出屈原祠下尝为之赋以诋扬雄而申原志然亦不专用楚语坡公赋屈原虽不专用楚语然至末乱辞君子之道不必全兮数语是为有发于原之心而其辞气亦若有冥会者矣 滟滪堆赋并序   世以瞿唐峡口滟滪堆为天下之至险凡覆舟者皆归咎於此石以余观之盖有功於斯人者夫蜀江会百水而至於夔猕漫浩汗横放於大野而峡之大小曾不及其十一、苟先无以龃龉於其间则江之远来奔腾迅快尽锐於瞿唐之口则其险悍可畏当不啻於今耳因为之赋以待好事者试观而思之天下之至信者唯水而已江河之大与海之深而可以意揣唯其不自为形而因物以赋形是故千变万化而有必然之理掀腾勃怒万夫不敢前兮宛然听命惟圣人之所使予泊舟乎瞿唐之口而观乎滟滪之崔嵬然后知其所以开峡而不去者固有以也蜀江远来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尝龃龉兮其意骄逞而不可摧忽峡口之逼窄兮纳万顷於一杯方其未知有峡也而战乎滟滪之下喧豗震掉尽力以与石斗勃乎若万骑之西来忽孤城之当道钩援临冲毕至於下兮城坚而不可取矢尽剑折兮迤逦循城而东去於是滔滔汩汩相与入峡安行而不敢怒嗟夫物固有以安而生变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得吾说而推之兮亦以知物理之固然 原编者评:以神禹之力奚难去此江中之石以安行旅物固有留其患而患小去其患而患反大者则其患非患乃为吾捍患者也宋患辽穷国之力以灭辽辽灭遂无可以屏金者遂有北狩南渡之祸向使辽在金固不得越辽而取宋也轼其有见於此而托意於滟滪堆石欤 黠鼠赋   苏子夜坐有鼠方啮拊床而止之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橐中空嘐嘐聱聱声在橐中曰:嘻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方啮也而遽死耶向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方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也闭於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吾闻有生莫智於人扰龙伐蛟登龟狩麟役万物而君之卒见使於一鼠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於处女乌在其为智也坐而假寐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惟多学而识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於汝而二於物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於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於蜂虿此不一之患也言出於汝而忘之耶余俛而笑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作 原编者评:诚生明一於汝诚也一於汝则无一、亦无汝而卓然精明妄生暗二於物妄也二生三三生万万者枞然而各分一、汝则昏然莫知所之矣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读者不察谓惟先觉乃能不逆不亿余非先觉者也非逆亿则何觉不知逆亿之中无觉路逆亿所觉不过以其昏昏者自谓为觉而已轼之言不一於汝而二於物诚善言立诚哉乃世儒闻轼之言一言二则曰:此禅学也易其说为诚为妄则曰:此其儒乎呜乎彼盖诚於貌而未尝诚於中诂其诚而未尝立其诚者也凌安世曰:按东坡十来岁作夏侯太初论用碎璧数语为老苏所极爱故曰:言出於汝而忘之耶 日喻   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槃扣槃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龠以为日也日之与钟龠亦远矣而眇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道之难见也甚於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於眇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道亦无以过於槃与烛也自槃而之钟自烛而之龠转而相之岂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然则道卒不可求欤苏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救何谓致孙武曰:善战者致人不致於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为致也欤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必将有得於水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於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昔者以声律取士士杂学而不志於道今者以经术取士士求道而不务学渤海吴君彦律有志於学者也方求举於礼部作日喻以告之 原编者评:朱子谓三代学校之法废天下学者非俗儒记诵词章即是异端虚无寂灭其论确矣宋自王安石始以经术取士一时求仕者皆改其妃青媲白而谈道德仁义及致之於用则茫然失据亦与妃青媲白无二焉此苏轼日喻所以作也程朱出而昌明千载不传之遗经而孔子之言性与天道似可得闻矣然学者不务诚身以明善学古以入官徒以口耳为性天之学其与虚无寂灭者要亦名异而实同耳轼所谓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轼意以期天下之务其实而后世转以其扣般木扪烛之说出於佛氏盲人观象斥之为虚无寂灭之流噫斯真扣般木扪烛者欤凌安国曰:此元丰元年公在徐州时作年四十三 问养生   余问养生於吴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谓和曰:子不见天地之为寒暑乎寒暑之极至於折胶流金而物不以为病其变者微也寒暑之变昼与日俱逝夜与月并驰俯仰之间屡变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极也使此二极者相寻而狎至则人之死久矣何谓安曰:吾尝自牢山浮海达於淮遇大风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槔而与之上下如蹈车输而行反逆眩乱不可止而吾饮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异术也惟莫与之争而听其所为故凡病我者举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见者必呕也其不见而食者未尝呕也请察其所从生论八珍者必咽言粪秽者必唾二者未尝与我接也唾与咽何从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於我乎知其生於我也则虽与之接而不变安之至也安则物之感我者轻和则我之应物者顺外轻内顺而生理备矣吴子古之静者也其观於物也审矣是以私识其言以时省观焉 原编者评:上节用阴符天地之道浸义下节用楞严想阴区宇义虽然毋谓圣人所不道也於养生可以悟治道焉夫五谷熟而民人育然并十日之谷顿食之死矣孝弟者尧舜之道然旦夕之间人人责以曾闵则桁杨比户而民不聊生矣圣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盖如寒暑之密移焉孔子曰:欲速则不达此之谓也又天下事变之来有非意所及料而如风暴雨之总至者惟顺其势而莫与争一不为之动则徐乃自定盖常变一理钜细一致诚不至则妄与明不至则疑生也易曰: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此之谓也 叔孙通不能致二生 轼以为叔孙通制礼虽不能如三代然亦因时施宜有补於世者鲁二生非之其言未必皆当通以为不知时变亦宜矣然谨按扬子法言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或曰:如何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聘先生於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由此观之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然后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若与时上下随人俯仰虽或适用於一时何足谓之大臣为社稷之卫哉 狄山论匈奴和亲   轼谨按汉制博士秩六百石耳然朝廷有大事必与丞相御史九卿列侯同议可否盖新儒臣尊经术不以小臣而废其言故狄山得与张汤争议上前此人臣之所甚难而人主之所欲闻也温颜以来之虚怀以受之犹恐不敢言又况如武帝作色凭怒致之於死乎故汤之用事至使盗贼半天下而汉室几乱盖起於狄山之不容也张九龄不肯用张守珪牛仙客轼窃谓士大夫砥砺名节正色立朝不务雷同以固禄位非独人臣之私义乃天下国家所恃以安者也若名节一衰忠信不闻乱亡随之捷如影响西汉之末敢言者惟王章朱云二人章死而云废则公卿持禄保妻子如张禹孔光之流耳故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恣取神器如反掌唐开元之末大臣守正不回惟张九龄一人九龄既已忤旨罢相明皇不复闻其过以致禄山之乱治乱之机可不慎哉 原编者评:轼迩英进读八首此三首最有关於治忽之机用人之要 和归去来兮辞   子瞻谪居昌化追和渊明归去来辞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未尝不归云尔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卧江海之氵项洞吊鼓角之凄悲迹泥蟠而愈深时电往而莫追怀西南之归路梦良是而觉非悟此生之何常犹寒暑之异衣岂袭裘而念葛盖得觕而丧微我归甚易匪驰匪奔俯仰还家下马阖门藩垣虽阙堂室故存挹我天醴注之窪樽饮月露以洗心餐朝霞而眩颜混客主以为一、俾妇姑之相安知盗窃之何有乃掊门而拆关廓圜镜以外照纳万象而中观治废井以晨汲氵翁百泉之夜还守静极以自作时爵跃而鲵桓归去来兮终老於斯游我先人之敝庐复舍此而焉求均海南与漠北挈往来而无忧畸人告余以一言非八卦与九畴方饥须粮已济无舟忽人牛之皆丧但乔木与高丘惊六用之无成自一根之反流望故家而求息曷中道而三休己矣乎吾生有命归有时我初无行亦无留驾言随子听所之岂以师南华而废从安期谓易稼之终枯遂不溉而不籽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赋归来之清引我其后身盖无疑 原编者评:人身动者天而静者地气即日而血即月使以动还天以静还地以气还日以血还月如是还已更无可还夫更无可还者天地日月且不有而我尚得有之乎然是不有者正为万古之常有而我与天地日月所共有轼之归去来处也虽然是处也无去无来而又奚归故其卒章曰:我初无行亦无留 书韩魏公黄州诗后   黄州山水清远土风厚善其民寡求而不争其士静而文朴而不陋虽闾巷小民知尊爱贤者曰:吾州虽远小然王元之韩魏公尝辱居焉以夸於四方之人元之自黄迁蕲州没於蕲然世之称元之者必曰黄州而黄人亦曰:吾元之也魏公去黄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诗夫贤人君子天下之所以遗斯民天下之所共有而黄人独私以为宠岂其尊德乐道独异於他邦也欤抑二公与此州之人有宿昔之契不可知也元之为郡守有德於民民怀之不忘也固宜魏公以家艰从其兄居耳民何自知之诗云有斐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金锡圭璧之所在瓦石草木被其光泽矣何必施於用奉议郎孙贲公素黄人也而客於公公知之深盖所谓教授书记者也而轼亦公之门人谪居於黄五年治东坡筑雪堂盖将老焉则亦黄人也於是相与募公之诗而刻之石以为黄人无穷之思而吾二人者亦庶几托此以不忘乎元丰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汝州团练副使苏轼记 原编者评:甘棠勿剪召伯所茇左传曰:宿也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一以昭好贤之心乌可己一以贤者所至草木亦与有辉光使人乐趋善而不自知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轼斯文有甘棠诗人之遗风乎 三槐堂铭并序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吾闻之申包胥曰: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寿孔颜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於子孙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所传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於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时盖尝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於身责报於天取必於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券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录之铭曰: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血阝阙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原编者评:天之道积气盈朔虚之不齐归其余於终而生闰则不齐者齐矣春秋冬夏渐浸渐胜无一日之相似者而大夏大冬居其极致然合百年而视之则无一之不相似矣天之所以为天者如是何独至於人而疑之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易言家不言身易言余不言即而人每於及身验之不验则怨天尤人非圣而疑经亦惑之甚矣轼谓必待其定而求之可为善言天者天之定必有其余也天道远而甚迩曷不观之四时邵伯温曰:王晋公祐事太祖为知制诰太祖遣使魏州以便宜付之告之曰:使还与卿王溥官职时溥为相也盖魏州节度使符彦卿太宗夫人之父有飞语闻于上祐往别太宗於晋邸太宗却左右欲与之言祐径趋出祐至魏得彦卿家僮二人挟势恣横以便宜决配而已及还朝太祖问曰:汝敢保符彦卿无异意乎祐曰:臣与符彦卿家各百口愿以臣之家保符彦卿家又曰: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杀无辜故享国不长愿陛下以为戒帝怒其语直贬护国军行军司马叶州安置七年不召太宗即位谓辅臣曰:王祐文章之外别有清节朕所自知以兵部侍郎召不及见而薨初祐笑曰:某不做儿子二郎必做二郎文正公旦也祐素知其必贵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果然天下谓之三槐王氏 卷三十九   眉山苏轼文二书   上文侍中论榷盐书   留守侍中执事当今天下勋德俱高为主上所倚信华实兼隆为士民所责望受恩三世宜与社稷同忧皆无如明公者今虽在外事有关於安危而非职之所忧者犹当尽力争之而况其事关本职而忧及生民者乎窃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犹未也则愿效其愚顷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榷河北京东盐朝廷遣使案视召周革入觐已有成议矣惇之言曰:河北与陕西皆为边防而河北独不榷盐此祖宗一时之误恩也轼以为陕西之盐与京东河北不同解池广袤不过数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笼取青盐至自虏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犹法存而实不行城门之外公食青盐今东北循海皆盐也其欲笼而取之正与淮南两浙无异轼在余杭时见两浙之民以犯盐得罪者一岁至万七千人而莫能止奸民以兵仗护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数百人为辈特不为他盗故上下通知而不以闻耳东北之人悍於淮浙远甚平居椎剽之奸常甲於他路一旦榷盐则其祸未易以一二数也由此观之祖宗以来独不榷河北盐者正事之适宜耳何名为误哉且榷盐虽有故事然要以为非王政也陕西淮浙既未能罢又欲使京东河北随之此犹患风痹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为独完则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议者曰:吾之法与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贩而灶户所以不免於私卖者以官之买价贱而卖价贵耳今吾贱买而贱卖借如每斤官以三钱得之则以四钱出之盐商私买於灶户利其贱耳贱不能减三钱灶户均为得三钱也宁以予官乎将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此无异於儿童之见东海皆盐也苟民力之所及未有舍而不煎煎而不卖者也而近岁官钱常苦窘迫遇其急时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钱买无穷之盐灶户有朝夕薪米之忧而官钱在期月之后则其利必归於私贩无疑也食之於盐非若饥之於五谷也五谷之乏至於节口并日而况盐乎故私贩法重而官盐贵则民之贫而懦者或不食盐往在浙中见山谷之人有数月食无盐者今将榷之东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咸也而望官课之不亏疏矣且淮浙官盐本轻而利重虽有积滞官未病也今以三钱为本一钱为利自禄吏购赏修筑廒庾之外所获无几矣一有积滞不行官之所丧可胜计哉失民而得财明者不为况民财两失者乎且祸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渐至於用人今两路未有盐禁也故变之难遣使会议经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众议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犹迟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难也今既已榷之矣则他日国用不足添价贵卖有司以为熟事行半纸文书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独明公不能也今之执政能自必乎若不可必则两路之祸自今日始夫东北之蚕衣被天下蚕不可无盐而议者轻欲夺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欤或者以为朝廷既有成议矣虽争之必不从窃以为不然乃者手实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际轼尝论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韩公公时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实卒罢民赖以少安凡今执政所欲必行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他犹可以庶几万一、或者又以为明公将老矣若犹有所争则其请老也难此又轼之所不识也使明公之言幸而听屈己少留以全两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听是议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愿少留意轼一郡守也犹以为职之所当忧而冒闻於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渎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原编者评:榷盐洵非三代盛王之所有然自封建变为郡县则煮海之利无复限制末所竞趋不有官吏统纪之易以为乱却不得谓非王政也特与小民争利则失政之甚者矣篇中所论盐政真燎如观火而为民请命忠爱恻怛之意横溢毫楮可为仁人之言矣读至凡今执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他犹可以庶几万一、语真如甯俞货医使薄其鸩令人流涕 上韩枢密书   轼顿首上枢密侍郎阁下轼受知门下似稍异於寻常人盖尝深言不讳矣明公不以为过其在钱塘时亦蒙以书见及语意亲甚自尔不复通问者七年於兹矣顷闻明公入西府门前书生为作贺启数百言轼辄裂去曰:明公岂少此哉要当有辅於左右者昔侯霸为司徒其故人严子陵以书遗之曰:君房足下位至台鼎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世以子陵为狂以轼观之非狂也方是时光武以布衣取天下功成志满有轻人臣之心躬亲吏事所以待三公者甚薄霸为司徒奉法循职而已故子陵有以感发之今陛下之圣不止光武而明公之贤亦远过侯霸轼虽不用然有位於朝末若子陵之独善也其得尽言於左右良不为过今者贪功侥幸之臣劝上用兵於西北使斯言无有则天下之幸孰大於此不幸有之大臣所宜必争也古今兵不可用明者计之详矣明公亦必然之轼不敢复言独有一事以为臣子之忠孝莫大於爱君爱君之深者饮食必祝之曰:使吾君子孙多长有天下此岂非臣子之愿欤古之人君好用兵者多矣出而无功与有功而君不贤者皆不足道也其贤而有功者莫若汉武帝唐太宗武帝建元元年蚩尤旗见其长亘天后遂命将出师略取河南地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后师行盖十余年兵所诛夷屠灭死者不可胜数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父子皆败故班固以为太子生长於兵与之终始唐太宗既平海内破灭突厥高昌吐谷浑等且犹未厌亲驾征辽东当时大臣房魏辈皆力争不从使无辜之民身膏草野於万里之外其后太子承乾齐王祐吴王恪皆相继诛死其余遭武氏之祸残杀殆尽武帝好古崇儒求贤如不及号称世宗太宗克己求治几至刑措而其子孙遭罹如此岂为善之报也哉由此言之好兵始祸者既足以为后嗣之累则凡忍耻含垢以全人命其为子孙之福审矣轼既无状窃谓人主宜闻此言而明公宜言此此言一闻岂惟朝廷无疆之福将明公子孙实世享其报轼怀此欲陈久矣恐未信而谏则以为谤不胜区区之忠故移致之明公虽以此获罪不愧不悔皇天后土宜闻此言 原编者评:金人入汴徽钦为虏妃主子孙杀戮夷辱之惨载於史氏刊於稗官读之酸鼻伤肝不忍言者抑知其无端用兵於辽死者百万王安石始其谋童蔡成其事卒灭辽之社稷而中原亦肝脑涂地天特假手於金耳孟子曰:出乎尔者反乎尔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而又奚惜焉诗言之靡言不雠靡德不报 与谢民师推官书   轼启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轼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搢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於所当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於达意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於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於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於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买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已所须惠力法雨堂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日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宣 原编者评:储欣谓东坡论文所谓见其一耳此事当以韩李书为主而以坡公说参之诋扬子云尤过不足据依尝考韩李之书其期於言之有物者则此文固未尝论及至其言词章者虽昌黎无以逾矣况所谓了然于口与手者必其有物之言若其言之无物固不足论也韩愈云文无难易唯其是李翱推明之凡数百言转不若此文三数语了彻其义而有余韵至论扬雄尤为至当雄之言真雕虫篆刻耳孔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自非然者虽曰道仲尼之语亦是雕虫篆刻雕虫篆刻云者必妃青媲白也哉李光地曰:同时王荆公曾子固司马温公皆尊扬子品题至在孟荀之上坡公遂显攻之朱文公论文亦曰:子云太玄法言盖亦长扬校猎之流而粗变其音节直用坡公此语也 与李方叔书   轼顿首方叔先辈足下屡获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胜录示子骏行状及数诗辞意整暇有加於前得之极喜忄尉累书见责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然其说不可不尽君子之知人务相勉於道不务相引於利也足下之文过人处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骏行状之类笔势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鉴则读之终篇莫知所谓意者足下未甚有得於中而张其外者不然则老病昏惑不识其趣也以此私意犹冀足下积学不倦落其叶而成其实深愿足下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於才而廉於德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於定命不能有毫发增益而於道德有丘山之损矣古之君子贵贱相因先后相援固多矣轼非敢废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谓贤者则於稠人中誉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实实至则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为世用理势固然非力致也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中丞傅钦之侍郎孙莘老荐之轼亦挂名其间会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轼孤立言轻未尝独荐人也爵禄砥世人主所专宰相犹不敢必而欲责於轼可乎东汉处士私相谥非古也殆似丘明为素臣当得罪於孔门矣孟生贞曜盖亦蹈袭流弊不足法而况近相名字乎甚不愿足下此等也轼於足下非爱之深期之远定不及此犹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书来亦论足下近文益奇明主求人如不及岂有终汨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当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丧失所有言切而尽临纸悚息未即会见千万保爱近夜眼昏不一不一、轼顿首 原编者评:同人先号口兆而后笑孔子系之辞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盖九五君位福极之所自出其孰不希爵禄以来附徒得苟富贵之人国与民奚赖焉若汤之於伊尹可为先号口兆而后笑矣子路不云乎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伊尹岂欲洁其身而乱大伦者哉其必三聘而后出者所谓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以有为故其始也先号口兆而后笑其终也利断金而如兰孔子谓富贵得以非道则不处贫贱得以非道则不去苟其处之而去之则谓之去仁非特出处之大也即一语一点之细而犹然子曰: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言失言盖必自炫自鬻之念动於中然后聒而与之语孟子充类至义之尽至斥之为穿窬之类圣贤律己之严一语默之细至犹如此而肯於进退之际不自慎静也哉易六十四卦直系以征凶无攸利无他辞者唯归姝一卦为其说以动女求男也三百篇男女赠答离骚佳人公子类皆以女子之从男况士之出处盖非闺闼间语也夫女子之耽兮不可说也岂真以士之耽为尚可说乎 与王庠书   轼启远蒙差人致书问安否辅以药物眷意甚厚自二月二十五日至七月十三日凡一百三十余日乃至水陆盖万余里矣罪戾远黜既为亲友忧又使此两人者跋涉万里比其还家几尽此岁此君爱我之过而重其罪也但喜比来侍奉多暇起居佳胜轼罪大责薄居此固宜无足言者瘴厉之邦僵仆者相属於前然亦有以取之非寒暖失宜则饥饱过度苟不犯此者亦未遽病也若大期至故不可逃又非南北之故矣以此居之泰然不烦深念前后所示著述文字皆有古作者风力大略能道意所欲言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辞至於达止矣不可以有加矣经说一篇诚哉是言也西汉以来以文设科而文始衰自贾谊司马迁其文已不逮先秦古书况其下者文章犹尔况所谓道德者乎若所论周勃则恐不然平勃未尝一日忘汉陆贾为之谋至矣彼视禄产犹几上肉但将相和调则大计自定若如君言先事经营则吕后觉悟诛两人而汉亡矣轼少时好议论古人既老涉世更变往往悔其言之过故乐以此告君也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实用贾谊陆贽之学殆不传於世老病且死独欲以此教子弟岂意姻亲中乃有王郎乎三复来贶喜抃不已应举者志於得而已今程试文字千人一律考官亦厌之未必得也如君自信不回必不为时所弃也又况得失有命决不可移乎勉守所学以卒远业相见无期万万自重而已人还谨奉手启少谢万一 原编者评:轼年少时才俊文雄好论议天下事为霄小所忌群起挤之系狱贬窜空乏饥寒出于万死之中而所学益以光明既老绝非少年时见地故能困而不失其所亨蛮烟延虫雨中一逐臣不啻鸣金枞玉於天禄石渠弹琴咏诗於青山绿涧间也坎坷万状而一遇可以尊主泽民之事奋然为之一无顾忌不知身之在丛棘也非有道者而能然耶洛蜀抵牾两家弟子材智下不能各知其师之心遂诋轼为异端或以为纵横家言嘻其甚矣夫君子和而不同唯其不同是以为君子天之云霞地之卉木水色山光之紫翠蔚蓝无一同者然而莫非造化秀灵之气也及其生物不测则若相为左右手然君子之不同类是矣其不同者要皆所以从王事庇民生转惟酉咸酸甘辛之不齐而鼎实斯美不同者正所谓和也鲰生不察欲比而同之岂欲天下皆为朋党乃快耶三复斯文天君泰然谈笑於生死之际岂非风流人豪者如彼其人而谓与伯淳正叔不相能岂理也哉以轼海外诸文与柳宗元诸书较宗元真不足当一矣至谓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实用自悔从前好议论古人之过尤学者所当服膺勿失者也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岁汩没晚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於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惟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独明公一见以为与我意合公固己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世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泗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澹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颜子林宗於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於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於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原编者评:王安石未柄用时韩琦富弼欧阳修皆以王佐才目之唯张安道苏洵灼知其奸迨后毒四海而韩富辈束手无策奉身而退一日富弼见张安道语次安道曰:当日安道知贡举辟安石同事既至则一院之事皆欲纷更因即时斥逐之弼闻之惘然也安道可为善相人矣苏洵辨奸论诚千古只眼而宋儒每谓苏氏父子与安石不协是以有此未为公论夫司马韩富诸贤其后孰与安石协者乃以论出於洵洛党断断焉岂笃论欤 答张文潜县丞书   轼顿首文潜张君足下久别思仰到京公私纷然未暇奉书忽辱手教且审起居佳胜至慰至慰惠示文编三复感叹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作黄楼赋乃稍自振厉若欲以警发愦愦者而或者便谓仆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见吾善者机也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於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於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近见章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变取士法特未暇耳议者欲稍复诗赋立春秋学官甚美仆老矣使后生犹得见古人之大全者正赖黄鲁直秦少游晁无咎陈履常与君等数人耳如闻君作太学博士愿益勉之德车酋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爱莫助之此外千万善爱偶饮卯酒醉来人求书不能复尔见缕   原编者评:论王氏之学好人同己此正君子小人分歧处好人同己必为小人矣何也反是即舍己从人之所以为大舜也篇中虽止论文字而政事即在其中惟其好人同己而人之强与己同者至矣彼其不惜强与己同岂真与己同哉亦欲各保其所欲耳既已各得其所欲彼将欲人之同己夫然后终亦不与己同矣吕惠卿既执政万方以蕲致安石於死奚能终同耶孟子曰:讠也讠也之声音颜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千载以前蚤为安石写照轼所云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者岂特安石之文哉安石所为朝廷遴得之人才宁不若是耶 卷四十   眉山苏轼文三书尺牍序   答李书   轼顿首再拜闻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仿佛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阔略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於此而足下终不弃绝递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面热汗下也足下才高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歜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讠尧讠尧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侯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说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见不能尽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必喻此意岁行尽寒苦惟万万节哀强食不次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人以为牢骚玩世之语实则自写平生实录也文尤离奇可诵 上执政乞度牒赈济因修廨宇书   轼顿首上书门下仆射相公阁下去年浙中冬雷发洪太湖水溢春又积雨苏湖常秀皆水民就高田秧稻以待水退及五六月稍稍分种十不及四五而又继之以旱以故早晚皆伤高下并损自元丰以来民之艰食未有如今岁者也轼已三奏其事至今未报盖人微言轻理自当尔然亦恐监司诸郡不尽以实奏而庙堂所访问往来之人或揣所乐闻不尽以实告故朝廷以轼言为过耳不然岂有仁圣在上群贤并用而肯恬不为意乎入冬以来缘诸郡闭籴而税务用例违条收五谷力胜钱於米价斗至八九十衢睦等州至百余钱皆足钱炎炎可畏轼用印板出榜千余道止绝此两事自半月来米谷通流价亦稍平然浙中无麦青黄之交当在来秋而熟不熟又未可知民惩熙宁流殍之祸上户有米者皆靳惜不肯出其势非大出官米不能救此患自正月至七月本州里外九县日粜官米千五百石乃可以平价救饥计当用米三十一万五千石今本州常平除兑充军粮外止有十七万石漕司许於邻郡致三万石尚少十一万五千石计穷理迫须至控告轼近以本州廨宇弊坏奏乞度牒二百道修完未蒙开允意欲以此度牒募人於诸县纳米度可得二万五千石然后减价出卖每斗六十度可得钱万五千贯且以此钱修完廨宇虽不及元计钱数且修完紧要处亦粗可足用则是此度牒一出而两利也望相公深念本州廨宇敝坏已甚不可不修及今完葺所费尚少后日大坏其费必倍又因以募人纳米出粜救饥设使不因修完廨宇朝廷以饥民之故特出圣恩乞与二百道度牒犹不为过而况救饥修屋两用而并济乎轼愚蠢少虑仰恃庙堂诸公仁贤恤民必不忍拒此请意此度牒可以必得以此不候回降指挥辄已一面告喻商旅令储峙米斛具水陆脚乘以须度牒之至深望果断不疑於一两日内降付急递日与吏民延颈企踵虽大旱望云执热思濯未喻其急也若不蒙哀察则是使轼失信商旅坐视浮殍其为渐惶狼狈未易遽言至时朝廷虽加诛殛何补於事兼轼近者奏为本路转运使今年合起年额米斛百六十万乞特许且起一半或三分之二其余候丰熟日随年额起发未蒙恩许今年漕司窘迫实倍常岁异时预买纟由绢钱常於岁前散绝今尚阙大半划刷之急盖不遗余力矣若非朝廷少加矜察则督迫之极害必及民近蒙朝廷许辍上供二十万石出粜此大惠也然望更辍留三十万石若无米可粜祗乞以此钱收买银绢上供虽无补於饥民而散币在民少解钱荒之患亦良策也此外祗有劝诱富民出谷助官赈贷及用常平钱米募民工役二事然皆难行劝诱之利未及贫民而诛求之祸先及上户浙中富民欠官钱者十人而九决无可劝诱之理至於募民工役亦非实惠若散募饥贫不堪工役鸟兽聚散得钱便走熙宁中常行此事名为召募其实不免於等第上差科官支钱米尽入役夫而本户又须贴钱雇人凶年人户重有此扰皆虚名无实利少害多惟有多粜官米一事简而易行米价既低民无贫富均享其利惟望相公留意则一路幸甚轼拙於言语不能尽写忧危之状以晓左右惟有发书之日西向再拜叩头默祷庶几区区丹诚可以感动万一也不宣 原编者评:截漕开捐平粜劝输以工代赈数事救荒之策尽矣法须因时制宜随地行便轼虽谓劝输及以工代赈无实济或彼时浙中情势如此未可概论之古今天下也惟百姓艰食困苦无告而凡为官吏皆揣上意以为不乐闻而不肯以实告为下吏者揣大吏之意以为必然为大吏者揣君上之意以为必然虽万万不然而其意仍以为必然是则更千古而一辙也 上吕仆射论浙西灾伤书   轼顿首上书门下仆射相公阁下轼近上章论浙西淫雨飓风之灾伏蒙恩旨使与监司诸人议所以为来岁之备者谨已条上二事轼才术浅短御灾无策但知叫号朝廷乞宽减额米截赐上供言狂计拙死罪死罪然三吴风俗自古浮薄而钱塘为甚虽室宇华好被服粲然而家无宿舂之储者盖十室而九自经熙宁饥疫之灾与新法聚敛之害平时富民残破略尽家家有市易之欠人人有盐酒之债田宅在官房廊倾倒商贾不行市井萧然譬如衰羸久病之人平时仅自支持更遭风寒暑湿之变便自委顿仁人君子当意外将护未可以壮夫常理期也今年钱塘卖常平米十八万石得米者皆叩头诵佛云官家将十八万石米於乌鸢狐狸口中夺出数十万人此恩不可忘也夫以区区战国公子尚知焚券市义今以十八万石米易钱九万九千缗而能活数百万人此岂下策也哉窃惟仁圣在上辅以贤哲一闻此言理无不可但恐世俗谄薄成风揣所乐闻与所忌讳不以仁人君子期左右争言无灾或言有灾而不甚积众口之验以惑聪明此轼之所私忧过虑也八月之末秀州数千人诉风灾吏以为法有诉水旱而无诉风灾拒闭不纳老幼相腾践死者十一人方按其事由此言之吏不喜言灾者盖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轼既条上二事且以关白漕宪两司官吏皆来见轼曰:此果当今之至计也然恐朝廷疑公为漕司地奈何轼曰:吾为数十万人性命言也岂恤此小小悔吝哉去年秋冬诸郡闭粜商贾不行轼既劾奏通之又举行灾伤法约束本路不得收五谷力胜钱三郡米大至施及浙东而漕司官吏缘此愠怒几不见容文符往来僚吏恐悚以轼之私意其不为漕司地也审矣力胜之免去岁已有成法然今岁未敢举行者实恐再忤漕司怨咎愈深此则轼之疲懦畏人不免小有回屈之罪也伏望相公一言检举成法自朝廷行下使五谷通流公私皆济上以明君相之恩下以安孤危之迹不胜幸甚去岁朝旨免力胜钱止於四月浙中无麦须七月初间见新谷故自五月以来米价复增轼亦曾奏乞展限至六月终不报今者若蒙施行则乞以六月为限去岁恩旨宽减上供额米三分之一、而户部必欲得见钱浙中遂有钱荒之忧轼奏乞以钱和买银绢上供三请而后可今者若蒙施行即乞一时行下轼窃度事势若不且用愚计来岁恐有流殍盗贼之忧或以其狂浅过计事难施行即乞别除一小郡仍选才术有余可以坐消灾沴者使任一路之责幸甚幸甚干冒台重伏纸悚战不宣 原编者评:俗吏之视国与民犹秦人视越人之肥瘠也而於灾荒则殆有甚焉越人之肥瘠无与秦事耳若灾荒之闻於上则必逆科为上所不喜且免租减赋则无可藉以剥民於己富贵两有所损是不特秦越肥瘠直为敌国盛衰矣是以壅蔽灾荒未有不力者轼此书宛若图画矣欲知吏民之情状不可不读 答虔亻卒俞括奉议书   轼顿首资深使君阁下前日辱访宠示长笺及诗文一编伏读数日废卷拊掌有起予之欢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物固有是理患不知知之患不能达之於口与手所谓文者能达是而已文人之盛莫如近世然私所敬慕者独陆宣公一人家有公奏议善本顷侍讲读尝缮写进御区区之忠自谓庶几於孟柯之敬王且欲推此学於天下使家藏此方人挟此药以待世之病者岂非仁人君子之至情也哉今观所示议论自东汉以下十篇皆欲酌古以驭今有意於济世之用而不志於耳目之观美此正平生所望於朋友与凡学道之君子也然去岁在都下见一医工颇艺而穷慨然谓仆曰:人所以服药端为病耳若欲以适口则莫如刍豢何以药为今孙氏刘氏皆以药显孙氏期於治病不择甘苦而刘氏专务适口病者宜安所去取而刘氏富倍孙氏此何理也使君斯文未必售於世然售不售岂吾侪所当挂口哉聊以发一笑耳进宣公奏议有一表辄录呈不须示人也余俟面谢不宣 原编者评:士君子读书学古发为文章下以此应上之求上以此取下之材何为者哉为其能达圣贤之微言大义也为其能识古今之事变形势也为其能知所以厚民生正民德之方也若夫雕绘藻采以娱悦耳目则诚不如歌舞博奕之可乐也乃不取其有济世之用而取其可为耳目之观美岂非处方用药专期适口之比与不宁惟是朝廷设公卿大夫师长百执事者凡以总方略与教化宣德敷政绳愆纠缪以立民之命笃国之庆也若夫谐柔容悦以顺适心意则诚不如宦官宫妾之可亲也乃不取其有济世之用而取其可使心意之顺适者又非处方用药专期适口之比乎 与滕达道第二十二首 某启专使至远辱手诲累幅伏读感慰所喜比来起居康胜不足云也某凡百如常杜门谢客已旬日矣承见教益务闭藏而已近得筠州舍弟书教以省事若能省之又省使终日无一语一事则其中自有至乐殆不可名此法奇秘惟不肖与公共之不可广也画本亦可摹为省事故亦纳去耳今却付来使不罪吴画漫附去冬至后斋居四十九日亦无所行运聊自返照而已愿公深自爱养区区难尽言想识此意也 与李公择第十一首 某启示及新诗皆有远别惘然之意虽兄之爱我厚然仆本以铁心石肠待公何乃尔耶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於死生之际若见仆困穷便相於邑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兄造道深中心不尔出於相好之笃而已然朋友之义专务规谏辄以狂言广兄之意尔仆虽怀坎壈於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非兄仆岂发此看讫便火之不知者以为诟病也 与王庠第五首   别纸累幅过当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也少年应科目时记录名数沿革及题目等大略与近岁应举者同尔亦有少节目文字才尘忝后便被举主取去今日皆无有然亦无用也实无捷径必得之术但如君高材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但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读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人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做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 原编者评:尺牍三首上二首可见轼处困心胸可为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者矣下一首读书法也俱学人所宜尽心者 凫绎先生诗集序   孔子曰:吾犹及史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阙文与马之不借人也岂有损益於世也哉然且识之以为世之君子长者日以远矣后生不复见其流风遗俗是以日趋於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虽不足以损益而君子长者之泽在焉则孔子识之而况其足以损益於世者乎昔吾先君适京师与卿士大夫游归以语轼曰:自今以往文章其日工而道将散矣士慕远而忽近贵华而贱实吾已见其兆矣以鲁人凫绎先生之诗文十余篇示轼曰:小子识之后数十年天下无复为斯文者也先生之诗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高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士之为文者莫不超然出於形器之表微言高论既已鄙陋汉唐而其反覆论难正言不讳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贵矣轼是以悲於孔子之言而怀先君之遗训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於其子复乃录而藏之先生讳太初字醇之姓颜氏先师兖公之四十七世孙云 原编者评:轼尝诵孔子有德者必有言之训而谓有德者非有言也德之发於口者也诚为探本之论及作凫绎诗集叙慨当世崇虚索渺高谈无实而古人布帛菽粟之流风余韵渐以无存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尝考列代兴国之初其为文字大抵悃无华自道其所心得迨及叔季则剽贼食豆食丁以为丽荒唐缈缅以为奇有若出一辙者是以昔之人每谓文运与国运相维系宋世之政当轼之身渐以衰矣轼之所以兴悲岂细故欤夫世之治也其士大夫兴於行耻於空言无实之名悦於和平乐易光明正大之气象故其为文写其心声亦必类之及其衰也其士大夫不耻无行而乐於空言无实之名不自知其入於险讠皮侧媚猖狂恣雎之气象故其为文虽若超然出於形器之表而实荡然无复规矩之存是盖生於人心而后发於文字实国政之得失能损益乎文字而非文字之得失能损益乎国政也易曰:言有物盖必先有物而后有言无物之言所为咸其辅颊舌滕口说也君子耻之 范文正公文集序   庆历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历圣德诗示乡先生轼从旁窃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轼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先生奇轼言尽以告之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嘉祐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没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是岁登第始见知於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子不识范文正公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又六年始见其叔彝叟京师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槁见属为序又十三年乃克为之鸣呼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序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岁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於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素定於亩犬亩中非仕而后学者也淮阴侯见高帝於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及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策曹操孙权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此岂口传耳受尝试为之而侥幸其或成者哉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今其集二十卷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义礼乐忠信孝悌盖如饥渴之於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於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发於口者也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非能战也德之见於怒者也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 原编者评:吕祖谦曰:作文字不难於敷文而难於叙事盖叙事在严整难也看东坡自叙述处大类司马公而整齐严肃又不比司马之汗漫姜宝曰:淮阴论刘项孔明论孙曹不下数百言今约以数语真妙绝古今之文也 江子静字序   友人江君以其名存之求字於予予字之曰:子静夫人之动以静为主神以静舍心以静充志以静宁虑以静明其静有道得己则静逐物则动以一人之身昼夜之气呼吸出入未尝异也然而或存或亡者是其动静殊也后之学者始学也既累於仕其仕也又累於进得之则乐失之则忧是忧乐系於进矣平旦而起日与事交合则我喜忤则我怒是喜怒系於事矣耳悦五声目悦五色口悦五味鼻悦芬臭是爱欲系於物矣以眇然之身而所系如此行流转徙日迁月化则平日之所养尚能存耶丧其所存尚安明其己之是非与夫在物之真伪哉故君子学以辨道道以求性正则静静则定定则虚虚则明物之来也吾无所增物之去也吾无所亏岂复为之欣喜爱恶而累其真欤君齿少才锐学以待仕方且出而应物所谓静以存性不可不念也能得吾性不失其在己则何往而不适哉   原编者评:王弼注易复其见天地之心谓复者反本之谓天地以本为心寂然至无是其本也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矣伊川程子曰: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盖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也朱子作本义谓程子言之详矣又引邵子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为证盖深韪之也然濂溪有主静立极之说而朱子他日告门弟子谓濂溪伊川道理只一般又谓王弼之说与濂溪同似与本义自相矛盾间尝考之程子言天地之心见於动然而大学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矣乐记又曰:人生而静天之性矣王弼言天地之心见於静然而复以雷在地中一阳初动而成卦阳动而阴静安得主阴而不主阳哉然则奈何曰:得其旨者动静皆得之失其旨者动静皆失之且人之心昼夜十二时何有一时不动者不特日出而作酬酢万变无往不动即日入而息其静者形骸耳若神明何尝与立异即欲绝声屏色离人而立於独而此欲绝欲屏欲离欲立之心已纷然动而未尝一息静能使之如死灰乎即使心如死灰孰觉之哉有觉之者则又已纷然动而未尝一息静矣况心果可使如死灰乎如死灰矣又何以谋众理而应万事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其心之谓欤孔子既言之矣而人犹欲离动以求静正如夸父之逐日也然则若何而静曰:静固不离於动之中夫人声色至而耳目应动作云为至而身口应其至焉者万则其应焉者亦万迨夫爱欲屈伸情伪相感交错纷糅而至以万者应且钜万而未已是亦天下之至动矣然苟能克己复礼一於理而不二以欲则至者万而应者惟一、以是一而贯乎万之中则万者自动而一者自静也圣人主静岂不然哉然则何以见天地之心也曰:天者积气也地者积形也人者形皆地而气皆天也然而有流形御气不涉有无不居中外者曰:唯心焉故曰:人者天地之心又曰:为天地立心然则欲见天地之心者亦自见其心而已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万物虽未生而一阳既动则其生生不已可必也生生者天地之心也故曰:动之端见天地之心从其礼言之也虽然理也者生之途也欲也者死之途也从理则致一而静而日之乎生之途从欲则万感已动而日之乎死之途生生者天地之心也故曰:静则见天地之心从其用言之也体用合一而不可分则动静无端而不可离矣所以朱子谓王周之语与伊川本非有二也轼谓得己则静逐物则动又曰:静以存性不可不念实深有味乎其言之也恐读者议其涉於二氏故备论之如右 卷四十一   眉山苏轼文四论   礼以养人为本论   三代之衰至於今且数千岁豪杰有意之主博学多识之臣不可以胜数矣然而礼废乐坠则相与咨嗟发愤而卒於无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学之不至过於论之太详畏之太甚也夫礼之初始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为之节文凡人情之所安而有节者举皆礼也则是礼未始有定论也然而不可以出於人情之所不安则亦未始无定论也执其无定以为定论则涂之人皆可以为礼今儒者之论则不然以为礼者圣人之所独尊而天下之事最难成者也牵於繁文而拘於小说有毫毛之差则终身以为不可论明堂者惑於考工吕令之说议郊庙者泥於郑氏王肃之学纷纷交错者屡岁而不决或因而遂罢未尝有一人果断而决行之此皆论之太详而畏之太甚之过也夫礼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也今不幸去圣人远有如毫毛不合於三代之法固未害其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者犹在也今使礼废而不修则君臣不严父子不笃孝弟不形仁义不显反不足重乎昔者西汉之书始於仲舒而至於刘向悼礼乐之不兴故其言曰: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杀伤今吏议法笔则笔削则削而至礼乐则不敢是敢於杀人而不敢於养人也而范晔以为乐非夔襄而新音代作律谢皋苏而法令亟易而至於礼独何难欤夫法者末也又加以惨毒繁难而天下常以为急礼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简易而天下常以为缓如此而不治则又从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则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气养生宣故而纳新其行之甚易其过也无大患然皆难之而不为悍药毒石以搏去其疾则皆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呜呼王者得斯说而通之礼乐之兴庶乎有日矣 原编者评:推明董仲舒刘向之意以立言虽未尝于汉书礼乐志外别有发明然固古今要论亦足见其所述之知所择也虽然论则要矣而自董刘以后迄於苏轼千余年而三代之礼不可作自苏轼迄於今又将千年而要亦无异於董刘时者岂其间遂无豪杰有意之主博学多识之臣读董仲舒刘向苏轼之论而慨然兴起者乎而何以寂尔也盖礼者动於五性之中而贯彻於五伦之内即是率性尽伦之实事而非别有繁文曲节之可言也是故五性尽而五伦明五伦明而天下治而礼在其中矣基诸深宫之中达诸海隅之远非一手一足之烈一时一事之间所可得志故曰:礼乐百年而后兴必也元首明而股肱良立纲陈纪始正其大而渐及其细子孙相承守其已善而补其未善使人人自得其性自叙其伦则举其所已行之成迹而载之典册曰:礼也云尔记曰:王者治定制礼岂治定之后别聚文学之士纂辑一书谓之制礼哉凡其治定之迹皆可以为礼而世守之也若於率性尽伦之大未知如何而专取周旋揖让升降俯仰之文命之为礼欲四海之大莫不遵而行之宜其议之如聚讼而颁之海内诏书来但挂壁也刘向曰:礼以养人刑以杀人制刑则不忌制礼则不敢是敢於杀人而不敢於养人也信已然此养人之礼制之朝廷而行之四海四海不行则将任之乎抑刑之也必曰:刑以弼教矣然则民之多辟业已不胜其法纲之密忍又为是周旋揖让升降俯仰之繁文末节而阶之为祸乎如曰任之则所为制礼者不过字内多此数卷文字而亦不足以养人矣然则礼固不可为为之其必无日乎曰:事在勉强而已率性尽伦不可一刻废则何当一刻不为礼也若其可以成之为一代之礼而足尝为国以礼之目则非可以蕲其名而饰其貌者也且记固曰: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矣乃汉唐以来虽三公可朝爵邑而夕罪隶至於仪节之末则衤发之夫皆欲其奉行则已非礼也已无怪其不能行而为具文也诚使君公士大夫相与纳身轨物朝夕讲贯而修习之且勿责之庶民及其至也上行下效万民自有驯致之势焉此其所当勉强者也 既醉备五福论   君子之所以大过人者非以其智能知之强能行之也以其功兴而民劳与之同劳功成而民乐与之同乐如是而已矣富贵安逸者天下之所同好也然而君子独享焉享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富贵安逸者凡以庇覆我也贫贱劳苦者天下之所同恶也而小人独居焉居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贫贱劳苦者凡以生全我也夫然故独享天下之大利而不忧使天下为己劳苦而不怍耳听天下之备声目视天下之备色而民犹以为未也相与祷祠而祈祝曰:使吾君长有吾国也又相与咏歌而称颂之被於金石溢於竹帛使其万世而不忘也呜呼彼君子者独何修而得此於民哉岂非始之以至诚中之以不欲速而终之以不懈欤视民如视其身待其至愚者如其至贤者是谓至诚至诚无近效要在於自信而不惑是谓不欲速不欲速则能久久则功成功成则易懈君子济之以恭是谓不懈行此三者所以得之於民也三代之盛不能加毫末於此矣既醉者成王之诗也其序曰:既醉太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而说者以为是诗也实具五福其诗曰:君子万年寿也介尔景福富也室家之壶康宁也昭明有融攸好德也高朗令终考终命也凡言此者非美其有是五福也美其全享是福兼有是乐而天下安之以为当然也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将深观其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华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见其无愧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故既醉者非徒享是五福而已必将有以致之不然民将盼盼焉疾视而不能平又安能独乐乎是以孟子言王道不言其他而独言民之闻其作乐见其田猎而欣欣者此可谓知本矣 原编者评:至诚不欲速不懈三语圣学圣治之本矣然而本之中又有本焉使无以实乎天理民彝之极致万事万物之当然则虽爱民发於至诚而爱之转以害之加以自信而不惑历久而不懈岂不滋病乎神宗之青苗等法实欲利国利民非有私也特以不明物理不达人情愈至诚愈不欲速愈不懈愈谬以千里故大学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既醉备五福而以昭明有融为攸好德非此之谓欤 诗论   自仲尼之亡六经之道遂散而不可解盖其患在於责其义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夫六经之道惟其近於人情是以久传而不废而世之迂学乃欲曲为之说虽其义之不至於此者必强牵合以为如此故其论委曲而莫通也夫圣人之为经惟其礼与春秋合然后无一言之虚而莫不可考然犹未尝不近於人情至於书出於一时言语之间而易之文为卜筮而作故时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说此其於法度已不如春秋之严矣而况诗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妇羁臣贱隶悲忧愉佚之所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伤其贫贱困苦之忧而自述其丰美盛大之乐上及於君臣父子天下兴亡治乱之迹而下及于饮食床第昆虫草木之类盖其中无所不具而尚何以绳墨法度区区而求诸其间哉此亦足以见其志之无不通矣夫圣人之於诗以为其终要入於仁义而不责其一言之无当是以其意可观而其言可通也今之诗传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阳出自北门忧心殷殷扬之水白石凿凿终朝采绿不盈一掬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若此者皆兴也至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南有樛木葛累之南有乔木不可休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喓喓草虫趯趯阜螽若此者又皆兴也其意以为兴者有所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见其事故凡诗之为此事而作其言有及於是物者则必强为是物之说以求合其事盖其为学亦已劳矣且彼不知夫诗之体固有比矣而皆合之以为兴夫兴之为言犹曰:其意云尔意有所触乎当时时已去而不可知故其类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殷其雷在南山之阳此非有所取乎雷也盖必其当时之所见而有以动乎其意故后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说此其所以为兴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观於诗其必先知比兴若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诚有取於其挚而有别是以谓之比而非兴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观於诗其先知夫兴之不可与比同而无强为之说以求合其当时之事则夫诗之意庶乎可以意晓而无劳矣 原编者评:分别比兴千古定论若夫雎鸠挚而有别谓是比而非兴犹是沿习诂训而未思也关雎只是兴闻其关关和鸣见其在河之洲因以起兴云尔其谓挚而有别正轼所谓刻求之过昔人不云乎雎鸠既是鹗类不应以凶残鸷之鸟比淑女君子矣若其所称书出於一时之语言易不若春秋之谨严语颇率尔读者节取焉可也储欣曰:如汉唐注疏云云是古序所谓诗有六义者蚤缺其一矣前后相沿不悟得明眼人拈出然后六义具而诗教明其有功经籍如此徒窃苏张之绪余者能乎哉亦好诋之过也 礼论   昔者商周之际何其为礼之易也其在宗庙朝廷之中笾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荐交於堂上而天子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让献酬百拜乐作於下礼行於上雍容和穆终日而不乱夫古之人何其知礼而行之不劳也当此之时天下之人惟其习惯而无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於其间耳目聪明而手足无所忤其身安於礼之曲折而其心不乱以能深思礼乐之意故其廉耻退让之节晬然见於面而盎然发於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观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气至於后世风俗变易更数千年以至於今天下之事已大异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记录三代礼乐之名详其节目而习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伛偻拳曲劳苦於宗庙朝廷之中区区而莫得其纪交错纷乱而不中节此无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习也而强使焉甚矣夫后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盖尝有巢居穴处污樽扌不饮燔黍捭豚蒉桴土鼓而以为是足以养生送死而无以加之者矣及其后世圣人以为不足以大利於天下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笾豆鼎俎之器以济天下之所不足而尽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於鬼神乃始荐其血毛豚解而腥之体解而火阎之以为是不忘本而非以为后世之礼不足用也是以退而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钅刑羹以极今世之美未闻其牵於上古之说选而不决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黻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为而天下之人亦且见而笑之是何所复望於其有以感发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庙之祭圣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灵庶几得而亨之以安血阝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饮食之际而设其器用荐其酒食皆从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后世宗庙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则是先祖终莫得而安也盖三代之时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为之高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礼坐於床而食於床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变虽正使三代之圣人生於今而用之亦将以为便安故夫三代之视上古犹今之视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意尚可依倣以为法也宗庙之祭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有以存古之遗风矣而其余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从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释奠释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则皆从其器盖周人之祭蜡与田祖也吹苇龠击土鼓此亦各从其所安耳嗟夫天下之礼宏阔而难言自非圣人而何以处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讲之而不详则愚实有罪焉惟其近於正而易行庶几天下之安而从之是则有取焉耳 原编者评:轼与二程同在元祐朝伊川好用古礼轼意不然两家弟子遂至互相抗侮竟成洛党蜀党之目元丰群小方睽睽伺隙而诸贤不悟自相谤毁至绍圣初乃尽窜岭海可哀也夫礼者何仁之见诸行事者也礼有古今仁亦有古今耶苟可以达吾之仁於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是则为礼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轼之论实有得乎礼之意虽圣人复起不易者也虽然仁之难成久矣必协於无过不及之中而后礼具而仁以昭然则虽有圣人亦不能不监於往古之成宪以求其无过不及之中也明矣纵或信古太笃泥古太深要亦不失为古训是式威仪是力之君子而轼虐谑之乐闻轼说者遂於好用古礼之人如见怪物焉则又岂礼也哉洛党不能堪於是朱光庭贾易辈遂以谤讪朝廷诬轼等则更为至无礼而大不仁也已读轼礼论轼之本意自明洛蜀两家得失之故亦具可考轼不云乎推之而不明讲之而不详则愚实有罪焉然则轼又何尝谓古礼可尽废哉 论闰月不告朔犹朝於庙   春秋之文同其所以为义异者君子观其意之所在而已矣先儒之论闰月不告朔者牵乎犹朝於庙之说而莫能以自解也春秋之所以书犹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词也辛巳有事於太庙仲遂卒於垂壬午犹绎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词也不郊犹三望闰月不告朔犹朝於庙是也夫子伤周道之残缺而礼乐文章之坏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书曰:犹朝於庙者伤其不告朔而幸其犹朝於庙也夫子之时告朔之礼亡矣而有饩羊者存焉夫子犹不忍去以志周公之典则其朝於庙者乃不如饩羊之足存欤公羊传曰:曷为不言告朔天无是月也谷梁传曰:闰月者附月之余日也天子不以告朔而丧事不数也而皆曰犹者可以已也是以其幸之之词而为甚之之词宜其为此异端之说也且夫天子诸侯之所为告朔听政者以为天欤为民欤天无是月而民无是月欤彼其孝子之心不欲因闰月以废丧纪而人君乃欲假此以废政事与夫周礼乐之衰岂一日之故有人焉开其端而莫之禁故其渐遂至於扫地而不可救文十六年夏六月公四不视朔公羊传曰:公有疾也何言乎公有疾不视朔自是公无疾不视朔也故夫有疾而不视朔者无疾而不视朔之原也闰月而不告朔者常月而不告朔之端也圣人忧焉故谨而书之所以记礼之所由废也左氏传曰: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於是乎在不告闰朔弃时政也何以为民而杜预以为虽朝於庙则如勿朝以释经之所书犹之意是亦曲而不通矣 原编者评:据论语以驳公谷其解甚确 宋襄公论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月一日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於泓宋师败绩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后於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而曰:及楚人战於泓楚夷狄之国人微者称以天子之上公而当夷狄之微者至於败绩宋公之罪盖可见矣而谷梁之传以为文王之师不过是学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齐宣有牵牛而过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夫舍一牛於德未有所损益者而孟子与之以王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执郐子用於次雎之社君子杀一牛犹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泓之役身败国血刃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人能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饥於壶餐者天下知其不情也襄公能忍於郐子而不能忍於重伤二毛此岂可谓其情也哉桓文之师存亡继绝犹不齿於仲尼之门况用人於夷鬼以求霸而谓王者师可乎使郐子有罪而讨之虽声於诸侯而戮於社天下不以为过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穆公获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淫昏之鬼乎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莽之流襄公以诸侯为可以名得王莽以天下为可以文取也其得丧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其抱孺子而泣不能盖王莽之篡使莽无成则宋襄宋襄得志亦一莽也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事犹足以当桓公之师一战之余救死扶伤不暇此独妄庸耳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而兴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於后世者也 原编者评:储欣云宋襄举动烦扰虽得天下不能一朝居也的与王莽一辙然吾谓五霸列宋襄此相传之谬说其实非也五霸若并前世言之周止有二焉齐桓晋文而已若据孟子书专指春秋亦二百四十年间自有五霸与襄无与也盖自同盟幽而齐霸战城濮而晋霸封肴殳尸而秦霸杀陈夏徵舒而楚霸三驾楚九合诸侯而晋复霸然则所谓五霸者齐桓晋文也秦穆楚庄也晋悼也宋襄何有哉坡公谓其盗仁者之名吾谓其并盗霸者之名而不可以不辨矣欣意谓轼只辨宋襄不足为霸而不知五霸中实无宋襄也今按杜预注左传谓夏霸昆吾商霸大彭豕韦周霸齐桓晋文或曰齐桓晋文宋襄秦穆楚庄赵歧注孟子用杜预后说荀子称五霸谓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颜师古注汉书则谓齐桓宋襄晋文秦穆吴夫差历代诸说本自不同欣意去宋襄用晋悼者则以左传有晋复霸之辞也晋悼之霸何休谓霸不过五不许其霸孔颖达谓霸者强国为之其数何有定限斥休为乡曲之学孔意霸不妨於有六晋悼自在五霸之外则欣斥宋襄登晋悼以就五数此其立论之本也间尝论之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夫桓文一世之所矜尚而仲尼之徒至不以挂齿岂矫异若是夫亦曰:君臣之义自是漓焉尔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天子之国民天子之民也天子使有其国牧其民以守其世祀而乃搂诸侯以伐诸侯阳以尊王室为名而阴以行自雄自长之计逢王室之不造天子仅亦守府乃如其意而与之以长诸侯是不臣之渐也非君臣之义也夫君臣之义穷天地亘万古而不变者岂曰将以天下奉一人哉盖必如是而后乾坤清夷自横目之民下逮於肖翘之属始各有所安其食息耳有或为之乱阶圣人龂龂乎绝之其为斯世斯民计至深远也自天下为郡悬以后使有藩镇之属为桓文之事者出焉则不待远识之士而知识其非矣三代公侯伯子男奉天子之命以牧其土与民者其与今之督抚守令有异制耳岂有异义焉乃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称为霸则腐儒犹津津称道之何异朝四而暮三众狙皆喜乎然则霸之为名即非懿称宋襄之不足霸固矣而欣谓其并盗霸者之名犹以此为美名而有所吝惜则亦犹有蓬之心也郑康成曰:天子衰诸侯兴故曰霸霸把也言把持天子之政教也夫把持天子之政教岂仲尼之徒所忍言者乎轼述古语谓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此语虽出自古尤不可以训王霸殊途犹东西南北之异辙安得图王不成而能霸夫有天下为天子者果其图王则孟子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矣岂有不成仅霸之理非天子也非有天下也则又何得图王图王者非即所为乱臣乎足以霸则然矣王其可成哉夫王霸之辨不明则君臣之义不著其为世道人心害非细故也 伊尹论   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今夫匹夫匹妇皆知洁廉忠信之为美也使其果洁廉而忠信则其知虑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惟其所争者止於箪食豆羹而箪食豆羹足以动其心则宜其智虑之不出乎此也箪食豆羹非其道不取则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办一乡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远矣让天下与让箪食豆羹无以异也治天下与治一乡亦无以异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箪食豆羹之积也天下之大是一乡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运千金之资贩夫贩妇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虽禄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动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古之君子必有高世之行非苟求为异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将以自广其心使穷达利害不能为之芥蒂以全其才而欲有所为耳后之君子盖亦尝有其志矣得失乱其中而荣辱夺其外是以役役至於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书至於舜禹皋陶相让之际盖未尝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让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於富贵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伊始行之天下不以为惊以臣放君天下不以为僭既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於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以废放其君求利也哉后之君子蹈常习故惴惴焉惧不免於天下一为希阔之行则天下群起而诮之不知求其素而以为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亦已过矣夫 原编者评:王世贞曰:伊尹事功莫大於相汤又莫难於相太甲放之复之而人不疑其耕莘之心即素取信於人故也论伊尹者无逾此篇王志坚曰:周公之流言岂其素不如伊尹哉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是亦不易之论也 周公论   论周公者多异说何也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宜乎说者之异也凡周公之所为亦不得已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则周公安得而为之成王幼不能为政周公执其权以王命赏罚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已今儒者曰:周公践天子之位称王而朝诸侯则是岂不可以已耶书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又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则是周公未尝践天了之位而称王也周公称王则成王宜何称将亦称王也将不称耶不称则是废也称王则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於名实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为称王者是以圣人为后世之僭君急於为王者耶天下虽乱有王者在而已自王虽圣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高帝击灭项籍统一四海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辞以不德惟陈胜吴广乃嚣嚣乎急於自王而谓文王亦为之耶武王伐商师渡孟津会於牧野其所以称先君之命命於诸侯者盖犹曰文考而己至於武成既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於周而后其称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由此观之则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况於文王之自王乎诗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称而已矣史记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时安知其为成子而称之故凡以文王周公为称王者皆过也是资后世之篡君而为之藉也陈贾问於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知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从孟子之说则是周公未免於有过也夫管叔之叛非逆也是其知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诛非疾之也其势不得不诛也故管蔡非所谓大恶也兄弟之亲而非有大恶则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苟无周公成王之事则管蔡何从而叛周公何从而诛之故曰: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也   原编者评:此与欧阳修泰誓论明文武周公之心并为扶翼君臣大义之至文抉浮云扫蒙景昭昭然揭日月以行者也 卷四十二   眉山苏轼文五论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而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於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於其师之道不啻若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於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於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原编者评:轼谓李斯破坏周公之井田然井田之废不自斯始且井田日方于虞夏亦不得属之周公此语盖轼少作未检点处不可为法王志坚曰:锺伯敬谓长公此论为荆公作案公此论刻应诏集乃应制科时作未有荆公事伯敬误也韩非论圣人之所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耳丹庄周列御寇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於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於天下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严及秦用之终於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耳丹庄周之使然何者仁义之道起於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夫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耳丹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浮於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敢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於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覈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后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於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敝大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原编者评:老子无为清静庄列一死生解外胶皆所谓游乎方之外者其与释氏不以中西而异人诚能识心达本源则酬酢万变正其无为清静也竭力致身正其一死生解外胶也岂曰卒归于於有哉且三界惟心不落有无若其分别诸相则言无我者有之矣奚尝曰:无人而谓杀人不足以为不仁哉无我故尧舜事业如浮云之过太虚也所为廓然无圣也有人故尧舜其犹病诸也所为有一、众生未度不敢成佛也申韩反是其于我也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其于人也尽世界之人摩顶放踵以利我而亦为之此正逆天地之性拂万物之情岂特周孔之所不容正与释老庄列水炭不同者虽然孔子言之矣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犹夫趾有蹼者飞不高趾无蹼者走必跃也盗贼杀人固不可归咎于古圣之作刀剑然而杀人之器必由刀剑矣二氏之书日在宇宙不能免中人以下者之误读则轼此论亦有所裨补欤昔我世宗宪皇帝有言果能了脱生死则忠必真忠孝必真孝如其不然而徒有见于生无足爱死於无足畏则中庸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必其人矣大哉圣言可息千古之聚讼也胡居仁曰:言非之惨刻由老庄以虚无轻天下来亦本太史公原道德之意而发与论李斯祸由荀卿同一公案 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夫子房受书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於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於会稽而归臣妾於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於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原编者评:子房自以五世相韩尽散家财求壮士为韩报仇狙击始皇於博浪沙中傥使其时真中始皇子房必与始皇俱死而其时斯高之谋未萌扶苏尚在恬毅诸将无恙秦国未可亡也虽其忠肝义胆震动天地而自达者视之其行事不犹孺子之为乎子房本豪族公子其时尚少未尝学问而秦法挟书者弃市意其时如东序所陈之大训列国纪载之嘉言民间荡然无存圯上老人当必有所藏者如鲁壁之类度子房可授故出以授子房子房得闻所以定天下为帝王师之道佐高帝灭无道秦而韩之仇果以报矣惠文之世学校未兴而书遂无传於后世耳后世疑为神怪谓所授之书必用兵之术则又与儿童之见无异汉高之取天下也定三秦之后子房始归汉五年之内赖韩信东取齐北取赵诸侯并叛羽羽食尽乃一举而灭之自羽食尽以前汉高自将以与羽遇但屡败耳此时子房不在帷幄间乎然则子房所为定筹决胜者非搏战之事亦明矣吊诡之士复伪造黄石公素书三篇以实之皆可怪也 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於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於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原编者评:史称神宗欲骤用轼韩琦不欲坏成例沮之轼以此终身德琦呜呼若轼者真可谓自爱其身者欤作贾谊论宋人谓在其晚年观轼流离颠沛至挑菜度日夕宿树下而若将终身怡然自得与贾谊之赋服鸟鸟投文吊屈原者异矣当日仁宗得轼对策退朝色喜皇后请问其故曰:为子孙得贤宰相以故神宗虽惑於谗未尝不终身眷眷於轼比贾谊之见赏於文帝而终不得柄用者殆仿佛焉轼虽知命不忧乎然篇末数语俯仰古今自伤而伤他人者至矣若夫贾谊吊屈原赋服鸟鸟诚纡郁愤闷不能见道之明验至其哭泣岁余而死则以梁王坠马死而自伤为傅之无状也贾生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一有过误引为己责其心且谓傅梁王而王至坠马夭其天年则平日所自许一旦柄用可以手致太平者皆谬妄也哭泣岁余亦死此泪当与苌叔碧血同宝矣其忠厚恻怛廉节志气之耿光可贯日月乃轼不察史氏所称亦死者承梁王死而言而转以此诮谊非笃论矣梁王未坠马死以前谊何尝自伤不用而哭泣哉 晁错论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能免难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於我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不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原编者评:七国削亦反不削亦反削则变速而祸小不削则变迟而祸大此世所以伤错之患也虽然明知削之则反矣而不为备反计乎四顾群臣既无可属百万兵者而可轻削之以激其反乎况有周亚夫之可属百万兵而不知孰云智囊也且夫宗社者犹人之神魂也百姓者犹人之肢体也天下有残肢体以安神魂之理乎则亦岂有残百姓以安宗社之理也圣贤处此岂果舍激之反而灭之之外无他道乎错亦可谓未能操刀而轻一割矣错父曰:刘氏安晁氏危矣天下骚然京师几喋血刘氏果足为安哉茅坤曰:错之误在夙有怨於盎而欲借吴之反以诛之此杀机也鬼瞰其室矣何也以错之学本刑名故也 续欧阳子朋党论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徵欤祸莫大於权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惟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暌也而君子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惟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齐鲁之执事莫非田季之党也历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於功名而嗜於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高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於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刑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愚以为治道去泰甚耳苟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堕其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也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於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遍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原编者评:韩范富司马诸贤忘身为国经理天下事宵小惧不见容则屡以朋党目之冀罔上以行其私欧阳修作朋党论谓小人无朋惟君子有之盖谓小人之交必以争利而坏而君子之交必以义合而成徒欲矫当时之谬论动人主之倾听而不自知其言之有弊也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吾世宗宪皇帝作朋党论深斥其非夫岂不知修之意非欲为朋党哉特以其激烈过当之言足使读者误会而小人无朋之朋方将藉口于修以乱黑白盖凡所以斥修者正修言外之意所欲表衤暴於后世而未能者也轼殆亦有疑於其师之言义未圆足而不可为训故为此续论欤盖尝读大易而知文王周孔之心於朋党实三致意也其在坤曰: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谓西南者坤代乾致役之地非合众力不足以济故利得朋东方者受命之先北方者告成之候禀令归功已无私焉而何有于朋类故利丧朋也其在比六三曰:比之匪人谓六三应上六上在五上志不在君故为比之无首六三应之故为比之匪人也其在泰之九二曰: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於中行包荒者宽裕温柔也用冯河者发强刚毅也不遐遗者文理密察也然必终之以朋亡然后赍庄中正而大公无我之道备上下可以交而泰否则所为包荒之宽仁冯河之勇断不遐遗之缜密皆不出於中正不出於中正则胥无足言矣若夫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云者戒六四以当下从三阳之正而不当上合二阴之邻也其在同人曰:同人于野亨于野云者犹路人也其六二曰:同人於宗吝于宗云者犹宗党也理之在天下华夏蛮貊本为一身岂必于其宗党乃可以同乎同人於宗吝之道矣于野同人非廓然大公之谓乎其在豫之九四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九四一阳为豫之主天下由之以豫者也任大责重非独力所能必得同德者以自辅非开成布公奚以来诸贤之益故戒以勿疑则朋盍簪也然则苟非由豫大有得者固无所谓朋盍簪也不待言明矣其在蹇之六二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九五曰:大蹇朋来六二之蹇蹇者即九五之朋也其朋於九五者匪躬之故也大蹇匪朋其奚济然惟济天下之大蹇者朋来而非有所私否则但以丧朋为利也其在解之九四曰:解而拇朋至斯孚九四为震主解天下之难者必解去在下之小人而后君子之朋斯至解以缓难非朋奚济解而拇者戒有所昵比也其在涣之六三曰:涣其躬无悔克己复礼仁也其躬尚涣则於人无论也六四曰:涣其群元吉涣有丘匪夷所思君子无一人与为群者而惟理之是视所为涣其群也而理者人之所同得则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无一人而非其群也故曰:涣有丘匪夷所思也所以为大群者即其所为涣群也六十四卦中戒朋党者显言之则十居二三焉若其微言之者又未可以悉数文王周孔之心於此谆谆若是然则天下之治否宁不以此为枢机乎为人君为人臣者其曷可以弗思 屈到嗜芰论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唐柳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於路寝不死於妇人之手至於结冠缨启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於死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曾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於仲尼管仲病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德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同然皆笃於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於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惟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执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於子则可自其父母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曾子寝疾曾元难於易箦曾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若以柳子之言为然是曾元为孝子而曾子顾礼之末易箦於病革之中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宣子盟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於齐者有如河乃暝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於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古人以爱恶比之美疢药石曰:石犹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违父命药石也哉   原编者评:人伦以理治不以欲治唯其理也则与生俱生生生不息乾坤不毁斯道不坏若其欲也则虽属毛离裹生同胞乳同怀而若秦越然各有所嗜不可以相通各徇其欲则各化於物道不可见而乾坤或几於息矣毫厘之差千里之谬非细故也孟懿子问孝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天下之为人父而不欲以礼自居者岂鲜哉事之以礼则曰:是不善事我也葬祭之以礼则人又议曰:是违若亲之遗命也然则孔子之言亦有不可行者乎屈到嗜芰而子木不以祭亦祭之以礼而已何可议哉柳宗元非之苏轼辨之当矣而胡友信又以轼为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盍折衷於孔子乎 卷四十三   眉山苏轼文六论   论养士   春秋之末至於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夫说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宾礼靡衣玉食以馆於上者何可胜数越王勾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於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余号多士宾客厮养皆天下豪俊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见於传记者如此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此皆奸民蠹国者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之有奸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矣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学战国至秦出於客汉以后出於郡县吏魏晋以来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举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皆以客养之不失职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向之食於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不知其能槁项黄馘而老死於布褐乎抑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秦之乱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此之速也纵百万虎狼於山林而饥渴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代相陈豸希从车千乘萧曹为政莫不禁也至文景武帝之世法令至密矣然吴王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宾客世主不问也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之士故少宽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 原编者评:轼以智勇辩力比之虎狼疑若言之无择者间尝论之物得气质之偏人得气质之全偏全之义非即善恶之谓也偏善偏恶之谓偏全善全恶之谓全虎豹终日不杀则跳踉大叫以泄其怒必扑杀一物乃已麒麟驺虞不践生草不履生虫间世一出往往饿死两者决不可以相假人则不然其善量可以弥天地则其恶量亦可以弥天地如掌之正反然故蠢愚冥顽者能小善而不能大善则亦能小恶而不能大恶智勇辩力者其能为善大则其能为恶亦大善可麒麟驺虞恶亦可虎狼也是以为人上者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论鲁隐公   鲁隐公元年不书即位摄也公子翚请杀桓公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谮公於桓而使贼弑公欧阳子曰:隐公非摄也使隐而果摄也则春秋不书为公春秋书为公则隐非摄无疑也苏子曰:非也春秋鲁之信史隐摄而桓弑著於史也详矣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称王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以鲁公薨故称公史有讠盆国有庙春秋独得不称公乎然则隐公之摄也礼欤曰:礼也何自闻之曰:闻之孔子曾子问曰:君薨而世子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面於西阶南何谓摄主曰:古者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之世子未生而死则其弟若兄弟之子以当立者为摄主子生而女也则摄主立男也则摄主退此之谓摄主古之人有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则以告於君与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请退康子之谓摄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汉以来不修是礼也而以母后摄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使与闻外事且不可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摄位而临天下乎女子为政而国安惟齐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高向也盖亦千一矣自东汉马邓不能无讥而汉吕后魏胡武灵唐武氏之流盖不胜其乱王莽杨坚遂因以易姓由是观之岂若摄主之庶几乎使母后而可信也则摄主何为而不可信若均之不可信则摄主取之犹吾先君之子孙也不犹愈於异姓之取哉或曰:君薨百官总己以听於冢宰三年安用摄主曰:非此之谓也嗣天子长矣宅忧而未出令则以礼从冢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则三代之礼孔子之学决不以天下付异姓其付之摄主也夫岂非礼而周公行之欤故隐公亦摄主也郑玄儒之陋者也其传摄主也曰:上卿代君听政者也使子生而女而上卿岂继世者乎苏子曰:摄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习见母后之摄也而以为当然故吾不可不论以待后世之君子   原编者评:秦燔诗书而先王之典章茫然不可考汉兴未几而吕后遂以女子居摄几移汉祚当日匈奴尚知其非而为女孛女曼之语以相诮刺乃汉之公卿拱手以听莫敢谁何亦人伦之大变矣后遂以为典制至於唐武后后先相望遗臭万年宋制仍之虽屡得贤后远迈汉唐然终不可以训也此程子传易所以致意於坤六五之黄裳而谓非常之变不可言也欤究其所以然实以古人居摄之制废而主少国疑国无与属则以为莫如母后亲而不知悖阴阳之义既逆天地之性而必不可行也轼之论千古不易矣论隐公里克李斯郑小同王允之公子翚请杀桓公以求大宰隐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谮公於桓公而杀之苏子曰:盗以兵拟人人必杀之夫岂独其所拟涂之人皆捕击之矣涂之人与盗非仇也以为不击则盗且并杀己也隐公之智曾不若涂之人哀哉隐公惠公继室之子也其为非嫡与桓均耳而长於桓隐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国焉可不谓仁人乎惜乎其不敏於智也使隐公诛翚而让桓虽夷齐何以尚兹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则施优来之二世欲杀扶苏而难李斯则赵高来之此二人之智若出一人而受祸亦不少异里克不免於惠公之诛李斯不免於二世之虐皆无足哀者吾独表而出之以为世戒君子之为仁义也非有计於利害然君子所为义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听赵高之谋非其本意独畏蒙氏之夺其位故勉而听高使斯闻高之言即召百官陈六师而斩之其德於扶苏岂有既乎何蒙氏之足忧释此不为而具五刑於市非下愚而何呜呼乱臣贼子犹蝮蛇也其所螫草木犹足以杀人况其所噬啮者欤郑小同为高贵乡公侍中尝诣司马师师有密疏未屏也如厕还问小同见吾疏乎曰:不见师曰:宁我负卿无卿负我遂鸩之王允之从王敦夜饮辞醉先寝敦与钱凤谋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疑己遂大吐衣面皆污敦果照视之见允之卧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有以也夫吾读史得鲁隐公晋里克秦李斯郑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祸福如此故特书其事后之君子可以览观焉 原编者评:轼谓乱臣贼子犹蝮蛇不杀之必被其毒洵矣然谓李斯杀赵高可以救死固不知死非可以杀人救也况李斯亦未始非蝮蛇以蝮蛇杀蝮蛇而可以救死哉斯陈六师以斩高扶苏宁不德斯於一时然而扶苏虎子蒙氏虎臣安知他日不以别故具斯五刑哉孔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继之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君子之笃信好学信何信乎信夫死生祸福在天在人其於我无毫厘之损益惟现在所居之位各有当然自然之则为我所必由之道则不可以或过或不及也学何学乎学夫死生祸福之当前一不以动我心而唯於我现在所居之位尽其当然自然之道而毋或过毋或不及也是故天下有道则见见者道也天下无道则隐隐者道也入危邦居乱邦必先有离经叛道之心而后人且居之既入而居之安往而得死所哉若夫龙逢比干之流则其现在所居之位即在危邦乱邦之中其死也正所为守死善道而不可以同年语也轼所论五人惟鲁隐公不杀羽父则然矣若里克李斯者何暇与议诛乱贼哉若夫郑小同王允之一死一不死皆无可哀盖既置身於蝮蛇之侧必非所为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之人也善哉孟子之言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论管仲   郑太子华言於齐桓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於郑未捷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乃受盟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沫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不自诚意正心以刑其国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盖过矣吾读春秋以下史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也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斋国篡弑之疑盖萃於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废之乃欲以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为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高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吴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杀以启乱吾以为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烦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晁错虽有吴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苻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敢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石单唐之李光弼浑瑊之流皆蕃种也何负於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余罪自当时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於天下者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敌国也天下豪杰其可胜既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晋文帝以卧龙而杀嵇康晋景帝亦以名重而杀夏侯玄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齐后主以谣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谶而杀李君羡武后亦以谣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久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凡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与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为为天下如养生忧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在已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原编者评:至言笃论可谓岂弟君子矣 论周东迁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於洛苏子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无道者也髭王之神灵诸侯服享然终以不振则东迁之过也昔武王克商迁九鼎於洛邑成王周公复增营之周公既没盖君陈毕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於迁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毕此岂有意於迁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遗其子孙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败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终不敢议田宅今平王举文武成康之业而大弃之此一败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无以过周而后王之败亦不减周幽厉然至于桀纣而后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东周名存而实亡也是何也则不鬻田宅之效也盘庚之迁也复殷之旧也古公迁於歧方是时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岂所难哉卫文公东徙渡河恃齐而存耳齐迁临淄晋迁於绛於新田皆其盛时非有所畏也其余避寇而迁都未有不亡虽不即亡未有能复振者也春秋之时楚大饥群蛮叛之申息之北门不启楚人谋徙於阪高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灭庸而楚始大苏峻之乱晋几亡矣宗庙宫室尽为灰烬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欲迁会稽将从之矣独王导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丰俭移都若弘卫文大帛之冠何适而不可不然虽乐土为墟矣且北寇方强一旦示弱窜於蛮越望实皆丧矣乃不果迁而晋复安贤哉导也可谓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虽不如楚之强顾不愈於东晋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导定不迁之计收丰镐之遗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势临东诸侯齐晋虽强未敢贰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迁於大梁楚昭王畏吴迁于若阝顷襄王畏秦迁于陈考烈王畏秦迁於寿春皆不复振有亡征焉东汉之末董卓劫帝迁於长安汉遂以亡近世李景迁於豫章亦亡吾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 原编者评:储欣曰:并南宋百五十年小朝廷侮辱公亦若烛照而数计也异哉或谓势可以不迁而迁者周平也势不可不迁而迁者宋高也嗟乎使果不可不迁也当日京师已破宗留守何累表而请还南阳议幸李相国何慷慨而拜疏观留守且死大呼渡河而宋非不可不迁章章明矣史载高宗置先生文集于左右披览循环而於此论若未尝寓目者又可慨也 论商鞅   商鞅用於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秦人富强天子致胙於孝公诸侯毕贺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说诡论而司马迁於大道取以为史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小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弘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弘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几其成功此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强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鞅有不富强乎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敦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剥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於桑弘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之言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善乎司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二子之术用於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己也夫尧舜禹汤世主之父师也谏臣弼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有所乐也故为商鞅弘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主者专以天下适己而已此世主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之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於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弘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祸之惨烈也 原编者评:周语曰:君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惟其患不均也故导而布之以使之均惟其患不安也故布而均之以使之安司牧斯民者为国家理财为利民用厚民生计耳岂计他哉古人有言食前方丈所尝不过一脔广厦万间所居不过尺地人君虽玉食万方要岂有异於人皇矣上帝肯使一人恣於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若曰非以自奉吾以富国益所谓惑者矣夫人各私一己故名己之肢体以为身私其眷属故名眷属之所聚处者以为家推而及於天下则无所私无所私而为天下所系属之一人则名我民之所托足者以为国国者非他人民而已今取人民之所以养生送死之具头会而箕敛之铢铢两两以成钜万而扃钅矞於一处曰:吾以富国其民至於冻馁而莫之省忧是何异聚栗帛而窖之使一家冻馁而曰:吾以富家取金钱而握之使一身冻馁而曰:吾以富身哉亦可为愚矣汉文景之世千里不持粮孝武用桑生而亭侯萧然矣宋真仁之世虽未及文景而百年休养其民衣食滋殖神宗用安石而户口逃亡十室九空矣是谓之贫国则可耳号为富国何富之有哉以莛为楹以厉为西施人之颠倒往往如是禹训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夫是数者之致亡也盖必因是而求桑王富国之术以遂其纵欲之乐也如其不然虽亡其身未必能亡其国若夫直言桑王富国之术则亦不必有是数者而不亡於其身必亡於其子孙矣岂特能贫国已哉 论始皇汉宣李斯   秦始皇时赵高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监蒙恬兵於上郡始皇东游会稽并海走琅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赵高从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及还上崩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震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然天亡人国其祸败必出於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强后唐张承业二人号良善岂可望一二於千万以徼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於赵高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薰腐之余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及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就诛而复请之则斯高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殊死为轻典以参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法令之素行而臣子之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复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弃灰刑其亲戚师傅积威信之极以至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寘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始皇皆果於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必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於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於杀者 原编者评:用宦寺任法律之祸毒四海而卒乃身受之孟子所谓仁者以其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不爱及其所爱也此文与代张方平上书所论穷兵黩武之祸警后世君臣最为深切著明轼之垂光百世宜矣 论项羽范增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於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於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亡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於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原编者评:君臣之义非可伪为楚怀王之立羽与增臣分定矣项羽矫杀卿子冠军所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於杀增不以此时去及弑义帝江南而增犹为羽谋如故则增之死久矣奚待疽发背哉轼曰: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亦人杰也哉夫虎狼之威汉高未必不畏汉高畏虎狼虎狼亦俊杰耶 卷四十四   眉山苏轼文七记   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食甫糟啜酉离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谓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於物之内而不游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覆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比岁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余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於物之外也 原编者评:黄道周曰:此篇不惟文思温润有余而说安遇顺性之理极为透彻此坡翁生平实际也故其临老谪居海外穷愁颠倒无不自得真能超然物外者矣 宝绘堂记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於书轻死生而重画岂不颠倒错谬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於书画作宝绘堂於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 原编者评:欧阳修好金石文字为集古录朱子议之轼谓书画当如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去而不复念乃能常为吾乐而不为吾病所见加於修一等矣然犹未足为言之至也唯曰:留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斯实千古至言焉先王之经曰:惕若曰:惧以终始曰:畏天之威曰:用顾畏於民古之圣人未尝顷刻忘其惧思者不惧以思则道心息而天命不流行於吾心矣而语则曰:乐在其中矣又曰:知者乐又曰: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其嘉与门弟子也又曰:回也不改其乐夫能乐与否何关学问而孔子顾乃反覆申重昭示后世宁不与经之言教人惧思者不相侔哉曰:此固天人所由判恒性物欲所争为低昂者也夫人自有生而后物至知知以至物至而不知之日其间固唯以得其所欲为乐耳欲之而不至斯不乐矣欲之有至有不至而至者不足乐不至者致足不乐矣欲之而皆至欲之而皆至而至焉者必不能如其所欲者之大且多则亦终无有乐矣况乎乐从欲而至者其不乐之根即潜伏於可乐之境而先后至焉如掌之反覆然则是以欲为乐者其人自物至知知以至物至而不知之日其间究无一息之乐可断也如春蚕作茧如秋蛾赴灯日求其乐日得其苦之死而卒不悟可不谓大哀乎自非廓然无欲举世间之所假名为乐而日之乎苦之途者荡涤净尽消融无余则孔子所云之至乐真乐安得一哜其胾也轼言微物皆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然则留意於物者独有苦耳安得乐耶学者诚有悟於此之无往不得其为苦然后可以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然后可以终身之忧与终身之乐并行而不悖 眉山远景楼记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文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於郡县胥吏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富商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岁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榖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听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会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刈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岁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今太守黎候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远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远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盖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於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於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元丰元年七月十五日记 原编者评:朱子谓韩愈作滕王阁记篇末云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苏轼作远景楼记结处大意略同祖愈之意而为之也今按为记必叙其地之景物而愈未至滕王阁轼虽眉人而宦徐远景楼之作轼所未见其不可悬拟一也故其结处暗合盖古人文辞尚实事同则语同非有意摹绘昔人之謦亥欠也 石钟山记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仞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於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原编者评:苏轼自跋钱塘东南皆有水乐洞泉流空岩中皆自然宫商又自灵隐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奚谷行两山间巨石磊磊如牛羊其声空砻然真若钟声乃知庄生所谓天籁者盖无所不在也建中靖国元年正月某日海南还过南安司法掾吴君示旧所作石钟山记复书其末 众妙堂记   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盖从之三年谪居海南一日梦至其处见张道士如平昔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诵老子者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予曰:妙一而已容有众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审妙也虽众可也因指氵丽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复视之则二人者手若风雨而步中矢见矩盖焕然雾除霍然云消予惊叹曰:妙盖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斫信矣二人者释技而上曰:子未睹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与道相半习与空相会非无挟而径造者也子亦见夫蜩与鸡乎夫蜩登木而号不知止也夫鸡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蜕与伏也则无视无听无饥无渴默化於荒忽之中候伺於毫发之间虽圣知不及也是岂技与习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子少安须老先生至而问焉二人者顾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见蜩与鸡而问之可以养生可以长年广州道士崇道大师何德顺学道而至於妙者也故榜其堂曰:众妙书来海南求文以记之因以梦中语为记绍圣四年三月十五日蜀人苏某书 原编者评:尝怪东坡脱屣生死无一物可以胶其中平生贵贱险夷履之一如遇可以为民请命者则一往无毫发顾藉心诚为有见於道者而好导引服气似不能无惑於长生之说者良不可解及读此记而乃释然夫生死之等於梦觉也审矣然死不得谓之觉而生亦未始非梦生死皆梦也唯原始要终而知死生之说者则为觉人若夫长生久视纵有其事要亦是梦而非觉夫梦之中或彻夜如一息或一息成经年长短皆非真实又岂得谓短者梦而长者非梦耶轼之为导引服气盖亦在梦言梦而已此於道士何德顺之请记众妙堂也特为梦语以答之然其梦语固长生久视之真诀也 喜雨亭记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敌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予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於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於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於庭商贾相与歌於市农夫相与抃於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於是举酒於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於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原编者评:记曰:天子有善让德於天诸侯有善归诸天子卿大夫有善荐於诸侯士庶人有善本诸父母存诸长老此记篇末数语殆取义於此斯义也其下学立心之始上达天德之基乎夫士庶人有善曰:惟我父母师长之教训子弟之道当尔矣然为其父母师长者本所不有而受此空言无实之名亦胡为者况天子之於诸侯诸侯之於卿大夫又非父母师长之比而欲其下之有美必归於上抑巳隘矣为君之道唯在知人善任百辟卿士乃一人之股肱耳目也耳目聪明股肱恭重便是天君之至正宁见股肱耳目日颂其天君曰:吾所以能然者皆天君之教训哉至於让德於天益若阔远天之为德其谆谆然命之乎乃曰:斯义也下学立心之始上达天德之基何欤易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又曰: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不为若是乎圣人之日以善望人也虽闾巷细民曰:尔善则欣然善曰:尔不善则怫然怒若是乎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无不欲善之出於己也人人皆欲善之出於己而圣人又日以善望人而善之名遂为人类所必争虽君臣之严分父子之至亲亦且心相竞焉而不顾岂非蕲善而大不善乎庄子曰: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其仁义而窃之者也圣人立教尽绝其有我之私而习之于忠孝之路士庶人有善则归诸父母师长而己无与诸侯卿大夫有善则归诸君上而己无与不使丝毫有所系累以启其殉名丧实之渐而惟日孜孜惟善之从岂非下学而上达欤且为父母师长者固必又有父母师长也父母师长固皆不有也卿大夫之上有诸侯诸侯之上有天子天子之上有天天子诸侯卿大夫皆不有夫人不有而天有乎天固妙万物而不有者也轼故曰: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也虽然妙万物而不有万物是以大有人人不自有其善天下於是大善而岂区区焉斤斤焉饰貌矜情以谐媚君父矫诬上天云尔哉轼斯记也几於道矣而茅坤谓之滑稽储欣谓之浅制洵乎高言不入於众人之心也 中和胜相院记   佛之道难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学之皆入山林践荆棘蛇虺袒裸雪霜或刲割屠脍燔烧烹煮以肉饲虎豹鸟乌蚊蚋无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万亿年而后成其不能此者犹弃绝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实昼日力作以给薪水粪除暮夜持膏火薰香事其师如生务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略十其详无数终身念文寝食见之如是仅可以称沙门比丘虽名为不耕而食然其劳苦卑辱则过於农工远矣计其利害非侥幸小民之所乐今何其弃家毁服坏毛发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欤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师之所谓戒者为愚夫未达者设也若我何用是为其患专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爱其名治其荒唐之说摄衣升坐问答自若谓之长老吾尝究其语矣大抵务为不可知设械以应敌匿形以备败窘则推堕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游四方见辄反覆折困之度其所从遁而逆闭其涂往往面颈发赤然业已为是道势不得以恶声相反则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於僧慢侮不信如此今宝月大师惟简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末求吾文为记岂不谬哉然吾昔者始游成都见文雅大师惟度器宇落落可爱浑厚人也能言唐末五代事传记所不载者因是与之游甚熟惟简则其同门友也其为人精敏过人事佛齐众谨严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爱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从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国与其所以将亡而不遂灭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画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称者故强为记之始居此者京兆人广寂大师希让传六世至度与简简姓苏氏眉山人吾远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原编者评:释氏在唐宋之交最称有人乃轼所述如是可知本分衲僧真同麟角也持此以概天下摄衣升座者几无不落其度内矣韩愈辟佛欲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果若其言佛固无丝毫增减若如轼言汰其似以求其真天下释子可立尽也虽然尽不尽佛亦岂有丝毫增减乎 李氏山房藏书记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於人之耳目而不适於用金石草木丝麻五榖六材有适於用而用之则敝取之则竭悦於人之耳目而适於用用之而不敝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於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於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於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於礼乐深於道德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於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月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於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於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於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於文词见於行事以闻名於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所故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余既衰且病无所用於世惟得数年之间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原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馀弃以自补庶有益乎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原编者评:古之立言者将以诏天下后世以行也故曰:行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孔门弟子子贡为多学而识而问一言可终身行於孔子若是乎古所谓学不在多言唯力行何如也当是时书盖至少世衰道微家为书而人为说寝以多矣孟子息邪说放谣辞荀卿历诋以为非古也至於祖龙一炬玉石俱焚此文字之一变也汉世收亡拾烬至于东京士多以说经进故有经明取青紫如拾芥经不明不如归耕之语是以先圣之法言为富贵之捷径也此文字之又一变也魏晋尚清谈蔑经典迨及六朝雕琢曼辞六经扫地此文字之又一变也然而经生守残抱阙绵延不绝昌黎韩愈思振其衰文则近古於遗经有志而未逮然学者知有古文矣此文字之又一变也宋承五代之凋敝穆脩欧阳修复振昌黎之业当是时书盖汗牛充栋矣经学艺文杂糅并列苏轼继欧阳修之后其所见闻大略相仿观此记可以论其世也濂洛关闽诸子出始斥俗儒记诵词章之学求先圣先师之意於遗经蕲物躬而淑世士风丕变然当其身为俗所排目之为伪学颠踬困穷不得施於天下及其殁也天下知宗尚矣而富贵捷径即出於道学一途转空谈性命束书而不观此文字之又一变也自明迄今人诵程朱家崇孔孟尊经之效越汉迈唐然而经不必穷行不必考更亦不必高谈性命但能帖括即取富贵更无妨於束书而不观此又文字之一变也呜呼古之立言者所以诏天下后世以行也行也者孔子谓之行己盖己之事而无与乎人者也若是乎古之有书所以教人学圣贤今之有书所以教人取富贵取富贵又不必其实而徒貌其名书之设岂端使然哉 卷四十五   眉山苏轼文八上书状   上皇帝书   臣轼谨昧死再拜皇帝陛下臣伏以今月初五日南至文武百僚入贺所以贺一阳来复也谨按易复卦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说易者曰:乾六阳之气也为十一月为十二月为正月为二月为三月为四月而乾之阳复矣阳极则阴生阴生则夏至矣坤六阴之气也为五月为六月为七月为八月为九月为十月而坤之阴极矣阴极则阳生阳生则冬至矣自太极分为二仪二仪分为四象四象分为十二月十二月分为三百六十五日五日为一候分为七十二候三候为一气分为二十四气上为日月星辰下为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不出此阴阳之气升降而已惟人也全天地十干之气十月而成形故能天能地能人一消一息一呼一吸昼夜与天地相通差舛毫忽则邪沴之气干之矣故於冬至一阳之生也五阴在上五阳在伏而一阳初生於伏之下其气至微其兆纟因缊可以静而不动可以啬养而不可以发宣故乾之初九爻曰:潜龙勿用孔子曰:阳在下也言阳气方潜於下未可以用也先王於是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关者门户所由以关辟也商旅者动以利心也后者凡居人上者谓之群后所以治事者也方者事也门户不开则微阳闭而不出也利心不动则外物感而不应也方事不省则视听收而不发也先王奉若天道如此之密用之於国则安静而不劳用之於身则冲和而不竭昔日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皆得此道臣敢因至日以献伏乞圣慈留神省览实社稷无疆之福 原编者评:上书年月无可考以意逆之当是熙宁三年冬至轼时直史馆判官告院新法初行牟利者并进轼因冬至奉贺而上书举易义以讽谏言利心之不可动宜安静以养和平之福明年正月谏买浙灯而见纳议学校贡举而召见轼以为上信我矣乃两上书极论新法并不见用又假进士策问拟为对策语再上安石滋怒出之於外合数篇观之可见其进谏之次第 议学校贡举状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苏轼具议状闻奏者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於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君相无知人之才朝廷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顺其所欲行而治之则易为功强其所不欲而复之则难为力使三代圣人复生於今其选举养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学且天下固尝立学矣庆历之间以为太平可待至於今日惟有空名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於是军旅谋於是又当以时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耶若乃无大变改而望有益於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以为今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及旧物不废於吾世足矣至於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文武长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较此四者而长短之议决矣今议者所欲变改不过数端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章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或欲举唐室故事兼采誉望而罢弥封或欲罢经生朴学不用帖墨而考大义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臣请历言之夫欲兴德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孟子所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之所向天下趋焉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则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股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则敝车羸马恶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无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於此且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岂独吾祖宗自古尧舜亦然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自古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乎议者必欲以策论定贤愚能否臣请有以质之近世士大夫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则忠清鲠亮之士也岂得以华靡少之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又可施之於政事之间乎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於天下而必欲废之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搜抉略尽临时剽窃窜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为文也无规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弊有甚於诗赋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美亦有贿赂公行权要请托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权归私门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诸科举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变而为进士晓义者又皆去以为明经其余皆朴鲁不化者也至於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进士日夜治经传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於临政曷尝用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识大义而望其才能增长亦已矣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愿陛下留意其远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总览众才经略世务则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下至诸路职司与良二千石耳区区之法何预焉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庄天下皆师之风俗凌夷以至南渡王缙好佛舍人事而修异教大历之政至今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为知者少也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为圣人粥书於市者非庄老之书不售也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岂此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於放而乐於诞耳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安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砺世磨钝者废矣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实不能而窃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以法言取之以实学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则天下幸甚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按本传熙宁四年王安石欲变科举兴学校诏两制三馆议之轼上议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见问政事得失轼曰: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镇以安静待物之来然后应之神宗悚然其后安石卒更定其制迄今六百年无复以诗赋取士矣朱子云诗赋却无害理经义大不便分明是侮圣人之言盖学者说经志在猎取功名而非求通於谟训以漫谰不可方物之语而托之经义故曰:侮圣人之言也宋时其弊已是如此夫欲山陬海氵筮皆知弦诵六经不以取士其道无由经义未始非善制然人之通经与否观其诗赋岂不能知果是真金则盘盂钗钏何者非金奚必专求之矿沙矿沙亦有铜铁不知者获则取之矣轼议非谓经义不如诗赋盖谓诗赋行之已久不必改用经义以得人之道全不在此耳古之取士自较后世精密然亦必广收而器使以渐陶铸而成其材若谓所取万不失一、则虽尧舜之世亦未必能之敷奏明试挞记侯明书言之矣然共工欢儿之属又何自来独非尧舜所取之士耶圣人亦只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而已教之不厌其详而取之不嫌其广诚学校明而风俗厚则成人有德小子有造人才自必辈出不在贡举之改法也轼议实为至允 谏买浙灯状   熙宁四年正月某日殿中丞直使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状奏右臣向蒙召对便殿亲奉德音以为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指陈得失无有所隐者自是以来臣每见同列未尝不为道陛下此语非独以称颂盛德亦欲朝廷之间如臣等辈皆知陛下不以疏贱间废其言共献所闻以辅成太平之功业然窃谓空言率人不如有实而人自劝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实莫如以臣试之故臣愿以身先天下试其小者上以补助圣明之万一、下以为贤者卜其可否虽以此获罪万死无悔臣伏见中使传宣下府市司买浙灯四千余盏有司具实直以闻陛下又令减价收买见已尽数拘收禁止私买以须上令臣始闻之惊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窃为陛下惜此举动也臣虽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经术动法尧舜穷天下之嗜欲不足以易其乐尽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忧而岂以灯为悦者哉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而极天下之养耳然大孝在乎养志百姓不可户晓皆谓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夺其口体必用之资卖灯之民例非豪户举债出息畜之弥年衣食之计望此旬日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买岂可减价贱酬此事至小体则甚大凡陛下所以减价者非欲以与此小民争此毫末岂以其无用而厚费也如知其无用何必更索恶其厚费则如勿买且内庭故事每遇放灯不过令内东门杂物务临时收买数目既少又无拘收督迫之严费用不多民亦无憾故臣愿追还前命凡悉如旧京城百姓不惯侵扰恩德已厚怨读言易生可不慎欤可不畏欤近日小人妄造非语士人有展年科场之说商买有京城榷酒之议吏忧减俸兵忧减廪虽此数事朝廷所决无而此纷纷亦有以见陛下勤恤之德未信於下而有司聚敛之意或形於民方当责己自求以消谗慝之口而台官又劝陛下以严刑悍吏捕而戮之亏损圣德莫大於此而又重以买灯之事使得因缘以为口实臣实惜之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纵出内帑财物不用大司农钱而内帑所储孰非民力与其平时耗於不急之用曷若留贮以待乏绝之供故臣愿陛下将来放灯与凡游观苑囿宴好赐予之类皆饬有司务从俭约顷者诏旨裁减皇族恩例此实陛下至明至断所以深计远虑割爱为民然窃揆其间不能无少望於陛下惟当痛自刻损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犹若此而况於吾徒哉非惟省费亦且弭怨昔唐太宗遣使往凉州讽李大亮献其名鹰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诏曰:有臣若此朕复何忧明皇遣使江南采交鸟青鸟江州刺史倪若水论之为反其使又令益州织半臂背子琵琶捍拨镂牙合子等苏许公不奉诏李德裕在浙西诏造银盝子妆具二十事织绫二千匹德裕上疏极论亦为罢之使陛下内之台谏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须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不奉诏陛下聪明睿圣追迹尧舜而群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窃尝深咎之臣忝备府寮亲见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诛则臣又有非职之言大於此者忍不为陛下尽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谨录奏闻伏候敕下 原编者评:轼既以议学校贡举事称旨遂谏买灯以尝上意复见纳乃言新法不便状今考此篇可谓剀直无忌横批逆鳞矣而神宗听之如转圜及论新法不便指斥安石则御史即摭其推官职事按问既不得纤芥过则使之危不自安求知外郡到官岁余李定舒亶辈即希风承旨诬以谤讪朝廷下狱论死欧阳修谓言人主过失易言权臣过失难岂不信哉 上神宗皇帝书   熙宁四年二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於至愚威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知天下之事有大於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谁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隹谁聚散之间不容毫厘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唯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至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於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原如此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安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於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於忧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其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智者所图贵於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轲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於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以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出於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迫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余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陛下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遂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縻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凡有擘画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才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功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田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榖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榖岂不难哉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於四方者用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於御军军法莫严於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於逃军则其逃必甚於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遂欲於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予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圣人立法必虑后世岂可於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万一后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毒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於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无所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耳何名役之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现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於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余何至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余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榖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民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法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必然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常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於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於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於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以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捐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古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於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於存而长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於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亡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札知其后亡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於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尪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尪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道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以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天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才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试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资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须虑此况其他乎世尝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斯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用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才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於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文景优劣於斯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叹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人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报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者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酉守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余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於计省重兵聚於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於此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谏议以死争之今者物论沸腾怨读言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余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至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祸乃至於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亡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於经典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敢有词至於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於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赋至愚笃於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於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己卒进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原编者评:黄震曰:东坡之文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至其混浩流转曲折变化之妙则无复可以名状盖能文之士莫之能尚也而尤长於指陈世事述叙民生疾苦方其年少气锐尚欲迅扫宿弊更张百度有贾太传流涕太息之风及既惩创王氏一意忠厚思与天下休息其言切中民隐发越恳到使岩廊崇高之地如亲见闾阎哀痛之情有不能不恻然感动者真可垂训万世矣茅坤曰:按苏氏父子兄弟所上皇帝书不同老泉当仁庙时朝廷方尚安静鬯德泽故其书大较劝主上务揽威权责名实长公次公当神庙时朝廷方变法令急富强故其书大较劝主上务省纷更持宽大然次公之言犹纡徐典巽而长公之言似觉骨鲠痛切矣然三人中长公更胜其指陈利害似贾谊明切事情如陆贽读古人文章须於此细细权衡方得他下手处 卷四十六   眉山苏轼文九上书   再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三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之益戒于禹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仲虺言汤之德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秦穆丧师於崤悔痛自誓孔子录之自古聪明豪杰之主如汉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谏如流改过不惮号为秦汉以来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用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破之此理甚明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新政皆不与治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苗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骚动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臣愚蠢不识忌讳乃者上疏论之详矣而学术浅陋不足以感动圣明近者故相旧臣藩镇侍从杂然争言不便以至台谏二三人本其所与缔交唱和表里之人也然犹不免一言其非者岂非物议沸腾事势迫切而不可止欤自非见利忘义居之不疑者孰肯终始胶固不自湔洗如吴师孟乞免提举胡宗愈不愿检详如逃垢秽惟恐不脱人情畏恶一至於此近者中外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庆如蒙大赍实望陛下於旬日之间涣发德音洗荡乖僻追还使者而罢条例司今者侧听所为盖不过使监司体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较几何此孟子所谓知兄臂之不可而姑劝以徐知邻鸡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过岂如是哉臣又闻陛下以为此法且可试之三路臣以为此法譬之医者之用毒药以人之死生试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岂非陛下赤子而可试以毒乎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臣非敢过为危论以耸动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军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足以生变今陛下一举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成则农不安均输之令出则商贾不行而民始忧矣并省诸军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与士卒杂处其间贬杀军分有同降配迁徙淮甸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怀忧而军始怨矣内则不取谋於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外则不责成於守令监司而专用青苗使者多置闲局以摈老成而吏始解体矣陛下临轩选士天下谓之龙飞榜而进士一人首削旧恩示不复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怅恨者以陛下有厌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渐消进士纯取明经虽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权自以为功更相扇摇以为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进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诵记注义为明经之学若法令一行则士各怀废弃之忧而人材短长终不在此昔秦禁挟书而诸生皆抱其业以归胜广相与出力而亡秦者岂有他哉亦以失业而亡所归也故臣愿陛下勿复言此民忧而军怨吏解体而士失望祸乱之源有大於此者乎今未见也一旦有急则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时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为陛下收板荡止土崩乎去岁诸军之始并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乐并告陛下近者放停军人李兴告虎翼吏率钱行赂以求不并则士卒不乐可知矣夫谄谀之人苟务合意不惮欺罔者类皆如此故凡言百姓乐请青苗乐出助役钱者皆不可信陛下以为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当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钱放而不收则州县官吏不免责罚若此钱果不抑配则愿请之户后必难收前有抑配之禁后有失陷之罚为陛下官吏不亦难乎故臣以为既行青苗钱则不当禁抑配其势然也人皆谓陛下圣明神武必能徙义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过遂非之风此臣所以愤懑太息而不能已也昔贾充用事天下忧恐而庾纯任恺戮力排之及充出镇秦凉忠臣义士莫不相庆屈指数日以望维新之化而冯统之徒更相告语曰:贾公远放吾等失势矣於是相与献谋而充复留则晋氏之乱成於此矣自古惟小人为难去何则去一人而其党破坏是以为之计谋游说者众也今天下贤者亦将以此观陛下为进退之决或再失望则知几之士相率而逝矣岂皆如臣等辈偷安怀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逊忤陛下多矣不敢复望宽恩俯伏引领以待诛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原编者评:孟献子曰: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盖盗臣所损者府库如疴痒之在皮肤聚敛之臣实伤国命则膏盲之疾也王安石以坚愎敢为之性有博闻强记周给敏捷之才用其前无千古后无万年之意行忍鸷躁扰违天拂人之事收召巧言令色便辟侧媚之徒相与蚤作夜思力行不倦以成有宋一代聚敛之臣宋神宗一见奇之遂同鱼水君臣戮力励精图治而卒至於大乱自古乱亡之国大都般乐怠敖意不在国与民而致土崩瓦解未有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蕲跻世於三代之隆不得小治乃得大乱且基祸以亡如神宗安石之奇者也大学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不綦要欤於此不明则源之不清流千里而皆浊神宗天姿英锐过人而未尝学问人有言富国在节俭不在掊克者则曰:岂有天子著得破皮鞋便能富国之理不知两汉盛时百姓殷阜至於适千里不持粮岂非弋绨大练之所致与夫六宫弋绨大练其所留余几何然百姓不从上之令而从其意四海之内竞以俭相高以奢相诮则弋绨大练之所留余被四海矣使神宗果著得破皮鞋岂能不富国奚若天子收农夫之债息宰相夺贩竖之奇赢至今为笑哉新法既行司马光力争不得辞枢密副使不拜乞外乃出知永兴军到官上章曰:臣之不才最出群臣之下先见不如吕诲公直不如范纯仁程颢敢言不如苏轼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镇诲於安石始参政事之时已言安石为奸邪谓其必败乱天下臣以为安石止於不晓事与狠愎尔不至如诲所言今观安石汲引亲党盘据要津挤排异己占固权宠尝自以己意阴赞陛下内出手诏以决外庭之事使天下之威福在己而谤议悉归於陛下臣乃自知先见不如诲远矣纯仁与颢皆安石素厚安石拔於庶僚之中超处清要纯仁颢睹安石所为不敢顾私恩废公议极言其短臣与安石南北异乡取舍异道臣接安石素疏安石待臣素薄徒以屡尝同僚之故私心眷眷不忍轻绝而显言之因循以至今日是臣不负安石而负陛下甚多此其不如纯仁颢远矣臣承乏两制逮事三朝於国家义则君臣恩犹骨肉睹安石专逞其狂愚使天下生民被荼毒之苦宗庙社稷有累卵之危臣畏懦惜身不蚤为陛下别白言之轼与文仲皆疏远小臣乃敢不避陛下雷庭之威安石虎狼之怒上书对策指陈其失隳官获谴无所顾虑此臣不如轼与文仲远矣人情谁不贪富贵恋俸禄镇睹安石荧惑陛下以佞为忠以忠为佞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不胜愤懑抗章极言自乞致仕甘受丑诋杜门家居臣顾惜禄位为妻子计包羞忍耻尚居方镇此臣不如镇远矣臣闻居其位者必忧其事食其禄者必任其患苟或不然是为窃盗臣虽无似不忍身为窃盗今陛下唯安石是信安石以为贤则贤愚则愚是则是非则非谄附安石者谓之忠良诘难安石者谓之谗慝臣之才识固安石之所愚臣之议论固安石之所非今日所言陛下之所谓谗慝也伏望圣恩裁处其罪若罪同范镇则乞依例致仕若罪浮於镇或窜或诛所不敢逃光极谏如此而神宗卒不悟信用安石愈深以致海内萧然生灵涂炭光所言轼上书指陈其失者即此二书也其后安石捃摭轼罪不得乃以诗句为谤讪系御史台狱几死矣 拟进士对御试策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窃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听广大中外欢喜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於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深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工曲尽其巧自嘉祐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於世而诗赋几至於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直载所闻上将以推广圣言庶有补於万一、下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问朕德不类托於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於廷诹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为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所施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朕将亲览焉对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於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中邪正之党已贰其听功利之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於疏远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过触讳以忘躯则非臣之所恤也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哉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於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於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而陛下易之万事可谓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诟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而得矣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於未成而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去刃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如是夫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苟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须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害陛下以为仁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廉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书以晓告四方之人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眩之哉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於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於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於慎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於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以来莫之敢发者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於飞挽者三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敢复为之欤为之固不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搜卒之令卒然轻发又甚於前日矣虽陛下不血阝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於乐因循而重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此万世一时也而群臣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於九轨之道甚未晚也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己无为而物莫不尽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於陛下乎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兔首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於朝则万物和於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必不忍行亡秦偶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愈甚於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疏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出於荀卿荀卿喜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为法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其不叛也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陛下至於如此且夫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於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时哉所以诛群饮者意其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於此而谓周公行之欤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所施之宜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於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於自知而安於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於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於马谡而孔明亦审於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於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於公议事已效而后行人已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於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苟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陀之方其异於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琯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矣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亦审也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动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陀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於众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诗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滕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於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於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原编者评:轼两上书言新法不便不见省复拟进士对策上之以冀神宗之一悟考其时轼官权开封府推官耳疏远下僚非若两制大臣与国同休戚而勤拳恳款无异陆贽为内相时非其忠孝天性郁於中而发作於外视民之疾苦若己身之恫者而能然哉至若必敬天必从众必法祖宗三言岂特为宋神宗之良药实万古帝王之法语矣 代张方平谏用兵书   臣闻好兵犹好色也伤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贼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夫惟圣人之兵皆出於不得已故其胜也享安全之福其不胜也必无意外之患后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胜也则变迟而祸大其不胜也则变速而祸小是以圣人不计胜负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祸何者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殆於道路者七十万家内则府库空虚外则百姓穷匮饥寒逼迫其后必有盗贼之忧死伤愁怨其终必致水旱之报上则将相拥众有跋扈之心下则士众久役有溃叛之志变故百出皆由用兵至於兴事首义之人冥谪尤重盖以平民无故缘兵而死怨气充积必有任其咎者是以圣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自古人主好动干戈由败而亡者不可胜数臣今不敢复言请为陛下言其胜者秦始皇既平六国复事吴越戍役之患被於四海虽拓地千里远过三代而坟土未乾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婴被擒灭亡之酷自古所未尝有也汉武帝承文景富溢之余首挑匈奴兵连不解遂使浸寻及於诸国岁岁调发所向成功建元之间兵祸始作是时蚩尤旗出长与天等其春戾太子生自是师行三十余年死者无数及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父子皆败班固以为太子生长於兵与之终始帝虽悔悟自克而殁身之恨已无及矣隋文帝既下江南继事夷狄炀帝嗣位此心不衰皆能诛灭强国威震万里然而民怨盗起亡不旋踵唐太宗神武无敌尤善用兵既已破灭突厥高昌吐谷浑等犹且未厌亲驾辽东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已而用其后武氏之难唐室凌迟不绝如线盖用兵之祸物理难逃不然太宗仁圣宽厚克己裕人几至刑措而一传之后子孙涂炭此岂为善之报也哉由此观之汉唐用兵於宽仁之后故其胜而仅存秦隋用兵於残暴之余故其胜而遂灭臣每读书至此未尝不掩卷流涕伤其计之过也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随即败血刃惕然戒惧知用兵之难则祸败之兴当不至此不幸每举辄胜故使狃於功利虑患不深臣故曰:胜则变迟而祸大不胜则变速而祸小不可不察也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无意於兵将士惰偷兵革朽钝元昊乘间窃发西鄙延安泾原麟府之间败者三四所丧动以万计而海内晏然兵休事已而民无怨言国无遗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无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谅其有不得已之实故也今陛下天锡勇智意在富强即位以来缮甲治兵伺侯邻国群臣百寮窥见此指多言用兵其始也弼臣执国命者无忧深思远之心枢臣当国论者无虑害持难之识在台谏之职者无献替纳忠之议从微至著遂成厉阶既而薛向为横山之谋韩绛效深入之计陈升之吕公弼等阴与之协力师徒丧败财用耗屈较之宝元庆历之败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边兵背叛京师骚然陛下为之旰食者累月何者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士无怨敌之意而不直陛下也尚赖祖宗积累之厚皇天保佑之深故使兵出无功感悟圣意然浅见之士方且以败为耻力欲求胜以称上心於是王韶构祸於熙河章惇造衅於横山熊本发难於渝泸然此等皆戕贼已降俘累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虚无用之地以为武功使陛下受此虚名而忽於实祸勉强砥砺奋於功名故沈起刘彝复发於安南使十余万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路之人毙於输送赀粮器械不见敌而尽以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宪之师复出於洮州矣今师徒克捷锐气方盛陛下喜於一胜必有轻视四夷凌侮敌国之意天意难测臣实畏之且夫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耳至於远方之民肝脑涂於白刃筋骨绝於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譬犹屠杀牛羊刳脔鱼鳖以为膳馐食者甚美见食者甚苦使陛下见其号呼於梃刃之下宛转於刀几之间虽八珍之美必将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为耳目之观乎且使陛下将卒精强府库充实如秦汉隋唐之君既胜之后祸乱方兴尚不可救而况所任将吏罢软凡庸较之古人万万不逮而数年以来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积扫地无余州郡征税之储上供殆尽百官廪俸仅而能继南郊赏给久而未办以此举动虽有智者无以善其后矣且饥役之后所在盗贼蜂起京东河北尤不可言若军事一兴横敛随作民穷而无告其势不为大盗无以自全边事方深内患复起则胜广之形将在於此此老臣所以终夜不寐临食而叹至於恸哭而不能自止也且臣闻之凡举大事必顺天心天之所向以之举事必成天之所背以之举事必败盖天心向背之迹见於灾祥丰歉之间今自近岁日蚀星变地震山崩水旱疠疫连年不解民死将半天心之向背可以见矣而陛下方且断然不顾兴事不已譬如人子得过於父母惟有恭顺静思引咎自责庶几可解今乃纷然诘责奴婢恣行箠楚以此事亲未有见赦於父母者故臣愿陛下远览前世兴亡之迹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绝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邻安静无为固社稷长久之计上以安二宫朝夕之养下以济四方亿兆之命则臣虽老死沟壑瞑目於地下矣昔汉祖破灭群雄遂有天下光武百战百胜祀汉配天然至白登被围则讲和亲之议西域请吏则出谢绝之言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盖经变既多则虑患深远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轻议讨伐老臣庸懦私窃以为过矣然人臣纳说於君因其既厌而止之则易为力迎其方锐而折之则难为功凡有血气之伦皆有好胜之意方其气之盛也虽布衣贱士有不可夺自非智识特达度量过人未有能勇於奋发之中舍己从人惟义是听者也今陛下盛气於用武势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献言不已者诚见陛下圣德宽大听纳不疑故不敢以众人好胜之常心望於陛下且意陛下他日亲见用兵之害必将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尝一言臣亦将老且死见先帝于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 原编者评:有宋三百年第一篇文字其云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奏捷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耳至於远方之民肝脑涂於白刃筋骨绝於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譬犹屠杀牛羊刳脔鱼鳖以为膳羞食者甚美见食者甚苦使陛下见其号呼於梃刃之下宛转於刀几之间虽八珍之美必将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为耳目之观乎此百余言直可上配六经特再录之於文后以为警心怵目之观黄震曰:历序神庙朝用兵次第其言哀痛切至真可为万世人主好用兵人臣好生事者之戒杨慎曰:古之谏用兵只说不胜之害务以避害而趋利此书说虽胜其害犹不可言况以当今时事天时观之动必不胜如此立意便高人一等张英曰:伉爽淋漓命意圆湛而体格端重词气丰裕公文之似陆宣公者励杜讷曰:历述当日情事淋漓痛切利害较然一往波折缠绵尤见老成谋国惓惓无己之心 代滕甫论西夏书   臣素无学术老不读书每欲披竭愚忠上补圣明万一、而肝肺枯涸卒无可言近者因病求医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财幸臣近患积聚医云据病当下一月而愈若不下半年而愈然中年以后一下一衰积衰之患终身之忧也臣私计之终不以一月之快而易终身之忧遂用其言以善药磨治半年而愈初不伤气体力益完因悟近日臣僚献言欲用兵西方皆是医人欲下一月而愈者也其势亦未必不成然终非臣子深爱君父欲出万全之道也以陛下圣明将贤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为非万全者俗言彭祖观井自系大木之上以车轮覆井而后敢观此言虽鄙而切於事陛下爱民忧国非特如彭祖之爱身而兵者凶器动有存亡其陷人可畏有甚於井故臣愿陛下之用兵如彭祖之观井然后为得也臣窃观自古用兵者莫如曹操其破灭袁氏最有巧思请试为陛下论之袁绍以十倍之众大败於官渡仅以身免而操敛兵不追者何也所以缓绍而乱其国也绍归国益骄忠贤就戮嫡庶并争不及八年而袁氏无遗种矣向使操急之绍既未可以一举荡灭若惧而修改用田丰而立袁谭则成败未可知也其后北征乌丸讨袁尚袁熙尚熙走辽东或劝操遂平之操曰:彼素畏尚等吾今急之则合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遂引兵还曰:吾方使公孙康斩送其首已而果然若操者可谓巧於灭国矣灭国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儿之毁齿以渐摇撼之则齿脱而小儿不知若不以渐一拔而得齿则毁齿可以杀儿故臣愿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方元昊强时谋臣猛将尽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今者主弱臣强其国内乱陛下使偏师一出斩名王虏伪公主筑兰会等州此真千载一时天以此贼授陛下之秋也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风则吴越相救如左右手今秉常虽为母族所篡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首连臂为此族用也今乃合而为一、坚壁清野以抗王师如左右手此正同舟遇风之势也法当缓之今天威已震臣愿陛下选用大臣宿将素为贼所畏服者使兼帅五路聚重兵境上号称百万搜乘补卒牛酒日至金鼓之声闻於数百里间外为必讨之势而实不出境多出金币遣间使辩士离坏其党与且下令曰:尺土吾不爱一民吾不有也其有能以地与众降者即以封之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斩不出一年必有权均力敌内自相疑者人情不远各欲求全及王师之未出争为先降以邀重赏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棋布错峙务使相仇如汉封呼韩邪通西域故事不过於要害处筑一城屯数千人置一将以护诸部可使数百年面内保境不烦城守馈运岂非万全之至计哉臣愿陛下断之於中深虑而远计之夫为人臣计与为人主计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虏无以为功为陛下计惟天下安社稷固否耳陛下神圣冠古动容举意皆是功德但能措泰山之安与天地等寿则竹帛不可胜纪而尧舜禹汤不足过也议者不知出此争欲急於功名履危犯难以劳圣虑臣窃不取古人有言省躬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刘洎谏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子称大辩若讷庄子言至道无文且多记则损心多言则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人臣爱君未有如洎之深至者也臣窃慕之虽谪守在外不当妄言然自念旧臣譬之老马虽筋力已衰不堪致远而经涉险阻粗识道路惟陛下哀愍其愚而怜其意不胜幸甚   原编者评:切中机宜虽志於行阵者不能道故知将相必读书也 卷四十七   眉山苏轼文十状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   熙宁七年月苏轼奏臣伏见河北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窃料明年春夏之际寇攘为患甚於今日是以辄陈狂瞽庶补万一、谨按山东自上世以来为腹心根本之地其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收三晋则其余强敌相继灭亡汉高祖杀陈余走田横则项氏不支光武亦自渔阳上谷发突骑席卷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杀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后四方莫敢敌宋武帝以英雄绝人之资用武历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窃位数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论以为山东之地王者得之以为王霸者得之以为霸猾贼得之以为乱天下自唐天宝以后奸臣僭峙於山东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终不能取以至於亡近世贺德伦挈魏博降后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邺都入京师而汉亡由此观之天下存亡之权在河北无疑也陛下即位以来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於四方五六年间未有以塞大异者至於京东虽号无事亦当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缓急足以灌输河北缶并竭则垒耻唇亡则齿寒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无几矣而饥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之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昔季康子患盗问於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举皆阙食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祸有迟速相率为盗正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圣至仁至慈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於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 原编者评:强劫民财者法如何曰:乱之渐也杀无赦缓之致乱被杀者必多折其萌芽是杀以止杀也仁也因饥而成盗所盗不过豆斗米斛麦而聚众每百十人则尽杀之乎曰:是所为没其文於法而经生得以引经断之者也不盗则饥死盗则法死法不加於待死之饥民也明矣且有任其咎者天灾流行何国蔑有吏蚤上闻而为之备不饥饥而有备救之得其法仍不饥至於饥而吏之罪大矣尚不焦头烂额以出之於水火致使群聚以劫乎群聚以劫犹不亟翦其渠魁以散其势而使之延劫乎是故救死之盗可贷致盗之吏可诛 奏浙西灾伤第一状   元祐五年七月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闻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此古今不刊之语也至於救灾恤患尤当在早若灾伤之民救之於未饥则用物约而所及广不过宽减上供粜卖常平官无大失而人人受赐今岁之事是也若救之於已饥则用物博而所及微至於耗散省仓亏损课利官为一困而已饥之民终於死亡熙宁之事是也熙宁之灾伤本缘天旱米贵而沈起张靓之流不先事奏闻但务立赏闭粜富民皆争藏榖小民无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后朝廷知之始敕运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万石济之巡门亻表米拦街散粥终不能救饥馑既成继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余万人城郭萧条田野丘墟两税课利皆失其旧勘会熙宁八年本路放税米一百三十万石酒课亏减六十七万余贯略计所失共计三百二十余万贯石其余耗散不可悉数至今转运司贫乏不能举手此无它不先事处置之过也去年浙西数郡先水后旱灾伤不减熙宁然二圣仁智聪明於去年十一月中首发德音截拨本路上供斛豆斗二十万石贩济又於十二月中宽减转运司元祐四年上供额斛三分之一为米五十余万斛尽用其钱买银绢上供了无一毫亏损县官而命下之日所在欢呼官既住籴米价自落又自正月开仓粜常平米仍免数路税务所收五榖力胜钱且赐度牒三百道以助赈济本路帖然遂无一人饿殍者此无它先事处置之力也由此观之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其祸福相绝如此恭惟二圣天地父母之心见民疾苦匍匐救之本不计较费用多少而臣愚鲁无识但知权利害之轻重计得丧之大小以为譬如民庶之家置庄田招佃客本望租课非行仁义然犹至水旱之岁必须放免欠负借贷种粮者其心诚恐客散而田荒后日之失必倍於今日也而况有天下子万姓而不计其后乎臣自去岁以来区区献言屡渎天听者实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去岁杭州米价每豆斗至八九十自今岁正月以来日渐减落至五六月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间米价复长至七月初豆斗及百钱足陌见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住粜灾伤之势恐甚於去年何者去年之灾如人初病今岁之灾如病再发病状虽同气力衰耗恐难支持又缘春夏之交雨水调匀浙人喜於丰岁家家典卖与债出息以事田作车水筑圩高下殆遍计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风涛一举害之民之穷苦实倍去岁近者将官刘季孙往苏州按教臣密令季孙沿路体访季孙还为臣言此数州不独淫雨为害又多大风驾起潮浪堤堰圩土旱率皆破损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余此去岁所无有也而转运判官张王寿自常润还所言略同云亲见吴江平望八尺间有举家田苗没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船筏捞摝云半米犹堪炒吃青穟且以喂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丰岁而况止不止又未可知则来岁之忧非复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常平米二十三万石今年已粜过十五万石虽余八万石而粜卖未已又缘去年灾伤放税及和籴不行省仓关数所有上件常平米八万石只了兑拨充军粮更无见在惟有粜常平米钱近八万贯而钱非救饥之物若来年米益贵钱益轻虽积钱如山终无所用熙宁中两浙市易出钱百万缗民无贫富皆得取用而米不可得故曳罗纨带金玉横尸道上者不可胜计今来浙东西大抵皆粜过常平米见在绝数少熙宁之忧凛凛在人眼中矣臣材力短浅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齿忧责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别乞闲郡日夜思虑求来年救饥之术别无长策惟有秋冬之间不惜高价多籴常平米以备来年出粜今来浙西数州米既不熟而运司又管上供年额斛斗一百五十余万石若两司争籴米必大贵饥谨愈迫和籴不行来年青黄不交之际常平有钱无米官吏拱手坐视人死而山海之间接连瓯闽盗贼结集或生意外之患则诛殛臣等何补於败以此须至具实闻奏伏望陛下备录臣奏行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疾早相度来年合与不合准备常平斛豆斗出粜救饥如合准备即具逐州合用数目臣已约度杭州合用二十万石仍委逐司擘画合如何措置令米价不至大段翔涌收籴得足如逐司以为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缘今来已是入秋去和籴月日无几比及相度往复取旨深虑不及於事伏乞详察速赐指挥臣屡犯天威无任战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侯敕旨 原编者评:朱子尝曰:救荒之术在备之未荒之前若至已荒更有何策至哉言也后世司牧斯民者哀鸿遍野尚欲壅於上闻能如轼之未雨绸缪怛忠爱为民请命乎此则文之醇乎醇而可为世法者佳文岂在声调格律之工哉 论积欠状   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臣闻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后可以即戎古之所谓善人者其不及圣人远甚今二圣临御八年於兹仁孝慈俭可谓至矣而帑廪日益困农民日益贫商贾不行水旱相继以上圣之资而无善人之效臣窃痛之所至访问耆老有识之士阴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宽政无它疾苦但为积欠所压如负千钧而行免於僵仆则幸矣何暇举首奋臂以营求於一饱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号为无比户者皆为市易所破无一二矣其余自小民以上大率皆有积欠监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门鞭笞日加其身虽有白圭猗顿亦化为筚门圭窦矣自祖宗以来每有敕令必曰:凡欠官物无侵欺盗用及虽有侵盗而本家及伍保人无家业者并与除放祖宗非不知官物失陷奸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无以为生虽加鞭挞终无所得缓之则为奸吏之所蚕食急之则为盗贼之所凭藉故举而放之则天下悦服虽有水旱盗贼民不思乱此为捐虚名而收实利也自二圣临御以来每以施舍已责为先务登极赦令每次郊赦或随事指挥皆从宽厚凡今所催欠负十有六七皆圣恩所贷矣而官吏刻薄与圣恩异舞文巧诋使不该放监司以催欠为职业守令上为监司之所迫下为胥吏之所使大率县有监催千百家则县中胥徒举欣欣然日有所得若一旦除放则此等皆寂寥无获矣自非有力之家纳赂请赇谁肯举行恩贷而积欠之人皆邻於寒饿何赂之有其间贫困扫地无可蚕食者则县胥教令通指平人或云衷私擅买抵当物业或虽非衷私而云买不当价似此之类蔓延追扰自甲及乙自乙及丙无有穷已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钱谓之破限官之所得至微而胥徒所取盖无虚日俗谓此等为县胥食邑户嗟乎圣人在上使民不得为陛下赤子而皆为奸吏食邑户此何道也商贾贩卖例无现钱若用现钱则无利息须今年索去年所卖明年索今年所赊然后计算得行彼此通济今富户先已残破中民又有积欠谁敢赊卖物货则商贾自然不行此酒税课利所以日亏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诸路连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转运司窘於财用例不肯放税纵放亦不尽实虽无明文指挥而以喜怒风晓官吏孰敢违者所以逐县例皆拖欠两税较其所欠与依实检放无异於官了无所益而民有追扰鞭挞之苦近日诏旨凡积欠皆分为十料催纳通计五年而足圣恩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为有旨倚阁者方得依十料指挥余皆并催纵使尽依十料吏卒乞觅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户既未纳足则追扰常在纵分百料与一料同臣顷知杭州又知颍州今知扬州亲见两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为积欠所压日就穷蹙死亡过半而欠籍不除以至亏欠两税走陷课利农末皆病公私并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颍移扬州过濠寿楚泗等州所至麻麦如云臣每屏去吏卒亲入村落访问父老皆有忧色云丰年不如凶年天灾流行民虽乏食缩衣节口犹可以生若丰年举催积欠胥徒在门枷棒在身则人户求死不得言讫泪下臣亦不觉流涕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麦既熟举催积欠故流民不敢归乡臣闻之孔子曰:苛政猛於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观之殆有甚者水旱杀人百倍於虎而人畏催欠乃甚於水旱臣窃度之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余万虎狼散在民间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臣自到任以来日以检察本州积欠为事内已有条贯除放而官吏不肯举行者臣即指挥本州一面除放去讫其於理合放而於条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权住催理听候指挥其於理合放而于条有碍者臣亦不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圣旨 原编者评:宋自青苗市易等法行民无不欠官物者一二十年间溥天之下莫不入於汤火矣观轼此状历历可观可为流涕王安石之罪信上通於天也古者农自农而商自商非惟正之供官府勿与交财贿焉子产之语载在春秋匪特立政之体宜尔也盖市道必不可行於官与民夫细民之竞利在锥刀之末赖积微以成钜弗躬弗亲往往乾没今官一而民万其必不可以躬亲也明矣非胥徒是任其奚任出纳既由胥徒则民之所靡十已七八而官之所入尚无二三此必然之理也久之则皆成积欠既成积欠则官物唐捐而民为子孙之累唯胥徒不耕而获之利永远不荒耳是故官庄田地官本贸易在官无异举货弃之於地而民已不胜其扰均非善政又况放债举息乎王安石推而行之遍天下宜乎举太真仁英百余年休养生息之业一旦风卷烟汤沃雪也 论纲梢欠折利害状   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臣闻唐代宗时刘晏为江淮转运使始於扬州造转运船每船载一千石十船为一纲扬州差军将押赴河阴每造一船破钱一千贯而实费不及五百贯或讥其枉费晏曰:大国不可以小道理凡所创置须谋经久船场既兴执事者非一、须有余剩衣食养活众人私用不窘则官物牢固乃於扬子县置十船场差专知官十人不数年间皆致富赡凡五十余年船场既无破败馈运亦不阙绝至咸通末有杜御史者始以一千石船分造五百石船二只船始败坏而吴尧卿者为扬子院官始勘会每船合用物料实数估给其钱无复宽剩专知官十家即时冻馁而船场遂破馈运不继不久遂有黄巢之乱刘晏以千贯造船破五百贯为干系人欺隐之资以今之君子寡见浅闻者论之可谓疏缪之极矣然晏运四十万石当用船四百只五年而一更造是岁造八十只也每只剩破五百贯是岁失四万贯也而吴尧卿不过为朝廷岁宽四万贯耳得失至微而馈运不继以胎天下之大祸臣以此知天下之大计未尝不成於大度之士而败於寒陋之小人也国家财用大事安危所出愿常不与寒陋小人谋之则可以经久不败矣臣窃见嘉祐中张方平为三司使上论京师军储云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四通八达之地非如雍洛有山河之险足恃也特恃重兵以立国耳兵恃食食恃漕运漕运一亏朝廷无所措手足因画十四策内一项云粮纲到京每岁少欠不下六七万石皆以折会偿填发运司不复抱认非祖宗之旧也臣以此知嘉祐以前岁运六百万石而以欠折六七万石为多访闻去岁止运四百五十余万石而欠折之多约至三十余万石运法之坏一至於此又臣到任未几而所断粮纲欠折干系人徒流不可胜数衣粮罄於折会船车尽於拆卖质妻鬻子饥瘦伶俜聚为乞丐散为盗贼窃计京师及缘河诸郡例皆如此朝廷之大计生民之大病如臣等辈岂可坐观而不救耶辄问之於吏乃金部便敢私意创立此条不取圣旨公然行下不惟非理刻剥败坏祖宗法度而人臣私意乃能废格制敕监司州郡靡然奉行莫敢谁何此岂小事哉谨按一纲三十只船而税务监官不过一员未委如何随船点检得三十只船一时皆遍而不勒留住岸一船点检即二十九只船皆须住岸伺候显是违条舞法析文破敕苟以随船为名公然勒留点检与儿戏无异访闻得诸州多是元祐三年以来始行点检收税行之数年其弊乃出纲梢既皆赤露妻子流离性命不保虽加刀锯亦不能禁其攘窃此弊不革臣恐今后欠折不止三十余万石京师军储不继其患岂可胜言扬州税务自元祐三年十月始行点检收税至六年终凡三年间共收粮纲税钱四千七百余贯绝长补短每岁不过收钱一千六百贯耳以淮南一路言之真扬高邮楚泗宿六州军所得不过万缗而所在税务专栏因金部转运司许令点检缘此为奸邀难乞取十倍於官遂至纲梢皆穷困骨立亦无复富商大贾肯以物货委令搭载以此专仰攘取官米无复限量拆卖船板动使净尽事败入狱以命偿官显是金部与转运司违例刻剥得粮纲税钱一千贯而令朝廷失陷纲运米三十余万石利害皎然今来仓部并不体访纲运致欠之因却言缘仓司豆斗子乞觅纲梢钱物以致欠折遂立法令真扬楚泗转般仓并行仓法其逐处豆斗子仍只存留一半命下之日扬州转般仓豆斗子四十人皆请臣陈状尽乞归农臣虽且多方抑按晓喻退还其状然相度得此法必行则见今豆斗子必致星散虽别行召募未必无人然皆是浮浪轻生不畏重法之人所支钱米决不能赡养其家不免乞取既冒深法必须重赂轻赍密行交付其押纲纲梢等知专豆斗若不受赂必无宽剩豆斗面决难了纳即须多方密行重赂不待求乞而后行用此必然之理也臣细观近日仓部所立条约皆是枝叶小节非利害之大本何者自熙宁以前中外并无仓法亦无今来仓部所立条约而岁运六百万石欠折不过六七万石盖是朝廷捐商税之小利以养活纲梢而缘路官司遵守编敕法度不敢违条点检收税以致纲梢饱暖爱惜身命保全官物事理灼然臣已取责得本州税务状称随船点检不过检得一船其余二十九船不免住岸伺候显有违碍臣寻已备坐元祐编敕晓示今后更不得以随船为名违条勒令住岸点检去讫其税务官吏为准本州及仓部发运转运司指挥非是自擅为条未敢便行取勘其诸州军税务非臣所管无由一例行下欲乞朝廷申明元祐编敕不得勒令住岸条贯严赐约束行下并乞废罢近日仓部起请仓法仍取问金部官吏不取圣旨擅立随船一法刻剥兵梢败坏纲运以误国计及发运转运司官吏依随情罪施行庶使今后刻薄之吏不敢擅行胸臆取小而害大得一而丧百臣闻东南馈运所系国计至大故祖宗以来特置发运司专任其责选用既重威令自行如昔时许元辈皆能约束诸路主张纲运其监司州郡及诸场务岂敢非理刻剥邀难但发运使得人稍假事权东南大计自然办集岂假朝廷更行仓法此事最为简要独在朝廷留意而已谨具元祐编敕及金部擅行随船点检指挥如左一准元祐编敕诸纲运船筏到岸检纳税钱如有违限如限内无故稽留及非理搜检并约喝无名税钱者各徒二年诸新钱纲及粮纲缘路不得勒令住岸点检虽有透漏违禁之物其经历处更不问罪至京下锁通津门准此一准元祐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尚书金部符省部看详监粮纲运虽不得勒留住岸若是随船点检得委有税物名件自合依例饶润收纳税钱即无不许纳税钱事理若或别无税物自不得依例喝貌税钱事理甚明右谨件如前者若朝廷尽行臣言必有五利纲梢饱暖惜身畏法运馈不大陷失一利也省徒配之刑消流亡贼盗之患二利也梢工衣食既足人人自重以船为家既免拆卖又常修完省逐处船场之费三利也押纲纲梢附载物货官不点检专拦无由乞取然梢工自领赴务量纳税钱以防告讦积少成多所获未必减於今日四利也自元丰之末罢市易务导洛司堆垛场议者以为商贾必渐通行而今八年略无丝毫之效京师酒税课利皆亏房廊邸店皆空何也盖祖宗以来通许纲运揽载物货既免征税而脚钱又轻故物货通流缘路虽失商税而京师坐获富庶自导洛司废而淮南转运司阴收其利数年以来官用窘逼转运司督迫诸处税务日急一日故商贾全然不行京师坐至枯涸今若行臣此策东南商贾久闭乍通其来必倍则京师公私数年之后必复旧观此五利也臣窃见近日官私例皆轻玩国法习以成风若朝廷以臣言为非臣不敢避妄言之罪乞赐重行责罚若以臣言为是即乞尽理施行少有违戾必罚无赦则所陈五利可以朝行而夕见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国家财用大事安危所出司财用者不可不读此文又尝论之士庶之家侈费过度必子孙贫困然贫困之后往往仍有贤子孙复兴唯悭吝积财者平生无甚过恶而每多斩焉无祀或为子孙所破败灰飞烟灭天之报施何必如是深思其由盖财者人之所以养生也而其相流转於天地之间者止有此数丰於此即啬於彼故侈费过度者在其人则为奢纵而其散之天地间者必有不知谁何之获被其养者矣唯纳而不出则身虽未尝享其用而使养生之具积而不流则亦必有不知谁何之人不得被其养者其造在於无形也士庶所及者至隘而犹如是况人君以天下为一家林林总总皆所宜养而可辎铢较量浚剥徵求使天地所以养人之生者不能养人或转因之而害人之生岂非师旷所谓弃天地之性者哉 朝辞赴定州论事状   元祐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新知定州苏轼状奏臣闻天下治乱出於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极至於小民皆能自通大乱之极至於近臣不能自达易曰:天地交泰其词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词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夫无邦者亡国之谓也上下不交则虽有朝廷君臣而亡国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臣不敢复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兴刑措之君也而天宝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则鲜於仲通以二十万人全军陷没於泸南明皇不知驯致其事至安禄山反兵已过河而明皇犹以为忠臣此无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则其渐至於此也臣在经筵数论此事陛下为政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然天下不以为非者以为垂帘之际不得不尔也今者祥除之后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臣虽不肖蒙陛下擢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为首冠臣尝悉心论奏陛下亦当垂意听纳祖宗之法边帅当上殿面辞而陛下独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辞降旨拒臣不令上殿此何义也臣若伺候上殿不过更留十日本任阙官自有转运使权摄无所阙事迎接人众不过更支十日粮有何不可而使听政之初将帅不得一面天颜而去有识之士皆谓陛下厌闻人言意轻边事其兆见於此矣臣备位讲读日侍帷幄前后五年可谓亲近方当戍边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亦难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帝出乎震相见乎离夫圣人作而万物睹今陛下听政之初不行乘乾出震见离之道废祖宗临遣将帅故事而袭行垂帘不得已之政此朝廷有识所以惊疑而忧虑也臣不得上殿於臣之私别无利害而於听政之始天下属目之际所损圣德不小臣已於今月二十七日出门非敢求登对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来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便废此言惟陛下察臣诚心少加采纳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光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陈於前不过数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识邪正之实然后应物以作故作无不成臣敢以小事譬之夫操舟者常患不见水道之曲折而水滨之立观者常见之何则操舟者身寄於动而立观者常静故也奕棋者胜负之形虽国工有所不尽而袖手旁观者常尽之何则奕者有意於争而旁观者无心故也旁人主常静而无心天下其熟能欺之汉景帝即位之初首用晁错更易法令黜削诸侯遂成七国之变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终身不敢复言兵武帝即位未几遂欲用兵鞭挞四夷兵连祸结三十余年然后下哀痛诏封宰相为富民侯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於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变而复安武帝之悔迟故几至於乱虽迟速安危小异然比之常静无心终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语矣今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施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恨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则虽尽南山之竹不足以纪圣功兼三宗之寿不足以报圣德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又闻为政如用药方今天下虽未大治实无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虽未能尽除小疾然贤於误服恶药觊万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祸者远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辄进此说敢望陛下深信古语且守中医安稳万全之策勿为恶药所误实社稷宗庙之利天下幸甚臣不胜忘身忧国之心冒死进言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按本传云哲宗八年宣仁皇后崩哲宗亲政轼乞补外以端明殿侍读两学士出知定州时国是将变轼不得入辞既行上书云云尝观宣仁后临朝尽革神宗时弊政千古称女中尧舜而当时忄佥壬小人挟子不当改父之政之说以煽动哲宗其时诸贤亦止以宣仁所定为母改子非哲宗子改父为辞而未能究极其理也如子不可改父则宣仁临朝虽曰母改子而哲宗嗣服究是子改父无异掩耳盗铃矣子曰:三年无改於父之道可谓孝矣曾子曰:孟庄子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熙宁大臣动称绍述用孔曾斯语以为据依而不知以文害辞以辞害志所为侮圣人之言也夫道也者犹路也九达之衢自西自东自南自北皆可之焉然而父自东者子三年不敢自西不忘亲也孟献子之臣当无壬人矣孟献子之政当无秕政矣孟庄子当日岂无为之臣者孟庄子为政岂无别出之见可措诸施行者然孟庄子唯父之旧臣是用唯父之旧政是循不忘亲也故曰:是难能也凡若此者皆父之所为合于道道在两可必从其父之所可於天下无所损益也而有余孝焉圣贤所深许也若其获罪於天与民害於而家凶於而国人人皆知其非道而曰:父之道也改必待三年曰:父之臣也将卒用之以行父之政则易不当云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矣父在犹有几谏之文诤子之义父殁则其哀痛迫切以速盖其愆者当何如而曰:吾将绍述焉是扬父之恶而世济其凶也乃曰孔曾有明训岂非侮孔曾之言哉孔子系易曰:干父之蛊意承考也夫人之所以为人以有父子之亲也而所以有父子之亲者亦以其为人人也者性为之非欲为之也虽桀纣之恶桀纣之欲也非其性也桀纣既死则其欲堙灭而无存矣其性则死而不亡使武庚禄父能干其蛊反其政而安天下之民亦不得不谓之意承考盖谓桀纣之性恶不得也则谓桀纣之无此意亦不得也况乎宋神宗者实有振厉奋发追踪前古之意特以知之不明处之不当为群小所愚以致於败晚乃悔之而气拘物蔽吝於改过不能自克原其本意岂欲民生之流离军旅之败没哉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人之志立人达人之志也人之事立人达人之事也是以不曰父之志与事谓其嫌於从欲也使以从欲为继述则非所谓人之志与事矣且守而不变谁其不能而又何谓善哉天有四时春秋冬夏其代谢者犹父子之义也春谢而夏代夏犹春之子也而易温为暑夏谢而秋代秋犹夏之子也而易暑为凉使四时执而不变则生物尽矣况乎五纬愆而六气易而欲执其愆且易者以为常曰:吾以绍述也岂孔曾之教然哉语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然则前事之有疑既后事之惑也学必讲而后明故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人皆知哲宗绍述之为非而不能无疑於孔曾之语则母改子非子改父之说淆之不可不讲也诚知哲宗绍述之为不孝则孔曾教孝之义大明矣 卷四十八   眉山苏轼文十一劄子   述灾沴论赏罚及修河事缴进欧阳修议状劄子   元祐三年九月五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沴子奏臣今日迩英进读宝训及雍熙淳化间事太宗皇帝每见时和岁丰雨雪应时喜不自胜举酒以属群臣又是日荧惑与日同度太史奏言当旱既而雨足岁丰臣读至此因进言水旱虽天数然人君修德可以转灾为福故宋景公一言而荧惑退三舍元丰八年荧惑守心逆行犯房又逆而西垂欲犯氐氐四星后妃之象也方是时二圣在位发政施仁惟恐不及臣视荧惑退舍甚速如有所畏不敢复西以此知天人之应捷於影响太宗皇帝亲致太平而每遇丰年若获非常之福喜乐如此者岂非水旱不作自是朝廷难得之事乎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匹夫匹妇有不获其所犹能致水旱而况政令之失小及一方大及四海其为灾沴理在不疑自二圣嗣位於今四年恭俭慈孝至仁至公可谓尽矣而四年之中非水则旱日月薄蚀五星相凌淫雨大雪常寒久阴之类殆无虚月岂盛德之报也哉臣愚无知窃谓陛下身修而政未修故监司守令多不得人百姓失职无所告诉谣怨上达以伤阴阳之和所以致此者盖由朝廷赏罚不明举错不当之咎也臣请略而言之去年熙河诸将力战以获鬼章此奇功也故增秩赐金泾原诸将闭门自守使贼大掠而去若涉无人之境此罪人也亦增秩赐金赏罚如此何以使人广东妖贼岑探反围新州差将官童政救之政贼杀平民数千其害甚於岑探朝廷使江西提刑传燮体量其事燮畏避权势归罚於新州官吏又言新州官吏却有守城之功乞以功过相除愚弄上下有同儿戏然卒不问岑探聚众构谋经年乃发而所部官吏茫不觉知使一方赤子肝脑涂地然亦止於薄罚童政凶狡贪残非一日之积而监司乃令将兵讨贼以致千人无辜就死亦止降一差遣近日温杲诱杀平民十九人冤酷之状所不忍闻而杲止於降官监当蔡州捕盗吏卒亦杀平民一家五六人皆妇女无辜屠割形体以为丈夫首级欲以请赏而守亻卒不按监司不问以致臣僚上言及行下本路乃云杀时不可辨认白日杀人不辨男女岂有此理乃是预为凶人开苟免之路事如此者非一、臣不敢尽言特举其甚者耳如此不过恩庇得无状小人十数人正使此等歌咏爱戴不知有何补益而纪纲颓弛偷惰成风则千万人受其害此得为仁乎大抵为国要在分别是非以行赏罚然后善人有所恃赖平人有所告诉若不穷究曲直惟务两平则君子无告小人得志天下之乱可坐而待此臣所谓赏罚不明之咎也黄河自天禧已来故道渐以淤塞每决而西以就下耳熙宁中决於曹村先帝尽力塞之不及数年遂决小吴先帝圣神知河之欲西北行也久矣今强塞之纵获目前之安而旋踵复决必然之势也故不复塞今都水使者王孝先乃欲於北京南开孙村河欲夺河身以复故道此岂独一方之安危天下之休戚也古者举大事谋及庶人上下佥同然犹有意外之患今内自工部侍郎都水属官外至安抚转运使及外盐丞皆以为故道高仰势若登屋功必无成而患有不测可者以至河北吏民无贤愚贵贱皆以为然独一孝先以为可作臣闻自孙村至海口旧管堤扫四十五所役兵万五千勾当使臣五十员岁支物料五百余万自小吴之决故道诸埽皆废不治堤上榆柳并根掘取残零物料变卖无余官吏役兵仅有存者使孙村之役不能夺过河身则官私财力举为虚弃若幸而复行故道则四十五埽皆以废坏横流之灾必倍於今孝先建议之初略不及此近因人言沸腾方牒北外郡丞司云四十五埽并属北外监丞司地分令一面相度枝梧又云因检计桩料便令计置今来欲兴修四十五处已坏堤埽准备河水复行故道此莫大之役不赀之费也孝先当於建议之初首论其事待朝廷上下熟议而行今孝先便将此役作常程熟事行与北外监丞司令一面管认意望败事之后归罪他人其为欺罔实骇群听其余患害未易悉数但臣采察众论以为此役不可不罢若今岁罢役不过枉费九百万物料虚设二万兵工若更接续兴修则来岁当役数十万人仍费三千余万此外民劳之极变故横生嗟怨之声足以复致水旱若将三千万物料钱作数年因水所欲行之地稍立堤防增卑培薄数年之后必渐安流何苦徇一夫之私计逆万人之公论以兴必不可行之役乎此臣所谓措置不当之咎也臣窃见仁宗朝名臣欧阳修为学士曰:有修河议状二篇虽当时事宜而其所画利害措置方略颇切今日之事臣以为可用故辄缮写进呈自祖宗以来除委任执政外仍以侍从近臣为耳目请间论事殆无虚日今自垂帘以来除执政台谏开封尹外更无人得对惟有迩英讲读犹获亲近清光若复喑默不言则是耳目殆废臣受恩深重不敢观望上下苟为身谋谨备录今日进读之言上陈圣鉴臣无任恐栗待罪之至取进止 原编者评:此轼迩英殿进读祖宗宝训因而陈所事退而书其所奏以进本传具识之其恳矣欠肫诚可为千古侍从臣法 乞郡劄子   元祐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劄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两目昏暗有失仪旷职之忧坚乞一郡伏蒙圣慈降诏不允遣使存问赐告养疾恩礼之重万死莫酬以臣子大义言之病未及死皆当勉强虽有失仪旷职之罪亦不当辞然臣终未敢起就职事者实亦有故言之则触忤权要得罪不轻不言则欺罔君父诛罚尤大故卒言之臣闻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以此知事君之义虽以报国为先而报国之道当以安身为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则危亡是忧国何由报恭惟陛下践祚之始收臣於九死之余半年之间擢臣为两制之首方将致命岂敢告劳特以臣拙於谋身锐於报国致使台谏例为怨仇臣与故相司马光虽贤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骤迁在於人情岂肯异论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实以为未便不免力争而台谏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进用及光既殁则又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结党横身以排异议有言不便约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诚为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其后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禄与门下侍郎韩维争议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杀人而谏官吕陶又论维专权用事臣本蜀人与此两人实是知旧因此韩氏之党一例疾臣指为川党御史赵挺之在元丰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黄庭坚方监本州德安镇挺之希合提举官杨景棻意欲於本镇行市易法而庭坚以为镇小民贫不堪诛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来士人传笑其后挺之以大臣荐召试馆职臣实对众言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又挺之妻父郭概为西蜀提刑时本路提举官韩玠违法虐民朝旨委概体量而概附会隐庇臣弟辙为谏官劾奏其事玠概并行黜责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语发策草麻皆谓之诽谤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荐士例加诬蔑所言利害不许相见近日王觌言胡宗愈指臣为党孙觉言丁云是臣亲家臣与此两人有何干涉而使陛下投杼於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晓此意谓臣若不早去必致倾危臣非不知圣主天纵聪明察其无罪但以台谏气焰震动朝廷上自执政大臣次及侍从百官外至监司守令皆畏避其锋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势无复全天下知之独陛下深居法宫之中无由知耳臣窃观三代以下号称明主莫如汉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杀盖宽饶太宗杀刘洎皆信用谗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盖宽饶忠直不畏强御自侯司马擢为太中大夫司隶校尉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盖宽饶上书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当时谗人乃谓宽饶欲求禅位宣帝不察致使宽饶自刭北阙下太宗信用刘洎言无不从尝比之魏文贞公亦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辽患痈洎泣曰:圣体不康甚可忧惧而当时谗人乃谓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赐洎自尽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谗人积毁以至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於陛下不过如盖宽饶之於汉宣帝刘洎之於唐太宗也而谗臣者乃十倍於当时虽陛下明哲宽仁度越二主然臣亦岂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辙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后世皆言二主信谗邪而害忠良以为圣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识几畏渐先事求去岂不身名俱泰臣主两全哉臣纵不自爱独不念一旦得罪之后使天下后世有以议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访问古今敕臣今后遇事即言其后臣屡论事未蒙施行乃复作为诗文寓物托讽庶几流传上达感悟圣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诽谤遂得罪然犹有近似者以讽谏为诽谤也今臣草麻词有云民亦劳止而赵挺之以为诽谤先帝则是以白为黑以西为东殊无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险毒甚於李定舒亶何正臣而臣之被谗甚於盖宽饶刘洎也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臣欲依违苟且雷同众人则内愧本心上负明主若不改其操知无不言则怨仇交攻不死即废伏望圣慈念为臣之不易哀臣处此之至难始终保全措之不争之地特赐指麾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无任感恩知罪祈天请命激切战恐之至取进止 原编者评:刘克庄跋此乞郡奏稿曰:苏程二公在朝不独为当时小人所忌盖攻苏公者朱公扌炎贾明叔也攻程公者刘莘老孔经父也按是时群小比肩散地蓄忿伺隙元气壮而后可以杜外邪众贤和而后可以制群小不易之论也而诸公不悟各尊其师各私其党日有纷纷不待章蔡复用诸贤固已自攻击而去矣想见苏程争时吕吉甫辈必相与拊掌窃笑后之君子谨无为吉甫辈所笑哉 论边将隐匿败亡宪司体量不实劄子   元祐三年闰十二月四日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劄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坚乞一郡盖亦自知受性刚褊黑白太明难以处众伏蒙圣慈降诏不许两遣使者存问慰安天恩深厚沦入骨髓臣谓此恩当以死报不当更计身之安危故复起就职而职事清闲未知死所每因进读之间事有切於今日者辄复尽言庶补万一昨日所读宝训有云淳化二年上谓侍臣诸州牧监马多瘦死盖养饲失时枉致病毙近令取十数槽寘殿庭下视其刍秣教之养疗庶革此弊臣因进言马所以病盖将吏不职致圉人盗减刍粟且不血阝其饥饱劳逸故也马不能言无由申诉故太宗至仁深哀怜之寘之殿庭亲加督视民之与马轻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虽能言上下隔绝不能自诉无异於马马之饥瘦劳苦则有毙踣奔逸之忧民之困穷无聊则有沟壑盗贼之患然而四海之众非如养马可以寘之殿庭惟当广任忠贤以为耳目若忠贤远谄佞在傍则民之疾苦无由上达秦二世时陈胜吴广已屠三川杀李由而二世不知陈后主时隋兵已渡江而后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亲致太平可谓明主而张九龄死李林甫杨国忠用事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没於云南不奏一人反更告捷明皇不问以至上下相蒙禄山之乱兵已过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虽无此事然臣闻去岁夏贼犯镇贼所杀掠不可胜数或云至万余人而边将乃奏云野无所掠其后朝廷访闻委提刑司体量而提刑孙路止奏十余人乞朝廷先赐放罪然后体量实数至今迁延二年终未结绝闻奏凡死事之家官所当血阝若隐而不奏则生死衔冤何以使人此岂小事而路为耳目之司既不随事奏闻朝廷既行蒙蔽又乞放罪迁延侮玩一至於此臣谓此风渐不可长驯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忧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厌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厌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众人若以此获罪亦无所憾取进止 原编者评:上下交则为泰是故隔绝欺蔽最为乱阶上下所以隔绝者中有欺蔽之臣也事无巨细未有欺蔽而不为害者若夫盗贼杀掠战阵胜负乃国命所系其为害尤大而欺蔽尤易生其为欺蔽尤易行何也事干封疆大小官吏必交顶抵以救其死不使上闻其谋之者众也内外之间大臣必有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炀之者固也是以欺蔽易生战阵之事必在仓卒之间白刃所接如电光石火过则无形唯凭口说耳身在阵中者犹且言人人殊岂有籍之可稽图之可指哉是以欺蔽易行以易行之事遇力行之众则以败为功以功为败以民为贼以贼为民五色仓黄莫可究诘矣甚者全军覆没连城失守而捷书日至然而当处被难之民无不知之者也於是千载而下传之为笑志士仁人闻之而涕矣地处边徼益难周知民难能言上下隔绝不能自诉势穷死迫化为盗贼驯而致之何所不有吁足畏也轼之惓惓忧国而不能自己叹息痛恨於边将提刑之失其人而必欲闻於上也岂好异於众哉 乞免五谷力胜税钱劄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苏轼劄子奏臣闻榖太贱则伤农太贵则伤末是以法不税五榖使丰熟之乡商贾争籴以起太贱之价灾伤之地舟车辐辏以压太贵之直自先王以来未之有改也而近岁法令始有五榖力胜税钱使商贾不行农末皆病废百王不刊之令典而行自古所无之弊法使百世之下书之青史曰:收五榖力胜钱自皇宋某年始也臣窃为圣世病之臣顷在黄州亲见累岁榖熟农夫连车载米入市不了盐酪之费而蓄积之家日夜祷祠愿逢饥荒又在浙西累岁亲见水灾中民之家有钱无榖被服珠金饿死於市此皆官收五榖力胜税钱致商贾不行之咎也臣闻以物与人物尽而止以法活人法行无穷今陛下每遇灾伤捐金帛散仓廪自元祐以来盖所费数千万贯石而饿殍流亡不为少衰只如去年浙西水灾陛下使江西湖北雇船运米以救苏湖之民盖百余万石又计籴来水脚官费不赀而客船被差雇者皆失业破产无所告诉与其官私费耗为害如此何似削去近日所立五榖力胜税钱一条只行天圣附令免税指挥则丰凶相济农末皆利纵有水旱无大饥荒虽目下稍失课利而灾伤之地不必尽烦陛下出捐钱榖如近岁之多也今元祐编敕虽云灾伤地分虽有例亦免而榖所从来必自丰熟地分所过不免收税则商贾亦自不行议者或欲立法如一路灾伤则邻路免税一州灾伤则邻州亦然虽比今之法小为通疏而隔一路一州之外丰凶不能相救未为良法须是尽削近岁弊法专用天圣附令指挥乃为通济 原编者评:免五关津之税使商贾通而价自平不待救荒而荒自救其言可法也 乞校正陆贽奏议上进劄子   元祐八年五月七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同吕希哲吴安诗丰稷赵彦若范祖禹顾临劄子奏臣等猥以空备员讲读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於医手方多传於古人若已经效於世间不必皆从於己出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於事情言不离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以还一人而已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苟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於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盲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语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魏相条晁董之对则孝宣以致中兴若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贽面反覆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於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取进止   原编者评:骈俪之体而与古为化者此文与韩愈代裴度让官表为甲观矣药虽进於医手方多传於古人若已经效於世间不必皆从於己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旨哉言乎为君者知此不忧无臣为臣者知此不忧无友矣 卷四十九   眉山苏轼文十二祭文碑   祭欧阳文忠公文   呜呼哀哉公之生於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於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殁也赤子无所仰芘朝廷无所稽疑斯文化为异端而学者至於用夷君子以为无为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譬如深渊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鳅鳝而号狐狸昔其未用也天下以为病而其即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惆怅失望而犹庶几於万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於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岂厌世溷浊絜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昔我先君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无状因缘出入受教於门下者十有六年於兹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而怀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其私呜呼哀哉 原编者评:茅坤曰:欧阳文忠公知子瞻而子瞻为此文以祭之涕入九原 表忠观碑   熙宁十年十月戊子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军州事臣抃言故吴越国王钱氏坟庙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孙之坟在钱塘者二十有六在临安者十有一、皆芜废不治父老过之有流涕者谨按故武肃王璆始以乡兵破走黄巢名闻江淮复以八都兵讨刘汉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於杭及昌以越叛则诛昌而并越尽有浙东西之地传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孙忠显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出大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师其后卒以国入觐三世四王与五代相终始天下大乱豪杰蜂起方是时以数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胜数既覆其族延及於无幸之民罔有孑遗而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於天下然终不失臣节贡献相望於道是以其民至於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於今不废其有德於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僭乱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负其险远兵至城下力屈势穷然后束手而河东刘氏百战守死以抗王师积骸为城酾血为池竭天下之力仅乃克之独吴越不待告命封府库籍郡县请吏於朝视去其国如去传舍其有功於朝廷甚大昔窦融以河西归汉光武诏右扶风修理其父子坟茔祠以太牢今钱氏功德殆过於融而末及百年坟庙不治行道伤嗟甚非所以劝奖忠臣慰答民心之义也臣愿以龙山废佛祠曰妙因院者为观使钱氏之孙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坟庙之在钱塘者以付自然其在临安者以付其县之净土寺僧曰道微岁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时修其祠宇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县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几永终不坠以称朝廷待钱氏之意臣抃昧死以闻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赐名曰表忠观铭曰: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龙飞凤舞萃于临安笃生异人绝类离群奋挺大呼从者如云仰天誓江月星海蒙强弩射潮江海为东杀宏诛昌奄有吴越金券玉册虎符龙节大城其居包落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岛蛮岁时归休以燕父老晔如神人玉带球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贝南金五朝昏乱罔堪托国三王相承以待有德既获所归弗谋弗咨先王之志我维行之天祚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孙千亿帝谓守臣治其祠坟毋俾樵牧愧其后昆龙山之阳岿焉新宫匪私於钱惟以劝忠非忠无君非孝无亲凡百有位视此刻文 原编者评:与柳宗元孝门铭同一体格徐度曰:东坡初为赵清献公作表忠观碑或持以示王荆公公读之沈吟曰:此何语耶时客有在傍者遽指摘而诋讠此之公不答读之再三又携之而起行且读忽叹曰:此三王世家也可谓奇矣客大惭王世贞曰:表忠碑文忠公撰并书结法不似临池老笔然自婉润可爱铭词是苏诗之佳者余尝怪钱氏起群盗非有大功德於民而能制一方传数世而王爵崇奉造於大明爝火自若纳叛之后圭组映带又百余年久而人思之何也武肃初有国将筑宫望气者言故府大之不过百年填西湖之半可得千年武肃笑曰:世有千年之中不出真主者乎奈何困吾民为遂弗改此其知有足多者五代史固欧阳氏怼笔未尽徵也 宸奎阁碑   皇祐中有诏庐山僧怀琏住京师十方净因禅院召对化城殿问佛法大意奏对称旨赐号大觉禅师是时北方之为佛者皆留名相囿於因果以故士之聪明超轶者皆鄙其言诋为蛮夷下俚之说琏独指其妙与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故一时士大夫喜从之游遇休沐日琏未盥漱而户外之屦满矣仁宗皇帝以天纵之能不由师傅自然得道与琏问答亲书颂诗以赐之凡十有七篇至和中上书乞归老山中上曰:山即如如体也将安归乎不许治平中再乞坚甚英宗皇帝留之不可赐诏许自便琏既渡江少留於金山西湖遂归老於四明之阿育王山广利寺四明之人相与出力建大阁藏所赐颂诗榜之曰宸奎时京师始建宝文阁诏取其副本藏焉且命岁度僧一人琏归山二十有三年年八十有三臣留守杭州其徒使来告曰:宸奎阁未有铭君逮事昭陵与吾师游最旧其可以辞臣谨按古之人君号知佛者必曰汉明梁武其徒盖常以藉口而绘其像於壁者汉明以察为明而梁武以弱为仁皆缘名失实去佛远甚恭惟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未尝广度僧尼崇侈寺庙干戈斧质未尝有所私贷而升遐之日天下归仁焉此所谓得佛心法者古今一人而已琏虽以出世法度人而持律严甚上尝赐以龙脑钵盂琏对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坏色衣以瓦铁食此钵非法使者归奏上嘉叹久之铭曰:巍巍仁皇体合自然神耀得道非有师傅维道人琏逍遥自在禅律并行不相留碍於穆颂诗我既其文惟佛与佛乃识其真咨尔东南山君海王时节来朝以谨其藏 原编者评:琏工诗冷斋夜话载其住东京净因院乞还山林诗特清俊王安石尝以其诗示欧阳修修戏曰:此道人作肝脏馒头也安石曰:何谓曰:此中无一点菜气 潮州韩文公庙碑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开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矣故申吕自岳降而传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於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自东汉以来道衰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於正盖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为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睲李逢吉之谤能信於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於文行延及齐民至於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趋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於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於潮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於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词曰: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景不可望作诗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犦牲鸡卜羞我觞於粲荔丹与焦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原编者评:朱子曰:东坡作韩文庙碑不能得一起头起行百十遭忽得匹夫两句下面只如此扫去王世贞曰:此碑自始至末无一字懈怠佳言格论层见叠出太牢悦口夜明夺目苏文古今所推此尤其最得意者其关系世道亦大矣 司马温公神道碑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明百揆时叙民安其生风俗一变异时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德务为忠厚人人自重耻言人过中国无事四夷稽首请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怀毒自疑数入为寇上命诸将按兵不战示以形势不数月生致大首领果庄青伊结阙下夏人十数万寇泾原至镇原城下五日无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乌尔戬星音以其族万人来降黄河始决曹村既筑灵平复决小吴横流五年朔方骚然而今岁之秋积雨弥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复禹旧迹之势凡上所欲不求而获而其所恶不麾而去天下晓然知天意与上合庶几复见至治之成家给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德间也或以问臣轼上与太皇太后安所施设而及此臣轼对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今二圣躬信顺以先天下而用司马公以致天下士应是三德矣且以臣观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於世而以忠义自结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农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国知之可也九夷八蛮何自知之方其退居於洛眇然如颜子之在陋巷累然如屈原之在陂泽其与民相忘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汉如家至而日见之闻其名者虽愚无知如妇人孺子勇悍难化如军伍边塞以至於奸邪小人虽恶其害己仇而疾之者莫不敛衽变色咨嗟太息或至於流涕也元丰之末臣自登州入朝过八州以至京师民知其与公善也所在数千人聚而号呼於马首曰:寄谢司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百姓如是者盖千余里不绝至京师闻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拥其马至不得行卫士见公擎跽流涕者不可胜数公惧而归洛辽人夏人遣使入朝与吾使至敌中者敌必问公起居而辽人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慎毋生事开边隙其后公薨京师之民罢市而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者盖以千万数上命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瞻等既葬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亲四方来会葬者盖数万人而岭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荐公者其事尤哀炷芗於手顶以送公葬者凡百余人而画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岂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动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诚一德其孰能使之记曰: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性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矣书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或以千金与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诚与不诚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终朝而一线之溜可以达石者一与不一故也诚而一、古之圣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论公之德至於感人心动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一言曰诚曰一公讳光字君实其先河内人晋安平献王孚之后王之裔孙征东大将军阳始葬今陕州夏县涑水乡子孙因家焉曾祖讳政以五代衰乱不仕赠太子太保祖讳炫举进士试秘书省校书郎终於耀州富平县令赠太子太傅考讳池宝元庆历间名臣终於兵部郎中天章阁待制赠太师温国公曾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聂氏皆封温国太夫人公始以进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始发大议乞立宗子为后以安宗庙宰相韩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计事英宗皇帝为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论陕西刺义勇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奸蠹乞斩以谢天下守忠竟以谴死又论濮安懿王当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天下韪之事神宗皇帝为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将威明山欲以横山之众降公极论其不可纳后必为边患已而果然劝帝不受尊号遂为万世法及王安石为相始行青苗助役农田水利谓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争之当时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为重帝以公为枢密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为端明殿学士出知永兴军遂以留司御史台及提举崇福宫退居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摄政起公为门下侍郎迁正议大夫遂拜左仆射公首更诏书以开言路分别邪正进退其甚者十余人旋罢保甲保马市易及诸道新行盐铁茶法最后遂罢助役青苗方议取士择守令监司以养民期於富而教之凛凛乎向至治矣而公卧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於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上亦感涕不已时方祀明堂礼成不贺二圣皆临其丧哭之哀甚辍视朝赠太师温国公襚以一品礼服谥曰文正官其亲属十人公娶张氏礼部尚书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国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为秘书省校书郎孙二人植柏皆承奉郎以元祐二年正月辛酉葬於陕之夏县涑水南原之晁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德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轼臣盖尝为公行状而端明殿学士范镇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详不复再见而独论其大概议者徒见上与太皇太皇后进公之速用公之尽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於卿大夫相与为宾师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权不足以相休戚然犹同己则亲之异己则之未有闻过而喜受诲而不怒者也而况於君臣之间乎方熙宁中朝廷政事与公所言无一不相违者书数十上皆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己乃欲以为左右辅弼之臣至为叙其所著书读之於迩英阁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圣之知公也知之於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於方异故臣以先帝为难昔齐神武皇帝寝疾告其子世宗曰:候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诸将皆莫能敌惟慕容绍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贵留以遗汝而唐太宗亦谓高宗汝於李责力无恩我今责出之汝当授以仆射乃出责力为叠州都督夫齐神武唐太宗虽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绍宗与责力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为其子孙长计远虑者类皆如此宁其身亡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孙专享得贤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尽用安知其意不出於此乎臣既书其事乃拜稽首而作诗曰:於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顾天惟圣与仁圣子受命如尧之初神母诏之匪亟匪徐圣神无心孰左右之民自择相我兴授之其相维何太师温公公来自西一马二童万人环之如渴赴泉孰不见公莫如我先二圣忘己惟公是式公亦无我惟民是度民曰乐哉既相司马尔贾於途我耕於野士曰时哉既用君实我后子先时不可失公如麟凤不鸷不搏羽毛毕朝雄狡率服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则多矣百年之思知公於异识公於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怀天子万年四夷来同荐于清庙神考之功   原编者评:轼尝曰:轼於天下未尝铭墓独铭五人皆盛德故五人者富弼司马光赵扌卞范镇张方平也朱子曰:坡公作温公神道碑叙事略然其平生大致不逾於是矣这见得眼目高处 卷五十   眉山苏轼文十三碑   富郑公神道碑   宋兴百三十年四方无虞人物岁滋盖自秦汉以来未有若此之盛者虽所以致之非一道而其要在於兵不用用不久常使智者谋之而仁者守之虽至於无穷可也契丹自晋天福以来践有幽蓟北鄙之警略无宁岁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举国来寇攻定武围高阳不克遂陷德清以犯天雄真宗皇帝用宰相寇准计决策亲征既次澶渊诸道兵大会行在敌既震动兵始接射杀其骁将顺国王达兰敌惧遂请和时诸将皆请以兵会界河上邀其归徐以精甲蹑其后歼之敌惧求哀於上上曰:契丹幽蓟皆吾民也何多以杀为遂诏诸将按兵勿伐纵契丹归国敌自是通好守约不复盗边者三十有九年及赵元昊叛西方转战连年兵久不决契丹之臣有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庆历二年聚重兵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来聘兵既压境而使来非时中外忿之仁宗皇帝曰:契丹吾兄弟之国未可弃也其有以大镇抚之命宰相择报聘者时敌情不可测群臣皆莫敢行宰相举右正言知制诰富公公即入对便殿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上为动色乃以公为接伴英等入境上遣中使劳之英托足疾不拜公曰:吾尝使北病卧车中闻命辄起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此何礼也英矍然起拜公开怀与语不以疏远待之英等见公倾尽亦不复隐其情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更以一事塞之公具以闻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增岁币且命公报聘既至六符馆之往反十数皆论割地必不可状及见敌主问故敌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请举兵而南寡人以为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也公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凡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敌主惊曰:何谓也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於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虽敌获金币充牣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大半此谁任其者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曰:不能公曰:胜负未可知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敌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公又曰: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势聚不得不增城隍皆修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阙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年若各欲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词矣曰:朕为祖宗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可欺也哉敌大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人命脩短不可知不若岁币之坚久也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获哉敌主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授之卿其遂以誓书来公归复命再聘受书及口传之词於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其副曰: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万一书词与口传者异则吾事败矣发书视之果不同乃驰还都以晡入见宿学士院一夕易书而行既至敌不复求婚专欲增币曰:南朝遗我书当曰献否则曰纳公争不可敌主曰:南朝既惧我矣何惜此二字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己增币何名为惧哉若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忧也虏主曰:卿勿固执自古亦有之公曰:惟唐高祖借兵於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遗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公声色俱厉虏知不可夺曰:吾当自遣人议之於是留所许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国誓书来且求为献纳公奏曰:臣既以死拒之敌气折矣可勿复许敌无能为也上从之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北方无事盖又四十八年矣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故臣尝窃论之百余年间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准与公之功也公讳弼字彦国河南人曾大父内黄令讳处谦大父商州马步使讳令荀考尚书都官员外郎讳言皆以公贵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封邓韩秦三国公曾祖母刘氏祖母赵氏母韩氏封鲁韩秦三国太夫人公幼笃学有大度范仲淹见而识之曰:此王佐才也怀其文以示王曾晏殊殊即以女妻之仁宗复制科仲淹谓公子当以是进天圣八年公以茂才异等中第授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用李迪辟签书河阳节度判官事丁秦国公忧服除会郭后废范仲淹争之贬知睦州公上言朝廷一举而获二过纵不能复后宜还仲淹以来忠言通判绛州景祐四年召试馆职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从王曾辟通判郓州宝元初赵元昊反公上疏陈八事具言元昊遣使求割地邀金帛使者部从仪物如契丹而词甚倨此必元昊腹心谋臣自请行者宜出其不意斩之都市又言夏守贇庸人也平时犹不当用而况艰难之际可为枢密乎议者以为有宰相器召还为开封府推官擢知谏院康定元年日食正旦公言请罢燕彻乐虽敌使在馆亦宜就赐饮食而已执政以为不可公曰:万一北敌行之为朝廷羞后使敌还者云敌中罢燕如公言仁宗深悔之初宰相恶闻忠言下令禁越职言事公因论日食以为应天变莫若通下情遂除其禁元昊寇鄜延杀二万人破金明擒李士斌延帅范雍钤辖庐守懃闭门不救中贵人黄德和引兵先走刘平石元孙战死而雍守懃归罪於通判计章用都监李康伯皆窜岭南德和诬奏平降贼诏以兵围守其家公言平自环庆引兵来援以奸臣不救故败竟骂贼不食而死宜血阝其家守懃德和皆中官怙势诬人冀以自免宜竟其狱枢密院奏方用兵狱不可遂公言大臣附下罔上狱不可不竟时守懃男昭序为御药公奏乞罢之德和竟坐腰斩延州民二十人诣阙告急上召问具得诸将败亡状执政恶之命边郡禁民擅赴阙者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恶上知四方有败耳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夏守贇为陕西都总管又以入内都知王守忠为都钤辖公言用守懃既为天下笑而守忠钤辖乃与唐中官监军无异将吏必怨惧庐守懃黄德和覆车之辙可复蹈乎诏罢守忠时又用观察使魏昭日丙为同州郑守忠为殿前都指挥使高化为步军都指挥使公言昭日丙乳臭儿必败事守忠与化故亲事官皆奴才小人不可用诏遣侍御史陈洎往陕西督修城且城潼关公言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关自关以西为弃之耶语皆侵执政自用兵以来吏民上书者甚众初不省用公言知制诰本中书属官可选二人置局中书考其所言可用用之宰相以付学士公言此宰相偷安欲以天下是非尽付他人乞与廷辨又言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院用宰相魏仁浦兼枢密使国初范质王溥亦以宰相参知枢密院事今兵兴宜使宰相以故事兼领仁宗曰:军国之务当尽归中书枢密非古官然未欲遽废内降令中书同议枢密院事且书其检宰相以内降纳上前曰:恐枢密院谓臣夺权公曰:此宰相避事耳非畏夺权也时西夏首领吹丹且实吹丹且桑各称伪将相来降补借奉职羁置荆湖公言二人之降其家已族矣当厚赏以劝来者上命以所言送中书公见宰相论之宰相初不知也公叹曰:此岂小事而宰相不知耶更极论之上从公言以宰相兼枢密使除盐铁判官迁太常丞史馆修撰奉使契丹二年改右正言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时有用伪牒为僧者事觉乃堂吏为之开封按余人而不及吏公白执政请以吏付狱执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无为近名公正色不受其言曰:必得吏乃止执政滋不悦故荐公使契丹欲因事罪之欧阳修上书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留公不报使还除吏部郎中枢密真学士恳辞不受始受命闻一女卒再受命闻一男生皆不顾而行得家书不发而焚之曰:徒乱人意寻迁翰林学士公见上力辞曰:增岁币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讨元昊未暇与敌角故不敢以死争其敢受乎庆历三年三月遂命公为枢密副使辞之愈力改授资政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七月复除枢密副使公言敌既通好议者便谓无事边备渐弛敌万一败盟臣死且有罪非独臣不敢受亦愿陛下思外裔轻侮中原之耻坐薪尝胆不忘修政因以告纳上前而罢逾月复除前命时元昊使辞群臣班紫宸殿门上俟公缀枢密院班乃坐且使宰相章得象谕公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敌故也公不得已乃受时晏殊为相范仲淹为参知政事杜衍为枢密使韩琦与公副之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为谏官皆天下之望鲁人石介作庆历圣德诗历颂群臣皆得其实曰:维仲淹弼一夔一契天下不以为过公既以社稷自任而仁宗责成於公与仲淹望太平於期月之间数以手诏督公等条具其事又开天章阁召公等坐且给笔札使书其所欲为者遣中使二人更往督之且命仲淹主西事公主北事公遂与仲淹各上当世之务十余条又自上河北安边十三策大略以进贤退不肖止侥幸去宿敝大为本欲渐易诸路监司之不才者使澄汰所部吏於是小人始不悦矣元昊遣使以书来称男而不臣公言契丹臣元昊而我不臣则契丹为无敌於天下不可许乃却其使卒臣之四年七月契丹来告举兵讨元昊十二月诏册元昊为夏国主使将行而止之以俟敌使公曰:若敌使未至而行则事自我出既至则恩归契丹矣从之是岁契丹受礼云中且发兵会元昊伐爱勒族於河东为近上问公曰:敌得无与元昊袭我乎公曰:虏自得幽蓟不复由河东入寇者以河北平易富饶而河东险瘠且虞我出镇定捣燕蓟之虚也今兵出无名契丹大国决不为此就使妄动当出我不意不应先言受礼云中也元昊本与契丹约相左右以困中国今契丹背约结好於我独获重币元昊有怨言故敌筑威塞州以备之爱勒屡杀威塞人虏疑元昊使之故为是役安能合而寇我哉或请调发为备公曰:敌虽不来犹欲以虚声困我若调发正堕其计臣请任之敌若入寇臣为罔上且误国上乃止敌卒不动公谓契丹异日作难必於河朔既上十三策又请守一郡行其事小人怨公不已而大臣亦有以飞语谗公者上虽不信公惧因保州贼平求为河北宣抚使以避之使将还除资政殿学士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谗者不已罢安抚使岁余谗不验加给事中移知青州兼京东东路安抚使河朔大水民流京东公择所部丰稔者五州劝民出粟得十五万斛益以官廪随所在贮之得公私庐舍十余万区散处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资待阙寄居者皆给其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山林河泊之利有可取以为生者听流民取之其主不得禁官吏皆书其劳约为奏请使他日得以次受赏於朝率五日辄遣人以酒肉糗饭劳之出於至诚人人为尽力流民死者为大冢葬之谓之丛冢自为文祭之明年麦大熟流民各以远近受粮而归凡活五十余万人募而为兵者又万余人上闻之遣使劳公即拜礼部侍郎公曰:救灾守臣职也辞不受前此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煮粥食之饥民聚为疾疫及相蹈藉死或待次数日不食得粥皆僵仆名为救之而实杀之自公立法简便周至天下传以为法至於今不知所活者几千万人矣王则据贝州叛齐州禁兵马达张青与奸民张握等得剑印於妖师欲以其众叛将屠城以应则握之土胥杨俊诣公告之齐非公所部恐事泄变生时中贵人张从训衔命至青公度从训可使即以事付从训使驰至郡发吏卒取之无得脱者且自劾擅遣中使罪仁宗嘉之再除礼部侍郎公又恳辞不受迁资政殿大学士以明堂恩除礼部侍郎徙知郑州又徙蔡州加观文殿学士知河阳迁户部侍郎除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兼河东经略安抚使至和二年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彦博并命宣制之日士大夫相庆於朝仁宗密觇知之欧阳修奏事殿上上具以语修且曰:古之求相者或得於梦卜今朕用二相人情如此岂不贤於梦卜也哉修顿首称贺仁宗弗豫大臣不得见中外忧恐文彦博与公等直入问疾内侍止之不可因以监视禳祷为名乞留宿内殿事皆关白而后行禁中肃然嘉祐三年加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公之为相守格法行故事而附以公议无心於其间故百官任职天下无事以所在民力困弊赋役不均遣使分道相视裁减谓之宽血阝民力又弛茶禁以通商贾省刑狱天下便之六年丁秦国太夫人忧诏为罢春燕故事执政过丧皆起复公以为金革变礼不可用於平世仁宗待公而为政五遣使起之卒不从命天下称焉英宗即位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户部尚书逾年以足疾求解机务章二十上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封祁国公公五上章辞使相且言真宗以前不轻以此授人仁宗即位之初执政欲自为地故开此例终仁宗之世宰相枢密使罢者皆除使相有不称职有罪者亦然天下非之今陛下初即位愿立法自臣始不从神宗即位改镇武宁军进封郑国公公又乞罢使相乃以为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召赴阙公以足疾固辞复判河阳熙宁元年移汝州且诏入觐以公足疾许肩舆至门上特为御内东门小殿见之令男绍隆入扶且命无拜坐语从容至日昃赐绍隆五品服再对上欲留公为集禧观使力辞赴郡明年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赐甲第一区皆辞不受复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既至未见有於上前言灾异皆天数非人事得失所致者公闻之叹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去乱亡无几矣此必奸臣欲进邪说故先导上以无所畏使辅弼谏诤之臣无所复施其力此治乱之机也吾不可以不速救即上书数千言杂引春秋洪范及古今传记人情物理以明其决不然者群臣请上尊号及作乐上以久旱不许群臣固请作乐公又言故事有灾变皆撤乐恐上以同天节虏使当上寿故未断其请臣以为此盛德事正当以示远人乞并罢上寿从之即日而雨公又上疏愿益畏天戒远奸佞近忠良上亲书答诏曰:义忠言亲理正文直苟非意在爱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敢不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太平可立俟也公既上疏谢复申戒不已愿陛下待群臣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公始见上上问边事公曰:陛下即位之始当布德行惠愿二十年口不言兵因以九事为戒八月以疾辞位拜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复以老请改亳州时方行青苗息钱法公以为此法行则财聚於上人散於下且富民不愿请愿请者皆贫民后不可复得故持之不行而提举常平仓赵济劾公以大臣格新法行当自贵近者始若置而不问无以令天下乃除左仆射判汝州公言新法臣所不晓不可以复治郡愿归洛养疾许之寻请老拜司空复武宁节度及平章事进封韩国公致仕公虽居家而朝廷有大利害知无不言交趾叛诏郭逵等讨之公言海峤险远不可以责其必进愿诏逵等择利进退以全王师契丹来争河东地界上手诏问公公言熙河诸郡皆不足守而河东地界决不可许元丰三年官制行改授开府仪同三司是岁故参知政事王尧臣之子同老上言至和三年仁宗弗豫其父尧臣尝与文彦博刘沆及公同决大策乞立诸嗣仁宗许之会翊日有瘳故缓其事人无复知者以其父尧臣所撰诏草上之上以问彦博彦博言与同老合上嘉公等勋绩如此而终不自言下诏以公为司徒且以其子绍京为阁门祗候六年闺六月丙申薨於洛阳私第之正寝享年八十手封遗表使其子上之世莫知其所言者上闻讣震悼为辍视朝内出祭文遣使致奠所以赙血阝其家者甚厚赠太尉谥曰文忠十一月庚申葬於河南府河南县金谷乡南张里公之配曰周国夫人晏氏后公四年卒子男三人曰绍廷朝奉郎曰绍京供备库副使后公十月卒曰绍隆光禄寺丞早卒女四人长适保宁军节度使北京留守冯京卒又以其次继室封安化郡夫人次适承议郎范大琮次适宣德郎范大琮孙男三人定方承事郎直清承奉郎直亮假承务郎公性至孝恭俭好礼与人言虽幼贱必尽敬气色穆然终身不见喜愠然以单车入不测之虏廷诘其君臣折其口而服其心无一语少屈所谓大勇者乎其好善疾恶盖出於天资常言君子小人如冰炭决不可以同器若兼收并用则小人必胜薰莸杂处终必为臭其为宰相及判河阳最后请老家居凡三上章皆言天子无职事惟辨君子小人而进退之此天子之职也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势必不胜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小人不胜则交结构扇千岐万辙必胜而后已小人得胜必遂肆毒於善良无所不为求天下不乱不可得也其为文章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有文集八十卷天圣应诏集十一卷谏垣集三卷制草五卷奏议十三卷表章三十卷河北安边策一卷奉使录四卷青州赈济策三卷平生所荐甚众尤知名者十余人如王质与其弟素余靖张瑰石介孙复吴奎韩维陈裘王鼎张之杜杞陈希亮之流皆有闻於世世以为知人元佑元年六月有诏以公配享神宗皇帝庙廷明年以明堂恩加增太师绍廷请於朝曰:先臣墓碑未立愿有以宠绥之上为亲篆其首曰:显忠尚德之碑且命臣轼撰次其事谨拜手稽首而献言曰:世未尝无贤也自尧舜三代以至於今有是君则有是臣故仁宗英宗至於神考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则天畀以人光明伟杰有如公者观公之行事而味其生平则三宗之盛德可不问而知也古之人臣功高则身危名重则谤生故命世之士罕能以功名终始者臣观三宗所以待公全其功名而保其终始盖可谓至矣方契丹求割地上命宰相历问近臣孰能为朕使虏者皆以事辞免公独慨然请行使事既毕上欲用公公逡巡退避不敢居而向之辞免者自耻其不行则惟公之怨比而谗公无所不至及石介为庆历圣德诗天下传诵则大臣疾公如仇构以飞语必欲致之死地仁宗徐而察之尽辨其诬卒以公为相及英宗神宗之世公已老矣勋在史官德在生民天子虚己听公西戎北狄视公进退以为中国轻重然一赵济敢摇之惟神宗日月之明知公愈深公虽请老有大政事必手诏访问又追论定策之勋以告天下宠及其子孙然后小人不敢复议雍容进退卒为宗臣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岂不然哉公既配食清庙宜有颂诗以昭示来世其词曰:五代八姓十有二君四十四年如丝之棼以人为嬉以杀为儇兵交两河腥闻於天上帝憎之命我祖宗畀尔炉锤往销其锋孰谓民远我闻其呻宁尔小忍无残我民六圣受命惟一其心敕其后人帝命是承勿劓刵人矧彼好兵百三十年讳兵与刑惟彼北戎谓帝我骄帝闻其言折其萌芽笃生莱公尺箠笞之既服既驯则扰绥之堂堂韩公与莱相望再聘於燕北方以宁景德元始盟契丹公生是岁天命则然公之在母秦国寤惊旌旗鹤雁降充其庭云有天赦已而生公天欲赦民公启其衷北至燕然南至於河亿万维生公手抚摩水潦洊饥散流而东五十万人仰哺於公公之在内自泉流濒其在四方自叶流根百官维人百渡维贞相我三宗重华协明帝谓公来陨星其堂有坟其丘公岂是藏维岳降神今归不留臣轼作颂以配崧高   原编者评:徐度曰:东坡初欲为富韩公神道碑久之未有意思一旦昼寝梦伟丈夫称是寇莱公来访己共语久之既即下笔首叙景德澶渊之功以及庆历和议顷刻而就以示张文潜文潜曰:有一字未甚安请试言之盖碑之末初曰:公之勋在史官德在生民天子虚己听公西戎北狄视公进退以为轻重然一赵济能摇之窃谓能不若敢也东坡大以为然即更定焉 卷五十一   眉山苏辙文一书序策论记   上洪州孔大夫论徐常侍坟书   辙窃见故散骑常侍徐公铉坟在公所治郡新建县西山鸾冈原徐公没於淳化辛卯迨今九十四年公无子故人奉新胡克顺葬之胡氏昔为大家克顺慕公高义春秋时祠顷未尝废克顺死胡氏衰公之坟域荒芜不治盖有年矣闻自近岁民间利其林木至讼而争之公所葬地本其先茔公家既无子孙契券亡失官遂籍没其地伐其松柏以治屋宇行道知之往往为之掩泣窃惟南唐旧臣如公之比盖无一二方陈觉冯延鲁愚弄其主擅兴甲兵丧师蹙国时无一人敢非之者公独与韩熙载力陈其奸卒致其罪及王师南讨李氏危在朝夕公受命兵间不为身计义动中国至今称之盖公之大节落落如此虽使千载之后犹当推其遗迹以劝后来今没未百年弃而不录仁人君子岂其然哉伏惟明公家本先圣先中丞忠义慷慨气节凛然公之行已大方直继前烈如徐公辈人譬之草木臭味不远傥蒙矜念使孤坟遗魄不至侵暴祭祀稍存樵采不犯不惟南方士人拭目倾心将天下义士知有所劝辙言非所职干冒高明不胜战越 原编者评:按铉自左常侍为尼道安诬陷贬静难行军司马卒於邠门人郑文宝护其丧至汴而胡克顺归其葬於南昌之西山铉本广陵人无家无子而胡克顺慕其平生迎殡归葬於克顺之里岁时祠之古人风义可尚如此克顺史称仲容仲容殆其字欤铉仕南唐宋师围金陵后主李煜使求缓兵而煜将朱全兵十余万自上江来援煜以铉故止之铉曰:此行未必能济难援兵何可止煜曰:恐不利於汝铉曰:计社稷岂顾一介使置之度外可也及随煜入朝太祖面责之铉曰:臣为江南大臣国亡罪当死不当问其他太祖叹曰:忠臣也事我当如李氏篇中所云不为身计义动中国者盖指此也 元祐会计录序   臣闻汉祖入关萧何收秦图籍周知四方盈虚强弱之实汉祖赖之以并天下丙吉为相匈奴尝入云中代郡吉使东曹考案边琐条其兵食之有无与将吏之才否逡巡进对指挥遂定由此观之古之人所以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者图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见於书其始无不具者独患多而易忘久而易灭数十岁之后人亡而书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录元和国计并包巨细无所不具国朝三司使丁谓等因之为景德皇祐治平熙宁四书网罗一时出纳之计首尾八十余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参酌同异因时施宜此前人作书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丰之余业亲睹二圣之新政时事之变易财赋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谨按艺祖皇帝创业之始海内分裂租赋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鲜诸王不过数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县皆不能备官士卒精练常以少克众用此三者故能奋於不足之中而绰然常若有余及其列国款附琛贡相属於道府库充塞创景福内库入畜金币为统一之策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继之怀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乐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德之间号称太平群臣称颂功德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请封泰山祀汾阴礼亳社属车所至费以巨万而上清昭应崇禧景灵之宫相继而起累世之积糜耗多矣其后昭应之灾臣下复以营缮为言大臣力争章献感悟沛然遂与天下休息仁宗仁圣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复其旧而夏贼窃发边久无备遂命益兵以应敌急征以养兵虽间出内藏之积以求纾民而四方骚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后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遂不复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宫邸官吏冗积员溢於位财之不赡为日久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群臣竦观几见日新之政而大业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积闵财力之伤耗览政之初为富国强兵之计有司奉承违失本旨始为青苗助役以病农民继为市易盐铁以困商贾利孔百出不专於三司於是经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继以南征交趾西讨拓跋用兵之费一日千金虽内帑别藏时有以助之而国亦惫矣今二圣临御方恭默无为求民之疾苦而疗之令之不便无不释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宾水旱继作凡国之用度大率多於前世当此之时而不思所以济之岂不殆哉臣历观前世持盈守成艰於创业之君盖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间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非无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县至於汉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无德以为安也汉文帝恭俭寡欲专务以德化民民富而国治后世莫及然身没之后七国作难几於乱亡晋武帝削平吴蜀任贤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风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胡外乱遂以失国此二帝者皆无法以为久也今二圣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德积於世秦隋之忧臣无所措心矣然而空匮之极法度不立虽无汉晋强臣敌国之患而数年之后国用旷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愿得终言之凡会计之实取元丰之八年而其为别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赋三曰课入四曰储运五曰经费五者既具然后著之以见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计可以画地而谈也若夫内藏右曹之积与天下分桩之实非昔三司所领则不入会计将著之他书以备观览焉臣谨序 原编者评:史家必志食货不特一代国用之盈绌户口之多寡可考而知欲观君德之恭俭忄太侈臣心之义利邪正亦思过半矣读会计录序宋德盛衰不具可鉴哉 古今家诫序   老子曰:慈故能勇俭故能广或曰:慈则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爱之深故其为之虑事也精以深爱而行精虑故其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贤於人势有所必至矣辙少而读书见父母之戒子者谆谆乎惟恐其不尽也恻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呜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师之於弟子也为之规矩以授之贤者引之不贤者不强也君之於臣也为之号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则谏否则去子之於父也以几谏不敢显皆有礼存焉父母则不然子虽不肖岂有弃子者哉是以尽其有以告之无憾而后止诗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食奔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夫虽行潦之陋而无所弃犹父母之无弃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伦之极也虽其不贤及其为子言也必忠且尽而况其贤者乎太常少卿长沙孙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贤能就其业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为贤母录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诫得四十九人以示辙曰:古有为是书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为此合众父母之心以遗天下之人庶几有益乎辙读之而叹曰:虽有悍子忿斗於市莫之能止也闻父之声则敛手而退市人之过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无以发之耳今是书也要将以发之欤虽广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来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将益广之未止也 原编者评:其文缠绵悱恻说酌义甚得诗意 臣事策第一道   天下有权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难明天下之人知恶夫权臣之专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间夫权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无也天下徒见其外而不察其中见其皆侵天子之权而不察其所为之不类是以举皆嫉之而无所喜此亦已太过也今夫权臣之所为者重臣之所切齿而重臣之所取者权臣之所不顾也将为权臣耶必将内悦其君之心委曲听顺而无所违戾外窃其生杀予夺之柄黜陟天下以见己之权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欢爱悦怿无所不顺而安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无所归命而争为之腹心上爱下顺合而为一、然后权臣之势遂成而不可拔至於重臣则不然君有所为不可以必争争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听则专行而不顾待其成败之迹著则上之心将释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侧爵禄庆赏己得以议其可否而不求以为己之私惠刀锯斧钺己得以参其轻重而不求以为己之私势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为而群下有所震惧而己不与其利何者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归己而为权臣者亦无所事天子之畏己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观其意之所在则天下谁可欺者臣故曰:为天下安可一日无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无重臣则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为而无所可否虽天子有纳谏之明而百官畏惧战栗无平昔尊重之势谁肯触忌讳冒罪戾而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际乃敢上章喧哗而无所惮至於国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系则将卷舌而去谁敢发而受其祸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后世之君徒见天下之权臣出入唯唯以为有礼而不知此乃所以潜溃其国徒见天下之重臣刚毅果敢喜逆其意则以为不逊而不知其有社稷之虑二者淆乱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丧乱相仍而不悟何足伤也昔者卫太子聚兵以诛江充武帝震怒发兵而攻之京师至使丞相太子相与交战不胜而走又使天下极其所往而剪灭其迹当此之时苟有重臣出身而当之拥护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发其所蔽而开其所怒则其父子之际尚可得而全也惟无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为凡为天下宜有以养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缓急之间能有所坚忍持重而不可夺者窃观方今四海无变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虑之则可以无异日之患不然者谁能知其果无有也而不为之计哉抑臣闻之今世之弊在於法禁太密一举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为言而不问其意之所属是以虽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为天子之计莫若少宽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为法之所夺昔申屠嘉为丞相至召天子之幸臣邓通立之堂下而诘责其过是时通几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汉之权臣由此观之重臣何损於天下哉 原编者评:轼辙皆有应制举拟策乃场屋之文耳虽烂然可观而非所谓古之立言者也自宋孝宗推崇之后学者用以取金紫翕然从风当时鄙谚谓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良足嗤也两苏文字皆自宦成后更事深而学益进顾学者多读其场屋之文发为议论每华而不实宋儒因谓两苏学本纵横家徒观此等文字其言亦甚似而几矣选中并不录唯此篇论权臣重臣分剖确切有补治道故存之储欣曰:当时如韩富数公可谓重臣矣子由生其时目睹其事而见其效故言之亲切 三宗   黄帝尧舜寿皆百年享国皆数十年周公作无逸言商中宗享国七十五年高宗五十九年祖甲三十三年文王受命中身享国五十年自汉以来贤君在位之久皆不及此西汉文帝二十三年景帝十六年昭帝十二年东汉明帝十八年章帝十三年和帝十二年唐太宗二十三年此皆近世之明主然与无逸所谓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者无以大相过也至其享国长久如秦始皇帝汉武帝梁武帝隋文帝唐玄宗皆以临御久远循致大乱或以失国或仅能免其身其故何也人君之富其倍於人者千万也膳服之厚声色之靡所以贼其躬者多矣朝夕於其间而无以御之至於夭死者势也幸而寿考用物多而害民久矜己自圣轻蔑臣下至於失国宜矣古之贤君必志於学达性命之本而知道德之贵其视子女玉帛与粪土无异其所以自养乃与山林学道者比是以久於其位而无害也傅说之诏高宗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於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怀於兹道积於厥躬惟学半念终始典於学厥德修罔觉监於先王成宪其永无愆呜呼傅说其知此矣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殷有天下六百年而圣贤之君六七作无逸之独举三宗何也曰:为其享国之长久也秦汉之主盖有祠神仙求方士以庶几其长久者矣其志皆以天下为乐而欲永享其逸也而周公言寿乃归之无逸则知圣人之寿将以劳天下非以逸其身也抑因以知圣人之寿盖以劳天下而得之非以逸一身而得之也何则其功德之在世故有以格於皇天也而以逸而寿者非天意其严敬之在躬则有以凝夫正命也而以逸而寿者非天道以天道合人之意则夫强志气屏嗜欲不以外物贼乎其内武王所谓恭则寿也立命之本也损己以厚人德盛而福至则冥默之中有以申锡之而不容已夫子所谓仁者寿也得天之符也盖自学士大夫寡欲清心积善皆有行之而辄效者况乎帝王之生其受气也尤厚而其功之所及德之所施又非可以寻常福报论者哉无逸之言三宗与文王也曰:严恭寅畏曰:恭默不言曰:徽柔懿恭其凝命之说与曰:治民祗惧曰:嘉靖殷邦又曰:保惠庶民惠鲜鳏寡其格天之说与盖必其敬天勤民而后为无逸之实也不然若梁武帝之清净斋戒不可言从於耽乐者矣而其受祸乃如苏子所讥又独何哉 六国论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韩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秦之用兵於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於前而韩魏乘之於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韩魏折而入於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於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於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於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原编者评:王志坚曰:当时苏秦非不为此论所以卒不成者六国无明君朝聚暮散为秦人所欺而不悟也 汉文帝   老子曰:柔胜刚弱胜强汉文帝以柔御天下刚强者皆乘风而靡尉佗称号南越帝复其坟墓召贵其兄弟佗去帝号俯伏称臣匈奴桀敖陵驾中国帝屈体遣书厚以缯絮虽未能调伏然兵革之祸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吴王濞包藏祸心称病不朝帝赐之几杖濞无所发怒乱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则东南之乱无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晁错之计削诸侯地濞因之号召七国西向入关汉遣三十六将军竭天下之力仅乃破之错言诸侯强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世皆以其言为信吾以为不然诚如文帝忍而不削濞必未反迁延数岁之后变故不一、徐因其变而为之备所以制之者固多术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往刺之幸则虎毙不幸则人死其为害亟矣晁错之计何以异此若能高其垣墙深其陷阱时伺而谨防之虎安能必为害此则文帝之所以备吴也呜呼为天下虑患而使好名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为晁错者鲜矣 原编者评:晁错策吴必反遂削以激之反而灭之当时虽天下骚然而嗣后藩服衰弱无敢跋扈其恶亦不能及於民错之功罪固未易定也独是圣贤处此必别有措置必不轻於一割而使黔黎肝脑涂地辙刺虎之喻诚当也虽然虎逼人矣而不高其垣墉深其陷阱时伺而谨防之乃曰:事未至也安知其必至或曰:此未然之势也安知后之不变及其既至而嗟无及焉则春秋所以罪莒之失国而左氏所以赋丝麻菅蒯之章也此篇岂为王韶开边而作欤然时代不可考矣 汉景帝   汉之贤君皆曰:文景文帝宽仁大度有高帝之风景帝忌刻少恩无人君之量其实非文帝比也帝之为太子也吴王濞世子来朝与帝博而争道帝怒以博局提杀之濞之叛逆势激於此张释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邓通文帝之幸臣也以吮痈之怨困迫至死晁错始与帝谋削诸侯帝违众而用之及七国反袁盎一说谲而斩之东市曾不之血阝周亚夫为大将折吴楚之锐锋不数月而平大难及其为相守正不阿恶其悻悻不屈遂以无罪杀之梁王武母弟也骄而纵之几致其死临江王荣太子也以母失爱至使酷吏杀之其於君臣父子兄弟之际背理而伤道者一至於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国与文帝俱称贤君者惟不改其恭俭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然陈侯平国蔡侯般皆以无道杀而杀皆称臣以为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犹称贤君岂非躬行恭俭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为不恭俭者戒也 原编者评:恭者仁之表也禹曰: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仁之至也故其恭乃如是使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己而万物莫己若也则不恭之所流必为刻核少恩矣辙以汉景刻核少恩而又美为恭俭毋乃矛盾欤又以邓通穷困而死为汉景刻核少恩之一事是大不然通以姿貌得幸文帝富甲天下文帝盛德之类也唯不任以政耳若任以政与董贤何殊景帝即位不显戮之於朝市以彰先君之过景帝之有恩也辙乃以使通穷困而死为讥然则为景帝者仍当使通富甲天下乃可耶邓通富甲天下则慎夫人衣不曳地者亦徒尔为矣恭俭二字在文帝犹有议焉况景帝乎特谓景帝未得罪於民可称贤主者其论可取也 东轩记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败刺使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於郡假郡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奇攴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於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於所谓东轩者每旦暮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以颜子箪食瓢饮居於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於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於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以其害於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睎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福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盖彼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复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原编者评:辙既上书乞纳在身官为兄轼赎罪轼责授黄州团练副使辙亦降筠州监酒税既不得志知时之无可为而思归骨田里终老於学此记之所为作也夫君子之处於世也若水然流则行而坎则止遇石则潆洄遇风则沦漪盈奚谷壑则放而之乎江湖若或使之而莫或使之乃其能行能止能潆洄能沦漪能放而之乎江湖者水不居此而慕彼了无容心焉随在各有以自效甚矣水之似君子也轼其庶几乎其於遇能无所择若使轼监酒税必不与市人争寻尺当必有所济於物者矣故曰:上善若水夫学也者文字云尔哉造次颠沛何在非学况监酒税者其何害於学之有此轼辙之优劣也特其为文既沈郁顿挫而又无充诎之心是则可诵也 武昌九曲亭记   子瞻迁於齐安庐於江上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陀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反往往留宿於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然将适西山行於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少平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日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於是最乐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於前要之一饱而同委於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於中无责於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於是也 原编者评:孟子语君子三乐而曰: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乐也三乐之中惟此为可得而自主者余则关乎遇不遇焉虽然乐之也盖难夫人操行不轨坚愎狠傲未尝不仰焉无所愧俯焉无所怍而躁扰弥甚要必不能自得其乐若择地而蹈之非法行不敢行非法言不敢道则又仰焉而知天命之在我者甚重而我负荷之未胜俯焉而觉斯人待济之甚殷而我泛应之未当方且愧怍之不释而又奚其乐也必也天之所责於我者小其职易以尽人之所望於我者轻其事易以为然后俯焉仰焉得不愧而不怍然则其间亦有遇耶轼之迁谪人谓其不遇抑知无愧於中无责於外而得寓怀山水之间者转为天之幸民也哉 黄州快哉亭记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於其前夜则鱼龙悲啸於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於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驰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於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原编者评:昔王右军兰亭修禊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间觞咏流连而感欢於今迹明陈作诗嗟悼复序以明之然则所云信可乐者固仍未尝乐也其辙所为清风明月皆骚人思士之所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欤夫元会运世与一弹指无殊未能於此洒然真乐何由可味若假外物以为乐滋不乐也颜渊在陋巷不改其乐岂乐陋巷耶此乐无间於富贵贫贱而能自得之者往往在山林间人则曰:茂松清泉臣所须也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然要其所以乐者与此何与富贵者务其名辄於山林求之无异刻舟求剑甚至辇致山石以为林峦凿穴平地以为江湖如唐相平泉宋帝艮岳者彼其平生何曾知所为真乐者果何等耶人被其毒望厥岩壑皆成愁峰观其陂池谓同苦海矣空使后世人闻名颈犹缩耳 卷五十二   眉山苏辙文二记论事状   遗老斋记   庚辰之冬予蒙恩归自南荒客于颍川思归而不能诸子忧之曰:父母老矣而居室未完吾侪之责也则相与卜筑五年而有成其南修竹古柏萧然如野人之家乃辟其四楹加明窗曲槛为燕居之斋斋成求所以名之予曰:予颍滨遗老也盍以遗老名之汝曹志之予幼从事于诗书凡世人之所能茫然不知也年二十有三朝廷方求直言有以予应诏者予采道路之言论宫掖之秘自谓必以此获罪而有司果以为不孙上独不许曰: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谓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第自是流落凡二十馀年及宣后临朝擢为右司谏凡有所言多听纳者不五年而与闻国政盖予之遭遇者再皆古人所希有然其间与世俗相从事之不如意者十常六七虽号为得志而实不然予闻之乐莫善于如意而忧莫惨于不如意今予退居一室之间杜门却扫不与物接心之所可未尝不行心所不可未尝不止行止未尝少不如意则予平生之乐未有善于今日者也汝曹志之学道而求寡过如予今日之处遗老斋可也 原编者评:辙于迁谪之馀而谓平生如意之境莫或加焉其风可尚也君子哉当两苏少时初至京师其父友张安道闭院试以六题而遗觇之辙举其中一题问轼轼以管卓案曰:管子注又问其一、轼曰:无出处也安道曰:长者非常然少者保家子也古人藻鉴之明如此轼平生更历患难几死辙虽流落皆兄所波及而以功名终洵命名而为之说曰:辙乎吾知免矣不信然耶然若轼者真于死生如脱敝屣穷困颠沛而一遇可以尊主泽民之事无一顾藉心当令便行辙则少间矣今观此文所以戒子孙者非善自为谋欤犹有自焉其不如兄远已若此者如果子熟则蒂脱非丝毫可以假借者也 齐州闵子庙记   历城之东五里有丘焉曰闵子之墓坟而不庙秩祀不至邦人不宁守土之吏有将举焉而不克者熙宁七年天章阁待制右谏议大夫濮阳李公来守济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与来告曰:此邦之旧有如闵子而不庙食岂不大阙公唯不知苟知之其有不饬公曰:噫信其可以缓于是鸠工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献焉笾豆有列傧相有位百年之废一日而举学士大夫观礼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于乱世周流齐鲁宋卫之间无所不仕其弟子之高第亦咸仕于诸国宰我仕齐子贡冉有子游仕鲁季路仕卫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众矣然其称德行者四人独仲弓常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尝仕季氏尝欲以闵子为费宰闵子辞曰: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贤犹不以仕为污也而三子之不仕独何欤言未卒有应者曰:子独不见夫适东海者乎望之汪洋不知其边即之汗漫不测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帆如浮空之云然后履风涛而不偾触蛟蜃而不龙言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东海之难则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经万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礼乐崩弛天下大坏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顾而仕则其舟楫足恃也诸子之汲汲而忘返盖亦有陋舟而将试焉则亦随其力之所及而已矣若夫三子愿为夫子而未能下顾诸子而以为不足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尝曰:世之学柳下惠者未有若鲁独居之男子吾于三子亦云众曰:然退而书之遂刻于石 原编者评:子使漆雕开仕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亦是此意不止为事君者量而后入不入而后量之义也春秋之时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降而至于大夫陪臣皆执国命君臣之义不明于天下矣而可以其身轻委质而为臣乎入则孝出则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是则所为与时皆行者也颜曾冉闵所以皆为孔门高第 制置三司条例司论事   辙顷者误蒙圣恩得备官属受命以来于今五月虽勉强从事而才力寡薄无所建明至于措置大方多所未谕每献狂瞽辄成异同退加考详未免疑惑是以不虞僭冒聊复一言窃见本司近日奏遣使者八人分行天下按求农田水利与徭役利害以为方今职司守令无可信用欲有兴作当别遣使愚陋不达窃以为国家养材如林治民之官棋布海内兴利除害岂待他人今始有事辄特遣使使者一出人人不安能者嫌使者之侵其官不能者畏使者之议其短客主相忌情有不通利害相加事多失实使者既知朝廷方欲造事必谓功效可以立成人怀此心谁肯徒返为国生事渐不可知徒使官有送迎供馈之烦民受更张劳扰之弊得不补失将安用之朝廷必欲兴事以利民辙以为职司守令足矣盖势有所便众有所安今以职司治民虽其贤不肖不可知而众所素服于势为顺稍加选择足以有为是以古之贤君闻选用职司以责成功未闻遣使以代职司治事者也盖自近世政失其旧均税宽恤每事遣使冠盖相望而卒无丝毫之益谤者至今未息不知今日之使何以异此至于遣使条目亦所未安何者劝课农桑垦辟田野人存则举非有成法诚使职司得人守令各举其事罢非时无益之役去猝暴不急之赋不夺其力不伤其财使人知农之可乐是将不劝而自励今不治其本而遂遣使将使使者何从施之议者皆谓方今农事不修故经界可兴农官可置某观职司以下劝农之号何异于农官嘉祐以来方田之令何异于经界行之历年未闻有益此农田之说辙所以未谕也天下水利虽有未兴然而民之劳佚不同国之贫富不等因民之佚而用国之富以兴水利则其利可待因民之劳而乘国之贫以兴水利则其害先见苟诚知生民之劳佚与国用之贫富则水利之废兴可以一言定矣而况事起无渐人不素讲未知水利之所在而先遣使使者所至必将求之官吏官吏有不知者有知而不告者有实无可告者不得于官吏必求于民不得于民其势将求之中野兴事至此盖亦甚劳此水利之说辙所以未谕也徭役之事议者甚多或欲使乡户助钱而官自雇人或欲使城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或欲使品官之家与齐民并事此三者皆见其利不见其害者也役人之不可不用乡户犹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也有田以为生故无逃亡之忧朴鲁而少诈故无欺谩之患今乃舍此不用而用浮浪不根之人辙恐掌财者必有盗用之奸捕盗者必有窜逸之弊今国家设捕盗之吏有巡检有县尉然较其所获县尉常密巡检常非巡检则愚县尉则智盖弓手乡户之人与屯驻客军异耳今将使雇人捕盗则与独任巡检不殊盗贼纵横必自此始辙观近岁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至于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乡户旧法革去无馀雇人之责官所自任且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予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旧奈何复欲取庸盖天下郡县上户常少下户常多少者徭役烦多者徭役简是以中下之户每得休闲今不问户之高低例使出钱助役上户则便下户实难颠倒失宜未见其可然议者皆谓助役之法要使农夫专力于耕辙观三代之间务农最切而战阵田猎皆出于农苟以徭役较之则轻重可见矣城郭人户虽号兼并然而缓急之际郡县所赖饥馑之岁将劝之分以助民盗贼之岁将借其力以捍敌故财之在城郭者与在官府无异也方今虽天下无事而三路刍粟之费多取京师银绢之馀配卖之民皆在城郭苟复充役将何以济故不如稍加宽假使得休息此诚国家之利非民之利也品官之家复役已久议者不究本末徒闻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遂欲使衣冠之人与编户齐役夫一岁之更不过三日三日之雇不过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下无得免者以三大户之役而较之三日之更则今世既已重矣安可复加哉盖自古太平之世国子俊造将用其才者皆复其身胥史贱吏既用其力者皆复其家圣人旧法良有深意以为责之以学而夺其力用之于公而病其私人所难兼是以不取奈何至于官户而又将役之且州县差役之法皆以丁口为之高下今已去乡从官则丁口登降其势难详将使差役之际以何为据必用丁则州县有不能知必不用丁则官户之役比民为重今朝廷所以条约官户如租佃田宅断卖坊场废举货财与众争利比于平民皆有常禁苟使之与民皆役则昔之所禁皆当废罢罢之则其弊必甚不罢则不如为民此徭役之说辙所以未谕也辙又闻发运之职今将改为均输常平之法今将变为青苗愚鄙之人亦所未达昔汉武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力不能支用贾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虽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足然而法术不正吏缘为奸掊克日深民受其病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与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世此论复兴众口纷然皆谓其患必甚于汉何者方今聚敛之臣才智方略未见弘羊之比而朝廷破坏规矩解纵绳墨使得驰骋自由唯利是嗜以辙观之其害必有不可胜言者矣今立法之初其说甚美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苟诚止于此则似亦可为然而假以财货许置官吏事体既大人皆疑之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许之以变易矣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然至往往败折亦不可期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禄廪为费已厚然后使民各输其所有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然则商贾之利何缘可得徒使谤议腾沸商旅不行议者不知虑此至于捐数百万缗以为均输之法但恐此钱一出不可复还且今欲用忠实之人则患其拘滞不通欲用巧智之士则患其出没难考委任之际尤难得人此均输之说辙所以未谕也常平条敕纤悉具存患在不行非法之弊必欲修明旧制不过以时敛之以利农以时散之以利末敛散既得物价自平贵贱之间官亦有利今乃改其成法杂以青苗逐路置官号为提举别立赏罚以督增亏法度纷纭何至于此而况钱布于外凶荒水旱有不可知敛之则结怨于民舍之则官将何赖此青苗之说辙所以未谕也凡此数事皆议者之所详论明公之所深究而辙以才性朴拙学问空疏用意不同动成违忤虽欲勉励自效其势无由苟明公见宽谅其不逮特赐敷奏使辙得外任一官苟免罪戾而明公选贤举能以备僚佐两获所欲幸孰厚焉 原编者评:论新法害民两苏文字为最矣然轼之文于言国命人心处虽极缠绵沉挚而剖晰事之利害则不若辙之确实明白也尝考王安石新法毒有宋之四海人民司马光相元祐乃尽革之宣仁后崩蔡京入相尽复之以至于亡代异时移渺不复存矣乃其雇役之法则行之至于今无改当司马光革之之时苏轼即断断言其不可革至与光龃龉而群小遂构斗其间光虽卒革之而民转不以为便昔人每谓轼扬历中外久故能通晓民情而光稍木强也殊不知光之见深而轼之见浅光之忧在万世而轼之谋止一时有不可同年而语者矣古者士大夫至于府史胥徒之属莫不由于乡举里选两汉以后贤公卿之出于掾史者比比古诗云十五府小胥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是也出于乡里而为吏出于吏而上计与偕升于公朝虽与三代殊制而未始非其遗意自唐宋科举盛而士耻为吏于是饩羊亡矣然役则无改于旧也惟农与役不分为二故役无定人夫有一邑非数百人不能给一邑之差而此数百人皆出于农似若妨民业者然其为役或出于众举或出于轮值既无所恃以患苦乡里又无由久充以周知弊端役与吏不相谙委毋由联手作弊侮官害民则官所察者数十吏尔耳目易以周知今行雇役之法则乡里少年桀黠不安陇亩者尽窜其中其用舍由官吏而不由乡里肆其饕餮而无差满退役怨家报复之患一邑之中平添数百虎狼官一邑者察数十吏尚恐智力不足乃行一事即藉手于众虎狼官安能分身百亿随虎狼入闾阎乎后世州县所以难治实由于此昔杨炎易租庸调为两税两税之中已有调税在内又令民出雇值便是加赋两苏并于新法始行时辨之甚详而此意总未见及故于元祐时又谓行之有年民转以为便而差役亦有不便之处两者相较未见低昂不如仍雇役之旧光盖见及此而其言讷讷然不能举以晓轼遂成疑案盖止论一时之便则差役烦扰于雇役远甚然雇役之害于政事有莫可端倪者民愚无识行之愈久愈以难革在光作相时犹可及止此光之见所以为万世至计而非两苏之所知也 论台谏封事留中不行状   右臣伏见皇帝陛下以至孝纯仁承统践祚太皇太后陛下以聪明睿智亲揽庶政二圣协德以幸天下曾未期岁而敝事稍去宽政复行元元之民免于流离之患蒙更生之福海内释然无意外之忧不胜幸甚伏惟陛下恭俭祗畏发于天性犹复选于群臣增广谏员求直言以自助天下之士闻风相庆臣实何人得于今日备位于此然臣闻帝王之治必先正风俗风俗既正中人以下皆自勉以为善风俗一败中人以上皆自弃而为恶中人自勉于善则人主耳目众多易于为治中人自弃于恶则臣下朋党蕃殖易以为非盖邪正盛衰之源未有不始于此者也昔真宗皇帝临驭群下奖用正人一时贤俊争自托于明主孙奭戚纶田锡王禹偁之徒既以谏诤显名则忠良之士相继而起其后耄期厌事丁谓乘间将窃国命而风俗已成朝多正士谓虽怀奸慝而无与同恶谋未及发旋即流放仁宗皇帝仁厚渊嘿不自可否是非之论一付台谏孔道辅范仲淹欧阳修余靖之流以言事相高此风既行士耻以钳口失职当时执政大臣岂皆尽贤然畏忌人言不敢妄作一有不善言者即至随辄屏去则虽人主宽厚而朝廷之间无大过失及先帝嗣位执政大臣变易祖宗法度下至小民皆知其非而卿士大夫从风而靡则风俗之变于此见矣是时惟有吕诲范镇等明言其失二人既已得罪台谏有以一言及之者皆纷然逐去由是风俗大败无一人复正言者天佑皇室启迪圣德临政未几而以言路为急天下竦然思见祖宗遗俗然臣自至阙廷闻台谏封事一切留中不出既不施行又不黜责臣不胜忧疑夫朝廷所以待台谏者不过二事言当则行不当则黜其所上封事除事干几密人主所当独闻须至留中外并须降出行遣上所以正朝廷之纪纲使无废职业下所以全人臣之名节使无负公议若当而不行不当而不黜则上下苟且廉耻道废风俗衰陋国将从之臣愿陛下永惟邪正盛衰之渐始于台谏修其官则听其言言有不当随事行遣大者可黜小者可罢使风俗一定忠言日至陛下垂拱于上群臣肃雍于下则太平之治可立而待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天下幸甚 原编者评:极论风俗淳漓之枢纽实尽古今之大势夫言路不通害莫大矣言路既通知言尤要非敬义夹持而古训是式其何以当群言淆乱而行遣并得其当乎 乞罢左右仆射蔡确韩缜状   右臣顷论奏蔡确韩缜才不足用及多过恶乞赐罢免至今未见施行确近已上章求退而缜安然未有去意臣恐陛下隐忍不决久失天下之望窃惟先帝在位仅二十年励精政事变更法度将以力致太平追复三代是以擢任臣庶至有起于小臣十馀年间致位公相用人之速近世无与比者究观圣意本欲求贤自助以利安生民为社稷长久之计夫岂欲使左右大臣偷合苟容出入唯唯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窃取利禄以奉养妻子而已哉然自法行已来民力困敝海内愁怨先帝晚年寝疾弥留照知前事之失亲发德音将洗心自新以合天意而此志不遂奄弃万国天下闻之知前日弊事皆先帝之所欲改思慕圣德继之以泣是以皇帝践阼圣母临政奉承遗旨罢导洛废市易损青苗止助役宽保甲免买马放修城池之役复茶盐铁之旧黜吴居厚吕孝廉宋用臣贾青王子京张诚一、吕嘉问蹇周辅等命令所至细民鼓舞相贺臣愚不知朝廷以为此数事者谁之过也上则大臣蔽塞聪明逢君于恶下则小臣贪冒荣利奔竞无耻二者均皆有罪则大臣以任重责重小臣以任轻责轻虽三尺童子所共知也今朝廷既以罢黜小臣至于大臣则因而任之将复使燮和阴阳陶冶民物臣窃惑矣窃惟朝廷之意将以体貌大臣待其愧耻自去以全国体今确缜自山陵以后犹端然在职不肯引咎辞位以谢天下臣谨案确缜受恩最深任事最久据位最尊获罪最重而有面见面目曾不知愧确等诚以昔之所行为是耶则今日安得不争以昔之所行为非耶则昔日安得不言穷究其心所以安而不去者不过以为是皆先帝所为而非吾罪也夫为大臣忘君徇己不以身任罪戾而归咎先帝不忠不孝宁有过此臣窃不忍千载之后书之简策大臣既自处无过之地则先帝独被恶名此臣所以痛心疾首当食不饱至于涕泗之横流也确等皆碌碌常才无过人之实朝廷将取其德则不闻其孝弟可称将取其才则不闻其功业可纪将取其学则不闻其经术可师徒以悦媚上下坚固宠禄陛下何不正确缜之罪上以为先帝分谤下以慰天下之望今独以法绳治小臣而置确缜大则无以显扬圣考之遗意小则无以安反侧之心故臣窃谓大臣诚退则小臣非建议造事之人可一切不治使得革面从君竭力自效以洗前恶臣不胜狂愚忘身为国乞宣示此疏使确缜自处进退之分臣虽万死不以为恨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赏罚者人心邪正之枢机赏罚当矣而人心不孚者录其小而遗其大也言确缜诚退则小臣非建议造事之人可一切不治使得革面从君竭力自效最得大体 乞诛窜吕惠卿状   右臣闻汉武帝世御史大夫张汤挟持巧诈以迎合上意变乱货币崇长犴狱使天下重足而立几至于乱武帝觉悟诛汤而后天下安唐德宗世宰相卢杞妒贤疾能戕害善类力劝征伐助成暴敛使天下相率叛上至于流播德宗觉悟逐杞而后社稷复存盖小人天赋倾邪安于不义性本阴贼尤喜害人若不死亡终必为患臣伏见前参知政事吕惠卿怀张汤之辨诈兼卢杞之奸凶诡变多端敢行无度见利忘义黩货无厌王安石初任执政用之心腹安石山野之人强狠傲诞其于吏事无所知惠卿指摘教导以济其恶青苗助役议出其手韩琦始言青苗之害先帝知琦朴忠翻然感悟欲退安石而行琦言当时执政皆闻德音安石亦惶遽自失累表乞退天下欣然有息肩之望矣惠卿方为小官自知失势上章乞对力进邪说荧惑圣听巧回天意身为馆殿摄内侍之职亲往传宣以起安石肆其伪辩以破琦说仍为安石画劫持上下之策大率多用刑狱以震动天下自是诤臣吞声有识丧气而天下靡然矣至于排击忠良引用邪党惠卿之力十居八九其后又建手实簿法尺椽寸土捡括无遗鸡豚狗彘抄劄殆遍专用告讦推析毫毛鞭箠交下纸笔翔贵小民怨苦甚于苗役又因保甲正长给散青苗结甲赴官不遗一户上下骚动不安其生遂致河北人户流移虽上等富家有驱领车牛怀挟金银流入襄邓者旋又兴起大狱以恐胁士人如郑侠王安国之徒仅保首领而去原其害心本欲株连蔓引涂污公卿不止如此独赖先帝天资仁圣每事裁抑故惠卿不得穷极其恶不然安常守道之士无噍类矣既而惠卿自以赃罪被黜于是力陈边事以中上心其在延安始变军制杂用蕃汉上与冯京异论下与蔡延庆等力争惟党人徐禧助之遂行其说违背物情坏乱边政至今为患西戎无变妄奏警急擅领大众涉入虏境竟不见敌迁延而归糜费资粮弃捐戈甲以钜万计恣行欺罔坦若无人立石纪功使西戎晓然知朝廷有吞灭灵夏之意自是戎人怨叛边鄙骚动河陇困竭海内疲劳永乐之败大将徐禧本惠卿自布衣中保荐擢任始终协议遂付边政败声始闻震动宸极循致不豫初实由此边衅一生至今为梗及其移领河东大发人牛耕葭芦吴堡两寨生地托以重兵方敢播种投种而归不敢复视及至秋成复以重兵防托收刈所得率皆秕稗雨中收获即时腐烂惠卿张皇其数牒转运司交割妄言可罢馈运其实所费不赀而无丝毫之利边臣畏惮皆不敢言此则惠卿立朝事迹一二虽复肆诸市朝不为过也若其私行嶮薄非人所为虽闾阎下贱有不食其馀者安石之于惠卿有卵翼之恩有父师之义方其求进则胶固为一、更相汲引以欺朝廷及其权位既均势力相轧反眼相噬化为雠敌始安石罢相以执政荐惠卿既以得位恐安石复用遂起王安国李士宁之狱以促其归安石觉之被召即起迭相攻击期致死地安石之党言惠卿使华亭知县张若济借豪民朱华等钱置买田产使舅郑膺请夺民田使僧文达请夺天竺僧舍朝廷遣蹇周辅推鞠其事狱将具而安石罢去故事不复究案在御史可覆视也惠卿言安石相与为奸发其私书其一曰:无使齐年知齐年者冯京也京安石皆生于辛酉故谓之齐年先帝犹薄其罪复发其一曰:无使上知安石由是得罪夫惠卿与安石出肺腑托妻子平居相结唯恐不深故虽欺君之言见于尺牍不复疑间惠卿方其无事已一一收录以备缓急之用一旦争利遂相抉摘不遗馀力必致之死此犬彘之所不为而惠卿为之曾不愧耻天下之士见其在位侧目畏之夫人君用人欲其忠信于己必取仁于父兄信于师友然后付之以事故放麑违命也而推其仁则可以托国食子徇君也而推其忍则可以弑君栾布唯不废彭越之命故高祖知其贤李责力唯不利李密之地故太宗许其义二人终事二主俱为名臣何者仁心所存无施不可虽公私有异而忠厚不殊至于吕布事丁原则杀丁原事董卓则杀董卓刘牢之事王恭则反王恭事司马元显则反元显背逆人理世所共疑故吕布见诛于曹公而牢之见杀于桓氏皆以其平生反覆势不可存夫曹桓古之奸雄驾驭英豪何所不有然推究利害终畏此人今朝廷选用忠信唯恐不及而置惠卿于其间譬如薰莸并处枭鸾并栖不惟势不两立兼亦恶者必胜况自去岁以来朝廷废吴居厚吕嘉问蹇周辅宋用臣李宪王中正等或以牟利或以黩兵一事害民皆不得逃谴今惠卿身兼众恶自知罪大而欲以闲地自免天下公议未肯赦之然近日言事之官论奏奸邪至于邓绾李定之徒微细毕举而不及惠卿者盖其凶悍猜忍如蝮蝎万一复用睚眦必报是以言者未肯轻发臣愚蠢寡虑以为备位言责与元恶同时而畏避隐忍辜负朝廷是以不惮死亡献此愚直伏乞陛下断自圣意略正典刑纵未以污钅夫锧犹当追削官职投畀四裔以御魑魅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宋儒于王安石多恕辞而罪吕惠卿特甚惠卿罪恶具见此洵矣然忄佥壬小人如惠卿者何代蔑有不得安石惠卿不过老死于卑官其能毒四海哉记曰:行僻而坚言伪而辨学非而博润非而泽如王安石者足当之矣其气象诚足以动人主而文采又足以欺后世固小人中之不世出者方当诛之于既死而元祐反正首赠太师名实紊矣吕惠卿虽贬窜何以服其心哉 乞招河北保甲充役以弭盗贼状   右臣闻薄赋敛散蓄聚若以致贫而民安其生盗贼不作县官食租衣税廪有馀粟帑有馀布久而不胜其富也厚赋敛夺民利若以致富而所入有限所害无穷大者亡国小者致寇寇盗一起尽所得之利不偿所费之十一、久而不胜其贫也臣未敢远引陈胜吴广庞勋黄巢之类只如淳化中李顺庆历中张海等熙宁中廖恩此数火盗贼计其燔烧官寺劫略仓库以至发兵命将转输粮食耗失兵械募士赏功之费大率不下数百万贯但得事了岂敢言费然方其未发有能建言乞捐数十万贯以消其变则上下争执如惜支体不肯割截此天下之大迷古今之通患也故臣愿于元丰库或内藏库乞钱三十万贯上以为先帝收恩于既往下以为社稷消患于未萌伏愿陛下权福祸之重轻较得丧之多少断而行之毋使有司吝于出纳以害大计河北之民喜为剽劫所从来尚矣近岁创为保甲驱之使离南亩教之使习凶器一夫在官一家资送穷苦无聊靡所不至椎埋为奸十人而九号为保甲莫敢谁何若更一年不罢则胜广之事可立而待也今虽已罢而弓刀之手不可以复执锄酒肉之口不可以复茹蔬既无所归势必为盗今河北寇贼成群访闻皆是保甲馀党若因之以饥馑则变故之作不可复知近岁富弼知青州是时河北流民百万转徙京东弼既设方略振活其老幼而招其壮悍者为军不待朝旨皆刺指挥二字其后皆为劲兵百万之众无一人为盗者弼人臣便宜行事犹能若此况陛下富有四海而元丰及内库钱物山积莫可计数只如近日内降睿思殿金银一色令别库收贮者自约及百馀万贯皆是先帝多方收拾以备缓急支用不取于民圣算深远非凡所及若积而不用则与东汉西园残唐之琼林大盈二库何异于先帝圣德不为无损故臣愿乞三十万贯为招军例物选文武臣僚有才干者一二人分往河北逐路于保甲中招其强勇精悍者为禁军随其人才以定军分本州无阙则自近及远或押上京不过一二万人则河北豪杰略尽矣其间武艺绝伦旧日以补班行者押赴阙试验有实即以补内六班之阙或以补本贯及邻近阙额军员但当严赐指挥候了日当遣人覆按有不如法重坐官吏臣闻先帝本谓保甲可用故欲隐兵于农以渐消正兵是以禁军多有阙额今保甲既罢正使无事犹合补填况如前所陈者惟陛下深察果断而力行之今冬春大旱二麦不熟事势如此恐不可缓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言散财乃所以富国其说确乎其不可拔可世为天下法也若其回护神宗聚财处立言有体至招保甲补禁军挹彼注兹转祸为福可谓能经国矣 卷五十三   眉山苏辙文三状上书祭文   论西事状   右臣伏见西夏顷自秉常之祸人心离贰梁氏与杲多二族分据东西厢兵马势力相敌疑阻日深入寇之谋自此衰息朝廷略加招纳随即伏从使介相寻臣礼甚至只自今年春末夏初以来始有桀心出兵数万掩袭泾原杀虏弓箭手数千人复归巢穴朝廷方事安众难于用武接以君臣之礼加以册命之恩特遣使人厚赐金币狡焉生心敢为侮慢辄以地界为词不复入谢至于坤成贺使亦遂不遣中外臣子闻者无不愤怒思食其肉臣忝补侍从主忧臣辱义不辞劳臣擢自小官列于禁近议论几事既其本职感激思报宜异常人是以冒昧献言不避罪戾庶几圣意由此感悟虽被谴逐臣不恨也臣窃惟当今之务以为必先知致寇之端由审行事之得失然后料虏情之所在定制敌之长算诚使四者毕陈于前羌戎小丑势亦无能为也栋戬本与西夏世为仇雠元昊之乱仁宗赖其牵制梁氏之篡神宗藉其征讨世效忠力非诸番之比乃者栋戬老病其相鄂特凌古擅其国事与其妻契丹公主杀其二妻森摩氏其大将果庄及温锡沁等皆心怀不服鄂特凌古欺罔朝廷自称栋戬嗣子朝廷不察情伪不原逆顺即以节钺付之谋之不臧患自此起鄂特凌古既知失众虐用威刑众心日离而果庄自谓与鄂特凌古比肩一体顾居其下心常不悦夏人乘此间隙折节下之先与鄂特凌古解仇结欢令转说果庄举兵入寇复诱胁杲多保忠令于泾原窃发党与既立羽翼既成是以敢肆狂言以动朝听向若鄂特凌古以栋戬之死来告立嗣朝廷因其所请遍问果庄温锡沁等以谁实当立若众以鄂特凌古为可立则既立之后众必无词若以为不可则分栋戬之旧科以三使额授此三人鄂特凌古无侥幸之命果庄无怨望之意则夏人无与为援安能动摇加以数年以来朝廷本厌兵事羌中测知此意亦以自安顷者忽命熙河点集人马大城西关仍云来年当筑龛谷声实既暴虏心不宁举兵自强衅亦由此此所谓致寇之端由也先帝昔因梁氏篡逆之祸举兵诛讨侵攘地界为怨至深羌虏之性重于复雠计其思报之心未尝一日忘也徒以丧乱相继兵力凋残陛下临御之初意切怀纳是以连年入贡以休息其民虽有恭顺之言盖亦非其本意矣假令犯顺固犹有词今朝廷因其承袭之后赐之册命捐金钱二十馀万缗以为之礼彼既与我有君臣之分然后可责以忠顺之节朝廷此举于义甚长而羌虏无谋遂肆桀傲内则其国中士民自知其不直必不为用外则中国兵将皆有斗志易以立功曲直之几于此始定虽弃捐金币以封殖寇雠小人谓之失策而分别曲直以激励将士智者谓之得计此所谓行事之得失也元昊本怀大志长于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轻用其众顷为边患皆历岁年然而国小力微终以困毙今梁氏专国素与杲多不协内自多难而欲外侮中原料其奸谋盖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谓二圣在位恭默守成仁泽之深远近所悉既无用武之意可肆无厌之求兰会诸城鄜延五寨好请不获势胁必从以为狂言一闻求无不得今朝廷既已渐为边备益兵练将则羌虏之心已乖本计不过秋冬寒凉之后小小跳梁以尝试朝廷而已若朝廷执意不摇守边无失则款塞请盟本无愧耻若朝廷用心不一、惟务求和则求请百端渐不可忍此所谓虏情之所在也凡欲应敌必先正名夏人初起邪谋必有二说其一以为慢词既达则地界可得无穷之请因以滋彰其二以为虽不得地实亦无损猖狂力屈稍复求和中国厌兵势无不许方其不逊则张皇事势夸示诸戎及其柔伏则略为恭顺使中国黾勉而听今朝廷遣兵积粟地界之请固已不从然而号令未明逆顺未著臣恐夏人未知朝廷不惮用兵之意无以折其奸心又恐将来奸穷力屈略修臣礼便与讲和要约不坚必难持久昔赵欲与秦为购其谋臣虞卿以为从秦为购不若从齐为购于是东结齐人而秦人自至区区之赵尚知出此而况堂堂中国畏避畜缩偷于无事不一分别曲直而反听命于羌人哉臣愿陛下明降诏书榜沿边诸郡其大意略曰:夏国顷自亮祚丧亡先帝举兵吊伐既绝岁赐复禁和市羌中穷困一绢之值至十馀千又命沿边诸将吏迭行攻讨横山一带皆弃不敢耕穷守沙漠衣食并竭老少穷饿不能自存朕统御四海均覆无外闵此一方穷而无告遂敕诸道帅臣禁止侵掠自是近塞之田始复耕垦既通和市复许入贡使者一至赐予不赀贩易而归获利无算传闻羌中得此厚利父子兄弟始有生理朕犹念孤童幼弱部族携贰若非本朝赐之策命假以宠灵则何以威伏酋豪保有疆土是时朝士大夫咸谓夷狄反覆心未可知使者将行言犹未已朕有存亡继绝之志欲修祖宗爵命诸侯之典以为宁人负我断而不疑故遣使出疆授以礼命金钱币帛相属于道边人父老观者太息以为仁义之厚古所未有而狼子野心饱而背德不遣谢使不贺坤成朕以君道抚之而不以臣礼报朕天地所疾将相咸怒朕惟狂谋逆节止其一二奸臣国人何辜当被杀戮是以弭兵安众未议攻讨然而逆顺之理不可不明其令沿边诸将饬励兵马广为储峙敢有犯塞即杀无赦彼既背逆天理不有人祸必有鬼诛姑修吾疆以待其变臣料此命一出羌人愧畏虽未即款伏而奸计沮屈无以号令其下诸路兵民知彼曲我直人思致死勇气一发边声自倍此必然之势也今朝廷日夕备边常若寇至而但曲加隐忍不降此命使虏众一旦犯境终亦不免交锋若听臣此言要之亦不出兵坐而待敌初无有异而使士气感奋以思战虏情知难而自屈求和之请其至必速此所谓制敌之长算也臣窃闻朝廷近以添屯兵将增广边储议绝和市使熙河帅臣招徕鄂特凌古果庄温锡沁杲多保忠等此兵法所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者陛下若能饶之以金钱而宽其绳墨使将帅得尽其心间谍得尽其力则事无不成而虏渐可制矣然有一事似非臣所得言者但以蒙国厚恩不敢不尽昔熙宁元丰之间所行政令虽未必便民然先帝操之以法济之以威是以令无不从而事无不举顷者朝廷削去苛法施行仁政可谓善矣然而刑政不明多行姑息中外观望靡然有纵弛怠惰之风平居无事姑以偷安可耳今虏方不顺胜负之变盖未可知缓急之际威令无素何以使众臣谓宜因事正法以明示天下臣前所言去岁大臣承用鄂特凌古欺罔之奏授以节制致令果庄怀愤入寇夏人乘衅违命此则当时宰相枢密使副苟简无谋之罪也近者泾原贼骑至者数万杀掠数千斥堠不明备御不及熙河贼退经今累月而杀伤焚荡之奏至今未止此则将帅弛慢不畏朝廷之罪也陛下恬不为怪略无责问政之不修孰大于此中外相视以为疑怪朝廷方将使人蹈白刃赴汤火臣有以知其不能矣昔公孙弘为相诸侯有逆谋请归侯印以塞责诸葛亮为相任马谡不当请自贬三等以右将军领事盖大臣体国不惜身自降黜为众行法今陛下何不取去岁册命鄂特凌古与议大臣不论去位在位皆夺一官至于两路将帅虽寄任不改而法不可废皆使随罪行罚以此号令四方庶几知所畏惮政修于朝廷之上而敌人恐惧于千里之外势之所至不足怪也今陛下未能正群臣而望西羌之畏威不可得矣臣闻范仲淹守庆州因葛怀敏之败请以任将非人因两府逊谢损其勋爵而复其位以激励诸将感慰边兵时虽不用而范仲淹之言至今惜之臣虽不敏究观往事以为可施于今不敢默也小臣狂僭钺斧之诛无所逃避惟陛下裁察取进止 原编者评:审曲直者兵之本也审己之曲直则知己易所为维用伐邑也审彼之曲直则知彼司马法所为上兵伐谋也阃以外将军制之一切用正用奇君皆不与惟功赏而罪罚则君制之法立而必行毫发不可爽山岳不可移此又本中之本也此文所论可谓得其本矣下声罪之诏以彰彼之曲罚误谋之臣以直己之曲师直则壮是则所为庙算者若夫或攻或守或离或合之数苟从中制纵亿之而皆中亦道远而无及于事况未必中乎昔宋仁宗之于契丹虔若小国之事大国者一时志士为之愤惋后有使契丹者契丹主言及仁宗声泪俱下引使者令观所奉仁宗御容与本国祖宗不殊盖契丹主少时曾微服从国信使至宋边帅觇知之密以闻至馆仁宗密召入大内令见皇后抚之如己子曰:尔我一家也赏赍不赀归国即位后未尝一日忘宋也而仁宗在日举国不知契丹世子之曾至中国也若仁宗者可为神武矣兵法岂必在龙蛇鸟虎间哉 陈州为张安道论时事书   伏以中外臣庶各有职事越职而言国有常宪臣守土陈州非有言责而辄言之计其狂愚兹实有罪然臣伏念顷以老疾不任吏事陛下未忍废弃亲择便地以遂安养将辞之日面承德音以为大臣之义皆当为国谋虑不宜以中外为嫌有所不尽古人有言虽乃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伏惟圣德广大无所不容而臣自到任以来于今一岁心目昏眩有加无瘳故尝乞丐余生求还闾舍区区之诚久而未获陛下视臣志气之衰至此岂复有意别白是非而与世俗争议也哉是以得失之间久而无所与今者窃有所怀上为陛下参之官吏下为陛下验之百姓而安危之机实在于此自惟受恩累圣邦之休戚身实同之志力虽衰于义不可嘿己然臣之所欲言者非敢远引前古逆探未然以惑陛下之聪明也凡皆陛下之所尝试而臣愚之所与闻者耳臣伏见陛下即位之始计虑深远凡有所建动合天心始议山陵深恤费用之广推明先帝薄葬之命以诏有司四方闻之无不感泣其后一年之间诞布号令劝率宗族惇孝悌之行勉励州郡先农桑之政复转对以广言路议徭役以宽民力盛德之事不可具记是时天下虽大变之后而无不翘然想闻德音以忘其忧两宫欢欣九族亲睦群臣万民蒙福而安纷纭之议不至于朝廷谤读言之声不闻于闾里陛下优游无为而天下已治矣为国如此岂不乐哉陛下自今视之当日之政其为可悔恨者凡有几以臣视之非独陛下无所悔恨虽天下之人亦未有以为失当者也何者政令简易而人情之所安耳易曰: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向使陛下推行此道终始不变则臣以为可久可大之功可得而致矣其后求治太切用意过当奸臣缘隙得进邪说始议开边以中上旨于是延安有横山之谋保安有招诱之计陛下饶之以金帛假之以干戈小人贪功虑害不远轻发深入结怨西戎攘夺尺寸无用之土空竭内府累世之积大者疲弊秦雍小者身死寇雠西鄙骚然不宁而陛下始一悔矣然而陛下天姿英果有汉武宏达之量虽复兵吏失律而立功之意未尝少衰是以左右大臣测知此心复进财利之说陛下乐闻其利而未暇深究其害于是举而从之置条例司而讲求天下之遗利己酉之秋新政始出自是以来凡所变革不可悉数其最大者一出而为常平青苗再出而为拣兵并营三出而为出钱雇役四出而为保甲教阅四者并行于世官吏疑惑兵民愤怨谏诤者章交于朝诽谤者声播于市陛下不胜其烦为之当宁太息日昃而不食矣然犹幸其成功力排众人之议而固守之天下方共厌苦而不知其所止也而拣兵并营之策其害先见武夫凶悍为怨最深为患最急陛下知其不可于是多支月粮复收退卒以顺适其意而陛下既再悔矣然军中之口犹复汹汹不靖陛下虽推恩抚之而终不以为惠反谓陛下畏之耳不幸边臣失算再生戎心帷幄之臣谋之不臧不务安之而务挠之临遣执政付以疆事多出金币豫书诰敕以成其深入之计当此之时天下之心知其必败矣而陛下与一二臣者方以为万举而万全既而出兵无人之境筑城不守之地困敝腹心以求无益之功使秦晋之民父子流离肝脑涂地戎人徼卷力受屈已筑之城随即倾覆救援之兵相继溃叛四方震动君臣宵旰而后下罪己之诏投窜元宰以谢二鄙而陛下既三悔矣夫此三者方其未悔也陛下亦以为是邪非邪陛下犯逆众心力行而不顾其必以为是不以为非也然而其终卒至于此然则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无乃亦类此欤臣闻众而不可欺者民也勇而不可犯者兵也险而不可侮者邻国也今陛下既已欺民犯兵而侮邻国矣夫犯兵侮邻变速而祸小至于欺民则变迟而祸大变速而祸小者瓦解之忧也变迟而祸大者土崩之患也今瓦解之忧陛下既知悔恨矣土崩之患陛下未以为意此臣之所以寒心也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事之未败也陛下不悟其非必俟其败而后悔如向三者则陛下之复已远而悔亦大矣且臣观之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亦有三而已青苗助役保甲三者之弊臣不复言矣何者言事者论其不可非一人也百姓毁坏支体熏灼耳目嫁母分居贱卖田宅以自脱免非一家也陛下其亦知之矣徘徊而不改使民无所告诉加之以水旱继之以饥馑积悍之民奋为群盗侵淫蔓延灭而复起英雄乘间而作振臂一呼而千人之众可得而聚也如此而胜广之形成此所谓土崩之势也臣恐陛下至此虽欲复悔而无所及矣故臣愿陛下取即位之政与今日之事而试观之天下扰扰不安孰与今日之甚群臣交口争辨孰与今日之众陛下听览疲倦孰与今日之多悔恨自责孰与今日之切陛下诚以此较之则不待臣言之终而得失可以自决矣且夫即位之政陛下之本心也今日之事臣下之过计也陛下弃即位之本心而徇臣下之过计臣窃以为过也虽然臣窃听之道路方今陛下则亦悔之矣悔之而不变非陛下之意也迫于建议之臣耳夫人臣进谋于其君苟事之不遂而变以从众则人主有以测其深浅人主有以测其深浅则其用舍之命在于人主此人臣之所以不便也臣窃痛陛下为社稷之计欲改过以安天下而怙权固位之臣持之而不释陛下聪明睿知废置自我而独为此郁郁也汉宣帝与赵充国击匈奴魏相非之以为当与平昌侯乐昌侯平恩侯及有识者详议乃可此三人者非贤于赵充国也然而与国同忧乐无侥幸功名之心与希望爵赏之意则过于充国远甚充国犹不可听而况不如充国者哉陛下将安民保国而与喜功伐好权利者谋之臣不知其可也臣不胜区区忘身忧国之诚是以势疏而言切惟陛下察之 原编者评:茅坤曰:通篇指神宗悔心处感愤开悟得易之纳约自牖之意 自齐州回论时事书   臣自少读书好言治乱方陛下求治之初上书言事陛下不废狂狷召对便殿亲闻德音九品贱官自此始得登对论事当此之时陛下好问之声震动海内愚贱之人笃信寡虑以为天下之事可得徐陈遍举指顾而定矣既而误蒙恩泽受职条例抗论得失与有司不合得请外补于今七年而天下之治安终未可见臣窃疑之伏惟陛下天生圣德聪明睿智不学而具其于谋虑措置曾何足云自顷岁以来每有更张民率不服盖青苗行而农无余财保甲行而农无余力免役行而公私并困市易行而商买皆病上则官吏劳苦患其难行下则众庶愁叹愿其速改凡此四者岂陛下之圣明有所不知耶臣以为非也陛下之圣明无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来陛下屡发英断废置大吏数其罪愆明示臣庶凡天下之所共疾恶者陛下无一不知由此观之凡天下之所共怨苦者陛下何所不察今者皇天悔祸启道圣意易置辅相中外踊跃思睹宽政而历日弥月寂寞无闻众心皇皇如久饥而不得食臣虽愚陋窃独为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来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将以尧舜之隆平易汉唐之浅陋不幸左右不明陵迟以至于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今也既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旧而不改将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为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计矣水旱连年死者将半遗民饥困盗贼满野疆场未宁军旅在外府库空竭边饷寡少事之可忧者何可胜数术之不效断可见矣然陛下独迟迟而不决意者己为之而己废之恐天下有以窥其深浅耶臣闻人主之德如天天之于物也炽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谓虐矣然至雷雨时作膏泽洋溢百穀奋起民复粒食鼓舞盛德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广大改过无疑也如使密云不雨既雨而中止迟疑犹豫久而不忍则天之生物尽矣传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诚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婴也去恶如弃尘垢迁善如救饥渴与民一新罢此四事青苗之既散者要之以三岁而不收息保甲之既团者存其旧籍而不任事复差役以罢免役之条通商买以废市易之令行之期年而观之苟民不安居水旱复作盗贼复起财用复竭诚有一事以忧陛下臣请伏罔上之诛以谢左右陛下诚不信臣数年之后亲受其弊矣古人有言曰: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惟陛下为社稷筹之臣谨列四事之害画一以献不胜愚忠愤懑之诚干犯天威伏俟钅夫钺臣辙诚惶诚恐昧死上书附书一状谨按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四事得失最为易见上自中外臣寮下至田父野老无有一不知者但以朝廷所行言其是则有功言其非则有罪是以畏避钳默不敢正言臣今谨采众议人所共知灼然可见者画一开坐如后一、议者皆谓富民假贷贫民坐收倍称之息是以富者日富贫者日贫今官散青苗取息二分收富人并兼之权而济贫民缓急之求贷不异于民间而息不至于倍称公私皆利莫便于此然公家之贷其实与私贷不同私家虽取利或多然人情相通别无条法今岁不足而取偿于来岁米粟不给而继之以刍藁鸡豚狗彘皆可以还债也无岁月之期无给纳之费出入闾里不废农作欲取即取愿还即还非如公家动有违碍故虽或取息过倍而民恬不知今官贷青苗责以见钱催随二税邻里相保结状请钱一家不至九家坐待奔赴城市糜费百端一有逋窜均及同保贫富相迨要以皆毙而后已朝廷虽多设法度以救其失而其实无益也一、议者又谓平时差役破坏民家一夫为役举家失业故使逐户出钱官为雇人谓之免役出钱虽多而民免于破家之患以此为说行之不疑然不知三代之民以力事上不专以钱近世因其有无各听其便有力而无财者使效其力有财而无力者皆得雇人人各致其所有是以不劳而具今也弃其自有之力而一取于钱民虽有余力不得效也于是卖田宅伐桑柘鬻牛马以供免役而天下始大病矣且夫钱者官之所为米粟布帛者民之所生也古者上出钱以权天下之货下出米粟布帛以补上之阙上下交易故无不利今青苗免役皆责民出钱是以百物皆贱而惟钱最贵欲民之无贫不可得也至于京师百司郡县刑法之吏无禄而役为日久矣周制庶人在官虽曰有禄而事简吏少势或易供非如今时员数猥多不可供亿况三代兵出于民而今世之兵坐而仰给若又兼举大费为力实难然议者以为给之以禄然后可责之以廉盖朝廷选吏之精必不如择官之慎禄吏之厚必不如禄官之多今慎择多禄之官犹不免于贪而况于吏人乎且昔之为法也计赃得罪无禄者减等今用仓法则吏之得罪反重于官颠倒失宜尤为未可若朝廷诚患吏贪但使官得其人则吏之受赇自有分限若犹未也则虽重禄深法不能禁矣一、议者又谓三代之盛兵出于农故团结伍保以寓军令朝廷喜其近古亦谓可行然而三代之民受田于官官之所以养之者厚故出身为兵而无怨今民买田以耕而后得食官之所以养之者薄而欲责其为兵其势不可得矣盖自唐以来民以租庸调与官而免于为兵今租庸调变而为两税则两税之中兵费具矣且又有甚者民之纳钱免役也以为终身不复为役矣今也既已免役而于捕盗则用为耆长壮丁于催税则用为户长里正于巡防则用为巡兵弓手一人而三役具焉民将何以堪之具其为巡兵弓手也一保甲之中丁壮既出老弱守舍盗贼乘间如入无人之境而其上番之期又不过旬日坐作进退未能知也代者既至相率而反往来道路劳敝何益至使盗贼纵横官吏蒙责啸聚群党攻剽州县未必不由此也古之循吏使民卖剑买牛今也使之弃其农具而置兵器小民无知缘以为恶良民之畏事者一入而终身不得脱弃民之好权者一补而终身不得免其为患害有不可胜言者矣一、议者常患百货轻重制在富民少则贵卖以取赢多则贱卖以取利利有所壅商买难通于是置市易之官以平贵贱有司诚守此议不更别有所营则虽繁碎难行然亦未有深害民今自置市易无物不买无利不笼命官遣人贩卖南北放债取利公行不疑杜绝利源不与民共观其指趣非复制其有无权其轻重而已也徒使小民失业商旅不行空取专利之名实失商税之利国体卑辱海内离心巍巍盛朝何苦于此况复小民好利类无远见争取官债以救目前欺谩父兄妄引抵当期限既迫逃窜无所父子离散行路咨嗟奈何为此陷阱诱而纳之也至于奸民巨贾窥伺间隙取利则多或输滞积不售之货以易见钱或指残破无用之屋以赊实货巧智百出难以具言有司蒙蔽指以为利泉币一散汗漫难收官之所藏徒文具而已窃闻朝廷近日将议穷究然而既弊之法施行未已买卖百物犹且如故譬如含茹毒药喉舌破败胸腹胀满知其非矣然且闭口不吐安坐切脉广求方书其于速愈之术疏矣右臣所陈画一事件皆是耳目所接众庶共知朝廷清明岂有不察若诚有意改易非复难行但朝出一纸诏书四币夕去非如前代积弊或在列国若在四夷欲议改更恐其动摇海内故且维持含养苟且便安今事在朝廷出命则已众所系望势难久留而私自顾恋迟迟不决以失天下之心臣窃不取也愚蠢之人志在忧国言词激切干犯典刑区区寸诚甘俟诛戮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原编者评:杨慎曰:新法之行东坡力争不胜扰扰垂二十年天下几危温公革弊一新五年而吕大防刘挚调停之说起颖滨争之又四年李清臣用而绍述之说起新法复行颖滨争之不胜天下事去矣二公议论关系之大如此 为兄轼下狱上书   臣闻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危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臣早失怙恃惟兄轼一人相须为命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举家惊号忧在不测臣窃思念轼居家在官无大过恶惟是赋性愚直好谈古今得失前后上章论事其言不一、陛下圣德广大不加谴责轼狂狷寡虑窃恃天地包含之恩不自抑畏顷年通判杭州及知密州日每遇物托兴作为歌诗语或轻发向者曾经臣寮缴进陛下置而不问轼感荷恩贷自此深自悔咎不敢复有所为但其旧诗已自传播臣诚哀轼愚于自信不知文字轻易迹涉不逊虽改过自新而已陷于刑辟不可救止轼之将就逮也使谓臣曰:轼早衰多病必死于牢狱死固分也然所恨者少抱有为之志而遇不世出之主虽龃龉于当年终欲效尺寸于晚节今遇此祸虽欲改过自新洗心以事明主其道无由况立朝最孤左右亲近必无为言者惟兄弟之亲试求哀于陛下而已臣窃哀其志不胜手足之情故为冒死一言昔汉淳于公得罪其女子缇萦请没为官婢以赎其父汉文因之遂罢肉刑今臣蝼蚁之诚虽万万不及缇萦而陛下聪明仁圣过于汉文远甚臣欲乞纳在身官以赎兄轼非敢望末减其罪但得免下狱死为幸兄轼所犯若显有文字必不敢拒抗不承以重得罪若蒙陛下哀怜赦其万死使得出于牢狱则死而复生宜何以报臣愿与兄轼洗心改过粉骨报效惟陛下所使死而后已臣不胜孤危迫切无所告诉归诚陛下惟宽其狂妄特许所乞臣无任祈天请命激切陨越之至 原编者评:按何春渚纪闻述其父去非所闻于轼自言谓初逮系御史狱狱具奏上是夕昏鼓既毕某方就寝忽有二人排闼而入投箧于地即枕卧之至四鼓睡中觉有撼体而连语云贺喜者某徐转仄问之即曰:安心熟寝乃挈箧而去盖初奏上舒亶之徒力诋上前必欲置之死地而裕陵初无深罪之意密遣小黄门至狱中视某起居状适某鼻息如雷即驰以闻裕陵顾谓左右曰:朕知苏轼胸中无事者于是即有黄州之命夫王安石怒轼直言极谏捃摭文字以杀其身以威天下使天下不敢复言神宗谅轼无他而安石之不直勿听可矣罪安石可矣乃若有不得已者先如其意而予之逮轼论死徐薄其罪而责遣之此何为者也岂非倒持太阿以柄与人已转于其中排难解纷乎自古忄佥壬眩惑聪明如毒蛊焉能令人颠倒往往如此是以明君远之若虺蝎良臣击之若鹰鹯邵伯温曰:朱寿昌者少不知母所在弃官走天下求之刺血书佛经志甚苦熙宁初见于同州迎以归朝士多以诗美之苏内翰子瞻诗云感君离合我酸心此事今无古或闻王荆公荐李定为台官定尝不持母服台谏给舍俱论其不孝不可用内翰因寿昌作诗贬定故曰此事今无古或闻也后定为御史中丞言内翰多作诗贬上自知湖州赴诏狱 代三省祭司马丞相文   呜呼元丰末命震惊四方号令所从帷幄是望公来自西会哭于庭缙绅咨嗟复见老成太妊在位成王在左曰予茕茕谁恤予祸白发苍颜三世之臣不留相矛孰左右民公出于道民聚而呼皆曰吾父归欤归欤公畏莫当遄返洛师授之宛丘实将用之公之来思岌然特立身如槁木心如金石时当宅忧恭默不言一二卿士代天斡旋事棼如丝众比如栉治乱之几间不容发公身当之所恃惟诚吾民苟安吾君则宁以顺得天以信得人钅且去太甚复其本原白叟黄童织妇耕夫庶几休焉日月以须公乘安舆入见延和裕民之言之死靡他将享合宫百辟咸事公病于家卧不时起明日当斋公讣暮闻天以雨泣都人酸辛礼成不贺人识君意龙蝉冠遂以往襚公之初来民执弓矛逮公永归既耕且耰公虽云亡其志则存国有成法朝有正人持而守之有一毋陨匪以报公维以报君天子圣明神母万年民不告勤公志则然死者复生信我此言呜呼哀哉   原编者评:光辅哲宗初政尽去熙宁痼弊与民休息出沟壑而登衤任席宋几中兴光死而调停之说行始而调停者继而尽去君子专用小人矣辙为三省合祭文约谨守光成法谓死者复生信我此言盖所以要三省欤岂知小人将国与君之不恤而何有于光方将戮及光之死魄而锢光之子孙何有于光之成法也 卷五十四   南丰曾巩文一杂著书序   书魏郑公传   余观太宗常屈己以从群臣之议而魏郑公之徒喜遭其时感知己之遇事之大小无不谏诤虽其忠诚所自至亦得君以然也则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称贤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渊源皆出于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书存也及观郑公以谏诤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礼失始终之义则未尝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郑公之贤焉夫君之使臣与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灭人言以掩己过取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谏诤为当掩是以谏诤为非美也则后世谁复当谏诤乎况前代之君有纳谏之美而后世不见则非惟失一时之公又将使后世之君谓前代无谏诤之事是启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群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渐不知天下之得失至于辽东之败而始恨郑公不在世未尝知其悔之萌芽出于此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谏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也存之于书未尝掩焉至今称太甲成王为贤君而伊尹周公为良相者以其书可见也令当时削而弃之成区区之小让则后世何所据依而谏又何以知其贤且良与桀纣幽厉始皇之亡则其臣之谏词无见焉非其史之遗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则谏诤之无传乃此数君之所以益暴其恶于后世而已矣或曰:春秋之法为尊亲贤者讳与此其戾也夫春秋之所讳者恶也纳谏诤岂恶乎然则焚稿者非欤曰:焚稿者谁欤非伊尹周公为之也近世取区区之小亮者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则以焚其稿为掩君之过而使后世传之则是使后世不见稿之是非而必其过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己也岂爱其君之谓欤孔光之去其稿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其焚之而惑后世庸讵知非谋己之奸计乎或曰:造辟而言诡辞而出异乎此曰:此非圣人之所曾言也令万一有是理亦谓君臣之间议论之际不欲漏其言于一时之人耳岂杜其告万世也噫以诚信持己而事其君而不欺乎万世者郑公也益知其贤云岂非然哉岂非然哉 原编者评:巩文以此篇为第一、所为既没其言立者欤按易曰: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子曰: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民作忠书君陈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呜呼臣人咸若时惟良显哉周公孔子成王之言胥不若是而谓巩之说可比于古之立言者何欤周公之言则孔子文言明之矣曰: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阴不得自有美自有美斯恶矣虽有公旦之勋劳而使天下不知其出于王则亦恶矣虽百官总己以听于周公而凡文告之辞必曰:周公曰:王若曰:若今传宣诏旨者然可知明保冲子而终未尝有一言一事之专成者公之美皆王之美也至于纳诲则不然曰:予旦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公未尝有所讳而让也盖无成之义在事立绩成之时而纳诲之辞在出谋发虑之始安得引易之语为议哉若子之言为人臣言也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与父言依于慈与子言依于孝子与子相语而言父之不慈固为悖德父与父相语而唯言子之不孝则亦里巷小人之为矣孔子人臣为人臣言安得不云尔乎若巩之言所以开后世人君之惑也况乎察言者如观山焉移步换形远近高低便不同在善领会者夫善则称君善已成也过则称己过已成也善之已成而身任之是悖易无成含章之义也过之已成而身任之是为尊者讳也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之类是也若夫谏诤之事则善固未成而过亦未著其纳谏而成善欤其善之大小未可知而先彰其纳谏之美若决江河则尊吾君以舜也纵使过已成而改而之善欤过既改则过之大小不必问而唯见其改过之美改过不吝是尊吾君以汤也然则巩之言正孔子所谓善则称君之大者矣而奚有二焉惟谏不纳而过已彰乃号于人曰:吾尝言之矣则为失人臣之义耳而岂巩文之旨哉若君陈之书则先儒辨之久矣葛真曰:成王殆失言欲其臣善则称君人臣之细行也君既有是心至于有过将使谁执哉禹闻善言则拜汤改过不吝端不为此言矣真德秀曰:人臣自处者所当知若君以语其臣则不可也汉高祖称李斯善则称君王卫尉深非之卫尉之名不著然其言足为万世法两家之言当矣抑又有说焉孟子曰: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成王之命君陈也周公既没而使代其职以监殷顽民于下都也管蔡之乱未久成王亲政亦未久安反侧销奸慝用恩用威与常事异其时势必有当如是措置者而成王有此言也盖自恐其德之未洽于天下也而岂谓易地皆然哉是又不得据君陈以非巩矣 与孙司封书   运使司封阁下窃闻侬智高未反时已夺邕邑地而有之为吏者不能御因不以告皇祐三年邕有白气起廷中江水横溢司户孔宗旦以为兵象策智高必反以书告其将陈拱拱不听宗旦言不已拱怒诋之曰:司户狂邪四年智高出横山田各其寨人因其仓库而大赈之宗旦又告曰:事急矣不可以不戒拱又不从凡宗旦之于拱以书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数度拱终不可得意即载其家走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吾亲毋为与死此既行之二日智高果反城中皆应之宗旦犹力守南门为书召邻兵欲拒之城亡智高得宗旦喜欲用之宗旦怒曰:贼汝今立死吾岂可污邪骂不绝口智高度终不可下乃杀之当其初使宗旦言不废则邕之祸必不发发而吾有以待之则必无事使独有此一善固不可不旌况其死节堂堂如是而其事未白于天下比见朝廷所宠赠南兵以来伏节死难之臣宗旦乃独不与此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使宗旦初无一言但贼至而能死不去固不可以无赏盖先事以为备全城而保民者宜责之陈拱非宗旦事也今猥令与陈拱同戮既遗其言又负其节为天下者赏善而罚恶为君子者乐道人之善乐成人之美岂当如是邪凡南方之事卒至于破十余州覆军杀将丧元元之命竭山海之财者非其变发于隐伏而起于仓卒也内外上下有职事者初莫不知或隐而不言或忽而不备苟且偷托以至于不可御耳有一人先能言者又为世所侵蔽令与罪人同罚则天下之事其谁复言耶闻宗旦非独以书告陈拱当时为使者于广东西者宗旦皆历告之今彼既不能用惧重为己累必不肯复言宗旦尝告我也为天下者使万事已理天下已安犹须力开言者之路以防未至之患况天下之事其可忧者甚众而当世之患莫大于人不能言与不肯言而甚者或不敢言也则宗旦之事岂可不汲汲载之天下视听显扬褒大其人以惊动当世耶宗旦喜学易所为注有可采者家不能有书而人或质问以易则贯穿驰骋至数十家皆能言其意事祖母尽心贫几不能自存好议论喜功名巩尝与之接故颇知之则其所立亦非一时偶然发也世多非其在京东时不能自重至为世所指目此固一眚今其所立亦可赎矣巩初闻其死之事未敢决然信也前后得言者甚众又得其弟自言而闻祖袁州在广东亦为之言然后知其事使虽有小差要其大概不诬也况陈拱以下皆覆其家而宗旦独先以其亲遁则其有先知之效可知也以其性之喜事则其有先言之效亦可知也以阁下好古力学志乐天下之善又方使南方以赏罚善恶为职故敢以告其亦何惜须臾之听尺纸之议博问而极陈之使其事白固有补于天下不独一时为宗旦发也伏惟少留意焉如有未合愿赐还答不宣巩顿首 原编者评:国所以立者纪纲也纲以统纪纪以承纲纪乱而补苴罅漏虽不可少然国不至于无与立也曰纲在也纲废则纪虽存亦弛而不能举矣误封疆者不可逋诛死封疆者不可遗血阝是立国之纲也巩所以勤勤于孔宗旦之事而必欲其白于天下欤 谢杜相公书   伏念昔者方巩之得祸罚于河滨去其家四千里之远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险为其阻阨而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茕茕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惟先人之医药与凡丧之所急不知所以为赖而旅榇之重大惧无以归者明公独于此时闵闵勤勤营救护视亲屈车骑临于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于左右而医药之有与谋至其既孤无外事之夺其哀而毫发之私无有不如其欲莫大之丧得以卒致而南其为存全之恩过越之义如此窃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颂推说者穷万世非如曲士汲汲一节之善而位之极年之高天子不敢烦以政岂乡闾新学危苦之情丛细之事宜以彻于视听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尽于巩之德如此盖明公虽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爱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于自然推而行之不以进退而巩独幸遭明公于此时也在丧之日不敢以世俗浅意越礼进谢丧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陈徘徊迄今一书之未进顾其惭生于心无须臾废也伏惟明公终赐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义而无有所私则巩之所以报于明公者亦惟天下之义而已誓心则然未敢谓能也 原编者评:大学始教宵雅肄三官其始也说者以为无私恩非孝子也无公义非忠臣也若是乎私恩公义之难并立而忠孝之致相妨乎奚其然也道在明孝则守先待后不事王侯正为朝廷端本明化忠之大也非公义欤道在明忠则能致其身使天下咸曰:幸哉有子如此正为父母继志述事孝之至也非私恩欤然则道一而已在人审其轻重而时措之耳世衰道微彝伦攸于是观起与杀其父而世以为忠伍员教吴灭楚而世以为孝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此有若之所以叹也至于君臣朋友之间公义益以不明桀黠之徒以讦为直专于恩地加朘刻焉以求亲媚于主人号于人曰:不党而不顾神人之所共怒其同流合氵于者利相引害相扶前者唱后者喁喁即至国步蔑资沦胥以败而世犹谅之曰:某与某有恩也岂不谬哉夫以私恩报私恩无异纟宁衣缟带耳以公义报私恩则木桃琼瑶也若废公义以报私恩犹树而得稗矣岂所以为报哉韩厥之举愈彰赵孟之忠况所为公义者又非必尽若韩厥之事也哉夫人生平恩怨所不能无公义之不明吾不知其何以报恩矣巩受杜衍匍匐救丧之厚德而矢以公义为报恩岂非真知轻重大丈夫哉王明清曰:曾密公讳易占字不疑欧阳文忠识其碑曰:少有大志知名江南为文忠所称如此则其人固可想矣既以豪侠自任信州玉山令有过客杨南仲文采可喜气概颇相投公厚赠其行会与郡将钱仟芝不叶捃摭公以客所受为贿公引伏受垢不复自辩竟除名徙英州以赦自便将诉其事于朝行次南都而卒时公子南丰先生子固已名重于世适留京师而杜祁公以故相自来逆旅为办后事 寄欧阳舍人书   巩顿首载拜舍人先生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覆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及世之衰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原编者评:茅坤曰:此书纡径百折而感慨呜咽之气博大幽深之识溢于言外较之苏长公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特胜张英曰:以畜道德而能文章归美欧阳足见作铭之不易以此一义回旋转折洒洒洋洋极唱叹游泳之致想见行文乐事 福州上执政书   巩顿首再拜上书某官窃以先王之迹去今远矣其可概见者尚存於诗诗存先王养士之法所以抚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谓备矣故其长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则如萝蒿之在大陵无有不遂其宾而接之出於恳诚则如鹿鸣之相呼召其声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则有饮食之具乐之则有琴瑟之音将其厚意则有币帛箱篚之赠要其大旨则未尝不在於得其欢心其人材既众列於庶位则如棫朴之盛得而薪之其以为使臣则宠其往也必以礼乐使其光华皇皇於远近劳其来也则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叙其勤其以为将率则於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识薇蕨之始生而恐其归时之晚及其还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忧而及於仆夫之瘁当此之时后妃之於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劳其忧思之深至於山脊石砠仆马之间而志意之一、至於虽采卷耳而心不在焉盖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详如此故称周之士也贵又称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称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其君臣上下相与之际如此可谓至矣所谓必本其情而叙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父四章王事靡盬不遑将母而其卒章则曰: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释者以谓谂告也君劳使臣叙述其情曰:女岂不诚思归乎故作此诗之歌以养父母之志来告於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叙其情如此繇是观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尝不恐失其养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养父母之心未尝不以告也其劳使臣之辞则然而推至於戍役之人亦劳之以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则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於此也及其后世或任使不均或苦於征役而不得养其父母则有北山之感鸨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离散则有陟岵之思诗人皆推其意见於国风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伏惟吾君有出於数千载之大志方兴先王之治以上继三代吾相於时皆同德合谋则所以待天下之士者岂异於古士之出於是时者岂有不得尽其志邪巩独何人幸遇兹日巩少之时尚不敢饰其固陋之质以干当世之用今齿发日衰聪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徼进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转走五郡盖十年矣未尝敢有半言片辞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仪此巩之所以自处窃计已在听察之日久矣今辄以其区区之腹心敢布於下执事者诚以巩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师而巩守闽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远处也於著令有一人仕於此二邦者同居之亲当远仕者皆得不行巩固不敢为不肖之身求自比於是也顾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则非独省晨昏承颜色不得效其犬马之愚至於书问往还盖以万里非累月逾时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义不可以苟安恩不可以苟止者也方去岁之春有此邦之命巩敢以情告於朝而诏报不许属闽有盗贼之事因不敢继请及去秋到职闽之余盗或数十百为曹伍者往往蚁聚於山谷桀黠能动众为魁首者又以十数相望於州县闽之室闾莫能宁而远近闻者亦莫不疑且骇也州之属邑又有出於饥旱之后巩於此时又不敢以私计自陈其於寇孽属前日之屡败士气既夺而吏亦无可属者其於经营既不敢以轻动迫之又不敢以少纵玩之一则谕以招纳一则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执拘以归其不变者亦为士吏之所系获其魁首则或縻而致之或歼而去之自冬至春远近皆定亭无枹鼓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於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俦市粟面米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寇旱之余曾未期岁既安且富至於如此巩与斯民与蒙其幸方地数千里既无一事系官於此又已弥年则可以将母之心告於吾君吾相未有易於此时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详思劳归之诗本士大夫之情而及於其亲逮之以即乎人心之政或还之阙下或处以闲曹或引之近畿属以一郡使得谐其就养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则仁治之行岂独昏愚得蒙赐於今日其流风余法传之永久后世之士且将赖此其无北山之怨鸨羽之讥陟岵之叹盖行之甚易而为德於士类者甚广惟留意而图之不宣巩顿首 原编者评:茅坤曰:子固以宦游闽徼不得养母本风雅以为陈情之案而其反复咏叹蔼然盛世之音此子固之文所以上拟刘向而非近代所及也 新序目录序   刘向所集次新序三十篇目录一篇隋唐之世尚为全书今可见者十篇而已臣既考正其文字因为其序论曰:古之治天下者一道德同风俗盖九州之广万民之众千岁之远其教已明其习已成之后所守者一道所传者一说而已故诗书之文历世数十作者非一、而其言未尝不相为终始化之如此其至也当是之时异行者有诛异言者有禁防之又如此其备也故二帝三王之际及其中间尝更衰乱而余泽未熄之时百家众说未能出於其间者也及周之末世先王之教化法度既废余泽既熄世之治方术者各得其一偏故人奋其私智家尚其私学者蜂起於中国皆明其所长而昧其短矜其所得而讳其失天下之士各自为方而不能相通世之人不复知夫学之有统道之有归也先王之遗文虽在皆绌而不讲况至於秦为世之所大禁哉汉兴六艺皆得於断绝残脱之余世复无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诸儒苟见传记百家之言皆悦而向之故先王之道为众说之所蔽暗而不明郁而不发而怪奇可喜之论各师异见皆自名家者诞漫於中国一切不异於周之末世其弊至於今尚在也自斯以来天下学者知折衷於圣人而能纯於道德之美者扬雄氏而止耳如向之徒皆不免乎为众说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者也孟子曰:待文王而兴者凡民也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汉之士岂特无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哉亦其出於是时者豪杰之士少故不能特起於流俗之中绝学之后也盖向之序此书於今为最近古虽不能无失然远至舜禹而次及於周秦以来古人之嘉言善行亦往往而在也要在慎取之而已故臣既惜其不可见者而校其可见者特详焉亦足以知臣之攻其失者岂好辩哉臣之所不得已也编校书籍臣曾巩上 原编者评:巩序谓新序三十篇而今之新序仅十篇耳虽其事不尽实录要其所以为法戒不悖于道胜韩诗外传之属矣巩谓向之徒皆不免乎为众说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而教人以慎择就十篇观之无有也顾未知余二十篇何如岂后人去其疵累而存其精英邪 列女传目录序   刘向所叙列女传凡八篇事具汉书向列传而隋书及崇文总目皆称向列女传十五篇曹大家注以颂义考之盖大家所注离其七篇为十四与颂义凡十五篇而益以陈婴母及东汉以来凡十六事非向书本然也盖向旧书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贤校理苏颂始以颂义为篇次复定其书为八篇与十五篇者并藏於馆阁而隋书以颂义为刘歆作与向列传不合今验颂义之文盖向之自叙又艺文志有向列女传颂图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乱古书之在者少矣而唐志录列女传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无录然其书今在则古书之或有录而亡或无录而在者亦众矣非可惜哉今校隹谁其八篇及其十五篇者已定可缮写初汉承秦之敝风俗已大坏矣而成帝后宫赵卫之属尤自放向以谓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恶所以致兴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太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又以谓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视听言动者皆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顾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闻盖为之师傅保姆之助诗书图史之戒珩璜琚瑀之节威仪动作之度其教之者虽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尝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义归於反身二南之业本於文王夫岂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兴能得内助而不知所以然者盖本於文王之躬化故内则后妃有关雎之行外则群臣有二南之美与之相成其推而及远则高辛之昏俗江汉之小国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谓身修故家国天下治者也后世自学问之士多徇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家室既不见可法故竞於邪侈岂独无相成之道哉士之苟於自恕顾利冒耻而不知反己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处显也然去二南之风亦已远矣况於南乡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劝戒之意可谓笃矣然向号博极群书而此传称诗芣柏舟大车之类与今序诗者之说尤乖异盖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谓二人之作岂其所取者博故不能无失欤其言象计谋杀舜及舜所以自脱者颇合於孟子然此传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盖亦不足道也凡后世诸儒之言经传者固多如此览者采其有补而择其是非可也故为之叙论以发其端云编校馆阁书籍臣曾巩序 原编者评:朱子曰:关雎虽若专美太姒而实以深见文王之德序者徒见其词而不察其意遂壹以后妃为主而不复知有文王是固已失之矣至于化行国中三分天下亦皆以为后妃之所致则是礼乐征伐皆出於妇人之手而文王者徒拥虚器以为寄生之君也其失甚矣惟南丰曾氏之言窃谓庶几得之黄震曰:南丰疑此传称艹不柏舟大车之类与今诗序不合盖不思今序卫宏所作出向之后也储欣曰:深探经术悬为日月不刊之书 礼阁新仪目录序   礼阁新仪三十篇韦公肃撰记开元以后至元和之变礼史馆秘阁及臣书皆三十篇集贤院书二十篇以参相校隹谁史馆秘阁及臣书多复重其篇少者八集贤院书独具然臣书有目录一篇以考其次序盖此书本三十篇则集贤院书虽具然其篇次亦乱既正其脱谬因定著从目录而礼阁新仪三十篇复完夫礼者其本在於养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动视听之间使人之言动视听一於礼则安有放其邪心而穷於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穷於外物则祸乱可息而财用可充其立意微其为法远矣故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所谓其用在乎言动视听之间者也然而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法制数度其久而不能无弊者势固然也故为礼者其始莫不宜於当世而其后多失而难遵亦其理然也失则必改制以求其当故羲农以来至於三代礼未尝同也后世去三代盖千有余岁其所遭之变所习之便不同固已远矣而议者不原圣人制作之方乃谓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者当一二以追先王之迹然后礼可得而兴也至其说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於人不合於用则宁至於漠然而不敢为使人之言动视听之间荡然莫之为节至患夫为罪者之不止则繁於为法以御之故法至於不胜其繁而犯者亦至於不胜其众岂不惑哉盖上世圣人有为耒耜者或不为宫室为舟车者或不为棺椁岂其智不足为哉以谓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於后圣有为宫室者不以土处为不可变也为棺椁者不以葛沟为不可易也岂好为相反哉以谓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於后圣则有设两观而更采椽之质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岂不能从俭哉以谓人情之所好者能为之节而不能变也由是观之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亦屡变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二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於养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后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瓦樽之尚而薄酒之用太羹之先而庶羞之饱一以为贵本一以为亲用则知有圣人作而为后世之礼者必贵俎豆而今之器用不废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后其所改易更革不至乎拂天下之势骇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农以来至于三代礼未尝同而制作之如此者亦未尝异也后世不推其如此而或至於不敢为或为之者特出於其势之不得已故苟简而不能备希阔而不常行又不过用之於上而未有加之於民者也故其礼本在於养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动视听之间者历千余岁民未尝得接於耳目况於服习而安之者乎至其陷於罪戾则繁於为法以御之其亦不仁也哉此书所纪虽其事已浅然凡世之记礼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时之得失具焉昔孔子於告朔爱其礼之存况於一代之典籍哉故其书不得不贵固为之定著以俟夫论礼者考而择焉   原编者评:巩论礼与苏轼之语如出一人轼之文雄快至於缜密纯粹固逊於巩也若巩所言礼行而财用可充则固轼之所未及而经世之要旨在焉惜巩亦未尝究极言之也古之人饮食衣服宫室兆域莫不立之等威使无僭差曰:以辨上下定民志匪曰:以此富民也然而富民莫要於是盖古之圣王自公卿士大夫以至于庶民蚤已计耕者之所获与禄足代耕之数为之品节限制而行之於等威之中天下之民习见习闻无其位自必耻用其物非特畏而不敢用也故奢侈之俗不待禁而自无既无越分之侈用则其所宜用者财自足以供而不至於匮此圣王使民仰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仁恩诚莫大焉者也秦汉以来古制荡然竞以奢侈相尚用之无艺贾谊云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相沿以至於今若河决下流而东注其孰为之砥柱乎然民情不相远有其举之亦莫敢坏也如今日者亲王郡王得以蟒绣为坐具等威在焉则虽放僻邪侈之人不敢以蟒绣为坐具公然入朝市者也若卧具则有力者虽庶人并得为之而莫或禁一卧具可作数坐具然坐具则公卿不敢卧具则庶人得用之而无非者以为等威不在是则无所畏与耻故也由一坐具而推之固无往不然矣天之所生地之所养人力之所用其为财止有此数不过相流转於天地之中赖君上留余之以惠斯民然亦不能当人人用之无艺也况乎其朘民之膏以附上也为人上者人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亦甚劳而难遍矣况乎既遍之后又岂容绝而不更续也然则以法活人法立而利无穷共安可不讲於礼乎王志坚曰:困学纪闻云礼阁新仪则指新法襄州长渠则指水利兵间诗则指徐德占论交诗则指李吉甫按南丰尝作怀友以遗荆公公答以同学荆公答段缝书为南丰辨谤南丰亦荐荆公於蔡学士其相知如此后荆公得志而不为苟同又如此子固真君子人也张英曰:礼因人情能为之节而不能变此实确论出入经史其言典醇浓缛闳博渊雅南丰之所擅长也 卷五十五   南丰曾巩文二序   战国策目录序   刘向所定战国策三十三篇崇文总目称第十一篇者阙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战国策三十三篇复完叙曰:向叙此书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后谋诈用而仁义之路塞所以大乱其说既美矣卒以谓此书战国之谋士度时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则可谓惑於流俗而不笃於自信者也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岁其旧法已亡旧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独明先王之道以谓不可改者岂将强天下之主以后世之所不可为哉亦将因其所遇之时所遭之变而为当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二帝三王之治其变固殊其法固异而其为国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岂好为异论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谓不惑乎流俗而笃於自信者也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於说之易合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卒至苏秦商鞅孙膑吴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诸侯及秦用之者亦灭其国其为世之大祸明矣而俗犹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时适变为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弊故古之圣贤未有以此而易彼也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则此书之不泯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也固将明其说於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后以禁则齐使后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后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於是是以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於此书之作则上继春秋下至楚汉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废也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校编史馆书籍臣曾巩序 原编者评:孟子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战国策皆其横议之文也而实执国命以交天下之兵所谓充塞仁义者刘向以为不得不然惑也巩辞而辟之当矣明道德之出於一、而枉尺之必不可以直寻其为世道人心益良厚然於篇末设为或问以著此书之不可泯必存其籍而后可以为戒则犹有议焉古者左史记言右史记动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周衰史氏渐亡然晋董狐之书赵盾齐太史之书崔杼皆以死守其职虽亡不能尽亡也左丘明用左史之例以传夫子之春秋故其文虽亦纪言而主於事复自集列国之语以备右史故其文虽亦纪事而主乎言战国策国语类也夫亦战国之史云尔何议存议废为然则巩沾沾焉著其不可废之故亦惑也柳宗元唯不明乎此故作非国语以尤左丘明而不知其陋无异举昔斤胫剖心之属非泰誓也巩知二百四十五年之行事载焉较胜宗元矣而未了然知其即是战国之史善恶毕载不得以其邪说暴行而议存议废者则亦不无小失云 徐干中论目录序 臣始见馆阁及世所有徐干中论二十篇以谓尽於此及观贞观政要怪太宗称尝见干中论复三年丧篇而今书此篇阙因考之魏志见文帝称干著中论二十余篇於是知馆阁及世所有干中论二十篇者非全书也干字伟长北海人生於汉魏之间魏文帝称干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而先贤行状亦称干笃行体道不耽世荣魏太祖特旌命之辞疾不就后以为上艾长又以疾不行盖汉承周衰及秦灭学之余百氏杂家与圣人之道并传学者罕能独观於道德之要而不牵於俗儒之说至於治心养性去就语默之际能不悖於理者固希矣况至於魏之浊世哉干独能考六艺推仲尼孟轲之旨述而论之求其辞时若有小失者要其归不合於道者少矣其所得於内者又能信而充之逡巡浊世有去就显晦之大节臣始读其书察其意而贤之因其书以求其为人又知其行之可贤也惜其有补於世而识之者少盖迹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恶观之彼恶足以知其意哉顾臣之力岂足以重其书使学者尊而信之因校其脱谬而序其大略盖所以致臣之意焉原编者评孟子以守先王之道待后之学者自任盖圣贤仁天下之心至无已也不得致吾君於尧舜以斯道觉斯民则将泽夫后世之民期后世之被其泽必使其绪有传其风可继若曰万世而后得其解者犹旦暮遇之功岂必己出名岂必己成哉诗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伟长抱道守节於乱世著书述孔孟之旨殆其人欤此巩所以发潜德之幽光而若不及也 先大夫集后序   公所为书号仙凫羽翼者三十卷西陲要纪者十卷清边前要五十卷广中台志八十卷为臣要纪三卷四声韵五卷总一百七十八卷皆刊行於世今类次诗赋书奏一百二十三篇又自为十卷藏於家方五代之际儒学既摈焉后生小子治术业於闾巷文多浅近是时公虽少所学已皆知治乱得失兴坏之理其为文闳深隽美而长於讽谕今类次乐府已下是也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当此之时太祖太宗已纲纪大法矣公於是勇言当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当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忧怜百姓劳心万事之意而推大臣从官执事之人观望怀奸不称天子属任之心故治久未洽至其难言则人有所不敢言者虽屡不合而出其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祸福动其意也始公尤见奇於太宗自光禄寺丞越州监酒税召见以为直史馆遂为两浙转运使未久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见知初试以知制诰及西兵起又以为自陕以西经略判官而公常激切论大臣当时皆不悦故不果用然真宗终感其言故为泉州未尽一岁拜苏州五日又为扬州将复召之也而公於是时又上书语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龃龉终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穷久矣海内既集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烦碎治财利之臣又益急公独以谓宜遵简易罢筦榷以与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初四方争言符应天子因之遂用事泰山祠汾阴而道家之说亦滋甚自京师至四方皆大治宫观公益诤以谓天命不可专任宜绌奸臣修人事反复至数百千言呜呼公之尽忠天子之受尽言何必古人此非传之所谓主圣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公在两浙奏罢苛税二百三十余条在京西又与三司争论免民租释逋负之在民者盖公之所试如此所试者大其庶几矣公所尝言甚众其在上前及书亡者盖不得而集其或从或否而后常可思者与历官行事庐陵欧阳公已铭公之碑特详焉此故不论论其不尽载者公卒以龃龉终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记藉令记之当时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欤后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读公之碑与其书及余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见其表里其於虚实之论可核矣公卒乃赠谏议大夫姓曾氏讳某南丰人序其书者公之孙巩也至和元年十二月二日谨序 原编者评:茅坤曰:子固阐扬先世所不得志处有大体而文章措注处极浑雄韩欧与苏亦当俯首者王慎中曰:先生之文如此篇之委曲感慨而气不迫晦者亦不多有 范贯之奏议集序   尚书户部郎中直龙图阁范公贯之之奏议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为十卷而属予序之盖自至和已后十余年间公常以言事任职自天子大臣至于群下自掖庭至於四方幽隐一有得失善恶关于政理公无不极意反复为上力言或矫拂情欲或切劘计虑或辨别忠佞而处其进退章有一再或至於十余上事有阴争独陈或悉引谏官御史合议肆言仁宗常虚心采纳为之变命令更废举近或立从远或越月逾时或至於其后卒皆听用盖当是时仁宗在位岁久熟於人事之情伪与群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静休养元元至於是非与夺则一归之公议而不自用也其所引拔以言为职者如公皆一时之选而公与同时之士亦皆乐得其言不曲从苟止故天下之情因得毕闻於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於奇衺恣睢有为之者亦辄败悔故当此之时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无大阙失群臣奉法遵职海内安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於享国四十余年能承太平之业者繇是而已后世得公之遗文而论其本见其上下之际相成如此必将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其时之难得则公言之不没岂独见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德於无穷也公为人温良慈恕其从政宽易爱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时与公有言责者后多至大官而公独早卒公讳师道其世次州里历官行事有今资政殿学士赵公抃为公之墓志铭云   原编者评:黄震曰:贯之名师道事仁宗为言官其子世京集其奏议十卷南丰发明其遭遇之盛云所以明先帝之盛德於无穷也墓则清献赵公为志馆阁送钱纯老知婺州诗序熙宁三年三月尚书司封员外郎秘阁校理钱君纯老出为婺州三馆秘阁同舍之士相与饮饯於城东佛舍之观音院会者凡二十人纯老亦重僚友之好而欲慰处者之思也乃为诗二十言以示坐者於是在席人各取其一言为韵赋诗以送之纯老至州将刻之石而以书来曰:为我序之盖朝廷常引天下文学之士聚之馆阁所以长养其材而待上之用有出使於外者则其僚必相告语择都城之中广宇丰堂游观之胜约日皆会饮酒赋诗以叙去处之情而致绸缪之意历世浸久以为常故其从容道义之乐盖他司所无而其赋诗之所称引况谕莫不道去者之美祝其归仕於王朝而欲其无久於外所以见士君子之风流习尚笃於相先非世俗之所能及又将待上之考信於此而以其汇进非空文而已也纯老以明经进士制策入等历教国子生入馆阁为编校书籍校理检讨其文章学问有过人者宜在天子左右与访问任献纳而顾请一州欲自试於川穷山阻僻绝之地其志节之高又非凡材所及此赋诗者所以推其贤惜其去殷勤反复而不能已余故为之序其大旨以发明士大夫之公论而与同舍视之使知纯老之非久於外也十月日序 原编者评:作在新法未行之先太平馆阁人物风雅委蛇委蛇美矣盛矣所为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者欤 送李材叔知柳州序   谈者谓南越偏且远其风气与中州异故官者皆不欲久居往往车船未行辄已屈指计归日又咸小其官以为不足事其逆自为虑如此故其至皆倾摇解弛其忧且勤之心其习俗从古而尔不然何自越与中国通已千余年而名能抚循其民者不过数人邪故越与闽蜀始俱为夷闽蜀皆已变而越独尚陋岂其俗不可更与盖吏者莫致其治教之意也噫亦其民之不幸也已彼不知繇京师而之越水陆之道皆安行非若闽溪峡江蜀栈之不测则均之吏於远此非独优欤其风气吾所谙之与中州亦不甚异起居不违其节未尝有疾苟违节虽中州宁能不生疾邪其物产之美果有荔子龙眼蕉柑橄榄花有素馨山丹含笑之属食有海之百物累岁之酒醋皆绝於天下人少斗讼喜嬉乐吏者唯其无久居之心故谓之不可如其有久居之心奚不可邪古之人为一乡一县其德义惠爱尚足以薰蒸渐泽今大者专一州岂当小其官而不事邪令其得吾说而思之人咸有久居之心又不小其官为越人涤其陋俗而驱於治居闽蜀上无不幸之叹其事出千余年之表则其美之巨细可知也然非其材之颖然迈於众人者不能也官於南者多矣予知其材之颖然迈於众人能行吾说者李材叔而已材叔久与其兄公翊仕同年同用荐者为县入秘书省为著作佐郎今材叔为柳州公翊为象州皆同时材又相若也则二州交相致其政其施之速势之便可胜道也夫其越之人幸也夫其可贺也夫 原编者评:生於斯土官於斯土皆命也皆莫之致而至者也生於柳者背井离乡则其思柳无异乎他方之人也官於柳者则咸不欲久居何哉生於柳者於其宗族亲戚之事断无有以为不足为而倾摇懈弛者也官於柳者其人民土田犹夫我之宗族亲戚而责加重焉乃倾摇懈弛以为不足为何哉人之情滞於既往逆夫方来而於现在所居之位职所当为之事则未有能尽心焉者也此之谓情识颠倒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送江任序   均之为吏或中州之人用於荒边侧境山区海聚之间蛮夷异域之处或燕荆越蜀海外万里之人用於中州以至四遐之乡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驰往往则风霜冰雪瘴雾之毒之所侵加蛟龙虺蜴虎豹之群之所抵触冲波急洑阝贵崖落石之所覆压其进也莫不籯粮举药选舟易马力兵曹伍而后动戒朝奔夜变更寒暑而后至至则宫庐器械被服饮食之具土风气候之宜与夫人民谣俗语言习尚之务其变难遵而其情难得也则多愁居惕处难息而思归及其久也所习已安所蔽已解则岁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专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为后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不在西封在东境士不必勤舟车舆马不必力而已传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无有接於其形动於其虑至则耳目口鼻百体之所养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亲故旧之人朝夕相见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风谣习俗辞说之变利害得失善恶之条贯非其童子之所闻则其少长之所游览非其自得则其乡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习熟如此能专虑职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为先后不待旁谘久察而与夺损益之几已断於胸中矣岂累夫孤客远寓之忧而以苟且决事哉临川江君任为洪之丰城此两县者牛羊之牧相交树木果蔬五谷之垄相入也所谓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者孰近於此既已得其所处之乐而厌闻饫听其人民之事而江君又有聪明敏给之材廉洁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图书讲论之适宾客之好而所为有余矣盖县之治则民自得於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无为於上吾将见江西之幕府无南向而虑者矣於其行遂书以送之南丰曾巩序 原编者评:储欣曰:吏治莫盛於汉而汉法尤合乎人情以郡人典郡守者不可胜数也唐宋亦然至明始窃窃以私疑之越省命官猜防愈深吏治愈不古若矣奚益耶 送赵宏序   荆民与蛮合为寇潭旁数州被其害天子宰相以潭重镇守臣不胜任为改用人又不胜复改之守至上书乞益兵诏与抚兵三百殿直天水赵君希道实护以往希道雅与予接闲过予道潭之事予曰:潭山川甲兵如何食几何贼众寡强弱如何予不能知能知书书之载若潭事多矣或合数道之兵以数万绝山谷而进其势非不众且健也然而卒歼焉者多矣或单车独行然而以克者相踵焉顾其义信如何耳致吾义信虽单车独行寇可以为无事龚遂张纲祝良之类是也义信不足以致之虽合数道之兵以数万卒歼焉适重寇耳况致平邪阳旻裴行立之类是也则兵不能致平致平者在太守身也明矣前之守者果能此天子宰相乌用易之必易之为前之守者不能此也今往者复曰:乞益兵何其与书之云者异邪予忧潭民之重困也寇之益张也往时潭吏与旁近郡蕲力胜贼者暴骸者戮降者有之今之往者将特不为是而已邪抑犹不免乎为是也天子宰相任之之意其然邪潭守近侍臣使抚觇潭者郎吏御史博士相望为我谂其贤者曰:今之言古书往往曰迂然书之事乃已试者也事已试而施诸治与时人之自用孰为得失耶愚言倘可以乎潭之患今虽细然大中咸通之间南方之忧常剧矣夫岂阶於大哉为近臣郎吏博士者独得而不思也希道固喜事者因其行遂次第其语以送之庆历六年五月日曾巩序 原编者评:蛮夷之为边郡害者与敌国异敌国者秦越之谓也秦胜越越未折而入於秦也越胜秦秦未折而入於越也然一胜则敌必惧而不敢扰塞而吾国以安若大胜则捭折而入於我土地辟而政化同霸王之业也若夫蛮夷者其地本吾之地也其民本我之民也一旦贼民人盗府库则名之曰叛然终不能出吾疆圉而他之也以兵向之则走走则散布山谷与齐民不殊末由区别而使戮当其罪出兵所不至则又保聚贼杀延蔓而不已与之相角逐则疲於奔命不战而先自困也其顿兵一举而尽歼之乎则地势险隘深阻盖天实为之不可得而尽歼也盖天地之性必不使数百万人一朝尽歼矣又其地毒蒸硗瘠非生其土者居之则不能生即使尽歼其人非可迁民以实之者也然则蛮夷之不可以兵治也决矣若非长吏扶信明义以渐化寇盗为齐民固无第二术矣然而武夫悍卒之所为必与信义相反如巩所称蕲力胜贼者暴骸者戮降者是已岂武夫悍卒独非人而无人心哉利在是害在是趋利而避害则必出於是矣蕲力胜贼者百胜岂能无一败百胜不足以威一败即以启侮贼固不耻败也我耻於败故得贼杀之穷极惨酷以泄忿以立威於是有暴骸者不知蛮夷之性本不畏死何畏暴骸其禽兽欤禽兽固不畏暴骸也其犹有人心欤则彼亦知刳昔斤剖裂非人所为愈不服而愈不畏迨乎杀之不可得而杀计益无聊於是诱之降而杀之而暴之於是蛮夷麇惊鸟乱至死不服而民不聊生矣凡若此者皆与信义反而武夫悍卒之长技也故蛮夷不可以兵治决也 序越州鉴湖图   鉴湖一曰南湖南并山北属州城漕渠东西距江汉顺帝永和五年会稽太守马臻之所为也至今九百七十有五年矣其周三百五十有八里凡水之出於东南者皆委之州之东自城至於东江其北堤石木达二阴沟十有九通民田田之南属漕渠北东西属江者皆溉之州之东六十里自东城至於东江其南堤阴沟十有四通民田田之北抵漕渠南并山西并堤东属江者皆溉之州之西三十里曰柯山斗门通民田田之东并城南并堤北滨漕渠西属江者皆溉之总之溉山阴会稽两县十四乡之田九千顷非湖能溉田九千顷而已盖田之至江者尽於九千顷也其东曰曹娥斗门曰蒿口斗门水之循南堤而东者由之以入於东江其西曰广陵斗门曰新径斗门水之循北堤而西者由之以入於西江其北曰朱储斗门去湖最远盖因三江之上两山之间疏为二门而以时视田中之水小溢则纵其一、大溢则尽纵之使入於三江之口所谓湖高於田丈余田又高海丈余水少则泄湖溉田水多则泄田中水入海故无荒废之田水旱之岁者也繇汉以来几千载其利未尝废也宋兴民始有盗湖为田者祥符之间二十七户庆历之间二户为田四顷当是时三司转运司犹下书切责州县使复田为湖然自此吏益慢法而奸民浸起至於治平之间盗湖为田者凡八千余户为田七百余顷而湖废几尽矣其仅存者东为漕渠自州至於东城六十里南通若耶溪自樵风泾至於桐坞十里皆水广不能十余丈每岁少雨田未病而湖盖已先涸矣自此以来人争为计说蒋堂则谓宜有罚以禁侵耕有赏以开告者杜杞则谓盗湖为田者利在纵湖水一雨则放声以动州县而斗门辄废故为之立石则水一在五云桥水深八尺有五寸会稽主之一在跨湖桥水深四尺五寸山阴主之而斗门之钥使皆纳於州水溢则遣官视则而谨其闭纵又以谓宜益理堤防斗门其敢田者拔其苗责其力以复湖而重其罚犹以为未也又以谓宜加两县之长以提举之名课其督察而为之殿最吴奎则谓每岁农隙当僦人浚湖积其泥涂以为丘阜使县主役而州与转运使提点刑狱督摄赏罚之张次山则谓湖废仅有存者难卒复宜益广漕路及他便利处使可漕及注民田里置石柱以识之柱之内禁敢田者刁约则谓宜斥湖三之一与民为田而益堤使高一丈则湖可不开而其利自复范师道施元长则谓重侵耕之禁犹不能使民无犯而斥湖与民则侵者孰御又以湖水较之高於城中之水或三尺有六寸或二尺有六寸而益堤壅水使高则水之败城郭庐舍可必也张伯玉则谓日役五千人浚湖使至五尺当十五岁毕至三尺当九岁毕然恐工起之日浮议外摇役夫内溃则虽有智者犹不能必其成若日役五千人益堤使高八尺当一岁毕其竹木之费凡九十二万有三千计越之户二十万有六千赋之而复其租其势易足如此则利可坐收而人不烦弊陈宗言赵诚复以水势高下难之又以谓宜修吴奎之议以岁月复湖当是时都水善其言又以谓宜增赏罚之令其为说如此可谓博矣朝廷未尝不听用而著於法故罚有自钱三百至於千又至於五万刑有自杖百至於徒二年其文可谓密矣然而田者不止而日愈多湖不加浚而日愈废其故何哉法令不行而苟且之俗胜也昔谢灵运从宋文帝求会稽回踵湖为田太守孟不听又求休崲湖为田又不听灵运至以语诋之则利於请湖为田越之风俗旧矣然南湖繇汉历吴晋以来接於唐又接於钱瞖父子之有此州其利未尝废者彼或以区区之地当天下或以数州为镇或以一国自王内有供养禄廪之须外有贡输问遗之奉非得晏然而已也故强水土之政以力本利农亦皆有数而钱瞖之法最详至今尚多传於人者则其利之不废有以也近世则不然天下为一、而安於承平之故在位者重举事而乐因循而请湖为田者其语言气力往往足以动人至於修水土之利则又费材动众从古所难故郑国之役以谓足以疲秦而西门豹之治邺渠人亦以为烦苦其故如此则吾之吏孰肯任难当之怨来易至之责以待未然之功乎故说虽博而未尝行法虽密而未尝举田者之所以日多湖之所以日废繇是而已故以谓法令不行而苟且之俗胜者岂非然哉夫千岁之湖废兴利害较然易见然自庆历以来三十余年遭吏治之因循至於既废而世犹莫寤其所以然况於事之隐微难得而考者繇苟简之故而弛坏於冥冥之中又可知其所以然乎今谓湖不必复者曰湖田之入既饶矣此游谈之士为利於侵耕者言之也夫湖未尽废则湖下之田旱此方今之害而众人之所睹也使湖尽废则湖之为田亦旱矣此将来之害而众人之所未睹也故曰此游谈之士为利於侵耕者言之而非实知利害者谓湖不必浚者日益堤壅水而已此好辨之士为乐闻苟简者言之也夫以地势较之壅水使高必败城郭此议者之所已言也以地势较之浚湖使下然后不失其旧不失其旧然后不失其宜此议者之所未言也又山阴之石则为四尺有五寸会稽之石则几倍之壅水使高则会稽得尺山阴得半地之洼隆不并则益堤未为有补也故曰:此好辨之士为乐闻苟简者言之而又非实知利害者也二者既不可用而欲禁侵耕开告者则有赏罚之法矣欲谨水之畜泄则有闭纵之法矣欲痛绝敢田者则拔其苗责其力以复湖而重其罚又有法矣或欲任其责於州县与转运使提点刑狱或欲以每岁农隙浚湖或欲禁田石柱之内者又皆有法矣欲知浚湖之浅深用工若干为日几何欲知增堤竹木之费几何使之安出欲知浚湖之泥涂积之何所又已计之矣欲知工起之日或浮议外摇役夫内溃则不可以必其成又已论之矣诚能收众说而考其可否用其可者而以在我者润泽之令言必行法必举则何功之不可成何利之不可复哉巩初蒙恩通判此州问湖之废兴於人未有能言利害之实者及到官然后问图於两县问书於州与河渠司至於参核之而图成孰究之而书具然后利害之实明故为论次庶夫计议者有考焉熙宁二年冬卧龙斋 原编者评:东南泽国土宜粳禾余故水利最要文叙鉴湖兴废颠末与历代修复之议官民利弊之隐而断以己意岂非牧斯土者所宜深考者乎惜文存而图亡矣抑尝论之官之为民兴利也非有勤恤民隐之主又有慈惠忠干之臣不能作作亦不能成也而既成之后世远年湮则民之坏之者万端既坏之后欲复其故则民之挠之者万端牧斯土者思秩满迁官而已谁其意在民者有一於此又不胜众说之纷纭而形势之隔阂往往太息而罢为民兴利何其难哉盖天下各私其利之在己而不知利人乃为已利之大故弊至此也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大道之衰也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夫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合之则天下亦无不亲其亲子其子矣而圣人犹以为道衰谓之小康何哉以为有己之见者存则末流将靡所不至也习俗浇薄人心顽人人唯知有己人人欲天下之利尽在己利之所在至於亲不亲子不子矣即不必利之所在而彼其意之所之若将有利焉则已亲不亲子不子矣卒至有万害而无一利吁可哀也谁能知利己之大莫利人若者乎圣人无己靡所不己岂作而致其情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皆人也有其利之谓利在人而不在己可乎然则行道之人亦民吾同胞也有其利之谓利在人而不在己可乎若离人而立於独则所为己者块然血气之躯所需者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耳呜呼平生能著几两屐而奚必取盈焉安得人同此心而使天下利尽兴而害尽革也 叙盗   盗三十人凡十五发繇孙仙而下盗吴庆船者杀人皆应斩盗朱缟船者赃重皆应绞凡应死者十有八人繇汤庆而下或赃轻或窃盗或常自言凡应徒者十有二人此有司之法也今图之所见者其名氏税等械器与其发之日月所盗之家所取之财至於人各别其凡若干发皆旁行以见之人各别其凡若干发者又别之以朱欲览者之易晓也吴庆之船赃分为三与吴庆吴道之属有亲疏居有异同至於孙仙汤庆之族属以及十二人之所以得不死者皆别见於图之上下而狱之轻重详矣其创作兵仗合众以转劫数百里之间至於贼杀良民此情状之尤可嫉者也方五六月之时水之害甚矣田畴既以荡溺矣屋庐既以漂流矣城郭之内粜官粟以赈民而犹有不得食者穷乡僻壤大川长谷之间自中家以上日暮持钱无告籴之所况於蹑短素困之人乎方且结草苇以托於坏堤毁土旱之上有饥饿之迫无乐生之情其屡发而为盗亦情状之有可哀者也康诰曰:杀越人於货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以谓不待教而诛者也是则杀人之盗不待教而诛此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然而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此谓养之既足导之既明则为盗者知耻而自新则非杀人之盗有待教而诛者此亦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不待教而诛者天下之所不得容也待教而诛者俟之之道既尽矣然后可以责之备也苟为养之既有不足导之既有不明俟之之道既有不尽矣故凶年人食不足而有起为盗贼者天子尝密下宽大之令许降其罪而此非有司之法也至杀人与赃重者亦不降有司之法存焉亦康诰之意也余当阅是狱故具列其本末情状以览观焉以明余之於是尽心矣   原编者评:有怛忠爱之意可为为士师者法 卷五十六   南丰曾巩文三论记   唐论   成康殁而民生不见先王之治日入於乱以至於秦尽除前圣数千载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归於汉汉之为汉更二十四君东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己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已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闻虽美矣而当世之法度亦不能放於三代汉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晋与隋虽能合天下於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为不足议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於太宗之为君也诎己从谏仁心爱人可谓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卫任兵以职事任官以材能任职以兴义任俗以尊本任众赋役有定制兵农有定业官无虚名职无废事人习於善行离於末作使之操於上者要而不烦取於下者寡而易供民有农之实而兵之备存有兵之名而农之利在事之分有归而禄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遗而治之体相承其廉耻日以笃其田野日以辟以其法修则安且治废则危且乱可谓有天下之材行之数岁粟米之贱斗至数钱居者有余蓄行者有余资人人自厚几致刑措可谓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与先王并者法度之行拟之先王未备也礼乐之具田畴之制庠序之教拟之先王未备也躬亲行阵之间战必胜攻必克天下莫不以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万里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从天下莫不以为盛而非先王之所务也太宗之为政於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余年而有汤之治由汤之治五百余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余年而始有太宗之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备也不得与先王并而称极治之时是则人生於文武之前者率五百余年而一遇治世生於文武之后者千有余年而未遇极治之世也非独民之生於是时者之不幸也士之生於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於唐八元八凯之於舜伊尹之於汤太公之於文武率五百余年而一遇生於文武之后千有余年虽孔子之圣孟子之贤而不遇虽太宗之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於其时也是亦士民之生於是时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独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鉴矣 原编者评:巩此论上下千古非止较唐太宗之得失也故太宗以后无一语及之而目其篇曰:唐论明非为太宗发也终之曰:士之有志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鉴矣盖招隐之文欤子路曰: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君臣父子五伦中实惟两大尧舜之君旷世而难遇也非尧舜则不可委质而为臣然则又安得尧舜其人者而为之臣乎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要亦为门弟子言之耳使如鲁公子者又将安隐非特是也门弟子中如南宫说孟孙何忌者又岂得弃其世祀而隐乎言固各有当也如此文者教人以难进之义洵善矣以为通论则非也若其缠绵悱恻夭矫变化则固文之雄矣而茅坤转谓其体弱何哉 墨池记   临川之城东有地隐然而高以临於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曰王义之之墨池者荀伯子临川记云也义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方义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尝极东方出沧海以娱其意於山水之间岂其徜徉肆恣而又尝自休於此邪义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彰也书晋王右军墨池六字於楹间以揭之又告於巩曰:愿有记推王君之心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而因以及乎其迹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於来世者何如哉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 原编者评:寂寥短章而使人味之隽永此曾王之所长也 南轩记   得邻之茀地燔草树竹木灌蔬於其间结茅以自休嚣然而乐世固有处廊庙之贵抗万乘之富吾不愿易也人之性不同於是知伏闲隐隩吾性所最宜驱之就烦非其器所长况使之争於势力爱恶毁誉之间邪然吾亲之养无以修吾之昆弟饭菽藿羹之无以继吾之役於物或田於食或野於宿不得常此处也其能无焰然於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於物者有以为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识其皆受之於天而顺之则吾亦无处而非其乐独何必休於是邪顾吾之所好者远无与处於是也然而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笺疏之书与夫论美刺非感微托远山镵冢刻浮夸诡异之文章下至兵权历法星官乐工山农野圃方言地记佛老所传吾悉得於此皆伏义以来下更秦汉至今圣人贤者魁杰之材殚岁月惫精思日夜各推所长分辨万事之说其於天地万物小大之际修身理人国家天下治乱安危存亡之致无不毕载处与吾俱可当所谓益者之友非邪吾窥圣人旨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贤人智者所称事引类始终之概以自广养吾心以忠约守而恕行之其过也改趋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於内者得其时则行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时则止仆仆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於义或爱而誉之者过也吾之足於义或恶而毁之者亦过也彼何与於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书之南轩之壁间蚤夜览观焉以自进也南丰曾巩记 原编者评:韩愈而下至於曾巩类皆天资英妙绝伦离群而於圣道之要学而有得唯李翱与巩翱又未及巩之粹也其言养我心以忠约守而恕行之其过也改趋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其言有本末矣不学者求一言之几於道而不可得能如是言之有本末乎果若其言设诚而致行之其於孔氏不难升堂入室岂徒文之雄哉 思政堂记   尚书祠部员外郎集贤校理太原王君为池州之明年治其后堂北向而命之曰思政之堂谓其出政於南向之堂而思之於此也其冬予客过池而属予记之初君之治此堂得公之余钱以易其旧腐坏断既完以固不窘寒暑辟而即之则旧圃之胜凉台清池游息之亭微步之径皆在其前平畦浅槛佳花美木竹林香草之植皆在其左右君於是退处其中并心一意用其日夜之思者不敢忘其政则君之治民之意勤矣乎夫接於人无穷而使人善惑者事也推移无常而不可以拘者时也其应无方而不可以易者理也知时之变而因之见必然之理而循之则事者虽无穷而易应也虽善惑而易治也故所与由之必人之所安也所与违之必人之所厌也如此者未有不始於思然后得於己得於己故谓之德正己而治人故谓之政政者岂止於治文书督赋敛断狱讼而已乎然及其已得矣则无思也已化矣则亦岂止於政哉古君子之治未尝有易此者也今君之学於书无所不读而尤深於春秋其挺然独见破去前惑人有所不及也来为是邦施用素学以修其政既得以休其暇日乃自以为不足而思之於此虽今之吏不得以尽行其志然迹君之勤如此则池之人其有不蒙其泽者乎故予为之书嘉祐三年冬至日南丰曾巩记 原编者评: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堂以思政名岂本此欤子产此语为政者所当诵法矣而巩谓因时之变求必然之理以应无穷之事者实千载而下为子产语下注脚足使人得慎思之方也夫人於一身一家之事不知命之有定分之有限深思熟虑再而未已至三三而未已至八九卒乃仓黄眩惑神驰於无何有之乡而不知其所止者多矣至於朝廷之事民生国计之所关则无所用其思夫岂不思思上意如何耳知上之意无所主则思同官之有力者其意旨如何又无可用其思则但问例如何耳呜呼古之为政何其难今之为政何其易也夫以子产之贤而其於政犹必日夜思之而后敢行今之人视子产何如而所行之政往往皆属不思而得然则民生何由而厚国计何由而是读巩文能不蒿目於斯世哉 宜黄县学记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於长未尝去於学之中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其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为具如此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於中而无过不及使其识之明气之充於其心则用之於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而无足动其意者为天下之士而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於损益废置先后始终之要无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盖凡人之起居饮食动作之小事至於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体皆自学出而无斯须去於教也其动於视听四支者必使其洽於内其谨於初者必使其要於终驯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积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则刑罚措其材之成则三公百官得其士其为法之永则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则虽更衰世而不乱为教之极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从之岂用力也哉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余年之间学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夫然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盗贼刑罚之所以积其不以此也欤宋兴几百年矣庆历三年天子图当世之务而以学为先於是天下之学乃得立而方此之时抚州之宜黄犹不能有学士之学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群聚讲习其明年天下之学复废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释奠之事以著於令则常以庙祀孔氏庙废不复理皇祐元年会令李君详至始议立学而县之士某某与其徒皆自以谓得发愤於此莫不相励而趋为之故其材不赋而羡匠不发而多其成也积屋之区若干而门序正位讲艺之堂栖士之舍皆足积器之数若干而祀饮寝室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从祭之士皆备其书经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无外求者其相基会作之本末总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当四方学废之初有司之议固以谓学者人情之所不乐及观此学之作在其废学数年之后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响应而图之如恐不及则夫言人之情不乐於学者其果然也欤宜黄之学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为令威行爱立讼清事举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时而顺其慕学发愤之俗作为宫室教肄之所以至图书器用之须莫不皆有以养其良材之士虽古之去今远矣然圣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与学而明之礼乐节文之详固有所不得为者若夫正心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务则在其进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於乡邻族党则一县之风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归非远人也可不勉欤县之士来请曰:愿有记故记之十二月某日也 原编者评:朱子云余年二十许时便喜读南丰先生之文而窃慕效之竟以才力浅短不能遂其所愿又云熹未冠而读南丰先生之文爱其词严而理正居常以为人之为言必当如此乃为非苟作者朱子之景企如是是以朱子之文绝类之此篇更为水乳篇中发明古者学校教人之法格物致知之要真切不差实为程朱开先可尚也夫 筠州学记   周衰先王之迹熄至汉六艺出於秦火之余士学於百家之后言道德者矜高远而遗世用语政理者务卑近而非师古刑名兵家之术则狃於暴诈惟知经者为善矣又争为章句训诂之学以其私见妄穿凿为说故先王之道不明而学者靡然溺於所习当是时能明先王之道者扬雄而已而雄之书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於其时者皆勇於自立无苟简之心其取予进退去就必度於礼义及其已衰而搢绅之徒抗志於强暴之间至於废锢杀戮而其操愈厉者相望於先后故虽有不轨之臣犹低徊没世不敢遂其篡夺自此至於魏晋以来其风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於今士乃有特起於千载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后之学者世虽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习其说者论道德之旨而知应务之非近议从政之体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乱於百家不蔽於传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汉之士所不能及然能尊而守之者则未必众也故乐易惇朴之俗微而诡欺薄恶之习胜其於贫富贵贱之地则养廉远耻之意少而偷合苟得之行多此俗化之美所以未及於汉也夫所闻或浅而其义甚高与所知有余而其守不足者其故何哉由汉之士察举於乡闾故不能不笃於自修至於渐磨之久则果於义者非强而能也今之士选用於文章故不得不笃於所学至於循习之深则得於心者亦不自知其至也由是观之则上所好下必有甚者焉岂非信欤令汉与今有教化开导之方有庠序养成之法则士於学行岂有彼此之偏先后之过乎夫大学之道将欲诚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国家天下而必本於先致其知则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难至也以今之士於人所难至者既几矣则上之施化莫易於斯时顾所以导之如何尔筠为州在大江之西其地僻绝当庆历之初诏天下立学而筠独不能应诏州之士以为病至治平三年盖二十有三年矣始告於知州事尚书都官郎中董君仪董君乃与通判州事国子博士郑君茜相州之东南得亢爽之地筑宫於其上斋祭之室诵讲之堂休宿之庐至於庖湢库厩各以序为经始於其春而落成於八月之望既而来学者常数十百人二君乃以书走京师请记於予予谓二君之於政可谓知所务矣使筠之士相与升降乎其中讲先王之遗文以致其知其贤者超然自信而独立其中材勉焉以待上之教化则是宫之作非独使夫来者玩思於空言以干世取禄而已故为之著予之所闻者以为记而使归刻焉 原编者评:朱子曰:南丰作宜黄筠州二学记好说得古人教学意出 抚州颜鲁公祠堂记   赠司徒鲁郡颜公讳真卿事唐为太子太师与其从父兄杲卿皆有大节以死至今虽小夫妇人皆知公之为烈也初公以忤杨国忠斥为平原太守策安禄山必反为之备禄山既举兵与常山太守杲卿伐其后贼之不能直窥潼关以公与杲卿挠其势也在肃宗时数正言宰相不悦斥去之又为御史唐旻所构连辄斥李辅国迁太上皇居西宫公首率百官请问起居又辄斥代宗时与元载争论是非载欲有所壅蔽公极论之又辄斥杨炎卢杞既相德宗益恶公所为连斥之犹不满意李希烈陷汝州杞即以公使希烈希烈初惭其言后卒缢公以死是时公年七十有七矣天宝之际久不见兵禄山既反天下莫不震动公独以区区平原遂折其锋四方闻之争奋而起唐卒以振者公为之倡也当公之开土门同日归公者十七郡得兵二十余万繇此观之苟顺且诚天下从之矣自此至公殁垂三十年小人继续任政天下日入於弊大盗继起天子辄出避之唐之在朝臣多畏怯观望能居其间一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寡矣至於再三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盖未有也若至於起且仆以至於七八遂死而不自悔者则天下一人而已若公是也公之学问文章往往杂於神仙浮屠之说不皆合於理及其奋然自立能至於此者盖天性然也故公之能处其死不足以观公之大何则及至於势穷义有不得不死虽中人可勉焉况公之自信也欤维历忤大奸颠跌撼顿至於七八而终始不以死生祸福为秋毫顾虑非笃於道者不能如此此足以观公之大也夫世之治乱不同而士之去就亦异若伯夷之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时彼各有义夫既自比於古之任者矣乃欲眷顾回隐以市於世其可乎故孔子恶鄙夫不可以事君而多杀身以成仁者若公非孔子所谓仁者欤今天子至和三年尚书都官郎中知抚州聂君厚载尚书屯田员外郎通判抚州林君慥相与慕公之烈以公之尝为比邦也遂为堂而祠之既成二君过予之家而告之曰:愿有述夫公之赫赫不可尽者固不系於祠之有无盖人之响往之不足者非祠则无以致其至也闻其烈足以感人况拜其祠而亲炙之者欤今州县之政非法令所及者世不复议二君独能追公之节尊而祠之以风示当世为法令之所不及是可谓有志者也   原编者评:世谓柳宗元记段秀实曾巩记颜真卿皆不以一死重其平生以为具眼定论然两作自是不同秀实武人宗元恐后世以其奋笏击朱氵此为出於一时激烈所为没其平日慈惠忠清可以当大事之学识故特著其逸事以传后世若颜真卿之大节卓卓震耀耳目其不仅以一死重者夫人知之不待巩言非若秀实之传於今实宗元表章之力也且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其生平事迹真所谓屑檀寸寸皆香者又何从较其轻重哉自濂洛关闽昌明道学而后人知修身之有方治国平天下之有具如昏夜有求於幽室之中而与之以烛其功固在万世乃学者不践其实徒附其名不力诸躬行但腾其口说不同人於出门转起戈於席上一句一字与程朱不相似则引绳批根曰:此异端也吾师之说不如是曰:此禅学也其极至於无父无君虽陆九渊之高明王守仁之忠干而群为讼如攻寇贼焉夷考攻者之行则与流俗无丝毫异也箪食豆羹见於色曷问死生大节乎若颜真卿之学其所慕效者羽士也其所略涉藩篱者浮图也不能为格物慎独之辨不能为敬义夹持知行并进之说而自壮至於老死其忠贞义勇贯金石而动鬼神赫赫如是不谓之圣人之徒而可乎学者当何从违而用人者当何所取舍也夫学之必待讲也欲明入圣之途辙使中材之士皆有所遵循以淑其身而为天下国家用也今举上智之士有一不似圣人之謦亥欠者即摈之不得为吾徒而中材以下皆可以口说得之则学问之道将沦胥以亡较学不讲之时其晦蒙否塞更甚也岂程朱讲学之心哉读巩所云真卿学问文章杂於神仙浮图不皆合於理其奋然自立盖天性不禁重有感焉徐孺子祠堂记汉元兴以后政出宦者小人挟其威福相煽为恶中材顾望不知所为汉既失其操柄纪纲大坏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杰特起之士相与发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於不容而纤罗钩党之狱起其执弥坚而其行弥励志虽不就而忠有余故及其既殁而汉亦以亡当是之时天下闻其风慕其义者人人感慨奋激至於解印绶弃家族骨肉相勉趋死而不避百余年间擅强大觊非望者相属皆逡巡而不敢发汉能以亡为存盖其力也孺子於时豫章太守陈蕃太尉黄琼辟皆不就举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车备礼召皆不至盖忘己以为人与独善於隐约其操虽殊其志於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节於乱世不以死生动其心异於怀禄之臣远矣然而不屑去者义在於济物故也孺子尝谓郭林宗曰: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皇宁处此其意亦非自足於丘壑遗世而不顾者也孔子称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孟子亦称孔子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乃所愿则学孔子而易於君子小人消长进退择所宜处未尝不惟其时则见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孺子姓徐名稚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图记章水北经南昌城西历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历南塘其东为东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号孺子台吴嘉禾中太守徐熙於孺子墓隧种松太守谢景於墓侧立碑晋永安中太守夏侯嵩於碑旁立思贤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时谓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又尝为台也予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处结茅为堂图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宾属拜焉汉至今且千岁富贵堙灭者不可胜数孺子不出闾巷独称思至今则世之欲以智力取胜者非惑欤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示邦人以尚德故并采其出处之意为记焉 原编者评:东汉之末士以志节相高小人亦比而诛之使善类无遗种此郭泰有殄瘁之伤也人之云亡於是董卓曹操无所顾忌不特汉祚以移而大乱者二三百年中国分裂视弑君篡国为故事矣识者谓小人狼虎何所不至而君子自洁其身不为后世虑者亦有遗议焉此诸贤所以为陨霜之芝兰而徐孺子辈为岁寒之松柏也 越州赵公救灾记   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九月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越州赵公前民之未饥为书问属县灾所被者几乡民能自食者有几当廪於官者几人沟防构筑可僦民使治之者几所库钱仓粟可发者几何富人可募出栗者几家僧道士食之羡粟书於籍者其几具存使各书以对而谨其备州县吏录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万一千九百余人以告故事岁廪穷人当给粟三千石而止公敛富人所输及僧道士食之羡者得粟四万八千余石佐其费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忧其众相躁也使受粟者男女异日而人受二日之食忧其且流亡也於城市郊野为给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给计官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职而寓於境者给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为之告富人无得闭粜又为之出官粟得五万二千余石平其价予民为粜之所凡十有八使籴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为工三万八千计其佣与钱又与粟再倍之民取息钱者告富人纵予之而待熟官为责其偿弃男女者使人得收养之明年春大疫为病坊处疾病之无归者募僧二人属以视医药饮食令无失所时凡死者使在处随收瘗之法廪穷人尽三月当止是岁尽五月而止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属有上请者或便宜多辄行公於此时蚤夜惫心力不少懈事细巨必躬亲给病者药食多出私钱民不幸罹旱疫得免於转死虽死得无失敛埋皆公力也是时旱疫被吴越民饥馑疾疠死者殆半灾未有巨於此也天子东向忧劳州县推布上恩人人尽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为得其依归所以经营绥辑先后终始之际委曲纤悉无不备者其施虽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虽行於一时其法足以传后世盖灾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民病而后图之与夫先事而为计者则有间矣不习而有为与夫素得之者则有间矣予故采於越得公所推行乐为之识其详岂独以慰越人之思将使吏之有志於民者不幸而遇岁之灾推公之所已试其科条可不待顷而具则公之泽岂小且近乎公元丰二年以大学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於衢其直道正行在於朝廷岂弟之实在於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师者以为越州赵公救灾记云   原编者评:赵扌卞救灾之法尽善尽美而巩所记又复详尽明晰司牧之臣案间必备之书 卷五十七   南丰曾巩文四疏议墓志铭   熙宁转对疏   准御史台告报臣寮朝辞日具转对臣愚浅薄恐言不足采然臣窃观唐太宗即位之初延群臣与图天下之事而能绌封伦用魏郑公之说所以成贞观之治周世宗初即位亦延群臣使陈当世之务而能知王朴之可用故显德之政亦独能变五代之因循夫当众说之驰骋而以独见之言陈未形之得失此听者之所难也然二君能辨之於群众之中而用之以收一时之效此后世之士所以常感知言之少而颂二君之明也今陛下始承天序亦诏群臣使以次对然且将岁余未闻取一人得一言岂当世固乏人不足以当陛下之意与抑所以延问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实与臣愚窃计殆进言者未有以当陛下之意也陛下明智大略固将比迹於唐虞三代之盛如太宗世宗之所至恐不足以望陛下故臣之所言亦不敢效二臣之卑近伏惟陛下超然独观於世俗之表详思臣言而择其中则二君之明岂足道於后世而士之怀抱忠义者岂复感知言之少乎臣所言如左臣伏以陛下恭俭慈仁有能承祖宗之德聪明睿知有能任天下之材即位以来早朝晏罢广问兼听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此非群臣之所能及也然而所遇之时在天则有日食星变之异在地则有震动陷裂水泉涌溢之灾在人则有饥馑流亡讹言相惊之患三者皆非常之变也及从而察今之天下则风俗日以薄恶纪纲日以弛坏百司庶务一切文具而已内外之任则不足於人材公私之计则不足於食货近则不能不以盗贼为虑远则不能不以夷狄为忧海内智谋之士常恐天下之势不得以久安也以陛下之明而所遇之时如此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亦在正其本而已矣易曰:正其本万事理臣以谓正其本者在陛下得之於心而已臣观洪范所以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而要其所以为始者思也大学所以诚意正心修身治其国家天下而要其所以为始者致其知也故臣以谓正其本者在得之於心而已得之於心者其术非他学焉而已矣此致其知所以为大学之道也古之圣人舜禹成汤文武未有不由学而成而傅说周公之辅其君未尝不勉之以学故孟子以谓学焉而后有为则汤以王齐桓公以霸皆不劳而能也盖学所以成人主之功德如此诚能磨砻长养至於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无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於我者无以蔽其外夫然则循理而已矣邪情之所不能入也从善而已矣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积其小者必至於大积其微者必至於显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於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学而积之至於从心之不逾矩岂他道哉由是而已矣故曰:念终始典於学又曰:学然后知不足孔子亦曰:吾学不厌盖如此者孔子之所不能已也人能使事物之接於我者不能累其内所以治内也言语之接於我者不能蔽其外所以应外也有以治内此所以成德化也有以应外此所以成法度也德化法度既成所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也自周衰以来道术不明为人君者莫知学先王之道以明其心为人臣者莫知引其君以及先王之道也一切苟简溺於流俗末世之卑浅以先王之道为迂远而难遵人主虽有聪明敏达之质而无磨砻长养之具至於不能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有所不能尽也不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足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於我者足以蔽其外夫然故欲循理而邪情足以害之欲从善而邪说足以乱之如是而用之以持久则愈甚无补行之以不息则不能见效其弊则至於邪情胜而正理灭邪说长而正论消天下之所以不治而有至於乱者以是而已矣此周衰以来人主之所以可传於后世者少也可传於后世者若汉之文帝宣帝唐之太宗皆可谓有美质矣由其学不能远而所知者陋故足以贤於近世之庸主矣若夫议唐虞三代之盛德则彼乌足以云乎由其如此故自周衰以来千有余年天下之言理者亦皆卑近浅陋以趋世主之所便而言先王之道者皆绌而不省故以孔子之圣孟子之贤而犹不遇也今去孔孟之时又远矣臣之所言乃周衰以来千有余年所谓迂远而难遵者也然臣敢献之於陛下者臣观先王之所已试其言最近而非远其用最要而非迂故不敢不以告者此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伏惟陛下有自然之圣质而渐渍於道义之日又不为不久然臣以为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在得之於心得之於心则在学焉而已者臣愚以为陛下宜观洪范大学之所陈知治道之所本不在於他观傅说周公之所戒知学者非明主之所宜已也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当恳诚恻怛以讲明旧学而推广之务当於道德之体要不取乎口耳之小知不急乎朝夕之近效复之熟之使圣心之所存从容於自得之地则万事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万事之理则内不累於天下之物外不累於天下之言然后明先王之道而行之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合天下之正论而用之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虽细必巨虽微必显以陛下之聪明而充之以至於不可知之神以陛下之睿知而积之以至於从心所欲之不逾矩夫岂远哉顾勉强如何耳夫然故内成德化外成法度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甚易也若夫移风俗之薄恶振纲纪之弛坏变百司庶务之文具厉天下之士使称其位理天下之财使赡其用近者使之亲附远者使之服从海内之势使之常安则惟陛下之所欲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乎未有若是而福应不臻而变异不消者也如圣心之所存未及於此内未能无秋毫之累外未能无纤芥之蔽则臣恐欲法先王之政而智虑有所未审欲用天下之智谋材讠胥之士而议论有所未一、於国家天下愈甚无补而风俗纲纪愈以衰坏也非独如此自古所以安危治乱之几未尝不出於此臣幸蒙降问言天下之细务而无益於得失之数者非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辄不自知其固陋而敢言国家之大体惟陛下审察而择其宜天下幸甚 原编者评:朱子谓巩由学文渐见道理故文字依傍道理不为空言此疏在神宗初政劝以稽古虽若老生常谈然使神宗果纳其言学於古训则所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心不足顺等论议必不能入於耳而逊於心矣想当时只作一通文字阅过耳移沧州过关上殿答刂子繁文胜而实意微不如此疏远甚 为人后议   礼大宗无子则族人以支子为之后为之后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礼之所以如此者何也以为人之所知者近则知亲爱其父母而已所知者远则知有严父之义知有严父之义则知尊祖知尊祖则知大宗者上以继祖下以收族不可以绝故有以支子为之后者为之后者以受重於斯人故不得不以尊服服之以尊服服之而不为之降己亲之服则犹恐未足以明所后者之重也以尊服服之又为之降己亲之服然后以为可以明所后者之重而继祖之道尽此圣人制礼之意也夫所谓收族者记称与族人合食序以昭穆别以礼义之类是特诸侯别子之大宗而严之如此况如礼所称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者此天子之大宗是为天地宗庙百神祭祀之主族人万世之所依归而可以不明其至尊至重哉故前世人主有以支子继立而崇其本亲加以号位立庙奉祀者皆见非於古今诚由所知者近不能割弃私爱节之以礼故失所以奉承正统尊无二上之意也若於所后者以尊服服之又为之降己亲之服而退於己亲号位不敢以非礼有加也庙祀不敢以非礼有奉也则为至恩大义固已备矣而或谓又当易其父母之名从所后者为属是未知考於礼也礼为人后者为所后者之祖父母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者此其服为所后者而非其为己也为其父母期为其昆弟大功为其姊妹适人者小功皆降本服一等者此其服为己而非为所后者也使於其父母服则为己名为所后者是则名与实相违服与恩相戾矣圣人制礼不如是之舛也且自古为人后者不必皆亲昆弟之子族人之同宗者皆可为之则有以大功小功昆弟之子而为之者矣有以缌麻袒免无服昆弟之子而为之者矣若当从所后者为属则亦当从所后者为服从所后者为服则於其父母有宜为大功为小功为缌麻为袒免为无服者矣而圣人制礼皆为其父母期使足以明所后者重而已非遂以为当变其亲也亲非变则名固不得而易矣戴德王肃丧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一等服齐衰期其服之节居倚庐言语饮食与父在为母同其异者不祥不禫虽除服心丧三年故至於今著於服令未之有改也岂有制服之重如此而其名遂可以绝乎又崔凯丧服驳曰:本亲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则足以明所后者为重无缘乃绝之矣夫未尝以为可以绝其亲而辄谓可以绝其名是亦惑矣且支子所以后大宗者为推其严父之心以尊祖也顾以尊祖之故而不父其父岂本其恩之所由生而先王教天下之意哉又礼适子不可为人后者以其传重也支子可以为人后者以非传重也使传重者后己宗非传重者后大宗其意可谓即乎人心而使之两义俱安也今若使为人后者以降其父母之服一等而遂变革其名不以为父母则非使之两义俱安而不即乎人心莫大乎如是也夫人道之於大宗至尊至重不可以绝尊尊也人子之於父母亦至尊至重不可以绝亲亲也尊尊亲亲其义一也未有可废其一者故为人之后者为降其父母之服礼则有之矣为之绝其父母之名则礼未之有也或以为欲绝其名者盖恶其为二而欲使之为一、所以使为人后者之道尽也夫迹其实则有谓之所后有谓之所生制其服则有为己而非为所后者有为所后而非为己者皆知不可以恶其为二而强使之为一也至於名者盖生於实也乃不知其不可以恶其为二而欲强使之为一、是亦过矣藉使其名可以强使之为一、而迹其实之非一、制其服之非一者终不可以易则恶在乎欲绝其名也故古之圣人知不可以恶其为二而强使之为一、而能使其属之疏者相与为重亲之厚者相与为轻则以礼义而已矣何则使为人后者於其所后非己亲也而为之服斩衰三年为其祭主是以义引之也於其所生实己亲也而降服齐衰期不得与其祭是以礼厌之也以义引之则属之疏者相与为重以礼厌之则亲之厚者相与为轻而为人后之道尽矣然则欲为人后之道尽者在以礼义明其内而不在於恶其为二而强易其名於外也故礼丧服齐衰不杖期章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此见於经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汉蔡义以为宣帝亲谥宜曰悼魏相以为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后世议者皆以其称皇立庙为非至於称亲称考则未尝有以为非者也其后魏明帝尤恶为人后者厚其本亲故非汉宣加悼考以皇号又谓后嗣有由诸侯入继正统者皆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盖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号而未尝废其考妣之称此见於前世议论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考妣之明文也又晋王坦之丧服议曰:罔极之重非制教之所裁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后之身所以有服本亲也又曰:情不可夺名不可废崇本叙恩所以为降则知为人后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人之常理故坦之引以为制服之证此又见於前世议论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是则为人后者之亲见於经见於前世议论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者其大义如此明文如此至见於他书及史官之记亦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谓之私考妣谓之本亲谓之亲者则不可一二数而以为世父叔父者则不特礼未之有载籍已来固未之有也今欲使从所后者为属而革变其父母之名此非常异义也不从经文与前世数千载之议论亦非常异义也而无所考据以持其说将何以示天下乎且中国之所以为贵者以有父子之道又有六经与前世数千载之议论以治之故也今忽欲弃之而伸其无所考据之说岂非误哉或谓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父母则为两统二父其可乎夫两统二父者谓加考以皇号立庙奉祀是不一於正统怀二於所后所以著其非而非谓不变革其父母之名也然则加考以皇号与礼及古之称皇考者有异乎曰:皇考一名而为说有三礼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是则以皇考为曾祖之庙号也魏相谓汉宣帝父宜称尊号曰皇考既非礼之曾祖之称又有尊号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号至於光武亦於南顿君称皇考庙义出於此是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也屈原称朕皇考曰伯庸又晋司马机为燕王告祢庙文称敢昭告於皇考清惠亭侯是又达於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也以为曾祖之庙号者於古用之以为事考之尊称者於汉用之以为父殁之通称者至今用之然则称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者施於为人后之义是干正统此求之於礼而不可者也达於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者施於为人后之义非干正统此求之於礼而可者也然则以为父殁之通称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汉哀帝之亲称尊号曰恭皇安帝之亲称尊号曰孝德皇是又求之於礼而不可者也且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前世失礼之君崇本亲以位号者岂独失为人后奉祀正统尊无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亲也前世崇饰非正之号者其失如此而后世又谓宜如期亲故事增官广国者亦可谓皆不合於礼矣夫考者父殁之称然施於礼者有朝廷典册之文有宗庙祝祭之辞而已若不加位号则无典册之文不立庙奉祀则无祝祭之辞则虽正其名岂有施於事者顾言之不可不顺而已此前世未尝以为可疑者以礼甚明也今世议者纷纷至於旷日累时不知所决者盖由不考於礼而率其私见也故采於经列其旨意庶得以商榷焉 原编者评:与欧阳修议并读可互相发明 讲官议   孔子之语教人曰:不愤悱不启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告也孟子之语教人曰:有答问者荀子之语教人曰: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口赞傲非也口赞非也君子如响故礼无往教而有待问则师之道有问而告之者尔世之挟书而讲者终日言而非有问之者也乃不自知其强聒而欲以师自任何其妄也古之教世子之法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喻之则示之以道者以审喻之为浅故不为也况於师者何为也哉正己而使观之者化尔故得其行者或不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或不得其所以言也仰之而弥高钻之而弥坚德如是然后师之道尽故天子不得而召也诸侯不得而友也又况得而臣之乎此伊尹太公子思孟子之徒所以忘人之势而唐虞三代大有为之君所以忘其势也世之挟书而讲於禁中者官以侍为名则其任故可知矣乃自以为吾师道也宜坐而讲以为请於上其为说曰:必如是然后合於古之所谓坐而论道者也夫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卿大夫语其任之无为与有为非以是为尊师之道也且礼於朝王及群臣皆立无独坐者於燕皆坐无独立者故坐未尝以为尊师之礼也昔晋平公之於亥唐坐云则坐曾子之侍仲尼子曰参复坐则坐云者盖师之所以命学者未果有师道也顾仆仆然以坐自请者也则世之为此者非妄欤故为此议以解其惑   原编者评:此文为王安石争坐讲而作也吕诲劾其妄自尊大安石犹可得而辨也师道固尊也巩明其官以侍为名则非师矣而坐亦非所以为尊安石当爽然自失矣通达古今之士其议论足发目蒙如是厥后程伊川何以犹争坐讲也救灾议河北地震水灾隳城郭坏庐舍百姓暴露乏食主上忧悯下缓刑之令遣拊循之使恩甚厚也然百姓患於暴露非钱不可以立屋庐患於乏食非粟不可以饱二者不易之理也非得此二者虽主上忧劳於上使者旁午於下无以救其患塞其求也有司建言请发仓廪与之粟壮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主上不旋日而许之赐之可谓大矣然有司之所言特常行之法非审计终始见於众人之所未见也今河北地震水灾所毁败者甚众可谓非常之变也遭非常之变者亦必有非常之恩然后可以振之今百姓暴露乏食已废其业矣使之相率日待二升之廪於上则其势必不暇乎他为是农不复得修其畎亩商不复得治其货贿工不复得利其器用闲民不复得转移执事一切弃百事而专意於待升合之食以偷为性命之计是直以饿殍之养养之而已非深思远虑为百姓长计也以中户计之户为十人壮者六人月当受粟三石六斗幼者四人月当受粟一石二斗率一户月当受粟五石难可以久行也则百姓何以赡其后久行之则被水之地既无秋成之望非至来岁麦熟赈之未可以罢自今至於来岁麦熟凡十月一户当受粟五十石今被灾者十余州州以二十万户计之中户以上及非灾害所被不仰食县官者去其半则仰食县官者为十万户食之不遍则为施不均而民犹有无告者也食之遍则当用粟五百万石而足何以办此又非深思远虑为公家长计也至於给授之际有淹速有均否有真伪有会集之扰有辨察之烦厝置一差皆足致弊又群而处之气久蒸薄必生疾疠此皆必至之害也且此不过能使之得旦暮之食耳其於屋庐构筑之费将安取哉屋庐构筑之费既无所取而就食於州县必相率而去其故居虽有颓墙坏屋之尚可完者故材旧瓦之尚可因者什器众物之尚可赖者必弃之而不暇顾甚则杀牛马而去者有之伐桑枣而去者有之其害又可谓甚也今秋气已半霜露方始而民露处不知所蔽盖流亡者亦已众矣如是不可止则将空近塞之地空近塞之地失战斗之民此众士大夫之所虑而不可谓无患者也空近塞之地失耕桑之民此众士大夫所未虑而患之尤甚者也何则失战斗之民异时有警边戍不可以不增尔失耕桑之民异时无事边籴不可以不贵矣二者皆可不深念欤万一或出於无聊之计有窥仓库盗一囊之粟一束之帛者彼知已负有司之禁则必鸟骇鼠窜窃弄锄梃於草茅之中以捍游徼之吏强者既嚣而动则弱者必随而聚矣不幸或连一二城之地有枹鼓之警国家胡能晏然而已乎况夫外有夷狄之可虑内有郊祀之将行安得不防之於未然销之於未萌也然则为今之策下方纸之诏赐之以钱五十万贯贷之以粟一百万石而事足矣何则今被灾之州为十万户如一户得粟十石得钱五千下户常产之赀平日未有及此者也彼得钱以完其居得粟以给其食则农得修其畎亩商得治其货贿工得利其器用闲民得转移执事一切得复其业而不失其常生之计与专意以待二升之廪於上而势不暇乎他为岂不远哉此可谓深思远虑为百姓长计者也由有司之说则用十月之费为粟五百万石由今之说则用两月之费为粟一百万石况贷之於今而收之於后足以振其艰乏而终无损於储偫之实所实费者钱五巨万贯而已此可谓深思远虑为公家长计者也又无给授之弊疾疠之忧民不必去其故居苟有颓墙坏屋之尚可完者故材旧瓦之尚可因者什器众物之尚可赖者皆得而不失况於全牛马保桑枣其利又可谓甚也虽寒气方始而无暴露之患民安居足食则有乐生自重之心各复其业则势不暇乎他为虽驱之不去诱之不为盗矣夫饥岁聚饿殍之民而与之升合之食无益於救灾补败之数此常行之弊法也今破去常行之弊法以钱与粟一举而赈之足以救其患复其业河北之民闻诏令之出必皆喜上之足赖而自安於吠亩之中负钱与粟而归与其父母妻子脱於流亡转死之祸则戴上之施而怀欲报之心岂有已哉天下之民闻国家厝置如此恩泽之厚其孰不震动感激悦主上之义於无穷乎如是而人和不可致天意不可悦者未之有也人和洽於下天意悦於上然后玉辂徐动就阳而郊荒夷殊陬奉币来享疆内安辑里无嚣声岂不适变於可为之时消患於无形之内乎此所谓审计终始见於众人之所未见也不早出此或至於一有枹鼓之警则虽欲为之将不及矣或谓方今钱粟恐不足以办此夫王者之富藏之於民有余则取不足则与此理之不易者也故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盖百姓富实而国独贫与百姓饿殍而国独能保其富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故又曰:不患贫而患不安此古今之至戒也是故古者二十七年耕有九年之畜足以备水旱之灾然后谓之王政之成唐水汤旱而民无捐瘠者以是故也今国家仓库之积固不独为公家之费而已凡以为民也虽仓无余粟库无余财至於救灾补败尚不可以已况今仓库之积尚可以用独安可以过忧将来之不足而立视夫民之死乎古人有曰:剪爪宜及肤割发宜及体先王之於救灾发肤尚无所爱况外物乎且今河北州军凡三十七灾害所被十余州军而已他州之田秋稼足望今有司於籴粟常价斗增一二十钱非独足以利农其於增籴一百万石易矣斗增一二十钱吾权一时之事有以为之耳以实钱给其常价以茶荈香药之类佐其虚估不过捐茶荈香药之类为钱数巨万贯而其费已足茶荈香药之类与百姓之命孰为可惜不待议而可知者也夫费钱五巨万贯又捐茶荈香药之类为钱数巨万贯而足以救一时之患为天下之计利害轻重又非难明者也顾吾之有司能越拘挛之见破常行之法与否而已此时事之急也故述斯议焉 原编者评:欲举两月之赈一旦予民耳而反覆申重至於如此其烦文士多讠此议其非古矣抑知其勤惓之心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倾听而民不得被其泽语重辞复而不惮烦者正其意之所以为古乎丘浚曰:曾巩此议所谓赐之钱贷之粟比之有司日逐给粟之说其为利病相去甚远所谓深思远虑以为百姓长久计者真诚有之但饥民一户贷之米十石一旦责其如数偿之难矣不若因时量力稍有力者偿其半无力者并与之或立为次第之限可也 赠职方员外郎苏君墓志铭   熙宁元年春余之同年友赵郡苏轼自蜀以书至京师谓余曰:轼之大父行甚高而不为世用故不能自见於天下然古之人亦不必皆能自见而卒有传於后者以世有发明之者耳故轼之先人尝疏其事盖将属铭於子而不幸不得就其志轼何敢废焉子其为我铭之余为之记其说曰:君讳序字仲先眉州眉山人其先盖赵郡栾城人也曾大父钦大父祐父日本三世皆不仕而行义闻於乡里祐生於唐季而卒於周显德之间尝以事至成都遇道士异之屏人谓曰:吾术能变化百物将以授子祐辞不愿道士笑曰:是果有以过人矣而日本始以好施显名君读书务知大义为诗务达其志而已诗多至千余篇为人疏达自信持之以谦轻财好施急人之病孜孜若不及岁凶卖田以赈其邻里乡党至熟人将偿之君辞不受以是至数破其业厄於饥寒然未尝以为悔而好施益甚遇人无疏密一与之倾盖无疑碍或欺而侮之君亦不变人莫测其意也李顺叛攻眉州君居围中守御会其父病殁君治丧执礼尽哀退慰安其母皆不失所宜庆历初诏州县立学取士士争欲执事学中君独戒其子孙退避人皆服其行蜀自五代之乱学者衰少又安其乡里皆不愿出仕君独教其子涣受学所以成就之者甚备至涣以进士起家蜀人荣之意始大变皆始受学及其后眉之学者至千余人盖自苏氏始而君之季子洵壮犹不知书君亦不强之谓人曰:是非忧其不学者也既而洵果奋发力学与其子轼辙皆以文学名天下为学者所宗盖虽不用於世而见於家称於乡里者如此是不可以无传也已君始以子恩为大理评事后累赠尚书职方员外郎享年七十有五庆历五年五月十一日终於家八年二月某日葬於眉山县修文乡安道里先茔之侧夫人史氏蓬莱县太君二子曰涣尚书都官郎中提点利州路刑狱公事有能名曰洵霸州文安县主簿编纂太常礼书赠光禄寺丞孙七人位佾不欺不疑不危轼辙轼殿中丞直史馆辙商州军事推官铭曰:苏氏徂西值蜀崩分三世高逝以笃吾仁君始不羁劳躬以卑孝於父母施及穷嫠维见之卓教其子孙终化乡邦学者诜诜维子若孙同时三人擅名文章震动四邻乃本厥初考祖之自刻诗墓石以畀厥裔   原编者评:巩金石文字简贵得史法如是则其他语重词复人所病为多者盖亦必有义矣昔人谓学古文者有二弊一为减字法一为换字法切中貌古者之病巩岂不能为减字邪 卷五十八   临川王安石文杂著书序记祭文墓志铭   原过   天有过乎有之陵历斗蚀是也地有过乎有之崩弛竭塞是也天地举有过卒不累覆且载者何善复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间则固不能无过卒不害圣且贤者何亦善复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惮改过扬雄贵迁善皆是术也予之朋有过而能悔悔而能改人则曰:是向之从事云尔今从事与向之从事弗类非其性也饰表以疑世也夫岂知言哉天播五行於万灵人固备而有之有而不思则失思而不行则废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之是失而复得废而复举也顾曰非其性是率天下而戕性也且如人有财见篡於盗已而得之曰:非夫人之财向篡於盗矣可欤不可也财之在己固不若性之为己有也财失复得曰非其财且不可性失复得曰非其性可乎 原编者评:无咎者善补过也易莫大於无咎无咎则无悔无吝吉固自天祐之凶亦非自我作之也吉凶悔吝若循环然凶必悔悔则之乎吉矣吉易吝吝则之乎凶矣无咎则无所之也凝命之本也曷由无咎在善补过圣人不大无过大补过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於室不大无过也仲虺之诰曰:惟王改过不吝大补过也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王安石傲亻艮明德以乱天常苍生之被其害者以百万计不止无德矣然犹不碍其为有言言果足重乎哉自宋以来重其文字明茅坤不能删也以之殿八家储欣益李翱孙樵而为十而亦不能删王安石而为九也则今者亦姑存之曾巩不云乎以戒则明何必灭其籍哉使天下读原过而叹有如是之言而怙过如是读进说而叹有如是之言而巧进如是则为人君者知诈伪万端而不敢轻信以其国委人为人臣者知诈伪万端虽爵可至王名可至配享宗庙配享孔子文可列於学官诵於后世而卒无解於小人之号千古比之荆舒是惩则诈伪者其或可休乎然则其文诚安可不录也 进说   古之时士之在下者无求於上上之人日汲汲惟恐一士之失也古者士之进有以德有以才有以言有以曲艺今徒不然自茂才等而下之至於明法其进退之皆有法度古之所谓德者才者无以为也古之所谓言者又未必应今之法度也诚有豪杰不世出之士不自进乎此上之人弗举也诚进乎此而不应今之法度有司弗取也夫自进乎此皆所谓枉己者也孟子曰:未有枉己能正人者也然而今之人不自进乎此者未见也岂皆不如古之士自重以有耻乎古者井天下之地而授之氓士之未命也则授一廛而为氓其父母妻子裕如也自家达有塾有序有庠有学观游止处师师友友弦歌尧舜之道自乐也磨砻镌切沉浸灌养行完而才备则曰:上之人其舍我哉上之人其亦莫之能舍也今也地不井国不学党不庠遂不序家不塾士之未命也则或无以裕父母妻子无以处行完而才备上之人亦莫之举也士安得而不自进呜呼使今之士不若古非人则然势也势之异圣贤之所以不得同也孟子不见王公而孔子为季氏吏夫不以势乎哉士之进退不惟其德与才而惟今之法度而有司之好恶未必今之法度也是士之进不惟今之法度而几在有司之好恶耳今之有司非昔之有司也后之有司又非今之有司也有司之好恶岂常哉是士之进退果卒无所必而已矣噫以言取人未之失也取焉而又不得其所谓言是失之失也况又重以有司好恶之不可常哉古之道其卒不可以见乎士也有得已之势其得不已乎得已而不已未见其为有道也杨叔明之兄弟以父任皆京官其势非吾所谓无以处无以裕父母妻子而有不得已焉者也自枉而为进士而又枉於有司而又若不释然二君固常自任以道而且朋友我矣惧其犹未寤也为进说与之 原编者评:吕诲劾安石辞小官不辞大官安石仕未显众君子翕然称贤焉使以小官终千载而下知安石何如人哉安石之进也宋室之不幸亦安石之不幸也 伤仲永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於邑人不使学余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於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於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 原编者评:劝学之意宛转切至为子弟者所宜诵然学何学乎宜先辨志矣 读孟尝君传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原编者评:谢枋得曰:笔力简而健然一篇得意处只是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先得此数句作此一篇文字然亦是祖述前言韩文公祭田横墓文云当嬴氏之失鹿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扰扰不能脱夫子於剑铓岂所宝之非贤抑天命之有常读孔子世家太史公叙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公卿特起则曰列传此其例也其列孔子为世家奚其进退无所据邪孔子旅人也栖栖衰季之世无尺土之柄此列之以传宜矣曷为世家哉岂以仲尼躬将圣之资其教化之盛舄奕万世故为之世家以抗之又非极挚之论也夫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处之世家仲尼之道不从而大置之列传仲尼之道不从而小而迁也自乱其例所谓多所抵捂者也 原编者评:茅坤曰:荆公短文字有绝似太史公处 与赵书   某启议者多言遽欲开纳西人则示之以弱彼更倔强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众大当彼寡小我尚疲敝厌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闭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则彼上下忿惧并力一心致死於我此彼所以能倔强也我明示开纳则彼孰敢违众首议欲为倔强者就令有敢如此则彼举国皆将德我而怨彼孰肯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寇也老子曰:抗兵相加爱者胜矣此之谓也至於开纳之后与之约和乃不可遽遽则彼将骄而易我盖明示开纳所以怠其众而纾吾患徐与之议所以示之难而坚其约圣上恐龙图未喻此指故令以书具道前降指挥如西人有文字词理恭顺即与收接闻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与彼举国皆知朝廷之意   原编者评:储欣曰:绝似汉人指挥机宜文字答段缝书段君足下某在京师时尝为足下道曾巩善属文未尝及其为人也还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惠书以所闻诋巩行无纤完其居家亲友惴畏焉怪某无文字规巩见谓有党果哉足下之言也巩固不然巩文学论议在某交游中不见可敌其心勇於适道殆不可以刑祸利禄动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养无亏行家事铢发以上皆亲之父亦爱之甚尝曰:吾宗敝所赖者此儿耳此某之所见也若足下所闻非某之所见也巩在京师避兄而舍此虽某亦罪之也宜足下深攻之也於罪之中有足矜者顾不可以书传也事固有迹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诛焉则谁不可诛邪巩之迹固然邪然巩为人弟於此不得无过但在京师时未深接之还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尝以此规之也巩果於从事少许可时时出於中道此则还江南时尝规之矣巩闻之辄瞿然巩固有以教某也其作怀友书两通一自藏一纳某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於悔者略见矣尝谓友朋过差未可以绝固且规之规之从则已固且为文字自著见然后已邪则未尝也凡巩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往之过亦如前之云而已岂不得为贤者哉天下愚者众而贤者希愚者固怨贤者贤者又自守不与愚者合愚者加忌焉挟忌怨之心则无之焉而不谤君子之过於听者又传而广之故贤者尝多谤其困於下者尤甚势不足以动俗名实未加於民愚者易以谤谤易以传也凡道巩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过於听者也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过於听者之言悬断贤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孟子曰:国人皆曰可杀未可也见可杀焉然后杀之匡章通国以为不孝孟子独礼貌之孔孟所以为孔孟者为其善自守不惑於众人也如惑於众人亦众人耳乌在其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轻议巩 原编者评:安石罢相后尝叹曰:平昔交游皆以国事相绝曾巩传曰:安石得志后遂与之异子言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鸾凤所栖百鸟并集君子之光其晖吉也若夫伤胎杀卵则凤鸟不至矣宁有害及百姓而君子犹与为友者乎 上田正言书   正言执事某五月还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邮布一书道区区之怀辄以事废扬东南之吭也舟舆至自汴者日十百数因得问汴事与执事息耗甚详其间荐绅道执事介然立朝无所跛倚甚盛甚盛顾犹有疑执事者虽某亦然某之学也执事诲之进也执事奖之执事知某不为浅矣有疑焉不以闻何以偿执事之知哉初执事坐殿庑下对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奋不讳忌且曰:愿陛下行之无使天下谓制科为进取一涂耳方此时窥执事意岂若今所谓举方正者猎取名位而已哉盖曰行其志云尔今联谏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是非无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时国之疵民之病亦多矣执事亦抵职之日久矣向之所谓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谓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曾未闻执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切而今之疏也岂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耶岂不免若今之所谓举方正者猎取名位而已邪人之疑执事者以此为执事解者或造辟而言诡辞而出疏贱之人奚遽知其微哉是不然矣传所谓造辟而言者乃其言则不可得而闻也其言之效则天下斯见之矣今国之疵民之病有滋而无损焉乌所谓言之效邪复有为执事解者曰:盖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谏不从而去之礼也执事对策时常用是著於篇今言之而不从亦当不翅三矣虽惓惓之义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盍亦辞其言责邪执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虽坚强之辩不能为执事解也乃如某之愚则愿执事不矜宠利不惮诛责一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国之疵蹇蹇一心如对策时则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执事念之如其不然愿赐教答不宣 原编者评:唐顺之曰:欧公上范司谏书婉而切荆公与田正言书直而劲 答韶州张殿丞书   某启伏蒙再赐书示及先君韶州之政为吏民称诵至今不绝伤今之士大夫不尽知又恐史官不能记载以次前世良吏之后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於天下不能推扬先人之功绪余烈使人人得闻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备闻为政之迹然尝侍左右尚能记诵教诲之余盖先君所存尝欲大润泽於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大者既不得试已试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没而无传则不肖之孤罪大衅厚矣尚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间耶阁下勤勤恻恻以不传为念非夫仁人君子乐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时国各有史而当时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职不负其意盖其所传皆可考据后既无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虽雄奇俊烈道德满衍不幸不为朝廷所称辄不得见於史而执笔者又杂出一时之贵人观其在廷论议之时人人得讲其然不尚或以忠为邪以异为同诛当前而不栗讪在后而不羞苟以餍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阴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恶疑可以贷褒似可以附毁往者不能讼当否生者不得论曲直赏罚谤誉又不施其间以彼其私独安能无欺於冥昧之间邪善既不尽传而传者又不可尽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实足以信后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载之则遂以不朽於无穷耳伏惟阁下於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论所及无党私之嫌苟以发潜德为己事务推所闻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论次以传焉则先君之不得列於史官岂有恨哉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此古今升降一大节目此篇议论亦大关系韩子之不为史官意亦如此而有难显言者故以鬼神祸福自说 周礼义序   士弊於俗学久矣圣上闵焉以经术造之乃集儒臣训释厥旨将播之学校而臣某实董周官惟道之在政事其贵贱有位其后先有序其多寡有数其迟数有时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时其法可施於后世其文有见於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盖其因习以崇之赓续以终之至於后世无以复加则岂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犹四时之运阴阳积而成寒暑非一日也自周之衰以至於今历岁千数百矣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於是时也乃欲训而发之臣诚不自揆然知其难也以训而发之之为难则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复之之为难然窃观圣上致法就功取成於心训迪在位有冯有翼亹亹乎乡六服承德之世矣以所观乎今考所学乎古所谓见而知之者臣诚不自揆妄以为庶几焉故遂昧冒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谨列其书为二十有二卷凡十余万言上之御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诏颁焉谨序 原编者评:此安石误宋之根也孟子曰: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苟可养人不必其法出自周公也九夷八蛮皆圣人所乐取苟为百姓所患苦虽扳周公以证之无济於败若夫文则洵美矣然亦有自然流露而不可掩者禹之於舜也见而知之也则其言曰:无若丹朱傲安石之於神宗也则其言曰:所谓见而知之者臣诚不自揆妄以为庶几焉呜呼可以鉴矣 诗义序   诗三百十一篇其义具存其辞亡者六篇而已上既使臣雱训其辞又命臣某等训其义书成以赐太学布之天下又使臣某为之序谨拜手稽首言曰:诗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礼义放其言之文君子以兴焉循其道之序圣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门人赐也商也有得於一言则孔子悦而进之盖其说之难明如此则自周衰以迄於今泯泯纷纷岂不宜哉伏惟皇帝陛下内德纯茂则神罔时恫外行恂达则四方以无侮日就月将学有缉熙於光明则颂之所形容盖有不足道也微言奥义既自得之又命承学之臣训释厥遗乐与天下共之顾臣等所闻如爝火焉岂足以赓日月之余光姑承明制代匮而已传曰:美成在久故棫朴之作人以寿考为言盖将有来者焉追琢其章缵圣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庶几及见之谨序 原编者评:储欣曰:抑损处得体 书义序   熙宁二年臣某以尚书入侍遂与政而子雱实嗣讲事有旨为之说以献八年下其说太学班焉惟虞夏商周之遗文更秦而几亡遭汉而仅存赖学士大夫诵说以故不泯而世主莫或知其可用天纵皇帝大智实始操之以验物考之以决事又命训其义兼明天下后世而臣父子以区区所闻承乏与荣焉然言之渊懿而释以浅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轻眇兹荣也只所以为愧也欤谨序 原编者评:茅坤曰:序皆应诏为之者其辞简而其法度自典则 灵谷诗序   吾州之东南有灵谷者江南之名山也龙蛇之神虎豹翚翟之文章楩楠豫章竹箭之材皆自山出而神林鬼冢魑魅之穴与夫仙人释子恢谲之观咸附托焉至其淑灵和清之气盘礴委积於天地之间万物之所不能得者乃属之於人而处士君实生其址君姓吴氏家於山址豪杰之望临吾一州者盖五六世而后处士君出焉其行孝悌忠信其能以文学知名於时惜乎其老矣不得与夫虎豹翚翟之文章楩楠豫章竹箭之材俱出而为用於天下顾藏其神奇而与龙蛇杂此土以处也然君浩然有以自养遨游於山川之间啸歌讴吟以寓其所好终身乐之不厌而有诗数百篇传诵於闾里他日出灵谷三十二篇以属其甥曰:为我读而序之惟君之所得盖有伏而不见者岂特尽於此诗而已虽然观其镵刻万物而接之以藻缋非夫诗人之巧者亦孰能至於此 原编者评:茅坤曰:览之如游峭壁邃谷 芝阁记   祥符时封泰山以文天下之平四方以芝来告者万数其大吏则天子赐书以宠嘉之小吏若民辄赐金帛方是时希世有力之大臣穷搜而远采山农野老攀缘狙杙以上至不测之高下至涧溪壑谷分崩裂绝幽穷隐伏人迹之所不通往往求焉而芝出於九州四海之间盖几於尽矣至今上即位谦让不德自大臣不敢言封禅诏有司以祥瑞告者皆勿纳於是神奇之产销藏委翳於蒿藜榛莽之间而山农野老不复知其为瑞也则知因一时之好恶而能成天下之风俗况於行先王之治哉太丘陈君学文而好奇芝生於庭能识其为芝惜其可献而莫售也故阁於其居之东偏掇取而藏之盖其好奇如此噫芝一也或贵於天子或贵於士或辱於凡民夫岂不以时乎哉士之有道固不役志於贵贱而卒所以贵贱者何以异哉此予之所以叹也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与墨池同一机轴盖曾王文极有相似者 游褒禅山记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见其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於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於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予於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予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借题写己深情高致穷工极妙 祭范颍州文   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明肃之盛身危志殖瑶华失位又随以斥治功亟闻尹帝之都闭奸兴良稚子歌呼赫赫之家万首俯趋独绳其私以走江湖士争留公蹈祸不栗有危其辞谒与俱出风俗之衰骇正怡邪蹇蹇我初人以疑嗟力行不回慕者兴起儒先酋酋以节相侈公之在贬愈勇为忠稽前引古谊不营躬外更三州施有馀泽如酾河江以灌寻尺宿赃自解不以刑加滑盗涵仁终老无邪讲艺弦歌慕来千里沟川障泽田桑有喜戎孽猘狂敢齿奇我疆铸印刻符公屏一方取将於伍后常名显收士至佐维邦之彦声之所加虏不敢濒以其馀威走敌完邻昔也始至疮痍满道药之养之内外完好既其无为饮酒笑歌百城晏眠吏士委蛇上嘉曰材以副枢密稽首辞让至於六七遂参宰相厘我典常扶贤赞杰乱冗除荒官更於朝士变於乡百治具修偷堕勉强彼阏不遂归侍帝侧卒屏於外身屯道塞谓宜耈老尚有以为神乎孰忍使至於斯盖公之才犹不尽试肆其经纶功孰与计自公之贵厩库逾空和其色辞傲讦以容化於妇妾不靡珠玉翼翼公子弊绨恶粟闵死怜穷惟是之奢孤女以嫁男成厥家孰堙於深孰锲乎厚其传其详以法永久硕人今亡邦国之忧矧鄙不肖辱公知尤承凶万里不往而留涕洟驰辞以赞醪羞 原编者评:茅坤曰:范公为一代殊绝人物荆公祭文亦极力摹写涕氵夷呜咽 祭曾博士易占文   呜呼公以罪废实以不幸卒困以夭亦惟其命命与才违人实知之名之不幸知者为谁公之闾里宗亲党友知公之名於实无有呜呼公初公志如何孰云不谐而厄孔多地大天穹有时而毁星日脱败山倾谷圮人居其间万物一偏固有穷通世数之然至其寿夭尚何忧喜要之百年一蜕以死方其生时窘若囚拘其死以归混合空虚以生易死死者不祈惟其不见生者之悲公今有子能隆公后惟彼生者可无甚悼嗟理则然其情难忘哭泣驰辞往侑奠觞 原编者评:曾易占字不疑巩之父也始末具王明清挥尘录中采载巩与杜衍书篇后 广西转运使苏君墓志铭   庆历五年河北都转运使龙图阁直学士信都欧阳修以言事切直为权贵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狱诬以奸利事天子使三司户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苏君与中贵人杂治当是时权贵人连内外诸怨恶修者为恶言欲倾修锐甚天下汹汹必修不能自脱苏君卒白上曰:修无罪言者诬之耳於是权贵人大怒诬君以不直绌使为殿中丞泰州监税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无恙苏君以此名闻天下嗟乎以忠为不忠而诛不当於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随属以有左右之谗而无如苏君之救是以卒至於败亡而不寤然则苏君一动其功於天下岂小也哉苏君既出逐权贵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间再赦而君六徙东西南北水陆奔走辄万里其心恬然无有怨悔遇事强果未尝少屈盖孔子所谓刚者殆苏君矣苏君之仁与智又有足称者尝通判陕府当葛怀敏之败边告急枢密使取道路戍还之卒再戍仪渭於是延州还者千人至陕闻再戍大怨即聚谋为变吏白闭城城中无一人敢出君徐以一骑出卒间谕慰止之而以便宜还使者戍卒喜曰:微苏君吾不得生陕人亦曰:微苏君吾其掠死矣有令刺陕西之民以为兵敢亡者死既而亡者得有司治之以死君辄纵去而言上曰:令民以死者为事不集也事集矣而亡者犹不赦恐其众相聚而为盗惟朝廷幸哀怜愚民使得自反天子以君言为然而三十州之亡者皆不死其后知坊州州税赋之无归者里正代为之输岁敝大家数十君悉钩治使归其主坊人不忧为里正自苏君始也苏君讳安世字梦得其先武功人后徙蜀蜀亡归家於京师今为开封人也曾大考讳进之率府副率大考讳继殿直考讳咸熙赠都官郎中君以进士起家三十二年其卒年五十九为广西转运使而官止於屯田员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君娶南阳郭氏又娶清河张氏为清河县君子四人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太庙斋郎炳文试将作监主簿彦文未仕女子五人适进士会稽江崧单州鱼台县尉江山赵扬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祐二年十月庚午其子葬君扬州之江都东兴宁乡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军州事临川王某为铭曰:皇有四极周绥以福使维苏君奠我南服亢亢苏君不圜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刚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谁怼谁愠祗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冥冥昭君无穷安石之铭   原编者评:茅坤曰:以刚字叙苏君意气以仁智二字决其吏业感慨中有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