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明崇祯刘兴我刊本《水浒忠义志传》) 水浒忠义志传 二十五卷 一百十五回   《水浒忠义志传》,二十五卷,一百十五回。施耐庵编辑,明崇祯刘兴我刊本。 【此本是现存简本水浒中较完整的版本,但年代上并不算太早(然而,早期的要么是残本,要么比较不完善)。此本可以暂时作为简本水浒的较标准版本阅读。】 体例: ()内为难输入字拆分。 1、【】中为脱字、缺字、损字。有条件的已补,没条件的括号内空缺. 2、原文繁体字,常用的、正规的改为简体;俗字同字通字非常用字,只要字库能敲出显示的,尽量保持原貌,文后一般有注。无法录入的会有说明。 3、若有较明显误字,在字后〖〗中改。 4、{}中为疑似衍字。 5、参校本为双峰堂评林本 叙水浒忠义志传   不佞癖嗜诸传记,忽一日阅水浒传,不觉跃然起,而愤然慨。跃者何,盖以一刀笔保义,率三十五人虎视耽耽,借忠义两字以震世,其侠力殆有大过人者,独愤其弄兵潢池,伏戎蓁莽,而勿克奋庸,以熈帝之载耳,向令蚤克致身王室,力扶宋祚之倾,则亦麟台云阁之选也。然究能以计方腊等赎愆,卒不媿忠义两字,则亦世间奇男子也,乌得目之以寇。   戊辰长至日清源汪子深书于巢云山房。 注: 蚤:同早。 熈:熙的俗字。 媿:同愧。 乌:哪,何。 戊辰:崇祯元年(1628年)。 长至日:冬至日。 鼎镌全像水浒忠义志传目录 第一卷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第三回 史大郎逃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関西 第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第二卷 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礶寺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悮入白虎堂 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第九回 豹子头刺陆谦富安 林冲投五庄客向火 第三卷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梁城杨志卖刀 十二回 急先锋东廓争功 青面兽北京演武 十三回 赤发鬼夜卧灵官殿 晁天王举义东溪村 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第四卷 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槓 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十七回 美髯公智赚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十八回 林冲山寨大并伙 晁盖梁山称为主 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第五卷 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廿一回 闹〖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廿二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廿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歌〖哥〗不忿闹茶肆 廿四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夫〖妇〗药酖武大郎 第六卷 廿五回 郓哥知情报武松 武松怒杀西门庆 廿六回 母夜丫坡前卖淋酒 武松遇救得张青 廿七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廿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廿九回 施恩三进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第七卷 三十回 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松夜走蜈蚣岭 三十一回 孔家庄宋江救武松 清风山燕顺释宋江 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 三十三回 镇三山闹清〖青〗州道 霹雳火走瓦砾场 第八卷 三十四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三十五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跃〖跳〗 三十六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名〖信〗 三十七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第九卷 三十八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 三十九回 还道村受三卷书 宋江遇九天玄女 四十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四十一回 锦豹子径逢戴宗 病関索街遇石秀 四十二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第十卷 四十三回 杨雄大闹翠屏山 石秀火烧祝家庄 四十四回 杨雄石秀投晁盖 宋江一打祝家庄 四十五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 四十六回 吴用双用连环计 宋江三打祝家庄 十一卷 四十七回 雷横枷打白秀英 朱仝悮失小衙内 四十八回 李逵拳打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 四十九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 五十回 入云龙法破高廉 黑旋风探救柴进 五十一回 高太尉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连环马 十二卷 五十二回 吴用使时迁盗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五十三回 二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 五十四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五十五回 公孙胜芒砀降魔 晁天王曾头中箭 十三卷 五十六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滩 五十七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五十八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関胜议取梁山泊 五十九回 呼延灼计赚関胜 宋公明智擒索超 六十回 晁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跳水报冤 十四卷 六十一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六十二回 宋江赏马步三军 関胜降水火二将 六十三回 宋江平伏曾头市 晁盖显圣捉文恭 六十四回 东平悮陷九纹龙 宋江义释双枪将 六十五回 张青〖清〗飞石打英雄 宋江弃粮擒壮士 六十六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坐次 十五卷 六十七回 柴进簪花入禁苑〖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 六十八回 黑旋风杀黄小二 四柳村除斩淫妇 六十九回 燕青智扑擎天柱 李逵寻〖寿〗张乔坐衙 七十回 小七倒舡偷御酒 李逵扯诏谤朝廷 七十一回 吴加亮布五方旗 宋公明排八卦阵 七十二回 梁山泊十面埋伏 宋公明两赢童贯 七十三回 宋江一败高太尉 十节度议收水浒 十六卷 七十四回 刘唐放火烧战舡 宋江两败高太尉 七十五回 张顺凿漏海鳅舡 宋江三败高太尉 七十六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赚萧让 七十七回 梁山泊分金买市 宋江全夥受招安 十七卷 七十八回 宋江奉诏破大辽 陈桥驲挥泪斩卒 七十九回 宋江兵打蓟州城 俊义大战玉田县 八十回 宋江大战独鹿山 俊义兵陷青石谷〖峪〗 十八卷 八十一回 兀颜光阵列混天像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 八十二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颁恩降诏 八十三回 五台山宋江参禅 双林渡燕青射雁 八十四回 宿太尉保举宋江 卢俊义分兵征讨 十九卷 八十五回 盛提辖举义投降 元仲良愤激出家 八十六回 众英雄大会唐斌 琼英郡主配张清 八十七回 公孙胜访罗真人 没羽箭智伏道清 八十八回 宋江兵会苏林岭 孙安大战白虎関 二十卷 八十九回 魏州城宋江祭诸将 石羊関孙安擒勇士 九十回 俊义计攻狮子関 景住暗认王〖玉〗栏楼 九十一回 宋江梦中朝大圣 李逵异境遇仙翁 九十二回 道清法迷五千兵 宋江义释十八将 九十三回 卞祥卖阵平河北 宋江得胜转东京 九十四回 徽宗降勅安河北 宋江承命讨淮西 廿一卷 九十五回 高俅恩报柳世雄 王庆被陷配淮西 九十六回 王庆遇龚十五郎 满村嫌黄达闹场 九十七回 王庆打死张太尉 夜走永州遇李杰 九十八回 快活林王庆使棒 叚三娘招赘王庆 九十九回 宋公明兵渡吕梁関 公孙胜法取石祈城 廿二卷 一百回 李逵受困千〖于〗骆谷 宋江智取洮阳城 百一回 宋公明夜游玩景 吴学究帷幄谈兵 百二回 燕青潜入越江城 李戎〖雄〗智取〖败死〗白牛镇 百三回 孙安病死九湾河 李俊雪天渡越水 廿三卷 百四回 公孙胜马耳山请神 宋公明东鹫山灭妖 百五回 宋江火攻秦州城 王庆战败走胡朔 百六回 公孙胜辞别居乡 宋公明勅征方腊 百七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 廿四卷 百八回 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江大战毗陵郡 百九回 宁海军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 百十回 张顺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宁海军 廿五卷 百十一回 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江大战乌龙岭 百十二回 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马〖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百十三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関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百十三〖四〗回 鲁智深杭州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百十四〖五〗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洼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全像水浒忠义志传目录终 注: 目录中从十一回开始,无“第”字,而正文回目中有。 目录中的“廿”字,在正文回目中作“二十”。 第三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史大郎走华阴县 鲁提辖打镇関西”。 礶:同罐。 悮:同误。 十八回回目在正文中作“林冲山寨大并伙 晁盖梁山尊为主” 廿一回回目在正文中作“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廿三回回目在正文中作“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廿四回回目在正文中作“王婆计赚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啜:亦有哄骗之意。 夫:从文中意看应为“妇”,据正文改。 酖、鸩:相通。 廿五回回目在正文中作“郓哥报知武松 武松杀西门庆”。 母夜丫:文中均作母夜丫,不改。 淋酒:回目、正文均作淋,不改。 三十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三十三回回目在正文中作“镇三山闹青州道 霹雳火走瓦砾场”,“清”据正文改“青”。 三十五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跳”,“跃”据正文改“跳”。 三十六回回目在正文中作“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宋戴宗假信”,明显下句“宋”是衍字,缺一“传”字。据繁本改。 五十一回回数在正文中作“第五十回”。 五十三回回目与正文回目均作“二山”,与它本不同。 六十回回目在正文中作“晁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跳水里报冤”,它本作“浪里跳水上报冤”。 六十五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张清飞石打英雄”。 六十七回回目在正文中作“柴进簪花入禁院”。据繁本改。 六十八回回目在正文中作“黑旋风杀死黄小二 四柳村除奸斩淫妇” 六十九回回目在正文中作“李逵寿张乔坐衙”。据繁本改。 七十三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十节度议收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驲:同驿。 七十八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驲滴泪斩小卒”。 八十回回数及回目在正文中作“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峪”字据繁本改。 八十六回回目在正文中作“众英雄大会唐斌 琼郡主配合张清”。 八十七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公孙胜再访罗真人 没羽箭智伏乔道清”。 八十九回回目“勇士”在正文中作“勇王”。 九十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卢俊义计攻狮子関 叚景住暗认王栏楼”。据正文改“王”为“玉”。 九十二回回目在正文中作“乔道清法迷五千兵 宋公明义释十八将”。 九十三回回数在正文中作“九十五回”。 九十四回回数在正文中作“九十三回”。 叚:同段,全文段景住、段三娘均作“叚”,不改。 百二回回目在正文中作“燕清〖青〗潜入越江城 李雄败死白牛镇”,回目后句据正文改。 百五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宋江攻打秦州城 王庆战败走胡朔”。 百八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卢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战毗陵郡”。 百九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宁海郡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 百十一回回目在正文中作“卢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百十二回中“马”据正文回目改“乌”。 百十三回回目在目录中漏,据正文添加。相应的目录中百十三改百十四,百十四改百十五。 “帝梦游”在目录中被涂黑,据正文加。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一 钱塘 施耐菴 编辑 富沙 刘兴我 梓行 词曰:   人禀阴阳二气,仁义礼智天成,浩然配乎塞苍冥。可讬六尺孤,能寄百里命。闲阅水浒全传,论天罡地杀威名,逢场何辨伪与真。赤心当报国,忠义实堪钦。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人乐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此诗乃是宋太祖朝中一个名儒,姓邵讳尧夫,道号康节先生所作,为五代残唐,干戈不息。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天道循环,夹马营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来,【红光满天,异香经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雳大仙下降,英雄勇猛,智量宽宏,一条杆棒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扫清寰】宇,荡净中原,国号大宋,建都汴梁。九朝皇帝班头,定四百年开【基帝主。因此上邵尧夫赞道:一】旦云开复见天。正如教百姓再见天日之面。   那时西岳华山有个陈抟处士,一日骑驴下山向华阴道上,正行间,听得人说,如今东京柴荣让位与赵检点登基。陈抟先生心中欢喜,以手加额,在驴背上大咲。人问其故,那先生曰:“庚申年间,受禅开基,即位十七年,天下太平,自此定矣。”传位与御弟太宗,在位二十二年。传位与太子仁宗,乃是上界赤脚大仙,降生之时,昼夜啼哭不止,朝廷出榜召人医治。玉帝遣太白星下界,化作一老叟揭榜。真宗召入内宫,看视太子,只在太子耳边说八个字,云:文有文曲,武有武曲。太子便不啼哭。那老叟化一阵清风而去。是玉帝差两座星辰下来辅佐这朝天子。文曲星是开封府主,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武曲星是征西夏国大元帅狄青。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改了几个年号,自天圣元年癸亥登基,至天圣九年天下太平,五谷丰登,万民乐业,九年谓之一登。自明道元年至皇祐三年,这九年民亦丰足,谓二登。自皇祐四年至嘉祐三年,这九年田禾大熟,谓之三登。一连二十七年,号为三登之世,直至嘉祐三年春间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两京,民不安生,各处申奏。当有开封府主包侍制,将惠民和济局方自出榜文,合药救治万民,哪里医治得。文武商议,伺候早朝奏知天子,却要祈禳瘟疫,不知如何,直教三十六员天罡下临凡世,七十二座地杀降在人间,鬨动宋国乾坤,闹遍赵家社稷。有诗为证:   万姓熈熈化育中,三登之世乐无穷。岂知礼乐笙歌治,变作干戈剑戟丛。   水浒寨中屯壮男,梁山泊内聚英雄。细推乱世兴亡数,尽属阴阳造化功。 注 此篇无“引首”标题,在卷数与第一回之间。 讬:同托。 杀:同煞。 【乱五十】:原本残,据双峰堂本加。 【红光满天,异香经宿不】:原本缺,据双峰堂本加。 【四百座军州都姓赵。扫清寰】:原本缺,据双峰堂本加。 【基帝主。因此上邵尧夫先生赞道:一】原本缺,据双峰堂本加。 咲:同笑。 鬨:同哄。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紫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珮声归向凤池头。   却说仁宗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旌旗,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簪珠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珎〖珍〗珠廉卷,黄金殿上现金章。凤羽扇开,白玉阶前停宝辇。隐隐静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时有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民不聊生,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以禳天灾,救济万民。”天子闻奏,急勅翰林院草诏,一面颁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大醮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复会百官计议。参知政事范仲淹奏曰:“目今灾疫大行,民不聊生,以臣愚见,可宣嗣汉天师来朝,修设三千六百罗天大醮,可保民间瘟疫。”仁宗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御笔亲书,并降御香一炷,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请天师张真人星夜临朝。洪信领了圣勅,辞别天子,带了诏书御香【】数十人,上马离京,迳投信州贵溪县来。于路上但见:   遥山叠翠,远水汀清。奇花绮锦绣铺裀,嫩柳垂金丝拂地。和风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洪信在途不止数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迎接毕,即差人报知上清宫。次日,众同送太尉至龙虎山三清殿上将诏书供养于香案上。众道官献茶斋讫。洪太尉问曰:“天师今在何处?”道官禀曰:“这代天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自向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太尉曰:“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道官曰:“天师虽在山顶,其实能驾雾腾云,踪迹不定,贫道等亦难得见。”太尉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丹书来诏天师,要设大醮,以禳天灾,似此奈何?”道官曰:“若太尉诚心斋戒沐浴,休带从人,自背诏书,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能得见。”太尉曰:“俺从东京吃素到此,依着你说。”明日沐浴,换了新布衣,脚穿草履,背上丹诏,手提御香。众道士送到山后相别。那洪信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极平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隐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樵人出没谓之径,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源头谓之溪。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处月坠山腰。恰似青石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洪太尉过了数个山头,看看脚酸腿软,心中想曰:“我是朝廷贵官,何曾受这等苦楚!”只见山凹里,松树背后大吼一声,跳出一个吊睛拂毛白额大虫来。太尉惊叫,望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麂皆敛迹。   那大虫望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一回,望山坡下跳将去了。洪太尉唬得魂不附体,口中呌苦。扒将起来,复上山又行,口里叹气怨:“皇上差俺来这里,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又一阵风,吹出口气直冲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白蛇。太尉见了呌声:“死也!”倒在盘砣石边。微微开眼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飚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折峡冈倒,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稍〖梢〗斜卷一堆银。   那蛇眼射金光,张开大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太尉脸上。惊得太尉无地藏身。那蛇望山下一溜,去〖却〗不见了。太尉方才扒起来,口里骂那道士:“戏弄着俺,受这般惊恐!若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话说。”再要上山去,只听得松树背后,笛声吹响,太尉看见一个道童,倒骑黄牛,横吹短笛,转出山凹。太尉看那道童,但见:   头绾两个丫髻,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那牧童大咲指曰:“你要见天师么?我早间在茅庵中伏侍天师,说:仁宗天子,差洪太尉来宣我去东京建醮,祈祷瘟疫。我今乘鹤驾云去也。想今不在庵中。你休上山去。太尉曰:“你休要说谎哄我。”道童大咲,又吹短笛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想是天师分付他,不如下山去罢。”即寻回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到方丈坐下。道官便问太尉:“曾见天师否?”太尉曰:“争些儿送了我的性命!”把山中惊恐事说了,“皆是你众道人戏弄俺。”道官曰:“贫道等怎敢!这是天师试探太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太尉又曰:“我正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傍转出一个道童,骑黄吹笛,我待问他,他都知了。说:天师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道官曰:“这牧童正是天师。虽然年幼,道行非常,世人称为道通祖师。既然祖师法旨说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这场醮事已都完了。”太尉见说,方才放心。道官排筵款待太尉,请将丹诏留在上清宫,龙香就三清殿下焚了。   次日道官请太尉游山,行至宫前宫后玩景。行至右廊下,另外一所殿宇,门上用着大锁锁上,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又重叠使着硃印,牌额上写四个金字:“伏魔之殿”。太尉指曰:“此殿是何处?”道官答曰:“此是先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如何用许多封皮?”道官曰:“此是大唐祖师,洞玄国师封锁至今。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便添一道封皮,子孙不得妄开,经今九代祖师,这锁却用铜汁灌铸,却不知里面的事。”太尉心中惊怪,便对道官曰:“你且开门,待我看魔王什么模样。”道官告曰:“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不许擅开。”太尉咲曰:“我读古圣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我不信,可打开门我看。”道官再三劝禀,太尉曰:“你若不开,我回朝奏你有违圣旨,即将你们问罪。”道官只得把封皮揭了,将铁槌打开大锁。把门推开,那殿内黑暗暗的。太尉令取火把来照时,只见中央有个石碑,约五六尺高,下面石龟半陷在泥里。照碑碣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照碑背后,却有四个真字:“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天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辏巧遇着洪太尉。太尉看了大喜。便对众道官曰:“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氏在此。分明是教我开看。汝众人与我掘开,且看底下是何物。”道官曰:“不可掘动!恐有不便!”太尉不听,令众人先把碑牌放倒,一齐并力掘起那石龟。又掘下去,见一片大青石板,扛起看时,却是无底深穴。忽然穴内刮喇喇一声响喨,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太华山头巨灵神,一臂山峰碎。共工忿怒撞倒了不周山,力士飞鎚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撼折千竿竹,百万军声半夜雷。   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冲将起来,掀塌了半边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去了,众人大惊,发声喊都奔将出来,唬得洪太尉目睁口呆,问曰:“走了什么妖怪?”从此:宋朝皇【帝】,夜眠不稳,昼却忘食。直使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儿洼内聚飞龙。且听下回分解。 注: 珎〖珍〗:珎同珍。原文珎、珍混用,包括解珎,多处不一,现同一改为珍。 勅:同敕。 谷【口】:据繁本加。 硃:同朱。 辏:同凑。 喨:同亮。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千古幽局一旦开,天罡地杀出星台。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 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高俅奸佞真堪恨,洪信从今惹祸胎。 当时道观对洪太尉说:“是老祖天师,洞玄真人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杀星,共一百单八个魔君。上立石碑,刻着龙章凤篆天符镇住。若放他出世,必害下方生灵。如今走脱,怎生是好。”太尉听了大惊,收拾同众人回京。在路分付众人,把走妖魔事情休说,恐天子知而见责。回至京师,听知天师在东京,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箓,瘟疫宁息,万民安痊。天师回龙虎山去了。次日朝见天子奏说:“天师驾云已先到京师,臣从馹传而来,面君复命。”仁宗准奏,赏赐洪信。仁宗在位四十二年,传位英宗,在位四年。英宗传位神宗,在位一十八年,又传位哲宗,天下太平,四方无事。 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一个浮浪子弟,姓高名俅,自幼好使枪棒,相拍玩耍,踢得好气毬,京师人都呌他做高球。后来发迹,将气毬毬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名为高俅。在东京城里,因帮生铁王员外儿子赌钱,被他父亲告了,府尹把高俅断了四十杖,迭配出界,不许东京城里人民隐藏。高俅无计,只得投奔淮州柳世雄家三年。后来哲宗因拜南郊,大赦天下,高俅要回东京,这柳世雄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董将士是亲,写了封书与高俅,去投董将士家过活。高俅辞了柳大郎回东京,至董家呈上世雄的书,董将士看毕,寻思曰:“高俅是个浪子,若留了他,必定教坏吾儿,待不收留,又负了柳大郎面情。”只得权且留下。一日将士思计,对高俅曰:“弟欲留公在家,恐悮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苏斈士处,从后必得出身,意下如何?”高俅大喜,董将士即使人,持书引高俅到斈士府。学士出堂见了高俅,看了来书,心下想曰:“不如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次日修书一封,使人送高俅去王都太尉处。这太尉乃是哲宗的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他喜爱风流人物。当时驸马见苏学士差人送高俅来,拜见了,即随写回书,收留高俅,做个亲随人。忽一日,王太尉庆生辰,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这端王乃神宗第十一子,哲宗御弟,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更兼琴棋书画,踢球打弹,品竹调丝,无有不能。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琥珀盃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着仙桃异果;玻璃碗俱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蕋。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泒笙歌临座上。 端王来都尉府中赴宴,酒进数盃,端王起身净手。来书院里,见案上一对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做得细巧。端王拿起看了一回曰:“好!”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曰:“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那匠人做的,明日一并相送。”端王大喜称谢,依旧入席,至暮方散。次日,王都尉取出玉龙笔架、镇纸玉狮子,使高俅送投端王府中来。院公出见,引到庭前,高俅看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袍,腰系双绦,足穿嵌金线靴,与三五个小黄门,相伴踢气毬。高俅立在从人背后伺候,也是高俅合当发迹,那个气毬直滚到高俅身边。那高俅见气毬来到身边,便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端王大喜问曰:“你是甚麽人?”高俅跪下曰:“小人是王都尉亲随,使令赍送两般玉玩器献上大王。有书在上。”端王看了玩器,即令收了。便问高俅:“你原来会踢气毬,唤做甚名?”高俅跪答:“小人名唤高俅,这气毬胡乱踢得几脚。”端王曰:“你便踢一回。”高俅拜曰:“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大王下脚。”端王曰:“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何妨。”高俅叩头,解膝上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高俅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那气毬一似鳔胶粘在身上。端王大喜,留住高俅。次日,设宴请王都尉赴宴。王都尉见了令旨,随即来到宫中,端王先谢玉玩器。请入席,饮宴间,端王曰:“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欲用此人做亲随,如何?”王都尉曰:“既殿下欲用此人,就当伏侍。”端王执盃相谢。至晚宴罢,王都尉自回。 端王自得高俅未及两月,哲宗未有太子,文武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号曰徽宗皇帝。登基之后,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之职,高俅即选吉日到任。所有一应牙将、都军、禁军,马步兵等都来参拜。只欠一名,乃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军政司禀曰:“半月之前,已有病状,不曾入衙门。”高俅怒曰:“此人虽病在家。”随即差人拿王进。且说王进止有老母,无妻子。牌军来拿王进,只得捱病入府,参见拜了。高俅曰:“你是都军教头王昇的儿子?”王进禀曰:“小人便是。”高俅喝曰:“你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膏药的,你如何敢不伏我点视,诈病在家。”王进告曰:“小人怎敢,是寔患病。”高俅骂曰:“你既患病,如何来得?”喝令左右拿下王进,“与我重打!”众牙将皆禀曰:“今日是老爷上任好日,权免这次。”高太尉喝曰:“且看众将之面饶你,明日理会。”王进起来,认得是高俅。出衙门叹曰:“只道是甚麽高殿帅,原来是东市帮闲的圆社,那高二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番。他今日要报前仇。”回到家中,对娘说知此事,母子抱头而哭。王进曰:“儿子寻思,不如逃去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名下,投他方可安身。”母曰:“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拨来的。他若得知便走不脱。”王进曰:“不妨,儿子自有道理。”当晚对两个牌军说:“我因前日患病,在酸枣门外岳庙里许下香愿。明日要去烧香,你今晚去买三牲,先去对他说知。”二人先令命去了。当夜子母收拾行李,出了西华门,望延安而去。且说两个牌军,买了福物,在庙中等到次日巳牌,不见来。二人心焦,走回,见锁了门,直寻到晚,不见踪迹。两个恐怕连累及己,即投殿帅府中首告说:“王进弃家迯走,不知去向。”高太尉大怒,即押文书,行関各州府捉拿。不题。 且说王进子母,自离东京,在路月余。一日天晚不斍,错过宿店,捱到一处,是一所大庄。王进到庄前敲门,有一庄客出来,王进施礼曰:“小人母子,贪行些路,错过客店,来投贵庄借宿,明早便行。”庄客入报,出来言曰:“太公教你两人进去。”王进同母,入到草堂,见太公各叙礼毕。太公问曰:“客出贵处?因甚恁晚到此?”王进曰:“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太公曰:“既如此,但村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王进谢曰:“小人的马,相烦寄养,一发还钱。”太公曰:“我家也有头口,呌庄客牵去后槽喂养。”王进谢了,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王进收拾。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有一个后生脱膊,刺着一身青龙,那一条棒在那里使。王进咲曰:“只有些破绽。”那后生听得喝曰:“你是甚人,敢咲我的本事,俺曾经七八个明师,倒不如你麽?”说犹未了,太公来到,喝那后生:“不得无礼。”那后生曰:“叵耐这厮咲我的棍法。”太公曰:“客官人莫会使棒?”王进曰:“略晓得些。敢问这后生是谁?”太公曰:“是老汉的儿子。”【王】进曰:“既然是小官人,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太公曰:“恁的极好。”便唤那后生来呌师父。后生曰:“爹爹休听这厮胡说!若赢得我一棍,我便拜他为师。”王进曰:“小官人若是不当村时,较量一棒耍。”那后生拿一条棒,使得似风车儿样转,呌王进曰:“你来!你来!”王进只是咲,不肯动手。太公曰:“客官既肯见教小顽,使一棒何妨。”王进咲曰:“只恐冲撞了令郎。”太公曰:“这个不妨,客官只管上场。”王进曰:“恕罪了。”拿一条棒在手,使个旗皷势。那后生轮棒滚将过来,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后生又赶入来,王进回身,举棒望空劈将下来,那后生用棒来隔,王进却不打上来,提棒望后生怀里,只一针,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倒了。王进连忙进前扶住曰:“休怪!休怪!”那后生扒将起来便拜曰:“俺自经了许多教师,不如客官,愿请赐教。”王进曰:“俺子母二人在此多扰,当效报恩。”太公大喜,教庄客安排酒食,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太公曰:“师父如此高强,必然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曰:“实不相瞒,小人不姓张,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便是。因新任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番,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因此母子二人迯上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不想得遇太公如此看待。若令郎肯学,小人愿奉教。”太公曰:“老汉祖居华阴县界内,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唤做史家庄。老汉这个儿子,自幼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呕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这身花绣,刺有九条龙,人都呌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既到这里,望乞赐教,自当重谢。”王进曰:“既然如此,必当奉命。”自此留住王进子母在庄上,每日教史进,点拨他一十八般武艺: 矛鎚弓弩铳,鞭简剑钝〖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爬。 却说史进留王进指教武艺,不斍半年,王进把十八般兵器教得史进精熟。王进相辞要行,史进曰:“师父只在我家,我奉养师父子母,以终天年。”王进曰:“虽蒙好意,只恐高太尉知道,连累不便。”史进、太公苦留不住,设宴送行。托出一盘縀子,百两花银谢师。次日,王进收拾,望延安府去了。 史进送了一程回庄,每日演习武艺。时当六月炎天,史进坐在柳阴树下乘凉,见一猎户,呌做标兔李吉行过,史进问曰:“你往常挑野味在我庄上来卖,这一向为何不来?”李吉曰:“小人不说,大郎不知。近日少华山上添了一夥强人,聚有七百余人。为头的大王,唤做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官兵不敢捉他,小人因此不敢上山打猎,那讨野味?”史进听了寻思:“这贼终久来我庄上。”便教庄客杀牛,聚集四百余庄人饮酒,对众人曰:“我今听得少华山上有一夥强人,恐早晚间要来我村中打劫,我特请你众人商议,他来我村中时,你们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一家有事,各家救护。”众人曰:“我人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当日众人回家,准备器械不题。 却说少华山神机军师朱武,广有智略。一日与陈达、杨春计议曰:“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贯赏钱招人来捉我们。军兵来时,要与他们厮杀。目今山寨缺少钱粮,如之奈何?”陈达曰:“便去华阴县里借粮,看他如何。”杨春曰:“不要去华阴县,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陈达曰:“蒲城县钱粮稀少,只去打华阴县,钱粮更多。”杨春曰:“若去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闻知九纹龙史进,有万人之敌,他如何肯放我等过去!”陈达曰:“量一个村坊过去不得,尚敢抵敌官军?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遂点喽啰,披挂下山去了。史进正在庄上整顿弓马,只见庄客报说:“贼到。”史进呌敲起梆子,那四百庄人都到,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硃红甲,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提一把三尖刀,骑一疋火炭赤马。庄人随后纳喊,直到庄前,排开阵势。见陈达头顶乾红盔,身披镀金甲,骑下一疋高鞍马,手拈点钢枪。二将相见,陈达马上欠身施礼。史进喝曰:“汝等强盗,敢来太岁头上动土!”陈达曰:“因我山寨欠缺钱粮,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村,借路过去,不敢动你一根草。回日重谢。”史进曰:“我家正当生长,放你过去,本县知道必连累我。”陈达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借路一过不妨。”史进不允,陈达大怒,挺枪刺来,史进拍马来迎,二人閗了五十合,史进使个破绽,让陈达一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一闪,陈达和枪扑入怀里,史进轻舒猿臂,只一挟,把陈达捉过马来。众喽罗都走了。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柱上,备酒来赏了众人,俱各准备。 却说朱武、杨春正坐寨中,喽啰报说:“二头领被捉去了。”朱武叹曰:“不听吾言,果有此祸。”杨春曰:“奈何?”朱武曰:“我有一条计,可以救他。”杨春曰:“有何计?”朱武附耳低言,【杨】春曰:“好计!和你便去。”史进正在庄,庄客来报曰:“少华山朱武、杨春都来了。”史进便提刀上马,正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都到,双双跪下。史进喝曰:“你二人跪下如何?”朱武哭曰:“小人三个,因被官司累次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三人当初发誓:不愿同生,只求同死。虽不及関、张、刘备,其心则同。今陈达误犯被捉,我二人义不贪生,特来请死。大郎将我三人解官请赏,誓不皱眉。”史进听了,“他们如此义气,我若拿他解官,反教天下好汉耻咲”,便曰:“你二人跟我进来。”朱武、杨春随了史进直到厛前跪下,又请绑缚。史进曰:“猩猩〖惺惺〗惜猩猩〖惺惺〗,好汉惜好汉。你们既如此义气,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放陈达还你如何?”朱武曰:“休得连累了将军,宁可将我们解官。”史进曰:“不可。”即令放了陈达,就置酒款待三人。饮罢,拜辞史进。三人回到寨中,朱武曰:“虽然是计,亦难得史进好意,我们须要报谢。”随即收拾得三十两金,使两个喽罗,趂月送与史进。喽啰到史进庄内,将金献上,拜达三人酧谢不杀之恩。史进受了金子,教庄客将酒相待。回山半月,朱武等掳得一串大珠子,又使喽啰送来。史进又受了,寻思:“难得这三个敬重,我也讨些礼回奉他。”次日,教三个裁缝,做了三件锦袄,杀了一腔肥羊,令庄客送至山寨,见了三个头领。朱武等大喜,受了礼物,款待来人,赏银五两,庄客拜别回来。史进自此与朱武往来。 荏苒光阴,将近八月中秋,要请三人至十五日夜,来庄上赏月。先令庄客王四送书去请,三个头领看书大喜,即写下回书,赏银下山。遇着喽罗,又拖去酒店中,吃了数碗。相别回程,走不到十里,酒却涌上来,便醉倒了。有标兔李吉正在山坡下来,认得是史家庄的王四,迳来扶他,见王四搭膊里突出银子来。李吉寻思:“这厮醉了,这银子何不拿他的去。”李吉解下搭膊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李吉将书拆开,见书上回写着少华山朱武三人名字。李吉曰:“叵耐史进原来与强盗来往。”把书望华阴县出首去了。王四睡到三更方醒,看见月光,跳将起来。四边都是松树,忙去腰间摸时,搭膊并书都不见了。哭曰:“银子不打紧。这封书如何是好?”心生一计:“只说不曾有回书。”来到庄上,史进问曰:“你为何方才回来?”王四曰:“托主人福荫,寨中头领留我吃了半夜酒,因此回迟。”史进又问曰:“曾有回书否?”王四曰:“他要修回书,是小人说:‘若拿回书,恐路上不便。’”史进大喜,排起筵宴伺候。朱武三人分付喽啰看守寨门,只带三五个做伴,各藏短刀下山来。到庄上,史进接着,各叙礼毕,请入后园,分宾主坐定,令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一面饮酒,酒至数杯,只见东边推起那轮明月。但见: 秋夜初长,黄昏已半,一轮月挂如银,冰盘如昼,翫正宜人,清影十分圆满,桂花玉兔交馨,帘笼高卷,金盃频劝酒,欢咲贺昇平,当此节酩酊醉燻燻,莫辞终夕醉,银汉露华新。 且说史进正和人饮酒,只听得墙外喊起,火把乱明。三人大惊。史进曰:“三位休慌,待我去看。”掇条梯子,傍墙一看,只见县尉在马上,引两个都头,领四百土兵围住庄院。都头大呌:“不要走了强盗!”这夥人来捉史进,直使天罡地杀一齐相会。正是芦花深处藏兵士,荷叶阴中聚战舡。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的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注: 斈:同学。书中与学混用。 相拍:容本作相扑。 蕋:同蕊。 泒:派。 【头】戴:头字原书污损,据容本补。 第三回 史大郎走华阴县 鲁提辖打镇関西 当时史进说:“怎生是好。”朱武等跪下曰:“哥哥是个良民,只将我三人绑缚出去请赏,免得累了你。”史进曰:“不是我赚你来,且自请起,别作主张。”史进再上梯子问曰:“你两个都头,何故半夜来劫我庄上?”都头曰:“大郎私通贼寇,见有首告人李吉在此。”史进喝曰:“你如何诬陷平人?”李吉曰:“我本不知,在路上拾得王四的回书,把在县前看,因此事发。”史进呌王四问曰:“你说无回书,如何却又有书?”王四曰:“小人酒醉失了。”史进喝曰:“畜生,却怎生好!”那都头人等,都怕史进,不敢入庄。朱武以手指曰:“大郎且应外面。”史进会意,呌曰:“你众人不要闹吵,且退一步,我自绑缚出来觧官。”都头依其言,等待他送出来。史进下梯,把王四杀了。令庄客把庄内细软等物都收拾了,点起火把。史进和三个都头〖头领〗,全身披挂,各执枪刀,放起火来,大开庄门,呐喊出迎,正撞见都头并李吉,史进大怒,即将李吉杀了。两个都头回身便走,被陈达、杨春杀死。县尉跑马回县,官兵各自走了。史进引一行人马,都到少华山寨中,朱武令杀牛宰马贺喜。 过了一月,史进寻思:“一时要救三人,烧了庄院,无处栖身。”对朱武等说:“我的师父王教头在関西经略府中勾当。我的家私庄院烧了,我今要寻师父去也。”朱武曰:“哥哥只在我寨中,且住几日,等待平静了,小弟们与哥哥重造庄院。”史进曰:“虽蒙好意,只是我要去寻师父,也图个去出身。”朱武等苦留不住。史进只自收拾碎银作盘费,余者都寄在山寨。史进头戴一顶白范阳毡笠,身穿一领白绫袄,腰系一条红搭膊,脚穿一双麻鞋,背上包袱,提了朴刀,辞别朱武等。都送下山,洒泪而别。史进离了少华山,望延安府进发。但见: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晚露夜宿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落日趱行闻犬吠,严霜早促听鸡鸣。山影将沉,柳阴渐没。断霞映水散红光,暮日转收生碧雾。溪边渔父归林去,野外樵夫荷担回。 史进在路,行了半月,来到渭州,便入城来。到茶坊见茶博士问曰:“这里经略府内,有个东京来的教头王进麽?”茶博士曰:“府里教头有三个姓王的,不知那个是王进?”道犹未了,见个大汉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踏步走入茶坊里坐下。茶博士曰:“客官要寻王教头,只问这个提辖,便都认得。”史进慌忙进前施礼曰:“小人大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曰:“洒家是经略府提辖,姓鲁名达。敢问大哥高姓。”史进曰:“小人是华阴县人,姓史名进。有个师父,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不知在此否?”鲁达曰:“你莫不是史家庄九纹龙史大郎麽?”史进曰:“小人便是。”鲁达曰:“闻名不如见面。你来寻王教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俺这渭州,却是小经略相公镇守。俺且和你上街去吃盃酒。”二人挽手出茶坊来,见街上一簇人众围住看。史进曰:“兄长,我们也看一看。”却认得是江湖使枪棒卖膏药的开手师父,呌做打虎将李忠。史进呌曰:“师父多时不见。”李忠曰:“你因甚到这里来?”鲁达曰:“既是你师父,同去吃盃酒。”李忠即收拾了行头,三个人到桥下潘家酒店。正是:李白点头便饮,渊明招手回来。有诗为证: 风拂烟笼锦帘扬,太平无事日初长。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诗人锦绣肠。三尺帘垂杨柳岸,一竿斜插杏花旁。男儿未遂平生志,且自高歌入醉乡。 三人上酒楼坐定,鲁达呌酒保摆酒齐备。酒至数盃,正谈枪法,忽听得间壁有人啼哭。鲁达焦燥,便把盏碟丢在楼板上。酒保听得,慌忙走上楼曰:“官人要甚东西,分付买来。”鲁达曰:“洒家要甚麽东西,你怎的呌人在间壁啼哭,搅扰俺们。”酒保曰:“是绰酒座儿的父子二人。不知官人在此,自苦啼哭。小人怎敢。”鲁达曰:“你与我呌来问他。”酒保须臾引来。只见一个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妇人来到面前。鲁达看那女子,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动人的颜色。但见: 蓬蓬云髻,插一枚青玉簪儿。袅娜纤腰,穿一条红绡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底小弓鞋。娥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虽若雨病云愁,寔是怀忧积恨。大体还他肌骨好,不搽脂粉自然娇。 那女人拭着泪眼,向前相见了,【鲁】达问曰:“你是那里人?为甚啼哭?”那妇人曰:“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这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母亲在店中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此间有一财主,呌做镇関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婚作妾。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假契,要了奴家。未及三月,大娘子将奴家赶打出来,逼要原典身钱。父亲懦弱,和他争竞不得。没奈何,父亲自少教得奴家套把曲儿,这酒楼上赶座子。每日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小子父作盘缠。这两日酒店客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羞耻。子父们因此啼哭。不想冲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鲁达又问:“你姓甚麽?在那里住?郑大官人在那里住?”老儿曰:“小人姓金,排行第二,女儿名唤翠莲。郑大官人便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関西。老汉父子在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鲁达曰:“俺只道那个郑官人,原来是宰猪的郑屠!这个腌臜的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敢这等欺人!”却谓李忠、史进曰:“你二人在此坐着,待洒家去打死了那厮来。”史进、李忠抱住劝曰:“哥哥息怒,明日理会。”鲁达又曰:“老儿,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回家去罢。”父子告曰:“若得家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奈店主人不肯放。”鲁达曰:“这个不妨事。”便取出三两银子,放在桌上,对史进曰:“你有银子,借些与洒家,洒家就还。”史进便去包裹内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又顾与李忠曰:“你也借些。”李忠只有二两。鲁达就将这十五两银子与金老儿,分付曰:“你拿去做盘缠。一面收拾行李,明早我来安顿你们起身。”金老父子拜谢去了。鲁达把这数两银子还了李忠、史进。又吃了两壶酒,还了酒钱,三人出了酒店,到街头分别各回。 金老儿得了这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先去城外覔了一辆车儿,收拾行李,还了店钱。次早起来吃了饭,天色渐明,只见鲁达走入店来,高呌曰:“金老,你去便去,等甚麽!”金老引女儿,挑起担便行。小二扯住曰:“金公那里去?”鲁达问曰:“他少你房钱?”小二曰:“房钱都筭还了。只少了郑大官人典身钱未还,着落小人看管。”鲁达曰:“郑屠的钱,洒家自还他。且放他们回乡去。”小二坚执不肯,被鲁达一拳打去,口中吐血,扒起便走。金老父子慌忙离了店去了。鲁达迳投郑屠家来,郑屠正在门首卖肉。鲁达走到门前,呌一声:“郑屠。”郑屠慌忙出柜唱喏,便教:“请坐。”鲁达曰:“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郑屠呌:“使头,快选好的切十斤去。”鲁达曰:“要你自己切。”郑屠曰:“小人便自切。”遂选了十斤精肉,细细的切做臊子。那小二正来郑屠家,报知金老之事,却见鲁达坐在肉案门边,不敢进前,远远立住在屋簷下。那郑屠切了肉,用荷叶包了。鲁达曰:“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也要切做臊子。”郑屠曰:“小人便切。”又选了十斤肥的,也切做臊子,亦把荷叶包了。鲁达曰:“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剁做臊子。”郑屠咲曰:“都是来消遣我!”鲁达听罢,跳将起来,睁眼看着郑屠曰:“洒家特地要消遣!”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去。郑屠大怒,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尖刀,跳将出来,就要揪鲁达。被【鲁】达就势按住了刀。望小腹上只一脚,踢倒了。便踏住胸前,提起拳头,看着郑屠曰:“洒家始从老种经略相公,做到関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関西。你是个卖肉的屠户狗,也叫做镇関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只一拳,正打于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一边。郑屠挣不起来,口里只呌:“打得好!”鲁达曰:“你还敢应口。”望眼睛眉稍上又打一拳,打得眼珠突出。两旁看的人,惧怕不也向前。又打一拳,太阳上正着,只见郑屠挺在地上,渐渐没气。鲁达寻思曰:“俺只要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脱身便走。回头指着郑屠曰:“你诈死!洒家慢慢和你理会。”大踏步去了。街坊邻舍谁敢拦他。鲁达回去,急急卷了衣服盘缠,提了短棒,奔出南门走了。 郑屠家中众人,救了半日不活,妻子迳来府尹处告状。府尹看罢曰:“鲁达系经略府中提辖,不敢擅自捕捉。”府尹随即上轿,去见经略禀曰:“府中提辖鲁达,无故打死郑屠。不曾禀过相公,不敢擅自捉拿。”经略吃了一惊,寻思:“这鲁达真好武艺,今犯人命事,俺如何救得他。”乃回府尹曰:“鲁达乃是我父亲老经略处军官,拨他来做提辖。既然犯了人命之罪,你可拿他取问。如若供招明白,也须申闻父亲知道,方可断决。怕父亲日后边上要这个人用不便。”府尹曰:“下官问了情由,合行申禀。”遂辞了经略,回至州衙。便唤缉捕使臣押下火牌,捉拿犯人鲁达。当时王观察领了公文,就带了二十个土兵,迳到鲁达处。有房边人曰:“恰才背着包袱,提了短刀出了。”王观察只得捉左右邻舍,同到州衙,回话:“鲁在惧罪出迯,不知去向。”府尹见说,即差人依限缉捕,行角挨〖个海〗捕文书,出赏钱一千贯,写了鲁达年甲,画了形图,到处张挂。 却说鲁达离了渭州,东逃西奔,行了半月之间,走到代州。入城看时,只见一簇人,围住在十字街头看榜。但见: 挨肩搭背,交颈并头。纷纷不辨贤愚,嚷嚷难分贵贱。张三蠢胖不识字只把头摇,李四矮矬看别人也将脚踏。白头老叟尽将拐棒柱髭须,绿鬓书生却把文房抄款具。行行都是萧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鲁达见众人看榜,也钻入人丛里,只见众人说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留在家者宿食,即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告到官者,给赏钱一千贯文。”鲁达正看到那里,听得背后一人大呌曰:“张大哥,你如何在此!”直扯到巷口。不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觧。 注: 过了一月:它本做“过了数日”。 取银子给金老汉一段有误。 角挨:方言与个海音近。 第五〖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躲难迯灾入代州,恩人相遇喜相酧。只因法网重重布,且向空门好好修。 打坐参禅求觧脱,粗茶淡饭度春秋。他年证果尘缘满,好向弥陁国里游。 当时鲁达回头一看,却是渭州酒楼上救了的金老。直拖鲁达到僻静处谓之曰:“恩人,你好大胆!见今张挂榜文捉你,缘何却去看榜。若不是老汉遇见时,却不被他们拿去?”鲁达曰:“洒家为你,郑屠被我三拳打死,因此迯走至此。你缘何也在这里?”金老曰:“自从恩人救援,本欲要回东京,又怕那厮赶来,只得随路望北走。却撞见一个旧邻,在这里做买卖,带老汉父子在这里,就与我女儿做媒,说与此处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做外宅。衣食丰足,皆出于恩人。我女儿常对他孤老说提辖大恩。员外亦说:‘怎地得与恩人一会。’且请到家,却再商议。”鲁达随金老行到门首,老儿揭起帘子,呌曰:“我儿,大恩人在此。”那女子浓妆艳饰,慌忙出来,请鲁达上坐,拜了四拜曰:“若非恩人垂救,怎有今日!”便请鲁达上楼坐定。老儿分付女儿,陪侍着恩人,自去安排酒来。父子二人轮次把盏,金老倒地便拜,鲁达曰:“老人家只顾拜做甚麽?”金老曰:“老汉自到这里,立个红硃牌,牌上写着恩人姓名。旦夕一炷香,父子二人礼拜,今日见恩人正身,如何不拜。”鲁达曰:“难得你这片好心。”三人饮酒至晚,只见丫环来报曰:“官人回了。”金老便下楼来,请官人上楼,说道:“此位官人便是鲁提辖。”那官人便拜曰:“闻名不如见面。”鲁达回礼曰:“这位官人就是令婿么?”金老曰:“然。”再备酒食相待。员外曰:“久闻提辖豪杰,今天赐相见,实为万幸。”鲁达曰:“洒家是个愚卤人,又犯罪过,若蒙员外不弃,结为相识。”员外大喜。饮醉各去歇息。 次日赵员外曰:“此处恐不稳便,请提辖到敝庄去住几时。”鲁达拜谢,辞了金老父子,和赵员外并马,到庄前下马。直至草堂,宾主而坐,一面置酒相待。一连住了五七日。忽一日,金老奔来庄上,便对员外、鲁达曰:“昨日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知,只要来村里缉捕。倘有踈失,如之奈何?”鲁达曰:“恁的时,洒家自去便了。”员外曰:“我有个道理,教提辖避难。只恐提辖不肯。”鲁达曰:“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有甚不肯。”员外曰:“离此处三十余里,有座五台山,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中有五七余人,为头的智真长老,是我兄弟。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已给下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心腹之人,了这条愿。若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某备办。”鲁达寻思曰:“多蒙员外做主,洒家情愿做和尚。”赵员外连夜收拾礼物。次日使庄客挑送上山先去通报,智真长老引众僧出门外迎接,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同入方丈。果然好座大刹。但见: 山门侵峻岭,佛殿接青云。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室纳四面烟霞。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七层宝塔接云霄,千古圣僧居大刹。 智真长老请员外、鲁达到方丈客席而坐。鲁达便去下首坐定。员外附【鲁】达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与长老对坐?”鲁达曰:“是洒家不省。”便起身立在一边。庄客搬将礼物,摆在面前。长老曰:“何故又蒙厚礼?”员外曰:“某日前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来宝刹。度牒词簿都已写了,到今不曾剃度。今有这个表弟,姓鲁名达,军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伏望长老收留。”长老答曰:“这个是缘事,光辉老僧山门,容易!且请拜吃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怎见得那盃茶的好处?有时为证: 玉蕋金芽真绝品,僧家制造甚工夫。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中细浪铺。战退困魔离枕席,增添清气入肌肤。仙茶自合桃源种,不许移根傍帝都。 茶罢,真长老便唤首座,分付监寺安排办斋,与他剃度。众僧私处禀曰:“这人不似出家人的模样,睁开双眼似贼一般,不可剃度此人,恐后累及山门。”长老曰:“待我入定去看一看。”焚了一炷香,遂上禅椅盘膝而坐,入定去了。一炷香过,恰才回来,对众僧曰:“此人上应天星,虽然眼下凶顽,后却清净,汝等皆不能及。可记吾言。”众僧依从策划者经,请员外、鲁达赴斋。已毕,赵员外取出银两,买办物料。选吉日鸣钟擂皷,在法堂会集,五六百僧人都在法堂下。员外取出信香表里,向法座前礼拜,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堂座下。净发僧先把一周遭头发剃了,却待剃髭髯,鲁达曰:“留了这些儿还洒家也好。”众僧忍咲不住。真长老在法座上曰:“众人听念偈。” 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头,免得争竞。 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了!”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住空头度牒,又念偈曰: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传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又赐法衣,引上法座前,摩顶受戒:“一要皈依三宝,二要皈奉佛法,三要恭敬师父。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受戒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赴斋,引智深参拜众师兄。引去僧堂后丛林里,选佛场打坐。当夜无事。次日员外告辞,长老引众僧送出山门。员外曰:“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看吾薄面,凡事慈悲。”又唤智深分付曰:“贤弟,从今凡事自宜省戒,保重一二。春衣夏服,早晚我使人送来。”智深答云:“谨依言语。”员外相辞而行。长老亦引众僧回去。那智深到晚,放番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鼻息如雷。赶来净手,大惊小怪,就在佛殿后撒屎撒尿,言三语四。侍者四五〖回禀〗长老说:“智深全然没些出家人的体面。丛林中如何容得此人。”长老曰:“且看施主之面。”自此无人敢说。智深在寺中搅了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晴明,智深行出山门,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寻思曰:“往常酒肉不离口,如今教洒家做和尚,饿得干瘦了。赵员外这几日,也不使人送些酒肉来洒家吃。”正想间,只见远远有个汉子,挑着担桶,一手拿个镟子,唱曰: 九里山头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伯〖霸〗王。 智深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亭子上歇,智深问曰:“汉子,你那桶里甚麽东西?”那汉子曰:“好酒。”智深曰:“多少钱一桶?”汉子曰:“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酒与长老吃时,长老追去本钱,赶出屋去。俺们都是寺内本钱,住本寺的屋宇,如何敢卖与你。”智深曰:“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把汉子只一脚,踢得做一堆,蹲踞在地。智深把那两桶酒吃了一桶,便曰:“明日来寺里讨钱。”那汉子方才疼止,那里敢讨钱。将酒分做两半桶,挑走下山去了。 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涌上来。把皂直裰褪膊下来,把两只衫袖缠在腰间,露出脊背上花绣来,揙着两个膀子,走上山来。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望见,拿着竹箪拦住喝曰:“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吃得烂醉上寺。你也见库局晓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僧入寺,亦责十板。’你快下山,饶你几下竹箪。”智深睁起双眼骂曰:“入娘贼!你两个敢打,我便和你打。”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入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箪拦住。智深把那门子脸上一掌,打倒在山门下。浪浪沧沧,攧入寺来。监寺便呌老师、火工三十人,各执木棒,迎着智深。智深望见,大喊一声,大踏步抢入来,众人忙退入殿,関上亮隔门。智深一拳一脚打开,夺条棒从殿里打将出来。监寺慌忙报知长老,长老急引侍者,直到廊下喝曰:“智深不得无礼!”智深见了长老,撇了棒,向前对长老说个谎曰:“智深吃了两碗酒,他众人便来打我。”长老曰:“你快去睡,明早讲话。”智深曰:“俺不看长老面,洒家打死你那几个秃驴!”言讫,去禅床睡了。众僧告诉长老曰:“向日徒弟们曾谏师父,休留此人,果然今日这个野猫乱了清规!”长老曰:“虽眼下有些啰唣,后来却成得正果。且看赵员外之面,容恕他一番。我明日戒他便了。”众僧冷咲而退。次日,早斋毕,长老使侍者唤智深时,尚未起。侍者呌他起来,智深穿了直裰,走出僧堂,却在佛殿后撒粪。侍者曰:“长老呌你说话。”智深同侍者来见长老,长老曰:“你虽是个武夫出身,员外剃度了你,曾摩顶受戒,教你不可贪酒,你昨日如何吃得大醉,打了门子,损坏殿上硃红隔子。我不看员外面上,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智深合掌拜曰:“不敢,不敢。”长老留在方丈早饭,又用好言劝他。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与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且说智深自从吃醉酒,闹了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门。忽一日,是二月天气。智深离了僧房,信步出山门外。猛听得山下叮噹响声,走下山看时,却是一市镇,约有五七百人家,智深曰:“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却下山去自家买此吃。”行不几步,却见一个打铁铺。智深入铺问曰:“铁愽士,有好钢铁麽?”愽士曰:“师父问铁何如?”智深曰:“洒家要打条禅杖,并口戒刀。”愽士曰:“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智深曰:“洒家要打一条重一百斤的。”愽士咲曰:“小人不怕打不得,只怕师父使不动,便是関王那把偃月刀,也只有八十二斤重。师父若依我说,只打一条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只要你五两银子工钱。”智深曰:“俺就与你五两银子。还有些碎银子,央你去买几盏酒来我吃。”愽士曰:“你自去买,小人要赶趂生活,不及相陪。”智深便离了铁铺,行不数步,见一家有个酒竿子挂在屋簷下,智深入到里面坐下,呌曰:“将酒来卖与洒家。”店主曰:“师父恕罪。小人房屋本钱都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便要追去本钱,赶出屋去。因此休怪。”智深曰:“胡乱卖些与洒家吃,俺不说是你家的便了。”店家曰:“胡乱不得。师父别家去吃。”智深只得起身,出得店门,走过三五家,皆如前说。智深寻一计,远远看他市稍有个酒店,但见: 傍村酒店几多年,斜倚桑麻古道边。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满甕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更有一般堪咲处,牛屎泥墙画酒仙。 鲁智深走入店里,坐下呌曰:“店家,我买酒吃。”店家曰:“和尚,你是那里来的?”智深曰:“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庄家曰:“你若是五台山寺里的,我却不敢卖与你吃。”智深曰:“不是。快将酒来。”店家曰:“你要多少酒?”智深曰:“休问多少,只顾釃来。”一连吃了十数盃。智深又问:“有甚麽肉?把一盆来吃。”店主曰:“早来有牛肉,都卖了。只有狗肉,师父吃不吃?”智深曰:“最好。”把银子付与店家买了半只熟狗,用手扯吃。又吃了十数碗酒,又讨酒来,店主曰:“只吃这些罢。”智深睁起眼曰:“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我怎的!”店家只得依言打来。智深又吃了,只剩得一脚狗腿,揣在怀里。离了店门,走到半山亭子上,酒却涌上来,心中忖曰:“俺多时不曾拽拳使脚,斍得身体困倦,且使几路。”只一膀子,,板打在亭子柱上,只听得一声响喨,把亭子柱打的粉碎。【门子】又听得半山里响来,看时,只见智深一步一攧,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呌曰:“这畜生又醉了,可把山门拴了。”只在门缝里看那智深抢到山门下,见関了门,把拳头擂皷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见左边的金刚,喝一声曰:“这个黑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唬洒家!”拿起一根折木,把金刚腿上便打。簌簌的泥和颜色都脱了。又转过身来,看那右边金刚,喝一声曰:“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咲洒家!”把那金刚脚上打了几下。只听得一声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大咲。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曰:“休要惹他。”只见首座、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将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长老曰:“自古天子不怪醉汉,若是打坏金刚、亭子,赵员外自会来修整。你众人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麽?”众僧出方丈,都曰:“好个囫囵竹的长老!”叫门子:“你休开门。”智深在外大呌曰:“入娘贼的秀驴!不放我入寺时,放把火烧了寺。”众僧曰:“若不开时,真个做将出来。”只得呌门子,把门拴拽了,飞走入房,众僧各自回避。智深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攧将入来,跌了一交。扒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入选佛场,禅和子都吃一惊,尽低了头。智深走到得禅床边,便吐污食。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曰:“善哉!”俱掩了鼻口。智深吐了一回,扒将赶来,把直裰带子都扯断了,落下那狗腿来,就说:“好,好!正肚饥。”扯来便吃。禅和子看见,远远地躲开,智深便扯一块狗肉,看着上首的和尚曰:“你也吃些。”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曰:“你不吃?”将肉望下首的口里塞去。那和尚躲不过,都待下禅床走,智深把他耳朵揪住,将肉便塞。对床五个禅和子过来劝时,那智深丢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只管擂。满堂僧众大喊起来迯去。智深便拔了一条槕脚,直打到法堂上,只见长老喝曰:“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十数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撇了桌脚,呌曰:“长老与洒家做主。”长老曰:“智深,你累杀了老僧。前番酒醉,搅扰一场,你今番又如此无礼,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孽,非是小可。我这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你且随我来方丈里宿一宵,明日安排你一个去处。”智深跟长老到方丈歇了。 次日,长老修书一封,使人到赵员外庄上报知,又呌侍者取领皂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唤过智深,分付曰:“你前一次却是悮犯。今一次又大醉,乱了清规,你这等做,甚是不好。我看赵员外面上,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智深曰:“师父教徒弟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解。 注: 陁:同陀。 愽:同博。 甕:同瓮。 槕:同桌。 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禅林辞去入禅林,知己相逢义断金。且把威风惊破胆,慢将妙理说禅心。 绰名人号花和尚,道号清名鲁智深。俗愿了时终证果,眼前争奈没知音。 长老曰:“我有个师弟,在东京相国寺住持,唤做智清禅师。我与你这封书去投他,讨个职事僧做。赠汝四句偈言,你可终身记取。”智深跪下曰:“洒家愿听长老说。”四句偈曰: 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智深听罢,拜了长老,背起包裹,辞了众僧,离五台山,迳到铁匠铺,打了禅杖、戒刀就行。数日,赵员外自将钱物来五台山,再塑起金刚,重修亭子。 且说智深行了半月之路,不投寺院,只投客店安身。正行之间,天色已晚,错过了宿店。但见: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智深又赶行了数里,望见林子里一所庄院。奔到庄前,与庄客曰:“小僧失了宿头,欲借贵庄歇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曰:“我庄上今晚有事,歇不得。”只见一个老人出来,智深曰:“小僧五台山来的,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借贵庄歇一宵。刘太公曰:“既是五台山僧人,随我进来。”智深太公直到正堂,分宾主而坐。智深曰:“敢问老丈高姓?”太公曰:“老汉姓刘。此处唤做桃花村。敢问师父俗姓?”智深曰:“俺师父是智真长老,与俺取名智深。”太公曰:“请师父吃些晚饭。不知肯吃荤腥否?”智深曰:“不忌荤酒,但有便吃。”太公教庄客将酒肉来。智深也不谦让,把酒肉饭都吃了。太公曰:“请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息。夜间闹嚷,不可出来。”智深曰:“小僧看太公不喜欢?莫不怪我来搅扰么?”太公曰:“我家常常斋僧布施,那争师父一人。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智深咲曰:“男大湏婚,女长须嫁。这是人伦大事。既然不是情愿,如何招他做女壻?”太公曰:“老汉止生一女,年方一十九岁。今被桃花山,两个大王扎了寨栅,聚集数百人,打家劫舍。因来老汉家中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便撇下二十两金,一疋红锦为定礼,择了今夜,要来入赘。老汉和他争不得,只得从他,因此烦恼。”智深听了曰:“原来如此。小僧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来娶你女儿,如何?”太公曰:“他是个杀人的魔君,你怎能勾得他回心转意?”智深曰:“洒家在五台山斈得会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却在你女儿房中劝他,便回心去。”太公曰:“若得如此,是我家有福德,遇活佛下降。”智深提了禅杖,太公引至房中,将戒刀放在床头,禅杖倚在床边,跳在床上去坐了,把销金帐子放下。 太公出来,安排酒席,点起灯烛伺候。初更时分,只听锣鸣皷响。太公同庄客出门看时,只见一簇人马前来。那大王来到庄前下马,太公慌忙同众庄客都跪下迎接。大王曰:“你今是我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曰:“老汉是大王治下。”那大王扶起太公,同到厛上,小喽罗将皷乐就堂前吹打起来。大王问曰:“我的夫人在那里?”太公曰:“小女害羞,不敢出来。”大王咲曰:“难怪他,我先入房与夫人厮见后,却来吃酒。”太公请大王直入去。大王推开房门,见里面黑洞洞的,曰:“我丈人是做家的人,灯也舍不得点一盏。明日呌小喽罗去山寨里,扛一甕油来与他点。”智深在床上听得,忍住咲。那大王摸进房中,呌曰:“娘子,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娘子,做人压寨夫人。”一面呌娘子,一面把销金帐揭起,一手摸着智深肚皮。智深就势揪住,把手一按,按在床下,一拳打去,那大王呌一声:“做甚么便打老公?”智深喝曰:“教你认得老婆!”拖倒在床边,拳打脚踢。那大王呌:“救命!”刘太公听的里面叫救,慌忙拿灯烛,引喽罗抢将入去。灯下见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骑番大王在床前打。喽罗向前来救时,智深撇下大王,捉了禅杖,打将出来,小喽罗发声喊都走了。那大王走出门前,跳上了马,飞走大骂刘太公:“老驴!不怕你,就来理会!”飞奔去了。刘太公扯住智深曰:“师父,你苦了我一家性命。”智深曰:“太公休慌,洒家不是别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因为打死了人,便出家做和尚。休说这两个,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太公曰:“师父,却要救护俺一家儿。且将酒来师父吃,休得要吃醉了。”智深曰:“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气力。”太公曰:“随你吃。” 却说桃花山大头领,正在山寨里等候消息,只见二头领红巾也没了,身上绿袍扯得粉碎。跳下马来呌曰:“哥哥救我一救。”大头慌问曰:“怎的来?”二头领曰:“叵耐那老驴把女儿藏了,却教一个胖和尚,藏在他女儿床上。我却不隄防,被他揪住拳打脚踢,打得一身伤损。那厮见众人入来救应,放了手,提起禅杖,打将出来,才得脱身。哥哥替我报仇。”大头领怒曰:“你去保养,我去与你拏那贼秃来。”即时捉枪上马,引众迳到庄上。庄客报曰:“山上大头领都来了。”智深遂提了禅杖出庄,大呌曰:“匹夫认得洒家否?”大头领大呌曰:“和尚且休动手,你的声音我认得熟。你且通名姓。”智深曰:“洒家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鲁达,如今出家做和尚,唤做智深。”那大头领即下马拜曰:“哥哥别来无恙。”智深却认得是教头打虎将李忠。【李】忠问曰:“哥哥缘何做和尚?”智深曰:“且和你到里面叙话。”刘太公看见,不敢向前。智深曰:“这是俺兄弟李忠。”太公方敢相见。智深把为僧的事说了一遍,及往东京大相国寺去投智清,在他庄上借宿事,亦说一遍。“不想与兄弟相见。恰才俺打的那汉是谁?”李忠曰:“小弟自从与哥哥在渭州三人分别,次日听得哥哥打死郑屠,我去寻史进商议,又不知他投那里去了。小弟听得差人缉捕得紧,也自走了。在这山下经过,那汉先在桃花山扎寨,唤做小霸王周通。引人下山和小弟厮杀,被我赢了,他就请我上山寨,让我为主,以此落草。”智深曰:“兄弟既然在此,刘太公这头亲事,再也休提。”太公大喜,安排酒食款待二位。太公将出原定金子、縀疋纳还。智深曰:“兄弟,你替他收去。”李忠曰:“这个不妨事。且请哥哥同太公到山寨住几日。”太公呌庄客安排轿子。智深带了禅杖、戒刀,一同李忠、太公上山。到寨前下轿,入到寨中坐定。周通出来见了和尚怒曰:“哥哥却不与我报仇,倒请他来寨里。”李忠曰:“兄弟,你认得这个和尚么?”周通曰:“我若认得他时,却不被他打了。”李忠咲曰:“这和尚,我常和你说的三拳打死镇関西的便是。”周通纳头便拜。智深答礼曰:“休怪冲撞。”四人坐定,智深曰:“周兄弟,你听我说,刘太公止有一个女儿养老,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你别选一个好的。原定金子縀疋,将在这里。你心下如何?”周通曰:“就依大哥言语,小弟再不敢。”智深曰:“大丈夫作事,休要反悔。”周通遂折箭为誓。刘太公拜谢自下山去。 李忠安排筵席,款待数日,引智深到山前山后观看景致。果是好座桃花山,四周险峻,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都是乱草。看了回寨,住了两日,要辞下山,两个苦留,智深曰:“俺今出了家,如何肯落草。”李忠、周通曰:“哥哥要去时,难以相留。”将出白金十两,送别去了。智深离了桃花山,从早直走到晚,肚中又饥,东观西望,猛听得铃铎之声。智深曰:“此处必是个寺院,洒家且去那里投斋安宿。”不知甚么寺院,且听下回分觧。 全像水浒传卷之一终 注: 壻:同婿。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二 第六回 九纹龙剪径赤松林 智深火烧瓦罐寺 浮踪浪迹往东京,行尽山林数十程。古刹今番经劫火,中原从此弄刀兵。 相国寺中重挂搭,种蔬园内且经营。自古白云无去住,几多变化任纵横。 却说智深来到此处,乃是一个败落寺院,看那旧红硃牌扁写着:“瓦罐之寺”。智深直入方丈呌曰:“过往僧人来投斋。”呌了半晌,没一个答应。往香积厨看时,锅也没有。智深将包裹放在监斋神面前,提了禅杖,寻到厨房后,见几个老和尚,面黄肌瘦。智深喝曰:“你们好没道理!洒家呌唤,没个人应。”那和尚摇手曰:“不要高声。”智深曰:“俺是五台山来的和尚,讨顿斋吃,有甚利害。”老和尚答曰:“你是活佛处来的长老,合当备斋相待。奈我寺里被一个云游和尚,一个道人来此,把常住的僧都赶出去了。我这个老的走不动,只得在这里。”智深曰:“他两个甚名?”老和尚曰:“那游方僧姓崔,法名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丘,名小一,绰号飞天夜乂。这两个无所不为。”智深猛闻得一阵粥香,提了禅杖到后面看时,见煮一锅粟米粥。智深把锅掇起来,吃了几口,只见后面有人嘲歌,智深提了禅杖出来,只见一个道人,挑着鱼肉酒,口里嘲歌唱道: 你在东头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兮犹尚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后跟来,只顾走入方丈后。智深跟到里面看时,见绿阴树下,放着一张桌子,铺着盘馔,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边厢坐着个年幼妇人。那道人把竹篮放下,也去坐着。智深走入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便曰:“请师父同吃一盏。”智深曰:“你这两个如何把寺坏了?”那和尚曰:“师兄听小僧说。在先敝寺,田庄广有,僧众也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饮酒撒泼,把寺废了。小僧却得和这个道人,正要修整山门,修盖殿宇。”智深曰:“这妇人是谁?”和尚曰:“这个妇人,是前村黄有金的女儿,他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家私,丈夫又患病,来敝寺借米,小僧看檀越面,取酒相待,别无他意。”智深听了便曰:“老和尚戏弄洒家!”再回香积厨来,指着老和尚曰:“原来是你这几个坏了寺院,却俺面说谎。”老和尚曰:“师兄休听他说。见今养着一个妇人在那里,他见你有戒刀、禅杖,不敢与你相争。若不信时,再去走一遭,看他和你怎来。师兄,你自寻思:他们吃酒肉,我们粥也没得吃。”智深曰:“也说得是。”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见角门関上了。智深大怒,一脚踢开,抢入里面,只见崔道成,仗条朴刀,智深轮铁禅杖来,斗十四五合,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却待要走,那丘道人却从背后拿刀搠来。智深併了十合。智深一来肚饥,二来走多了路,三来当不两个生力,却卖个破绽便走,两个也不来赶。 智深走了二里,寻思曰:“洒家包裹未曾取得,路上盘缠没有,肚中又饥,如何是好。待要转去,敌他不过。”信步望前面,见一大林,都是赤松树。那史进在松林里见有人来,探头望了一望,又入去。智深回看,认得是史进,咲曰:“大郎做甚勾当?”史进慌忙携智深入林子里坐下。智深问曰:“大郎自在渭州别后,一向在何处?”史进答曰:“小弟自渭州相别,去寻师父王进,直到延安,又寻不着,回到北京,盘缠使尽,以此在这里寻些盘缠。不想得遇哥哥,缘何做了和尚?”智深把前话说了一遍。史进曰:“小弟有干肉烧饼在此,请哥哥吃些。”智深吃得饱了,史时又曰:“哥哥既有包裹在寺中,我和你去取。”二人各拏器械,再回瓦罐寺来,看见崔道成和丘小乙坐在桥上,智深喝曰:“今番和你斗一百合!”道成咲曰:“你是我手里败将,尚敢再来?”遂与丘小乙併力杀来。智深得了史进壮胆,又吃得饱了,却与史进来迎。四人在桥下厮杀,崔道成被智深一禅杖打下水去,那道人见倒了道成便走,被史进赶上一刀砍死。智深、史进却入寺去,见香积厨下那几个和尚,怕道成、丘小乙来杀他,却都吊死了。智深、史进直入方丈后看那妇人,亦自投井而死。入房里看时,包裹已拏在彼,未曾打开。智深、史进收拾房中衣服,并些金银,包做两包,将寺举火烧了。 二人厮赶,行了一夜,天色微明,望见一个酒店,到酒店内吃了酒饭,智深问史进曰:“你要往那里去?”史进曰:“我要往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智深便打开包裹,取些金银与史进。筭还了酒钱,各拿了器械出了酒店。行到路口拜别史进,智深自往东京,行了八九日,望见东京,进城来到相国寺里看时,端的好一个大寺院。道人报与知客,出来见了智深,生得凶恶,问曰:“师兄何方来?”智深曰:“小徒五台山来。本师真长老有书在此。”知客曰:“既是真太师长老有书,同你到方丈去。”智深便打开包裹,取出书来。知客曰:“师兄,你见长老,可觧了戒刀。”知客请出智清禅师,禅椅上坐了,智深来礼拜已毕,将书呈上,清长老接书拆开看云: 智真和尚合掌拜言:今有敝寺檀越赵员外,剃度僧人智深,俗姓鲁,系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鲁达。为因打死了人,情愿削发为僧。二次酒醉,闹了僧堂,职事人不能和顺。特投上刹,万望作职事人员收录。幸甚!此僧久后结果非常,千万海纳。珍重,珍重! 清长老看罢了来书,便曰:“僧人且去僧堂暂歇用斋。”智深谢了,跟着行童去了。清长老即唤职事僧人来商议,曰:“我师兄智真长老好没分晓!这个僧人,他那里安置不得,却推来与我。待要着他在这里,倘或乱我清规,如何使得。”知客曰:“弟子们看那僧人,全不像出家人的模样。弟子寻思起来,只有酸枣门外,菜园常被二十家破落户侵害,何不使他去管住。”清长老曰:“说的是。”唤智深到方丈,长老曰:“师兄荐你来寺中,做个职事人员。敝寺有所大菜园,在酸枣门外,岳庙间壁,你去管领。每日教种地人纳十担菜蔬,余者都属你用。”智深曰:“本师着小徒讨个职事,如何教我去管菜园?”首座曰:“管菜园也是个大职事。你管一年菜园,好便升你做个塔头。”智深曰:“若有个出身,明日便去。”清长老大喜,先使人去菜园里挂起库司榜。智深辞了长老,同两个和尚,直出酸枣门外廨屋里来住持。 却说菜园左近,有二三个破落户,常在菜园里偷菜,看见廨宇门上新挂榜文,说:“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住持。自今日为始,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那几个破落户商议曰:“相国寺委个和尚鲁智深来管菜园,我们趂他新到,作个计较。等他来时,诱他去粪窖边,只做恭贺他,双手抢住他脚,揪住他,攧他下粪窖里去,耍他一场。”商量已定。却说鲁智深来到廨宇房中安下,那几个种地道人都来参拜了。智深正出菜园地上看那园圃,只见那二三十个破落户,捧着些果酒,迎着咲曰:“闻知和尚新到住持,我们邻舍敬来作贺。”智深不知是计,却道是好意,直走到粪窖相迎。那一夥破落户指望来攧智深,谁知智深,脚尖起处,山前猛虎心惊;拳头落时,海内蛟龙丧胆。正是方圆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战场。后人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慢进厛前三五步,佇眸蓦见夥村驴。心中藏毒,意里似勤渠,我这里,抚心自忖,他那里,嘿嘿踟蹰。筭他形势要坑予,踏步驾空天地阔,轮拳劈杀小侏儒。 后人又有诗一首,单道破落户不量高低,不识时势,要与鲁智深用强。有诗云: 张李痴献欲作王,假装雅意甚周全。错惹撞凶花太岁,灾星照命险见亡。 不知智深后来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觧。 注: 恓:同凄。 第七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悮入白虎堂 话说众破落有两个为头的,一个呌做过街鼠张三,一个呌青草蛇李四。这两个接智深来到粪窖边,智深曰:“你们既是邻舍,都到廨宇里坐。”张三、李四便拜在地上,只指望和尚来扶便动手。智深见了,心中疑曰:“这夥人莫不要跌我,且向前去。”张三便动手,智深一脚踢下粪窖去。李四又来,亦一脚踢下去。两个都踢下粪窖去,一身臭秽,那众落户都要走,智深喝曰:“但有走的,便教他下去。”众泼皮都不敢动,那两个立在粪窖里呌:“师父恕饶我。”智深喝曰:“你众人扶起。”那众人扶起了。智深咲曰:“兀的蠢物!你且去菜池里洗了来。”两个泼皮洗了一回,众人脱件衣服与他穿了。智深曰:“都来廨宇里坐话。”智深坐了,指着众人曰:“你这夥是甚麽人?敢来戏弄洒家?”那众人一齐跪下曰:“小人祖居此地,这片园是我们的饭碗,寺里几番计较,奈何我们不得。师父是那里来的?我等情愿伏侍师父。”智深曰:“洒家是関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只为杀得人多,因此出家。休说你这二三十人,便是千军万马,我也不怕。”众泼皮拜谢去了。 次日,众人买酒来廨宇,请智深居中坐定,三十泼皮轮流奉酒。吃到半日,正喧哄间,忽听得乌鸦呌。众人曰:“把梯子上去,折了那巢。”智深曰:“不消都来,外面看洒家折便了。”智深走到树边,把直裰脱了,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身一挟,将那杨柳树带根拔起。众泼皮大惊曰:“师父如此力大,莫不曾使棒?”智深曰:“你们要看使棒,洒家便使与你们看。”便去取出浑铁禅杖,使了一回,众人一齐喝采。只见墙缺边,立一个官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喝彩曰:“使得好棒!”泼皮曰:“教师喝采,必是好棒。”智深问曰:“那军官是谁?”众人曰:“这官人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名唤林冲。”智深曰:“与我请来相见。”那林教头便跳入墙来,两个相见了,就槐树下一同坐定。林教头问曰:“师兄何处人氏?”智深曰:“我是関西鲁达。只为杀的人多,因此为僧。年幼时曾到东京,认得令尊林提辖。”林冲大喜,便与智深结为兄弟。 只见侍女锦儿慌忙呌曰:“官人休要坐,娘子在五岳楼过来,撞见个诈奸,把娘子拦住在那里。”林冲慌忙曰:“却再来望兄。”别了智深,急和锦儿迳到五岳楼看时,见几个人拿住弹弓,立在栏干楼梯上。一个后生把娘子拦住曰:“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娘子红了脸曰:“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家子女调戏!”林冲赶到跟前喝曰:“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却要下拳打时,认的是高衙内。那高衙内是太尉螟蛉之子,高俅不曾有子,过房叔伯弟兄高三郎儿子为子,高太尉爱惜他。那厮在东京专一淫污人家妇女,人怕他权势,都叫他做花花太岁。当时林冲见是高衙内,方住了手。那些闲汉一起来劝曰:“衙内不知是你娘子,冲撞休怪。”林冲怒气未消,一双眼睁着高衙内,众汉劝高衙内出庙上马去了。林冲引妻子并锦儿行出廊下,鲁智深提了禅杖,引着破落户抢入庙来。林冲曰:“师兄那里去?”智深曰:“我来帮你厮打。”林冲曰:“原来是本官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本待要痛打那厮,看要官面上。”智深曰:“你却怕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么!俺若撞见他,教他吃我一百禅杖去。”林冲见智深醉了,便曰:“师兄说得是。”智深曰:“但有事时,来唤洒家。”言罢,各别回归。 高衙内回到府中纳闷。门下有一个唤做乾鸟头富安,理会得高衙内心事,近前曰:“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件不悦之事。”衙内曰:“你猜我何事,心中不乐?”富安咲曰:“衙内是思想那两木的。小人有一计,便得他来。衙内门下虞候陆谦,与林冲最好。明日衙内藏在陆谦楼上,摆着酒食,却教陆谦去请林冲来吃酒。小人便去他家对林冲妻子说:‘你丈夫和陆谦吃酒,一时被酒醉倒,教娘子快去看。’哄得他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了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着些甜话儿调弄他,不由他不肯。”高衙内曰:“好计策!”即唤陆谦来分付了。次日,陆谦也没奈【何】,只要奉承公子,却顾不得朋友。林冲连日闷闷,懒上街去。只见陆谦走到呌曰:“何故连日不见兄长?”林冲曰:“心里怀闷,不曾出去。”陆谦曰:“我同兄长去吃两盃觧闷。”林冲遂行,陆谦出门呌阿嫂曰:“我和哥哥到家去吃两盃。”娘子曰:“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陆谦曰:“我和兄长去樊楼上吃两盃。”两个上到樊楼坐下,呌酒保取酒来。两个叙说闲话,林冲吃了八九盃酒,起身下楼,投东巷内净手,只见锦儿呌曰:“官人寻得我苦!官人和陆谦出来了半个时辰,只见一个汉子忙奔来家里,对娘子说:‘教头和陆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出,便跌倒了。教娘子快去看视。’娘子就连忙托隔壁王婆看了家,我和娘子跟那汉子直到太尉府前,一个人家楼上。桌子摆着酒食,不见官人。只见前日在岳庙里罗唣的后生出来曰:‘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我慌下楼时,只听得娘子呌苦。因此我到处寻官人不见,撞着卖药的张先生说,官人在樊楼上吃酒,才寻到此。官人快去!”林冲吃了一惊。知是陆谦家里,急跑到陆谦家楼梯上,只听得娘子呌道:“清平世界,如何将良人妻小関在这里?”高衙内呌曰:“娘子可怜见,便是铁石人也呌得回转。”林冲喝曰:“大嫂开门!”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急开了门。衙内大惊,便开窗门,跳墙走了。林冲上楼不见高衙内,问妻子曰:“不曾被他点污?”娘子曰:“不曾。”林冲把陆谦家打得粉碎,领了娘子回家,拿了一把解腕大刀,迳到樊楼上寻陆谦,不见了,忿怒而回。娘子劝曰:“你休得胡做,我又不曾被他骗污,官人罢休。”林冲曰:“叵耐这陆谦,我和他如兄弟一般,也来弄我。”娘子苦劝不听。陆谦只躲在太尉府内,不敢回家。林冲寻了三日,并不见面。第四日智深寻到林冲家,相探问曰:“教头连日不见面。”林冲答曰:“小弟事冗,不曾来探得师兄。既蒙下顾,且和师兄一同上店饮酒。”把这件事都放开了。 且说高衙内自那日楼上脱走,不敢对太尉说知,因此在府内卧病。陆谦和富安来里衙内,见形容憔悴,问曰:“衙内何故如此精神消减?”公子曰:“我为林冲妻子,两次不能得勾,又吃他一惊,这病越添重了。”二人曰:“衙内且宽心,都在我两个身上。”正说间,府里老都管也来看病。问了衙内病根出来。富安接着都管议曰:“若要衙内病好,除是禀告太尉得知,害了林冲,得他妻子,这病便好。不然衙内休矣。”都管曰:“便禀知太尉无妨。”都管来见太尉禀曰:“公子不害别的症,却害林冲妻子相思病。”太尉曰:“公子几时见了他?”都管将前事细说了一遍。太尉曰:“我有计较。”唤陆谦、富安入后堂,分付曰:“如此如此,明日便行。”却说林冲和智深行到阅武坊口,只见个大汉,拿着一口宝刀说道:“屈沉了我这宝刀,无有识者。”林冲听得,看了刀曰:“好刀!你要卖几贯钱?”那汉曰:“索钱三千贯。”林冲曰:“一千贯肯时,我便买。”那汉曰:“实要一千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林冲曰:“只是一千贯。”那汉叹口气曰:“金子做,生铁卖了,罢!”林冲曰:“跟我来取钱与你。”林冲别了智深,自引卖刀的,回家取钱与他。就问那汉曰:“你这刀,那里得来?”那汉曰:“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贫,故将来卖。”那汉子得钱去了。林冲将刀看了曰:“端的好口宝刀!” 次日两个承局来呌林冲言:“太尉钧旨,说你买一口好刀,就教你将去比看。”林冲想曰:“就是那个去报知了。”林冲拿了刀,随承局来到府前,林冲立住了脚。承局曰:“太尉在里面,教头进来。”又进了两三重门,到里面看时,都是绿栏杆。承局曰:“教头在此少待。我入去禀太尉。”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见牌额上有四个青字:“白虎节堂”。林冲猛省:“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靴声响,林冲看时,却是本官高太尉,林冲执刀跪下。太尉喝曰:“林冲,又无呼唤,安敢擅入白虎节堂!你手里拿刀,莫非来刺杀本官?”林冲禀曰:“蒙恩相使两个承局,恰才呼唤林冲,将刀来比看。”太尉喝曰:“胡说!与我拿下。”两傍走出二十余人,把林冲拿下。太尉曰:“手执利刃,擅入节堂,欲杀本官。”教左右拿下要斩。林冲大叫冤屈,太尉曰:“且把宝刀封了,觧去开封府,分付滕府尹勘问明白处决。”府干将林冲押去开封府,将太尉言语对府尹说了,把刀放在林冲面前。府尹问曰:“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林冲告曰:“恩相明镜,念林冲虽是愚卤,颇知法度,如何敢擅入节堂。为因前月念八日,小人的妻子去岳庙还香愿,正迎着高太尉的公子,把小人的妻子调戏,被小人喝散。次后又使陆谦赚小人吃酒,却使富安来骗小人的妻子,到陆谦家楼上调戏,亦被小人赶去。两次虽不成奸,皆有人证。林冲自买这刀,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唤小人将刀去看。因此小人同二人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里去,不想太尉设计陷害林冲。望乞恩相做主。”府尹听了林冲口词,与了府干回文,把林冲监下。有个孔目孙定,为人十分好善,都呌做孙佛儿。他明知这件事,在府尹前禀曰:“此事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曰:“高太尉批仰,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怎周全得他?”孙定曰:“看林冲口词,是无罪的人。只是拿得两个承局招认,只得问林冲:不合腰悬利刃,悮入节堂。合杖一百,刺配远恶军州。’”滕府尹去太尉前禀说林冲口词,高俅情知理短,只得准了。 府尹回来,把林冲断一百杖,刺了面颊,配沧州牢城。上了一面七斤铁叶护身枷,差董超、薛霸二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众邻舍与林冲的丈人张教头,同到州桥下酒店中坐定,张教头取银赍发公人讫。林冲对丈人曰我时乖运蹇,吃这场屈官司,自蒙泰山错爱,将令爱嫁事小人,已经三载,虽未曾生儿女,亦无半点相争。今小人配去沧州,生死未保。娘子在家,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他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耽悮前程。小人今日就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张教头曰:“你是天年不济,遭了横事,今且权去沧州避难。天可怜见,早脱放你回来,依旧夫妻相会。老汉明日便取女儿并锦儿回家去养赡,你休忧心。”林冲曰:“若不依允之时,我便得命回家,誓不与娘子相聚。”张教头曰:“既然如此,权由你写下。我只不把女儿再嫁便了。”遂教酒保讨纸笔与林冲写云: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委是自行其愿,亦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林冲写了休书,正欲付与丈人收讫,只见妻子和锦儿,包着一包衣服,哭入酒店。林冲接着曰:“我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立此休书在此,万望娘子休等我回,自行招嫁。”那娘子大哭曰:“我又不曾有半点儿污,如何把我休了?”林冲曰:“只恐悮了娘子青春。”张教头曰:“我儿放心!虽是林冲恁的主张,我终不把你再嫁便是。”那娘子曰:“他只虑我被高衙内那厮逼骗,故发此意,呌我嫁人。”当下呌锦儿将衣包付与林冲,近前拜了四拜曰:“丈夫路上小心,莫只为妾致有忧损。”道罢,自和锦儿去了。少顷,只见锦儿走来报说:“娘子归家,自缢身死了。”张教头与林冲听罢,放声大哭,昏绝在地。众邻舍救醒,张教头曰:“女儿既为你死节,省得你路上挂心。”林冲哭别丈人并邻舍,自和公人去了。张教头回家买棺木,收殓女儿埋葬讫。 且说两人公人把林冲带至使臣房监了,各自回家收拾行李。二人正在家里装束包裹,只见酒保来说:“有一个官人在小人店里,教请二位端公说话。”董超、薛霸便与酒保迳来店中,见一人头戴一字巾,身穿皂纱衫儿,董超、薛霸作揖曰:“二位端公请坐。”一面教酒保摆下酒食。那人袖里取出十两金子曰:“我是高太尉府中心腹人,陆谦便是。这林冲和太尉是对头,今奉钧旨,交将这金子送与二位。教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就把林冲结果了。若开封府但有话说,太尉自行理会。”二人遂收了金子答曰:“官人放心,多是两三程,便有分晓。”陆谦喜曰:“明日到地了时,必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证,切不可相悮。”酒罢三人各自分手。 且说董超、薛霸将金子家中,取了行李,拿了水火棍,取出林冲,押上路。行了三十里,到客店里歇下。次日天明,打火吃了早饭,投沧州路上。时当六月炎天,林冲棒疮却发,脚走不动。董超喝曰:“此去沧州三千里路,这般样行,几时到得?”林冲曰:“小人棒疮举发,这般炎热,如何走得。”薛霸劝曰:“且宽慢些。”看看天色已晚,三人投店。林冲打开包袱,取出银子,买酒肉请公人。三人饮酒,董超又添酒来,灌醉林冲,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一锅滚水,倾在脚盆内,呌曰:“林教头,你也洗了脚好睡。”林冲挣挫起来,带枷曲身不得。薛霸曰:“我替你洗。”林冲曰:“使不得。”薛霸曰:“出路人那里计较的许多。”林冲不知是计,伸下脚来,被薛霸拿住双脚,按在滚汤里。林冲呌声:“苦!”急缩得起来,泡得脚面红肿了。薛霸曰:“只见罪人伏侍公人,那见公人伏侍罪人。”薛霸骂了半夜,林冲那里敢回半句,自去倒在一边。到四更薛霸起来做饭,林冲起来晕了,吃饭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起水火棍催促,林冲脚上都是潦浆泡,寻覔旧草鞋又不见,只得把新草鞋穿上出店。却是五更,林冲走不到三里,脚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鲜血淋漓走不动。薛霸骂曰:“若不走,便大棍打来。”林冲曰:“脚疼走不动。”董超曰:“我扶你走。”来到一座猛恶林子。公人带林冲奔入这林子里来,三个觧下行李,林冲也靠着大树边倒了。薛霸、董超曰:“我们要睡一睡,却怕你走。”林冲曰:“小人是个好汉,既已到此,决是不走。”董超曰:“那里信得你,要缚一缚。”林冲曰:“要缚便缚。”薛霸将索子,把林冲连手带脚捆绑在树上。两个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说道:“不是俺们要结果你。前日陆谦传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下手,立等金印回话。”林冲听说,泪如雨下,便曰:“我与二位往日无仇,如何救得我时,生死不忘。”董超曰:“救你不得。”薛霸便举起水火棍来,望林冲脑袋上打来。毕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师 第九回 豹子头刺陆谦富安 林冲投五庄客向火 千古高峰聚义亭,英雄豪杰尽堪惊。智深不救林冲死,柴进焉能擅大名。 人猛烈,马狰狞,相逢较艺论专精。摆开缚虎屠龙手,来战移山跨海人。 薛霸正举棍子,望林冲脑袋上劈下来。只见松树后大喝一声,跳出一个和尚曰:“洒家在这林子里听你多时!”便举起禅杖来,打两个公人。林冲看时,却是智深,连忙呌曰:“师兄,切莫动手。”智深收住禅杖。林冲曰:“非干他两个之事,都是高太尉使陆谦分付他害我。”智深扯出戒刀,将索子割断,扶起林冲曰:“兄弟已听知你被官司,俺却无处救得你,及打探你断配沧州,洒家恐这厮路上害你,俺一路跟将来。见这两个带你入店去,洒家也在那村店里歇。你五更出门时,我先奔这林子里等他,两个到来害你,正好打他。”林冲劝曰:“既然师兄救我,休害他性命。”智深喝曰:“不看兄弟面时,把你们剁做肉酱!你且扶我兄弟,我担行李。”四人出得林外,望见一座酒店,四个入店,唤酒保摆酒来。公人问曰:“师父在那寺里来?”智深咲曰:“你问时,教高太尉来害我?别人怕他,洒家若撞见那厮,教他吃我三百禅杖。”吃了酒出了店门,林冲问曰:“师兄,今投那里去?”智深曰:“洒家直送你到沧州去。”两个公人听了呌:“苦也!”智深却催一辆轻车与林冲坐了,智深押住背后,要行便行,要歇便歇。又将自己银子一路买酒肉与林冲将息。行了十七八日,将近沧州。智深对林冲曰:“此去沧州不远,前路都有人家,我如今和你分手。”取出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五两与公人曰:“俺看弟兄面上,饶你两个。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言罢,呌声:“兄弟小心!”拜辞去了。 董超、薛霸、林冲行了一程,望见官道上一个酒店,三个人入店坐下,酒保并不来问。林冲把桌子敲道:“店家好欺客!见我是犯人,便不来相看。”店家曰:“你们不知,这里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称为柴大官人。江湖都唤做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遗有誓书铁券,专一招接天下往来好汉。常嘱付我们酒店:‘如有配犯的人,教他投我庄上来,我有资助他。’我若卖酒肉与你们吃得面红,他就说你自有盘费,便不助你。”林冲听了,对公人说:“我在东京,常听人说柴大官人名字,原来在这里。我们前去投奔他。”便问店家曰:“柴大官庄上在何处?”店家曰:“前面大石桥边大庄院便是。”林冲和公人行到桥边,见一所大庄院,有四个庄客在板桥上坐,林冲与庄客施礼曰:“相烦大哥,报与柴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人,送配沧州,姓林名冲,来见官人。”庄客曰:“少待。”通报了出来曰:“请进。”林冲入见,那人生得龙眉凤眼,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紫罗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玉带,足穿一双金线硃绿皂乾靴。林冲施礼拜见,柴进问曰“足下是谁?”林冲答曰:“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刺配沧州。闻知大官人招贤纳士,故来相投。”柴进慌忙答礼曰:“小子失迎,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日光降贱地。”林冲答曰:“惶恐相投,拜识尊颜,夙生有幸。”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客席,董超、薛霸一泒坐下。柴进便教庄客将酒来,请入后堂,分宾主坐定。酒食摆在桌上,劝了一巡酒,庄客报曰:“洪教师来了。”柴进曰:“教他进来相见。”林冲起身,见洪教师挺着棍〖脯〗子,来到后堂。柴进便对洪教师曰:“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便是。”林冲便让洪教师坐。洪教师便坐,林冲就下面坐了。洪教师曰:“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礼意待配军?”柴进曰:“休小觑此人,他是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洪教师曰:“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诈作枪棒教师,来投庄上,诱些酒食钱米。”林冲并不做声。柴进曰:“人不可貌相,休小觑他。”洪教师曰:“他敢与我比一套拳棒,俺便说他是个真教头。”柴进曰:“且把酒来吃了,待月上来比试。”吃过了五七盃,明月正上,照见厛堂里,如同白日。柴进便教庄客,取十两银子来与公人曰:“相烦二位,权把林教头枷开了。但有事务,却在我身上。”公人见了银子,把枷开了。柴进又取一锭银来,重二十五两重,曰:“二位比试,赢的便将此银子去。”洪教头要争这银子,就把条棒使个旗皷,唤做把火烧天势。柴进曰:“请林教头较量一棒。”林冲曰:“大官人休咲。“便横着杖,使个拨草寻蛇势。洪教头便使棒盖将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一棒,又复一棒。林冲看见脚步乱了,被林冲把棒打中,洪教头扑地倒了。柴进大喜曰:“将酒来把盏。”庄客扶着洪教头起来,羞惭满面,自出庄外去了。柴进与林冲后堂饮酒,就将那一锭银子交付林冲,林冲拜谢收了。 柴进留在庄上数日,公人催促要行,柴进置酒送行,便修书两封,分付林冲曰:“沧州太尹、管营差拨二位,都与某交厚。你将这两封书去下,必然看顾教头。”林冲称谢。次日上枷,辞别柴进,三人投沧州来。明日遂到城里,迳入州衙,下了公文,就带林冲参见州尹。州尹押了公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营内去。两个公人领了回文,回东京去了。州干送林冲到牢城营内,发在单身房里听候。有那一般的罪人,都来对林冲说道:“此间管营、差拨,要人钱物。若有人情送与他时,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若是无钱,将你监在土牢里受苦。”林冲曰:“蒙兄指教一二。”众人曰:“管营把五两送他,差拨也把五两,便十分好了。”林冲依说,即取银五两,送入告曰:“差拨哥哥,些小薄礼相送,休嫌轻微。”差拨受了曰:“这礼还是送与管营的和俺的都在里面?”林冲曰:“这个只送你的。另有十两银子,烦你送与管营。”差拨咲曰:“林教头,我也闻你是个好汉。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久后必然发迹。”林冲曰:“皆赖差拨照顾。”又取柴大官人的书礼:“相烦将这两封书禀知管营。”差拨曰:“既有柴大官人的书,值一锭金了。少刻间管营来点你时,要打你一百棍,你便说一路来害病,我便与你支吾。”林冲曰:“多谢指教。”差拨将银子并书去了。林冲曰:“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差拨将书并银来见管营,备说林冲是个好汉,又有柴大官人书在此。管营曰:“既是有书相荐,湏要看顾他。”便唤林冲来见。管营曰:“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旧制,新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林冲告曰:“小人在路感冒风病,未痊。”差拨曰:“此人有病,乞赐怜恕。”管营曰:“权且寄下。”差拨曰:“见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时满了,可教林冲去替换。”管营押了帖文,差拨领了林冲,来到天王堂交替。差拨曰:“教头,俺十分周全你。看这天王堂,早晚只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徒,从早做工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没人情的,拨在土牢里来,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冲曰:“谢得周全。”自此林冲只在天王堂内烧香扫地。不斍光阴似箭,早过五十日,差拨得【】,亦不来拘管他。 忽一日,林冲偶出营前闲走。听得背后有人呌曰:“林武师,如何却在这里?”林冲回头看时,认得是酒保李小二。原在东京犯了官司,得林冲救济。林冲曰:“小二哥,你如何也在这里?”小二便拜曰:“自从得恩人救济,小人投奔到沧州,投个王公店,店主便留小人做些酒卖。见小人勤谨,他就把个女儿,招我做女壻。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夫妻权在营前开茶酒店。因讨酒钱过来,遇见恩人。因何到此?”林冲曰:“我被高太尉陷害,刺配到此。今教我管天王堂,幸得又与你相会。”小二就请林冲到店里坐下,唤妻子出拜恩人,曰:“我夫妻正无亲眷,今日恩人到此,便是天降。但有衣服拿来,替你浆洗。”就款待林冲酒食,至晚送回天王堂。次日又请。自此林冲得小二来往,不时间送茶汤来营,与林冲吃。林冲见他两口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但林冲的衣服都是小二家浆洗。 忽一日,有两个人进小二酒店坐下。一个似军官打扮,一个走卒模样。那个军官将银一两与小二曰:“与我整一席酒,烦你去请管营、差拨来此说话。问你时,只说有人请商议事。”小二到牢城里请二人到店。那官人和管营、差拨叙了礼。管营曰:“素未相会,敢问足下高姓?”那官人曰:“有书在此,少刻自知。”小二排酒来,相让坐下。饮了数盃,那人与小二曰:“主人家,我自有伴当筛酒。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小二对妻子曰:“这两个人来的尴尬。言语声音是东京人物。有听得差拨说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却与林教头有碍?你且去阁后听他说甚话。”妻子入去,一会出来报曰:“他四个交头接耳讲话,只见那军官取出一帕银子,递与管营和差拨。只听差拨道:‘好歹要结果他性命。’”正说之间,里面呌:“将酒来。”小二急去换汤,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四人又吃了几巡酒,拏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也去了。没多时,林冲入店里曰:“小二哥,连日好买卖。”小二曰:“恩人请坐。小人正要寻你,有紧要话说。”有诗为证: 潜谋奸计害林冲,一线天教把信通。亏杀有情贤小二,暗中回护有奇功。 林冲问:“有甚么要紧话说?”小二请到里面与林冲说曰:“才有两个东京人,在我家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说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人心下疑惑,又着浑家去听,听见差拨应声道:‘都在我两人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帕银子,并一封书与管营、差拨收讫,才出店去。”林冲曰:“那两人生得甚么模样?”小二曰:“那官人五短身材,白面微髭,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糖面皮。”林冲惊曰:“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虞候官名]。那贼还敢来这里害我!若撞着我,教这厮骨肉为泥!”林冲便去买了一把觧腕火〖尖〗刀,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小二夫妻吓出一身冷汗。次日,林冲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寻了一日,都没动静。林冲又来与小二曰:“今日又没事。”小二曰:“恩人只是自细放他。”林冲自回天王堂去了。过了五日,管营教唤林冲到厛点视,厛上说曰:“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面情不曾抬举得你。东门十五里,有座大军草料场,每月但是纳草料的,都有常例钱取。今是一个老军看管,你去换他来守天王堂。”林冲应了,暗来与小二说:“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料场管事,是甚主意?”小二曰:“恩人休要疑心,保得没事便好。只是离得小人家远了,待过几日来看恩人。”便排酒与林冲吃了,相别而去。 林冲和差拨投草场来。正是严寒天气,朔风凛冽,纷纷下一天大雪。二人到草场外看时,四围黄土墙,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厫,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厛,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曰:“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换你去守天王堂。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曰:“仓厫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自有数目。你若买酒吃时,拿这个大葫芦,东去五里,便有市井。”老军和差拨回营里来。却说林冲安下行李,看那四下里都崩坏了,自思曰:“这屋如何过淂一冬?待雪晴了,呌泥水匠来修理。”在土坑边向了一回火,斍淂身上寒冷,寻思:“恰才老军说,五里路外有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便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出来,信步投东。不上半里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拜曰:“愿神明保祐,改日来烧纸。”又行一里,见一簇庄家。林冲迳到店里,庄家曰:“客人那里来?”林冲曰:“你不认得这个葫芦?”庄家曰:“这是草场老军的,既是大哥来此,请坐。先待一席,以作接锋之礼。”林冲吃了一回,却买了一腿牛肉,一葫芦酒,把花枪挑了便回。到晚,奔到草场看时,只叫得苦。原来天理昭然,庇护忠臣义士。这场大雪,救了林冲性命。那两间草厛,已被雪压倒了。放下花枪,撇开破壁,入去摸时,火种都是雪水浸灭了。去床上拿条絮被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去那古庙里,坐到天明,却做理会。”将被卷了,挑着酒葫芦并牛肉,来到庙里,把门掩上,并无邻舍,又没庙祝。林冲将酒肉放在香桌上,把葫芦冷酒来吃。只听得外面熚熚剥剥爆响,林冲出门外看时,草场里火起,便入去拿枪出门。听得前面有人说话来,林冲伏在庙里听时,是三个脚步响,直投庙里来推门,却被林冲靠住了。三个立在庙簷下看火。一个说道:“这计好么?”一个应曰:“端的亏管营、差拨用心。”一个说:“四下草堆放起火来,却走那里去?便逃得性命,烧了草场,也该死罪。”林冲听那人正是陆谦、富安和差拨。林冲暗想:“天可怜我,若不是倒了草厛,准定烧死了!”轻轻开扇门,挺花枪,喝一声:“泼贼去那里!”三人大惊,被林冲一枪先截〖戳〗倒差拨。陆谦呌声饶命,富安正走,被林冲赶上,后心一枪刺死。陆谦要走,被林冲劈脑擒番在地,踏住胸脯,取出尖刀,搁住陆谦脸面,割着喝曰:“泼走〖贼〗!我自来和你无仇,你如何这等害我!”陆谦曰:“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得不来。”林冲骂曰:“奸贼,我和你自幼相交,今日又来害我,还说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心窝里一刀,取出心肝。差拨正爬起来要走,被林冲按住一刀,砍下头来。把陆谦、富安头都割下来,将三个头发结在一处,提入庙里供桌上,再将葫芦冷酒都吃了,提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行不三里,只见近村人家,都来救火。林冲曰:“你们快去救火,我去报官府知道。”脱身而去。有诗一首为证: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湏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彷佛填平玉帝门。 林冲走到二更,离草场已远,见前面疎林内,一间草屋破壁缝里,透出火光。林冲投草屋来,推开门,见中间坐着一个老庄家,周围坐着四个后生,在那里向火。林冲向前呌曰:“众位拜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使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火烘一烘。”庄客曰:“你自烘便了。”林冲烘身上湿衣,略干,见火边煨着壶酒,香气冲起来。林冲曰:“小人有些碎银,望烦分些酒与我吃。”老庄客曰:“我们每夜轮流守菜园,自吃也不勾,那有分你。”林冲曰:“没奈何分些罢。”众庄客曰:“好意与你烘衣服,你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林冲怒曰:“这厮无理!”将枪挑起火柴头,望老庄客脸上一挑,把那胡须都烧了。众庄客跳起来,被林冲把枪杆乱打一顿,一个个都跑了。林冲曰:“且把酒来。”吃尽拖枪出门,走了一里路,朔风一刮,随着山涧边倒了。当下众庄客引二十余人,拖枪拽棒赶来,只见林冲醉倒在雪地里,众庄客向前绑缚,觧送庄院来。五更时分,把林冲觧到那个去处?且听下回分觧。 注: 正文无第九回,似为与第八回合作一回了。 差拨得【】:不清楚一字,它本作贿赂二字。 [虞候官名]:原书小字注。 厫:同廒。 淂:同得。 祐:同佑。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三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百字令词: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金甲满天飘落。谁念万里関山,征夫僵立,狮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骁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却说林冲醉倒在雪地里,被众庄客向前绑缚,解投庄院来。庄童出曰:“大官人未起。”教人把林冲吊在门楼下。及天明,林冲大呌:“甚人吊我在这里?”那被火烧的老庄客教众庄客:“只顾打,等大官人起来。”林冲被打,挣挫不得,只见一个官人出来,问曰:“你们打甚麽人?”众庄客答曰:“昨夜捉得一个贼。”那官人近前看时,认得是林冲,慌忙喝退庄客,亲自觧下。林冲看时,却是柴进,便呌:“大官人救我。”柴进邀到里面坐下,问曰:“教头因甚到此?”林冲把烧草场之事说了一遍。柴进曰:“兄长如此命蹇!这是小弟的东庄,且住几日,再做商议。”教取衣服,与林冲换了。安排酒食相待。自此林冲只在柴进庄上,住了六七日。 却说沧州牢城营里管营,首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候三人,放火烧了草料场。州尹大惊,随即押了公文,仰缉捕人员,出三千贯赏钱,捉拿正犯林冲。挨捕甚紧,林冲听得,对柴进说:“如今官司追捕甚紧,倘若查到庄上,恐累了大官人不便。既蒙仗义疎财,求些盘费,投奔他方。异日当效犬马之报。”柴进曰:“小弟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去如何?”有诗为证: 豪杰蹉跎运不通,同我随处被牢笼。不因柴进修书荐,焉得驰名水浒中。 林冲曰:“大官人指教投何处去?”柴进曰:“是山东济州管下,有一水乡,名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聚下七八百喽啰。那王伦曾投奔我,与我交厚。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夥如何?”林冲曰:“如此最好。”柴进曰:“只是沧州差两个军官,把住路口,兄长必从那里经过,难以脱身。我生一计,送兄长过去。”教庄客备了三十疋马,带了弓箭、鹰鵰、猎狗,打猎为由,将林冲杂在里面都无関碍。把関军官看见柴进来,起身迎曰:“大官人又去快活。”柴进下马问曰:“二位在此贵干?”军官曰:“沧州太尹行文书,影图形,捕捉犯人林冲。差某等在此把守,但有过往之人,一一盘问,才放出関。”柴进曰:“我这夥人决不敢带林冲。”军官曰:“大官人是知法度的,怎肯带他。”柴进辞别上马,出関去了。行得十四五里,柴进呌林冲换了衣服,系了腰刀,背上包裹,辞别去了。柴进人马,自去打猎。 林冲行了数日,看看天晚,望见靠湖一个酒店。林冲入店坐下,呌酒保:“打酒来。”酒保铺下饮食,林冲吃了三四碗,问酒保曰:“去梁山泊还有多少路?酒保曰:“此去这有数里,都是水路。若要去时,须用舡去。”林冲曰:“你与我去覔只舡儿。”酒保曰:“这般大雪,天色已晚,那里去讨舡?”林冲想起在京师做教头,禁军中每日游翫吃酒,谁想今日,在这里受此寂寞。便问酒保借笔砚来,却在粉壁上题四句七言诗云: 仗义林冲最朴忠,驰名到处聚英雄。身孤恰似浮萍梗,他年得志镇山东。 林冲题罢呌:“再取酒来。”正饮间,只见一个大汉从里面走出来,把林冲捞腰揪住,呌道:“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见今官府出三千贯赏钱捉你。”林冲曰:“我姓张。”那汉子咲曰:“见今壁上写着名字,脸上又有金印,如何赖得过?”林冲曰:“你真个要拿我?”那汉子咲曰:“我拿你做甚麽?你跟我进里面说话。”林冲跟到水亭上,点起灯来坐下。那汉问曰:“我听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做甚么?那里是强人山寨,你问何故?”林冲曰:“实不相瞒,如今官司追捕得紧急,无处安身,去投山寨入夥。”那汉曰:“必有人荐麽?”林冲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举荐。”那汉曰:“柴大官人与山寨大王交厚,常有书信来往。”原来王伦当初与杜迁投奔柴进庄上,住了几时。临行又送银两,因此有恩。林冲问曰:“愿求大名。”那汉答曰:“小人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江湖上人称小弟做旱地葱。在此开店为名,专探往来客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报知。孤单客人放他过去。有财帛者,轻则药酒麻翻,重则登时结果。才见兄长问梁山泊路头,因此不动手。次后见写着大名来,我常闻人说兄长豪雄,不期今日得会。”林冲曰:“如何能勾得舡来渡过去?”朱贵曰:“兄长放心,暂宿一宵,五更却来请。”两人各自去歇息了。五更时分,朱贵呌林冲起来,款待酒食了,朱贵取一枝响箭,看着对面射去。少刻,只见芦苇泊里,三五个喽啰,摇着一只快舡过来,迳到水亭下。朱贵引林冲下船。喽啰把舡摇开,望金沙滩来。林冲看时,见那梁山水泊,果然是个陷人去处。但见: 山排银汉,水接遥天。乱芦攅万万队刀枪,怪树列千千层剑戟。濠边鹿角,俱将骸骨攅成。寨内碗瓢,尽是骷髅做就。剥下人皮蒙战皷,截来头发做缰绳。阻当官军,有无限断头港陌。遮拦盗贼,是许多绕迳林峦。鹅卵石叠叠如山,苦竹枪森森似雨。断金亭上浮云起,聚义厛前杀气生。 当时小喽啰把舡摇到岸边。朱贵同林冲上岸,喽罗背了包裹,两个上山寨来。林冲看岸两边,都是合抱大树,半山一座断金亭子。再转上来,见座大関,関前摆着枪刀弓弩,四边都是擂木砲石,两边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两座関隘,方才到寨门口。看见四面高山,三関雄壮,团团围定中间一片平地,方可三五百里。靠着山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厛上。中间坐着白衣秀士王伦,下手坐着杜迁,右手坐着宋万。朱贵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因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沧州。又被火烧大军草料场,杀死三人,迯走在柴大官人家。今有书来,举荐入夥。”林冲取书递上,王伦接着看了,便请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取酒来把了三巡,王伦动问柴大官人了。猛然寻思:“我是秀才,因忿气,合着杜迁、宋万聚集许多人马。我又没十分本事。如今添了这个人,他是禁军教头,倘若识破我不便。不若推却事故,发付下山便了。”一面安排酒食,王伦呌喽罗托出十两白银,两匹紵丝。王伦曰:“柴大官人举荐教头来敝寨,争奈小寨粮少,人力寡薄,恐悮足下。略奉薄礼,别寻大寨,切勿见怪。”林冲曰:“小人千里而来,凭柴大官人面皮,迳投大寨,望赐收录。”王伦曰:“我这里是小去处,如何安得你?休怪,休怪。”朱贵谏曰:“山寨粮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这位是柴大官人举荐,如何不受?”杜迁、宋万都劝曰:“柴大官人面上,可以容他。不见我们背义。”王伦曰:“他在沧州虽犯大罪,却不知心腹何如。要有投名状来,方可准信。”林冲曰:“乞纸笔来便写。”朱贵咲曰:“教头错了。但是好汉入夥,湏要下山去杀个人,把头献纳,他便无疑。这个谓之投名状。”林冲曰:“这事不难,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王伦曰:“限你三日,有投名状来,容你入夥。若三日没有时,休怪。”林冲应承了。有诗为证: 愁怀郁郁苦难开,可恨王伦忒弄乖。明日早寻山路夫,不知那个送头来? 当晚朱贵相别下山,自去守店。林冲次日早起来吃饭,提了朴刀,呌喽啰领路下山。等候一日,并无人过。林冲闷闷回寨。次日又和喽啰下山,投南山路去,等到午时,一夥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夥而过。林冲不敢动手,让他过了。等到天晚,并无一人过。林冲对喽啰曰:“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客过,如何是好?”喽啰曰:“哥哥放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东山路上等候。”当晚上山,王伦曰:“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林冲回房叹曰:“不想如此命蹇,一连二日取不得投名状。”天明起来,背了包袱,提了朴刀,和喽啰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林冲曰:“今日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两个来到林子里面等候。时遇残雪初睛,日色明朗,望见一个人来。林冲看时,见那人挑担行李。林冲提朴刀,蓦地赶去,那汉子见了,丢担便走。林冲曰:“你看我命苦极了,等了三日,得一个人来,又被他走了。”喽啰曰:“虽然杀不得人,这一挑财帛可以抵当。”林冲曰:“你与我挑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只见山坡下转出大汉,挺着朴刀,大呌如雷,喝曰:“泼贼,将俺行李那里去?”赶将来。且听下回分觧。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天罡地杀下凡尘,托化生身各有因。落草固缘屠国士,买〖卖〗刀岂可杀平人。 东京已降天蓬帅,此地生成黑杀神。豹子头逢青面兽,同归水浒乱乾坤。 那大汉身长七尺五寸,面皮上一搭青记,腮边微露赤须,挺朴刀赶来,林冲挺刀来迎。但见: 残雪初睛,薄云方散,溪边踏一片寒冰,岸上涌两条杀气。一上一下,似云中龙斗水中龙;一往一来,如岩下虎斗林中虎。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架隔遮拦,却似马超逢翼德,盘旋点搠,浑如敬德遇秦琼。斗来半晌没输赢,战到数番无胜败。果然巧笔画难成,便是鬼神湏胆落。 林冲与那汉斗有三四十合,不分胜败。只见山高处呌曰:“两个好汉不要斗了。”两个收住刀看时,却是王伦和杜迁、宋万走下山来,说:“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这个是我兄弟豹子头林冲。那汉是谁?愿通姓名。”那汉道:“俺是三代将门之后,武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幼年曾应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因道君皇帝盖万岁山,钦差十{二}个制使,去太湖搬运花石纲赴京,来到黄河,遭风打翻了舡,失陷石纲,不能回京复命。如今逢赦,收得一担钱物,回东京枢密院使用。从这里经过,那担儿被他夺了,可把来还我。”王伦曰:“哥哥,我数年前亦到东京应举,已闻制使大名。今日相见,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杨志只得上山,来到聚义厛上,分宾主坐定,王伦教置酒款待杨志。酒至数巡,王伦对杨志曰:“林冲兄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被高太尉刺配沧州,犯事新到山寨。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不如在小寨歇马,同做好汉。不知尊意如何?”杨志曰:“多蒙携带,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前者因官事连累他,不曾酧谢得。望众头领掷下行李。如不肯还,空手也去。”王伦咲曰:“既是制使不肯在此,不敢强逼。且住一宵,明日从命。”杨志大喜,当日饮酒至二更方散。次日又置酒与杨志饯行。众头领教喽啰挑行李,送杨志下山来。路口分别回寨。王伦自此教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 却说杨志上大路,不数日,到东京。有诗为证: 清白传家杨制使,耻将身迹履危机。岂知奸佞残忠义,顿使功名事已非。 那杨志入城,投店安下。数日托人去枢密院打点,将财物买上贿下,才得申引见高太尉。那高俅把从前文书看了,大怒曰:“既是你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九个回来交纳了,偏你这厮将花石纲失陷在外多时,不来复命。今日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把文书一笔批倒,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杨志烦闷,回到店中,思想:“王伦劝得是。只为洒家清白姓字,不肯相从。今日指望有个好处,不想被高太尉毒害!”心中烦恼。“盘缠又使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如今事急,只得拿去街上,货卖些钱钞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走到街上,站了半日,并无人问。转到天汉桥去卖,只见那两边站的人,都跑入巷去躲了。都说道:“大虫来了。”杨志曰:“好怪异!城市里那有大虫来?”只见远远地一个大汉,吃得半醉,一冲一攧撞将来。杨志看那人,形貌粗恶,原来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呌做没毛大虫牛二。专一在街坊上撒泼行凶,满城人见那厮都躲了。 牛二抢到杨志面前,问曰:“你这刀要卖几贯钱?”杨志曰:“是祖上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曰:“甚麽宝刀,卖得许多钱!有甚好处?”杨志曰:“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得毛过。第三件杀人不沾血。”牛二曰:“我便把铜铁放栏杆上,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钱。”杨志拿刀在手,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众人都喝采。牛二曰:“第二吹毛我不信。”就自己头上,扯下数根头发递与杨志曰:“你且吹我看。”杨志接头发,望刀口上一吹,那毛都做两叚。牛二又曰:“第三件杀人刀上血痕,你剁个人我看。”杨志曰:“如何敢杀人?你去拿只狗来,杀与你看。”牛二曰:“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杨志曰:“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甚麽!”牛二曰:“你敢杀我麽?”杨志曰:“你好没来由,杀你做甚麽?”牛二揪住杨志曰:“我要了这口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跌。牛二扒起来,钻入杨志怀里。杨志呌曰:“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我因没有盘缠,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将俺打。”众人都怕牛二,谁敢来劝。杨志受欺不过,一时性起,把牛二搠死,呌道:“你们跟我去开封府出首。”众人只得随杨志到府前,正值府尹升堂,杨志拿刀和地方众人一齐跪下,告曰:“小人原是殿司制使杨志,为因失了花石纲,削去本职,没有盘缠,将这口刀在街坊上卖。被牛二强夺,又打小人。因此性起,将牛二杀死。众邻舍都替杨志告说。府尹曰:“既是自行出首,饶了你打。且取长枷枷了。”差官检验,结成文案,将杨志收监。众人得杨志杀了牛二,除了街上一害,都助他盘缠使用。押司叹他是个好汉,把状词都改轻了,招做“一时斗殴,悮伤人命”招了。六十日限满,押司禀过太尹,将杨志断了二十棒杖,刺了两行金印,送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差两个防送公人张龙、赵虎监押上路。天汉州桥众人请那两个公人到酒店,把出银两,赍发公人曰:“念杨志是个好汉,与民除害。今去北京,望乞二位看顾。”张龙、赵虎受了曰:“我们也知他是好汉,不消列位分付。”众人又将银两,送杨志做盘缠,杨志拜谢,各自散去。 杨志与公人取了行李,不数日来到北京,寻店安下。原来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权势。唤做梁中书,讳世杰。乃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壻。次日留守升堂,两个公人觧杨志到厛前,呈上公文。梁中书看了,原在东京时也曾认得杨志。备问情由,杨志将高太尉不容复职,致悮杀死牛二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梁中书大喜,就留在帐前听用。押了批回与公人,回了东京。自此杨志只在梁中书府中听用。中书有心要抬举他,做个中军副牌,月支请受,只恐众人不伏。一日传下号令:诸将来日,都要赴教场操演武艺。梁中书嘱杨志曰:“我要抬举你做个中军副牌,月支一分请受。不知你武艺如何?”杨志禀曰:“小人应过武举,曾做殿司府制使。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当効啣环之报。”梁中书大喜,赐与衣甲一副。有诗为证: 杨志英雄伟丈夫,卖刀市上杀无徒。却教罪配幽燕地,演武场中敌手无。 次日,梁中书带领杨志来到教场中,演武厛坐下,左右摆列众制使、武官,前后簇拥着百员将校,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做天王李成,一个唤做大刀関达。台上竖起一面大旗。两下立着五十对金皷手。品了三声画角,发了三通擂皷,大小三军一齐整肃。将台下一面引军红旗招动,只见皷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队马军齐上立住面前。梁中书传令:教唤副牌中军周谨听令,施逞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将手中枪使了几路。梁中书曰:“教东京新拨配军杨志听令。”曰:“你原是东京殿司府制使军官,今配来此间,即目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麽?若赢得他,我便迁你充其职役。”杨志曰:“蒙恩相钧旨,安敢有违。”随即披挂上马,跑将出来,与周谨先比枪法。周谨怒曰:“这贼配军敢来与我比枪!”二人正欲交锋,且听下回分觧。 第十二回 急先锋东廓争功 青面兽北京演武 得罪幽燕作配戎,当场比试较英雄。棋逢敌手谁终局,将遇良才始用功。 鹊画弓弯欺满月,点钢枪刺耀霜风。直饶射虎穿杨手,尽在今朝胜负中。 却说杨志、周谨二人正欲交锋,只见兵马都监闻达上厛来禀曰:“刀枪是无情之物,恐有伤损。令将枪头去了,各用毡片包裹,蘸了石灰,各穿皂衣上马。”两个上阵斗了五十合,台上鸣金,两个勒马回阵,看周谨身上斑斑点点,约有四五十处。那杨志只有左肩膀上一点白。梁中书大喜,唤周谨上厛,看了迹曰:“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即令杨志替此人职役。”都监李成禀曰:“周谨枪法生踈,弓马闲熟。若除了职役,恐众军不伏。再令杨志与周谨比箭。”二人得了将令,杨志禀曰:“阵上弓箭发处,恐有伤损。请钧旨。”梁中书曰:“武夫比试,但有本事,射死勿论。”李成又禀曰:“乞赐各人一面遮箭牌。”梁中书依言。二人又上阵来,杨志曰:“你先射我三箭。”周谨恨不得把他射死。杨志拍马望南边走,周谨纵马赶来,搭上箭,望杨志后心一箭。杨志听得弓弦响,将身躲过,那箭射空了。周谨见一箭射不中,又搭第二枝箭射来,杨志见那箭来,用弓稍只一拨,那箭落在地下。周谨见第二箭又射不着,心里越慌。杨志勒回马,望正厛上来。周谨赶来,取第三枝箭射来。杨志回身,把箭接在手里,便纵马入演武厛前。中书见了,教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周谨拿了傍牌在手,拍马望南而走,杨志纵马便赶,先把弓虚拽弦响,周谨听得弦响,回身举牌来遮,却闪个空。周谨忖曰:“这厮只会使枪,不曾射箭。等他第三枝箭再虚拽时,我便喝住了他。”便拍马望演武厛来。杨志却取箭,搭上弓弦。心里想曰:“我要射他心窝,必伤他性命。只射他不着命处罢。”一箭正中周谨左肩,番身落马,众军救了周谨。梁中书大喜,呌军政司立了文案:杨志顶袭周谨职役。 杨志喜气洋洋,正拜谢中书,只见一人呌曰:“我和你比试。”杨志看那人,身长七尺,面圆耳大,唇阔口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直叩中书禀曰:“周谨比试,患病新愈,因此悮输。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若小将输他时,便教杨志顶小将职役。”梁中书看时,正是正牌军索超。为人性急,人都呌做急先锋。李成禀曰:“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梁中书忖道:“我要抬举杨志,恐众将不伏。今番赢了索超时,却无话说。”便与杨志曰:“着意用心。”杨志谢了,却去披挂。李成分付索超曰:“周谨是你徒弟,先自输了。你若有踈失,他把大名官府军官都看轻了。”索超曰:“不妨事。”便去披挂了,提着金蘸斧,勒马出阵。杨志挺枪立马於阵前。旗牌官手执令旗喝曰:“奉钧旨:两将用心,如有亏输,定行责罚。若是赢时,多有重赏。”二人得令,纵马出阵。两马相交,兵器并举,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梁中书看得呆了,関达看了,恐二人有失,慌忙教旗牌官去与二人分了。旗牌官呌曰:“相公有令,二将住手。”两个勒马各回本阵。梁中书教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赏赐二人。就升二人为管军提辖使,索超、杨志拜谢了。梁中书与大小军官,在演武筵宴。饮至暮,席罢,众官员都送归府,各自散了。 次日却是端午节,梁中书与蔡夫人后堂满酒,庆赏端阳。酒至数盃,夫人曰:“我父亲六月十五生辰,可使人收买金珠等物,进上京师庆寿。”中书曰:“我正要打点,只是一件,去年收买许多宝器,送至半路,被贼人劫去。今次必湏令的当人押去才好。从长商议。”不题。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知县,姓时名文彬,升堂唤捕盗巡捕都头。一个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五寸,生一部五路髭髯,长一尺五寸,面如红枣,目若朗星,一似関王模样,满城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踈财,结识江湖上好汉,斈得一身武艺。一个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面如紫糖色,一部扇卷胡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三丈阔涧,满县人都呌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铁匠出身,后做屠户。虽然仗义,有些匾窄。亦能武艺。当日知县唤这两个上厛来,分付曰:“济州管下,俱属水乡,今梁山泊贼盗聚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来搔扰乡民不便。唤你两个,带领一千兵,一个出东门,一个出西门,分投巡捕。若有贼人,捉来讨赏,不可扰动乡民。”两个都头领命,各自分投巡警。 雷横当晚引土兵出东门,到东溪村灵官庙前,见殿门不関。雷横曰:“这殿里恐有贼在里面,我们入去看一看。”众人擎着火把,照将入去,只见供桌上,赤条条睡着一个大汉。众土兵一齐向前绑了,押出庙门。投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觧。 第十三回 赤发鬼夜卧灵官殿 晁天王举义东溪村 勇悍刘唐命运乖,灵官殿里夜徘徊。偶遇巡逻遭捆缚,致使英雄困草莱。 卤莾雷横应堕计,仁慈晁盖独怜才。生辰赍贡诸珍贝,总被斯人送得来。 却说雷横同众土兵缚了那汉,去晁保正庄上,讨点心吃,然后觧县。原来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乡富户。平生仗义踈财,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他的,便留在庄上,将银两赍发他起身。最爱刺枪使棒,不肯娶妻室。本乡有两个村坊,一个东溪村,一个西溪村,只隔一条大溪。那西溪村常常出鬼,白日迷人,无可奈何。忽一日,有个僧人经过,村人备说其事。僧人指个去处,用青石凿个宝塔镇住溪边。那西溪村的鬼,都赶过东溪村来。晁盖得知大怒,走过溪,把青石塔独自托过东溪边放下,因此人皆称他做托塔天王。江湖上都闻他名字。当夜雷横等到庄前敲门,庄客报知,晁盖教开了门,众兵把那汉子吊在房里。雷横入到草堂坐下,晁盖出来问:“都头有甚公干?”雷横曰:“奉知县钧旨,差我下乡,各处巡捕盗贼。走得困乏,来投贵庄借宿。”晁盖教庄客安排酒食款待。晁盖问曰:“捉得有贼否?”雷横曰:“却才灵官庙里,有个大汉在供桌上睡。我看不是好人,今绑吊在外面耳房里。”晁盖寻思曰:“有甚贼被他拿了,我去看是谁。”便呌:“主管出来陪都头饮酒,我去净手便来。”晁盖提灯来耳房里看时,只见那汉露出一身黑肉,紫黑阔脸,鬓边一搭硃砂记,上面一片黑黄毛。晁盖问曰:“你是那里人?”那汉曰:“小人是远方客人,迳来这里投个了汉晁保正,却把我拿来当贼。”晁盖曰:“你却寻他有甚麽?”那汉曰:“我有一场富贵与他说知。”晁盖曰:“我便是保正。要我救你时,你却认我做娘舅。少刻,我送都头出来时,你便呌我做阿舅,只说四五岁离了我家,今番来寻阿舅,不认得,因此在庙里宿。”那汉曰:“若得救护,深感义士厚恩。”有诗为证: 黑憇一枕古祠中,被捉高悬草舍东。应是刘唐不该死,解围晁盖有奇功。 晁盖把门拽上,急入后堂来见雷横,雷横告退,晁盖曰:“都头官身,不敢久留。”就送雷横出门。土兵觧下那汉,晁盖曰:“好个大汉!”雷横曰:“便是捉的贼。”那汉大呌:“阿舅,救我!”晁盖假意喝曰:“这厮莫不是王小三?”那汉曰:“我便是。阿舅快救我!”雷横便问:“这人是谁?却认得保正?”晁盖曰:“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六岁同家姊夫上南京去了十数年。这厮十五岁,跟他客人来这贩枣子,向后不曾见面。因他鬓边有搭硃印记,以此认得。”晁盖喝曰:“小三!你如何不来我家,却去村中做贼?”那汉呌曰:“我十五岁来时走了一遭,昨日来晚,记不得阿舅门路,只得去庙里睡。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由,将我拿来。”晁盖骂曰:“你不早来我家,只在路上贪酒吃。”雷横劝曰:“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在庙你见他生得凶恶,因此悮疑悮捉了。”即教土兵觧了绑缚,便曰:“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决不敢如此。”晁盖曰:“请入,再有话说。”雷横却入草堂,晁盖取出十两花银,曰:“都头休嫌轻微,望乞咲留。”雷横推却不过,领谢,引众土兵去了。 晁盖引那汉到后堂,取衣帽与他换了,便问来由。那汉曰:“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鬓边有这硃砂记,人都唤做赤发鬼。特来送一套富贵与哥哥。昨夜醉倒在庙里,被那厮拿来,幸相会。哥哥请上,受刘唐拜谢。”晁盖搭了礼曰:“你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刘唐曰:“小弟打听得,北京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赶这六月十五日。小弟想他是不义之财,取之无碍。不知哥哥心下如何?”晁盖曰:“你去客房少歇,待我从长商议。”便教庄客引刘唐去客房里安歇。刘唐在房中思想曰:“多亏晁盖救我,但恨雷横平白骗保正十两银子,又吊了一夜。不如赶去,夺回银子送还保正,也显我本事。”便去枪架上拿条朴刀,走出庄门,望南赶去六里,大喝一声:“都头不要去!”雷横回头见刘唐赶来,挺着朴刀喝曰:“你来如何?”刘唐曰:“你把银子还我便罢。”雷横曰:“是你母舅送我的,与你何干!”刘唐大怒,轮刀便杀。二人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众土兵见雷横赢他不得,却要齐力相助,只见一个人,秀才模样,掣两条铜錬,呌曰:“你二位且歇,我有话说。”便把铜錬一隔,两个都收了朴刀。那人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指刘唐曰:“你因甚与都头争閗?”刘唐曰:“我和他争閗,于你甚事。”雷横曰:“教授不知,这厮夜来睡在灵官庙里,被我拿住,带见保正,却是保正的外甥。我看保正分上,放了他。保正送我些礼,这厮瞒了保正,赶到这里问我取。”吴用劝曰:“你母舅与我至交,又和都头亦好。他送礼与都头,你若取,恐伤了你令母舅面皮。”刘唐曰:“这人诈取阿舅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雷横曰:“除是保正来取,便还。决不还你是真的。”刘唐大怒,与雷横正閗间,只见土兵道:“保正来了。”晁盖喝曰:“小三畜生,不得无礼!怎的赶来这里?”雷横曰:“令甥赶来问我取银,和小人閗了。教授劝觧在此。”晁盖曰:“都头看薄面请回,容来日谢罪。”两别去了。 吴用曰:“不是保正自来,做出一场大事。这位令甥端的是好武艺,雷都头也敌不过。”晁盖曰:“正要来请先生,忽牧童来报:‘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赶去。’我慌忙赶来,却得教授劝住。请教授到敝庄议事。”吴用同晁盖、刘唐到庄上后堂,分宾坐下。吴用曰:“此人是谁?”晁盖曰:“此人姓刘名唐,东潞州人氏。因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被雷横拿到我家,我假认他做外甥方脱。他说有北京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他来正应我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坠在我屋脊上,斗柄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特请教授商议此事。若何?”吴用曰“此事却好,湏得七八个好汉方可。”晁盖曰:“莫非要应梦星之数?”吴用曰:“兄长这梦非同小可!莫非本地,再有扶持的人来?”吴用寻思了半晌曰:“有了!”晁盖曰:“先生既有心腹好汉,便去请来,成就此事。”不知吴用说出甚人?且听下回分觧。 注: 莾:同莽。 憇:同憩。 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英雄聚义本无期,水浒山涯任指挥。欲向生辰邀众宝,特扳三阮协神机。 一腔豪杰欺黄屋,七宝光芒动紫薇。众守梁山同聚义,几多金帛尽浮归。 吴用曰:“我寻思有{三}个人,义胆包天,武艺出众,若得这三个人,方才成得此事。”晁盖曰:“这三人却是谁?”吴用曰:“这三人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打鱼为生,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阎罗阮小七。若得这三人,大事必成。”晁盖曰:“便可使人请来商议。”吴用曰:“使人请不来,湏小生自去。只不知生辰槓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去北京打听个来路。”刘唐曰:“小弟便去。” 当夜吴用迳投石碣村来。次日才到阮小二家,呌曰:“二哥在家麽?”只见阮小二出来,吴用看时,生得伛兜脸,两眉竖起,略绰口,胸前一带黄毛,赤着双脚,见了吴用慌忙曰:“教授何来?”吴用答曰:“小生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特来相投。”小二咲曰:“且和教授吃三杯了去。”吴用呌曰:“七哥!”阮小七出来咲曰:“教授多时不曾相见。”吴用曰:“特来相央你们说话。敢烦二位去寻五哥同来商议一件好事。”阮小二、小七同吴用下船,撑至湖泊里,不多时到一个高阜处上岸,只见七八间草房。阮小二呌曰:“老娘,五哥在家麽?”那婆婆应口:“连日镇上赌钱去了。”小二便把舡撑开。撑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手拏两串铜钱下来觧船。阮小二曰:“五郎来了。”吴用看时,只见双手如铁棒,两眼似铜铃。面生咲容,心怀枭毒。吴用呌曰:“五郎得采麽?”小五曰:“教授两年不曾相见,今日我和教授同去水阁上吃几盃。”即忙下舡来。两只舡撑到水亭下上岸,入到水阁内,四个坐定呌:“酒保把一桶酒来。”酒保摆酒了,四人饮至半酣,小五曰:“教授到此贵干?”阮小二曰:“教授如今在财主家做门馆,迳来讨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阮小五曰:“往常时要三四十斤的也有,如今便要十斤的也难得。”阮小七曰:“教授远来,我们也要寻十数个重五六斤的相送。”吴用曰:“小生随筭价钱。”吴用寻思:“这酒店难说。今夜去他家投宿,却好商量。”阮小二曰:“请教授权在我暂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还了酒钱,四个人上舡,迳投阮小二家来,坐定,阮小七呌:“阿嫂安排酒来。”吴用曰:“恁大去处,怎麽没有大鱼?”阮小二曰:“这等大鱼,除是梁山泊里才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得大鱼。”吴用曰:“这里和梁山泊一泒相通之水,如何不去?”阮小二曰:“如今泊子里有夥强人占了,不容打鱼。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呌做云里金刚宋万。有一个旱地葱朱贵,见在道口开店,专一探听事情,如今新添一个,是东京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十分武艺。如今把住泊子,绝了我们衣食。”吴用曰:“官司如何不捉他?”小五曰:“捕盗官那个敢去他那里。”吴用曰:“他们到快活。”小二曰:“他们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绣。我们兄弟空有本事,怎学得他!”吴用曰:“这样人倘被官司拿去,也是自做的苦。”阮小二曰:“如今官司没分晓,犯了迷天大罪的都没事。但有人肯带挟我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吴用暗地想曰:“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诱他。”有诗为证: 只为奸邪屈有才,从教恶曜下凡来。试看小阮三兄弟,同劫生辰不义财。 吴用曰:“你们怨着打鱼不得,却去撞筹,且不好也。”阮小二曰:“先生不知。我们兄弟几次要去入夥。听得说王伦那厮心地窄狭,若得似教授这般情分,我们多时去了。”吴用曰:“量小生何足道哉!此间郓州城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否?”阮小五曰:“莫不是呌做托塔天王晁盖么?”吴用曰:“正是此人。”小七曰:“虽然与我们只隔百里路,缘分浅薄,不曾相会。”吴用曰:“仗义好汉,如何不与他相见?我今对你实说,我今在晁保正庄上住,如今探听得有套富贵待取,我来和你们商议同去如何?”小五曰:“却使不得,他既是仗义好汉,我们却去害他道路,被江湖上好汉咲话。”吴用曰:“我只道你们兄弟心不坚,原来真个好义。我对你说,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目今朝中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即目起觧十万贯金珠宝贝庆贺生辰,来请你们去商议,取此不义之财,大家图一世富贵。教小生做买鱼为名,与你们三位计较,成此一事,何如?”小七跳起来曰:“一世指望,今日还愿了。几时去?”吴用曰:“明日五更,一齐同去。”三人大喜。在诗为证: 壮志淹留未得伸,今逢学究启其心。大家齐上梁山泊,邀取生辰宝共金。 次日,三兄弟跟吴用投东溪村来。晁天王请入庄里后堂坐定,吴用把前话说了,晁盖大喜,便教庄客宰猪杀羊,安排纸钱,就后堂摆下猪羊香桌,烧纸祭天。个个说誓曰:“梁中书在北京害民,骗人钱物与蔡太师庆生辰。我等欲取不义之财。六人中,但有私意,天诛地灭,神明鉴察。”六人誓毕,正在后堂饮酒,只见庄客报说:“门首有个先生要见庄主化斋粮。”晁盖曰:“你可与他三五升米便了。”庄客曰:“小人将米与他,不要。只要面见保正。”晁盖只得出来,见那先生,身长八尺,道貌堂堂,便问曰:“先生来寻保正,有何见谕?”那先生曰:“来寻保正有句话说。”晁盖曰:“你曾认得保正否?”那先生曰:“只闻其名,未曾会面。”晁盖曰:“小子便是。请入庄内说话。”遂同入庄。吴用见那先生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晁盖请那先生后堂吃茶已罢,见他不说真情,便问其姓名。那先生答曰:“贫道覆姓公孙,名胜,道号一清先生。乃苏〖蓟〗州人氏。自幼家中,好习枪棒,斈成武艺,兼人但呼为公孙大郎。为因学得一家道术,亦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称贫道为入云龙。久闻保正大名,无缘拜识。今日将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与保正作进见之礼。未知义士肯受否?”晁盖咲曰:“先生所说,莫非北京生辰槓麽?”那先生大惊曰:“保正何以知之?”晁盖曰:“小子胡猜,未知是否?”公孙胜曰:“此一套富贵,唾手可得。”正说间,只见一人走入来,劈胸揪住公孙胜曰:“你们商议干这等勾当。”唬得那公孙胜面如土色。毕竟揪住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觧。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四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槓 罡星起义在山东,杀曜纵横水浒中。可是七星成聚会,却如四海显英雄。 人似虎,马如龙,黄泥冈上巧施功。满驮金宝归山寨,恼杀中书老相公。 却说当时揪住公孙胜的是吴用。晁盖笑曰:“先生休慌,且请相见。”吴用曰:“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晁盖曰:“这位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公孙胜曰:“闻名久矣。”晁盖教刘唐、三阮来相见了。众人曰:“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上坐。”晁盖曰:“小弟怎敢占上。”吴用曰:“依小生说,保正请上为个主宰。”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次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兄弟依次而坐,重整杯盘,众人饮酒,吴用曰:“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七人聚义,岂不应上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可得。明日便请登程。”公孙胜曰:“贫道听知在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乐村,有个闲汉,呌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助他银两。”吴用曰:“北斗上白光,想是应在此人,他家便是我们安身处。”晁盖曰:“先生何计取夺?”吴用笑曰:“我已安排定了,却是如此如此。”晁盖大喜曰:“阮家三兄弟,且请回归。尅期来小庄聚会。”便取白银二十两,与三阮曰:“这礼权表薄意。”三阮推辞不受。吴用曰:“朋友之情,不可推阻。”三阮方才受了,相别自回石碣村去。晁盖留住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庄上议事,不题。 却说梁中书收买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梁中书即唤杨志上厛,分付曰:“我差你押送生辰槓去京,回来我重用你。”杨志曰:“恩相差遣,几时起身?”梁中书曰:“三日内便要起程。”杨志曰:“怎生装束槓去?”梁中书曰:“着落十轮太平车子,拨十个禁军推车,每轮车插黄旗一面,上写着:庆太师生辰槓。”杨志曰:“如此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去。”梁中书曰:“我抬举你受道勅命回来,如何不去?”杨志曰:“听得上年生辰槓途中被劫,此去东京,旱路经过皆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去所。知是金宝,怎不来劫夺?以此去不得。依小人说,不要车子,把礼物装作十余担,选十个壮军装做脚夫,小人打扮作客人,悄悄的连夜送上东京。”梁中书曰:“你说的是。我写书呈太师,保你受道勅命回来。”便教杨志一面打整,便拣选了军人。杨志禀曰:“明早就委领状。”梁中书曰:“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怕你不知路头,教妳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同去。”杨志曰:“这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要行便行,要歇便歇,若教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同去,他是太师府上妳公,倘或路上与小人不和,争执之时,又去不得。”梁中书曰:“我教他三人都依你管便了。”杨志曰:“如此便去。”梁中书大喜,即唤都管并虞候出来,分付曰:“今杨志立下领状,临押生辰槓赴京,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去,路上早行晚住,都要听他言语,早去早回。”老都管应允了。 次日把担仗都摆在厛前,共十一担,十一个壮丁军人做脚夫。杨志戴了毡笠,提把朴刀,带一束藤条,拜辞了梁中书,押担出城,望东京去。此时五月天气,酷热难行。杨志自离了北京五七日,五更早起,凉时便行,日中热时便歇。五七日后,人烟渐少,一站地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那十一个箱禁军,担子又重,天气热了,望不得到林子下便去歇息,杨志拿了藤条便去打那军士们,两个虞候也行不得了,杨志曰:“你两个也不晓事!这路上不是耍的。”虞候曰:“其实天热。前日却趂凉早行,如今怎的正热了要走?”杨志曰:“前日行的都是好地面,如今正是鬼魅去处。若不日上赶过去,谁敢半夜走。”便拿起藤条,自去赶那挑夫。当日行到申牌时分,投店歇下。那挑厢禁军都对老都管曰:“这般炎热天气,又挑重箱,只管藤条打来,都是皮肉!”众军怨恨。过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众人挑起担,趂早凉便行。杨志喝曰:“你们那里去?”众军曰:“趂早凉不走,等日热时,来打我们。”杨志大怒,拿起藤条要打。众军忍气,只得又去睡了。当日直到辰时候上路。赶打,不许投凉处歇。那众含怨而行。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上搬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行了十四五日,正是六月初四,未及晌午,天气大热。古人有八句诗曰: 祝融南来恨火龙,火旗熖熖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火炉中。 五岳翠朝云彩灭,阳神海底愁波竭。何处一夕天风起,为我扫除天下热。 众军叹曰:“这般炎热天气,怎的行得?”杨志曰:“快走!过冈子去,又做区处。”当时一行人奔上冈子来,放下把椅,都倒在松树地下睡了。杨志叫曰:“苦也!这所在是甚麽去处,你们在这里睡着,还不肯赶来走路!”众军曰:“你便打死我们,也去不得。”杨志便拿起藤条,打得这个起来,那个又睡倒。老都管见了劝曰:“提辖,端的是热,走不得了,休要打他。”杨志曰:“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谁敢在这里睡?!”虞候曰:“我见你说几遍了,惊吓人。我且坐一坐,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杨志拿起藤条,喝曰:“一个不走的,便打一个。”众人起来曰:“提辖,我们挑着百斤担子,不比你空手行的。便是相公自来监押,也容我们分诉。你好不知疼痒!”杨志将藤条劈面便打。老都管喝曰:“杨提辖,我在太师府里时,军官见了向我喏喏连声。我方才讲了你,只顾把他们打!”杨志却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杨志曰:“兀的不是歹人来?”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喝曰:“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窥我们的行货!”只见松林里摆着七辆车子,七个人在里面乘凉。一个鬓边一搭硃砂记的,手拿朴刀,望杨志跟前来。那六个人都跳起来。杨志喝曰:“你等莫不是歹人?”那夥人曰:“我兄弟七人是濠州人,贩些枣子上东京去,从这里经过,听人说道,这个黄泥冈上有贼人打劫。我们有些枣子,却要过这个冈子,当不得这热,权在林子里歇一歇。我们只怕有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探看。”杨志曰:“原来也是客人。我见你探头来看,惟恐是歹人。”那夥人曰:“客官请几个枣子。”杨志曰:“不消。”便回来与都管曰:“我只说是歹人,原来是贩枣子客人。”老都管曰:“依你说来,都是没命的。”杨志曰:“不必相问,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等凉好走。”众军都笑了。杨志也去树下坐歇。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担桶,唱上冈子来。歌曰: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到树木里头,放下担桶,坐地乘凉。众军问曰:“你桶里是甚麽东西?”汉子应曰:“是白酒,挑去村里卖。”众军曰:“多少钱一桶?”汉子曰:“五贯钱。”众军曰:“我们买些吃。”杨志听了骂曰:“你们不得买酒吃!”“也来打人。”杨志曰:“你们众人不知,路途上勾当多。有好汉被蒙汗药麻番了。”那挑酒汉子笑曰:“客官好不晓事。早是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等话来。”正在争论间,只见松林里那夥客人,走出来问曰:“你们因甚麽闹?”挑酒汉子曰:“我挑酒过冈子去卖,暂在此歇。他众人要问我买酒吃。这个客官说我酒里有甚麽药。”那两个客人曰:“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曰:“不卖,不卖。”这七个客人曰:“我们不曾说你甚麽,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曰:“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杓。”那七个客人曰:“我们自有椰瓢。”一个客人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枣子。七个人轮替,把那一桶酒吃尽了。那七个客人曰:“正不曾问得多少价钱。”那汉曰:“五贯足钱一桶。”客人曰:“就依你说五贯,只是饶我们一瓢吃。”那汉曰:“定价了,饶不的。”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便吃。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椰瓢,望松林里便走。那汉赶去,这辺一个客人,拿瓢来桶里也兜一瓢,望树林里便走。那汉曰:“这些客人好不君子。”对林众军汉见了他们吃,喉咙痒赶来,都看着老都管曰:“代我们说一声,买他那桶酒吃,润一润喉。”都管对杨志曰:“那贩枣客人,买桶酒吃了没事,胡乱与他们买些避暑气。”杨志寻思:“见那多客人买他酒吃了,那酒想是好的。”便曰:“既然都管说了,教他们买些吃便起身。”众军便凑银来买,那汉曰:“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贩枣客人一起曰:“不干他众人事。”把那汉子推开一边,将那一桶酒提与众军去。众军曰:“客官就借椰瓢一用。”那众客人曰:“这枣子送你们过酒。”众军谢了,先兜两瓢,与都管、杨志吃。杨志不吃,都管先吃了一瓢,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将那桶酒,即时吃了。杨志见众人吃了没事,口渴,也吃了半瓢。众军把钱还那汉子,挑了空桶,下冈去了。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都软倒了。那七个推出七辆车儿,把枣子都丢了,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上,一直推下黄泥冈去。杨志只是呌苦,软了身体,挣扎不得。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装了去。原来这七人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胜。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一瓢,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教人死心搭地。次后,吴用取出药来,放在瓢里,只做赶来饶他酒吃,将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内。那白胜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那计较都是吴用的。这唤做智取生辰槓。 那杨志吃的酒少,先醒了,便赶来,兀自立脚不住。看那十四人时,口角流涎,动身不得。且听下回分解。 注: 熖:焰。 辺:边。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二龙山势耸云烟,松桧森森翠接天。乳虎邓龙真啸聚,恶神杨志更雕镌。 人逢忠义情偏洽,事到颠危志益坚。背绣曾〖僧〗同青面兽,宝珠双夺更周全。 却说杨志看那十四人,没一个挣扎得起。指着骂曰:“都是你这厮们,连累了洒家!”提了朴刀,叹气下冈去了。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方醒,扒将起来,只得呌苦。老都管曰:“你们不听杨提辖言语,今日送了我也!”众人曰:“老爷,休要烦恼,这是我们不是了。若是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得。如今不知他去向,我等回去见相公,都推在他身上去。只说他和强人做套,将金宝劫去。”老都管曰:“这话说的是。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首告。留下两个虞候,随衙听候,我等连夜赶回北京,报与相公知道,教动文书,申上太师得知,着落济州府捕追这夥强人。”都管和众人来济州府首告,不题。 却说杨志提朴刀,闷闷不已,望南行了半日,到一个酒店坐下。只见一个妇人问曰:“客官敢是要打火?”杨志曰:“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做饭,一起筭钱还你。”那妇人呌个后生来筛酒,都将来与杨志吃了,便提刀出店。那妇人曰:“你酒钱、饭钱都不曾还。走那里去!”杨志曰:“待我转来还你。”那后生赶来扯住,被杨志一拳打番。杨志奔走,只见背后一人赶来呌曰:“走那里去?”杨志回身看时,那人拿条杆棒,直奔将来。见那后生又引三个庄客,各拿杆棒赶来。杨志挺起朴刀,来閗那汉子。两个閗到三十合,这汉了怎的敌的过。那后面的后生并庄客,一齐动手,只见那汉跳出圈子外来,叫曰:“都不要动手。兀的使那朴刀的大汉,可通个姓名。”正是: 迯灾躲难受辛艰,相逢曹正且开颜。偶遇智深齐协力,三人计夺二龙山。 杨志曰:“洒家青面兽杨志便是。”这汉曰:“莫不是东京殿司府杨制使麽?”杨志曰:“然。”这汉子慌忙撇棒,便拜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杨志扶起问曰:“足下是谁?”汉子曰:“小人乃开封府人氏,乃八十万禁军教师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人都呌标刀鬼曹正。因来山东做客,折了本钱,回乡不得,在此入赘,恰才那店中妇人,是我的妻子,那后生便是妻舅。才见制使手叚和师父一般,因此抵敌不住。请制使到家中坐歇。”杨志从曹正再到酒店中坐了。曹正呌妻子和妻舅与杨制使相见。曹正问曰:“制使因甚到此?”杨志把失陷花石纲,并失陷了梁中书生辰槓说了一遍。曹正曰:“既如此,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日。”杨志曰:“只怕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曹正曰:“制使要投那里去?”杨志曰:“去投梁山泊,寻你师父。俺先年在梁山泊经过,他与我交手。王伦见俺两个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山寨相会。那时洒家不肯落草。如今欲去投他,进退两难,因此心下不决。”曹正曰:“小人此间青州地面,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宝珠寺,止有一条路上去。如今寺里聚集五百人打劫。为头的呌做金眼彪〖虎〗邓龙。制使若肯落草时,去那里入夥,何如?”杨志曰:“既有这个去处,夺来安身却好。”拿了朴刀,相辞曹正,投二龙山来。 行到日晚,望见一座高山。杨志曰:“我且在林子里歇一夜,明日上山。”转入林子里,只见一个和尚,露出一身花绣,坐在那石上。那和尚见了杨志,就拿起禅杖,大喝曰:“那里来的?”杨志答曰:“你是那里僧人?”那和尚也不回话,轮起禅杖。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那和尚喝曰:“青面汉子,你是甚麽人?”杨志曰:“洒家是东京杨制使杨志是也。”那和尚曰:“莫不是东京卖刀杀死牛二的?”杨志曰:“你不见我脸上金印?”那和尚笑曰:“却在这里相会。”杨志曰:“师兄却是谁?”那和尚曰:“洒家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鲁提辖。因打死郑屠,却去五台山为僧。人见洒家背有花纹,都叫做花和尚。”杨志笑曰:“都是自家乡里。俺闻师兄在大相国寺,如今怎的在这里?”鲁智深把管菜园,救林冲之事说了,“后来高太尉知道差人捉拿酒家,被俺一把火烧了廨宇,迯走在江湖上,来到孟州十字坡,险些儿被个酒店妇人,将蒙汗药把洒家麻番了。得他丈夫回来的早,见了洒家这般模样,连忙把觧药救醒,连问洒家名字,便结义做了弟兄。他夫妇亦是江湖好汉,呌做菜园子张清〖青〗,留我住了数日,打听得这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迳来投奔入夥。叵耐邓龙不肯安着洒家,又敌俺不过,只把三重门闭住,又没路上去。气得洒家好苦,来这林子里坐,不想遇大哥来。”杨志曰:“既是闭了关隘,如何去得?且去曹正家商议。”两个来到曹正店里,相见了。曹正置酒相待,商议要打二龙山。曹正曰:“小人有条计,把师父禅杖、戒刀与小人拿了,教我妻弟,带六个火家,把索子绑了师父,索子上做个活套结头,送到関头,只道:‘来我店里吃酒醉了,绑缚来献与大王。’那厮必然来开関,放我们上去。见邓龙时,把绳子拽脱了,小人递过禅杖与师父,你两个把邓龙杀了,此计如何?”鲁智深、杨志皆曰:“妙哉!” 次日五更起来,鲁智深、杨志依计而行。来到関下,只见喽啰在関上,看见缚得那和尚来报知。山上两个小头目问曰:“你等何处人?在那里捉得这和尚来?”曹正答曰:“我们是山下近村的庄家,开个酒店。这和尚不时来我店中吃酒,不肯还钱,说道:‘要去梁山泊,借千百个人来打二龙山,和你这近村里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请他,将酒灌醉,绑来献与大王。”小头目曰:“你们在関下少待。”便来报知邓龙说:“有人拿得花和尚来了。”邓龙喜曰:“叫解上山来。”小喽啰得令,就开了関门。杨志、曹正紧押智深解上山来。看那三座関,端的险峻,中间一条路,来到三重関上,只见摆着擂木砲石,强弓硬弩。入到佛殿看时,中间一把虎皮椅,数个喽啰拿着枪刀立在两傍。少刻,两个喽啰扶出邓龙来。邓龙坐在交椅上,曹正、杨志紧帮着智深到阶下,邓龙骂曰:“贼秃!今日也被拿来见我。”智深大喝一声:“休走!”庄客把绳子拽脱了,鲁智深接过禅杖,杨志提起朴刀, 曹正、庄客一齐把邓龙杀了。曹正叫曰:“若不降者,便行扫除。”有几个小头目,并五六百小喽啰来拜降。即将邓龙尸首,扛出烧化。鲁智深、杨志便做了寨主,教设宴庆贺。曹正辞别,领了庄客回去。有诗为证: 古刹清幽隐翠微,邓龙权据恣非为。天生杨志花和尚,斩草除根更可悲。 且说押生辰槓老都管,与众禁军星夜回到北京,直至梁中书府,厛前告曰:“杨志是个忘恩的贼。自离北京五七日后,行得到黄泥冈,天气炎热,都在林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一夥贼人假装做贩枣客,先推七辆车子,在黄泥冈前等候,却教一个好汉,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众人不合买他酒吃,被那厮放蒙汗药都麻番了。杨志和七个客人把生辰槓财宝,装载车上去了。见在济州府已陈告,留两个虞候随衙听候。小人们星夜回来,告知恩相。”梁中书骂曰:“这贼配军!我一力抬举你成人,怎敢做这等不仁之事!”随即唤书吏,写了文书,差人星夜往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令人连夜上东京,报与太师知道。却说蔡太师看了文书,大骂:“这班贼徒,去年将我女婿送来礼物劫去了,今年又来无理。”随即押角文书,差府干星夜往济州府去,着落府尹捉拿,立等回报。 那济州府尹自从见了梁中书公文,每日理论不下。忽门吏报曰:“东京太师差府干,见在厛前,有紧急公文。”府尹慌忙来与府干相见,说:“这件事下官已受梁府虞候的状子,即令捕盗跟捉,未见踪迹。前日留守司又差人到来,若有消息,下官亲诣府回话。”府干曰:“太师分付,要拿这贼并逃军杨志,限十日内捉完解京。若是捉获不得,小人也难回话。”府尹请钧贴看罢,大惊,随唤缉捕使臣何涛来问曰:“前日差你拿那打劫生辰槓贼人,缘何不见回报?”何涛禀曰:“小人领了这件公事,同公人去黄泥冈缉捕,未见踪迹。”府尹喝曰:“放屁!上弦不紧,下弦不宽,今日太师府差府干,限十日须要捕贼解京。若还违限,累及某时,选把你远配。”何涛领钧旨,回到家中,忧闷。老婆问曰:“你因甚烦恼?”何涛曰:“前日太守差我拿劫生辰槓的贼,到今未获。今日正去转限,不想太师府干来,立等要拿这贼解京。府尹要将这刺配,不知我性命如何!”老婆曰:“似此怎好。”只见兄弟何清来望哥哥。何涛曰:“你不去赌钱,却来怎的?”何涛妻谓清曰:“阿叔,你且来坐下,和你说话。”即安排酒食与何清吃早饭。嫂嫂曰:“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事,黄泥冈上一夥贩枣子客人,打劫了生辰槓。如今府尹奉太师钧旨,限十日内要拏各贼解京。若捉不着,都要刺配远恶军州去。你哥哥早晚捉不着时,寔寔受苦。”何清笑曰:“何不差人去捉?”阿嫂曰:“便是没捉处。”何清笑曰:“只等哥哥危急之际,却来救他。”那妇人听见,慌忙来对丈夫说了。何涛急叫何清出来,陪着笑脸曰:“兄弟,你既知这贼去向,怎不救我?”何清拍着腿曰:“这些贼都捉在布袋里。”何涛惊问曰:“兄弟,如何说这些贼都捉在便袋里了?”何清言无数句,有分教:郓城县里引出个仗义英雄,梁山泊中聚一夥擎天柱的好汉。毕竟何清对何涛说出甚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注: 拏:同拿。 第十八〖七〗回 美髯公智赚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亲爱无过弟与兄,便从酒后露真情。何清不笃同胞义,观察安知众贼名。 现寇长奸人暗走,惊蛇打草事难成。只因一纸闲文字,惹起天罡地煞兵。 却说何清去身边招文袋里,摸出一个经摺儿来,指曰:“这夥贼人都在上面。不瞒哥哥说,小弟前日为赌钱输了,有个人引小弟去北门外十五里,地名安乐村,有个王家客店内赌钱。近来官司行下文书:‘着落各村,但是开店,须要置立文簿,上面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歇宿,须要盘问,抄写上簿。官司查照,每月一次。’那小二哥不识字,央我替他抄了半日。那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个贩枣客人来歇。我认得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我写着文簿,问他姓名,他便说道:‘我等姓李,濠州人,来贩枣子去东京卖。’我虽写了,有些疑他。次日他们去了,店小二邀我去村里赌钱,路口见一个汉子,挑两个桶子,我认不得他。店小二叫曰:‘白大郎,那里去?’那人应曰:‘有担醋挑去卖。’店小二曰:“这人叫做白日鼠白胜。’后人听道:‘黄泥冈上一夥贩枣客人,将蒙汗药麻番了人,劫去生辰槓纲。’我猜莫不是晁保正?如今可捕了白胜,便知端的。”何涛大喜,随即引何清到州衙里,见了太守,问曰:“公事知下落否?”何涛禀曰:“略有消息。”那府尹教进后堂来,何清一一禀说了。府尹便差公人,同何涛、何清连夜来到安乐村,叫店小二做伴,三更时分迳到白胜家里。白胜正在床上睡,就在床上捉起,同他妻子,将索子绑了。何涛喝曰:“黄泥冈上做得好事!”白胜那里肯认,那妇人也不肯招。众公人绕屋寻赃,寻到床上,见地不平,众人掘开,取出一包金银。随即把白胜并老婆锁了,扛了赃物,连夜回济州来。把白胜押到府前,府尹细问,生情造意,白胜死不肯招。连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打熬不过,只得招说:“为首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小人与他担酒。其寔不认得那六人。”知府曰:“这个不难。只捉住晁盖,那六人便有下落。”令取一面五十斤死枷枷了,并老婆押去监收。即差何观察领了一行人,星夜来到郓城县。那众做公的,躲在客店里,随带公文来见知县,要捉晁盖并不识姓名六个。 到县前看时,当下未牌时分,却值知县退衙。何涛去茶坊里吃了一个泡茶,问茶博士曰:“今日值日的押司是谁?”茶博士指曰:“押司来了。”何涛看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怎生模样?但见: 眼如龙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垂珠,明皎皎双睛点漆。唇红口方,三髭髯须,鼻如悬胆,额广顶平。坐定浑如虎相,走动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上应星魁,感乾坤之正气。下临凡世,聚山岳之精英。志气轩昂,胸襟秀丽。刀笔敢欺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黑宋江。为人大孝,仗义疎财,人皆称孝义黑三郎。上有父亲在堂,母亲早丧。有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在村中务农。这宋江在县里做押司,爱习铁棒,平生只好结识江湖好汉。来投他的,无有不纳。问他求钱,亦不推托。每每只是週全人性命。如常布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以此山东、河北称做及时雨宋公明,能甦万物。曾有《临江仙》赞宋江好处: 起自花村刀笔吏,英灵上应天星,疎财仗义更多能。事亲行孝敬,待客有声名。济弱扶倾心慷慨,高明水月双清。及时甘雨四方称,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 当时宋江出县来,何观察叫曰:“押司,此间请坐,有句话说。”宋江见他似个公人打扮,慌忙施礼曰:“尊兄何处?”“且请押司到茶坊里面说话。”两个坐定,二人各通姓名,何涛便拜曰:“久闻大名,无缘拜识。”宋江曰:“惶恐!敢问观察到敝县,上司有何公务?”何涛曰:“有件紧急公文在此,敢烦押司作成。”宋江曰:“不知甚事紧急?”何涛曰:“是当案的人,便说也不妨。敝府管下黄泥冈上,一夥贼人共是八个,把生辰槓劫去了。今捕得从贼一名白胜,指说东溪村晁盖为首。更有六名从贼,不识姓名。相烦便行此事。”宋江听罢大惊,寻思:“晁盖是我心腹弟兄。如今犯罪,我去救他性命。”便曰:“这紧急公文,自己当厛投下,本官看了便好施行。本官发放了早晨事务,倦怠了,少歇。观察略待片时,我回家便来。”何涛曰:“小弟在此等候。”宋江离了茶坊,迳到下处,牵过马来,跨上出了东门,飞马望东溪村来,到晁盖庄上。庄客见了,去庄里报知。正是: 有仁有义宋公明,交结豪杰果志诚。一旦阴谋皆漏泄,六人星火夜逃生。 却说晁盖正和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后园饮酒。此时三阮已分了银,自回去了。忽庄客报说:“宋押司独自飞马而来。”晁盖慌忙出来迎接。宋江携晁盖去侧边房里曰:“我舍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发了,白胜已拿在济州牢里,指出你等六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领公人来捉你们七人,说你为首,刚又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茶坊里等候,以此飞马来报你。今我回去引他下了公文,不移时差人来捉你。”晁盖听罢,大惊曰:“贤弟之恩难报!这六个人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分了财物,自回石碣村去了。尚有三个在里面,贤弟且见他一面。”宋江入到后园相见。一个吴学究,一个公孙胜,一个刘唐。宋江略见一礼,嘱付曰:“哥哥作速快走!我今飞马回县去了。”晁盖对吴用三人曰:“如今他回去,下了文书,少刻便来捕获我们。”吴用曰:“救我等此人是谁?”晁盖曰:“他便是本县押司宋江。”公孙胜曰:“莫不是及时雨宋公明?”晁盖曰:“正是此人。如今事在危急,怎生解救?”吴用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晁盖曰:“走那里去好?”吴用曰:“我们收拾作七担,一齐挑了,走石碣村三阮家去。那里近梁山泊,若是赶得紧,我们便去梁山泊入夥。”晁盖曰:“事不宜迟。吴先生,你和刘唐同几个庄客,挑担先去,安顿了,却来路上接我们。”吴用、刘唐提了朴刀,监押着五七担,一行人投石碣村去了。晁盖和公孙胜在庄上收拾,有不肯去的庄客,赍发些货物与他自去。有愿去的,都在庄上收拾财物。 却说宋江飞马到了下处,连忙到茶坊里来,何观察正在门首望,宋江曰:“观察久等。却被村里有个亲戚,在下处说些家务,因此躭阁。请观察到衙里。”两个入得公门,正值知县升厛。宋江将公文,引着何观察,禀说:“奉济州府公文,为贼情紧急公事,特差缉捕使臣何观察到此下文书。”知县拆开看了,大惊对宋江曰:“这是太师府差干来,立等回话。即便差人去捉这一干贼人。”宋江曰:“日间去捉,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夜间去,方才捉得。”随即唤尉司并都头朱仝、雷横来后堂听差,知县便押了牌文,教点步弓手三百余人,就同何涛并两个虞候作眼。当晚各带刀枪,飞奔东溪村来,到晁盖庄上,正是一更。朱仝曰:“晁盖家有两条路。况且晁盖好生了得,他六人都是死命,倘或一齐杀出来,如何抵敌。不若我和雷都头分做两路,我引一半人,先去后门埋伏等候,哨响为号。你等向前门打入来,见一个,捉一个。”雷横依言受计,分兵前门杀入,点起三十个火把,各拿器械,一齐奔到晁家庄上。只见庄内火把烧将起来,前后门人都围了。雷横挺着朴刀,引众土兵,发喊一声,打开庄门,里里火光如同白日,并不见人。只听得后面发喊,叫前面捉人。原来朱仝有心要放晁盖,故意大惊小怪,催逼晁盖走了。朱仝那庄后时,晁盖收拾已了。庄客来报:“官军到了。”晁盖教庄客和公孙胜后门杀将出去。朱仝在黑影里叫道:“保正休走,朱仝在此等你多时。”晁盖也不听他说,与公孙胜拼命杀出来。朱仝放开条路,让晁盖走去,叫公孙胜引庄客先走,自己断后。朱仝叫步弓手从后门扑入去,叫曰:“前面赶捉贼人。”雷横听的便出庄门,教军士分投去赶。朱仝挺刀去赶,晁盖叫道:“朱都头,你追我做甚麽?”朱仝见后面没人,便曰:“我怕雷横执迷,被我哄他去打前面,我在后门闪开走路,放你过去。你只投梁山泊,可以安身。”晁盖曰:“多感救命之恩,异日必报。”有诗曰: 捕盗如何与贼通,只因仁义在其中。都头已放开生路,观察焉能立大功。 朱仝正赶间,只听得背后雷横叫曰:“休教走了贼人!”朱仝在黑影里只做失脚,跌在地下,众土兵向前扶起,朱仝曰:“黑影里不见路径,失脚跌倒了。”县尉曰:“走了正贼,如何是好?”朱仝曰:“再教土兵去赶。”众土兵曰:“不知从那条路去了。”雷横赶了回来寻思曰:“朱仝和保正最好,多敢是放他走了。我也有心放他,今已走了,只是不见人情。”回来对众人曰:“那里赶得上,这夥贼端的{走}了得。”县尉和两个都头回到庄前,是四更时分。县尉只得捉了几个邻舍,并两个庄客,解入郓城县里来。此时知县一夜不睡,立等回报。听得说:“贼都走了,只拿得几个邻舍并庄客。”知县把一干邻舍,当厛勘问。众邻人告曰:“小人等虽在晁盖邻近居住,他庄上常有使枪棒的人来往,如何知他干这等事?除非问他庄客便知。”知县便问庄客,庄客只得招曰:“一个是吴用,一个是公孙胜,一个是刘唐。那三个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在石碣村里住。”知县收了招状,把两个庄客交与何观察,解去济州府,迳到厛前禀说晁盖烧庄迯走一事。府尹把庄客口词问了一遍。教取白胜来问,白胜只得一一供说。府尹曰:“既有下落,把白胜、庄客依原监了。”即唤何观察,去石碣村缉捕这七个贼人。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注: 週:同周。 甦:同苏。 躭:同耽。 第十八回 林冲山寨大併夥 晁盖梁山尊为王 独据梁山志可修,轻贤慢士少优游。只将富贵为身有,却把英雄作寇仇。 花竹水亭生杀气,鹭鸥洲渚落人头。规模卑狭真堪笑,性命终须一旦休。 却说何观察领了知府钧旨,与众公人商议曰:“石碣村湖荡,紧连梁山泊,都是茫茫荡荡水港。若无大队官军,谁敢去拿?”即禀知府曰:“石碣村湖泊,正连梁山泊,又添那夥强人在内。若不起大队人马,如何敢去?”府尹曰:“再差捕盗巡检,领五百官军同去缉捕。”何观察又与巡检点齐人马,奔石碣村来。 晁盖、公孙胜带十个庄客来石碣村,半路撞着三阮,却来接应,都到阮小五庄上商议,去投梁山泊。吴用曰:“今李家道口,有旱地葱朱贵开酒店,招接四方好汉。我们安排舡只,先投他引去。”正商议间,只见打鱼的来报:“如今官军人马飞奔村里去。”阮小二曰:“不妨,我自对他,教那厮们大半落水去。”公孙胜曰:“且看这遭本事。”晁盖曰:“刘唐兄弟,你和学究先生,自把家私老少装载舡里,先去李家道口等我们,看取头势,随后便到。”吴用便分付阮小五、阮小七:“如此迎敌。”各人棹船去了。 且说何涛并捕盗巡检,统领官兵来到阮小二家,见一所空房。何涛教拿附近渔翁问,曰:“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里住,非舡不能去。”何涛与巡检计议曰:“这湖里路径多丛杂,不知深浅。若捉他时,又怕中贼计。我们将马都按在这村里,都下舡去。”行不到五里水面,听得芦苇中有人嘲謌唱道: 打鱼一世蓼儿洼,不插青苗不种麻。污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国赵官家。 何观察听了大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棹一只小舡唱将出来。中间有认得的曰:“这个是阮小五。”何涛把手一招,官舡并进,阮小五喝曰:“你惹老爷做甚麽!”何涛教一齐放箭。阮小五钻下水底去。众人赶到舡前,拿着空舡。又听得芦花港里哨响,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个舡来。舡头上立着一个人,头顶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拏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道: 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爱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出赵王君。 何观察并众人又吃一惊。有认得的曰:“这是阮小七。”何涛喝曰:“众人都向前,拿住这贼,休教走了。”小七便拨转舡来,众人赶将去。小七与那摇橹的,打哨往小港走了。众官兵赶来,看见那小港窄狭。何涛教把船且泊岸,都上岸看时,只见茫茫荡荡都是芦苇,支问当村住的人,便曰:“小人们虽在此居住,也不知这里许多去处。”何涛便差两人,摇只小舡,前面探路去了。两个时辰不见回报,何涛曰:“这两个好不晓事!”再差五个摇两只舡去探路,多时又不见回报。何涛便上舡,带二三十人,各带器械,望芦苇港里摇将去。约行五六里水路,见岸上一人,提把锄头走来。何涛问曰:“那汉子,这里是甚麽去处?”那汉答曰:“这里唤做断头港,没路了。”何涛曰:“你曾见两只舡过来麽?”那人曰:“莫非来捉阮小五的?在前面鸟林里厮打。”何涛便差两个公人上岸接应,那汉提起锄头,把两个公人都打落水去。何涛待奔上岸,坐下的舡忽开去了。水底下钻起阮小五来,把何涛两腿倒扯,撞下水底去。那几个公人,被拿锄头的赶上舡来,都打死了。阮小五把何涛倒拖上岸綑了,骂曰:“老爷弟兄从来爱杀人放火。你怎敢引官兵来捉我们?”何涛曰:“小人奉上命差遣,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乞饶性命回家!”阮小五曰:“且把来綑在舡舱里。”两个各驾一只舡出来。那捕盗巡检在舡上等久曰:“何观察去探路多时也不回。”那时初更,忽起一阵怪风,吹得众人掩面大惊,把缆舡索都刮断了。听得后面哨响,看时只见芦花侧边,一泒火光,。面前两只舡上,堆着芦草烧着,顺风冲将来。四五十只官舡,屯做一处,被他火舡推来烧着,舡上官兵,都跳上岸迯命。不想四面芦苇又烧将起来,官兵两头没路,只得走下污泥里立着。火光中,见公孙胜拿着宝剑,在舡上祭风,喝曰:“休教走了一个!”又见东岸晁盖、阮小五引四五个打鱼的,各挺刀枪走来。这芦苇西岸,阮小二、阮小七各拿飞鱼钩乂走来,一齐动手,把许多官兵尽行搠死在污泥里。阮小二把何观察解上舡骂曰:“你这诈害百姓贼!本待把你杀了,却要你回去,对那鸟官说:‘俺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是好汉,叫他再休来惹俺们。’”阮小七曰:“这厮也难全免。”便拔刀把何涛两耳割下作表证。把何涛送到大路口,何涛得了性命,取路回济州去了。 晁盖、公孙胜、三阮都驾小舡,来寻吴用、刘唐,舡合一处。七个人来到朱贵酒店里相投,朱贵见了,慌忙迎接,大喜,安排酒来款待了。随即取一枝响箭,望着对岸芦苇中射去,小喽啰摇过一只舡来,朱贵写了一封书,交付与喽啰,先去寨里报知。次日,朱贵请众好汉一齐下舡,望山寨来,过金沙滩上岸,留老小舡在此等候。见数十个小喽罗下山来,接引到関上。王伦领着一班头领来接,晁盖等施礼,王伦答礼曰:“久闻大名,今幸得见。”晁盖曰:“今日事在藏拙,甘与头领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王伦曰:“且请上寨,再有计议。”一行人都到聚义厛上,分宾主坐下。王伦教安排筵席款待晁盖等。晁盖把胸中之事,都说与王伦。王伦听罢,心内踌躇,答了几句。至晚席散,众头领送晁盖等客馆安歇。晁盖心中欢喜,曰:“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得王头领如此错爱,恩不可忘。”吴用曰:“兄长性直,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观他颜色动静可知。早间席上,王伦与兄长说话,到有交情。次后见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放了何涛,阮氏兄弟如此豪杰,他就有些变了颜色。口虽答应,心里未然。只有林冲晓得。早间看林冲见王伦答应兄长含糊,便有些不平之气,把眼矁着王伦。我看此人到有留恋之心。小生略使片言,教他本寨自相吞併。”晁盖曰:“全仗妙策。”。 次早,林冲来相访,众人迎接入馆坐定。吴用谢曰:“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林冲曰:“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晁盖曰:“闻知头领在沧州,被火烧了草料场,不知谁荐头领上山?”林冲曰:“乃是柴大官人。”吴用曰:“久闻柴大官人仗义疎财,名闻天下。教头若非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兄为第一位与教头,不负柴大官所荐。”林冲曰:“小可非为位次,奈王伦心术窄狭,失信于人,难以相聚。只怀嫉贤妬能之心,恐众豪杰势力头领,夜来见兄长所说,他便不肯相留之意。”吴用曰:“既然王头领有这般之心,我等自投别处去便了。”林冲曰:“恐众豪杰有退去之心,某来告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尽在林冲身上。”吴用曰:“头领休为我弟兄面上,却害旧义。若是可容便容,不可容即退。”林冲曰:“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无德让有德。’量这个匹夫留他何用,少刻相会,辞别众人去了。正是: 惺惺自古惜惺惺,谈笑相逢眼更青。可恨王伦心地窄,直教魂魄丧幽冥。 只见喽啰来请:“众好汉筵会。”晁盖曰:“上覆头领,少刻便到。”喽啰去了。晁盖问吴用曰:“先生,此会如何?”吴用曰:“此会林冲有吞併王伦之意。兄长等各藏暗器械。看小生撚须为号,便可协力。”晁盖等依言,便来赴席。王伦、杜迁、宋万、林冲、朱贵都出来相接。到水亭上,分宾主坐定,教喽啰轮次把盏。酒至数巡,晁盖和王伦盘话,提起聚义一事,【王】伦将闲话支吾。只见林冲双眼矁着王伦。酒至午后,王伦教喽啰五锭银来,便起身对晁盖等曰:“感蒙众位豪杰来聚义,只恨小寨乃一洼之水,如何藏得真龙。聊具薄礼,伏乞笑留,烦别投大寨。”晁盖曰:“久闻大寨招贤纳士,敬来相投。既不肯相容,安敢受礼,只此告辞。”王伦曰:“何故推却。奈缘敝寨粮少房稀,恐后有悮列位,故此不敢相留。”只见林冲喝曰:“我前番来时,你亦推道粮少房稀。今日豪杰到此,你又将这言语来推。我寔忍不住。”王伦喝曰:“这畜生醉了!”林冲大怒,掣出刀来,吴用手把髭髯一撚,晁盖、刘唐便把王伦拦住,{王伦}叫曰:“不可相併!”吴用扯住林冲曰:“不可造次。”阮小二便去帮住杜迁,阮小五帮住宋万,阮小七帮住朱贵。林冲扭住王伦,骂曰:“你这嫉贤妬能的贼!不杀你,要你何用!”拿住王伦,心窝一刀,搠死于断金亭上。晁盖等见杀了王伦,各掣刀在手,吓得杜迁、宋万、朱贵都跪下说曰:“愿替哥哥执鞭坠镫。”晁盖慌忙扶起来。吴用就拽把交椅,便纳林冲坐下叫曰:“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林冲大叫曰:“先生差矣!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併了这不仁的贼,寨主实无心要谋。今先生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我有片言,不知众位肯依我否?”众人曰:“头领所言,谁敢不从。”且听下回分解。 注: 謌:同歌。 撚:同捻。 矁:同瞅。 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豪杰英雄聚义间,罡星杀曜降凡尘。王伦奸诈遭诛戮,晁盖仁明主将班。 魂逐断云寒冉冉,魄随流水夜潺潺。林冲吞併真高量,凛凛清风不可扳。 林冲曰:“今有晁兄仗义疎财,仁恩广施,智勇足备。可立为山寨之主。”晁盖曰:“不可。自古强兵不压主。安敢占上。”林冲把晁盖推在交椅上,叫曰:“今日事已到头,请勿推却。”林冲呌众人就于亭前参拜了。教人抬过王伦尸首。林冲等一行人,请晁盖等来大寨里,到得聚义厛上,众人扶晁天王第一位交椅上坐,焚起炉香来,林冲曰:“小弟是个粗莾匹夫,无斈无才。今日豪杰相聚,大义既明,便请斈究先生做军师,执掌兵权,请坐第二位。公孙先生请坐第三位。”公孙胜推辞不坐,林冲曰:“先生名闻四海,有鬼神不测之机,呼风唤雨之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却。”公孙胜只得坐了第三位。林冲再要让时,晁盖等都扶住林冲,坐了第四位。晁盖曰:“当请宋杜二头领来坐。”那杜迁、宋万见杀了王伦,寻思:“自本事低微,不如做个人情。”请刘唐坐第五位,阮小二坐第六位,阮小五坐第七位,阮小七坐第八位,杜迁坐第九位,宋万坐第十位,朱贵坐十一位。梁山泊十一位好汉,兵有一千,都来参拜。晁盖曰:“今日林头领扶我做山寨之主,众人各依旧职,守备寨栅。”便教取出金银,当厛赏赐众小头目。杀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 次日,晁盖与吴用等,计议整顿仓厫,修理寨栅,打造军器,准备迎敌官军。安排大小舡只,数十水军。有诗为证: 古人结交利断金,心若同时谊亦深。水浒请看忠义士,死生能守岁寒心。 众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只见小喽啰报上山来,报道:“济州府差拨官兵,带领人马,乘驾大小舡只,已到石碣村湖荡里屯扎,特来报知。”晁盖便请军师吴用商议。吴用笑曰:“不须挂心。”即唤阮氏三雄、林冲等,附耳受计去了。正是: 项羽西迎三千阵,今日先施第一功。 却说济州团练使黄安,带领一千余人,拘集本处舡只,分作两路杀奔金沙滩来。只见数只战舡来迎,,每只舡上四人摇橹,舡头立着一个头带绛红巾,都一样身穿红罗袄,手里各拏军器。内中有人认得的,对黄安曰:“这三只舡上,三人便是阮家三兄弟。”黄安曰:“你众人併力拿这三人。”五十只舡,一齐发喊,杀奔前去。那三只舡便回。黄安曰:“只顾杀贼,自有重赏。”官军舡上,乱箭射去。那三阮各拏一片青狐皮来遮箭矢。官舡只顾赶进,黄安舡后有只小船来赶,报曰:“不要赶他。后头小港里,摇出七八只小舡来,弩箭飞蝗一般射来。我们急回舡时,见岸上约有三十余人,两头牵一条大篾索,横截在水面上。那岸上灰瓶石子,乱打下来。我等官军只得弃舡下水迯命。将岸上人马都杀死在水里,后军大败,特来报知。”黄安听了,便把白旗招动,叫众船不要去赶。官舡正待回身,背后十数只舡赶来。黄安却待将舡摆开迎敌,忽听芦苇中炮响。黄安看时,四下都是小舡赶来,叫:“黄安休走!”黄安把舡尽力摇过那里荡边,却被小港里钻出五十只小舡,弩箭如雨射来。黄安就箭林里夺路。正走,只见后面一只舡上,立着刘唐,一挠钩搭住黄安的舡,跳将过来,捉住黄安。晁盖、公孙胜引兵接应,生擒活捉得三百余人,都回山寨。晁盖仝众头领都在聚义厛坐定,把黄安监禁牢中。众头领大喜,杀牛宰马,庆贺全胜。有诗为证: 水浒英雄不可当,黄安捕捉太匆忙。战舡人马都亏折,更有何颜见故乡。 却说晁盖使人去请朱贵上山筵宴,众头领都到聚义厛上坐定。晁盖与吴用曰:“我等弟兄七人性命,皆出宋押司、朱都头二人。可在库内取些银两,使人往郓城县去谢他。就看白胜陷在济州牢里,救他出来。”吴用曰:“兄长不必忧心,酧谢宋押司,必用一个兄弟自去。救白胜可教人去使钱,宽他便好脱身。我等且屯粮造舡,置办军器,安排寨栅,防备迎敌官军。”晁盖曰:“全仗军师妙策。”当下吴用分泒众头领,各去置办了。 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军人迯回,备说梁山泊杀了官军,生擒黄安一事。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水路难认,不能取胜。府尹听了,大惊曰:“何涛先折了许多军马,被他割去两耳。今黄安又被捉上山去,杀死官军无数,怎生是好?”正烦恼间,只见承局来报:“东门接官亭上,有新任太守。”来到东门外迎接,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与府尹,看罢,随即唤新官到州衙里交割印信,安排筵席,款【待新任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此等地面又没兵,倘或来借粮时,却怎奈何?”旧官太守收拾行李,自回东京听罪。 新官宗府尹到任之后,请一员镇守济州军官,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行牌,仰所属州县知会。本州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守备梁山泊贼人。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牒成文案,行下各乡村守御。宋江见了公文曰:“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罪。倘有疎失,如之奈何?”心中纳闷,信步出县来,去茶坊里吃茶。只见一个大汉,跨口腰刀,背着包袱,走得汗雨通流,看那县里。宋江见了,赶来茶房看那汉。那汉回过头看宋江,却不敢问,去梳头铺里问曰:“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梳头待诏应曰:“是宋押司。”那汉走到面前曰:“押司,可借一步说话。”宋江便和那汉入小巷里,到酒楼上,那汉解下包裹,番身便拜。宋江答礼曰:“足下高姓?”那人曰:“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便是赤发鬼刘唐。曾在晁保正庄上拜识尊颜。”宋江大惊,说曰:“贤弟好大胆!倘人知会,怎生了得!”刘唐曰:“感承大恩,不怕死!特来酬谢。”宋江曰:“晁保正如何?”刘唐曰:“晁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今做了梁山泊主都头领,使刘唐赍书一封,并黄金一百两相谢,并朱、雷二都头。”刘唐便打开包裹,取出书并金子,递与宋江,看罢,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便唤酒店安排酒来。二人吃至天晚,刘唐再要取出金子来,宋江拦住:“贤弟,你听我说: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受了一锭。朱仝、雷横二人也有些家私,不用与他,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贤弟,我不敢留你,今乘月色,可回山寨去,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刘唐曰:“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号令非比旧日。小弟怎敢回去?”宋江曰:“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刘唐收下。宋江唤店主曰:“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你且收了,明日自己来筭。”刘唐背上包袱,离了酒楼。宋江携住刘唐手曰:“贤弟,再不可来此。”刘唐连夜回梁山泊来。 宋江自回下处,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叫押司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五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宋朝运祀将倾覆,四海英雄起寥廓。流光垂象在山东,正罡上应三十六。 瑞气盘旋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神清貌古真奇异,一举能令天下惊。 幼年涉猎诸书史,长为吏役决刑名。仁义礼智信皆备,曾受九天玄女经。 江湖结纳诸豪杰,扶危济困恩威行。他年自到梁山泊,绣旗影摇云水滨。 替天行曰呼保义,上应玉府天罡星。 却说宋江听得背后有人叫,回头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个婆子前来。宋江问:“有甚话说?”王婆曰:“这个婆子是东京人,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年方十八。因为投亲不遇,流落在此。昨日他的老公死了,阎婆无钱使用,望押司作成,施一具棺材。”宋江便取银十两与阎婆,阎婆拜谢,回家买棺木殓葬了。来谢宋江,见他室间没有妇人,对王婆曰:“宋押司怎没有娘子?”王婆曰:“他在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阎婆曰:“得押司救济,无可报答。我将女儿婆惜与他做亲。”王婆次日来对宋江说了这件事。宋江初时不允,王婆苦劝,宋江只得依允,就在县西讨所楼房,安顿阎婆惜母子住下。半月之间,婆惜打扮得满头珠翠,遍躰销金。初时,宋江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宋江是个好汉,女色无恋,不中婆惜。 一日,宋江悮带押司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文远小名张三,生得俊俏风流。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中便喜。等宋江起身净手,就把言语去嘲惹张三。那张三记在心下。一日张三知宋江不在,假意来寻宋江,婆惜留了吃茶,言来语去,成了私通。婆惜自从和张三情密,并无半点情愿宋江,宋江因此半月十日去走一遭。张三和婆惜,夜去明来,宋江闻知寻思曰:“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不上他门便了。”自此有半月不去。阎婆屡次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一日阎婆赶到县前,来呌:“押司,多日使人相请。便是小贱人有甚言语伤了押司,看老身薄面,今晚要押司走一遭。”宋江曰:“我今日县里事忙,改日却来。”阎婆把宋江衣袖扯住,哀告曰:“是谁挑拨押司?我娘儿都靠着你,好歹去走一遭。”宋江只得来到门前。有诗为证: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宋江进到里面坐下。阎婆只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定,叫曰:“我儿,你爱的三郎在此。”婆惜倒在床上,只等张三。听得呌:“爱的三郎。”只道的是张三郎,慌忙起来看,是宋江,复上楼去睡了。阎婆又叫:“我儿,三郎在此,怎的走去?”婆惜应曰:“这屋不远,他如何不自来?”阎婆曰:“我同你上楼去。”宋江上楼坐了,阎婆便去床上扯起女儿,曰:“押司我请不得他来,你起来陪句话。”婆惜曰:“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来,教我怎地陪话?”宋江听了,也不做声。婆子掇过交椅在宋江肩下,推女儿过来曰:“你和三郎坐一坐。”那婆惜便去宋江对面坐下。宋江低头只不做声。婆子曰:“我去烫一瓶酒来,与宋押司陪话。”出得房门,便去买得时新果子,鲜鱼嫩鸡到家。整办齐整,托上楼来,摆在桌上。看宋江只是低头,女儿面朝别处。婆子曰:“女儿过来把盏。”婆惜曰:“你们自吃,我不耐烦。”婆子曰:“你不把盏便罢,且转脸来吃酒。”婆惜只不回头。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勉强吃了一盃。婆子咲曰:“押司莫要见责。外人诬言乱语,不要听他。”婆惜寻思:“我心在张三身上,这厮若不把他灌醉,他必缠我。”只得勉意陪他。婆子笑曰:“押司再饮几盃。”宋江被他苦劝,连饮三五盃,宋江又不做声。正没计退得,却有个唐牛儿,往日常得宋江资助,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当晚正赌输了,去寻宋江不见,傍人指教在阎婆家去了。牛儿迳到阎婆家楼上,见宋江、婆惜都低了头,却闪入去便曰:“小人何处不寻过?”宋江曰:“莫非县里有紧急事?”牛儿曰:“县里满处差人来寻,押司便可动身。”宋江曰:“就去!”婆子拦住曰:“县里晚间有甚公事?都是这贼子别生诡计,要破人买卖。”便把牛儿打了两掌,推出门去。牛儿骂曰:“老咬虫!我不看押司面上,教你家屋里粉碎。”大骂了去。婆子到楼上曰:“押司,如今再休采那乞丐!却早去睡罢。”婆子收拾盃盘下楼,自去睡了。宋江思忖:“这贱人与张三有情,我要去,又夜深,只得权睡,且看婆惜今夜如何情分。?”谁想婆惜心里只思想张三,无心恋着宋江。正是: 佳人有意才郞情,红粉无心浪子村。 宋江是个好汉,调女色的手叚却不会。两个在灯下对坐,都不做声,少时,明月光照纱窗。但见: 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雁声嘹呖,孤眠才子梦魂惊。蛩韵凄凉,独宿佳人情绪苦。樵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敲。别院寒砧,千捣将残千捣起。屋檐前叮当铁马,敲碎士子情怀;银缸内闪烁青灯,偏照佳人愁绪。贪淫妓女心如铁,仗义英雄气似虹。 宋江见婆惜不脱衣裳睡下,寻思:“叵耐这贱人全不采我!今日吃了几盃酒,打熬不过。”解下巾帽銮带,上有把压衣刀和招文袋,都挂在床边栏干上,便去睡。捱到五更,起来穿了衣服,带了巾帻,宋江忿气下楼。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一睡,待天明了去。”宋江只顾开门。从县前过,猛然想起招文袋:“昨晚挂在贱人楼上,一时气起忘了系来。内有金子到无妨,奈有晁盖的书,包这金子。我在酒店欲当刘唐面前烧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拿回去烧,谁想王婆叫舍棺材,成了此事。一向忘了。这贱人颇识得字,若是被他拿了,到是利害。”慌忙奔回阎婆家里来。正是: 合是英雄命运乖,遗前忘后可怜哉。循环莫谓天无意,醖酿原知祸有胎。 那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床前灯明,只见栏干上拖下条紫色銮带。婆惜笑曰:“且把来与张三系腰。”提起招文袋来,觉有些重,探手取出那包金子和一封书。婆惜见了金子笑曰:“天赐我和张三买物件。”又将书来看,上面写着晁盖许多事情。婆惜曰:“正要和张三做夫妻,却没机会,原来与梁山泊贼人来往,今撞在我手里。”把这书依原包了,插在招文袋里。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听得楼下门响,忙把銮带、刀子、招文袋卷做一块,藏在被下,依前睡了。阎婆问曰:“是谁?”宋江曰:“是我。”婆子曰:“押司再和姐姐睡到天明去。”宋江也不答,走上楼来,去栏干上取时,却不见了,宋江心慌,只得下气把手去摇婆惜曰:“你把招文袋还我。”婆惜假睡不应。宋江曰:“我昨晚挂在栏干上,只是你收得,把来还我,休要作耍。”婆惜曰:“谁和你作耍!我不曾见。”宋江曰:“你先时不曾脱衣裳,如今盖被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拿了。”婆惜将眼圆睁,怒曰:“是老娘拿了你的,你去官府便拿我做贼论。你说老娘和张三有事,也不该死罪。原来你和那打劫贼通同,这封书老娘牢牢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曰:“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婆惜曰:“要将原与我的文书还我,任从我改嫁张三。第二件,与我首饰用度,也要写一纸文书,不许日后来取。第三件,要那晁盖与你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便饶你天大的官司,便还你招文袋。”宋江曰:“头两件事只要手动,依你。这一百两金子,我不曾受,还他去了。”婆惜曰:“常言:‘公人见财,如蝇见血。’他送金与你,岂有不受之理,你待瞒谁?”宋江曰:“你若不信,限我三日,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与你。你先还我招文袋。”婆惜曰:“招文袋还你,这封书留下三日,等你拿金子来,两相交付。”宋江曰:“果然不曾受这金子。”婆惜曰:“明日到公厛时,你也说不曾拿。”宋江见说公厛两字,大怒,扯起婆惜被盖,见了銮带,用力一拽,把压衣刀子拏在手里。那婆惜见了连呌两声:“黑三郎杀人!”宋江按住婆惜,一刀杀死,将婆惜头砍落枕上,取出招文袋,把书灯下烧了。那阎婆在楼下听得女儿呌杀人,慌忙穿了衣服走上楼来,推开房门,见杀死女儿,婆子哭曰:“却为甚事杀他。”宋江曰:“我是烈汉,决然不走。”婆子曰:“这贱人不枉杀死,只是老身无人养老。”宋江曰:“不用忧心,只教你丰衣足食,快活过世便了。”婆子曰:“深感押司。我这女儿怎生埋殡?”宋江曰:“我与你同去陈三郎家,买付棺材,取银两与你使用。”婆子曰:“说的是。”两个下楼来,把门锁了,迳投县前。天色已明,正开县门,婆子将宋江一把扯住,喊曰:“杀人贼在这里!”宋江心慌,连忙掩住婆子的口。几个公人走来,看见是宋江,便劝曰:“婆子住口。押司不是这般人。”阎婆曰:“他杀死我女儿,正是凶首,与我捉住。”这宋江为人最好,满县人都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拿他。宋江被婆子扭住,不得脱身,却遇唐牛儿托一盘糟姜来县前卖,见婆子扭住宋江叫冤屈,唐牛儿想起昨夜的恶气,把好婆子的手拆开,望婆子面上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胧了,只得放手,宋江脱走了。婆子扯住唐牛儿叫曰:“替我捉住杀人贼。”众公人便拿住唐牛儿,推进衙里来。正是:福祸无门人自招,披簑救火惹火烧。且听下回分觧。 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为恋胭花惹祸端,阎婆口状去经官。若非侠士行仁爱,定使圜扉锁凤鸾。 四海英雄思慷慨,一腔忠义动衣冠。九泉难负朱仝德,千古高名逼斗寒。 话说做公的拿住唐牛儿,解至县里。知县问曰:“因甚杀人?”婆子告曰:“妾夫姓阎,有个女儿唤婆惜,典与宋江。昨夜,女儿和宋江吃酒。牛儿迳来寻闹,喊骂出门。今早宋江把女儿杀死,妾身结扭到县前。这牛儿却把宋江打夺走了。”知县曰:“你这厮怎敢打夺凶身?”唐牛儿告曰:“小人不知情。只因昨夜被这阎婆乂小人出来,今早小人遇见阎婆纽住宋江,小人特去劝解,他便走了。不知杀死他女儿。”知县喝曰:“诬说!宋江是个君子,怎肯造次杀人?这人命必然在你身上。”便唤押司张文远。文远见宋江杀了他的表子,随即取了各人口词,立一宗案,便前去检验尸首,把棺木盛贮。将一干人带到县里。知县却和宋江最好,只把唐牛儿三推问。打到三五十下不肯招认。知县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且教取二面枷来钉了,监在牢里。张文远禀曰:“只去拿宋江来问,便有下落。”知县只得差人去捉宋江,已迯走了。张文远又禀:“宋江迯去,他的父亲、兄弟见在宋家村,追来到官,责限捕捉宋江。”知县只要朦胧做在唐牛儿身上,怎当张文远立主文案,使阎婆只管来告。知县只得差人去捉宋江的兄弟、父亲。公人来到宋家庄,见了宋太公。太公诉曰:“老汉祖代务农。不孝子宋江,不守本分,要去做吏。因此老汉在本县官处,告他忤逆,别籍。自和宋清在家耕田过活。给有文帖在此存照。”公人都和宋江好,不肯做冤家。便曰:“太公既有执凭,取来抄去县里回话。”太公随即置酒款待,打发银两。相辞太公,回县来见知县,将执凭文贴告知。知县曰:“既有执凭公文,难拘父兄,可出赏钱千贯,行移诸处捕捉宋江。”那张三又唆阎婆去告曰:“宋江只躲在家。”知县曰:“宋江父亲已自告他,另居出籍,给有执照,如何拿得他父亲、兄弟?”阎婆哭告曰:“人命関天。老爷若不做主,只得上府去告。”张文远禀曰:“阎婆要去上司告状,倘来提问,小吏难去回话。”知县只得再差朱仝、雷横去庄上搜捉宋江。 朱仝、雷横领了公文,点起土兵,迳奔宋家庄,来见宋太公曰:“太公休怪,你押司今犯人命事情,躲在那里?”宋太公曰:“都头在上,我这逆子,前官手里已告开籍,不同老汉一家。并不曾回来。”朱仝曰:“虽然不在庄上,与我们搜一搜,好去回话。”便叫土兵围了庄院。先叫雷横入去搜一徧,出来对朱仝曰:“端的不在庄里。”朱仝曰:“待我入去搜一搜。”朱仝自进庄里,把门拴上,走入佛堂内去,将供桌拖开,揭起一块地板,将索子头只一拽,铜铃一声响,宋江从地窨里钻出来,见了朱仝失惊。朱仝曰:“哥哥休惊,小弟曾听得兄长说:‘我家佛座底下有个地窨,上面盖着板片,你有紧急之事,可来我家躲避。’小弟紧记在心。今日本官差我和雷横来时,没奈何只瞒生人眼目。知县也有救兄之心。只被张三贼唆那婆子,来禀知县要去上司告状,因此又差我两个来捉你。我迳和兄长说之,此不是安身之处,倘人知得怎了?”宋江曰:“多得贤弟周全。今有三个安身去处。一是沧州横海郡柴进庄上。二是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三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不知投何处去好?”朱仝曰:“当行即行,勿疑自悮。”宋江曰:“官司之事,全赖贤弟支持。”朱仝曰:“这事放心,只投去路。”宋江谢了朱仝,再入地窨里去。朱仝仍旧将地板盖上,开门出来曰:“真个没有。”雷横寻思:“朱仝和宋江最好,怎肯捉他,落得人情做。”朱仝、雷横叫土兵都入草堂上来。宋太公置酒款待,将银二十两送与二位都头,分与众土兵。二人相辞了太公,引一行人回县,禀道:“委寔不在,宋太公病卧在床,宋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执照抄白在此。”知县曰:“既然如此,一面申呈本府,一面挨拿。”却有和宋江相好的,都去张三处说开。那张开挨不过众人面皮,也只得罢了。朱仝却凑些钱物把与阎婆,又用好言劝解,这婆子只得依允。知县一力主张,只把唐牛儿问做个故纵凶身在迯,脊杖二十,刺配军州,干连人犯回家。有诗为证: 为诛红粉便逋逃,地窨藏身计策高。不是朱仝施厚德,英雄准拟入天牢。 却说宋江从地窨中出来,告知父亲:“与兄弟同去避难,遇赦方回来。可送些金银与朱都头,央他上下使用,息此官司。”宋太公曰:“这事不须挂心。若到何处,付信与我知道。”当晚收拾,四更拜辞父亲,与弟取路登程。宋清曰:“我闻柴大官人,是大周皇帝嫡泒子孙。仗义疎财,何不去投他。”宋江曰:“他往日前有书来与我,如今正去投他。” 行了数日,来到沧州柴进门首,便与庄客曰:“我是郓城县宋江,迳来拜大官人。”庄客报知柴进,柴进慌忙出来与宋江相见,携手入到正厛,分宾主坐定。柴进问曰:“闻知兄长在郓城县勾当,如何来得到敝庄?”宋江答曰:“久闻大官人大名,只为贱役,不得相访。今日宋江不才,因杀了小妾阎婆惜,寻思无处安身,特来相投。”柴进咲曰:“兄长放心,不是柴进夸口,任他捕盗官军,不敢正视小庄。兄长便杀了朝廷官宦,柴进也敢藏在家里。”说罢,教取出两套衣服、巾帻、丝鞋、绢袜与宋江兄弟换了,请入后堂,安排酒食,再三劝宋江兄弟宽怀饮几盃。天晚,点起灯烛。宋江起身去净手。柴进唤庄客提灯,引宋江去东厕净手。见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把一掀火在那里向。宋江直踏将去,却踏在那火掀柄上,把那火都掀在那汉脸上。那汉惊出一身汗来,疟疾便好了。那汉把宋江劈胸揪住,大喝曰:“你是甚么人,敢来消遣我!”宋江分说不得。那个提灯的庄客忙叫道:“这位是大官人的亲戚。”那汉曰:“我初来时也是客礼相待,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疎慢了我。”却待要打宋江,那【庄】客来劝,正劝不开,柴大官人急走来曰:“我接不着押司,如何却在这里闹?”那庄客把踏了火掀事说知。柴进笑曰:“大汉,你不认的这位奢遮的押司?”那汉道:“奢遮比不得郓城县宋押司!”柴进咲曰:“你认得宋押司否?”大汉曰:“我只听得江湖上称他为及时雨宋公明,天下驰名的好汉,待人有始有终。我如今只待病好,便去投他。”柴进曰:“你要见他?远在千里,近在目前。这位便是了。”那大汉曰:“真个是麽?”宋江曰:“小可便是宋江。”那汉纳头便拜,曰:“恰才无礼,万望恕罪。”宋江慌忙扶起曰:“兄长高姓?”柴进指出那汉姓名,只教:山中猛虎,见时魄散魂飞;林下强人,撞着心惊胆裂。正是:说开星月无光彩,道破江山水逆流。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注: 圜:原书作:門中一不字,无法录入,据容本改。 徧:同遍。 第二十二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待士声华似孟尝,福如东海纳贤良。自信一身能杀虎,浪言三碗不过冈。 武松雄猛千人惧,柴进风流四海扬。报兄诛嫂真奇特,赢得高名万古香。 柴进曰:“这汉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在此间一年。”宋江曰:“江湖上多闻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得会。”遂携武松手,到后堂同上坐,武松推在第三位。宋江问武松曰:“因何在此?”武松答曰:“小弟在家乡,因醉后与人相争,一时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厮晕沉,迯在这里。今那人不曾死,正要回乡,却病疟疾,不能回去。恰才正要发寒,在廊下向火,被兄长踏着火掀柄,惊出一身冷汗,觉得这病好了。”宋江大喜。当夜酒罢,宋江就留武松一处安歇。 次日宋江取银两,买縀与武松做衣裳。柴进曰:“那里要兄长做衣服。”便教庄客取出好衣与武松穿了。柴进因何不喜武松?原来武松常吃酒,醉便要打他庄客,因此柴进相待稍慢。却得宋江每日挈带他一处吃酒相陪,住了十数日,因此情密,武松遂拜宋江为义兄,宋江大喜。一日武松要辞回去,宋江、柴进苦留不住处,柴进与宋江各取银两,相送盘缠,武松泪别宋江登程。正是: 别意悠悠去路长,挺身直上景阳冈。醉来打杀山中虎,扬得声名满四方。 却说武松行了几日,来到阳谷县,见一个酒店,上写着:“三碗不过冈”。武松入店坐下,叫:“主人,快把酒来吃。”只见店主把三个碗并熟肉二斤,放在武松面前,连筛三碗酒,武松都【吃】罢了。又呌曰:“主人,怎的不来筛酒?”酒家曰:“客官,招牌上写道:‘三碗不过冈。’”武松曰:“这是怎麽说?”酒家曰:“这酒但是客人吃了三碗,便醉了,过不得山冈。”武松笑曰:“我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曰:“我这酒叫做‘出门倒’。初入口时香美,少刻时便醉。”武松曰:“休胡说。你再筛三碗来我吃。”酒家见武松全然不动,又筛三碗。武松曰:“虽然好酒,吃得口滑。”还了酒钱,绰起梢棒,出门便走。酒家赶来叫曰:“客官且停住,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虎,天晚出来伤人。官司榜文晓谕:往来客人,结夥成队,于巳、午、未三个时过冈。其余时辰,不许过冈。你莫送了性命。不如在我店里歇罢。”武松笑曰:“景阳冈上我走过二三十遭,何曾见说有大虫!你留我店里歇,半夜要谋我的财麽?”店主曰:“我是一片好心,反成恶意。你不信我说,随你去。” 武松大步走上景阳冈,见一大树,去一片皮,上写着:“此冈上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於巳、午、未三个时辰结夥过冈。请勿自悮。”武松看了笑曰:“这是店家惊吓客人的话。”抱着梢棒,便上冈子来,见所山神庙,门上贴着榜文。武松读了方知端的有虎。欲待回店,又怕店主耻笑,“且奔上冈子去!”见一块青石,把梢棒立在一边,番身欲睡,只见一阵狂风过住,树后大吼一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武松见了从青石上番将下来,拿起梢棒。那个大虫把两只爪略按一按,望着武松,从半空扑将下来。武松见大虫扑来,却闪在大虫背后。但是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望,一剪。三般捉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了一半。那大虫再吼一声,兜将回来。武松双手举起梢棒打将下去,手脚慌了,却打在枯树上,把梢棒折做两截。那大虫咆哮番身,又扑将来。武松跳在一边,两手就势把大虫两耳拿住,把右脚望大虫眼睛乱踢。那大虫咆哮起来,扒起两堆黄泥,做一土坑。武松把大虫尽力按下坑里去,提起拳头,打得大虫口鼻迸出鲜血,打死在地。有篇古风,单道景阳冈武松打虎。诗曰: 景阳冈头风正狂,万里阴云埋日月。燄燄满川红叶赤,纷纷遍地草芽黄。触目晓〖晚〗霞挂林薮,侵人冷雾满穹苍。忽闻一声霹雳响,山腰飞出兽中王。昂头勇跃逞牙爪,谷口麋鹿皆奔忙。卞庄见后魂魄散,存孝遇时心胆寒。清河壮士酒初醒,忽在冈头偶相逢。上下寻人虎饥渴,撞着咆哮来扑人。虎来扑人似山倒,人去迎虎如岩倾。臂腕落时似飞砲,爪牙排处成泥坑。拳头脚尖如雨点,淋漓两手鲜血染。近看千钧势力休,远观八面威风敛。身横野草锦斑消,掩闭双睛光不闪。 那景阳冈上猛虎,却被武松打得动弹不得。武松放了手,只怕大虫不死,又打了一回。大虫死了。武松曰:“且拖这大虫下冈去。”伸手来拖,那里拖得动。武松力倦,再来青石坐,寻思曰:“天色黑了,倘或又跳出一个大虫来,怎閗得他过。且下冈来。”只见树林中,钻出两个大虫来。武松曰:“我命合休!”仔细看时,却是两个人,把虎皮缝做衣裳,穿在身上。那两人见了武松,惊曰:“这人好大胆,如何独自半夜,又没器械敢过冈来?”武松曰:“你两个是谁?”其人曰:“我等是本处猎户。因这景阳冈上,有只大虫夜夜出来伤人。本县知县,着落我等捕捉。今夜轮该我们捕捉,正在这里埋伏,你曾见大虫麽?”武松曰:“我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恰才冈上撞见大虫,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两人不信。武松曰:“你不信,只看我身上血迹。”猎户曰:“被你怎地打死了?”武松将打大虫本事说了一遍。两个猎户点起火把,聚集众人,跟武松上冈来,看见大虫死做一堆。众人把大虫抬下冈来,却请武松到里正家里,使人去县里报知了,众上户置酒谢武松曰:“今日幸得壮士除了大害,一乡人民有福。”武松答曰:“托赖长上福荫。”众村都具酒礼来把武松。 次日,县里差人来接武松,到县里请赏,把那大虫扛到阳谷县里,一县人民都来看迎大虫。武松进到县里,立在厛下,知县看了武松模样,见这锦毛大虫,知县问曰:“壮士,这虎怎生被你打死了?”武松将打虎的本事说了一遍。知县就厛上赐了几盃酒,令取赏钱一千贯赐武松。武松曰:“赖相公洪福,侥幸打死这个大虫。小人听知众猎户,因这大虫受了责罚,这赏钱乞赐与众猎户。”知县曰:“任壮士主持。”武松就把赏钱散与众猎户。知县见他忠厚,便曰:“你既是清河县人,与阳谷县近邻,今日就参你做个都头如何?”武松曰:“蒙恩相抬举,愿随伏侍。”知县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步兵都头。众上户都来作贺。武松自想曰:“本要回去看望哥哥,谁想在此做了都头?” 一日,武松出县前闲玩,只听背后一人叫声:“武二,你今日发迹!”武松回头看见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注: 燄:同焰。 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酒色端能败国邦,由来美色害忠良。纣因妲己宗祧失,吴为西施社稷亡。 目睹青春行处乐,岂知红粉笑中枪。武松杀却贪淫妇,莫向东风怨上苍。 武松回头见那人便拜,正是武松的亲哥武大郎。大郎曰:“你去许多时,我又怨你,又想着你!”武松便问曰:“哥哥怎的又怨我又想我?”武大曰:“你在清河县吃醉了酒,打伤了人吃官司,拿我随衙听候受苦,这个便是怨你。我近来娶得一房妻子,清河县人都来欺我,没人做主,安不得身,移在此居住,没人为伴,便是想你。”原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有千百斤气力。这武大身不满五尺,生得丑陋,都叫做“三寸丁谷树皮”。县里有个大户人家,一个使女,小名潘金莲,年方二十岁,有些颜色。那大娘心不喜他,忿气陪些房奁,白白嫁与武大。武大自娶之后,有几个奸诈子弟都来他家走动,那妇人因武大人物丑陋,不会风流到爱偷汉子。有诗为证: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风流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武大是个本分的人,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挑卖烧饼。当日县前见了武松,武大曰:“兄弟,我前听得人说:‘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武,知县参他做了都头。’我也猜道是你。今日得见,和你在我家去,叙兄弟之情。”武松跟武大来到紫石街,武大叫声:“大嫂开门!”只见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应曰:“大哥,开门了。”武大入见妻子曰:“大嫂,原来景阳冈打死大虫,新参做都头的,正是我这个亲弟。”那妇人向前曰:“叔叔万福。”武松回礼了。那妇人扶住曰:“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那妇人对武大曰:“我陪叔叔坐着,你去安排酒食来款待叔叔。”武大曰:“正是。”便下楼来买办。那妇人看了武松这表人物,心里寻思曰:“我若嫁得这等人,也不枉了一世。”便笑问武松曰:“叔叔来这里几日了?”武松答曰:“到此十数日。”妇人曰:“叔叔在那里安歇?”武松曰:“权在衙里安歇。”妇人曰:“何不搬来一家住?早晚要些汤水,也得相顾。”武松曰:“叔〖深〗谢嫂嫂。”妇人曰:“莫不有婶婶?接来相会。”武松曰:“不曾婚娶。”武松曰:“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不料搬在这里。”妇人曰:“一言难尽!你哥哥忒善弱,被人欺负,只得移住在此。若似叔叔这般强壮,谁敢相欺。”武松曰:“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那妇人曰:“奴家平生性快,看不得这般样人。”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偶得逢,娇娆偏逞秀仪容。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却说潘金莲和武松说话未了,武大买些酒肉,央间壁王婆安排齐整,托上楼来,摆在桌上。三个坐下,武大筛酒。那妇人曰:“叔叔请饮。”好肉递与武松吃。武松是个性直汉子,只把做亲嫂相敬,谁想妇人一双眼,只管顾看武松,松只低了头。当日吃了酒,武松便起身,都下楼来。那妇人对武大曰:“你打扫一间房,请叔叔来家里同住,可不尽你兄弟之情。”武大曰:“说的是。二弟,你便去搬来,与我争口气。”武松曰:“既是哥嫂说了,便去般来。”遂投县里,来叫土兵挑了行李,到武大家安下。当晚三人晚饭毕。次早,武松去县里画卯,回到家里,那嫂齐整,安排酒肉饭食与武松吃。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甚温柔,阿嫂淫心不可收。笼络归他家里住,要同云雨会风流。 自从武松到武大家数日,取出一疋綵色縀子与嫂代做衣裳,那嫂笑曰:“叔叔既然把与奴家,不敢推辞。”武松是个知礼好汉,却不怪他。又过月余,时遇冬寒天气,连日朔风四起,大雪纷纷。有诗为证: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当早武松清去县画卯,武大被妇人叫出去做买卖,央及王婆买酒肉,入武松房里,簇一盆炭火,心里自想曰:“我今日着实撩他一会,岂不动情。”那妇人独立帘下,武松正在雪里归来,那妇人卷帘,笑脸迎接曰:“叔叔寒冷。”武松曰:“感谢嫂嫂忧念。”妇人曰:“叔叔里面向火。”武松:“多蒙照顾。”自近火边坐下。那妇人把门闭了,搬酒食入房里,摆在桌上。武松曰:“哥哥那里去?”妇人曰:“你哥哥做买卖去了。我和你自饮二盃。”武松曰:“等哥哥回来同吃。”妇人曰:“天时寒冷,且吃几盃便了。”连笪二盃酒曰:“我与叔叔吃个成双盃。”武松接过来饮了。却筛一盃酒,递与嫂嫂。那妇人接过酒,酥胸摆开,云鬂半軃笑曰:“我听得人说,叔叔在东街养个唱妓,端的有麽?”武松曰:“我不是这等人!嫂嫂不信,只问哥哥。”妇人曰:“他晓得这些事,不卖炊饼了。”那妇人饮了几盃酒,春心兴发,只管把风情话说。武松亦知,只把头低下。那妇人却把武松肩上捏一下,曰:“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也不应。那妇人欲心似火,止遏不住,却筛盃酒来,自吃了一口,剩大半盏,看看武松曰:“你若有心,便吃我这半盏酒。”武松把手泼在地下,睁开两眼叱曰:“武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不是那等没人伦的猪狗!嫂嫂这般不知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我眼里认得你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你是嫂嫂!”那妇人红了脸,便收拾盃盘说道:“我自作耍子,不想你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自厨下去了,武松自在房里气忿。有诗为证: 泼贱操心太不良,贪淫无耻坏纲常。席间便欲求云雨,反惹都头骂一场。 却说武大挑担归来,到厨下见老婆吊泪,武大曰:“你和谁厮闹来?”妇人曰:“都是你不争气,今日我见武二大雪回来,便安排酒与他吃。他把言语来调戏我。”武大曰:“我兄弟不是那等人!”便去武松房里叫:“二弟,我和你吃点心。”武松只不做声。依前穿油膀靴,带上毡笠出门去了。武大来问老婆曰:“我叫他不应,只顾走了,不知怎地?”那妇人骂曰:“那厮没脸嘴见你,却走出去。一定叫人来搬行李,你不要留他。”武大曰:“他若搬去,被外人笑。”妇人曰:“他来调戏我,到不怕人笑!你若不与他搬去,还我一纸休书。”只见武松引个土兵,迳入房里收拾行李去了。武大正不知甚事,只得咄咄不乐。 不觉过了数日,知县唤武松曰:“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欲送一担礼物,你去走一遭,回来重重赏你。”武松曰:“恩相差遣,领书就去。”知县大喜。武松便到武大家,拜辞哥嫂曰:“本官差往东京,明日起程,只两个月便回。我不在家,你做买卖迟出早归,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人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又对嫂嫂曰:“嫂嫂你是个精细的人,不必武二多说。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岂不闻:‘离牢犬不入。’”那妇人听了面通红,指着武松曰:“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你闻言就乱语。”言罢便走入去。武松拜辞时,武大眼中流泪。武松见武大流泪,劝曰:“哥哥,便做不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盘缠欠缺,弟自奉来便了。”武松便带土兵回县来见知县,已自笼箱装载车上,同土兵押车,望东京去了。那武大自从武松说了,每日只做五扇烧饼卖,未晚便回。関上大门,那妇人看了,心下焦燥,指着武大骂曰:“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便把丧门関上,被人笑耻!”武大曰:“由他咲。我兄弟说的是,省了是非。”武松去了十数日,那妇人也和武大闹了几遭,向后惯了,不以为事。自此,那妇人等武大归时,先自收了帘子,関上大门。 一日,那妇人来门前挂帘子,有一人从帘子边走过。这妇人手里拿竹竿不牢,失手正打在那人头巾上。那人正要发作,回过看时,是个妇人,变作笑脸。那妇人笑曰:“奴家时手,官人休怪。”那人曰:“不妨事,娘子请尊便。”却被隔壁王婆见了咲曰:“谁教大官人在屋簷边过,打得好!”那人曰:“是我不是,冲撞娘子,休怪。”去了。原来这人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的财主,在县前开个生熟药铺,自幼好拳棒,近来发迹,满县人都怕他,覆姓西门名庆,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那西门庆复转入王婆茶坊里坐下,问曰:“那妇人是谁妻小?”王婆曰:“街上卖烧饼的武大郎妻子。”西门庆咲曰:“莫不是三寸丁谷树皮?”王婆曰:“正是了。”西门庆曰:“好一块羊肉,怎的落在狗口里?”王婆曰:“自古道:‘骏马常驮痴汉走,巧妻每伴拙夫眠。’”言罢,西门庆辞去。次日,又来王婆店里,取出一两银子,递与王婆曰:“干娘权收茶钱。”王婆曰:“何消得许多。”西门庆笑曰:“只顾收去,我有一件心事,你若猜得着,输你五两银子。”王婆曰:“你一定是望隔壁那个人。我猜得是不是?”西门庆笑曰:“不瞒你说,自从见了他一面,恰似收了我魂魄一般。只是没个道理入得脚。”王婆咲曰:“但凡风月中事要五件俱全。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驼大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第五件要闲工夫。此五件都全,这事便成。”西门庆曰:“实不相瞒,你说这五件我都有。只作成我自重谢你。”王婆曰:“这妇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养女,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可买一疋白绫绢,再用五两好线。老身过去与他说知:‘有个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服,特来借历头,捡个好日,去请裁缝来做。’他若说肯代我做,‘休要呌裁缝。’我便请得他来我家,整一席酒食请他,你到第二日,齐整打扮了,咳嗽为号,说道连日不来我家,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去。他若是见你不动身时,这事可成。”西门庆曰:“好计!”王婆曰:“休忘了许我你谢礼。”西门庆曰:“但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就去铺上买了绫绢,五两好线,五两银子送与王婆接了。 次日,王婆开了后门,走过武大家里来。王婆曰:“娘子家里有历日麽?借我看一看,要选个裁衣吉日。”妇人曰:“裁甚衣?”王婆曰:“便是老身十病九痛,却得一个财主,与我一套送终衣料,老身要做起,裁缝不肯来。”妇人笑曰:“奴家拙手与干娘做,何如?”王婆曰:“久闻娘子好手针线,只是不敢相烦,若肯助工,明日到寒家起手。”妇人曰:“我明日便来。”婆子称谢去了。当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次日王婆等候。那妇人见武大出去了,从后门过王婆家里来。那婆子欢喜,接入房里坐下,吃了茶果,便取出绫绢来。妇人裁完了,便缝赶来。婆子喝采曰:“好手叚!”缝至日晚,便请酒饭。回去恰好武大归来,那妇人拽开门,武大见老婆面红,便问:“那里吃酒来?”妇人曰:“便是隔壁王干娘,央我做送终衣裳,安排点心请我吃。”武大曰:“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妇人曰:“正是。” 次日饭后,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过来,请去他房里,取出衣服,缝到日中,只见西门庆带顶新头巾,穿一套好衣裳,带几两碎银,来到王婆家里,咳嗽一声,王婆出来咲曰:“原来是施主大官人。请时里面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扯进房里,指着妇人曰:“这个官人便是与老身衣料的。”那妇人起身向前礼了。王婆曰:“就是这位娘子与老身做。”西门庆把来看曰:“这位娘子真好手叚!”妇人曰:“官人休笑。”西门庆问曰:“这位娘子是谁家宅眷?”王婆答曰:“便是我隔壁武大郎的娘子。”西门庆曰:“小人只认得大郎,却是个经纪人,真会赚钱。”妇人曰:“拙夫是没用人,休得取笑。”王婆曰:“娘子,你识得这位官人麽?”妇人曰:“奴家不认得。”王婆曰:“这位大官人是本县财主,叫做西门大官人。家里有财有势。”那妇人只低头缝针。王婆便去点茶来,与两个吃,觉眉目送情。王婆曰:“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府上相请。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取出五两银子递与王婆,备办酒食。妇人曰:“干娘免劳。”只是口说,却不动身,将眼偷看。西门庆见了心中大喜,不多时,王婆买酒鸡肉,打扮齐整叫:“娘子,且收拾,吃一盃酒。”妇人曰:“干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家却不当。”婆子曰:“正为娘子浇手,如何说这话?”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西门庆拿起酒盏来曰:“娘子满此盃。”妇人谢曰:“多感官人厚意。”接酒来饮过了。王婆又斟上酒,西门庆曰:“敢问娘子青春多少?”妇人曰:“奴家虚度二十五岁。”西门庆曰:“小子痴长五岁。”王婆曰:“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得一个比得这娘子?”西门庆曰:“小子命薄,不曾招得好的。”王婆曰:“大官人先的娘子可好?”西门庆曰:“若是先妻在日,家中有主。”那妇人问曰:“官人没大娘子几年?”西门庆曰:“小人先妻没了三年,家事七颠八倒。小人只得出来。”那婆子笑曰:“大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曰:“张惜惜是个路妓之人,我不喜欢他。”王婆曰:“也有中官人的麽?”西门庆曰:“只恨我缘分薄,自不撞着。”王婆曰:“正好吃酒,又筛没了。”西门庆曰:“只顾买来。”婆子笑曰:“我直去县前买一瓶好酒来,你两个不要动身。”王婆出来,関了房门。两个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将袖子在桌上一拂,那双筯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伸手下去拾,便去妇人脚上捏了一下。妇人笑曰:“官人!你有心要勾搭我?”西门庆跪下曰:“只求娘子见怜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起,当时两个就在王婆房里,脱衣解带,共枕仝欢。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带,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曰:“我请你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武大得知,必连累我,不如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那妇人扯住曰:“干娘饶恕我二人罢。”西门庆曰:“干娘低声。”王婆笑曰:“若要我饶恕,都要依我一件事。”那妇人曰:“便是十件,奴也依随。”王婆曰:“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来此,不要失约。”妇人曰:“却依干娘便了。”王婆曰:“大官人,这事已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西门庆曰:“干娘放心,岂敢失信。”三人又吃了几盃,那妇人起身曰:“武大将回,奴家后门回去。”王婆对西门庆曰:“好手叚麽?”西门庆曰:“端的亏了干娘!我到家里,便取一锭银子送来与你。”相辞去了。那妇人两日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恩情似漆,心意如胶。不到半月间,街坊邻舍都知了,只瞒武大一个。 本县有个小厮姓乔,因父做军在郓州生养,名叫郓哥,生的乖觉。自来只靠卖些时新果子,常得西门庆赍发钱米。那日提着一篮雪梨,来寻西门庆。有傍人说:“你要寻西门庆,在紫石街上王婆家里。”郓哥提了篮儿,直奔茶坊里去。婆子问郓哥:“你来我家做甚麽?”郓哥曰:“来寻西门大官人说句话。”望里面便走。那婆子扯住曰:“小猴子,人家各有内外。”郓哥曰:“我去房里便寻出来。”婆子曰:“我房里那得甚麽西门庆?”郓哥曰:“干娘,你真个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烧饼的哥哥发作。”王婆怒曰:“诬说放屁!”揪住郓哥,打了几下。便把雪梨篮丢去。郓哥指着王婆骂曰:“老咬虫!我去说与他知道!”出来提了篮儿,迳奔来寻这个人。正是: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且听下回分解。 注: 軃:同亸。 筯:同箸。 第二十四回 王婆计赚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那郓哥被王婆打了,没出气处,迳来街上寻武大郎。把根由从头说起,武大曰:“如今我去捉奸,如何?”郓哥曰:“你原来没些见识。那西门庆了得,捉他不得,反吃顿拳。”武大曰:“却怎的捉他?”郓哥曰:“你今日回去,不要发作。明日少做些烧饼出来卖,我在巷口等你。若见西门庆入去时,我便来叫你。我便先去惹王婆,他必来打我,我便顶住那婆子,你便奔入房去。”武大曰:“有理。”便归家来,并不说起。次日饭后,挑了担儿出去。这妇人便过王婆房里来等西门庆。郓哥街上撞见武大曰:“你只看我篮儿撇得来,你便奔入去。”郓哥提篮走入茶坊里来骂:“老猪狗!你昨日做甚麽打我?”那婆子大怒,揪住郓哥便打。郓哥把篮儿丢出街上来,就把王婆顶在壁上。武大撞入茶坊里。王婆见武大来,急叫曰:“武大来了!”两人正在房里做勾当,听得便钻入床下去躲。武大抢到房门边呌曰:“你们做得好事!”妇人顶住房门,叫西门庆来打武大,夺路出去。武大却要揪他,被西门庆一脚踢中武大心胸,扑地便倒。西门庆直走了。郓哥也去了。王婆慌忙扶起武大,只见口中吐血,便叫那妇人把汤来灌醒。两个便从后门扶归床上睡了。 次日,西门庆打听得没事,依前来和这妇人做一处。武大被打五日,不能勾起。整日叫老婆不应,只见他浓籹淡抹出去归来。武大气得发昏,叫老婆来分付曰:“你教奸夫踢伤我的心,你们却自快活。我死后,武二回来不肯干休,你若伏侍我好了,他回来时,我都不说。你若不顾我时,待他回来,却和他们说话。”妇人听了,也不回言,却来对西门庆、王婆说知此话。西门庆听罢,吓出一身冷汗曰:“怎的好?”王婆曰:“你们却要做长夫妻,短夫妻?若是做短夫妻,只就今日分散,等武大好了起来,与他陪个不是。武二回来,都没言语。等他再差出去,又来相约。这是短夫妻。若是长做夫妻,教娘子赎一帖心疼药,却把些砒霜放在里面,把他毒死,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武二回来,那里知得。待夫孝满,大官人娶回家来。这个是长远夫妻。”西门庆曰:“此计神妙。”即去包药并砒霜来付与王婆。王婆曰:“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度。如今武大教你看活他,你便把些小心伏侍他,他问你讨药吃,便把砒霜调在药里灌将下去,他必然肠断,大叫一声。却将被盖住,预先烧一锅汤,煮着抹布。他若七窍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痕迹,却将抹布揩尽了血迹。”那妇人曰:“只怕奴家手软。”王婆曰:“你可敲壁子,待我来打点。”西门庆曰:“你们用心整理。明日来讨回音。”辞别去了。 妇人回家,坐在床边假哭。武大曰:“你哭甚的?”妇人拭泪曰:“我要赎一贴药来医你,只怕你疑忌我,不敢去赎。”武大曰:“你救我,好把前事一笔都勾。快讨药来救我!”那妇人将药与武大看了曰:“太医教你半夜里吃了发汗。明日便好。”妇人下楼点上盏灯,烧了一锅汤,半夜里把那贴煎了,酾在碗内,把砒霜参在一处,送上楼来,扶起武大,便把药灌。武大吃了一口说:“大嫂,这药好难吃!”妇人曰:“只要病好。”武大再吃第二口时,被那妇人都灌下去,便放倒睡。武大曰:“吃下这药,肚里疼将起来,当不得了!”那妇人扯过被来便盖着曰:“太医分付,我替你发汗。”武大再要说时,这泼妇便跳上床来,骑在身上,紧紧按住被。武大嗳了两声,断肠死了。妇人揭起被来,见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忙跳下床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将过来,便提抹布上楼,先把武大唇上血迹抹得干净了,扛下楼穿了,将被盖在尸上。王婆自回家去。那妇人假哭起来。到次日五更,西门庆来问王婆,王婆报知,西门庆取银子与王婆买棺材。王婆曰:“团头何九叔,他是个精细的人。只恐他看出破绽,不肯入殓。”西门庆曰:“我多把银子买他便了。”王婆曰:“大官人不可迟悮。”西门庆去了。王婆买了棺材、香烛、纸钱回来,邻舍坊厢都来吊问,那妇人掩面假哭。众邻舍明知此人身死不明,不好问他,各自散了。王去请团头何九叔,九叔先拨火家来整顿。自己已到巳牌时分,正走至紫石街头,迎见西门庆叫曰:“何九叔那里去?”九叔答曰:“小人去殓武大郎尸首。”西门庆曰:“借一步说话。”何九叔跟着西门庆来酒店坐下。西门庆叫酒保排酒食来,西门庆取出十两银子送与何九叔,九叔曰:“小人无功,何敢受赐?”西门庆曰:“九叔若去收殓大郎尸首,凡事周全遮盖。”何九叔曰:“此是小事,有甚利害,如何敢受?”西门庆曰:“九叔不受,便是推却。”何九叔惧怕西门庆是个刁徒,只得受了。西门庆自去。何九叔寻思:“我自去殓武大郎尸首,却是怎地与我许多银子?此事必定蹊跷。”来到武大家里,只见武大老婆假哭出来曰:“不幸拙夫心疼病死了,撇得奴好苦!”九叔看了那人模样,暗思想道:“原来武大讨着这妇人!西门庆这十两银子,在此来历可疑。”遂将武大尸首揭起千秋旙看时,大叫一声,望后便倒,只见口里喷出血来。但见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正是:身如五鼓含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全像水浒传五卷终 注: 籹:装。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六 第二十五回 郓哥报知武松 武松杀西门庆 可怪狂夫恋野花,因贪酒色受波渣。亡家丧己皆因此,破业倾资总为他。 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谁知祸起萧墙内,血污街前更可嗟。 却说何九叔看了武大尸首跌倒在地下,众火家扶住,渐渐甦醒。两个火家抬回家里床上,妻子坐在床边啼哭。何九叔曰:“你不要啼哭,我却无赖。因去武大家入殓,巷口迎见西门庆,请我去吃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尸首,凡事遮盖。’我到武大家里,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之妇,心里疑忌。揭起千秋旙,看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出血,定是中毒。待要糊涂提入棺殓了,曾奈武大有个兄弟,便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第一利害。倘或早晚回来,必然有发。我故将舌头咬破,喷出血来,诈作中毒抬回,今叫火家自去殓了。他若是停丧在家,其中无事,若是他要烧尸,必有缘故。到临时,只道去送丧,拿了两块骨头,并十两银子,便是证见。他若回来,不问便罢,倘有官司,只得证明。”却说火家在武大家入殓了,回报曰:“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了。”【火家各自分钱散了。 第三日,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相送。妇人一路假哭到化入场上,便教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提陌纸钱来到。王婆和那妇人曰:“九叔,且喜贵体没事。”九叔曰:“小人前日买了大郎烧饼,不曾还钱。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王婆曰:“九叔如此志诚。”九叔把纸钱烧了曰:“娘子和干娘自宜稳便,小人自替你照顾。”妇人和婆子称谢回去。何九叔拣两块伤损骨头,去池内洗,看那骨头酥黑。九叔藏归,把纸写了年、月、日期,送丧的人名字,和这银子一处包了。 且说那妇人每日和那西门庆在楼上取乐,却不顾外人知道,这街上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常云:“乐极生悲。”光阴迅速,又四十余日,武松自从监送车仗,到东京交割,讨了回书,转到阳谷县交完,往哥哥家来。见了灵席,心内惊吓,叫声:“嫂嫂!”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声,奔后门走了。妇人慌忙洗落脂粉,穿上孝衣,假哭出来。武松曰:“嫂嫂休哭!且问我哥哥几时死了?得什么症候?”那妇人曰:“你哥哥害急心疼,病了九日,医治不得身死。撇我好苦!”武松曰:“我哥哥从来无此症,如何心疼便死?”王婆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保得长没事?”妇人曰:“不是这个干娘看顾,谁肯来帮我?”武松曰:“如今埋在那里?”妇人曰:“那里去寻坟地?没奈何,把出烧化了。”武松曰:“哥哥死得几日了?”妇人曰:“再两日便是断七。”武松沉吟半晌,便出门去,换了素衣,身边藏了一把尖刀,取些银两,叫土兵买祭物、香烛,到家安排祭食。武松就灵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高声痛哭,拜曰:“哥哥阴魂不远,今日死后不见分明。你若负屈,被人害死,托梦与我,替你报仇。”把酒奠了,烧化纸钱,武松就灵前睡。至三更时候,武松番来覆去睡不着。看那灵前灯,半明半灭。坐席上叹气曰:“我的哥哥生时懦弱,死不分明!”只见灵桌下卷起一阵怨气来,冲透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个人从灵席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冤枉!”武松却待向前再问,怨气散了不见。武松寻思:“是魂非梦,想我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被我神气冲散。”天色渐明,土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梳头完了,妇人下楼来问:叔叔,夜来如何烦恼?”武松曰:“哥哥死,却是谁买棺材?”那妇人曰:“央及王干娘去买。”武松曰:“谁来收殓?”妇人曰:“团头何九叔殓抬出去。”武松听罢,带土兵迳到何九叔家来。 九叔听得武松来,吓得手忙脚乱,急取钱银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迎接曰:“都头几时回来?”武松曰:“昨日方回。有句话闲,请尊叔同往一叙。”到酒店坐下,排酒席来。武松提酒请九叔,吃有数巡,掣出尖刀来,对九叔曰:“小子麁踈,你晓得‘冤有对头,债各有】主’。你要寔说我哥哥死的缘故,便不干涉尊叔。只问收敛一事,你怎的烧化我哥哥?若有半句差错,我定不容!”何九叔便取一个袋放在桌上曰:“都头息怒。这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武松打开看时,却是两块酥黑骨头,一锭银子。便问曰:“这个怎的是证见?”何九叔曰:“正月二十二日,王婆来唤小人去殓令兄尸首。行到巷口,迎见西门庆邀我去店中吃酒,送我这十两银子,分付:‘若去殓尸,诸事遮盖。‘小人看大郎尸首,七窍内瘀血,口唇上有齿痕,系是毒死。小人不敢声言,诈作中毒,扶我归家,只教火家殓了。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拿一陌纸钱去烧,使转王婆与令嫂,暗拾了两块骨头回来,写着年、月、日期并杠丧人姓名。这便是小人的口词。”武松曰:“奸夫是谁?”何九叔曰:“这事可问郓哥,曾和令兄去捉奸来。”武松曰:“既然有这个人时,一仝去寻来。”到郓哥家里想见了,便问郓哥情由。郓哥曰:“我因去卖雪梨寻西门庆,人说他在王婆茶坊里,与令嫂做一处。我去寻他,王婆不肯放我入去,将我打了几下,我就去寻令兄,说知备细。商量次日去捉奸夫。西门庆开了房门,把令兄一脚踢倒,过了六七日,说令兄已死。”武松听罢曰:“你这话是真了?”便把两个带到县里。知县曰:“都头告甚人?”武松告曰:“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通奸,下毒药谋杀性命。这两个便是证见。”知县先问了何九叔、郓哥口词。当日与县吏商议。原来官吏都与西门庆有手尾,因此同计较说:“此一件事,难以理问。”知县曰:“武松,自古道:‘捉奸要双,捉贼要赃。’你哥哥尸首又没有,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凭这两人言语,就告他谋杀人命公事,不可造次。”武松取出两块酥黑骨头,一张口词告曰:“覆相公,这个不是小人捏出的。”知县看了曰:“你且收去,待我与你究问。”九叔、郓哥被武松留在房里。 西门庆却使人来县里,送官吏银两。次日武松禀逼知县拿问。知县得了贿赂,便曰:“武松,你休听别人挑拨。这事不明白,难以对理,不可造次。”押司亦曰:“凡人命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事全,方可审问。”武松曰:“不准便罢,却有理会。”教土兵安排饭食与何九叔、郓哥吃,留在房里。自带四个土兵,买了猪首、鸡鸭、酒果来到家中。武松叫:“嫂嫂出来,有句话说。”那妇人慢慢下楼来。武松曰:“明日是亡兄断七。前日有劳众邻舍,我今特来把盃酒相谢。”叫土兵先在灵前灯烛,焚香列纸,铺下酒食果品。教两个土兵前后把门。武松叫:“嫂嫂来陪客,我去请隔壁王婆,西邻姚二郎姚文卿,对门胡正卿,隔壁张公。”众人依次坐下,武松下陪,叫土兵把前后门闭了。武松曰:“众高邻休怪,胡乱相请。”邻舍曰:“小人们却不曾与都头洗泥接锋〖风〗,倒来反扰。”武松笑曰:“只表微意。”酒至数巡,武松掣出尖刀在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便曰:“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并不伤犯。众位若有一位先走,教他吃我一刀。”众邻舍曰:“我们不去。”武松揪住妇人骂曰:“你这淫妇,怎的将我哥哥性命谋死?”妇人曰:“叔叔,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干我甚事!”武松怒把妇人按倒,右脚踏住,左手揪下王婆骂曰:“老猪狗,从寔说来!我便饶你。”王婆曰:“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武松教土兵取纸笔,把刀指着胡正卿曰:“相烦你与我听写。”胡正卿曰:“小人便写。”武松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撇了两撇。那妇人忙叫:“叔叔,且饶我起来说。”武松提起那妇人,跪在灵前。妇人惊得从头招说了一遍。王婆曰:“你先招了,我如何赖得过!”也只得招认了。武松教正卿把这妇人、王婆口词都写了,绑了王婆,将口词藏在怀里。拖过婆子也跪在灵前。武松曰:“哥哥魂灵不远,兄弟今日与你报仇!”叫把纸钱烧化。武松把那妇人揪倒,扯开衣裳,将尖刀剜开胸脯,取出心肝,砍头供养了。便叫土兵取出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曰:“有劳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邻舍都上楼坐下,婆子也押上楼去,叫两个土兵在楼上看守。 武松将妇人头,到西门庆药铺前问:“大官人在家麽?”主管曰:“才去狮子桥下酒楼上吃酒。”武松奔到酒楼上,窗眼见西门庆与个财主对坐,两个粉头唱的坐在两边。武松走入,打开那颗人头。西门庆认得是武松,便跳上窗棂,见下面是街,跳不下去,心里正慌。武松跳在桌上,把盏碟都踢倒了。杂人各散。西门庆见来得凶,飞起脚踢中武松右手,被武松从胁下钻入,扯住西门庆左脚,倒撞丢落街上,两边人大惊。武松提了淫妇的头,将身望下跳在街上。拔出刀看西门庆时,跌得半死,一刀砍下头来。把两颗头提回,供养在灵前。请众人下楼来,把婆子押在面前,武松对众邻曰:“我有句话对你四位说。”毕竟武松说出甚话来?直教:英雄相聚满山寨,好汉仝心赴水涯。正是:古今壮士谈英勇,猛烈强人仗义忠。且听下回分觧。 注: 甦:同苏。 缺两叶,据武汉出版社《日本轮王寺秘藏水浒》补。两书文字略有出入。 第二十六回 母夜丫坡前卖淋酒 武松遇救得张青 武松对四家邻舍曰:“小人为哥哥报了冤仇,虽死不怨。小人此去,存亡未保。我哥哥灵席,就今日烧化。今去县里首告,休管小人罪犯轻重,只替小人从寔证明。”即带王婆并两颗头,引众人到县里来。此时阳谷县里看的不记其数。 知县【听】得,先自骇然,随即陞厛。武松押那王婆一干人在厛前跪下,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堦下。武松取出写的口词,告说一遍。知县先问了王婆口词,一般供说。四家邻舍,指证明白。县官念武松是个义勇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一遭,便唤该吏商议,把这招状假作:“武松因祭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将灵席推倒。一时閗殴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杀死。”写了招文,将这干人犯觧送东平府来。府尹陈文招,把申文及各人招拟看过,将武松换了轻枷。把婆子换一面重枷,禁在牢里。陈府尹哀怜武松有义气烈汉,将招稿改轻,差人赍了公文东京投下。刑部官看了公文并招词,会过省院官,议下罪犯:“拟王婆生情造意,啜诱通奸,主谋武大性命,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祀其兄,以致杀伤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武松系报兄仇,閗杀奸夫西门庆人命,只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其余干证,释放宁家。”陈府尹看了回文,随即取出武松,开了长枷,脊杖四十。钉枷,脸上刺两行金印,送配孟州牢城。其余人犯,各放回家。取出王婆,推上木驴,拥出长街,剐死示众。 武松上了行枷,有旧邻姚二郎,将银两送与武松作盘缠,各自别去。两个公人知武松是个好汉,一路小心伏侍。武松见两个小心,但遇酒店,便买酒肉相请。行了二十余日,来到十字坡前,见个酒店窗槛边,坐着一个妇人,露出绿纱衫儿,头插钗环,鬂插野花。那妇人便起身迎接。武松看那妇人,但见: 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蠢奔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原涂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两颊胭脂直侵乱发。红裙上班斓裹肚,黄发边皎洁金钗。钿镯牢笼魔女臂,红纱照映夜丫精。 那妇人迎曰:“客官歇脚去?”公人和武松入到店里坐下。公人曰:“且与都头宽枷,好吃酒。”那妇人曰:“客官打多少酒?”武松曰:“酒打一桶,肉切五斤。”妇人曰:“有好肉包馒头。”武松曰:“也把二三十个来做点心。”那妇人托出一桶酒,两盘肉来,一笼馒头放在桌上。公人拿起馒头便吃。武松取个剥开看曰:“酒家,这馒头馅是人肉的?是牛肉的?”那妇人笑曰:“清平世界,那有人肉馒头?我家馒头是牛肉的。”武松曰:“我听得江湖人说:‘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过?肥的切馒头,瘦的去填河。’”妇人曰:“休要取笑!并无此话。”武松曰:“我见这馒头馅内,有几根毛,似人下处的毛一般,以此疑忌。”便问曰:“娘子,你丈夫怎的不见?”妇人曰:“我丈夫做客未回。”武松曰:“你独自一个须冷落。”妇人答曰:“客官要歇,便在我家不妨。”武松听了寻思:“这妇人不怀好意。”便曰:“娘子,你家这酒淡薄。还有好的,烫几瓶来。”妇人曰:“有上等好酒,便奉来。”武松曰:“却好!只宜热烫。”妇人自忖:“这个贼配军,正是该死!倒要热吃,这药却是发作得快。”把来筛做三碗,便曰:“客官,试尝此酒。”两个公人只顾拿起来吃。武松便曰:“娘子,你去切些肉来过口。”哄那妇人入去,却把这酒泼在僻暗处,口中虚把舌头来咂曰:“好酒!”停了一会,妇人拍手叫曰:“醉倒,醉倒!”那两个公人望后便倒。武松也诈侄在櫈边。那妇人笑曰:“着手!”便叫火家快出来。里面走出两个火家来,先把两个公人扛进去,又来杠武松,却搬不动。妇人喝曰:“你这两个只会吃饭,全没些用!”亲自动手,脱了绿纱衫儿,便把武松提将起来。武松就势将手抱住胸前,却把两只腿挟住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那妇人大叫起来。那两个火家欲待向前,武松大喝一声,都惊呆了。妇人叫曰:“好汉饶我!”那里敢挣挫。只见门前一人,跑进将来劝曰:“好汉息怒,且饶恕,小人有句话说。”武松把那妇人脚踏在地,提着双拳,看那人时,头带青纱巾,身穿白布衫,生得三颧骨格脸儿,微有几根髭须,年近三十五六。看着武松问曰:“愿求好汉大名。”武松曰:“都头武松便是。”那人曰:“莫非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武松曰:“是了。”那人纳头便拜曰:“闻名久矣!今幸拜识。”武松曰:“你是这妇人丈夫麽?”那人曰:“是。小人的浑家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尊颜,望乞恕罪。”正是: 自古拳头输笑面,从来礼数服奸邪。只因义勇真男子,降服凶顽母夜丫。 武松听说,放了妇人。那人便教妇人:“穿了衣服,快来拜都头。”武松曰:“冲撞阿嫂,休怪。敢问高姓大名?”那人曰:“小人姓张名青,原是光明寺种菜园子。为因事故,一时性起把僧杀了,举火将寺烧做白地。后来小人迯出无归,却在这大树坡下剪径。一日,有个老儿挑担子过来。小人抢出和他并閗二十余合,那老儿见小人手脚活便,却带小人回家,把这个女儿招赘。在此实是图些客商过往,做些勾当。小人好结交江湖好汉,人都叫小人做菜园子张青。俺这浑家姓孙,全学得他父亲的武艺,都唤他做母夜丫孙二娘。小人曾分付浑家,三等人不可坏他。第一云游僧道,他是出家的人。日前争些坏了一僧,原是延安府提辖,姓鲁名智深。为因打死人,走上五台山落发为僧。唤做花和尚鲁智深,也在这里吃酒,中了汗药,小人归来,见他一身花绣,把解药救醒,契为兄弟。近日和青面兽杨志占了二龙山宝珠寺。二人在那里落草。”武松曰:“我也闻他名字。”张青曰:“请问都头,今得何罪?配往何处?”武松把杀人缘由,说了一遍。张青夫妻,称赞不已。且听下回如何分解。 注: 鬂:同鬓。 櫈:同凳。 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镇安平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功业如将智力求,当年盗跖合封侯。行藏有义真堪羡,富贵非常只自由。 乡党刚强施小虎,江湖英勇武都头。巨林雄寨俱侵夺,方把平生志愿酬。 武松曰:“兄长代小弟救醒这两个公人。他一路小心伏侍我来。”张青曰:“小人便救醒他。”遂调碗解药,灌将下去。顷刻,两个公人如梦中睡觉扒起来。见了武松曰:“我们却如何醉在这里?这家好酒,记着回来再和他买。”武松、张青都笑将起来,公人正不知怎的。张青邀武松同公人到后园内,依次坐了。饮酒至晚,安歇了。次日,武松要行,张青留待三日,结拜,张青为兄。武松拜辞要行,张青交还包裹,又送银十两与武松。 武松别了张青,同公人来到孟州衙里,投下文牒。州尹看了,批迴文与公人回去,即使人押武松到牢城营里来。数个囚徒来看武松曰:“好汉,新到要人情书信,并使用银两。少刻差拨来便送,你去管营那里打杀威棒便轻,若没银两与他时,端的狼狈。我们特来报知好汉。”武松曰:“敢谢指教。略有东西。他好和我讨时,便送与他。若是硬讨,一文也无。”只见差拨作威入来,问曰:“那个是新到的囚徒?”武松曰:“我便是。”差拨曰:“你是景阳冈打虎好汉,敢来这里打猫儿?”武松曰:“你来指望我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无!我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留买酒肉吃。把我发回阳谷县不成?”那差拨大怒去了。只见公人来叫:“新到囚徒武松。”武松应曰:“老爹不走,大呼小喝做甚麽?”那公人带武松到点视厛前,管营曰:“太祖旧制:初到配军打一百杀威棒!”武松曰:“我若躲一下,不是好汉。”那军汉拿起棍,却待要打。只见管营身边,立着一人,额上缚着个罗帕,穿件白纱衫,在管营耳朵略说几句话。管营曰:“新到囚徒,路上曾害甚病来?”武松曰:“我不曾害病。”管营曰:“这厮途中风病,且寄下杀成棒。”武松曰:“不曾中风,打了倒干净。”管营曰:“想这厮害热病了,不要听他,且把禁在单身房里去。”武松来到单身房内,众囚又来问曰:“你莫不有好书信与管营麽?”武松曰:“没有。”众囚曰:“若没有,夤缘寄棒不是好意。晚间必然来结果你。”武松曰:“他怎麽样来结果我?”囚徒曰:“他到晚间,把两碗干黄仓米饭,和些臭鯗鱼与你吃了。带入土牢里去,把索子綑倒,一条草荐,将你卷了,塞住你七窍,倒竖你在壁边,不消半个时辰便了性命。这个唤做吊盆杀。再有一样,却盛一袋黄沙,压在你身上。也是死的。这个唤做砂压杀。”武松曰:“由他铺排。” 少顷,只见一个军人,托着一个盒子进来问曰:“那个是新配武都头?”武松应曰:“我便是。”军人曰:“管营教送点心在这里。”武松看时,一镟酒,一盘肉,一盆麫,寻思:“催命牌到了,且落得吃。”武松把酒肉麫都吃了,那人收拾回去。至天晚,又见那人捧个盒子来,同前送饭摆下,武松自忖:“吃了这顿饭,必然来结果我。且落得饱吃了死,作个饱鬼。”那人等武松吃了,收拾回去。不多时,那人提个浴盆,一桶浴汤:“请都头洗浴。”武松自思:“只管洗一洗。”便洗了浴,穿了衣裳。那人曰:“请都头那房去安歇。”武松曰:“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他何如?”武松来到里面,干干净净的床帐,面前排有桌椅,武松想曰:“我只说引我入土牢,如何却到这里?这单身房好生整齐。”武松睡到天明,那人又将大盒子入来,一壶酒,排下烧鸡、蒸卷,曰:“请都头吃。”武松思曰:“这是何意?且只管吃了。”至第三日,又是如此供酒送饭。 武松那日出营闲行,只见一般囚徒在那里做杂工。六月炎天,那里躲得这热。武松问曰:“你等如何在此做工?”众囚徒都笑曰:“我们拨在这里还好,有那没人情的,将去锁在大牢里,受苦难当。”武松听罢,回房时坐下。只见那人每日送好酒食相待,并不见害他的意思。心中正决不下。当午,那人又送酒食来,武松忍耐不住,问那人曰:“你是谁家伴当?屡将酒食请我。”那人曰:“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人,小管营令我送与都头吃。”武松曰:“我是囚徒,因甚送与我吃?”那人曰:“小管营分付,教我送来。”武松曰:“这酒食不明,如何吃得安稳?且问小管营是何等人?”那人曰:“便是前日都头初来,厛上立着罗帕包头的便是。”武松曰:“莫不是说免打我杀威棒的么?”那人曰:“正是。”武松曰:“小管营姓甚名谁?”那人曰:“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做金眼彪。”武松听了曰:“想他必是个好汉。你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那人曰:“小人便去。”只见施恩出来,见武松便拜,武松连忙答礼曰:“小人是个治下囚徒,前日蒙宥责罚,复蒙酒食相待,何敢受拜?”施恩曰:“久闻兄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武松问曰:“闻小管营却有话说,未知有何见教?”施恩曰:“既是小仆说了,小弟只得告诉。今见兄长是个大丈夫,有件事相托。只怕兄长远路来到,气力有亏,未敢告诉。”武松曰:“我去年害三个月瘧疾,景阳冈上酒醉打死大虫,况今日乎!”施恩曰:“待家尊相见,却言未迟。”武松曰:“你要令我干事,休要这等半吞半吐。”施恩说出这件事,直教武松显出杀人手叚,重施打虎威风。正是:双拳起处如雷吼,飞脚腾时风雨惊。毕竟施恩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觧。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曰 武松醉打蒋门神 堪叹英雄大丈夫,飘蓬四海谩嗟吁。武松不展恢弘略,施子难为远大图。 顷刻连城来返璧,逡巡合浦便还珠。他时水浒驰名誉,方显男儿盖世无。 却说施恩曰:“兄长请坐,待小弟告诉。某自幼学得枪棒,孟州一境俱叫小弟做金眼彪。本州东门外,有个古〖市〗井,地名快活林。但是客商来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二三十处赌场。往常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营里有上百囚徒,在那里开个酒肉店。分付但有妓女或唱的来时,先要参见小弟,然后许他趂食。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四百两银子。近来本营内张团练,带一人,姓蒋名忠,有九尺身材,江湖上唤做蒋门神。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为首身夸。因此来夺小弟道路。小弟不肯让他。吃一顿拳脚打倒,到今伤痕未好。兄长若替我出得这口怨气,死亦瞑目!”武松笑曰:“小人平生只打天下硬汉,既是如此,我和你去。若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施恩曰:“待明日先使人去探听,若是在家便去。”武松焦燥曰:“小管营,你被他打,也不是好汉!”只见屏风背后转出老管营,叫曰:“请义士后堂叙话。”武松到里面,老管营曰:“义士请坐。”武松曰:“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坐?”老管营曰:“小儿万幸,得遇足下,休要谦逊。”武松一旁坐下。仆从搬出酒来,老管营亲与武松把盏,曰:“愚男原在快活林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寔是壮观孟州。不期蒋门神恃强,公然夺了去处。不能报仇,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盃,受拜为兄,以表诚心。”武松答曰:“小人怎敢受拜?”施恩纳头便拜,武松连忙答礼,二人结为弟兄。当日,武松吃得大醉,扶去房中安歇。武松等不得天明起来,洗漱罢,施恩自来请去吃早饭,【饭】讫,施恩曰:“我们骑马去。”武松曰:“不消马去,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曰:“哥哥但说不妨。”武松曰:“我和你出城去,无三不过望。”施恩曰:“如何是‘无三不过望’?”武松笑曰:“但遇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时,便不过望。此是‘无三不过望’”施恩曰:“此去快活林,卖酒的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共有三十五六碗,恐哥哥吃醉了,如何有力?”武松笑曰:“我若不是酒醉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大虫?!”施恩曰:“既然哥哥酒后越有本事,先教小仆将家中好酒肴馔,担去前路等候,却与哥哥一路慢慢饮去。”武松大喜,施恩拣了二十个壮健军汉,随后来接应。 且说施恩和武松离了安平寨,迳奔孟州东门外来。行了三五百步,早望见一座酒肆,那两个仆人已先铺下肴馔等候。施恩和武松里面坐下,仆人连筛三碗与武松,吃了便行,二人离了酒店,未行一里,又见酒店,施恩、武松放店坐下,仆人安排,武松又吃三碗便起身。武松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武松问施恩:“此去快活林还有多少路?”施恩曰:“前面林子里便是。”武松曰:“既是到了,你在此处等我。”施恩曰:“哥哥自去。”武松又行数里,此时午牌,天气正热,武松酒却涌上来,虽然带七分酒,却装做十分醉。来到林子前,见一个金刚大汉,披着一件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假醉,斜眼看他,心中想是蒋门神。直抢过去,见个大酒店,立着望竿,上写着:“河阳风月”。门前插两把销金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边厢肉案,一边蒸馒头,里面三只大酒缸,柜里面坐着个年少妇人,正是蒋门神新娶的妾。武松见了,奔入酒店来坐下,只看妇人。那妇人看见武松醉了,便看别处。武松敲桌大叫曰:“卖酒主人家在那里?”酒保曰:“客官,打多少酒?”武松曰:“先把些来尝。”那酒保就烫一碗酒过来,武松吃了一口,摇头曰:“不好!换过来。”那妇人又换上等酒来,武松吃了一口,叫曰:“这略好些。”问曰:“主人家姓甚麽?”酒保曰:“姓蒋。”武松曰:“叫那妇人下来陪我吃酒。”酒保喝曰:“休诬说!这是主人娘子。”武松曰:“便是主人娘子,相陪吃酒,也不打紧。我终不然强奸他?”那妇人大怒,便骂:“该死的狗才!”却要推开柜奔出来。武松抢入柜里,一手提住腰跨,一手揪住头髻,隔柜提出来,望酒缸只一丢,正丢在酒缸里。武松踏出街上,有几个酒保赶来,武松一手一脚,掠两个入酒缸里去。两个走了,武松赶得来,那两个去报蒋门神。这蒋忠虽然长大,因酒色所迷淘虚身子。见了武松,却欺他醉,赶将入来。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那蒋门神门上虚影一影,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中蒋门神小腹上。蒋门神双手打下来,武松飞起左脚,踢着蒋门神额角,望后便倒。武松踏住胸脯,将拳乱打。蒋忠在地下大叫:“好汉饶命!”武松喝曰:“若要饶你性命,要依我三件事。”蒋门神叫曰:“三百件也依得。”且听下回分觧。 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进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武松踏住蒋门神在地下,曰:“第一件,要你离了快活林,将家火等件交还原主施恩。第二件,你去央请英雄,都来与施恩陪话。第三件,你要速回乡去,不许你在孟州住。若不回去时,再见就打死你!”蒋门神连声应曰:“蒋忠都依得。”武松就地下,提起蒋门神时,打得面青嘴肿,额角血流。武松指蒋门神曰:“景阳冈上大虫,被我三拳两脚打死了。量你这个值得甚麽!”蒋门神听知是武松。只见施恩引着二十个军汉来,见武松不胜之喜。武松曰:“本主在这里了。你一面搬去,一面快去请人来陪话。”蒋门神曰:“好汉,自去店里坐定。”武松与施恩【带一行人都到店里,两个鸟男女正在缸里扶那妇人扒得出来,头脸磕破了。那几个火家、酒保都走了。 武松与众人坐下,喝曰:“快收拾起身!”蒋门神一一听命,面安排车子,遍请豪杰来陪话。武松叫施恩在蒋门神上坐,酒至数碗,武松曰:“众位高邻,小人武松,自从阳谷县杀了人,迯到这里,这座酒店原是施小管营造的,被这蒋门神占去,他非我主人,他和我并无干涉。我从来路见不平!今日蒋门神我要一顿拳脚打死,且看你众人面上,今晚便教他投外府去。若不离了此间,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样子!”众人才知道他是武松。都起身替蒋忠陪话曰:“好汉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还本主。”那蒋忠那里敢做声。施恩便点家火什物,交还了店,蒋门神羞惭满面,谢了众人,起身去了。武松邀众位直吃至晚方散。次日,施老管营听得重霸得快活林酒店,自骑马直来店里相谢。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自此重整店面,开张酒肆。老管营自回治事,施恩使人打听,蒋门神不知去向,就留武松在店中居住。自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 忽一日,施恩正与武松在店里闲坐,只见三个军汉牵一疋马来,入店寻问:“那个是打虎武都头?”施恩问曰:“你等寻武都头怎的?”军汉曰:“奉都监相公钧旨,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差我将马来取他。相公有钧帖在此。”施恩看了,便对武松曰:“这几位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取你,哥哥心下如何?”武松是个一勇之夫,终无计较,便曰:“既是如此,只得走一遭。”即同众人迳奔孟州城来参见,张都监便曰:“我闻你是个英雄,我帐前缺这样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人么?”武松称谢道:“小人是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坠镫。”张都监大喜,便唤武松后酒食,如待亲人一般,武松大喜。自从在张都监宅里,但人公事来央者,即对都监说了,无有不依。外人俱送金银縀疋,武松买个藤箱收贮。 张都监唤武松进后堂深处饮酒,夫人宅眷都在席上,武松却欲回避,都监笑曰:“我敬你是个义士,特请你来一处饮酒,何故迴避?便一处坐亦不妨。”武松谦让不过,只得坐了,叫养娘斟酒。都监叫一个心爱歌女,叫做玉兰,出来唱曲。都监指着玉兰曰:“这里有心腹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时景的曲。”玉兰执象牙板,唱套苏东坡《水调歌头》。这玉兰唱罢,放下象牙板,立在侧边斟酒递与相公,次劝夫人,第三便劝武松。张都监叫:“满斟奉劝都头。”武松不敢抬头,起身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张都监对武松曰:“此女玉兰,颇聪明伶俐,善知音律。如你不嫌低微,择了良辰,与你做妻室。”武松起身再拜曰:“小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都监笑曰:“我出此言,必要与你!”武松】起身拜谢相公、夫人,辞出回到自己房中,觉得酒食未消,脱下衣裳,拿条梢棒在月明下使了几回。约有三更时分,武松去睡,只听后堂叫道:“有贼!”武松听见寻思:“都监如此爱我,他后堂有贼,我如何不去捉获?”提了梢棒,抢入后堂来。只见玉兰,慌忙走出来指曰:“一个贼奔入后花园去了。”武松提棒赶入花园,寻时不见,回身出来,不隄防黑影里横放一条板凳,把武松绊倒。却走出七八个军汉,叫声:“捉贼!”将索把武松绑了。张都监喝曰:“拏贼出来!”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堂前。武松叫曰:“是武松!不是贼!”张都监骂曰:“你这贼配军!恰才教你一处吃酒,我正要抬举你,如何敢做这等勾当!”武松叫曰:“武松来替相公捉贼。小人是个顶天立地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曰:“且押去他房里,搜取赃物。”众军汉把武松押到房里,打开藤箱都是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抬到堂前,都监看了大骂曰:“贼配军,今番搜出你赃证,如何赖得过?”连夜把赃物封了,喝教军汉将武松押到机密房里监收了。都监随即使人对知府说了。 次日,知府坐厛,左右把武松并赃物押至。知府喝曰:“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又做贼!既有赃证明白,揪下加力拷打!”狱卒拿起竹片,雨点似打将下来。武松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承认招状”。知府曰:“且取枷来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有诗为证: 都监贪赃实自差,得人金帛起奸邪。假将歌女为婚配,却把忠良做贼拿。 那武松在牢里寻思:“张都监安排圈套陷害!我若能勾挣得性命出去,却和他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一双脚缭住,又将木扭钉住双手,那里容他松宽。 且说施恩听知此事,慌忙入城与父亲商议。老管营曰:“这是张团练买嘱张都监,却设计陷害武松,替蒋门神报仇。想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节级,存他性命,又作理会。”施恩曰:“见今当牢节级姓康,与孩儿最好。只得求他。”便取二百两银子,迳投康节级家里来,相见了,施恩把武松事情说了一遍。康节级曰:“这件事是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买嘱张都监设计害他。蒋门神都用贿赂了,府尹与他做主,要结果武松性命。只有当案叶孔目仗义,不肯屈害他。武松还不吃亏。今既兄长来说了,牢中之事,我自送饭支持。你快去见叶孔目,求他早断出去,救他性命。”施恩取一百两银子与康节级收了,相别出门。施恩迳来寻叶孔目,孔目曰:“我已知武松是个好汉,把那文案都做活了。只是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不肯轻放,只要谋害他性命。”施恩取出一百两银子递与叶孔目,曰:“这些银子,烦兄长进与知府,遮盖武松。”叶孔目曰:“兄长放心,小弟一任支持。”却说知府得施恩一百两银子,亦知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轻了,只待限满决断。 次日,施恩安排酒肴来央求康节级,引进大牢看视武松。此时武松已得康节级照顾方便,将这刑禁都宽了。施恩又将三百两银子,俵与众牢子,却将酒食与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与武松曰:“这场官司,却是张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我已和叶孔目说通了,只限满断决哥哥出去。”武松听罢,放才放心。过了数日,施恩又备酒肉并衣裳,送来牢里与武松吃换,出入情熟。数日施恩来牢里三次,却不隄防,张团练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知。张都监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府,就说知此事。那知府多受贿赂,差人下牢来看。但有闲人,便要拿问。施恩得知,再不敢去牢里,只去康节级家里讨信。将及两月,叶孔目在知府处说知就里,知府才知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心里想曰:“你受银两,教我害人!”即教牢中取出武松,断二十脊杖,刺配恩州牢城。将原赃给还本主。一面行枷钉了,差两个壮健公人防送武松。公人领文押解武松出孟州城。有诗为证: 孔目推详秉至公,武松遭陷又疏通。行枷决配恩州去,病草凄凄遇晚风。 却说武松吃断杖之时,施恩使钱,却打得轻。武松忍气带上行枷出城。约行一里路,只见官道傍边,酒店里出来迎曰:“小弟在此,专等兄长来。”武松看施恩又包了头,络着手臂,问曰:“你怎的又做这般模样?”施恩曰:“小弟自从三次进牢里,见兄长之后,知府差人下牢里,捉拿闲人,因此小弟再不敢进来。前日,我正在快活林店里,那蒋门神又领一夥军汉来与我厮杀。小弟被蒋忠痛打一顿,也要我央浼人陪话,却被他复夺了店面。小弟听得哥哥断配恩州,聊备绵衣盘缠,与哥哥穿用。煮得两只熟鸡〖鹅〗在此,请哥哥下酒。”施恩便邀两个公人仝饮。公人曰:“武松是贼汉!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施恩便取十两银子送与公人,公人不肯接去,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递酒与武松吃了,捡拾包裹,把两只熟鹅放在武松行枷上,附耳嘱付武松曰:“包裹里有银子,路上仔细隄防,这两个贼不怀好意。”武松点头曰:“不须分付,再着两个来也不怕他。你自回去。”施恩与武松洒泪分别。有诗为证: 朝磨暮折走天涯,坐趱行催实可嗟。冈上大虫凭勇杀,县中奸猾逞拳槎。 快活林中生杀气,恩州牢内受波渣。多谢施恩亲馈送,稜稜义气最堪夸。 武松和二公人上路,不上数十里之地,又见两个公人悄悄商议云:“不知那两个在那里去,全然不见动静。”武松听得二人自言自语,暗冷笑曰:“奈得我何!”将那熟鹅只顾自吃,不理公人。又行二里,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只见前面路边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在那里等候。见了武松到来,便帮着一路走。武松见公人,和那两个提着朴刀的打暗号。武松听了。又走了四里,来到一处,四面都是大河。浦上一条阔板桥,桥上一座牌楼,牌额上写:“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意问曰:“这地名唤做甚麽?”两个公人曰:“你不看牌扁上写‘飞云浦’三字。”武松诈曰:“我要在这桥上净手。”那一个公人走近前,要推武松下桥去,被武松一拳〖脚〗打〖踢〗落下水里去。这一个急待要走,又被武松一脚踢下水去。那两个提朴刀的汉子,望桥下便走。武松喝声:“走那里去!”{那一个急待要走,又被武松一脚踢下水去。那两个提着朴刀的汉子,望桥下便走。武松喝声:“走那里去!”}把行枷只一扭,扭做两半,赶下桥去。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望那一个走的后心,只一拳打番,便夺朴刀来,搠死在地上。这个挣起要走,武松揪住喝道:“你实说,我便饶你。”那人曰:“小人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要杀好汉。”武松道:“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曰:“小人来时,和那张团练在张都监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们回报,望好汉饶恕我。”武松曰:“饶你不得。”把这人也杀了。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沟里。又怕那两个公人不死,每人砍了几朴刀。思量曰:“虽然杀了这四个贼,不杀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冤气!”踌躇半晌,一个念头,迳奔到孟州城里来。直教:彩楼阁内,两只大虫分胜败,一双恶兽定输赢。且听下回分觧。 全像水浒传六卷终 注: 稜:同棱。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七 第三十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暗室从来不可欺,从今奸恶尽诛夷。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当日武松寻思半晌,怨恨冲天曰:“若不杀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气!”便去尸上解下一把尖刀,再回孟州城来。 黄昏时候,转到张都监后花园墙外,却是一个马院,只见后槽提个灯笼出来,上草料。被武松黑影里揪住后槽,问曰:“你认得我麽?”后槽听得是武松声音,便叫曰:“哥哥,不干我事,饶我罢。”武松曰:“你只说张都监在那里?”后槽曰:“如今正与张团练、蒋门神在鸳鸯楼上饮酒未散。”武松曰:“却饶你不得。”一刀杀了。此时月正明亮,武松扒墙跳将入来,开了角门,却望灯明处来,正是厨房。只见那两个丫环,在那里埋冤,说道:“伏侍一夜,还不去睡。”武松把门推开,先把两个丫环杀了。武松原在衙里,已自走得惯熟,迳到鸳鸯楼来。听得蒋门神曰:“亏了相公与小人报仇。再容报答。”张都监曰:“不是看张团练面上,谁肯干这亏心事!早晓〖晚〗想在飞云浦结果了他。”蒋门神曰:“小人也分付徒弟在那里下手。”武松听了,抢入楼来。蒋门神见了武松,急待挣扎时,被武松一刀,和交椅都砍番了。张都监方才欲走,被武松一刀砍死。张团练见砍死了两个,便提起一把交椅打来,武松接住,就势只一把砍作两截。武松转身,把张都监、蒋门神的头砍将下来,把桌上酒肉吃了一食,去那死尸上割了一片衣襟来,蘸血在白粉壁上写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将那银酒器皿揣几件在怀里。听得夫人在楼下呌曰:“官人醉了,去扶下来。”只见两个伴当上楼来,武松看时,却是前日拿捉我的。随后把刀剁番一个,那一个慌忙跪下叫:“饶命!”武松也一刀砍了头。武松曰:“一不做,二不休。”便抢入房来。夫人问曰:“是谁?”武松把夫人一刀杀死,割头不入,看那刀口都砍缺了。武松便去拿条朴刀,再入房里,只见那个唱曲的玉兰入来,灯照见夫人都杀死了,叫声:“有贼!”武松把朴刀向玉兰心窝里搠死。两个小的亦砍死了。武松曰:“我如今方才心满意足。”有诗为证: 都监贪财正可羞,却施奸计结深仇。岂知天道能昭鉴,渍血横尸满画楼。 武松走出角门外马院边,把怀里银器酒皿装在腰间,开门,步走到城边,寻思曰:“若等开门,遭他拏了。不如越城出去。”走上城来。望下一跳,立在濠堑边。此时十月天气,河水皆涸。武松便扎起衣服,走过河去。听得城上已打四更。提了朴刀,投东小路便走。一夜辛苦,身骵困倦,望见树林里一所古庙,奔入里面,将包裹做枕头而睡。只见庙外,探入两把挠钩来,将武松搭住,便抢入来,把武松绑了。那四个曰:“这汉子肥壮,好送与大哥去。”武松那里挣扎得脱。被夺了朴刀、包裹,拖着行了五里,到所草屋。把武松推进里面,点上一盏灯。四个人把武松剥了衣裳,绑在亭柱上。武松看时,见柱上挂着两条人腿。武松寻思:“早知死在村夫手里,不若去孟州府里首告,便吃刀剐,也得明白。”那四个提着包裹呌曰:“大哥、大嫂都起来。今夜我们张得一个好货在这里。”只见张青夫妇出来看时,见是武松,妇人便曰:“这是叔叔武都头!”张青曰:“快解下来!”武松看时,却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黑〖母〗夜丫孙二娘。那四个大惊,慌忙解了,将衣服与武松穿了。便教安排酒席。张青问曰:“贤弟如何恁地模样?”武松把前事说了一遍,“后来越城走了,棒疮又疼,只得入庙里权歇。却被这四人绑来。”那四个便拜曰:“我们都是张大哥结义弟兄,因今夜赌钱输了。却见哥哥在庙里睡,不知是哥哥,恰才冒犯了。”武松曰:“你们既没钱去赌,将包裹来,取十两银子赏你们去。”那四个拜谢了。张青曰:“贤弟,我见你一向无音,只道你在孟州无事,不想如此受苦。”孙二娘曰:“闻知叔叔醉后打了蒋门神,一向不知信息。既然叔叔困倦,多吃酒肉将息。”张青引武松客房睡了。有诗为证: 迯生私越孟州城,虎穴狼窝暮夜行。珍重佳人识音语,便开绑缚叙高情。 却说张都监衙内,也有躲得过的家人,天明迳奔孟州府里首告。知府听了大惊,随即差人相视,回府报知:“先从马院入来,杀了后槽。次到厨房,杀死两个丫环。上楼杀死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并亲随二人。将衣襟蘸血在粉壁上大写八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楼下搠死夫人,并玉兰、妳娘、儿女三口。计杀死一十五人。掳去金银酒器六件。”知府听罢,便差人於城中,逐一排门去搜捉凶首武松。次日,飞云浦地方告称:“杀死四人在浦内。”两个是本府差人,两个自有苦主,各备棺木收贮。城里闭门三日,家家户户逐一挨查。眼见得施管营家暗地使钱,不出城里捉获。知府押下文书:“令图形画影,出三千贯钱,各乡各保搜捉。如有知得下落告首者,随文给赏。如藏匿者,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府,一同缉捕。” 却说张青对武松曰:“如今官司挨捕得紧,恐有疎失不便,我却寻个安身处与你。”武松曰:“哥哥有甚去处?”张青曰:“青州管下一座二龙山宝珠寺,却是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在那里落草。官军捕盗,不敢捉他。我今写一封书,备细说贤弟本事,去那里做个头领,安身避难如何?”武松曰:“你写封书与我便行。”张青随即写书付与武松,安排酒食送行。孙二娘曰:“如何教叔叔这等去?路上倘被人捉住,怎的脱身?我有个道理,只怕叔叔不肯依我。”武松曰:“我既逃灾,如何依不淂?”孙二娘曰:“两年前,有个头陀来到我店里,吃酒被我汗药麻番,把来做馒头馅。却留下一个铁戒箍,一个皂布直裰,一条襍色短穗绦并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颈骨的素珠,两把鋲铁戒刀,如常半夜啸啸的响。叔叔若要避难,除非把头剪短,做个行者,须遮得脸上金印。又有这本度牒护身。年甲相貌又与叔叔相称。叔叔便顶他的名字,路上便没人敢问你。这计较好麽?”张青拍手大笑曰:“大嫂说淂是。我到忘了这件事。”正是: 缉捕急如星火,颠危好似风波。若要免除灾祸,且须做个头陀。 武松曰:“这个极好。只恐我不似出家人的模样。”张青曰:“我且与你装扮看一看。”孙二娘房中取出度牒、皂直裰教武松穿了。系了丝绦,分开头发摺叠起来,将界箍箍起。武松讨镜照了,大笑曰:“我似行者。哥哥便与我剪了头发。”张青拿起剪刀,将武松剪了头发,将张都监银酒器留下,换些散碎银了做盘缠。武松拜谢,背上包裹,临行,张青曰:“二弟途路小心!若到二龙山,便可寄封信来。我夫妻在此,也不是长久之计。随后也来入夥。”武松拜辞登程。 行了五十里,见一条岭。武松趂着月明走上岭来,听淂林子里有人笑声。武松曰:“这等高岭上,有甚人笑语?”走过林边,看见傍山一座坟庵,推开两扇小窗,有一个先生搂着个妇人,在窗下看月笑耍。武松见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细思:“出家人做这等勾当!”便拔出戒刀来曰:“这刀不曾发市,且把这厮来试刀。”却去敲门,那先生听淂,便推上窗门。武行者见不来开门,只一脚踢开了,走出一个道童来喝曰:“是谁半夜敢打开门?”武行者大喝一声,把道童杀了。只见那个先生大呌曰:“谁敢杀我道童!”跳将出来,轮起双剑直取武行者。武行者轮起双戒刀来迎,两个月明之下,閗了良久。只听得岭上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一个。不知倒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孔家庄宋江救武松 清风寨燕顺释宋江 风波世事不堪言,莫把行藏信手拈。投药救人翻成恨,当场排难每生嫌。 婵娟负德终遭辱,谲诈行凶独被歼。列宿相逢同聚会,大施恩惠及闾阎。 那先生与行者閗了三十合,被武松卖个破绽,只一戒刀,头滚落地。武行者大呌:“婆娘快出来,我不杀你。”那妇人出来便拜。武行者曰:“你休拜,且说这先生是谁人?”妇人哭曰:“奴是岭下张太公女儿。这是奴家坟庵。这先生不知是那里人,来我家投宿,云识风水。我爹娘请他来庵看地理,被他留住几日。那厮把爹娘哥嫂都害死,把奴强占在此处。这个道童也是拐来的。这岭唤做蜈蚣岭。这先生便号做飞天蜈蚣王。”武行者曰:“你快收拾些物件云,我要放火烧庵。”那妇人拜谢了,自下岭去。武行者放起把火,把那两个尸首丢在庵里烧了,连夜下岭,投青州来。但遇乡村市镇,都有榜文张挂,捕捉武松的。武松做了行者,于路并无人盘诘。 时遇十一月,天色严寒。下岭行了三四十里,望见一个酒店,门前带清溪。武行者入酒店坐下,便叫:“店主,多办酒肉来。”店主应曰:“师父要酒却有,只是肉都卖尽了。”武行者曰:“且把酒烫四角来,吃熟菜过口。”片时吃尽了。武行者大叫曰:“主人家,你自吃的肉把来下酒,一发还钱。”店主笑曰:“我也不曾见这个出家人,只要吃肉,那里去买?”武行者曰:“我又不白吃你的,如何不卖与我?”两个正在店里论口,只见外面一个大汉,引着三四个走入店来。主人迎接曰:“大郎请坐。”那汉曰:“我分付安排了麽?”店主答曰:“鸡鱼肉都煮熟了。只等大郎来。”那汉曰:“拿我那青花瓮酒来吃。”店主人曰:“有,在这里。”那汉引人便打武行者上席坐了。主人捧出一樽青花瓮酒,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放在那汉面前。武行者看了,大叫:“主人家,你好奸欺!我不还你钱!”店主连忙问曰:“师父休要焦燥。要酒好说。”武行者睁眼喝曰:“你这青花瓮酒、鸡肉如何不卖与我吃?”店主曰:“这酒和鸡肉,都是大郎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吃。”武行者喝曰:“放屁!”主人曰:“也不曾见你这个出家人,恁地恋酒!”武行者跳起,把店主脸上只一掌,打撞过那边去。那大汉见了大怒,跳起身来,指着武松曰:“你这头陀,好不依本分!怎的动手动脚?”武行者大怒,喝曰:“你敢怎麽说?”那大汉便跳出便点手叫曰:“你那头陀出来,和你说!”武行者便赶出来。那汉见武行者长大,便作个门户等他。武行者抢入去,接住那汉的手,就手一扯,扯入怀来,只一拨,拨将去,恰似放番一个小孩儿一般。那三四个村汉那里敢近前。武行者踏住大汉,提拳头打了三四下,望门外溪里一丢。那四个汉子,慌忙下溪去救起那大汉,投南去了。那店家去屋后躲了。武行走入店来,把酒肉鸡都吃得醉饱了,把直裰衲结在背上,沿溪而走。行不得四五里路,酒涌上来,醉倒在溪边。只见那吃打的汉子,换了衣服,提条朴刀,同个大汉引着一夥庄客来寻武松。赶到溪边见了武松叫:“捉去庄里细细拷打。”喝声:“下手!”武松醉了挣扎不得,被众人横拖倒拽,捉上溪来。 到大庄里,众人把武松剥了衣裳,绑在大柳树上,拿束藤条,众人拿起打了三五十下。只见一个人来问曰:“你兄弟又打甚人?”这大汉曰:“师父听禀:兄弟今日去小店吃酒。叵耐这贼秃却来作闹,把兄弟痛打一顿,又撺在水里,将头脸磕破,却得同伴救回。引人去寻这贼,却醉在溪边,拿在这里拷打。看起这贼不是出家人,脸上刺得有金印,必是迯罪囚徒。问出根缘,解送官司。”说罢,藤条又打。那人曰:“贤弟,且休打,待我看他一看。”那人揪起头发看时,叫曰:“这是我兄弟武二郎!”武行者认曰:“哥哥,快救我。”那人喝教:“快与我解下来!”穿鹅黄袄子的连忙问曰:“这行者是谁?”那人曰:“他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松。”那两个大汉慌忙解下,把衣服与他穿了,扶入草堂来。武松见那人便拜。那人正是郓城县人,姓宋名江。武松曰:“只想哥哥在柴大官人庄上,如何在这里?”宋江曰:“我自和你在柴大官庄上,分别之后,先发付兄弟宋清回去,修得家书报曰:‘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头领完成,家中无事。’这里孔太公使人来柴大官庄上,请我至此。这里便是孔太公庄上。这个和兄弟相打的,便是独火星孔亮。这个穿鹅黄袄子的,便是太公大儿子,叫做毛头星孔明。他兄弟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因此叫我做师父。我在此住了半年,要上清风寨走一遭。近时听得兄弟在阳谷县做都头。今日如何做了行者?”武松将在柴大官庄上别后,把前事备细说了一遍。孔明、孔亮听了大惊,便拜。武行者答礼曰:“恰才冲撞,休怪!”孔明曰:“我弟兄有眼不识泰山,望乞恕罪!”武行者曰:“相烦二位与我烘焙了度牒书信,休要失落我的戒刀并串数珠。”孔明曰:“这事不须挂心。”宋江请出孔太公相见了,便置酒款待。当晚,宋江与武松同榻,叙话一宵。 次日,孔太公杀羊宰猪相待武松。当日筵散,宋江问武松曰:“今要何往?”武行者曰:“张青写书与我,投宝珠寺花和尚那里入夥。”宋江曰:“我家近日有书来,说清风寨小李广花荣,每每有书来请我去寨里。正待要起身去,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曰:“极好!奈小弟做下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要去二龙山避难,况且我又做了头陀,恐被路上人识破,连累哥哥不便。日后受了招安,却来相投未迟!”宋江曰:“兄弟归顺朝廷,皇天必祐。且相陪我在此住几日。”宋江次日要与武松同行,孔太公父子苦留不住,只得排席饯行。将出直裰、席牒等件交还武松,各送银五十两为路费。宋江与武松拜辞。孔太公父子直送二十里方回。 宋江、武松在路上歇了一宵。次日饭罢,又走了五十里,来到地名瑞龙镇,乃是三乂路口。宋江借问人曰:“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不知那一路去?”镇上人答曰:“要投二龙山往西去。要行清风镇往东行,过了清风山便是。”宋江听了便曰:“兄弟,我们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作词《浣溪沙》,单题别意: 握手临期话别难,山林景物尽瓓珊,壮怀寂寞客囊殚。 屡次愁来魂欲断,邮亭宿处缺空弹,独怜长夜苦漫漫。 武松曰:“我送哥哥一程。”宋江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弟,到得那里入夥,日后受了招安,为国家出力,讨得个封妻阴子,青史留名,也不枉丈夫之志气。可记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武松依允。酒店内饮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店,行到路口。宋江流泪,不忍分别。【武松】自投西奔二龙山去了。去了。 却说宋江投东,望清风镇路上来。只思武松。又自行了几日,却远远望见清风山。宋江看那座山生得古怪,观之不足。走了一程,天色晚了。宋江心中踌躇,错过客店,天气又寒,只顾望东山路里撞将去。走了一更时分,心里越慌,不想踏着绊脚索,铜铃响处,树林里走出一群喽啰,把宋江捉缚,解上山寨,绑在柱上。喽啰曰:“等大王酒醒起来,却剖这牛子心肝来做醒酒汤。”宋江寻思曰:“我只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出来如此辛苦!却落在这里断送性命。”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扶着一个大王出来,宋江看那大王时,头上顶着鹅梨角,披一领枣棘红纻丝袄,坐在当中虎皮校椅上。生得如何?有诗为证: 赤发黄须双眼圆,臂长膀阔气冲天。江湖称做锦毛虎,好汉原来却姓燕。 这大王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别号锦毛虎。原贩牛马。因为消折本钱,流落在绿林内打劫。那燕顺坐在校椅上,叫曰:“孩儿们,与我去请二位大王出来。”小喽啰去不多时,只见厛侧两边,走出两个好汉。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驼褐衲袄锦绣铺,形貌狰狞性麄卤。贪财好色最强梁,放火杀人王矮虎。 这个好汉祖贯淮西人氏,姓王名英。为因五短身材,江湖上呌做王矮脚。原是军〖车〗家出身。半路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上清风山入夥。右边生的白净面皮,三牙髭须,瘦脸阔膀,裹着绛红巾。有诗为证: 绿衲袄穿金翡翠,锦征袍满绛红云。江湖上英雄好汉,郑天寿白面郎君。 这个好汉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绰号白面郎君。原是打银匠为生。好习枪棒,常好与人閗。一日因在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閗六十合,不分胜败。燕顺留在山寨上,坐了第三把校椅。当下三个头领坐下,只见头领〖喽啰〗报曰:“捉得个牛子,献与大王做醒酒汤。”王矮虎曰:“正要取心肝做醒酒汤。”只见喽啰掇一铜盆水,放在宋江面前。又拿一把剜心刀,那个将水浇泼宋江心窝。宋江叹气曰:“可惜宋江死在这里!”燕顺听了“宋江”两字,便喝住喽啰:“不要泼水!”便起身问曰:“汉子,你认得宋江麽?”宋江曰:“小可便是。”燕顺听罢,喝过喽啰,尖刀把绑索割断,便脱自己身上锦袄,裹在宋江身上,抱在中间校椅上坐,唤那王英、郑天寿快来,三人纳头便拜。宋江连忙答礼,问曰:“三位壮士,何故重礼?”燕顺曰:“一时间少问缘由,争些害了义士。若非仁兄自说出大名,我们如何得知!小弟在绿林中久闻仁兄大名。只恨缘分浅薄,不能拜识。今日天使相会,真乃称心满意。”宋江曰:“宋江有何德能,足下如此挂心?”燕顺曰:“仁兄结纳豪杰,名闻寰海。梁山泊近来兴旺,众皆谓仁兄之赐。不知仁兄因何到此?”宋江把前情备细说了一遍。三个头领大喜,随即取套衣服,与宋江穿了。安排筵席,吃到五更安顿,宋江歇了。次日,宋江说起武松如此英雄,三个头领曰:“我们无缘!若得他来十分好。” 自宋江到此,每日酒食款待。时当臈月,山东年例,臈月上坟。只见喽啰报曰:“大路上有一乘轿子,七八个军汉跟着,去坟挂纸。”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想轿子里必是个妇人,点起喽啰下山。宋江等阻他不住。去不多时,喽啰报说:“王头领赶走军汉,抬了妇人,藏在山后房中去了。”燕顺大笑。宋江曰:“若贪女色,不是好汉。”燕顺曰:“这个兄弟诸般肯向前,只有这一件。”宋江曰:“二位和我去劝他。”燕顺、郑天寿便同宋江来到山后,只见王矮虎搂住那妇人求欢,见了三位来,慌推开了妇人,让三位坐下。宋江看那妇人,但见: 身穿缟素,腰系孝裙。不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懒染铅华,生定天姿秀丽。云鬂半軃,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愁,有闭月羞花之貌。恰似姮娥离月殿,浑如仙子下瑶池。 宋江问曰:“娘子是谁家宅眷?”妇人答曰:“侍儿是清风寨知寨的妻小。因母弃世,今来坟前化纸。乞大王饶命!”宋江听罢,大惊曰:“我正来投知寨,莫非花荣之妻?”便问曰:“你丈夫花知寨,如何不同来上坟?”妇人曰:“清风寨有两个知寨,一文一武。武官便是花荣,文官便是侍儿丈夫刘高。”宋江寻思:“他丈夫既是花荣同僚,我不救时,明日不好相见。”便对王矮虎曰:“贤弟肯依我麽?”王矮虎曰:“哥哥的言语无有不依。”宋江曰:“这娘子说是朝廷命官的恭人。看我薄面,放他下山如何?”王英曰:“哥哥听禀:王英自没个押寨夫人,况今这个是大愿,今日才还了。哥哥容小弟还这个愿心。”宋江跪下曰:“贤弟若要压寨夫人,日后宋江拣选一个少貌的奉贤弟。这娘子是我友人同僚之妻,做个人情放他去罢。”燕顺、郑天寿慌忙扶起宋江曰:“这个容易。”燕顺见宋江坚意要救这妇人,不顾王矮虎肯与不肯,只管唤轿夫抬去。妇人拜谢下山,两个轿夫得了性命,抬妇人飞走去了。这王矮虎焦闷,被宋江拖出前厛劝曰:“兄弟,不要焦燥!婚姻后日定有。”王矮虎只得陪笑,同宋江等饮酒。 却说两个轿夫,抬得妇人,同到寨中。刘知寨见了大喜,便问恭人回来缘由。妇人曰:“却被清风山贼人掳我上山去,我说是知寨恭人,慌忙放我回来。”刘高便赏酒食与众人。 且说宋江在山寨住了半月,要投花知寨,辞别下山。三个头领苦留不住,设席饯行。当日宋江辞别燕顺等下山,迳投花知寨。宋江此去,险些儿死无葬身之地。直教:青州城外,出几筹好汉;清风寨中,聚几个英雄。正是:遭逢龙虎皆天数,际会风云岂偶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 花开不择贫家地,月照山河到处明。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须还天养人。 痴聋哑子家豪富,智慧聦明却受贫。年月日时该注定,筭来由命不由人。 原来清风寨却在青州,只为条岔路上,通三处恶山,故设此寨在清风镇上。本镇也有三五千人家,离清风山有六十里。宋江来到清风镇上,便问:“花知寨在那处?”镇上人答曰:“北边大路口,便是花知寨衙门。”宋江径到门首,见有几个把门军汉,通了姓名,入去报知。只见寨里走出一个年少的军官,正是花荣出来迎接。宋江看时,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身上战袍金翠绣,腰间玉带嵌山犀。渗青巾帻双环小,文武花靴抹绿低。 花荣见了宋江,便接了包裹,扶宋江上厛。花荣拜曰:“自别兄长五六年矣。听得兄长杀了一个胭花,官司追捕。小弟如坐针毡,连有请书到府,未卜兄长见否?今日幸得到此。”言罢,唤浑家崔氏并妹子出来拜见了。便请宋江更换了衣服,筵宴款待。宋江把救刘知寨说了一遍。花荣听罢,皱了双眉便曰:“兄长救他做甚的!”宋江曰:“我看贤弟分上,一力救他。”花荣曰:“兄长不知。这清风寨是青州紧要去处,是小弟在此镇守和保无事。他把此处人民诈骗,又且这妇人极是不贤,只是唆使丈夫行不仁之事,残害良民。正与这贱人受辱才好。兄长错救了他。”宋江劝曰:“他和你是同僚官,他虽有过失,你可隐恶扬善。”花荣曰:“兄长所言极善。明日公堂内见刘知寨时,与他说知此事。”宋江曰:“如此也显贤弟好处。”花荣款待,夜深各自宿歇。 次日,教从人陪宋江去清风镇市井、宫观、寺院游耍。本镇上有几个小构栏、茶坊、酒馆。宋江与从人都游过了,却去酒店中,与从人饮酒。宋江自己还人酒钱回来,又不与花荣说知,因此同去的人落得银两,又得闲耍,无有不欢喜。他看看元宵节近,清风镇上居民放灯,庆赏元宵。在大王庙前籹起一座小鳌山,上面结彩,张挂五百盏灯。家家门首,扎起灯棚,赛挂好灯火。市镇上诸行百艺都比不得京师,只是元宵晴明得好,花荣去公廨内,点起军士,市镇上巡逻。回来邀宋江饮酒。宋江曰:“听得镇上今晚张放花灯,我欲去看何如?”花荣曰:“小弟当陪,奈我职役,不能同往,我教从人陪兄长去看。早早回来,小弟专待赴宴,以庆佳节。”宋江曰:“奉命,少刻便回。”只见东边推出一轮明月上来。正是: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徹明开。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肯看来。 当晚,宋江亲随三人,来清风镇上看灯。只见家家门口搭起灯棚,悬挂异样花灯,不记其数。行到大王庙前,看了鳌山灯。只见那前面灯烛荧煌,一夥人围住,在一个大墙院边,热闹锣声响处,众人喝采。宋江近前看时,一夥舞鲍老的。宋江身矮,站人背后看不见。那相陪的分开众人,让宋江前看。那跳鲍老的身躯,纽得村蠢势模样,宋江看了,呵呵大笑。原来墙院里,却是刘知寨夫妻二人在里面看。听得笑声,那妇人在灯下,却认得是宋江,便指与丈夫曰:“那黑矮汉子,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我的贼头。”刘知寨听了,便唤军校六七人教:“捉那个笑的黑汉子。”宋江听得,回身便走。众军汉赶上,把宋江拿了,恰似皂雕追紫燕,浑如猛虎啖羊羔。押至厛前跪下。刘知寨喝曰:“你这厮是清风山打劫强盗,还敢来此看灯!”宋江曰:“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张三,是花知寨故友,却不是贼。”那妇人从屏风后转将出来,喝曰:“前日见你在山寨,坐在中间交椅上,不是贼是谁?”宋江曰:“恭人全不记是我救你下山,今日到把我强纽做贼?”那妇人大怒,指着宋江骂曰:“这等顽皮,不打不招!”刘知寨便喝手下打。那厮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便呌:“把铁锁锁了,明日把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却说相陪宋江的从人飞报花荣,花荣大惊,连忙写书,差人在去刘知寨处取。差人赍书迳来到寨内,将书呈上。刘高拆书观看,书曰: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荣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花灯,悮犯尊威,望乞情恕放免,自当叩谢。草字不恭,伏乞台炤不宣。 刘高看了大怒,将书扯碎,大骂:“花荣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却与强贼通同,也来瞒我。这贼已招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如何写是刘丈?你写他与我同姓,我便放他?”喝教把下书的打出去。差人奔回禀知花荣,花荣随即拴束弓箭,绰箭上马,带了五十人,迳到刘高寨里。把门军人都四散走了。花荣抢到厛前叫曰:“请刘知寨说话。”刘高听得,不敢出来相见。花荣见刘高不出,喝叫左右房里搜,见宋江被索高吊在梁上,众军汉把刀割断绳索,打开铁锁。花荣使人先送回家。花荣上了马,发怒曰:“刘知寨!你虽是正知寨,待怎生奈何我?谁家没亲眷?你捉良人在家,强纽做贼,明日与你说话。”花荣救了宋江回寨。花荣曰:“小弟悮了哥哥,受苦!”宋江曰:“只恐刘高不肯和你干休。”花荣曰:“小弟弃官和他理会。”宋江曰:“不想这妇人将恩变仇,反教丈夫打我一顿。要把我做郓城虎,解上州去,不得贤弟来救,便有铜唇铁舌,分辨不得。”花荣曰:“我料他是读书之人,必念同姓之亲,因此写个刘丈。岂知如此!”宋江曰:“我被你夺回,又辱骂了他,他如何肯罢。今夜我先上清风山躲过。你明日却和他白赖,只是文武不和无妨。我明日若再被他拿去,和他分说不过。”花荣曰:“恐兄长伤重,走不动。”宋江曰:“我自挨到山下。”黄昏时分,花荣使两个人送出界去了。却说刘知寨寻思,亦恐迯走之事,却使军人,各带器械,去半路等候,约有三更,宋江正行之间,却被军人绑到。刘知寨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且囚在后院。”写下文书,差人去青州申呈府尹。 次日,花荣只道宋江上清风山去了,刘高也只做不知。却说青州知府覆姓慕容,名彦达,是今上徽宗天子慕容贵妃之兄,倚靠妹子势耀,在青州横行害民。正值升厛,公人接上刘知寨贼情公文。知府看了便曰:“花荣乃是功臣之子,如何结连清风强贼?”便唤兵马都监黄信分付。这都监武艺高强,威镇青州所管三座恶山:第一坐清风山,第二二龙山,第三桃花山。都是强人出没去处。黄信自夸要扫尽三山草寇,因此唤做镇三山黄信。但见: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长大似蛟龙。平生惯使双门剑,威镇三山立大功。 那兵马黄信领了五十壮健军汉,披挂上马,迳奔清风寨来,刘知寨接着,请到后堂叙礼毕,设宴款待,呌取出宋江来,与黄信看了。黄信曰:“这个不必问。”造个囚车,把宋江囚了。便问刘高曰:“拿这厮时,花荣知否?”刘高曰:“下官夜来悄悄捉得,那花荣只道张三去了,因此不知。”黄信曰:“既然不知,来日我捉花荣用此计,如此如此。”刘高曰:“绝妙!”次日先教军士伏在厛后,安排筵席等候。黄信来到花荣寨前,军人通报,花荣便出迎接。黄信下马,请至厛上叙礼罢,花荣曰:“相公有何公干至此?”黄信曰:“下官蒙府尊差遣,云:清风寨文武不和,诚恐二官因私忿而误公事。特差下官赍羊酒与你二官讲和。排筵在大寨公厛上,便请足下同行。”花荣笑曰:“小官怎敢,只是刘高屡次装害花荣,不想冒动府尊,有劳都监光临草寨。”便同黄信并马而行,来到大寨下马,二人携手同上公厛。只见刘高先在公厛,三人相见了,黄信教取酒来。花荣不知是计。黄信先将酒劝刘高曰:“知府因你二位不和,好生忧心。今日与你二公劝和,向后有事,和同商议。”刘高答曰:“量刘高何足道哉,只教相公休要挂心。”刘高饮过,黄信又斟第二杯酒来劝花荣,花荣接过饮了。刘高斟一杯回劝黄信,黄信接在手,望地下一掷,只听得后堂一声喊起,走出三五十军汉,就把花荣拿到厛前。黄信喝曰:“绑了。”花荣叫曰:“我得何罪!”黄信曰:“你结连清风山强贼,皆反朝廷,当得何罪!”花荣曰:“相公有何见证?”黄信曰:“左右与我拿在囚车前来。”花荣见了宋江,目睁口呆,面面相觑。黄信曰:“这项不干我事,见有告人刘高在此。”花荣曰:“不妨,他自是郓城县人。你要强纽他做贼,到上司自有分辨。”黄信曰:“我只解你上州。”教将花荣也用一辆囚车陷了。便唤刘高点起一百寨兵防送。“就和你同去。”黄信与刘高上马,引了寨兵,监押着囚车,迳奔青州来。直教:火焰堆里,送数百处人家;刀斧丛中,杀一二千条性命。正是:大闹青州,纵横山寨,直使玉屏风上题名字,丹凤门中降赦书。毕竟解宋江、花荣去青州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炤:同照。 第三十三回 镇三山闹青州道 霹雳火走瓦砾场 妙药难医冤债病,横财不富命穷人。亏心折尽平生福,倖短天教一世贫。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黄信与刘高部领寨兵,解押宋江、花荣,行不过四十里路,见一座大林子,前面军汉都立住了脚。黄信在马上问曰:“为甚不行?”军汉答曰:“前面林子里有人窥望。”黄信喝曰:“只管过去。”听得锣声一齐响起,寨兵慌了。黄信喝曰:“你们都摆开!”叫:“刘知寨,押着囚车。”黄信拍马向前看时,五百喽啰拦住去路。为头三个好汉乃是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喝曰:“过路的留下三千贯买路钱,放你过去!”黄信喝曰:“你们迴避,镇三山在此!”三人喝曰:“你就是镇万山,也要三千贯。”黄信曰:“我奉上司干公事的都监,那有买路钱与你?”三个笑曰:“便是赵官家驾过,也免不过!”黄信大怒,拍马舞剑,直取燕顺,三个挺刀来迎黄信。閗了十合,一人怎敌得三个,撇了众人,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众军各弃囚车,四散走了。刘高见势头不好,勒马便走。众喽啰拽起绊马索,把刘高马绊番,倒撞下来。众喽啰拿了刘高,打破囚车,救出宋江、花荣。喽啰剥了刘高衣服,与宋江穿了,就骑他的马,送上山去。这三个同花荣,把刘高绑押回寨。原来燕顺等暗地先差人,来清风镇上探听消息报知,三个带了人马,出大路来截,因此救了二人上山。 二更时分,都到山寨相会。请宋江、花荣坐定,三个对席相陪,设度款待。花荣称谢曰:“花荣与哥哥,得三位救了性命,只是我妻妹在寨中,必被擒捉。”燕顺曰:“知寨放心,明日兄弟下山,取恭人、令妹,不劳挂念。”花荣曰:“若得如此,深感大恩!”宋江曰:“且把刘高拿来。”厛前跪下,宋江指骂曰:“我与你平昔无冤,如何听信不贤妇人害我,是何道理?”花荣曰:“哥哥问他则甚!”把刀向刘高心里一剜,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喽啰拖过尸首。宋江曰:“还要那个泼妇,不曾出这口怨气!”王矮虎曰:“明日我去捉那妇人来。”当夜酒散。次日商议去打清风寨。燕顺便点兵马起程。 且说都监黄信奔回清风镇,即拨寨兵坚守栅门。写了申文,飞报慕容知府。知府看了申状,大惊曰:“花荣反了,结连清风山强盗,清风寨难保矣。”便请指挥总管本州兵马秦统制来商议。这统制乃山后开州人氏,姓秦名明。因他性急,声若巨雷,都叫他做霹雳火。祖是世袭军官,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来见知府,各施礼毕。知府将黄信申文与他看了。秦明大怒曰:“红头子敢如此无礼!大人放心,不才便去拿了这贼。”知府曰:“若迟缓,贼必打清风寨矣。”秦明曰:“明日早行。”知府大喜。秦明回衙,点起一百军马,四百步兵出城,提狼牙棒上马,迳奔清风寨来。 却说清风山哨探喽啰,所知备细,报上山来。众好汉正待要打清风寨,听得秦明到来,面面相觑。花荣曰:“众位且不要慌。自古道:兵临告急,必须死敌。只依我行,先用力敌,后用智取。如此定计好麽?”宋江曰:“正是如此。”便令喽啰准备去了。再说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十里下寨,摆开人马。只听山上锣鼓振天,见众喽啰簇拥花荣下山来,列成阵势。花荣在马上便与秦明施礼。秦明喝曰:“花荣!你是祖代将门之子,朝廷教你做知寨,有何亏你,怎的结连强寇作反?今来捉你,快下马受缚!”花荣曰:“我怎敢背反朝廷?寔是刘高公报私仇,逼得花荣到此。望总管详察。”秦明喝曰:“诬说!”便轮棒直取花荣。花荣曰:“我让你是上司官,你道俺真个惧你?”纵马挺枪来迎秦明。两个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花荣卖个破绽,拨马望山下小路便走。秦明大怒,拍马赶来。花荣按下枪,左手拈弓,右手搭箭,射中秦明盔顶上红缨,不敢追赶。众喽啰一閧都走上山去。秦明教军取路上山去,见山上檑木砲石打将下来。秦明是个性急之人,带领军马绕山下来寻路。只见西山锣响,树林中闪出红旗来。秦明引了军马赶将去时,锣也不响,红旗也不见了。秦明看那路时,听见东山上啰又响。秦明大怒,气满胸膛,喝令军士上山寻路。军人禀曰:“这里都不是正路,只前面东南上有条大路,可以上去。”秦明听了便曰:“既有大路,随夜赶上去。”即引人马奔东南角上来。看看天色晚了,走得人困马乏,正欲下寨造饭,只见山上火把乱起,锣鼓齐鸣。秦明大怒,引人马跑上山来,树林内箭如雨下。秦明只得回马下山,教军士造饭。恰才举得火着,只见山上火光,呼风唿哨下来。秦明引军赶时,火把都灭了。当夜月被云罩,不明。秦明便教军士点起火把,只听得山顶上鼓响,十余个火把照见花荣与宋江等,在那里饮酒。秦明心中没出气处,勒马在山下大骂。花荣回言曰:“秦统制,不必焦燥。且回去息。我明日和你并个输赢。”秦明曰:“反贼!你便下来,我和你并个三百合。”花荣咲曰:“你今日饥困了,我赢得也不为高强。”秦明在山下正骂之间,只见部下军马发喊起来,秦明看时,山上火箭、火炮一发射将下来,众军走过那边深坑去躲。此时三更,众军正躲得炮箭时,只叫得苦,上流头涌下水来。一行人马在溪内,各自挣扎性命,扒得上岸的,都被小喽啰挠钩搭住,活捉上山。渰死者无数。秦明怒气冲天,见左侧一条小路,拍马抢上山来。不隄防,和人带马跌下陷坑。两边埋伏挠钩,把秦明带马搭将起来,解上山去了。这都是花荣、宋江的计策。预先把土布袋填住两溪水,等夜深将人马逼赶下溪去,上面却放下水来,以此活捉许多人马。 当下众喽啰解秦明到山寨,五位好汉坐在聚义厛上,喽啰缚秦明到厛前,花荣见了,慌忙亲自下厛来,解了缚,扶上厛坐,纳头便拜。秦明答礼曰:“我是被擒之人,由你碎尸,何故下礼拜我?”花荣跪下曰:“小校不识尊长,冒犯望乞恕罪!”秦明扶起花荣,便问:“这位为头的好汉却是谁?”花荣曰:“这位乃郓城县宋押司,是花荣结义的哥哥。这三位乃山寨之主,燕顺、王英、郑天寿。”秦明曰:“这三位我自知了。这宋押司莫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麽?”宋江曰:“小人便是。”秦明连忙下拜曰:“闻名久矣!不想今日得会!”宋江回拜。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遂问其故。宋江把刘高装害事说了一遍。秦明曰:“原来如此。待秦某回州辨明此事。”燕顺排宴款待。秦明饮数盃酒,便起身曰:“蒙列位好情,小弟告辞回州。”燕顺曰:“总管五百兵马都没了,如何回得州去?不如权在草寨,别作商议。”秦明听罢拜曰:“朝廷令我为兵马总管,不曾亏我。如何可反?众位要杀便杀,休想我随顺。”花荣曰:“秦兄长请起,听小弟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被逼迫如此。总管既不肯落草,不敢强逼,请终了席,小弟讨盔甲、鞍马、器械还兄长去。决不也苦留。”秦明只得依从。这五位好汉,轮次把盏。秦明一则困倦,二则忧闷,因劝不过,开怀吃得大醉,扶入房中睡了。 秦明不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起,便要下山。众人知秦明性急,即安排酒食款待了,取出盔甲等件交还秦明,辞别上马,提了狼牙棒,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来。十里路头,望见烟尘乱起,并无人往来,秦明心疑。到得城外看时,旧有数百人家,却被火烧作一片白地。瓦砾场上,杀死男子妇人不计其数。秦明见了大惊,跑到城下大叫:“开门!”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来,都摆列着军士旌旗。秦明呌曰:“我是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大骂曰:“反贼!你昨夜引人马来攻城,把许多百姓杀了,烧了房屋,今日又来赚哄城门。明日奏闻朝廷,拿你碎尸万叚!”秦明呌曰:“小将折了军马,却被捉上山去,方才得脱。昨夜那曾来打城?”知府曰:“我认得你的马匹、衣甲、军器、头盔,尚敢抵赖!今来赚开城门取你老小。你妻子我已杀了,你若不信,与你头看。”掷下首级。秦明见了妻子首级,气满胸膛,分说不得。秦明只得回瓦砾场上,寻思半晌,再回旧路。行不三十里,只见宋江、花荣等马上欠身,施礼曰:“总管怎不回青州?今独自投何处去?”秦明怒曰:“不知那个贼,装做我去打城,烧百姓房屋,杀害良民。我一家老小都被知府杀了。我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既如此,请到寨商议。”秦明只得随宋江等到清风山来。已安排酒食在厛上。五位请秦明上席坐定,五位跪下,秦明连忙答礼。宋江曰:“总管休怪!昨日苦留足下,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这条计,使喽啰如此,绝了总管归路。今日我等请罪。”秦明听了,怒忍于心,只得纳气曰:“你们弟兄要留秦明,只是忒毒!送了妻小一家人口!”宋江曰:“兄长若肯死心,虽然没了夫人,花知寨有一令妹甚贤,宋江情愿主婚,与总管为室如何?”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只得依允。却让宋江居中坐了,秦明上首,花荣肩下,三位依次而坐,饮酒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秦明曰:“这事容易,黄信是我治下,明日去叫开栅门,说他来入夥,就取花知寨宝眷,捉刘高那泼妇,与仁兄报仇!”宋江大喜。 次日秦明披挂,提狼牙棒上马,投清风镇来。黄信听得报说:“栅外秦统制独自一骑来到。”黄信便教开了栅门,迎接秦总管。到厛前下马,叙礼罢,黄信问曰:“总管因何单马到此?”秦明先说损折军马,后说:“宋江见在清风山上,我今也在寨中入夥。你又无老小,何不也去山寨入夥,免受文官的气?”黄信曰:“既总管在彼,黄信安敢不从。只是不曾听得有宋公明在山上。”秦明笑曰:“便是你前日解去的郓城虎张三。”黄信听了顿足曰:“若是小弟知是宋公明,路上也自放了他。只听刘高唆使,险害性命。”秦明、黄信正在厛上商量起身,只见寨兵报说:“有两路军马杀奔镇上来。”黄信、秦明急到栅门边看时,只见两路军马,宋江、花荣、燕顺、王英各领人马。黄信大开寨门迎接,两路人马到镇,宋江传令休害百姓。先打南寨,把刘高老小杀了,王矮虎夺了刘高妻子,喽啰将金银财物都搬上山寨。 黄信与众好汉施礼已毕,坐于肩下。宋江将财物分赏喽啰。燕顺问曰:“刘高妻子今在何处?”王英曰:“今番小弟要做押寨夫人。”燕顺曰:“你唤出来,我有话说。”王英唤到厛前,宋江喝曰:“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回去,如何把恩将仇报!”言犹未了,燕顺拔出腰刀,截为两叚。王英大怒,夺刀便欲和燕顺相并。宋江等劝曰:“燕顺杀这妇人是理。你看我一力救,反呌刘高害我。你留在身边,久后成祸。容宋江日后娶个好的与贤弟满意。”王英被众所劝,默默无言。燕顺教喽啰拖去尸首,排筵庆贺。次日,宋江主婚,燕顺等做媒,将花荣妹子嫁与秦明为妻。讫。忽喽啰上山报曰:“慕容知府申文去讫,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勦。”众人听罢商议曰:“此间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如何退步?”宋江曰:“今梁山泊晁天王,聚有五千军马,官军不敢正视。我们不若去那里入夥。”秦明曰:“此处十分好。只是没人引进。”宋江把劫生辰槓一事说了一遍。秦明等曰:“事不宜迟,收拾即行。” 当日十数辆车子,把老小金银财物都装载了,共有五百人马。宋江下山,只做去收梁山泊官军。放火烧了寨栅。宋江与花荣引五十骑马,簇拥五七辆车子老小先行。秦明、黄信引人马作第二队。燕顺、王英、郑天寿引人马作第三队,离了清风山,投梁山泊来。旗号写着:“收捕草寇官军”,谁敢阻当。宋江、花荣两骑马在前,行到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官路。只听得前山锣鸣鼓响。花荣曰:“前面必有强人。”引二十余骑军,前去探路。见一簇人马,拥着少年壮士,立马在山坡前大呌曰:“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只见山冈背后,拥出一队人马来,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壮士,使一枝方天画戟。就大路上交锋。两个壮士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花荣、宋江马上看了良久,只见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旙,上面绒绦结住。花荣见了,拈弓搭箭,觑定射去,把绒绦射断,分开两枝画戟。众人喝采。两个壮士不閗,纵马跑来花荣面前,曰:“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曰:“这位义兄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花荣。”那两个壮下马拜曰:“闻名久矣!”宋江、花荣连忙下马扶起:“请问二位壮士大名?”那个穿红的曰:“小弟姓吕名方,潭州人氏。爱使方天戟,人都唤做小温侯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本钱,不能还乡,占住这对影山安身。近日这个壮士要夺我山,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厮杀。不想得遇尊颜。”宋江又问:“穿白壮士高姓?”那人曰:“小人姓郭名盛,西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黄河遭风,回乡不得。小人学得方天戟惯熟,人都呌做赛仁贵郭盛。因来和他比试,战了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宋江曰:“我与你二人劝和。”正说间,后队人马已都,各相见了。吕方就请众位上山,杀牛宰马筵会。宋江就说两个同去入夥,两个便收拾财物起身。宋江曰:“我和燕顺先行,你【们】随后便来。” 次日,宋江、燕顺一行人马,入酒店坐定。只有三付大座头,先有一个大汉在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生长八尺,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宋江呌酒保曰:“我伴当人多。你呌那位客官里面去坐。”那汉听了大怒曰:“也有个先来后到!甚麽官人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对宋江曰:“你看无礼麽?”宋江曰:“由他便了。”酒保陪小心曰:“周全小人买卖,换一换何妨?”那汉大怒曰:“你欺负老爷独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不换。”燕顺听了便曰:“你不换也罢!”那汉起身,绰短棒应曰:“我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两个人,其余都把做底泥看。”燕顺大怒,便提起板櫈打来。宋江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劝解曰:“请问兄长,只让天下那两个?”那汉曰:“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郓城县宋押司宋公明。”燕顺暗笑,把板櫈放下。宋江曰:“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都认得。你在那里与他相会?”那汉曰:“三年前我在柴大官庄上住了数个月。只不曾见得宋公明。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曰:“寻他何如?”那汉曰:“他亲弟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宋江听了大喜曰:“我便是宋江。”那汉便拜曰:“天幸遇哥哥!争些错过。”宋江便邀入里面,问曰:“家中近日没甚事?”那汉曰:“小人姓石名勇,大名府人氏。绰号石将军。为因赌博打死了人,迯走在柴大官庄上,听得哥哥大名,特去投奔。却见令弟说哥哥在孔太公庄上,因此写家书与我带来,如见哥哥,可教作急回来。”宋江见说,心中疑虑,便把上梁山泊一事对石勇说了。石勇曰:“哥哥若去入夥,带我同去。”宋江曰:“最好!”教酒保整酒来。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递与宋江接看,封皮又没平安二字。宋江扯开看曰: 父亲旧年五月,因病身故,停丧在家。专等哥哥回家迁葬。千万莫悮!宋清泣血奉书。 宋江看罢,大哭曰:“不孝逆子,老父身亡,不能尽子之道,与禽畜何异!”宋江痛哭晕迷,半晌方醒。燕顺、石勇劝曰:“哥哥且休烦恼。”宋江曰:“不是我薄情,奈老父已死,星夜要赶回去奔丧。兄弟们自上山去则个。”燕顺劝曰:“哥哥,太公既死,虽到家不得见面。且自宽心,引我等同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回家奔丧未迟。”宋江曰:“我若陪侍你上山去时,悮了我多少日期!只修一封书与你等去。我今步行连夜赶回家去。”燕顺、石勇苦留不住。宋江写书交与燕顺曰:“我的书去,并无阻滞。兄弟休怪!”辞别去了。次日全夥都到。燕顺、石勇接着,备说哥哥奔丧去了,众人都埋怨燕顺不留。石勇曰:“他闻父亲死了,恨不得飞到家里。写下一封书札在此,我们去并无阻滞。”花荣、秦明曰:“我们只顾去,那里不容时,又作道理。”九个好汉领了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只见水面上锣皷振响,漫山遍野都是彩旗。水泊里棹出两只快舡来,上坐个头领林冲,背后舡上头领,乃是刘唐。各带喽啰在舡上喝曰:“汝等何处官军?敢来这里收捕我们!”花荣、秦明答曰:“我们不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书在此,特来相投入夥。”林冲曰:“既有宋公明书,且到前面朱贵酒店,先请书看,再请相会。”舡上把红旗一招,芦苇中棹出一只小舡,三个渔人上岸曰:“你们众位跟我来。”众人跟着渔人,直到朱贵店里,都相见了,坐定,款待酒食。请书札看了,朱贵差人赍书,上山报知。次日,军师吴用亲到朱贵店里来迎,众人相见了。有十数只舡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下舡,望金沙滩来。晁头领使鼓乐迎接,与众位相见,直到聚义堂上,施礼毕。那时白胜越狱逃出,上山入夥。当日两行坐下,共是二十一位好汉。中间焚起一炉香,各说誓了,设宴款待。收拾房舍,安顿家眷。秦明、花荣席上称赞宋公明在清风山报冤一事,又说吕方、郭盛比试,说了一遍。饮酒到晚方散。次日,议定坐席。众让坐位。因为花荣是秦明大舅,众人推让花荣在林冲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刘唐第七位,黄信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顺、王英、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朱贵、白胜,共是二十一位头领坐定。宴罢,准备迎敌官军。 却说宋江连夜奔到本乡村口,张社长酒店暂歇,张社长见宋江容颜不乐,问曰:“宋押司,年半不曾到家中,今日方归,如何尊颜不悦?”宋江曰:“老父没了,如何不烦恼!”张社长笑曰:“你令尊恰才与东村王太公,在我店里吃酒去,如何说这话?”宋江曰:“我兄弟寄书来,说父亲今年正月死了,我赶回来奔丧。”遂别了社长,回到家中。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问曰:“我太公平安若何?”庄客曰:“太公才和王太公,在张社长店里吃酒回来,睡了。”宋江便入到草堂来,宋清迎着便拜。宋江见弟便骂曰:“宋清!忤逆畜生!父亲在堂,如何写书来哄我?”宋清恰待要分说,只见太公出来,曰:“不干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念你,因此教宋清写说我没了,使你回来得速。我又听得人说白虎山有强人,又怕你被人撺掇去落草,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却是柴大官人敬呌石勇寄书来与你,你休埋怨兄弟。”宋江听了拜曰:“敢问老父官事如何?”太公曰:“多得朱仝、雷横之力,向后不来勾扰。闻朝廷新立皇太子,已降十一道赦书,凡有民间犯重罪者,尽灭一等。”宋江又问:“朱、雷二都头曾来庄上麽?”宋清曰:“朱仝差往东京去了,雷横不知差往何处。如今县里新添两个都头,姓赵的勾摄公事。”宋太公曰:“我儿远路风尘,且去将息。”到一更时分,只听前后门发喊起来,登楼望时,四下都是火把围住庄所,外面呌曰:“休得走了宋江!”太公听了,连声呌苦,怎生是好?直教:水泊岸上,聚集英雄好汉;闹市丛中,却结义胆忠肝。天罡有分来相会,地煞同心尽协仝。且听下回分解。 注: 閧:同哄。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八 第三十四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上临之以天鉴,下察之以地祗。明有王法相继,暗有鬼神相随。 忠直可存于心,喜怒戒之在气。为不节而亡家,因不廉而失位。 劝君自警平生,可叹可惊可畏。 话说宋太公上墙头看时,只见火把丛中,约有一百余人。当面两个就是郓城县新参的都头。一个赵能,一个赵得。叫曰:“宋太公,你若是晓事的,便把儿子献出。若是隐藏,和你这儿子一发捉去。”宋太公曰:“宋江几时回来?”赵能曰:“有人见他在村口回来,如何赖得过!”宋江梯子对父亲曰:“孩儿挺身出去,已经赦宥,必当减罪。不如出官,免得受气。”宋太公哭曰:“是我悮了孩儿!”宋江曰:“父亲休湏恼!官司便断配他州,也须有程限。日后回来伏侍父亲。”宋太公曰:“既是吾儿肯去,我自来上下使用。”宋江便上梯叫曰:“你们不要闹炒。且请二位入庄,一同去见官。”赵能曰:“你休使见识赚我入庄!”宋江曰:“我如何连累父亲兄弟。”便下梯来开门,叫两个公差到堂上坐下,置酒相待。取银两送都头。 次早五更,赵能、赵得押解宋江到县时,文斌见了大喜,责令宋江供招。知县看罢,且教收禁监候。满县人谁不爱宋江,且阎婆惜又没苦主,都来相公处说方便。知县心里也有八分爱惜,又得宋太公使钱,叠成文案,解上济州。申解前由,赦前恩宥减罪。拟将宋江杖二十,刺配江州。带上行枷,差两个防送,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到衙前。太公、宋清都在等候,置酒款待公人,相送银两。宋江拴了包裹,宋太公叮宁嘱曰:“我儿小心前去,盘费时当寄来,此去从梁山泊过,倘或夺你入夥,不可依随,被人耻骂,牢记于心。”宋江垂泪拜辞,分付弟曰:“父亲年老,我不能尽子之道,你早晚小心侍奉。”宋清亦下泪,辞别自回。 宋江和两个公人上路。那公人因他是个好汉,路上小心伏侍宋江。一日到晚投店安歇,宋江对公人曰:“我们此去,正从梁山下过,山寨上若闻我名,怕他下山来夺我。明日只从小路去。”行三十里,只见山坡下一夥人来。宋江看见刘唐领兵来,要杀两个公差。宋江叫曰:“兄弟,不要动手。”刘唐住了刀,宋江曰:“你杀公人何意?”刘唐曰:“我奉晁头领将命,打听得哥哥被官司捉去,要来劫牢。却知哥哥断配江州。只怕路上行错,令大小头领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上山。不杀这公人如何?”宋江曰:“弟兄到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欲自刎。刘唐忙夺刀相劝。宋江曰:“容我去江州听候限满回来,那时相会。”刘唐曰:“小弟不敢主张。前面军师吴学究同花荣在那里等候,容小弟请来商量。”喽罗去报。只见吴用、花荣二人飞到,叙礼罢,花荣曰:“如何不打开枷?”宋江曰:“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开?”吴用笑曰:“我不留兄长在寨。晁头领自有话商议,上山少叙,便送登程。”宋江只得跟到岸边,众头领都来,接到聚义厅上相见。晁盖谢曰:“自从郓城县救了性命,弟兄在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恩报无门。”宋江答曰:“日前本欲上山拜探兄长,偶遇石勇寄家书,着我回家,不期事发。今配江州,蒙兄呼唤,不敢不至。既见尊颜,本欲久住,奈我限期相逼,只此告辞。”晁盖曰:“请少坐。”众头目都来参见宋江,依次把盏,酒至数巡,宋江起身谢曰:“已领众弟兄相爱之情!宋江乃是有罪囚人,不敢久停,只此告别。”晁盖曰:“既是贤兄不肯害两个公人,多与金银送他回去。只说被梁山泊抢去了,不会问罪于他。”宋江曰:“念小弟有老父在堂,如何敢违教训。若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就死於此。。”泪如雨下,哭倒在地。晁盖等扶起曰:“既是兄长坚心要往江州,今日且住一宵。明日便送下山。”次日宋江坚意要行。吴学究曰:“我有个相识,见在江州充做两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程途,称他做神行太保。小生修下一封书与兄长,去到彼即投此人。”众头领致酒送行,取出一盘金银来送,下山辞别。 宋江和公人投江州去。行了半月之上,望见一条高岭。两个公人曰:“过了这条揭阳岭。”只见岭脚边一个酒店,宋江同公人入店坐下,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大汉。怎生模样?但见: 赤色虬髯乱撒,红丝虎眼圆睁。揭岭杀人魔鬼,酆都催命判官。 那人问曰:“客官打多少酒?”宋江曰:“有熟肉切二斤,打一桶酒来。”那人曰:“客人休怪我说,我这岭上卖酒,先交钱,方才吃酒。”宋江便取出碎银先交与他。那人打了一桶酒,一盘牛肉,烫热将来,筛作三碗。三人正在饥渴之中,各吃了一碗。只见两个公人口角流涎,望后便倒。宋江起身曰:“你两人如何便醉?”不觉自己也昏倒了。那人把宋江拖将入去,放在剥人櫈上,又把两个公人也拖入去。把包裹打开看时,都是金银。那人曰:“少刻等大家回来开剥。”只见三个人奔上岭来。那人认得问曰:“大哥,那里去?”那大汉应曰:“我特来岭上接一个人,不知他在那里耽阁?”那人曰:“却是等谁?”那大汉曰:“等济州郓城县宋江。”那人曰:“莫不是江湖上称及时雨的?”大汉曰:“正是此人。”又问:“因甚打这里过?”大汉曰:“近日有个相识从济州来,说:‘郓城县宋押司断配江州牢城。’我料他必从这路来,因此连日在岭下等候,并不见来。我今日同兄弟上岭,来望你一望,这几日买卖如何?”那人曰:“不瞒大哥说,今日捉得三个行货,两个公人,一个罪人。”那汉失惊曰:“莫不是宋江?不曾动手麽?”那人曰:“正等大家回来开剥。”教那大汉即取公文看了,大惊:“天使我今日上岭来。连忙讨解药救起我的哥哥来。”那人调了解药,灌将进去,扛出宋江坐了。醒来,那大汉纳头便拜,宋江问曰:“足下是谁?”只见卖酒的也来拜。宋江慌忙答礼曰:“二位大哥请起。敢问二位高姓大名?”大汉曰:“小弟姓李名俊,庐州人氏,在杨子江做了私商。能识水性,人都唤小弟做混江龙。这个卖酒的,是此处人,人尽呼做催命判官李立。这两个兄弟,乃是浔阳江边人,专贩私盐,投李浚家安身,一个唤做出洞蛟童威,一个唤做翻江蜃童猛。”两人拜于地。宋江曰:“如何知小弟姓名?”李俊曰:“小人有个相识,近日从济州回来说哥哥大名,发配江州,必从这里经过。小弟连日在岭下等接,今日天幸使我上岭来望,遇见李立说起。小弟慌忙讨公文看了,方知是哥哥。何不在此停耍几日,休上江州受苦?”宋江曰:“梁山泊苦留,小弟不允。此间如何住得?”李俊曰:“哥哥义士,必不肯胡行。你快救起那两个公人。”李立把解药救了公人赶来。当晚置酒管待众人。 次日,宋江相别下山,和李俊、童威、童猛到李俊家。李俊殷勤,结拜宋江为兄。次日宋江要行,李俊苦留不住。宋江带上行枷,辞别李俊,取路望江州去。三个行了半日,来到揭阳镇,只见一簇人围住在街上看。宋江分开人丛,也挨入去看时,却是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宋江见他使一回枪棒,又使一回拳,宋江喝采。那人拿起盘子来曰:“小人远方人氏,来投贵地,虽无本事,全仗列位官长作成。如要膏药,当下取赎。如不用膏药,相送些银子铜钱,休教空过盘子。”那教头掠了两遭,没一个出钱与他。宋江见他惶恐,便取银五钱唤曰:“教头,我是个犯罪之人,与你银五钱,权且收下。”那汉子接了谢曰:“揭阳镇没一个好汉抬举咱家!难得这位恩官,又是为事经过,何以克当?愿求恩官高姓大名。”宋江答曰:“轻微薄礼,何须致谢?小弟姓宋名江。”正说之间,只见人群之中,一上大汉抢近前,喝曰:“那个囚徒,敢来灭我揭阳镇上威风?这厮那里学得枪法来这里卖弄?我已分付了众人,不要打发他,你这囚牌徒,如何敢来出答?”宋江看那大汉,怎生模样?但见: 花盖膀双龙捧项,锦包肚二鬼争环。浔阳岸英雄好汉,但到处便没遮拦。 那大汉说罢,提起拳头,劈脸打来,宋江躲过,那大汉又赶入一步,宋江恰欲和他放对,只见那使枪棒的教头赶将来,一手揪住大汉头巾,一手提住腰胯,只一教,颠翻在地。那大汉却待挣扎起,又被教头一脚踢倒了。两个公人劝住教头。那大汉扒将起来,一直走了。宋江请问教头高姓大名?教头答曰:“小人河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种经略帐前提辖。小弟只在江湖上耍枪棒卖药度日。人都叫小人做病大虫。正要来拜尊颜,何期在此相会。同到酒店去吃两杯。”入店坐下,店家曰:“恰才和你厮打的分付了,若是卖酒与你们吃,把我这店打得粉碎。这人是揭阳镇上一霸,谁敢不听!”四人只得退出店来,薛永曰:“暂且分别,小人一二日间却来江州相会。”宋江又取银数两与薛永,二人两别。宋江和公人去到客店投宿,都曰:“小郎分付,不敢相留。”宋江见不是话头,拽开脚步,望大路上走。看看天色晚了,只见远远小路上,隔林射出灯光。宋江曰:“那灯火明处,必有人家。去那里投宿一夜。”三个人来到一所大庄院,公人敲门,庄客开门。宋江曰:“小人犯罪配送江州,今日错过宿头,欲求贵庄借宿一宵。”庄客曰:“等我去通知庄主。”太公分付庄客来接,宋江和公人到厛上相见了,管待酒饭,领去房里安歇。公人曰:“替押司去了行枷,自在睡一夜。”宋江去房外净手,只见星光满天,进房中去睡。听见庄里有人点火出去,麦场上照看。宋江在门缝里见是太公引着庄客,把火到处照过来。宋江对公人曰:“这太公和我家父一般,件件都要自来照管。”又听得外面有人呌开门,放入五六个人来,为头的手拿朴刀,从人手执棍棒,火把照耀。宋江看时:“提朴刀的是揭阳镇上要打我的大汉。”那太公问曰:“小郎,你又和甚人厮打?”大汉曰:“哥哥在家麽?”太公曰:“你哥哥酒醉去睡了。”大汉曰:“今日镇上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汉子,不先来参见我兄弟,便去镇上使枪棒卖药。我先分付了镇上人不要与他赏钱。不知那里来的一个囚徒,把五钱银子赏他,灭俺威风。我正要打那囚徒,恨那卖药的揪翻打我。已曾分付酒店,不许安歇他们。我拏了卖药的吊在家里了。今赶那囚徒不着,前面又没客店,不知投那里去了?我如今叫哥哥起来,分付去赶。”太公曰:“他有银子赏那人,干你甚事。快依我说,休教你哥哥知道,莫去害人性命。你也积些阴德。”那汉不听他说,迳入庄内去了。太公随后赶入去。 宋江听了,对公人曰:“这事怎了?却又撞在他家投宿。倘然知道,必害我们性命。不如快走。”公人曰:“说的是。”宋江曰:“我们掇开屋后壁子出去。”公人挑起包裹,宋江提了行枷,三人趂星月之下,望林木深处只顾走。望见前面满目芦花,正是浔阳江边。听得背后人叫:“配军休走!”宋江三人躲在芦苇丛中,望后面火把渐近。宋江泣叹曰:“早知如此,只在梁山泊也罢!正在危急之际,只见江面上摇只舡来。宋江叫了,泣曰:“稍公,背后有强人来打劫,快把舡来渡我,多与你银子。”那稍公听见,把舡放到岸边,三个连忙跳上舡去,便开了舡,那稍公听得包裹落声响,大喜,把橹摇到江心。见岸上那夥人赶到岸边,大汉叫曰:“稍公,快摇舡过来!”宋江伏在舡舱里曰:“不要过去。我们多与你银子相谢。”稍公不应,把船望上摇去。岸上这夥人喝曰:“你那稍公不摇舡过来,教你都死!”稍公冷笑应曰:“老爷唤做张稍公,你不要欺我!”岸上那个长汉叫曰:“原来是张大哥。我弟兄只要捉那个囚徒。”那稍子一头摇橹,一面说曰:“我这几日才接得这个上舡,却让你接去?”宋江悄悄和公人曰:“难得这个稍公,救了我们性命,不可忘他的恩!”只见稍公摇橹,口里唱道: 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赶我,面前夺得一金砖。 宋江听了,只说是唱耍。只见那稍公放下橹曰:“你这三个,平日最会做私商诈害人,今夜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三个要吃板刀麫,要吃馄饨?”宋江曰:“驾长休要取笑。怎的是板刀麫?怎的是馄饨?”稍公睁眼曰:“老爷和你耍?若还要吃板刀麫,我有一把泼风刀,不消三刀把你们剁下水去。若要吃馄饨,你三个脱了衣裳,自跳下江里去死。”宋江听了,扯住两个公人曰:“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稍公喝曰:“老爷唤做有名的狗脸,三个好好商量,快回我话。”宋江曰:“我们也是犯罪的人,可怜见,饶我三个人性命,把包裹金银尽数与你。”那稍公楻板底下,摸出一把板刀来,喝曰:“你三个要怎的?”宋江仰天叹曰:“为我犯下罪责,连累你两个公人。”言罢,和公人抱哭。恰欲跳水,只见江面上一只快舡到面前,喝曰:“稍公是谁?敢在当港行事!舡里货物,见者有分。”那稍公听了,慌忙应曰:“却是李大哥。”那汉曰:“张大哥舡内甚麽货?”稍公答曰:“岸上穆家弟兄,赶三头行货来,却是两人公人,解个黑矮的囚徒,决配江州去的。”那汉曰:“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听得声音,便叫曰:“兄弟救我!”那汉惊曰:“真个是宋哥哥!”慌忙跳过舡来,却是混江龙李俊,背后摇橹的是童威、童猛。便曰:“若是小弟来得迟了些,险些害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船出来江上,不想又遇哥哥在此!”稍公问曰:“李大哥,这黑汉是谁?”李俊曰:“便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稍公便拜曰:“我的爷!你何不早说姓名,争些儿害了仁兄性命!”宋江问李俊:“这位好汉是谁?”李俊曰:“这位好汉是小弟结义兄弟,原是小姑山下人氏,姓张名横,绰号舡火儿。专在浔阳江做这道路。”当时两只舡,并着摇奔江边来,缆了舡,扶宋江上岸。张横问曰:“哥哥何事配来?”李俊把宋江犯事的根由说了一遍。张横听了曰:“好教哥哥得知:小弟嫡亲弟兄两个,还有个兄弟,生得浑身雪练一般,没得五十里水面,他在水底下,能伏得七日七夜,学得一身好武艺。人都唤他做浪里白跳张顺。我弟兄二人,因赌钱输了,我便驾只渡舡在江边,有等贪省钱的,便下我舡来,待坐满了,便教兄弟张顺,也扮作单身客人,背着包裹来赶上舡,摇到江心歇下,插一把板刀,却讨舡钱。本合五百钱,却要他三贯,却先问兄弟讨起,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先撺下江里。个个惊慌,把钱出来,却载他到僻处上岸。我兄弟走过水底对岸,与我分钱。我弟兄只靠这个过活。我如今只在这江上做私商,兄弟张顺在江州做卖鱼牙。哥哥去时,小弟寄封书去,只是不会写。”李俊曰:“我去村里央个先生来写。”留下童威、童猛看船,五个投村里来。张横曰:“穆家兄弟还未回去。”李俊曰:“教他两个来拜见哥哥。”宋江曰:“他二人正要来捉我。”李俊曰:“仁兄放心。他也是我们一路人。”哨了一声,那兄弟到曰:“二位大哥,如何与这厮熟?”李俊笑曰:“你道是谁?他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那兄弟放下朴刀,便拜曰:“闻名久矣!今日得会。却是冒渎,望乞哥哥恕罪!”宋江扶起曰:“愿求二位大名。”李俊曰:“他弟兄是此间富户,姓穆名弘,绰号没遮拦,兄弟穆春,唤做小遮拦。是揭阳镇上一霸。我这里有三霸。揭阳岭上岭下,便是小弟兄〖和〗李立【一霸;揭阳镇上,他弟兄两个是二霸】;浔阳江上张横、张顺是三霸。”宋江曰:“既然都是弟兄,望乞放还薛永。”穆弘笑曰:“哥哥放心,随即教兄弟穆春去放,且请仁兄到敝庄请罪。”李俊曰:“如此最好。”穆弘教庄客去看舡,请童威、童猛到庄相会。请出穆太公来,草堂上分宾主坐定。宋江看穆弘好表人物。但见: 面似银盆身似玉,头圆眼细眉长,威风凛凛逼人寒。灵官离斗府,祐圣下天関。武艺高强心胆大,阵前不肯空还,攻城野战夺旗旙。穆弘真壮士,人号没遮拦。 穆弘排席管待宋江,饮至天明,宋江要行,穆弘众人苦留不住。当日穆太公送银一盘饯别。张横家书一封,送与宋江收讫。穆弘等远送,各辞而别。 宋江和公人到了江州府,公人取出文书,直入府中。正值府尹升厅,知府姓蔡双名得彰,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儿子,为官贪滥。因江州是个粮广去处。公人当厅下了公文,知府看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令差人写贴送下牢城。两个公人领了回文,交还包裹、行李与宋江,回济州去了。宋江把人情送与管营的人,因此俱各欢喜,引宋江到点视厅前,管营曰:“这人是县吏出身,着他做抄事。”立了文案,宋江谢了,去到参事房安歇。众囚徒见宋江有面情,都买酒来接锋。次日,宋江置酒回满营礼,俱各欢喜。 宋江一日与差拨吃酒,差拨曰:“那节级的常例,兄长如何多日不送去?”宋江曰:“那节级要时,一文也无。”差拨曰:“那人好生利害,倘或他羞辱你时,却道我不通知。”宋江曰:“我自有措置。”只见牌头报曰:“节级在厅上骂曰:‘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与我!’”差拨曰:“那人连我们都怪了。”宋江曰:“我自去回答。”宋江辞了差拨,自来厅上见节级。不知如何回答?致使:江州城里翻为虎窟狼窝;十字街头变作尸山血海。正是:撞破天罗归水浒,冲开地纲上梁山。毕竟宋江来见节级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注: 楻:同艎。 第三十五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閗浪里白跳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世事静方见,人情淡始长。 因人成事业,避难遇豪强。他日梁山泊,高名四海扬。 那节级见了宋江便骂曰:“你这矮黑杀狗才!倚谁势耀,不送常例钱与我?”宋江曰:“你如【何】敢逼取人财?!”那人大怒,喝曰:“配军焉敢如此无礼,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都和宋江好,众人见说要打他,一閧都走了。那节级见众人俱散,自己拿起讯棍,便来打宋江。宋江便接住棍曰:“节级,我得何罪?”节级骂曰:“你是我手里行货,咳下嗽便是罪过,要结果你不难。”宋江曰:“我因不送常例钱便该死,你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的?”那人听了,慌忙丢了讯棍,便问:“足下是谁?”宋江笑曰:“小可山东郓城县宋江便是。”那节级惊曰:“原来兄长就是及时雨哥哥。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内叙怀。”宋江曰:“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宋江到房中取了吴用的书,带了银两和那人入江州城来。 酒店楼上坐下,节级问曰:“兄长何处见吴学究?”宋江取书递与节级,看了拜曰:“小弟只听得有个姓宋的发下牢城,不想却是仁兄。言语冒渎,望乞恕罪。”宋江曰:“说起大名,正要拜识尊颜,遂却平生之愿。”这节级便是吴学究所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赍书飞报紧急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四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两腿上,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叫做神行太保。当日正与宋江说罢来情,二人大喜,叫酒保安排酒馔来。宋江又说一路遇见好汉相会的事,戴宗也将吴学究往来的事说了一遍,只听得楼下喧闹,戴宗问:“是谁闹?”店主曰:“是那个铁牛。”戴宗笑曰:“又是这厮无礼,兄长请坐,待我叫他上来。”戴宗唤那人上楼来,生得如何?但见: 黑熊般一身麄肉,铁牛似徧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天蓬恶杀下云梯。李逵真悍勇,人号铁牛儿。 宋江问戴宗曰:“这位大哥是谁?”戴宗曰:“这个是小牢子,姓李名逵。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绰号黑旋风。乡中叫他做铁牛儿。因打死了人迯出来。遇赦流落在此。最是酒性不好,多人惧他。能使双板斧及会拳棒。”李逵亦问戴宗曰:“哥哥,这黑汉是谁?”戴宗对宋江曰:“押司,你看这厮村卤,不识躰面麽!”便对李逵曰:“我说与你知道。这位仁兄,便是你要去投奔他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李逵曰:“节级不要哄我拜了,却来笑我!”宋江曰:“我正是宋江。”李逵拍手笑曰:“我爷!你何不早说!”纳头便拜。宋江连忙答礼曰:“大哥请坐。”李逵就傍坐下吃酒。宋江问曰:“恰才大哥为何发怒?”李逵曰:“我有一锭大银当在人家,我问主人家借十两去赎那锭大银出来,便还他。叵耐主人不肯,我要打他,却被大哥呌我上来。”宋江听罢,便取出十两银子与李逵,曰:“大哥,将这银去赎来。”李逵接过银子,便曰:“二位哥哥少待,我去赎银便来。”下楼去了。戴宗曰:“兄长休借这银与他,这厮硬直,贪酒好赌。他将银去赌,若是输了,那里讨银还兄。”宋江笑曰:“些小银子,何足介意。我看这汉子忠直。” 却说李逵得这银子,果然走去小张一赌房,曰:“再赌一会。”小张一就与他赌,羸李逵银五两。李逵心不服,便曰:“我有银十两,再决输嬴。”又赌一场,李逵又输一会,思想:“这银是宋哥哥借与我的,反成赌去,有何面目回去见他。”心生恶意,行凶夺银便走。小张一赶来,却被李逵踢打赌场上数人。一起赶来,忽后面二人大喝曰:“夺财行凶是何道理?”李逵回头见是宋江、戴宗,惶恐满面。宋江笑曰:“想必贤弟输与他了,快把还他。”李逵只得取出来,还了小张一。小张一接曰:“小人只拿自己原银去,不要李大哥的,省得记了冤仇。”宋江曰:“他不记怀。”小张一收了,拜谢回去。宋江曰:“我和你们再去吃三盃。”戴宗曰:“前面有个琵琶亭酒馆,是唐白乐天古迹。同去亭上酌三盃,观看江景。”有诗为证: 白传高风世莫加,画舡秋水听琵琶。欲舒老眼求陈迹,孤雁齐飞逐落霞。 三人来到琵琶亭上看时,一边是浔阳楼,一边店主房舍。宋江三人坐定,戴宗叫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上色好酒、肴馔来。宋江纵目看那江山,景致非常。便分付酒保曰:“这位大哥面前放下大碗。”酒保随即取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李逵笑曰:“真个宋哥哥,就知我性格!”便将桌上肉食,都不谦让,只顾自吃。宋江吃了几盃,忽然思想要鱼辣汤吃。便问戴宗曰:“这里有好鲜鱼否?”戴宗笑曰:“兄长不看满江都是渔舡?如何没有鲜鱼?”宋江曰:“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戴宗便唤酒保:“有好鲜鱼时,另造些汤来。”酒保曰:“活鱼还在舡内,鱼牙不曾来,因此未买。”李逵曰:“我去讨两尾活鱼来。”戴宗曰:“只央酒保去。”李逵曰:“舡上打鱼的都要奉承我!”一直去了。戴宗曰:“兄长休怪,我引这人来,全没些体面!”宋江曰:“他生性如此,我到爱他。”二人自在琵琶亭上饮酒。有诗为证: 亭前烟景出尘寰,江上峰峦拥翠鬟。明日琵琶人不在,黄芦苦竹暮潮还。 李逵走到江边,见渔舡排着。此时五月天气,到午牙人不来开舱卖鱼。李逵走到舡边,喝声曰:“你们舡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渔人都曰:“牙人未来,纸也不曾烧,如何敢卖鱼!”李逵跳上舡去,将竹笆一拔,伸手去楻板下摸时,那里有鱼。原来大江渔舡上,梢尾开一大孔,放江水出入,养着活鱼,却把竹篾拦住舱孔,活水往来。李逵不知,先把竹笆提起,将活鱼都走了。李逵又跳过别舡,去拔竹笆。那众渔人都奔上舡,提竹篙来打李逵。李逵大怒,用手隔开,抢稿六条在手折断。渔人大惊,把舡都撑开去了。李逵拿两截竹篙上岸,赶打渔人。众人呌曰:“牙人来了。”那牙人见了喝曰:“这厮大胆,敢来搅乱老爷道路!今番和你见个输赢!”李逵回头,只见牙人脱得赤体,撑着渔舡赶来。李逵大怒,脱了布衫,转身便赶来。牙人把舡撑近岸边,把竹篙去李逵身上便搠,李逵怒起,跳在舡上,张顺将竹篙望岸边一点,那舡江心去了。撇了竹篙喝声,把李逵揪住,把舡只一晃,两个好汉都翻在江里去。宋江、戴宗赶至岸边,只见张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渰下去,何止十余次。宋江见李逵吃亏,呼戴宗快央人去救。戴宗问众人曰:“这白大汉是谁?”众人曰:“是本处卖鱼牙人张顺。”宋江听得,对戴宗曰:“有他令兄张横家书在营里。”戴宗近岸高呌曰:“张二哥,有你令兄张横书在此。这黑汉是我兄弟,你且放手,上岸来说话。”张顺见是戴宗,便放了李逵,到岸上曰:“院长休怪!”戴宗曰:“足下看我面上,且去救我那个兄弟上来,却好相会。”张顺再跳下水,李逵正在江里探头,假挣扎赴水。张顺带住李逵的手,自把两脚跳着水浪,如登平地,直托李逵上岸,口中只吐白水。戴宗曰:“张二哥、李逵,你二人各穿衣服,同到琵琶亭上来。” 戴宗指李逵问张顺曰:“二哥认得他麽?”张顺曰:“认得李大哥。只不曾交手。”李逵曰:“你也渰得我勾了。”张顺曰:“你也打得我勾了。”二人都笑。戴宗指着宋江,谓张顺曰:“你认得这位兄长麽?”张顺曰:“小人不认得。”戴宗曰:“这便是宋江哥哥。”张顺曰:“莫非山东及时雨?”戴宗曰:“正是了。”张顺纳头便拜,曰:“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宋江答礼曰:“前日来时,得遇令兄张横,修家书一封,寄来与足下,放在营中。今日在此吃酒,偶思鲜鱼汤醒酒,怎当他来讨鱼,不想与壮士相闹。今日得遇三位,莫非天幸。且请同坐饮酒。”张顺曰:“既然哥哥要鲜鱼吃,小弟去取几尾来。”李逵曰:“我和你去取。”张顺和李逵同到江边来,张顺哨了一声,江面上渔舡都撑到岸边。张顺捉四尾大鱼,同李逵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谢曰:“何须许多。”张顺二〖四〗人饮酒,各叙胸中之事。只见一女子,年方二八,身穿纱衣,来到根前,呌了个万福,一喉便唱。李逵正要诉胸中之事,却被他唱断话头。李逵大怒,把一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那女娘大呌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去看时,四肢不举。正是:杯酒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宋}戴宗【传】假信 闲来乘兴上江楼,渺渺茫茫接素秋。呼酒谩消千古恨,吟诗堪写百重愁。 雁书未遂英雄志,火脚翻成狴犴囚。骚动梁山诸义士,一齐云拥闹江州。 李逵教酒保向前扶起急救,甦醒了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因此女子昏倒在地,爹娘听得是黑旋风,先自惊呆了,那里敢说。看那女儿已说得话,父母取手帕与他包头。宋江便唤婆子问曰:“你姓甚名谁?如今要怎的?”那婆子曰:“老身夫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名叫玉莲。因为家贫,故在各处酒卖唱度口。今日大哥失手,伤了女儿,怎敢连累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又且同姓,便曰:“你二人跟我到营中,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那夫妻听说,便拜谢曰:“深感官人救济。”戴宗埋怨李逵。张顺还了酒钱,和戴宗、李逵带宋老来到营里。宋江取银二十两与宋老,宋老拜谢了去。取张横书信与张顺,众别去了。 却说宋江一日入城,去州衙前寻问戴院长家人,说曰:“他无老小,只在城隍庙歇。”宋江寻到那里不遇,又来寻问李逵,{逵}曰:“他只在牢里安身。”宋江又寻问张顺,傍人曰:“他自在城外村里。除非讨赊钱方入城。”宋江听罢,又寻出城来,到一座酒楼前经过,仰面看酒楼上写道:“浔阳江正库”,彫簷外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曰:“久闻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在此。”便上楼去,看见壁上两面粉牌,写曰:“世间无此〖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看罢,却见酒保上楼问曰:“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曰:“要等两位客,未见来。你且取好、,果品、肉食来。”酒保下楼去。少时摆下。宋江自饮,不觉沉醉。猛然思曰:“我生在山东,出身虽留得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功名不就,父母兄弟,几时相见!”不觉泪下,覩物伤情,作《西江月》词一首,唤酒保拿笔砚,写向粉壁之上,以纪岁月。当下宋江写曰: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坵,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落寞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题罢,又饮数盃,拿起笔来,再写四句诗曰: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题罢,诗后面大书:“郓城宋江作。”掷笔在桌上,唤酒保筭公平酒钱,拂袖下楼回营。 且说江州对岸名无为城,城中有个罢闲通判,姓黄名文炳,这人却是阿谀谄佞之人。闻知蔡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过江来浸润,指望引荐他。当日,黄文炳入到酒楼上,见壁上题咏。黄文炳看到宋江题《西江月》并诗大惊,见是反诗,后面却书“郓城宋江作”。文炳看了,唤酒保来问曰:“你这篇词是何人题的?”酒保曰:“面颊上有两行金印。”黄文炳抄了自去。次日饭后,又到府前,使人报知。蔡知府请入后堂相见。文炳送了礼物,分宾坐下。茶罢,文炳问曰:“近日尊府曾使人来否?”知府曰:“前日家尊已有书来,说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天罡星照临吴楚分野。’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勦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更兼街市小儿谣言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 黄文炳笑曰:“恩相,事非偶然。”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曰:“不想在此处!”知府看是反诗,曰:“通判那里得来?”文炳曰:“小生去浔阳楼上闲翫,见壁上新题诗,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曰:“这宋江是谁?”文炳曰:“他写说:‘不幸刺文双颊,只今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知府曰:“量这配军,做得什麽!”文炳曰:“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知府曰:“何以见得?”文炳曰:“‘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财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纵横三十六’,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知府曰:“不知此间有这人麽?”文炳曰:“将牢城营文簿一查便见。”知府唤取册簿检看,见后面果有今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文炳看了曰:“正应谣言,差人捕获,却再商议。”知府即唤戴宗来厅下问曰:“你与我带了公人,快下牢成营里,捉那吟反诗的犯人宋江,不可迟悮。”戴宗听罢大惊,随即点众牢子,分付:“各归家里取器械。”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抄事房见宋江。宋江便曰:“前日入城,来见贤弟不在,独自无聊,浔阳楼上饮酒。这两日昏迷不好。”宗曰:“却才知府差我,带从人捉拿犯人宋江,小弟失惊,先去稳住众人,我来报知哥哥。小人如今回去,便和公人来捉你。你可披发,诈作风魔,胡言乱语。我自替你回覆。”宋江曰:“感谢贤弟指教,万望救我。” 戴宗别了宋江,回到城里,唤集众人直奔牢城。喝问:“那个是新配宋江?”牌头引众人捉宋江,只见披头散发,倒在屎尿坑里。戴宗假意喝曰:“捉拿这厮!”宋江却乱打将来,口里喝曰:“我是玉皇大帝女婿,教我领十万天兵杀你江州人。阎罗王为先锋,与我一颗金印,重一百斤。”众人曰:“这个失心癫人,拿他去何用?”戴宗曰:“我们前去回话。要拿时再来。”众人跟了戴宗回衙见知府,把宋江失心情由禀明。知府正待要问缘由时,文炳近前说曰:“本人作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风症的人,其中有诈,只顾拿来。”知府曰:“通判说得是。”便令戴宗:“速去拿来!”戴宗没奈何,只得再领众人下牢城,对宋江曰:“事不谐矣!只得去一遭。”把大竹箩扛了宋江,直到府厅歇下。众人把宋江押於堦下。宋江不跪,睁开眼,口里依有胡言乱语。知府看了,没做理会。文炳曰:“且唤本营差拨来问,这人初来病风,便是真症。若是近日,必是诈风。”知府便唤差拨来问,差拨答曰:“这人来时未见有风病。只是近日举发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狱卒,把宋江打上五十,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看了叫苦。宋江吃打不过,只得招曰:“不合一时酒后,妄写反诗,别无主意。”知府取了供状,将面死枷枷了,收禁牢里。戴宗分付小牢子曰:“可照顾他送饭。” 知府退厅,邀文炳到后堂谢曰:“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被这厮瞒过。”文炳曰:“这事不宜迟。宜修书一封,差人星夜上京师投与恩相知,显是相公干了国家大事,奏天子发下旨来,以除大害。”知府曰:“有理!即日送书上京荐文炳。”文炳拜谢,就撺掇知府写家书。文炳问曰:“公相差那一个去?”知府曰:“戴宗有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来早便差此人去,只消旬日。”文炳曰:“最好!”知府管待文炳。次日相辞去了。知府打点金银宝贝。次日唤戴宗,嘱付曰:“我有礼物、家书,要送上京太师府,只有你能干去得,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回来重赏。”戴宗领了家书,却来牢里对宋江说曰:“知府差我上京,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里使些见识,解救哥哥。你且宽心。”宋江曰:“烦贤弟救宋江一命。”戴宗叫过李逵,分付曰:“哥哥只因误题反诗,吃官司苦刑。我今差往东京,旬日便回。牢里哥哥饭食,全靠你看顾。”李逵曰:“吟反诗打甚麽紧!万千谋反倒做大官。你自放心前去,牢里谁敢奈何我。好便好,不好大斧头便砍他娘。”戴宗临行又曰:“不要贪酒,悮了哥哥饭食。”当日辞别去了。李逵不吃酒,只在牢里伏侍宋江。 戴宗藏了书信,挑上信笼,出到城外,取出四个甲马,两腿上各拴两个,口里念起神行法咒。听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着地。看看日暮,戴宗投店歇了。次日巳牌时分,望见一座酒店,戴宗到里面坐下,酒保问曰:“要多少酒肉?”戴宗曰:“只吃素食。”酒保托出豆腐菜蔬来,连筛三碗酒,戴宗吃了,却待讨饭,只见头晕眼【花】,櫈下便倒。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怎生模样? 臂阔腿长腰细,待客一团和气。梁山作眼英雄,旱地葱肆朱贵。 朱贵曰:“且把信笼入去,先搜有甚东西。”只见便袋里搜出一封书,递与朱贵,看封皮上写曰:“平安家书。”朱贵拆开看过,上面写道:“见今拿得应谣言,词反诗,山东宋江,监收在牢听候。”朱贵听〖看〗罢大惊。火家正把戴宗扛入杀人房间剥,见櫈头溜下搭膊,上挂着硃砂红漆宣牌,朱贵看见上面雕着银字曰:“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曰:“且不要动手。我常听军师所说,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爱的,正是此人,如何反害宋江?必有缘故。”便叫火家把解药灌醒,那戴宗舒眉展眼扒起,见朱贵拆开其书,便叫:“你是甚人?好大胆!却将蒙汗药麻番了我。又把太师府书信擅自拆开,却该甚罪!”朱贵咲曰:“莫说拆开太师府书信,便是大宋皇帝,我敢做对头。”戴宗听了大惊,便问:“足下是谁?愿求大名。”朱贵曰:“我是梁山泊好汉旱地葱朱贵。”戴宗曰:“既是梁山泊头领,却认得吴学究否?”朱贵曰:“吴学究是我大寨军师。足下如何知他?”戴宗曰:“小可和他至交。”朱贵曰:“兄长莫非是江州神行太保戴宗?”戴宗曰:“小可便是。”朱贵问曰:“前者宋公明断配江州,经过山寨,吴军师曾有一封书与足下。如今却倒去害宋公明性命?”戴宗曰:“宋公明今被官司,我正要往京计较救他,如何害他!”朱贵曰:“请看蔡知府来书。”戴宗看了大惊。却把吴学究寄的书,宋江在浔阳楼悮题反诗一事,说了一徧。朱贵曰:“请院长到寨,与众头领商议救宋公明。”戴宗便同朱贵来到大寨,与众头领相见了。朱贵说戴宗缘故,宋江吟反诗事说了一徧。晁盖听罢大惊,便要点人马去打江州,救出宋江。吴用曰:“不可。江州离此却远,军马去时,诚恐因而惹祸。待某略施小计,定要救出公明性命。”晁盖曰:“愿闻妙计。”吴用曰:“如今蔡知府却差戴院长送书,去讨回报。只这书上,将计就计,写一封假回书,只说教把宋江差人解赴东京处决,等他解来此间过时,差人下山夺了最妙。”晁盖曰:“只是没人会写蔡京字样。”吴用曰:“目今天下盛行四家字体,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太师四家字体。小生曾和济州城里一个秀才相识,姓萧名让,因他会写诸家字体,人都唤做圣手书生,善使枪棒,他会写蔡京笔迹。央及戴院长到他家去,只说太安州要作碑文,送银五十两与他安家,便请他来。”晁盖曰:“亦要图书印信。”吴用曰:“还有个相识,这人也在济州城里居住,姓金名大坚,开得好碑记,善刻图书印记,亦会枪棒,都称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两银了去赚他来。”晁盖曰:“妙哉!”当日,便请院长打扮做太保模样,带了银两,拴上甲马,到济州来。寻问圣手书生萧让住处,有人指曰:“他在州衙文庙前居住。”戴宗迳到门首,问曰:“萧先生在家麽?”只见一秀才出来。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青衫乌帽气稜稜,顷刻龙蛇笔下生,米蔡苏黄能彷佛,善书圣手有名声。 萧让见戴宗便问:“太保有甚事见教?”戴宗曰:“小可是泰安州来的,今有本处重修五岳楼,要立碑文,特地赍白银五十两,作安家之礼,请秀才去作文。”让曰:“小生只会作文及书碑字,还要刊匠。”戴宗曰:“再有五十两白银,就请玉臂匠金大坚。万望二位同行。”萧让收了银两,便和戴宗去请金大坚。正行间,萧让以手指曰:“那来的正是金大坚。”戴宗看金大坚,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凤篆龙章信手生,雕镂印记更分明。人称玉臂真奇妙,文苑驰声第一名。 萧让唤金大坚与戴宗相见,具说来意,将五十两银子与金大坚收了。戴宗曰:“拣定日期,请二位就行。”萧让曰:“天气炎热,来日五更挨出城门。”两个约定,各自归家收包裹,萧让留戴宗同歇。次日,三人离了济州城,行不过五十里,戴宗曰:“二位慢行,小可先去报知,来接二位。”拽开脚步,向先去了。两个走到未牌时分,行八十里路,只见前面一声胡哨响,山坡下突出四五十个头领。王矮虎喝曰:“你两个是谁?”萧让曰:“我两个上泰安州刻石碑的。”王矮虎曰:“正要两个聦明人心肝下酒!”萧让、金大坚大怒,二人各仗胸中本事,挺朴刀来与王矮虎閗。三人约战十合,王英回身便走,二人却待来赶,听得锣声响处,左边走出云里金刚宋万,右边走出摸着天杜迁,背后却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各带从人齐上,把萧让、金大坚捉投坡子里来。四个好汉曰:“你二人放心,我们奉晁天王将令,特来请二位上山入夥。”萧让曰:“山寨里要我们何用?”杜迁曰:“军师一来与你相识,二来得知你两个好武艺,特使戴宗来宅上相请。”当时晁盖、吴用等下山都相见了,设筵管待,所言蔡京修回书一事,“特请二位共聚大义。”两个曰:“我们在此不妨,只是我家里都有老小,明日官司知道怎了?”吴用曰:“不用忧心。天明时便有分晓。”当日各散。 次日,喽啰报曰:“二位内眷都到了。”吴用曰:“请二位亲自去接宝眷。”萧让、金大坚只见两家老小抬上山来。二人问其备细,老小俱说:“你你出门之后,只见一行人将轿来到,说家长在客店里,中了暑风,快教取老小来看。因此出城,抬到这里。”萧让、金大坚只得安顿老小。吴用请萧让写蔡京字体回书,就令金大坚雕刻图书。当下二人动手,完成回书,便送戴宗起程。戴宗辞了众头领下山,至朱贵酒店,将甲马拴在腿上,作别去了。只见吴用大叫一声:“苦也!”众头领惊问曰:“军师何故叫苦?”吴用曰:“我这封书,断送了戴宗和宋江性命。”众头领大惊。毕竟怎的送了二人性命?下回便见。 第三十七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当时众头领大惊,问其缘故,吴用曰:“今日戴院长这回书,使个图书,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这个图书悮事,教戴宗吃刑。”金大坚曰:“小弟每见蔡京书缄,都是这样图书。今次刻的无纤毫差错,如何有破绽?”吴用曰:“江州蔡知府是太师儿子,如何父修书与儿子,却用讳字图书?这些差了。此人到江州,被知府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晁盖曰:“快使人去赶回,写过书去。”吴用曰:“他作起神行法去,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如此方可救他二人。”晁盖曰:“怎生去救?”吴用便向晁盖耳边曰:“如此如此。”晁盖曰:“妙计!”即传下号令与众人知:“休要悮了日期。”众好汉得了将令,各各拴束下山奔江州来。 却说戴宗扣着日期回到江州,当厅下了文书。蔡知府见戴宗回来,好生欢喜,亲自接了回书。便问:“你曾见我太师麽?”戴宗禀曰:“小人只住一夜便回,不曾见得太师。”知府拆开封皮,看见上面说:‘许多物件都收了。’后说:‘妖人宋江,可令槛车囚载,差人解上京师处决。’书尾说:‘黄文炳早晚除授。’蔡知府看罢大喜,又取一锭白银赏了戴宗。戴宗谢了,自回牢里看视宋江,密将其事说知,宋江甚喜。那蔡知府令造槛车,将宋江解上东京。门子来报:“黄通判相探。”知府请至后堂相见,知府曰:“恭喜!早晚必有荣陞之庆。”文炳曰:“大人何以知之?”知府曰:“昨日往京的回了。妖人宋江教解上京。通判荣任,只在早晚。家尊回书,备说此事。”文炳曰:“小生求借一观。”知府取家书递与文炳,从头读了一徧,看了封皮,又见图书新鲜,摇头曰:“这封书不是真的。”知府曰:“通判差矣!此是家尊亲书笔迹,如何不是真的?”文炳曰:“往常家书有这个图书否?”知府曰:“却不曾有这个图书。想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在手边,字迹都是真的。”文炳曰:“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得。况兼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大学士时使出来。法帖文字上,曾多有人见。如今陞了太师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图书用出来?更兼父寄书与子,不当用讳字图书。相公不信小,可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甚人。若说不对,便是假书。”知府曰:“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一问便见虚寔。”知府留文炳在屏风后坐,随即陞厅,唤戴宗曰:“你昨日回时,我事忙,未曾仔细问你。你去京师到太师府里,是谁接礼?在那里歇?”戴宗曰:“小人到府里,是个门子出来,教投信笼入去,着小人自去客店安歇。次早去伺候时,门子回书出来。小人怕悮了日期,连夜回来。”知府曰:“那门子多少年纪?有须否?”戴宗曰:“小人到府前,天色黑了,不十分看得仔细。敢只是大年纪,有些髭须。”知府听了大怒,喝令狱卒:“拿下!”戴宗告曰:“小人无罪。”知府曰:“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子已死了数年。如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却说他年纪【大】有髭须!况门子不能勾入府堂里去。但有各处来的书信,必由府里张干办,方才见李都管,然后达知里面,才收礼物。便回也要伺候两日。我是他儿子,有许多礼物去,如何没个心腹的人出来问你备细。你好好招说这封书那里来得?”戴宗曰:“小人一时要赶登程,不曾看得分晓。”知府曰:“不打不招!”喝令狱卒把戴宗綑了,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曰:“小人路经梁山泊过,被一夥强人来把小人劫去,搜出书信看了,把信笼夺去。小人哀求苦诉说回乡不得。他那里却修这封假书,与小人回来脱身。”知府曰:“你和梁山泊贼人同谋!”令取大枷枷在牢里,遂退堂来,致谢文炳曰:“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悮了大事。”文炳曰:“这人结连梁山泊为党,。若不早除,必为后患。”知府曰:“通判高见。”当日管待文炳,出府去了。 次日,知府陞堂,唤当案孔目分付曰:“快把这宋江、戴宗供状招拟粘连,写下犯由牌文,来日押赴市曹斩首施行。”当案却是黄孔目,却与戴宗最好,无由救他,当时禀曰:“明日是国家忌日,后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令节,大后日亦是国家景命。五日后方可施行。”知府准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晨,差人去十字路打扫法场,点起五百土兵提刀仗及刽子伺候。巳牌时分,知府亲来监斩。就把宋江、戴宗两个,各与一碗长休饭、永别酒吃了。狱卒把二人推出牢门。宋江、戴宗相抱而哭。刽子押宋江、戴宗到法场,四方枪刀围住,只等午时开刀。蔡知府勒住马,等候报来。只见东边一夥弄蛇叫化,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土兵赶打不退。西边又一夥使枪棒卖药的,也强挨向前来。土兵喝曰:“你这些人好不晓事!这是那里,强挨入来看?”那夥人曰:“我们冲州撞府,那里不曾经过。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南边又一夥挑担的脚夫,也挨入来。土兵喝曰:“你挑去那里?”挑夫曰:“我们挑东西入衙去的。”土兵喝曰:“便是衙里人,也别处去。”那夥人就歇下担子立住脚看。只见北边一夥客人,推车过来。土兵喝曰:“这里出人,你们从别路过去。”客人笑曰:“我们是京师来的,不认得路,只知这大路走。”就停下,立定在车子上看。土兵围住法场中间,一个报曰:“午时三刻!”那监斩官令刽子手去开枷,叫声:“开刀!”只见车子上客人听见,取出小锣敲了两下,四下里一齐动手。又见茶坊楼上,一个黑大汉,脱得赤条条,拿两把板斧,跳下楼来,手起刀落,砍番两个刽子手,望监斩官马前砍杀。众土兵簇拥知府迯命。只见那夥人掣出器械,杀倒土兵狱卒,七横八倒。两个客人钻将入去,一个背了宋江,一个背了戴宗。扮客人的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那夥扮使枪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那晁盖猛省:“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与宋三郎最好。是个莽撞之人。”便叫:“前面好汉,莫非黑旋风?”那汉不应,只顾轮斧杀人。晁盖叫背宋江、戴宗的,只顾跟黑大汉走。当下十字街口,不问官军百姓,杀得尸横徧野,血流成渠。 众头领跟了黑大汉,直杀出城。。那江州军民,谁敢近前。那黑大汉杀出城来,血溅满身,前面却是大江,没有去路。晁盖却慌,黑汉曰:“不要慌!把哥哥背来庙里。”众人都到看时,靠江一所大庙,林木遮绕,牌额上四个金字:“白龙神庙。”喽啰把宋江、戴宗背到歇下。宋江方才开眼。见了晁盖等众哭曰:“莫非梦中相会?”晁盖曰:“仁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这个出力杀人黑汉是谁?”宋江曰:“是李逵。他要在大牢里放我。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曰:“难得!这人出力最多。花荣,且将衣服与二人穿了。”只见李逵提着双斧,从廊下去寻人乱杀。宋江叫曰:“兄弟那里去?且来和哥哥相见。”李逵听得,丢下双斧曰:“大哥休怪铁牛麁卤!”与众人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乡人,大笑。花荣曰:“如今来到大江,又没舡只接应。倘或官军杀来,却怎生迎敌?”李逵曰:“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将官军尽砍便走。”戴宗曰:“使不得莽性!城内有五六千军马,若杀去必然有失。” 远望见江面上三只大舡,吹风胡哨奔来。众人看时,见那舡上各有十数个人,都拿军器。众人却慌,宋江出到庙前看时,见张顺立在舡头上。宋江大叫:“兄弟救我!”张顺见了宋江,大喜,忙棹舡到岸。却是张顺、穆弘、穆春、薛永、李俊、童威、童猛、李立,各执枪棒上岸。宋江喜从天降,众人拜曰:“自从哥哥吃官司,兄弟无路可救。又听知拿了戴院长。我们在穆弘庄上商量,今日止来劫牢救哥哥。不想已得好汉救出。这们英雄豪杰,莫非梁山泊义士晁天王麽?”宋江一看〖指〗:“上首立的便是。你众人都入庙中叙礼。”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并宋江、戴宗、李逵,共二十九人,都在白龙庙聚会。当时,各叙礼毕。只见小喽啰报曰:“江州城里,鸣锣擂鼓,军马出城杀来。”李逵听了,大吼一声,提了双斧,先出庙门。晁盖曰:“一不做,二不休,直杀尽江州军马,方转梁山泊去。”众好汉齐声应曰:“愿依尊令。”一齐呐喊,杀奔江州城下来。正是:浔阳岸上,果然血染江红。湘浦江边,真乃尸如山积。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八终 注: 陞:同升。 麁:同粗。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九 第三十八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烦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物故垒,人曰是三国周瑜赤壁。乱石巉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昔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后,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抔还酹江月。 《念奴娇词》 话说梁山泊好汉在白龙庙小聚义,听得江州兵马赶来,即令刘唐先与宋江、戴宗上舡等候,李俊、张顺同三阮守护舡只。只见城里来的官军,约有五六千军马。都把住了,只怕李逵有失,便拈弓搭箭,望着为头的一箭,只射落马下。那马军大惊奔走,到把步军冲倒。这众好汉一齐冲杀,官军尸横徧野,血染江红。杀到江州城下,城上滚木砲石打将下来。众多好汉拖转黑旋风,回到白龙庙前上舡。晁盖整点众人,拽起风帆,却投穆太公庄上来。太公出迎,宋江等众人都相见了。穆弘排下筵席,管待众头领。宋江曰“若非众位相救,我与院长皆死于非命矣。今日之恩,深如沧海。只恨黄文炳,这仇未曾报得”晁盖曰:“要杀文炳容易,争奈没人识得路径。”薛永曰:“小弟在无为军,我去打听一遭。”宋江曰:“若得贤弟去,最好。”薛永去了。宋江与众头领商议,整顿军器,舡只伺候。只见薛永引一人回到庄上,来拜见宋江。那人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智高胆大性如绵,黑瘦身材两眼鲜。江湖第一裁缝手,侯徤人称通臂猿。 宋江便问:“这位壮士是谁?”薛永曰:“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江湖人称他第一手裁缝。惯使枪棒,曾拜小弟为师。人见他瘦,都唤作做通臂猿。在黄文炳家做衣服,因见小弟,特邀至此,拜见兄长。”宋江大喜,便问江州消息。薛永道:“如今蔡知府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城中晓夜隄备。小弟又去无为军打听,遇见侯健,尽知备细。”宋江曰:“侯兄何以知之?”侯健曰:“小人在黄通判家做衣服,遇见师父,提起尊兄大名,说此一事。小人特来报知,文炳有个亲兄文烨,平生好善,济贫救苦。人都呌他做黄佛子。那文炳叫黄蜂刺。‘见有胜于己者妬之,不如己者害之。’兄弟两处住,共一条巷出入。小人在他家时,听得文炳回来说这件事:‘知府已被瞒过了,却是我点拨他。’文烨听得骂曰:‘这事于你无干,何故苦苦害他?倘或有天理之时,却不反招其祸。’这两日听得劫了法场,好生吃惊。昨夜去江州探望蔡知府,与他计较,尚未回来。”宋江曰:“文炳与他哥子家隔多少路?”侯健曰:“只隔中间一个菜园。”宋江曰:“天教我报仇,特送这个人来。他哥既然仁德,不可害他。我有一计,教穆太公讨八九十个布袋,却要百十束芦柴,用着五只大舡,两只小舡。张顺、李俊驾两只小舡,如此行事。五只大舡,用着张横、三阮、童威护送。侯健引着薛永、白胜先去无为军城中藏了。来日三更为期,只听放起带铃鹁鸽为号,教白胜上城接应。先插一条白绢号带,近文炳家便是上城去处。再教石勇、杜迁扮做乞丐,去城门边埋伏。只看火起为号,便下手。李俊、张顺只在江上往来巡绰策应。”宋江分拨已定,各自去了。众头领准备器械,分泒下舡,只留朱贵。先使童猛棹一只快舡,前去探路。其余依次望无为军来。那条大江,浔阳扬子江,从四川直到大海,一泒共计九千三百里,并万里长江,中间通多少去处。有名云梦馹〖泽〗、彭蠡馹〖泽〗、洞庭湖。有诗为证: 万里长江似水倾,东连大海若雷鸣。滔滔雪浪令人怕,滚滚洪波谁不惊。千古战争思晋宋,三分割据想桓灵。乾坤草昧生豪杰,搔动貔貅百万兵。 是夜初更,大小大小舡只俱到江岸。只见童猛回来报道:“城中并无动静。”宋江令众人,把沙土、布袋、芦草、干柴都搬上岸,就城边堆垛了。只留张横、二童、三阮守舡接应。其余头领,都奔城边来。正打二更,便放起带铃鹁鸽。只见城上竖起白号带,宋江引众上城,见白胜与众人道:“那条巷便是文炳住处。”宋江引众好汉下城,迳到文炳门前,却见侯健在门簷下。宋江分付曰:“你去将菜园看了,如此而行。”军汉把芦柴堆在里面,侯健举火点着出来,却去敲门叫曰:“隔壁失火,快开门。”里面听得,起来看时,望见火起,连忙开门出来,晁盖、宋江等杀将入去,把文炳家大小五十口,尽皆杀了。只不见文炳。众好汉将他金银收拾尽,扛箱笼奔城上。薛永放火,将文炳房屋烧了。石勇、杜迁杀倒把门军士,李逵砍断铁锁,大开城门。张横、三阮、两童都来扛抬财物上舡。无为军那个敢出来追赶,都投穆弘庄上来。 江州城里望见无为军火起,慌报本府。文炳正在府里议事,听得报说,慌忙辞了知府,下舡望无为军来。看见火势猛烈,照得江面通红。看看摇到江心里,只见一只小舡,从江面摇过去了。不多时,又见一只小舡望着江舡撞将来。从人喝曰:“甚麽舡,敢如此直撞来!”李俊曰:“去江州城报失火的舡。”文炳便出问曰:“那里失火?”李俊曰:“黄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汉,杀了一家人口,劫去家私,放火烧屋。”文炳叫声:“苦!”李俊听了,挠钩搭住,跳过舡来,把麻索绑了。那官舡稍公只顾下拜。李俊道:“我不杀你们,只回去报与蔡知府道:‘俺们梁山泊好汉权寄下他那颗驴头,早晚便要来取。’”言罢,拿了文炳过小舡。两个好汉掉舡,迳奔穆太公庄上来。把文炳绑在柳树上,宋江骂曰:“我与你无仇,如何教唆知府杀我两个!你兄文烨修善,人都称他黄佛子,我不敢分毫侵犯他。你这厮只在乡中害人,人都叫做黄蜂刺。我今日且除了你!”文炳告曰:“小人自知过失,只求快刀。”宋江问曰:“那个兄弟下手?”李逵便拿尖刀,指着文炳笑道:“你这厮今日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讨盆炭火来,当面炭火上炙熟下酒。割一块,炙一块,不片时炙了。李逵又将文炳胸膛割开,提出心肝与众好汉看,就堂上与宋江贺喜。有诗为证: 文炳趋炎巧计乖,却将忠义苦推排。奸谋未遂身先死,难免剜心炙肉灾。 只见宋江跪在地下,众头领慌忙都跪下,齐曰:“哥哥有甚事,但说不妨。”宋江曰:“小弟自从刺配江州,经过之时,多感晁头领并众豪杰苦苦相留。多感众豪杰力救残生。又蒙报了冤仇,恩同天地。今日闹了两座州城,必然申奏天子,不由宋江不上梁山。未知众位意下如何?如是同去者,即今收拾便行。如不愿去,一听尊命。只恐事发,反遭负累。望乞寻思。”言未毕,李逵跳将起来,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吃我一斧,砍做两截!”宋江笑曰:“要人心意肯方可。”众人曰:“如今杀了官军,申奏朝廷必然起军来捕捉。若不随哥哥去,却投那里去?”宋江大喜,当日先叫朱贵、宋万回寨报知。次后分作五起进程。第一起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第二起刘唐、杜迁、石勇、薛永、侯健;第三起李俊、李立、吕方、郭盛、童威、童猛;第四起黄信、张顺、【张横】、三阮;第五起燕顺、王矮虎、穆弘、穆春、郑天寿、白胜。穆弘带了穆太公并家小,将家财并文炳金银装载上车,放起火,烧了庄院,投奔梁山泊来。 且说第一起带着车仗,在路行了三日,来到地名黄山门〖门山〗。宋江与晁盖曰:“这座山莫不有大夥在内?可着人催趱后面人马快来,一同过去。”说犹未了,山嘴上锣鸣鼓响,闪出三五百喽啰,拥着四个好汉,勒马向前问曰:“来者莫非宋公明麽?”宋江向前答曰:“小可便是。”那四个好汉听了,下马拜曰:“俺们弟兄等候多时,不期今日得见仁兄之面。请到小寨,略备樽酒,权当接风。望众好汉同到敝寨片时。”宋江大喜,扶起四位,逐一请问大名。为首的姓欧名鹏,乃黄州人氏,守把大江军户,因恶了本官,迯走在江湖上,绿林中熬出这个名字,唤做摩云金翅。有诗为证: 黄州生下英雄士,力壮身强武艺精。行步如飞才出众,摩云金翅是欧鹏。 第二个姓蒋名敬,乃湖{广}南潭州人氏。原是下第举子出身,弃文就武。精通书史〖筭〗,亦能枪棒,人都叫他做神筭子。有诗为证: 高额尖峰智慧精,光〖先〗明何处可屯兵。湖南秀气生豪杰,神筭人称蒋敬名。 第三个姓马名麟,乃南京建康人。原是小番子闲汉出身,能吹双铁笛,使得好大滚刀,人都叫他做铁笛仙。有诗为证: 铁笛一声山石裂,铜刀两口鬼神惊。马麟容貌真奇怪,人道神仙再降生。 第四个姓陶名宗旺,是光州人氏,庄家出身。惯使一把铁锹,能使枪轮刀,人都唤做九尾龟。有诗为证: 五短身材白面皮,铁锹敢掘泰山基。光州庄户陶宗旺,古怪人称九尾龟。 这四个好汉接住宋江、晁盖、花荣、戴宗、李逵相见,先把数盃,后面头领陆续都到相见,邀请众位上山寨,都到聚义厛上相会筵席。宋江与蒋敬等曰:“今次宋江同晁天王哥哥上梁山泊去,未知四位好汉肯同往否?”四人答曰:“若蒙不弃,情愿执鞭相随。”宋江、晁盖大喜,便收拾起行,下山进发,依列而行。四个好汉收拾金银等项,烧毁寨栅,随即第六起登程。 早到朱贵酒店里,吴用、公孙胜、林冲等引众头领下山迎接,到聚义厛上焚起一炉好香,。晁盖便请宋江为寨主,宋江曰:“感蒙众位,救拔性命。哥哥原是寨主,如何却让不才?若要坚执相让,宋江就辞下山。”晁盖曰:“当初若非贤弟救我七人上山,焉有今日相聚!你正是山寨恩人。”宋江再三推辞。晁盖坐第一位,。宋江坐第二位,吴用坐第三位,公孙胜第四位。宋江曰:“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次坐。新到头领,右边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别行定夺。”众人曰:“哥哥言之极当。”共是四十位头领。是日庆贺筵席,宋江说起江州造谣言的事,李逵曰:“我们许多军马,便可作反!晁哥哥便做大皇帝,宋哥哥做小皇帝,吴先生做丞相,我们都做将军。杀去东京,夺了帝位,却不更好!”戴宗喝曰:“铁牛,你今日才到这里,要听两位哥哥号令。再如此多言,先割你头为令,以儆后人!”李逵曰:“我只吃酒便了。”众好汉都笑。晁盖先令安顿穆太公一家老小,将文炳家财,赏劳出力喽啰,便教参拜了新到头领。后取出信笼交还戴宗收用,戴宗收回库内公用。连日山寨作贺,筵席上宋江对众头领曰:“宋江有件大事要禀众弟兄,欲下山走一遭,乞假数日,未知众位肯否?”晁盖问曰:“贤弟今欲何往?干甚麽事?”宋江说出这个去处。正是:枪刀林里,再逃一徧残生,山岭傍边,传授千年勳业。且听下回分解。 注: 徤:同健。 勳:同勋。 第三十九回 还曰村受三卷书 宋江遇九天玄女 为人当以孝为先,定省应须效圣贤。一念不差方合义,寸心无愧可通天。 路曰不游非侥倖,神授天书岂偶然。遇宿逢高先降说,宋江原是大罗仙。 却说宋江在筵上对众好汉曰:“自蒙救护到此,不知老父在家何如?我今做下这般大罪,恐老父性命难保。回去搬取老父上山,以绝挂念。不知众弟兄肯容否?”晁盖曰:“这是大事,如何不依。只是众兄弟连日辛苦,再停两日,点起山寨人马去接。”宋江曰:“只恐江州追捉家属,事不宜迟,不须点人马,只自己潜回,取老父连夜上山。若是带伴去时,必然惊吓乡里,反为不便。”当日宋江戴上毡笠,绰条短棒,便辞下山。众头领送过金沙滩自回。 宋江取路投郓城县来。行了三日,奔到宋家庄,敲后门。只见宋清出来开门,见了哥哥,惊问曰:“哥哥,你在江州干的事,这里都知了。本县差两个都头,每日来勾,我们不得转动。只等二州文书到来,便捉我父子监禁,听候拿你正犯。你快去梁山泊,请众头领来救父亲。”宋江听了,转身便走。是夜,月色朦胧,宋江只取小路,走了一个更次。忽听背后发喊,叫道:“休走!”宋江正走之间,看那去处,却还道村。原来四围都是高山峻岭,中间只一条路来。宋江欲待回身,背后赶来的人把住路口。宋江奔入村里,看见一所古庙。宋江推开庙门进去,只听外面有人叫曰:“走在这庙里。”宋江听是赵能声音,急没躲处,见那殿上一个神厨,宋江揭起帐幔,钻入神厨里,伏在厨内。外面赶的人拿着火把,带将入来。宋江门缝看时,赵能、赵得引着四五十人,拿着火把,各处照着,照上殿来。宋江曰:“我今番走了死路,望神灵遮护!”那众人不知照着神厨里。宋江曰:“却是天幸!”只见赵得将火把来神厨里照,火烟冲起,一片屋尘落在赵得眼里,迷了眼,便将火把丢在地下,引土兵去了。只听士兵说:“都头,你看庙门上两个尘手迹,必在里面去了。”赵能曰:“我自照一照。”揭起帐幔来看,只见神厨里面,卷出一阵恶风,将火把吹灭。赵能曰:“想是神明怪我,只在村口,待天明再来搜寻。” 宋江在神厨里睡去,梦见后面有人出来,只见两个青衣童子,迳到厨边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来请星主赴宫,敢烦便行。”宋江曰:“我自姓宋名江,不是甚麽星主。”青衣曰:“星主到彼便知。”宋江随着青衣转过后殿,侧着一座墙角门,青衣曰:“星主从此进来。”宋江跟入进来看时,星月满天,和风拂拂,四下都是茂林修竹。宋江行不过一里,前面一座青石桥,两边都是硃红栏杆,中间一座硃红流星大门。宋江看时,寻思曰:“我生居郓城县,不曾听的有这个去处。心中惊恐,不敢动脚。青衣引入门内,有个龙墀,引至大殿上,见掌扇斋开,殿上端坐一位娘娘,头戴珠冠,身穿绡衣。手执玉圭。宋江伏在地下曰:“臣乃下浊庶民,不识圣上,伏望大慈,俯赐矜怜。”御帘内青衣传旨:“教请星主坐。”宋江那里敢抬头。四个青衣扶宋江绣墩坐下,殿上喝声:“卷帘。”四个青衣将帘卷起。娘娘问道:“星主,别来无恙。”宋江起身再拜曰:“臣乃庶民,不敢仰观圣容。”娘娘曰:“星主至此,不必多礼。”宋江才敢抬头,见殿上金碧辉煌,两傍青衣童子,擎扇侍从,正中七宝九龙床上,坐着娘娘,手执白玉珪璋,命青衣献酒。两个青衣女童,手执金瓶,斟在玉盏。青衣递酒与宋江,宋江接过玉盏,跪饮一杯。宋江觉道那酒馨香馥郁,如甘露洒心。又一个青衣,捧过一盘仙枣,奉与宋江,宋江恐失躰面,只取三个,就而食之,怀核在袖。青衣连劝宋江,饮了三杯仙酒,三枚仙枣,觉道春色微醺,又恐酒醉失礼,再拜曰:“臣不胜酒量,乞娘娘免赐。”娘娘曰:“既是星主不能饮,可取三卷天书,赐与星主。”青衣将玉盘托出,黄罗袍包三卷天书,递与宋江。宋江拜受,看时,长五寸,阔三寸,不敢开看,再拜而受。娘娘曰:“吾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他日功成,陞为上卿。吾有四句天机,汝当记取,勿泄于人。”宋江再拜问曰:“愿闻法旨,臣不敢轻泄于世人。”娘娘曰: 遇宿重重喜,逢凶〖高〗不是凶。北幽南至陆〖睦〗,两处建奇功。” 宋江听毕,娘娘又曰:“玉帝因星主魔心未断,暂贬下方,不久重登紫府。此三卷天书,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于世。汝当速退。”便令青衣:“急送星主回去。”宋江拜谢,跟随青衣女童下得,行至石桥边,青衣曰:“恰才星主受惊,不是娘娘护佑,已被擒矣。天明自然脱离此难。星主看石桥下,二龙相戏。”宋江看时,果见二龙相戏。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叫一声,却撞在神厨内。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宋江起来,三更时分,袖子里摸时,枣核三个,帕包三卷天书。又觉口里酒气,宋江想曰:“这梦奇异,此间神圣灵显,不知是何神明?”揭起帐幔看时,是个娘娘,正和梦中的一般。宋江曰:“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前生非等闲人也。这三卷天书,必然有用。分付我的四句天机,谨记在心。青衣女童言,天明时脱难此厄。不免出去。”便摸了短棒,走下殿来。仰面看那牌额上刻着四个金字:“玄女之庙”。宋江拜谢。有诗为证: 还道村中夜避灾,荒凉古庙且藏里。只因一念通溟漠,方得天书降下来。 宋江悄悄出来,听得前面喊声,寻思曰:“又不济事。”急走树后去躲,只见土兵喘做一堆。宋江叫道:“神圣救命!”却树后看时,赵能也抢入来,又叫:“我们都是死也!”却见李逵走将入来,拿着两柄板斧,喝曰:“奸贼休走!”赵能正走间,被庙前树根绊倒,李逵赶上,一斧砍做两叚。将土兵赶杀,四散走了。宋江看见背后又赶上三个好汉,刘唐、石勇、李立说道:“这厮杀散了,只寻不见哥哥,怎生是好?”石勇曰:“松树后有一个人。”宋江方敢出来呌道:“感谢众弟兄,又来救我。”三个好汉见了宋江,大喜曰:“快去报与晁头领得知。”石勇、李立分投去了。宋江问曰:“你们如何知来这里救我?”刘唐曰:“哥哥下山时,晁头领放心不下,便教戴院长来探听哥哥下落。晁头领只恐哥哥有失,半路遇见戴宗说:‘两个贼驴追赶哥哥。’晁头领听说,分付戴宗下山,只留吴军师、公孙胜、阮家三雄守寨,其余兄弟都要来此寻哥哥。赶入还道村口,把这厮们杀了,只有这几个奔入村里,李逵和我们赶入来,得遇哥哥。”只见石勇引晁盖、花荣、秦明众好汉来相见了,宋江作谢。晁盖曰:“贤弟不听愚兄之言,险些儿又悮事。令尊、令弟家眷,我先教叫戴宗、杜迁、宋万送上寨去了。”宋江听得大喜,遂与晁头领上马回梁山泊。聚义厛上相见,请宋太公、宋清出来,宋江见了大喜,再拜曰:“宋江不孝之子,有累父亲,今日团圆,皆赖众弟兄之力也。”令宋清拜谢了众头领。晁盖令众头领,参拜宋太公,已毕,设席作贺。忽然感动公孙胜念头,思忆老母在蓟州,遂起身对众位头领曰:“感蒙众位相待贫道许多时,恩同骨肉。奈小道到寨,未知老母如何,恐本师真人悬望,今欲回去省亲一遭。过三五个月再来相见,以满小道之心。”晁盖曰:“既如此说,难以阻当。来日饯行。”公孙胜谢了。当日席散。 次早,晁盖等排筵関下,与公孙胜饯行。公孙胜扮作云游道人,晁盖托出金银一盘相送。公孙胜收了一半,打个稽首相别,望蓟州去了。众头领却待上山,黑旋风李逵放声大哭。宋江问曰:“兄弟,因甚大哭?”李逵哭曰:“这个也去取爷,那个也去取娘,偏铁牛是土坑钻出的!我老娘在家,我哥哥又在别人家做长工,如何养得我娘?我去取来这里,快活几时也好。”宋江曰:“你在江州杀了许多人,那个不认得你!况又形貌凶恶,倘有疎失,路途又远,如何得知?打听平静了,去取不迟。”李逵曰:“哥哥,你是个不平心的人。你的爹弟便要取上山来快乐,我的娘由他在村里受苦,气杀铁牛也!”宋江曰:“兄弟,你既要去取娘,依我三件事,便放你去。”李逵曰:“你说来我听。”宋江说出那三件事?直教:高山顶上杀猛兽,沂水县中损生灵。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家住沂州翠岭东,杀人放火恣行凶。因食虎肉双睛赤,好吃人心两眼红。 闲向溪边磨板斧,闷来岭畔砍乔松。有人问我名和姓,撼地摇天黑旋风。 宋江曰:“第一件,路上不可吃酒。第二件,悄悄地取了娘便来。第三件,你使的双斧休要带去。路上小心。”李逵曰:“这三件事,有甚麽依不得!我今日便行。”李逵拿条朴刀,带了一锭大银,辞别众人去了。宋江放心不下,对众人曰:“李逵此去必然有失。不知众兄弟,谁是他乡中人?可令他去探听消息。”杜迁曰:“只有朱贵是沂州沂水县人,与他乡里。”宋江教请朱贵到。宋江曰:“李逵回去搬取老母,诚恐路上有失。今知贤弟与他同乡,烦你去他那里探听一遭。”贵曰:“小弟亲兄叫做朱富,在本县西门外开店。小弟便回家看望一遭。”便辞众头领下山,迳奔沂州去了。 且说李逵来到沂水县西门外,见簇人看榜。李逵钻在人丛中,听得读榜:“第一名正贼宋江,系郓城县。第二名贼戴宗,系江州两院押狱。第三名从贼李逵,系沂州沂水县人。”李逵背后听了,只见朱贵拖住叫曰:“李大哥,跟我来说话。”二人来到西门外酒店后堂坐下。朱贵曰:“你好大胆!那榜上明写赏一万贯钱捉你,还敢立在那里看榜?宋公明哥哥怕你到这里弄出事来,却使我赶来打听你消息。”李逵曰:“你如何认得这个酒店?”朱贵曰:“是我家兄朱富家里。我因做客,消折本钱,就於梁山泊落草,今次方回。”便教朱富来与李逵相见了。朱富置酒款待。李逵曰:“哥哥分付教我不要吃酒。今日已到乡里,便吃两杯无妨。”当夜吃到四更,李逵趂残月,便投村里去。朱贵曰:“快取母亲来,和你回寨。”李逵提朴刀出门,投百丈村来。 约行数十里,天色渐明。时值新秋,树林边转出一条大汉,喝曰:“来人留下买路钱!”李逵看那人时,手拿两柄板斧,把墨搽在脸上。李逵大喝一声:“你这厮是谁?在此剪径!”那汉曰:“老爷叫做黑旋风李逵!”李逵笑曰:“你这厮,也将老爷的名字在这里胡行!”便挺朴刀,直奔那汉。那汉却待要走,被李逵腿上一朴刀,搠番在地。一脚踏住胸膛,喝曰:“我正是江湖上好汉,黑旋风李逵。你这厮敢辱我的名字!”那汉曰:“好汉饶命!小人盗斈爷爷名目,胡乱在此剪径。但有孤客经过,听说黑旋风名字,便撇行李走了。得些利息,不敢害人。小人呌做李鬼。”李逵曰:“可怜这厮,坏我名目!”夺过一把斧来,便要砍下去。李鬼慌忙呌曰:“爷爷容恕!小人家中有九十岁老母。爷爷若杀了小人,老母必是饿死。”李逵听了寻思曰:“我特来取娘,却到杀了一个养娘的人。”便曰:“且饶你命!从今再休坏我名目。”李鬼曰:“小人便回家改业。”李逵曰:“你却有孝顺之心,我与你十两银子做本钱。”取出一锭银子与之。李鬼拜谢去了。李逵提了朴刀,投山僻小路。走到巳牌,见山凹里两间草屋。李逵走到那人家里,一个妇人出来,鬂边插着野花,搽一脸胭脂。李逵放下朴刀曰:“嫂嫂,我是过往客人。肚中饥饿,寻不着酒店。我与你一贯钱,央你买些酒饭吃。”那妇人见李逵这般模样,答曰:“酒却没买处,饭便做与你吃。”李逵曰:“也罢。”那妇人向厨中做饭。李逵转屋后净手,见个汉子攧脚,从山后回来。妇人问曰:“大哥,在那里来?为何闪了腿?”那汉应曰:“大嫂,你道我受鸟气麽!今日出去,却遇真黑旋风的驴鸟,倒吃他一朴刀搠番在地,定要杀我。吃我假意告道:‘家中有九十岁老娘,无人养赡。’那厮真个信我,饶了性命。又与我一锭银子做本钱,教我改业养母。我恐怕他知赶来,故从山后走回。”那妇人曰:“休要高声!恰才一个黑大汉来家,教我做饭。莫不是他?你去看是他时,放些麻药在菜中,麻番谋他些金银。”李逵听得:“叵耐这厮,我却饶他性命,又与十两银子,他反要害我!”走到后门边,正遇李鬼,劈胸揪住,拔出腰刀,砍下头来。却奔前门,寻那妇人,不知走那里去了。李逵入房中,搜出首饰,又去李鬼身上搜去那锭银子。却去锅里看时,饭已熟了,李逵却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炭火上一边烧一边吃。吃得饱了,放起火来,提了朴刀,自投山路去了。那茅房都被烧毁,没了。有诗为证: 劫掠资财害善良,谁知天道降灾殃。家缘〖园〗烧尽身遭戮,到此番为没下场。 李逵赶到董店时,日已平西。奔到家中,听得娘在床上问曰:“是谁?”李逵入内看时,娘双眼都瞎了,坐在床上念佛。李逵曰:“铁牛回家来看娘!”娘曰:“我儿,你去了多时,我因思量你,哭得泪乾,瞎了双眼。”李逵寻思曰:“我若说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去。我只哄他便了。”便曰:“铁牛如今做了官,特来取娘赴任。”娘曰:“你怎生和我去?”逵曰:“我背娘到前路,去讨车儿载你。”娘曰:“你等大哥来商议。”逵曰:“等他做甚麽!”正待要行,只见哥哥李达提一罐饭入来。李逵见了便拜曰:“哥哥,多年间别!”李达骂曰:“你回家又来负累人!”娘便曰:“铁牛如今做了官,特来取我。”李达曰:“他当初打死人,教我受苦。他前日和梁山泊贼人劫了法场,如今在梁山泊做强盗。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来,着落原籍追捕正犯,却要捉我到官,只得央财主替我去县分说方免。见今出榜,赏三千贯钱捉他。他却来家哄说做了官!”逵曰:“哥哥不要焦燥,一发和你同上山去快活!”李达大怒,放下饭罐去了。李逵曰:“他这一去,必然报人来捉我了。”便取一锭大银,放在床上,背起娘,提了朴刀,出门望小路便走。却说李达走去财主家报了,领庄客赶到家里看时,不见了娘,只见床上留下一锭大银。李达忖道:“铁牛留下银子背娘去,必是梁山泊有人和他同来。我若赶去,倒被他害了性命。”却对庄客曰:“铁牛背娘去,不知那条路去了?”便同众庄客回话去了。 却说李逵背娘走到沂岭下,天色晚了。捱上岭去,娘呌曰:“我口渴,讨些水来我吃。”逵曰:“老娘,且待过岭,去人家做些饭吃。”娘曰:“我口乾,当不得。”逵曰:“我也口乾。”便把娘放青石上坐。分付娘曰:“耐心坐一坐,我去寻水来你吃。”李逵听得水声,过了三个山脚,才到涧边。吃了几口水,寻思曰:“怎得这水上去?”起身看山顶上有个庙宇,扒上看时,乃是泗州大圣祠。面前有个石香炉,拿下溪来装水。走上岭时,不见了娘。李逵大哭,四下里寻不见,只见地下血迹,心中大疑。跟着血迹寻到一个洞中,见两个小虎子舐着一条人腿。李逵怒曰:“我为老娘受苦,背到这里,送来你吃!”心头火起,挺刀把两个小虎搠死。伏在洞里向外看时,见个母大虫望洞里来。李逵曰:“正是这孽畜,吃了我的娘!”拔出腰刀在手。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洞里一剪,后半截身入去。李逵在洞里把刀向大虫尾底下,尽力戳中母大虫粪门,和那把刀靶都插入肚里。那大虫吼了一声,负疼跳过涧边死了。李逵却拿朴刀赶出,只见树后大吼一起,又跳出一只虎来,望李逵一扑,李逵便趂着大虫势力,挺刀一搠,正中大虫项下,听得响声,登时死在岩下。李逵杀了四虎,身体困乏,走到泗州庙里,睡到天明。起来收拾亲娘骸骨,布衫包了,埋在庙后,李逵大哭一场。有诗为证: 沂岭西风九月秋,雌雄猛虎聚林坵。因将老母身躯啖,致使英雄血泪流。 手执钢刀寻虎穴,心如烈火报冤仇。立诛四虎神威力,千古传名李铁牛。 李逵肚饥,提了朴刀,走过岭来。只见七个猎户在那里收窝弓弩箭,见了李逵满身血污,惊问曰:“客人如何独自过岭来?”李逵曰:“我是昨夜和娘过岭,因我娘要水吃,我去取水,被大虫把娘吃了。被我先杀两个小虎,后杀两个大虎。”众猎户不信:“你一个人,如何杀得四个虎!”李逵曰:“你既不信,上岭去寻。”猎户打起胡哨,聚集三五十人,都拿钩枪赶李逵上山。看见洞口,果然杀死两个小虎,一只母大虫死在涧边,一只雄虎死在岩下。众猎户把索缚起,扛抬下岭,邀李逵同去请赏。扛到曹太公庄上,此人原是闲吏,在乡极刁。当时曹太公亲自接请李逵,到厅坐定,动问杀虎缘由。李逵逐一告明。太公问曰:“壮士高姓?”李逵答曰:“我姓张名大胆。”太公曰:“真是大胆!壮士杀了四个大虫!”安排酒食管待。前后村民都来看虎,入见曹太公相待打虎壮士。却有李鬼老婆,随着众人来看虎,认得李逵。回家来对爹娘说:“这个杀虎黑汉正是杀我丈夫,烧我房屋的。他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爹娘听了,连忙报与里正知道。“他是黑旋风。如今官司出三千贯钱拿他。”使人请得曹太公来商议。太公曰:“你们要知真实。”里正曰:“见有李鬼老婆认得他。”太公曰:“问他还是要去县里请功,抑是村里讨赏。若还他不去县,便是黑旋风。使人把盏灌醉,绑缚去县里便了。”众人曰:“说得是。”商议定了。 曹太公回家又置酒相待,便曰:“壮士解下腰间宽松。”李逵曰:“我的腰刀已插在雌虎肚里,只是刀鞘在此。若是开剥虎时,可取来还我。”曹太公曰:“壮士放心,我有好刀相送。”便问曰:“不知壮士要将这虎解官请功?只是在这里请赏?”李逵曰:“我是个过往客人,偶然杀了四虎,不须去县请功。有赏发些,若无,我自去了。”太公曰:“如何敢轻慢壮士!少刻,村中敛取盘缠相送。”李逵曰:“布衫借一领与我换了。”太公教取青细布衲袄与李逵换了。只见门前鼓响笛鸣,都将酒来与李逵把盏。李逵不知是计,只顾痛饮,不两时辰,把李逵灌得大醉,立脚不住。众人扶到空屋下,放翻在櫈上绑了。便令里正去县里报知。就引李鬼老婆去做原告证明。沂水知县听得大喜,即唤都头李云去解来。有诗为证: 面阔眉浓须鬂赤,双睛碧绿似番人。沂水县中青眼虎,豪杰都头是李云。 知县唤李云分付:“多带人去,密地将李逵解来。”李云领命,点起三十名土兵,各带器械,便奔沂岭村中来。那朱贵听得这个消息,慌忙与朱富商议,朱富曰:“大哥不要慌。李都头有一身武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此人与我最好,我有一计:今晚备了酒肉,下了蒙汗药。明日五更,带着数个人,大家挑去半路等他觧来,只做与他把盏贺【喜】。将众人都番了,却放李逵。”朱贵曰:“此计甚妙!可去整顿。”朱富曰:“只是李云不会饮酒。便麻番了也醒得快。日后得知,在此安身不得。”朱贵曰:“在此卖酒也不济事。不如带了老小,跟我上山入夥却不快活。今夜先将车儿,载老小、行李起身,约在十里路外等候。我却带一包蒙汗药在这里。李云不会吃酒时,肉上多糁些。”朱富便去覔下一辆车子,载了浑家、儿女先去等候。朱贵、朱富当夜安顿酒肉,将蒙汗药拌了。两家火家,各挑一担。弟兄四更时分,来到路口等候。听得锣响,见李云同土兵把李逵背绑解来。朱富向前拦住,呌曰:“贺喜师父,小弟备酒来把盏。”便斟一大钟把来劝李云。朱贵托过肉来,李云见了慌忙下轿,来曰:“何劳贤弟如此!”朱富曰:“聊表徒弟孝心。”李云接过酒来不吃。朱富曰:“小弟已知师父不饮酒。今日这个喜酒,也要饮半盏。”李云推托不过,略吸两口。朱富便拣两块好肉,递与李云吃了。李云喝教走路时,见土兵都麻番了,李云已知中计,恰欲向前,不觉自家头重脚轻,软做一堆。朱贵、朱富各夺过朴刀。来杀李云,朱富扯住呌曰:“他是我师父,为人最好,你只顾先走。”李逵曰:“不杀了曹太公老狗,怎出这口气!”便提朴刀,搠死曹太公,并李鬼老婆,里正等都杀了。李逵、朱贵提着朴刀便要从小路走,朱富曰:“且慢,却是我送了师父性命!我想他前日教我的恩义。等他赶来,就请他同去入夥,免得他回县去吃苦。”朱贵曰:“我且先去赶着家眷。” 朱富和李逵坐在路旁等候,只见李云提条朴刀,飞奔赶来,大呌:“强贼休走!”李逵见他来的凶,起身挺刀来迎。毕竟胜负如何?直教:梁山泊中添双虎,忠义堂前庆四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锦豹子径逢戴宗 病関索街遇石秀 豪杰遭逢信有因,连环豹锁共相寻。矢言一德情坚石,歃血同心义断金。 七国争雄今继迹,五湖〖胡〗云扰振遗音。汉庭将相繇屠钓,莫怪梁山错用心。 话说李逵与李云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败。朱富便把朴刀从中间隔开,呌曰:“且不要閗。”二人都住手。朱富曰:“小弟多蒙师父指教枪棒,未曾报答。只是我兄弟朱贵,见在梁山泊做头领。今奉宋公明将令,着他来照管李大哥。被你拿了解官,我兄弟如何回去见得宋公明?因此做下这事。恰才李逵要杀师父,却是小弟不肯,只杀了土兵。我想师父回去不得,必来赶我。我却在此相等。师父如今杀害了许多人,又走了黑旋风。怎生回去见得知县?不如和我同上山入夥。未知尊意如何?”李云寻思半响曰:“贤弟,只怕他那里不肯收留。”朱富笑曰:“公明招贤纳士,如何不容?”李云只得同去。 当日三人来赶车子,半路上朱贵接见,大喜,一起登程。至梁山泊大寨聚义厅来,拜见晁、宋二头领。朱贵曰:“此人是沂水县都头,姓李名云,绰号青眼虎。家兄朱富,绰号笑面虎。”李逵诉说取娘情由,大哭一回。晁盖等曰:“我呌你从容差人去接,免有此灾。”众皆含泪不已。晁盖仍令朱贵去客山下酒店。朱富老小,另处房屋住居。议设三处酒馆,专一打听事情,延接义士上山。本山西路{李}童威、童猛开店。令李立山南开店。令石勇山北开店。仍立水亭号箭,接应舡只。山前立三座大关,令杜迁总行把守,但有委用,任从调遣。又令陶宗旺总督三军,修理山路,砌筑碗子城垣。令蒋敬掌管库藏金银,仓廒,出纳数目。萧让管筑中寨、山下三関文约、号簿。令金大坚刻兵符、印信等项。令侯健管造衣袍铠甲,五方旗号。令李云监造房舍。令马麟监造战舡。令宋万、白胜金沙滩下寨。令王矮虎、郑天寿去鸭嘴滩下寨。穆春、朱富管收山寨钱粮。令宋清管设筵宴。都分付已定。 忽一日,宋江曰:“公孙一清回家探母,今去已久,不知消息。相烦戴院长去探听一遭。”戴宗曰:“小弟便行。”拜别了众头领下山,作起神行法,望蓟州去。三日来到沂水县界。只闻人说:“前日走了黑旋风,连累都头李云,不知去向。”戴宗听了冷笑。当日正行,见一个大汉呌一声:“神行太保。”戴宗问曰:“壮士是谁?素未曾拜识,如何呼我姓名?”那汉便拜。戴宗连忙答礼曰:“足下高姓大名?”那汉曰:“小弟姓杨名林,祖居彰德府人氏,原在绿林中安身,江湖上都呌做锦豹子。数月前,酒店上遇见公孙胜先生,备说梁山泊晁、宋二头领招贤纳士,写下一封书,呌小弟自来投寨入夥。诚恐不纳,因此未敢造次。曾说山寨中有个飞报头领,唤做神行太保戴宗,一日能行八百里。今见兄长行步非常,因此汗声,不期果是仁兄。今日天使相会。”戴宗曰:“我今去寻公孙胜先生,不期得遇足下。”杨林大喜,结拜,戴宗为兄。戴宗收了甲马,二人投店欢饮。次日早饭了,杨林曰:“哥哥使神行法,小弟去不得。”戴宗曰:“我这法也带得同走。”便取两个甲马,缚在杨林腿上。自己只缚两个,作起神行法。二人走到地名饮马川,杨林曰:“前面高山必有贼在内。”二人正来到山下,忽然一声锣响,走出一夥小喽啰,拥着两个好汉,各挺朴刀,喝曰:“会事的留下买路钱,饶你性命。”杨林大怒,挺枪奔将入去,那上首的大汉便呌:“那是杨林哥哥?”杨林认得上首大汉,便来相见。戴宗问曰:“那位壮士是谁?”杨林曰:“他是襄阳人氏,姓邓名飞。因他两眼红赤,人都呌做火眼俊儿〖狻猊〗。能使铁链,人皆近他不得。”邓飞问曰:“这位兄长是谁?”杨林曰:“是梁山泊好汉神行太保戴宗。”邓飞曰:“莫不是江州戴院长麽?”戴宗曰:“小可便是。”那两个拜曰:“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尊颜。”戴宗又问曰:“这位大汉高姓?”邓飞曰:“他姓孟名康,乃是真定人氏,善造舡只。因押花石纲,要造大舡,嗔了提调官,要併责他,他把本官杀了,弃家迯出江湖,绿林中安身。因他长大,都呌他做玉幡竿孟康。”杨林问曰:“二位兄长在此聚义几时?”邓飞曰:“有一年,前遇着一位兄长,姓裴名宣,乃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孔目出身,为人忠直聪明,人都呌他做铁面孔目。舞得好双剑。为一个贪滥知府到来,把他刺配沙门岛。在此经过,被我们杀了防送公人,救他在此。他年长,让为寨主。敢请二位同往小寨,相叙片时。”二人随至寨前,裴宣出寨迎接,到聚义厅上,分宾坐定,设度款待。戴宗说起晁、宋二头领招贤纳士,结识四方豪杰,许多好处。裴宣曰:“小弟寨中有五百人马,金帛十车,仁兄不弃,引荐大寨,愿听号令。”戴宗大喜曰:“果有此心,收拾行李。待小可去蓟州见了公孙胜回来同去。”三人大喜,当日吃得大醉。 次日,戴宗、杨林相辞下山登程。二人晓行夜住,来到蓟州城。询站公孙胜,并无人知道。次日行到大街,只见远地鼓乐,迎个人来。戴宗、杨林立住看时,两个小牢子,捧着綵缯之物。后面青罗伞罩个押狱刽子,那人生得好表人物,凤眼蚕眉,面皮微黄,乃河南人氏,姓杨名雄。因随叔伯哥哥来蓟州做知府,在任而亡,一向流落在此。后来一个新任知府,却认得他,因此就参他做本院押狱行刑刽子。更有武艺,面皮微黄,人称病关索杨雄。市曹决囚回来,众相识与他挂红贺喜送回家去,正从戴宗、杨林面前经过。一簇人在路口拦住把盏,只见小巷里走出七八个军汉来,为头的呌做杀羊张保,乃是蓟州守御城池军人,带几个破落户吃得半醉,见他赏赐得许多叚疋,便赶来呌曰:“节级拜揖。”杨雄曰:“大哥来吃酒。”张保曰:“我不吃酒,特来问你借百十贯钱使用。”杨雄曰:“我与你不曾交钱财,如何问我借钱?”张保曰:“你今日骗得百姓许多财物,如何不借我!”杨雄曰:“这是别人与我做好看的,怎麽是骗百姓?”张保不应,领众向前,把花红叚匹都抢去。杨雄大怒,向前打那抢物的,被张保把胸扭住背后,两个揪住,杨雄被三人逼住,施展不得。只见一个大汉挑担柴来,见众人逼住杨雄,动手不得。那大汉放下柴担,分开众人,喝曰:“你们因甚打节级?”张保睁眼喝曰:“饿不死的乞丐,敢来多管!”那大汉发怒,把张保匹头只一提,攧番在地。那几个被那大汉打得东倒西歪在地。张保扒将起来走了。杨雄忿怒,赶入小巷去。那大汉在路口寻人厮打。戴宗看了暗地曰:“此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壮士也!”有诗为证: 路见不平诚可怒,拔刀相助是英雄。那堪石秀真豪杰,慷慨相投入夥中。 戴、杨二人向前劝曰:“好汉且罢。”扯到一个酒店,那大汉乂手曰:“多蒙二位解救,敢问姓名?”戴宗曰:“我乃戴宗、杨林,外乡人氏。因见壮士仗义,只恐拳重失手,悮伤人命,特地请壮士到此吃几盃。”那大汉曰:“多得二位解拆,又蒙赐酒,确是难当。”杨林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何伤乎!”三人坐定,先与酒保争一两,整过酒来。戴宗问曰:“壮士高姓?”那汉曰:“小人姓石名秀,祖居金陵建康人氏。自幼学得枪棒。一生执意,路见不平,便【要】相助,江湖上呌小人做拼命三郎。因随叔父来此贩牛马,消折本钱,流落在此卖柴度日。”戴宗曰:“卖柴怎能勾发迹?如今朝廷不明,奸臣当道,何不去投梁山泊入夥。朝廷招安,都有官做。”石秀叹曰:“小弟无门可进。”戴宗曰:“壮士若肯去时,小可引进。”叙话将散,忽听得外面公人赶入店来,戴宗、杨林见人多,慌忙出店走了。石秀起身迎住曰:“节级那里去来?”杨雄平身作揖曰:“才蒙足下救我,只顾赶夺叚疋,回来不见足下,人说你在酒店吃酒,特寻至此。敢问足下高姓?”石秀通知姓名。杨雄大喜,唤酒保摆酒过来。“我今日结拜三郎为兄弟。”石秀大喜曰:“敢问节级贵庚?”杨雄曰:“我今年二十九岁。”石秀曰:“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坐,受拜为哥哥。”杨雄大喜畅饮,称还酒钱,带石秀回家。杨雄便呌:“巧云快来,与叔叔相见。”那妇人生辰原是七月七日生,因此名唤巧云。先嫁蓟州王押司。两年身故,后嫁杨雄。石秀见了,忙施礼曰:“嫂嫂请坐,石秀参拜。”妇人还了两礼,收拾一间空屋,石秀安歇了。 却说戴宗、杨林寻问公孙胜两日,绝无下落,收拾行李,便投饮马川来。邀裴宣、邓飞、孟康扮作官军,望梁山泊来。见了晁盖、宋江等人,大喜,收为头领不题。 且说杨雄丈人潘公,却和石秀开个屠宰铺,众亲邻都来贺喜。时值冬初,石秀换了新衣,下乡买猪。两日回来,只见铺店不开。到家看时,肉案砧头都收了,石秀忖曰:“哥哥出外跟官,不管家事。必然嫂嫂见我做了衣裳,又两日不回,故此不做买卖。我休等出言,自先辞回乡。”便去收拾行李,拏簿帐来见潘公,潘公安排素食,请石秀坐定吃酒。石秀曰:“老丈且收过这本明白帐目,我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潘公曰:“叔叔何故出此言?”石秀曰:“小人离家七年,今欲回去走一遭,交还帐目,今晚相辞,明日早行。”潘公听了笑曰:“叔叔且住,听老汉说明。”正是:报恩壮士提三尺,破戒沙门丧九泉。【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朝看法华经,暮念法华咒。种瓜还得瓜,种豆还得豆。经咒本慈悲,冤结如何救。照见本来心,方便当明镜。心地若无私,何用求天祐。地狱与天堂,作者还自受。 潘公曰:“老汉知叔叔的意思。你只道不开店了,因此要去。不瞒叔叔说,我这小女,先嫁本府王押司,不幸故了。明日是二周年,做功果超度他,因此歇了两日买卖。今日请下报恩寺僧,来做功德,老汉敢烦叔叔支持一二。”石秀曰:“既然如此,再住几日。”只见道人挑经担来家铺设坛场,建造功德。 杨雄回家,分付石秀曰:“贤弟,我今夜却值当牢,不得回家看顾,凡事央你支持。”石秀曰:“哥哥放心自去,兄弟替你调理。”杨雄去了。只见一个少年和尚,入到里面,与石秀打个问讯。石秀答礼曰:“师父请坐。”随后一个道人,挑两个盒子入来。石秀呌潘公曰:“有个师父在这里。”潘公听得出来。那和尚曰“乾爷,如何不到敝寺来?”潘公曰:“开店没工。”那和尚曰:“无有甚好物相送。特具挂麫、京枣,聊表微意。”潘公曰:“如此多谢!”教石秀收了入去。只见妇人从楼上下来,淡妆轻抹,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石秀曰:“一个和尚送来。”那妇人笑曰:“是师兄海阇黎裴如海。原是裴家绒线铺小官人出家。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结拜我父做乾爷,长奴两岁,叫他做师兄。叔叔,晚间听他请佛念经,极好清音。”石秀曰:“原来恁地。”那妇人出到外面,那和尚合掌打个问讯。妇人曰:“师兄请坐。”和尚曰:“敝寺新造水陆堂,正要请贤妹去看,只恐节级见怪。”妇人曰:“先母死时,曾许下血盆经愿,也要到寺还愿。”只见丫环托出茶来,那妇人拿起一盏茶,双手递与和尚。那和尚一边接茶,两眼只顾看那妇人。那妇人嘻嘻笑着。不意石秀在布帘里张见,心中忖曰:“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几番见他对我说风话,我只以亲嫂待他,原来这婆娘不是好妇人。”走将出来,那妇人放下茶盏,便曰:“叔叔请坐。”那和尚虚意问了乡贯,便起身曰:“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那妇人送了和尚出门,自入里面去了。 不多时,海阇黎引众僧赴道场。待茶毕,打动鼓钹,海阇黎摇动铃杵,发牒请佛。只见那妇人乔素梳妆,来到法坛上,执炉拈香礼拜。那海阇黎念动佛经,一堂和尚,见那妇人都七颠八倒起来。证盟了,请里面吃斋。海阇黎回头看那妇人,那妇人以目送情。石秀见了,心中火起。众僧吃了斋,复入道场。石秀假推肚疼,自去板壁后假睡。那妇人自去支持。做到四更,众僧困倦。那妇人呌丫环请海阇黎说话。那和尚来到,这妇人向前扯住和尚袖子,曰:“师兄,明日收功德时,就对我爹爹说血盆一事,不要忘了。”和尚曰:“只怕这个叔叔好生利害。”妇人曰:“他人不是亲骨肉。”海阇黎曰:“如此小僧放心。”石秀张见忖曰:“哥哥恁地豪杰,却撞这个淫妇!”当夜道场满散,妇人上楼去睡。 次日,海阇黎又换一套齐整僧衣,迳入来。那妇人听得,忙下楼来,接入里面坐了。妇人曰:“师兄夜来劳神。”和尚曰:“今日特来谢斋,贤妹要还心愿,请个疏头。”妇人请父亲出来商议曰:“我要还血盆经愿,明日师兄作会,先教师兄回寺念经,我和你明日去寺里证明,了件大事。”潘公曰:“只恐明日买卖要紧。”妇人曰:“有石叔叔在家,不妨。”便将银与海阇黎作会钱,相别去了。当晚,杨雄回家,妇人教潘公对杨雄说道:“我妈妈临死时,女儿许下血盆经愿,报恩寺明日作会,我和孩儿去寺里证明,先说与你知道。”杨雄曰:“大嫂,你对我说何妨。”妇人曰:“只怕你嗔怒,不敢对你说。” 次日五更,杨雄自去画卯。巧云起来,浓妆淡抹,收拾香盒,一乘轿子同迎儿。潘公换了衣裳,对石秀曰:“相烦叔叔照管门前。老汉和拙女同去还愿便回。”石秀笑曰:“多烧好香回来。”石秀心中已知其意。潘公和迎儿跟着轿子,前望报恩寺而来。有诗为证: 眉眼传情志不分,秃驴绻恋女钗裙。设言宝刹还心愿,却向僧房会雨云。 那海阇黎贼秃,单为这妇人,结拜潘公做乾爷。只怕杨雄碍眼,因此不能勾上手。因这一夜道场,见他十分有情。约定日期,贼秃在山门下等候,看见轿子到来,喜不自胜,向前迎接。这妇人和潘公到水陆堂上,参礼三宝。海阇黎引到地藏堂菩萨面前证明了,请众僧自去吃斋,海和尚曰:“请乾爷和贤妹,去僧房拜茶。”引到小间房里,潘公和女儿一代坐了,和尚对席,迎儿立在侧边。那和尚教侍者托出诸般素物,摆在桌上。那和尚斟酒来,说道:“乾爷满饮此盃。”老儿饮罢,和尚又劝曰:“无物相待,贤妹畅饮一盃。”迎儿也吃了一盃。那妇人酒多醉了。和尚曰:“难得贤妹到这里,再饮几盃。”那妇人醉了,情动,便曰:“我要看佛。”那和尚把那妇人引到楼上卧房,铺得十分齐整。妇人看了曰:“你好个卧房。”和尚笑曰:“只是少个娘子。”那妇人笑曰:“你便讨一个不妨!”和尚曰:“那得这般施主。”那妇人便呌迎儿,去看侍潘公。那和尚把楼门拴了,向前捧住妇人曰:“我见娘子十分错爱。难得这个机会,作成小僧则个!”妇人曰:“奴亦有心久矣。奈我丈夫不是好惹的。”那和尚便抱住妇人向床前,卸衣解带,会合云雨。和尚曰:“你既有心于我,死而无怨。只是今日霎时快活,不能终夜欢娱,必然害杀小僧。”妇人曰:“我已寻思一计。我丈夫一个月有二十日当牢上宿,我自买迎儿,教他每日在后门伺候。若我丈夫不在,我便以烧夜香为号,你便入来不妨。你寻个报晓头陀,后面敲木鱼呌佛,便好出去。一者得他外面看顾方知天明。”和尚大喜。妇人曰:“我快回去,你万勿失约。”那妇人整理云鬟,开了楼门下来。教迎儿呌起潘公。海阇黎直送到山门外,那妇人作别上轿归家。海阇黎本房原有个胡道人,今在寺后小庵中过活。每日五更去敲木鱼,劝人念仸。海和尚唤他来房中,安排好酒相待,又取银子与他。胡道寻思:“与我银子,必有用我处。”乃问曰:“师父但有使令,小道即当向前。”海和尚曰:“我不瞒你,今有潘公女儿,和我来往。约定后门有香桌在外时,便教我来。央你先去探看有无,我才可去。又要烦你,每日五更,可就来后门,把大木鱼敲,高声呌仸。我便好出来。”胡道曰:“这事容易!”当时应允。后人有诗为证: 送暖偷寒起祸胎,坏家端的是奴才。请看昔日红娘子,却把莺莺哄出来。 又李卓吾先生诗: 泼妇淫心不可提,自送温存会贼黎。光头秃子何堪取,又约衷情在夜时。 若无石秀机関到,怎改杨雄这路迷。碎骨分骸也不顾,从君看骂割心迟。 且说杨雄此日正该当牢,未晚自去监里上宿。这迎儿排了香桌,那妇人在边伺候。初更左侧,一个人带了头巾,闪将入来。迎儿问曰:“是谁?”那人也不应,除下头巾,露出光头,妇人见是海阇黎,骂一声:“贼秃,倒好见识!”两个搂抱上楼去了。迎儿掇过香桌,自去睡了。他两个当夜如鱼似水,快活淫戏。自古:欢娱嫌夜短,只恐金鸡报晓声。正在绸缪,听得木鱼响呌佛。和尚、妇人梦中惊醒。和尚披衣起来曰:“我去了。”妇人曰:“不可负约。”和尚依然带上头巾,迎儿开门,放他去了。自此为始,但是杨雄出去,那和尚便来家中。潘公未晚先睡,迎儿已自做一路了。只是瞒石秀。自此往来,一月有余。 石秀有这件事挂心,每每委决不下。又不曾见这和尚往来。每日只听得报晓头陀,来巷里敲木鱼,高声呌佛。石秀是个乖斍的人,思忖曰:“这条巷是条死巷,如何有这头陀,连日早敲木鱼呌佛?事有可疑。”当夜十一月中旬之日,石秀正睡不着,只听得木鱼直敲,入巷里来,到后门口呌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石秀听得呌得蹊跷,便跳将起来,去门缝里张时,见一个人,带顶头巾,从黑影里走将出来,和头陀去了。随后迎儿関门。石秀叹曰:“哥哥如此豪杰,倒被这婆娘瞒过了,做成这等勾当。”天明,把猪出去,卖个早市。吃饭后,迳到州衙前州桥边过,杨雄问曰:“兄弟那里去来?”石秀曰:“正来寻哥哥。”杨雄曰:“我常事官事假忙,都不曾与贤弟叙话。且和你去酒楼上欢饮叙情。”两人进酒店里坐下,呌酒保安排盘馔。杨雄是个性急的人,见石秀不悦,便问曰:“贤弟,你心中不悦,莫不是家中有甚言语?”石秀曰:“家中无事。小弟感承哥哥把做亲骨肉相待,有句话说,哥哥每日出来,承当官府,却不知这个嫂嫂是个不良之妇。兄弟已看多遍了,尚未敢说。今日看得仔细,来寻哥哥,直言休怪!”杨雄曰:“你且说是谁?”石秀曰:“前做道场,请那贼秃海阇黎来,嫂嫂和他眉来眼去。第三日又去寺里还愿,面带酒归。我每日只听一个头陀,五更直来巷内敲木鱼念佛,被我起来张时,看见那贼秃带顶头巾,从家里出来。这等淫妇,要他何用!”杨雄听了,大怒曰:“这贱人怎敢如此!”石秀曰:“哥哥息怒。今晚都不要说。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却回来敲门,那厮必然后门走。兄弟一把扯住,凭哥哥发落。”杨雄曰:“兄弟说得是。”两个再饮,只见两个虞候呌杨雄曰:“那里不去寻节级来?知府在花园里呌寻节级来,教我们使棒。”杨雄便教石秀先行,自和虞候到后花园中使棒。知府大喜,取酒赏了十大钟,杨雄醉了,众人扶归。 那妇人见丈夫醉了,和迎儿挽上楼去。杨雄坐在床上,迎儿去脱鞋,妇人与他除头巾。杨雄看见妻子,怒上心来,骂曰:“你这贱人,腌臜泼妇!那厮敢来大虫口里倒涎!我手里拿到,不得轻放了你!”那妇人吃了一惊。杨雄睡到五更酒醒,讨水吃。那妇人递水与杨雄吃了。桌上残灯尚明,杨雄问曰:“大嫂,你不脱衣来睡?”妇人曰:“你吃醉了,怕你要吐,那顾脱衣?”杨雄曰:“我不曾说甚麽来?”妇人曰:“往常吃醉便睡。夜来有些放不下。”杨雄又问曰:“石秀兄弟,这几日不曾和他吃酒。”妇人也不应,坐在床上流泪叹气。杨雄曰:“为何烦恼?”那妇人曰:“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谁想半路相抛。如日嫁你十分豪杰,谁知不与我做主。”杨雄曰:“谁敢欺负你?”妇人曰:“我说与你,结义兄弟石秀,初到家时也好。向后见你不回来,昨日早晨,我在厨下洗面,这厮从后面走来,看见没人,便伸手来摸我胸前曰:‘嫂嫂,有孕也无?’被我打脱了手。本待要声张起来,又怕邻舍知道取笑,等你回来,却又醉了,又不敢说。我恨不得吃了他!你还问他怎的?”杨雄听了大怒,便骂曰:“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倒来我面前说海阇黎许多事情,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杨雄天明来对潘公曰:“从今日休要做买卖,把肉案都拆了。”石秀正来开店,只见拆了肉案,笑曰:“这是哥哥醉了出言,走透消息,倒被这婆娘使见识,反来诎我。若与他争辨,教哥哥弄出丑来。只是别作计较。”便收拾行李,来辞潘公曰:“今日哥哥收拾肉铺,小人告回。”潘公被女婿分付,也不留他,石秀相辞去了。只在近巷内,寻店安歇。寻思曰:“杨雄待我最好,要与他明白此事。如今且去探他几时当牢上宿?”到晚去杨雄门前探听。只见牢子取铺盖出去。石秀曰:“今晚必然当牢上宿。” 四更起来,带了腰刀,迳到杨雄后门,伏在巷内。五更时分,只见头陀挟木鱼在那巷口探听,石秀闪在背后,一手扯住,把刀去颈上放着,低声喝曰:“你若高声,便杀了你。你好好实说,海和尚呌你来怎的?”头陀曰:“你饶我便说。”石秀曰:“快说来,我饶你。”头陀把根由说了一徧,“见今海和尚还在他家睡着。我敲得木鱼响时,他便出来。”石秀曰:“借你衣服、木鱼与我。”头陀把衣服脱下,被石秀一刀,把头陀砍死在地。穿了衣服,把木鱼敲入巷内来。海和尚听得木鱼响,连忙起来,走出后门。石秀只顾敲那木鱼。海和尚喝曰:“只顾敲做甚麽?”石秀也不应,让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番,扯住喝曰:“你若高声,便杀了你!待我剥了衣服便罢。”即将衣服脱了,一刀砍死在头陀身边,将两个人衣服卷做一团回家去睡。 却说城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与小仆早挑一担糕粥出来赶早市。来到死尸边,却被绊倒,把一担糕粥倾在地下。只听得叫道:“苦也!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王公扒起来,摸了两手血迹,邻舍听得开门出来,把火照时,徧地都是血粥,两个死尸挺在地下。众邻舍一起拿住老子,要去官司陈告。正是:破漏更遭连夜雨,行舡又被打头风。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志传卷之九【终】 注: 仸:同佛。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十 第四十三回 杨雄大闹翠屏山 石秀火烧祝家庄 古贤遗训太叮宁,气酒财花少去亲。李白沉江真鉴诫,绿珠累玉更分明。 铜山蜀道人何在?争帝图王客已倾。寄语缙绅须颖悟,休贪四字日营营。 却说众邻扭王公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恰才陞堂,一行人都跪下,老子告曰:“小人卖粥营生。今日起早,只顾走路,不看下面,一交绊番。只见两个死尸在地,一时失惊呌起,被众邻舍扭到台下。望青天明镜辩察。”知府随即取了供状,教里甲、仵作押王公一干人等,检验尸首。回报:“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阇黎裴如海。傍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二尸不挂一丝,留下凶刀一把,项上各有砍死刀痕。”知府教捉本寺首僧,问其缘故,俱各不知情由。当案孔目禀曰:“二尸赤体,必是和尚干不公不法之事。邻舍教召保听候。尸首令本寺备棺木盛殓。”立了文案,随即发落了。蓟州城里子弟都知此事,做成一词曰: 叵耐秃囚无状,做事只恁狂荡。暗约娇娘要为夫妇永同鸳帐,怎奈贯恶满盈玷辱诸多和尚,遭勒杀死二命于里巷,今日赤条条甚麽模样。立云〖雪〗齐腰,投岩猥〖喂〗虎,全不想担头经上。目连救母生天,这贼秃为娘身丧。 这件事满城里都讲动了,那妇人闻知大惊,只是暗地呌苦。杨雄在府里,闻知杀死和尚、头陀,猛然寻思:“此事定是石秀做出来。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他,且去寻他问个真寔。”走过州衙前来,遇见石秀,便曰:“兄弟不说谎,是我一时酒后失言,被那贱妇瞒过了。今来寻贤弟请罪。”石秀曰:“哥哥,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这等之事。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将和尚、头陀衣裳都剥在此,与哥哥看。”杨雄见了,心头火起,便曰:“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这贱人,出这口气。”石秀笑曰:“你又不曾捉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他?哥哥,依我说,此间东门外二十里,有座翠屏山,好生僻静。哥哥到明日诈说:‘多时不曾烧香,我今和你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带迎儿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里等候,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那时随哥哥发落。”杨雄曰:“明日准定和那贱人同来。你休要悮了。”石秀曰:“小弟不来时,此言俱是虚话了。” 杨雄至晚回家,都不说话。次日清晨,起来对潘氏曰:“我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烧香愿,昨日梦见神人说,我旧愿未还。今日和你同云拜还。”潘氏曰:“你便自去。”杨雄曰:“旧愿是说亲许下的,必须和你同去。”潘氏曰:“既是如此,即便同行。”打扮得齐齐整整,上了轿子,迎儿跟着,出得东门来。杨雄暗嘱轿夫曰:“与我抬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轿钱。”来到翠屏山,都是人家的乱坟,并无庵舍。当下杨雄把潘氏抬到半山,教轿夫放下。妇人出轿来问曰:“却怎地来这山里?”杨雄曰:“你只顾且上山去。”分付轿夫:“只在此间伺候。”杨雄引那妇人和迎儿,上了四五层山坡,到一个古墓里。石秀先在上面,见那妇人来到近前,曰:“嫂嫂,拜揖。”那妇人连忙答曰:“叔叔怎的也到这里?”心下大惊。石秀曰:“在此专等。”杨雄曰:“你前日对我说,叔叔多遍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你胸前。今日这里没人,你两个对个明白。”那妇人曰:“那过去的事,还说他做甚麽?”石秀睁眼曰:“嫂嫂,你怎说这话!正要当哥哥面前说个明白。”潘氏曰:“叔叔,你没事自把鬓角儿提做什麽?”石秀曰:“嫂嫂,不要硬争,你看个证见。”便去包裹里,取海和尚并头陀衣服,撒在地下曰:“你认得麽?”那妇人看了,无言可答。石秀与杨雄曰:“此事只问迎儿,便知详细。”杨雄揪过丫头跪下,喝曰:“你这贱人,好好说来,饶你性命。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儿泣曰:“不干我事。”却把僧房中饮酒一事,上楼看佛起至每夜偷情事由,逐一说明。石秀曰:“哥哥,这话不是兄弟教他说的,请哥哥问嫂嫂明白。”杨雄揪住潘氏喝曰:“贱人,丫头招了,你休抵赖。再把实情对我说明,饶你性命!”潘氏只得把偷和尚的事招认了。石秀曰:“你怎的对哥哥说,我调戏你?”潘氏曰:“你哥哥前日醉骂跷蹊,我只疑叔叔看出破绽说与他知。我却把这假话来支吾,寔是叔叔并不曾如此。”石秀曰:“既是说明白了,任从哥哥如何措置。”杨雄曰:“兄弟,你与我拔下贱人首饰,剥了衣裳,我亲自伏侍他。”石秀把首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下两条裙带来,把潘氏绑在树上。先一刀,把迎儿挥作两叚。那妇人在树上呌:“叔叔,救一救。”石秀不应。杨雄把刀指骂曰:“贱人,我一时听你,险些坏了我兄弟情分,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这等淫妇,不知心肝五脏生的怎的?我且看一看。”一刀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树上。却与石秀商议曰:“奸夫、淫妇如今都杀了。只是我和你如今从那里去安身好?”石秀曰:“哥哥,不去投梁山泊入夥,却投那里去?”有诗为证: 奸淫妇女说因依,顷刻尸骸化作尘。若要避除灾与祸,梁山泊上好安身。 杨雄曰:“只恐那里无相识,不肯相留。”石秀笑曰:“前日哥哥认义兄弟之时,在酒店里我和他吃酒的那两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小弟相契。”杨雄曰:“既有门路,可望山后走去。”杨雄便插了腰刀,石秀拿了杆棒,正行间,只见松树背后走出一个人来,呌曰:“清平世界,把人杀了,却去梁山泊入夥。我听多时了。”杨雄看时,认是时迁,乃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做些飞簷走壁,偷鸡盗狗的勾当。在苏州府里吃官司,得杨雄救了,因此认得。人都呌做鼓上蚤。怎见得时迁好处?但见: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形容如怪族,走步似飞仙。夜静穿墙壁,更深遶屋簷。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 杨雄问时迁曰:“你要说甚麽?”时迁曰:“小人在这里,听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听说去梁山泊入夥,望二位携带小人同去何如?”石秀曰:“既如此,便行。”三个自取小路,望山后投梁山泊去了。 那两个轿夫,在半山等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上山去看时,只见一群老鸦啄那肚肠吃。轿夫大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首告。知府随即差知县带了仵作,来翠屏山检验尸首。讫,回覆知府曰:“检得妇人一名潘巧云,剖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遗下一堆和尚衣服。”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眼见得是这妇人与海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脚。这石秀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杀死妇人、使女。只拿这二人便知端的。”即行文书,出给赏钱捕获。那轿夫放回听【候】。潘公收殓尸首。 却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洼,不斍天色晚了。望见一座客店,三个入到客店问:“有酒肉卖麽?”店主小二曰:“今卖尽了肉,好酒却有。”时迁曰:“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杨雄取一股钗儿,来把店小二买酒。石秀见屋簷下,插着十数把好朴刀,问店小二曰:“你店里怎地有军器?”店小二曰:“俱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曰:“你主人是谁?”小二曰:“前面高山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方圆三百里,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三个儿子号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七千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我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此。”石秀曰:“他分朴刀在此何用?”小二曰:“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石秀曰:“我问你买一把如何?”小二曰:“不敢卖。器械上却编着字号。小人吃不得主人家棍棒。”石秀曰:“我自取笑,你且吃酒。”小二曰:“小人不会吃酒,先去歇了。”杨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只见时迁嘻嘻的笑,提出一只老公鸡来。杨雄问曰:“那里有这鸡来?”时迁曰:“小弟去后面净手,见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与哥哥下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煮熟把来与哥哥下酒。”杨雄、石秀曰:“你只是贼手贼脚!”三个大笑,把鸡吃了。只见店小二略睡起来,把灯前后照管看时,不见了鸡,出来问曰:“客人,你好不达理!如何偷我店里报晓鸡吃?”时迁曰:“你见鬼,这鸡是我路上买来的。”小二曰:“我鸡才在笼里,不是你偷,是谁?”石秀曰:“不要争,值几贯钱,陪你便了。”小二曰:“我报晓的鸡,你便陪我十两银子,我也不快活。”石秀怒曰:“你诈哄谁!老爷不陪你便怎的?”小二笑曰:“你们休要口硬,我店里不比别处,拏你到庄上,当梁山泊贼寇解官。”石秀听了,大骂曰:“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麽敢拿我们去!”小二呌声:“有贼!”只见店里走出五六个大汉,来打杨雄、石秀。被石秀拳起脚倒,都打番了。小二待要呌,被时迁一掌打肿了嘴,作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曰:“这厮定去报庄人来,我们快吃饭,走了罢。”收拾行李,各人拿一把朴刀。石秀曰:“左右是左右,休放过他。”便去点起火把,将房子四下烧着,三人望大路便走。正是: 小忿原来为攘鸡,便教兵燹及黔黎。智多星用连环计,祝氏庄园作粉齑。 三人正走,只见后面火把不计其数,发喊赶来。石秀曰:“不要慌,等他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各挺朴刀来迎庄客。杨雄截番了五七个,后面便退。石秀赶去,搠番六七人。庄客都走了。石秀等正走之间,喊声又起,不防树林中伸出两把挠钩,把时迁搭住,拖入林中去了。石秀回身救时,又伸出两条挠钩来,杨雄将朴刀拨开去了。两个见捉去时迁,无心恋战,四下里寻路便走。见东边火把回去了,小路上又无丛林树木,二人便望东边来。天明,望见前面一个酒店。石秀曰:“哥哥,且买食酒饭吃了。”二人入店,倚了朴刀,对面坐下。呌酒保取酒来,酒保排下酒食,两个正吃,只见外面一人奔入来。生得阔脸方腮,眼鲜耳大,穿领茶褐衫,带顶万字巾,呌曰:“官人呌你挑担来庄上。”店主连忙答曰:“装了担,少刻送来庄上。”那人分付,转身出门,正从杨雄门前过。杨雄认得呌声:“小郎你却在这里?”那人回过头来,认着呌曰:“恩人如何来这里?”望杨雄便拜。杨雄扶起那人来,教与石秀相见。石秀问曰:“这位兄长是谁?”杨雄曰:“姓杜名兴,乃中山人氏。因为他生得粗莾,人都呌他做鬼脸儿。来到蓟州做买卖,因打死同伴客人,吃官司监在蓟州府牢里。我见他说起拳棒都省得,我一力扶持救他。不想在此相会。”杜兴问曰:“恩人为何公干到这里?”杨雄附耳低言,把前事说了一徧。杜兴曰:“既然如此,恩人放心,我教放时迁还你。”杨雄曰:“贤弟少坐同饮。”便问:“你在此做甚勾当?”杜兴曰:“小人得恩人救拔,离了蓟州到此,感蒙大官人见爱,收录小人在家中做个主管。出此不思回乡。”杨雄曰:“大官人是谁?”杜兴说出这个人来,直教祝家庄上兵戈起,引出天罡地煞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杨雄石秀投晁盖 宋江一打祝家庄 杜兴曰:“此间独龙冈上有三座山,三个村坊,中间是祝家庄,西边是扈家庄,东边是李家庄。惟有祝家豪杰。庄主祝朝奉,长子祝龙,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家中请个教师,唤做铁棒栾廷玉。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庄上自有一二千庄客。西边扈家庄庄主扈太公,有个儿子唤做飞天虎扈成。一个女儿最利害,唤做一丈青扈三娘,能使日月双刀。这东村庄上,却是我的主人,姓李名应,使条浑铁点钢枪,背藏飞刀五口,能百步取人,神出鬼没。这三村结下生死之交,立下誓愿,但有吉凶,互相救应。惟恐梁山泊来借粮,三村准备抵敌。小人引二位到庄上,见李大官人求书去救时迁。”杨雄问曰:“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唤扑天雕的麽?”杜兴曰:“正是。”当下杜兴还了酒钱,三个离店,来到李家庄上。见两边有两座枪架,明晃晃插满刀枪。杜兴曰:“两位哥哥在此少待,小弟入去报知。”杜兴去不多时,只见李应从里面出来。杨雄、石秀看见,果然好表人物。有《临江仙》一首赞曰: 鹘眼鹰睛头似虎,燕颔猿臂狼腰,疎财仗义结英豪。爱骑白雪马,喜着绛红袍。背上飞刀藏五把,点钢枪斜嵌银条。性刚谁敢犯分毫。李应真壮士,名号扑天雕。 杜兴引杨雄、石秀拜见,李应连忙答礼。杨雄、石秀再拜曰:“望大官人致书与祝家庄,求救时迁性命,生死不忘。”李应即时修下一封书,差主管骑疋快马,迳奔祝家庄去了。杨雄、石秀拜谢,李应曰:“二位壮士放心,小生书去,便当放来。且请后堂少坐。”不多时,只见主管回来,禀曰:“小人先见朝奉下书,倒有放还之心。儿子三杰焦燥起来,书也不回,定要解官。”李应惊曰:“我和这三村结生死之交,书到便当依允,如何恁地?”分付杜兴曰:“你须自去走一遭,亲见祝朝奉,问个仔细。”杜兴曰:“小人再求东人亲笔书缄去,方才肯放。”李应只得写书,封皮上使一个讳字图书,把与杜兴,奔祝家庄去了。至晚,不见回报。李应心中疑惑,只见杜兴回来报曰:“小人到他庄上,遇见祝彪喝曰:‘你主人不晓事!今早使个泼男女来下书,要取贼人时迁。我要将他解州!’小人说:‘他是蓟州客人。今投敝庄,东人说他烧了店屋,明日依旧盖还。’祝家三个都说不要。祝彪将书扯破,又说原与东人结下生死之交,共御梁山泊强寇,今日反救,必是通同,喝庄客来捉小人,小人飞马走回。”李应听了大怒,呼庄客:“快讨马来!”杨雄、石秀谏曰:“大官人息怒!休为小人坏了义气。”李应不听,披挂上马,拿条点钢枪,点起三百庄客便行。杜兴、杨雄、石秀各挺朴刀相随,飞奔祝家庄。 原来祝家四下阔港,那庄正在冈上。有三层城墙,前后两个庄门,两条吊桥。墙里四面都盖窝铺。四下里遍插刀枪。门楼上排战鼓铜锣。李应勒马在庄前大骂,只见拥出六十骑马来,祝彪当先。李应见了祝彪,大骂曰:“你父与我结生死之交,誓愿保护村坊。我今二次使人持书来下,你怎敢扯破我书,耻辱于我,是何道理?”祝彪曰:“我家和你立誓,共捉梁山泊草寇,扫除山寨。你如何结连反贼,意在谋反?”李应喝曰:“你妄指平人为盗,当得何罪!”祝彪曰:“贼人时迁已自招了,你不回去,连你捉了送官。”李应大怒,拍马挺枪便刺祝彪。两个閗了二十合,祝彪战李应不过,拨回马便走。李应纵马赶去,祝彪按下枪,拈弓搭箭,番身射来。李应急躲,早中背上,射下马来。祝彪便勒马来抢,却得杨雄、石秀接住厮杀,祝彪抵当不住,回马便走。早被杨雄、石秀一刀砍着马后腿,那马负疼,险些把祝彪掀下马来。却得随从人乱箭来,杨雄、石秀身无衣甲,只得退回。杜兴背李应回庄,拔出箭矢,把金枪药敷了疮口,在后堂商议。杨雄、石秀曰:“既是大官人中箭。我们上梁山泊恳告晁、宋二公,来与大官人报仇,就救时迁。”李应曰:“非我不用心,寔出于无奈。”便教杜兴取金银相赠。杨雄、石秀拜辞了李应投梁山泊来。 望见一处新造酒店,入店买酒吃。店主石勇来相见了,杨雄便问上梁山泊路程。石勇曰:“你二位从那里来?”杨雄曰:“我们从蓟州来。”石勇曰:“前日戴宗从蓟州来,【多】说杨雄、石秀好汉,莫非就是二公?”杨雄、石秀答曰:“小可便是。”石勇曰:“可喜。”三人叙礼毕,杨雄、石秀把前事说了一徧。石勇置酒相待。去水亭上放枝响箭,只见对港喽啰摇过舡来。石勇邀二位上舡,直到大寨,参见晁盖并众头领。晁盖细问二人根由,杨雄、石秀诉说前事,道时迁偷鸡事。晁盖大怒,即令斩首示众。正是: 杨雄石秀诉衷肠,可笑时迁行不臧。惹得群雄齐发怒,兴兵三打祝家庄。 宋江曰:“哥哥息怒!两个壮士千里来投,如何斩他?”晁盖曰:“这两个把我梁山泊好汉名目偷鸡吃,因此连累受辱。今日先斩两人首级号令,然后起兵去洗荡村坊,不要输了锐气。”宋江曰:“这二位贤弟所说,鼓上蚤时迁,他原是此等人,以致惹起此事。我听得祝家庄常说要和我山寨为对,我今领一支军马去扫除他,一则我山寨不折锐气。二则免小辈耻辱。三则得他钱粮。四则说李应上山。”吴用曰:“兄长之言极是。岂可自斩手足之人?”众头领力劝,晁盖免了二人。杨雄、石秀谢罪了。宋江抚慰曰:“贤弟休怪!这是山寨号令如此。”晁盖教设庆会筵席。当晚席散。次日,宋江分拨人马去打祝家庄。第一队拨:花荣、宋万、李俊、穆弘、李逵、杨雄、石秀、黄信、欧鹏、杨林,带领三千军马前进。第二队拨:林冲、秦明、戴宗、张横、张顺、马麟、邓飞、王矮虎、白胜,领三千军马随后接应。宋清、郑天寿随后接应粮草。分拨已定。 到独龙山前下寨。宋江与花荣商议曰:“先使两个兄弟先去探听路途,然后好进兵。”李逵笑曰:“量这个鸟庄,只消我带二三百人杀将去,把那庄人都砍了,何须要人先去打听。”宋江喝曰:“你休胡说!”便唤石秀分付曰:“兄弟曾到彼处,可和杨林同去走一遭。”杨林曰:“我自扮作解魔法师去,擎着法环,于路摇将入去。”石秀曰:“我挑担柴上去卖便了。商议已定。五更起来,石秀挑柴先去,行不到二十里,只见路径曲折,四下树木丛密,难认路头。石秀便歇下柴担,听得法铃响近,石秀看时,却是杨林进来,石秀呌住。杨林曰:“只顾拣大路走。”石秀却挑柴望大路先走。见前面一簇人家,数处酒店。石秀挑柴望酒店门首放下,只见各家门前插着枪刀,每人身上穿黄背心,写个大“祝”字。石秀见了,与个老丈作揖问曰:“此间为甚都把刀枪插在门前?”老人曰:“你可快走,别处躲避。这里早晚要大厮杀。这里唤做祝家庄,冈上便是祝朝奉宅里。如今恶了梁山泊好汉,见今领军马在村口,要来厮杀。祝家号令,每户人家,要精壮后生一名伺候。有令传来,便要去答应。”石秀曰:“村中总有多少人家?”老人曰:“本村有三万人家。东西还有两村人马接应。”石秀曰:“这村里人〖路〗杂,如何敢来?”老人曰:“若是初来,不知路的便被捉了。曾有诗云:‘好个祝家庄,尽是蟠蛇路,容易入得来,却是出不去。’”石秀听罢,便哭拜曰:“小人是江湖客人,因折本归乡不得,倘若挑这柴出去,撞见厮杀走不得,怎了。情愿把这担柴相送,只指与小人出去的路。”那老人曰:“如何白要你的柴。你自入来,请你吃些酒饭去。”石秀挑柴跟随老爷入到屋里。那老人讨酒饭与石秀吃。石秀再拜谢曰:“乞公公指教出去路径。”那老人曰:“你便从村里走去,不问道路阔狭,但有白杨树的转湾,便是活路。没那树处,都是死路,埋藏着竹签、铁蒺藜。踏着飞签,准定捉了。”石秀拜谢:“敢问高姓?”那老人曰:“本村姓祝的最多。惟老汉覆姓钟离,住居在此。”只听得外面炒闹,说拿了一个细作。石秀大惊,跟那老人出来看时,只见七八十个庄客,绑着杨林前去。石秀见了,假问老人:“这个拿的是甚麽人?”老人曰:“他是宋江差来的细作,有人认得是杨林。”说犹未了,见前面摆二十对缨枪,后面骑着四五疋战马,弯弓插箭。拥着一个少年壮士,骑疋白马,手执银枪。石秀曰:“过去的是谁?”那老人曰:“这是祝朝奉第三子,唤做祝彪。定着西村一丈青扈三娘为妻。兄弟三人,他第一来〖了〗得。”石秀拜谢要去。老人曰:“今日晚了,前面倘或厮杀,枉送你性命。且在我家歇一夜。明日打听得没事,便可出去。”石秀谢曰:“如此多感。”只听得门前四五递报将来,排门分付曰:“百姓今夜只看红灯为号,齐心并力,捉拿梁山泊贼人解官请赏。”石秀问曰:“这人是谁?”老人曰:“这是本处捕盗巡检。今夜约会,要捉宋江。”石秀见说,自去屋后草窝里睡着。 却说宋江不见杨林、石秀回报。随后又使欧鹏去打听,回报曰:“听得那里捉了细作。小弟不敢深入。”宋江怒曰:“如何等得回报。今夜只顾入去杀他两个。”李逵曰:“我先杀去,看他如何。”宋江令军马披挂。李逵、杨雄为先锋,李立〖俊〗为合后,穆弘居左,黄信在右,宋江、花荣、欧鹏等为中军,摇旗杀奔祝家庄来。黄昏时分。李逵脱得赤条条,挥两把板斧,杀向庄前。只见吊桥拽起,庄门紧闭,不见一人。李逵便要下水过去,杨雄扯住曰:“関闭庄门,必有计策。等哥哥来商议。”李逵那里忍得住。只见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杨雄接着报说:“庄上并不见人马动静。”宋江勒马看时,心中疑惑,猛想:“天书上戒说:‘临敌休急暴。’是我一时深入重地。不见敌军,他必有计。快令三军且退。”忽听得庄里信炮一响,独龙冈上千百个火把齐明,那门楼上弩箭如雨射来。宋江曰:“取旧路回军。”只见后军报曰:“旧路都阻塞了。”宋江令军兵四下里寻路。李逵挥起双斧,往来寻人厮杀,不见一个敌军。冈顶又放火炮,四下喊声震地。宋江问曰:“怎的?”“前面都是盘蛇路,路上又有苦竹签、铁蒺藜、鹿角都乂了路口。”宋江曰:“此是天丧我也!”正在慌急之际,听得左军报曰:“石秀来了。”宋江见石秀奔到马前告曰:“哥哥休慌,兄弟已知路径。教吾军只看有白杨树便走去,不要管路径阔狭。”宋江传令:“只看白杨树走。”过五六里,前面人马越添得多。宋江便唤石秀问曰:“怎麽前面贼兵众广?”石秀曰:“他有红灯为号,只看我军投东时,他便望东拦。我军投西去,他便望西阻。”宋江曰:“怎地奈何?”花荣拈弓取箭,望红灯射一箭,把那红灯射落山下。埋兵不见红灯,便乱窜起来。宋江教石秀引路,杀出村口,只听前面喊声连天,一带火光纵横,前军本寨接应兵马到了,杀散伏兵。宋江令兵,乘势杀出村口,会合秦明、林冲等众军,令去高阜处下寨,整点人马,数内不见镇三山黄信。宋江大惊,询问手下,昨夜跟去军人报曰:“黄头领前去探路,不隄防芦苇中伸出挠钩搭住,活捉去了。”宋江闷曰:“庄不曾打得,到折了两个兄弟。怎生是好?”杨雄曰:“此间有三村结并。东村李大官人,前日已被祝彪射了一箭,见今在庄上养病。哥哥去与他计议,可好?”宋江曰:“我正忘了。”教取綵縀一对,羊酒等项,选一骑好马并鞍辔,令林冲、秦明守寨。 宋江带花荣、杨雄、石秀来到庄前,见拽起吊桥,门楼擂起皷来。宋江在马上呌曰:“俺是梁山泊义士宋江,敬来参大官人,别无他意。”门楼上杜兴看见杨雄、石秀在内,便开庄门,放只小吊桥来见。宋江施礼毕,杨雄曰:“这位兄弟便是鬼脸儿杜兴。”宋江曰:“相烦足下对李大官人说,宋江久闻大名,无缘拜会。今因祝家庄经过,。特献彩叚、名马、羊酒薄礼贡上,只求一见,别无他意。”杜兴来见李应,报〖把〗宋江求见言语报知。李应曰:“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怎好与他相见?无私有弊。你可回他,只说我病,改日再会。礼物不敢接受。”杜兴再过桥来,见宋江告知。宋江曰:“我特地来问他虚实,何故猜疑?”杜兴曰:“小人颇知此间虚实。中间是祝家庄,东边是我李家庄,西边是扈家庄。这三村庄上誓愿:有事互相救应。今番恶了东人,不来救应。只有西村扈家庄来相助。将军打祝家庄时,只要隄防西路。那祝家庄上有两个庄门,一座在独龙冈前,一座在独龙冈后。若打前门不济事,两下夹攻,方可得破。前门都是盘蛇路径,阔狭不等。但有白杨树,方是活路。如无此树,便是死路。”石秀曰:“他如今都把白杨树砍伐了。”杜兴曰:“虽然砍了,树根尚在,只宜白日攻打,黑夜不可进兵。”宋江听罢,谢了杜兴,人马回寨。林冲等接着,宋江把李应不肯相见,杜兴言语对众头领说了。只得计议,再去进兵攻打祝家庄。李逵曰:“我先领支兵前去。”宋江曰:“你做先锋不利。今番用你不着。”李逵低头不应。宋江令:“马麟、邓飞、欧鹏、王矮虎四个,跟我亲自做先锋。第二点戴宗、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横、张顺、白胜准备下水路进攻。第三点林冲、花荣、穆弘、李逵,分作两路策应。”分拨已定。宋江亲自攻打头阵,领着四个头领,一百马军,一千步军,杀奔祝家庄独龙冈前。宋江看那祝家庄,有篇古风赞曰: 独龙山前独龙冈,独龙冈上祝家庄。绕江一带荒流水,周匝盘桓皆垂杨。 墙外纷纷罗剑戟,门前密密排刀枪。飘扬旗帜惊鸟鹊,纷纭剑戟生光芒。 硬弩强弓当要路,灰瓶砲石护城垣。对敌尽皆雄壮士,当锋都是少年郎。 祝龙出阵真难敌,祝虎交锋谁敢当。更有祝彪多武艺,叱咤之声似霸王。 朝奉祝公谋略广,金银罗绮满千箱。樽酒闲时延好客,山林镇日会豪强。 久共三村盟誓愿,扫除强寇保村坊。白旗一对门前立,上面明书字两行。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 宋江看两面旗上所书,大怒,誓曰:“我若打不得祝家庄,不回梁山泊。”传令留下第二拨头领攻打前门,自部人马转过独龙冈后来看,都是砖墙石壁,把得齐密。正看之间,只见正西一彪军马,呐喊杀来。宋江令马麟、邓飞把住祝家庄后门,自带欧鹏、王矮虎前来迎敌。只见山坡下三十骑军,拥着一员女将,正是扈家庄一丈青扈三娘,马上轮两口日月双刀,引着三五百庄客,前来策应。宋江曰:“扈家庄女将好生了得,想来此妇。”即令王矮虎骤马挺枪迎敌。閗到十合,王矮虎是一个好色之徒,只顾看女貌,枪法乱了。回马要走,被一丈青赶上,轻舒猿臂,将王矮虎活捉去了。欧鹏见捉去王矮虎,便拍马来救。一丈青复回舞刀,与欧鹏战閗。邓飞见女将骁勇,拍马来助战。祝家庄内恐一丈青有失,慌忙开了庄门,祝龙引三百余人赶来。马麟看见舞双刀迎住。宋江见马麟战祝龙不过,欧鹏战一丈青不下,正在慌哩,只见秦明军马杀来。宋江大叫:“秦统制,你快出力!”秦明奋力来战祝龙,两个閗了一二十合,祝龙枪法渐乱,忽庄门开处,教师栾廷玉骤马挺枪杀来,欧鹏便来迎住栾廷玉厮杀。廷玉收住枪,刺斜里便走。欧鹏拍马赶去,被栾廷玉一飞鎚打番下马。邓飞大呌,迳奔栾廷玉。宋江急令后军救起欧鹏上马。那祝龙敌秦明不过,勒马便走。栾廷玉撇了邓飞,便来战秦明。二将閗了三十合,不分胜败。栾廷玉卖个破绽,跑马望荒坡便走。秦明不知是计,直赶将去。四下伏兵见秦明马到,拽起绊马索来,连人和马都绊番了。邓飞见秦明绊倒,急来救时,亦被伏兵挠钩活捉去了。马麟撇了一丈青,急来保护宋江,望南而走。背后栾廷玉、祝龙、一丈青分头赶来。宋江正在危急,只见穆私引兵从正南杀来,东南上又有兵来,却是杨雄、石秀。东北上又有兵到,乃是花荣。三路兵马来战住栾廷玉。那祝彪在庄上望见,教祝虎守庄,自引五百人马杀来,一齐混战。 庄前李俊、张横、张顺欲下水过庄去,被庄上乱箭射来,不能下手。戴宗、白胜只在对岸呐喊。宋江见天色将晚,令众头领且战且走。正行之间,只见一丈青飞马杀到,宋江措手不及,拍马望东而走。背后一丈青紧追着。正待赶上,只见出坡上一将大呌曰:“那鸟婆娘赶我哥哥那里去?”宋江看时,却是黑旋风李逵,轮斧赴来。一丈青拍马望树林边走,只见树林内转出林冲,喝曰:“婆娘走那里去?”一丈青轮刀直取林冲。林冲挺丈八蛇矛迎敌。两个战不到十合,林冲卖个破绽,一丈青使刀砍入,林冲把蛇矛拨开,轻舒猿臂,将一丈青活捉过马来绑了。宋江看见喝采,遂取路过村口来,当夜众头领无心恋战,都回村口来。祝家庄人马亦回庄去了。祝龙教把捉到的贼将,用陷车囚了,等捉了宋江,一起解去东京请功。扈家庄把王矮虎解送祝家庄去了。 宋江收回人马到村口,将一丈青着四个头领:“连夜送到梁山泊,与我父亲宋公处收管。”众头领只道宋江自要此女子,皆小心送去。宋江又令送欧鹏上山去将息。是夜,宋江在帐中纳闷,不在话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 忠义立身之本,奸邪坏国之端。狼心狗倖滥居官,致使英雄扼腕。 夺虎机谋可恶,劫牢计策堪观。登州城郭痛悲酸,顷刻尸横徧满。 却说山东海边有个登州,城外有座山,多有豺狼虎豹为患。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厛委立限状捕捉大虫。又仰山前山后里正之家,也要捕虎限状如违限期,痛责枷号不恕。 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弟兄二人,唤做解珍,绰号两头蛇,解宝号双尾蝎。各能武艺,都使浑铁点钢乂。父母俱亡,未曾婚娶。解珍七尺身材,紫糖面色,细腰阔膀。解宝亦身长七尺,面圆身黑,双臂挟两个飞天夜乂,为人最是性。弟兄两个,当官立了限状,回家整顿窝弓药箭,穿了豹皮裤,虎皮套衣,拿了钢丫,两个迳奔上山,下了窝弓,去树上等了一日。次日又上山伺候到五更,又没动静。两人移了窝弓,来西山上守等,又等不着。弟兄叹曰:“限三日内要讨大虫,迟时受责,怎生是好!”到第三日,二人夜间守至四更,忽听得窝弓发响。两个拿着钢乂,四下看时,只见一只大虫,中了药箭,在地上滚。两个提钢乂向前,那大虫见人来,吼一声,滚将下山在毛太公后园去了。弟兄二人来投毛太公庄上敲门,庄客报与太公知道,出来,解珍、解宝放下钢乂,作揖曰:“伯伯,今日{太公}特来拜扰。”太公曰:“贤姪来得这早,有甚话说?”解珍曰:“小侄蒙官司甘限文书,捕获大虫。今早五更射中一个大虫,却从山上滚下在伯伯园里。望烦借路取大虫解官。”太公曰:“不妨。既是在我后园,请少坐,吃早饭去取。”教庄客安排酒饭相待。二位吃了酒饭。解珍、解宝曰:“多谢伯伯,望烦引去取大虫。”太公引二人到庄后,将钥匙开门,百般関〖开〗锁不得,太公曰:“这门多久不曾开,敢是锁鐄锈了。”教庄客取铁鎚打开。众人入园寻时,不见大虫,只见草都滚倒了,又有血迹。解珍曰:“必是伯伯家庄客扛去了。”太公曰:“我的庄客,如何知有大虫在此?你见敲开锁来寻。”解珍曰:“伯伯,还我大虫去解官。”太公曰:“我好意请你吃酒饭,倒来赖我取大虫!”解珍曰:“你家见当里正,也委甘限文书,先将去请功,我兄弟吃限棒。与我搜一搜!”太公曰:“家有内外。两个好不达理!”解珍、解宝心中火起,便将厛上椅桌打碎,出门骂曰:“盗我大虫,和你官司理论!”正是: 解氏深机捕获,毛家巧计牢笼。当日因争一虎,后来引起双龙。 解珍兄弟正骂之间,遇见太公儿子毛仲义,解珍曰:“你家隐藏我的大虫,是何道理?”毛仲义曰:“我父亲不是,你二人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讨还你。”解珍、解宝再入门来,仲义教関上门,喝声:“下手!”两廊走出三十个庄客,把解珍、解宝绑了。毛仲义曰:“我昨夜射得大虫,解州讨赏,你来混赖,乘机抢掳,当得何罪!”原来毛仲义先将大虫解州讨赏,带公从来捉,解珍、解宝中了他计,分诉不得。太公将二人使的钢乂,并打碎什物家火,把解珍、解宝二人绑了,统庄客解上州来。这本州主案孔目,姓王名正,却是毛太公女婿,先去知府面前禀说。将解珍、解宝押到厛前,知府教綑番便打,定要两个招做混赖大虫,各执钢乂,抢夺财物。解珍、解宝吃拷不过,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两面囚枷,钉下大牢里去了。毛仲义回庄商议:“不若结果他两个,便除后患。”当时父子到牢里,来见节级,姓包名吉,得太公银两,喝教牢子押两个入大牢去。那一个小牢子,把他两个带入牢里,便曰:“你二人认得我麽?我是孙提辖妻舅。”解珍、解宝曰:“孙提辖是我姑舅哥哥。足下莫非乐和舅麽?”小节级曰:“正是乐和,祖贯茅州人氏。先祖挈家在此,将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我自在这州里做牢子。人见他〖我〗会唱曲,都呌做铁呌子乐和。姐夫见我武艺,教他〖我〗学枪法在身。”诗曰: 玲珑心地衣冠整,俊俏肝肠语话清。能唱人称铁呌子,乐和聪巧是天生。 乐和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诸般兵〖乐〗器尽皆晓得。见解珍、解宝是个好汉,有心救他。谓之曰:“如今包节级受毛家钱财,必然害了你两个性命。怎生是好?”解珍曰:“我有个好姐姐,是我姑娘的女儿,与孙提辖【兄弟】为妻。见在东门外十里牌住,呌做母大虫顾大嫂,开张酒店。我那姐姐,一身武艺。央你寄个信,把我的事说与他知道。姐姐必然来救我。”乐和听了,便去暗藏烧饼肉食与解珍、解宝吃。迳奔东门外十里牌来,见酒店里一个妇人,生得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环。坐在櫈上。乐和入店曰:“小人是孙提辖妻弟乐和。”顾大嫂笑曰:“原来是乐和舅。且请里面拜茶。”乐和坐下,顾大嫂问曰:“尊舅到此,有甚话说?”乐和答曰:“今日厛上发下两个罪人进牢,是解珍、解宝。”顾大嫂曰:“这两个是我兄弟,不知因犯何罪?”乐和曰:“他因射得一个大虫,被本乡毛太公赖了,又把他强扭做贼,抢夺家财,解入州来。他上下使了钱物,早晚包节级要结果两个性命。央小人报知,除是姐姐,才救得他。”顾大嫂听罢,呌声:“苦也!”呌火家:“去寻二哥来说话。”不多时,孙新回来,与乐和相见。有诗为证: 军班才俊子,眉目有神威。鞭起乌龙尾,枪来玉蟒飞。 胸藏鸿鹄志,家有虎狼妻。到处人钦敬,孙新小尉迟。 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官子孙,调来登州驻札,弟兄就此为家。孙新生得身长力壮,使得几路好鞭,因此人唤做小尉迟。顾大嫂将解珍、解宝被陷受亏事节,从头与孙新说了一徧。孙新曰:“既然如此,教舅舅先回。待我商量,却来相投。”乐和曰:“但有用小人处,尽心出力。”顾大嫂置酒相待,取出一包银子,付与乐和曰:“烦尊舅将去牢里,散与众人照顾两个。”乐和收了,辞谢自回。 顾大嫂和孙新商议曰:“你有甚计策救我兄弟?”孙新曰:“毛太公有钱势,他防你兄弟出来害他,若不去劫牢,难以救他。”顾大嫂曰:“我和你今夜便去。”孙新笑曰:“若不得我哥哥和这两人时,行不得这件事。”顾大嫂曰:“是谁?”孙新曰:“为头的姓邹名渊,原是蔡〖莱〗州人氏,为人忠良慷慨,江湖人称他做出林虎。第二个邹润,是他侄儿,身材长大,脑后生一个肉瘤,绰号独角龙,与人争閗,撞折一株树。今在登云山中打劫,请他来助力,此事便行。”顾大嫂曰:“此去登云山不远,你去请他来商议。”孙新即去请邹渊、邹润来店坐下,把前事与他说了,商议劫牢一事。邹润曰:“我若干这个事,有个安身去处,不知你夫妇肯去麽?”顾大嫂曰:“是甚去处?”邹渊曰:“如今梁山泊宋公明招贤纳士。我有三个相识在彼,一个杨林,一个邓飞,一个石勇。我们救了你兄弟,都上梁山入夥。”顾大嫂曰:“最好。”邹润曰:“我们倘或得了人,登州军马追来怎了?”孙新曰:“我哥哥见做本州兵马提辖。我明日自去请他商议。”邹润曰:“只恐怕你哥哥不肯落草。”孙新曰:“我自有良法。”当晚吃酒安歇。 次日,孙新使个火家:“推一辆车子入城中,取哥哥孙提辖并嫂乐大娘子,说:‘家中二嫂害病沉重,便要来家看视。’”火家推车去了。孙新在门前伺候,不多时,望见车儿来了,载着乐大娘子,孙提辖骑马来。孙新入报,顾大嫂得知分付曰:“只依我如此行事。”孙新出来,接见哥嫂下车。那孙提辖入门来,好条大汉!淡黄面皮,一部落腮胡,八尺身材,号为病尉迟,能射硬弓,骑劣马,使条铁枪,腰插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有诗赞曰: 胡须黑雾飘,性格流星急。鞭枪最熟惯,弓箭常温习。 阔脸似妆金,双睛如点漆。军班显姓名,尉迟是孙立。 孙立问曰:“兄弟,娘子患甚麽病?”孙新答曰:“他病跷蹊,请进房里去看。”孙立同妻子进房里,只见顾大嫂出来,邹渊、邹润随后。孙立问曰:“贤弟妇患甚麽病?”顾大嫂曰:“我患救兄弟的病。”孙立曰:“救甚麽兄弟?”顾大嫂曰:“今日事急,只得实告。这解珍、解宝被毛太公与王孔目设计陷害,我要劫牢救他,投梁山泊入夥。恐怕明日事发,负累伯伯,诈说有病,待请伯伯姆姆到此说个明白。”孙立曰:“我是登州军官,怎敢做这逆事!”顾大嫂曰:“既是伯伯不肯,我今日先和伯伯閗起。”顾大嫂、邹渊、邹润各拔出短刀在手。孙立曰:“休要急速,待我从长商议。”顾大嫂曰:“若是伯伯不肯去时,先送姆姆前往,我们即便自去下手。”孙立叹曰:“你众人既是如此,我要替你吃官司受苦,不如都做一处罢,可商议定了行事。”先令邹渊去登云山寨收拾财物,来店取齐。又使孙新与乐和暗通消息。次日,邹渊收拾却来相助,孙新家里也有七八个火家,并孙立带来十数个军汉,共有四十余人。孙新宰了猪羊,众人吃了一饱。教顾大嫂藏了尖刀,扮作送饭的妇人去了。孙新、孙立、邹渊、邹润,各带了众人,分作两路入去。正是: 捉虎反成纵虎灾,赃官污吏巧安排。乐和不去通関节,怎得牢城铁甕开。 当日乐和正在狮子口边,只听拽得铃子响。乐和曰:“甚麽人?”顾大嫂应曰:“送饭妇人。”乐和便开门,放顾大嫂入来,往迴廊下去。包节级喝曰:“这妇人是谁?敢进牢里送饭?”乐和曰:“是解珍、解宝姐姐。”包节级喝曰:“休放他入去!”乐和开了牢门,解珍、解宝问曰:“舅舅,夜来所言的如何?”乐和曰:“你姐姐入来,只等前后相应。”乐和便把匣床开了,只听小牢子入来报曰:“孙提辖敲门要入来。”包节级曰:“他来牢里何干?休要开门。”顾大嫂大呌曰:“我的兄弟在那里?”身边掣出两把尖刀。包节级见了便走。解珍、解宝提枷,从牢眼里钻将出来,正迎包节级,一枷梢把脑盖打得粉碎。顾大嫂手起杀番小牢子,出州衙门便走。邹渊、邹润从州衙里,提出王孔目头来市上,奔出城去。孙提辖骑马,弯弓搭箭压后。州里军兵谁敢拦当。众人出城,扶挽乐大娘子上车,顾大嫂上马押车。解珍、解宝曰:“叵耐毛太公老贼,如何不杀他!”孙立令孙新、乐和保护车仗先行。自引解珍、解宝、邹渊、邹润迳奔毛太公庄上。毛仲义正与毛太公庆寿饮酒,众人杀入去,把毛仲义一门老小,尽行杀了。入卧房搜检财物、衣服、金银。将庄院烧了,各人上马,赶随车仗。 行了三日,到石勇酒店。邹渊等与他相见了,问起杨林、邓飞二人。石勇曰:“二人跟宋公明去打祝家庄。”便把失利事,从头说了一徧。孙立听罢曰:“我与众人即投大寨入夥,正没半分功劳。献个计策,打破祝家庄,以为进身。”石勇大喜曰:“愿闻良策。”孙立曰:“栾廷玉和我共师父教武艺,彼此各知其能。我们只做登州听调来郓州守把,迳过来此相望,他必然接纳我们。里应外合,必成大事。”说犹未了,小校报曰:“吴军师下山来,往祝家庄接应到来。”石勇接入店内相见,备说投夥献计一事。吴用大喜曰:“既然众位肯作成,乃天之幸也。”孙立等依计而行。 吴用先来寨内,见宋公明备说起:“相识是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和这祝家庄教师栾廷玉共师父。今来共有八人投入大寨,入夥献计,以为进身之功。今计定了,随后便来参见兄长。”宋江听罢,大喜,分付安排酒席相待。只见孙立引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乐和来参宋江,叙礼已毕,就席管待。吴用暗传令与众人,教第三日如此如此,孙立等领了计策。人马投祝家庄来。吴用曰:“烦戴院长到山寨,取四个头领来,有事商议。”直教:天罡龙虎相逢日,地杀风云际会时。毕竟那四个头领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吴用双用连环计 宋江三打祝家庄 人强马壮跨英豪,虎噬狼吞满四方,妙计良谋惟学究,时雨高明羡宋江。 可笑廷玉无计策,三庄人马世无双。天教孙立来相助,三村尸首满郊荒。 只见军士来报:“西村扈家庄上扈成,赍牛酒来求见。”宋江令请入来。扈成入到帐前,再拜恳曰:“小妹年幼,逞一时之勇,冒犯虎威。昨日被擒,奈缘原许祝家庄上救应。如蒙将军饶放,但要之物,当依奉命。”宋江曰:“祝家庄那厮无礼,平白欺负我山寨,虽与你扈家庄无冤,只是你令妹捉我王矮虎,因此拿了你令妹。你把王矮虎还我,我便把令妹还你。”扈成曰:“不期已被祝家庄拿去,小人怎敢去取。”宋江曰:“你取不得王矮虎还我,如何能勾得你令妹回去?”吴用曰:“小生有一言。今后祝家庄但有响喨,你们切不可救护。倘或祝家庄有人投你时,你便绑缚在彼。那时放还你令妹。只是日前使人送上山寨,安置宋太公处。你放心回去。”扈成拜去了。 且说孙立把旗号上改作:“登州兵马提辖”,来到祝家庄后门。庄上人望见是登州旗号,报入庄来。栾廷玉听是孙提辖,便放吊桥出门迎接孙立,施礼讫,栾廷玉曰:“闻知贤弟在登州把守,如何到此?”孙立曰:“总兵府行文书,拨调我来郓州把守,隄防梁山泊强寇,闻知仁兄在此庄上,敬来拜望仁兄。”廷玉曰:“连日与梁山泊厮杀,已捉几个头领。待捉了宋江贼首,一并解官。今得贤弟来此间镇守,实乃天幸。”孙立笑曰:“小弟不才,且看相助捉拿此贼,全兄长之功。”廷玉大喜。引入庄里,与祝龙父子相见。礼罢,廷玉便对祝朝奉曰:“我这贤弟孙立,号病尉迟,为登州兵马提辖。今奉总兵府调拨他来镇守郓州。”祝朝奉曰:“如此老夫亦是治下。”孙立曰:“卑小之职,何足道哉!。”祝家三杰相请众位尊坐。祝龙动问众位来历,孙立指孙新、解珍、解宝:“这三个是我兄弟。”指乐和曰:“这是登〖郓〗州差来公吏。”指邹渊、邹润曰:“这是登州差来军官。”祝朝奉虽是聪明,见他又有老小,许多车仗人马,又是廷玉教师兄弟,并无疑心。便设席管待。 庄客报曰:“宋江又有军马杀奔庄上来。”祝氏三杰披挂了,出庄前,鸣锣擂皷,摆成阵势。祝朝奉立在庄门前,左边孙立,右边栾廷玉。只见宋江阵上林冲大骂:“庄狗!”祝龙大怒,挺枪拍马,直取林冲。两个交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鸣锣,各回本寨。祝虎大怒,提刀上马,迳到阵前来与穆弘交战,三十合不分胜败。{祝彪}孙立见两队厮杀,心中忍耐不住,唤孙新:“取我鞭枪来。”披挂上马,飞奔阵前喝曰:“贼卒向前决战。”宋江阵内,石秀出马,与孙立战到五十合,孙立卖个破绽,让石秀搠一枪来,却虚闪过了,把石秀捉过马来,到庄前撇下,孙立喝令:“绑了!”祝氏三杰把宋江军马赶散了,收兵回到庄内,皆拱手钦伏。孙立问曰:“共捉得几个贼人?”祝朝奉曰:“首先捉了时迁,后拿杨林,又捉黄信。扈家庄捉了王矮虎、秦明、邓飞。今番将军捉了石秀。共计七个。”孙立曰:“不要坏他。造七辆囚车陷了,与他酒食,捉了宋江一起解京。”祝朝奉曰:“今幸提辖相助,想是梁山泊当灭。”便请孙立后堂筵宴,饮罢各歇。孙立暗地使邹渊、邹润、乐和去后门,看了出入门路。监中杨林、邓飞见了邹润,心中暗喜。乐和见没人,透个消息与众人知了。顾大{娘子}【嫂】在里面,看了房门出入。 直至第五日,孙立与众人都在庄上闲坐,只见庄兵报曰:“今日宋江分兵四路,来打本庄。”孙立曰:“不要慌,先预备挠钩套索,须要活捉,杀死不筭。”庄上民兵披挂了。祝朝奉亲自出庄门看时,见正东上一彪人马,当先一个头领林冲,背后便是李俊、阮小二。正南上,又有五百人马,当先乃是花荣,随后是张横、张顺。正西上五百人马,当先三个头领,乃是穆弘、穆春、李逵。四下战鼓齐鸣。栾廷玉曰:今日不可轻敌。我出庄门,杀西北人马。祝龙出前门,杀正东人马。祝虎出后门,杀正西人马。祝彪出前门捉宋江,是要紧的贼首。”祝朝奉大喜。各人带了三百余骑,奔出庄门。此时邹渊、邹润各藏利刃。解珍、解宝身藏兵器,不离后门。孙新、乐和守定前门。顾大嫂先使人兵,保护乐大娘子,只听消息便下手杀。 祝家庄上擂鼓放炮,开了前后门,放下吊桥,一齐杀来,四下分投厮杀。临后,孙立带了军兵,屯在吊桥上门前。孙新便把旗号插起在门楼上。乐和提枪唱哨入来,邹渊、邹润听得乐和唱哨几声,即把守监庄客,砍番十个,开了陷车,放出七个头领,各寻器械。顾大嫂便掣出两口扳刀,奔入房中,将女人尽行杀了。祝朝奉见势头不好,却要投井,早被石秀砍番,取了首级。那十个好汉,分投来杀庄兵。后门解珍、解宝去放起火来,黑熖冲天。祝虎见庄内火起,奔回来救,孙立守住吊桥,喝声:“那里去?”祝虎大惊,拨马便走。宋江、吕方、郭盛把祝虎连人和马,搠死在地,众军踏为肉泥。孙立、孙新迎宋江入庄。且说东路祝彪闻知消息,急回马望庄而走,撞着黑旋风李逵,轮斧砍倒马脚,掀下马来,砍死祝彪。那祝龙见庄兵报知,直望扈家庄来投。扈成教庄客绑缚解来见宋江。却遇李逵,一斧砍番祝龙头来。李逵又轮斧,望扈家庄上杀来,扈成拍马弃家逃命,投延安府去了。李逵抢入扈家庄,把毛〖扈〗太公老幼尽行杀了,收拾财物,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烧了,特来请功。栾廷玉死于乱军之中。 宋江在祝家庄上坐下,众头领都来献功。生擒五百人,夺得好马五百疋。宋江大喜曰:“只可惜杀了栾廷玉。”正嗟叹间,闻人报:“黑旋风烧了扈家庄,砍得头来献功。”宋江便曰:“前日扈成已来投降,谁教他杀人?烧他庄院?”只见李逵一身血迹,直到宋江面前曰:“祝龙、祝彪都是小弟杀了,只是走了扈成那厮,扈太公一家老小杀得干净。兄弟特来请功。”宋江喝曰:“你见扈成前日赍贡牛酒,特来投降。你如何擅自杀他一家,故违将令。”李逵曰:“哥哥,忘了那厮前日教那鸟婆娘,追赶哥哥,要杀你,今日却来做人情。哥哥又不曾和他妹子成亲,便就思量阿舅!”宋江喝曰:“我如何肯要这妇人?自有个处置。你这厮违我将令,本合斩汝。且把汝杀祝龙、祝彪功劳折过。下次违令,定行不恕。”李逵笑曰:“虽然无功,我倒杀得快活。”当日吴用引人马都到庄上贺喜。宋江与吴用商议要把祝家庄洗荡了。石秀禀曰:“前日这里得钟离老人引路,救济大恩。亦有此等善心良民在内,也不可屈坏。”宋江便令石秀去寻那老人来。石秀去不多时,引钟离老人来见宋江。宋江教取金帛赏了,曰:“不是看你有恩,这村坊尽数洗荡了。”钟离老人下拜。宋江又曰:“我连日荒废了百姓,今日得破此庄,各家送粮米一石,以安民心。”就令钟离老人为领,给散与人。一面把祝家庄烧做白地,粮米尽数装载上车,金银布帛赏大小三军。众头领收拾上山,村坊人等扶老携幼,香火灯烛,于路拜谢。宋江令众将分作三队而行。 李应却才将息箭疮平复,闭门在庄上不出,只见庄客报曰:“有本州知府,带领五十军汉到庄。”李应教杜兴开庄门,迎接到前厛,知府下马,到厛中间坐下。身傍两个孔目、从人分立两边。李应拜罢,立在厛下,知府问曰:“祝家庄被杀一事,如何?”李应曰:“小人因被祝彪左臂射了一箭,闭门未出,不知其事。”知府喝曰:“胡说!祝家庄具状,告你结连梁山泊强寇,引诱兵马破庄。前日又受他鞍马、羊酒。如何赖得过?”李应告曰:“小人是知法度的人,怎敢受他礼物?”知府曰:“难信你说。且捉去府中,与他对词。”喝教狱卒缚了李应。知府上马又问曰:“那个是主管杜兴?”杜兴曰:“小人便是。”知府曰:“状上也有名,一同锁去。”行不过三十余里,只见林子里闪出宋江、花荣、林冲、杨雄、石秀,拦住去路。林冲喝曰:“梁山泊好汉在此!”那知府撇了李应、杜兴,迯命去了。宋江见了李应、杜兴解索,牵马过来与他骑了。便曰:“且请上梁山泊躲过几时,如何?”李应曰:“我是良民,怎肯随你上山。”宋江曰:“官司怎肯与你干休。既是大官人不肯落草,且在山寨稍停数日,打听得你家没事了,送你回来不迟。”当下李应、杜兴同行。大队军马迤里回到梁山泊了,寨里晁盖引众人吹打鼓乐,下山迎接。把了接锋〖风〗酒,都到大寨聚义厛上坐下。请上李应与众头领相见。李应禀曰:“小可已送将军到大寨,只不知家中老小如何?可令小人回去看视则个。”吴用笑曰:“大官人宝眷,已都取到山寨了。贵庄已都烧做白地,大官人却回那里去?”李应不信,早见车仗人马到来,李应看时,却是庄客和老小人等。李应问时,妻子曰:“你被知府捉了来,随后又有两个巡检,领二百土兵到抄札家私。把我们上了车,将家中一应宝箱马疋都驮了来,放火烧了庄院。”李应听罢,只得呌苦。晁盖、宋江都下厛伏罪曰:“我等兄弟们,久慕大哥好处,因此行出这条计来,万望大官人恕罪。”李应无奈,只得随顺了。宋江曰:“且请宅眷从房中安歇。”请李应至厛前叙话。宋江便令杀牛马设席,与大官司人陪话,庆贺新上山的十二位头领。乃是李应、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润、邹渊、杜兴、乐和、时迁,女头领扈三娘、顾大嫂同乐大娘子、李应宅眷在后堂另做一席饮酒。至晚方散。 次日,宋江教另排筵席,主张一丈青与王矮虎为夫妇。众头领都称赞宋公明仁义。正饮宴间,山下有人来报:“朱贵酒店里,有个郓城县都头领,要见头领。”晁盖、宋江听罢,大喜曰:“足遂平生之愿。”正是:两筹好汉恩逢义,一个军师智稳情。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志传十卷终。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十一 第四十七回 雷横枷打白秀英 朱仝悮失小衙内 英雄豪杰起多方,龙虎山中走众殃。魁罡飞入山东界,挺挺黄金架海梁。 幼读经书明礼义,长为吏曰志轩昂。名扬四海称时雨,岁岁朝阳集凤皇。 运蹇时乖遭迭配,如龙失水困泥罔。曾将玄女天书受,度向梁山水浒藏。 报冤率众临曹市,雪恨兴兵破祝庄。谈笑西陲屯介胄,等闲东府列刀枪。 两羸童贯排天阵,三败高俅在水乡。施功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 行曰合天呼保义,高名留得万年扬。 却说宋江听了大喜,与军师吴用下山迎接。见是雷横便拜曰:“自别尊颜,常瞻云树之思。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答曰:“小弟蒙知县差往东昌府公干,回经路口,喽啰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朱兄坚意留住。”宋江曰:“天赐淂会!”请到大寨与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款待,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曰:“今朱仝已参做本县当牢节级。”宋江说雷横入夥。雷横曰:“奈有老母年高,待母终后,却来相投。”遂拜辞下山。众头领相赠金银,送至路口,拜辞而去。 晁盖、宋江回到大寨,请军师定议职事。次日会众头领听令。宋江曰:“孙新、顾大嫂夫妇,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西南北四座酒店,招接好汉入夥。一丈青、王矮虎山后下寨,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润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觧珍、觧宝守把第一関。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関。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関。阮家三雄守把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掌管钱粮金帛。陶宗旺、薛永造梁山泊城垣。侯健监制衣袍铠甲。朱富、宋清提调筵席。杨林、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书信公文。裴宣掌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各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筵席,庆贺不题。 却说雷横离了梁山泊,回到郓城县,回了公文出来,只见李小二呌曰:“都头几时回?”雷横曰:“昨日回家。”李小二呌曰:“都头,今日东京新来到有一妇人,呌做白秀英,在勾栏说唱诸般品调。多有人看。”雷横听了,迳到勾栏来,在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做笑,乐院李老儿上来开场曰:“老汉乃东京人氏,白玉乔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声响处,白秀英上戏台,曰:“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叚风流蕴样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又唱,唱了又说。众人喝采不绝。雷横看那妇人,果然生得色艺兼全。那白秀英正唱到后头,白玉乔喝曰:“虽无买马传金艺,要动聪明鉴事人。我们且下台来。”白秀英拿起盘子,指曰:“手到尊前,休教空过。”秀英道罢,托过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摸时,不想钱无一文。便曰:“今日没有带来,明日再来补还。”秀英笑曰:“官人坐当其位,先出标首。”雷横面皮通红,便曰:“我一时忘怀带来,非是我舍不得。”秀英曰:“官人既来听唱,怎不带钱来?”白玉乔呌曰:“我儿,你自没眼,不看是城里人,村里人,只管问他讨什麽。且过去,自问晓事恩官,告个标首。”雷横曰:“我怎麽不是晓事的?”白玉乔曰:“你晓得子弟门庭,狗头上装角。”雷横大怒,骂曰:“这狂奴怎敢辱我!”便跳上戏台,揪住白玉乔,打得唇绽齿落。众人劝解,雷横回去。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新任知县,旧在东京来往,因此来郓城县开勾栏。那娼妓见雷横打得父亲伤重,迳到知县衙内,告雷横殴伤父亲,大闹勾栏,意在欺骗。知县听了大怒,便令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怎当那娼妓守定衙内,撒娇撒痴,立等差人把雷横押到官厛,知府责打取招,枷号示众。秀英又对知县说:“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这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依。秀英走出,茶坊里坐下,叫禁子:“你和他有首尾,放他,我自少时对知县告明,将你问个卖放情由。”禁子忙曰:“娘子不必去告,我自枷他去便了。”只淂来对雷横说:“兄长,没奈何,且胡乱枷你在妇人门首一日。”那雷横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恁地,便骂禁子曰:“你众人都与我儿子在衙门出入的人,谁保淂全无事?”禁子曰:“老娘,我们却也要容情,争奈原告不容。”婆婆曰:“那见原告自监号令的道理?这个贱人倚着官势。我且解了索子,看他怎的。”白秀英在茶坊里听得,走将过来骂曰:“你这老婢说什麽?”那婆婆便指骂曰:“你这千人骑的泼贱,怎敢骂我!”白秀英柳眉倒坚,星眼圆睁,向那婆婆打面掌。那婆婆却待挣扎,被白秀英举拳乱打。这雷横是个孝心的人,见母亲吃打,一时怒起,扯起枷来,望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去。打得秀英脑浆迸流,眼珠突出。众见打死白秀英,押雷横来见知县,备诉前事。知县随即差吏并仵作,来验时尸伤,断责成招监下,放娘回家。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仝,排些酒食款待雷横。横母来牢送饭,哭告朱仝与他看顾孩儿。朱仝曰:“老娘放心,今后饭食不必送来,小人管待。倘有方便处,即行救放。”婆婆拜谢去了。 朱仝寻思,没救他处。自央人去知县边说関节。知县虽爱朱仝,只恨雷横打死他表子,要断雷横偿命,解上济州拟罪。即令朱仝押送。朱仝众人监押雷横上路,行了十数里,见个酒店。朱仝赚众人都到店里吃酒,遂带雷横至僻静处开枷,放了雷横。分付曰:“贤弟快去家中,带老母投梁山泊去安身。”雷横曰:“小弟走了,累你何当?”朱仝曰:“知县把文案做死了,解到州里,定要你偿命,我因此放你,况我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陪偿。”雷横拜谢后,后门奔回家里,收拾包裹,引老母星夜投梁山泊去。朱仝便对众人曰:“雷横走了。”众人曰:“我们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迟延半晌,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曰:“雷横走了,小人情愿甘罪。”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他。被白玉乔要赴上司处告。知县只得所犯情由,申解济州去。朱仝使人去州里上下使钱,知府便当厛审问明白,将朱仝打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公文,押送朱仝上路。望沧州横海郡来。沧州知府陞厅,公人押朱仝呈上公文。知府看了朱仝一表非俗,先有八分欢喜。便令:“犯人休发下牢城营,留在本府听用。”令除去行枷,与了回文,两个公人自回。朱仝自此只在府中伺候呼唤。知府坐堂,唤朱仝上厛问曰:“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刺配?”朱仝禀曰:“小人怎敢故放,一时悮被他走了。”正问之间,屏风后转出小衙内,年方七岁,是知府亲子。一见了朱仝,走过来就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衙内将手扯住朱仝长髯,曰:“我只要这胡子抱我去耍。”不肯放手。朱仝禀曰:“小人抱衙内去府前耍一会来。”知府依从。朱仝抱小衙内出府前,买糖果与他吃。抱入府里来,知府问衙内曰:“我儿去那里来?”小衙内曰:“这胡子抱我去街上,买糖和果子与我吃。”知府赏了朱仝,便曰:“早晚衙内要你抱时,你可抱他去耍。”朱仝曰:“恩相台旨,不敢有违。”自此每日来抱小衙内,上街闲耍。 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年例各境点放河灯。当日天晚,后堂侍婢呌朱仝曰:“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叫你抱他去。”朱仝抱小衙内出府前,至地藏寺,转到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小衙内扒在栏杆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扯朱仝袖子曰:“哥哥。”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大惊曰:“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讨糖来的吃。”小衙内曰:“快来。”朱仝转身问雷横曰:“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拜曰:“自得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上梁山泊,投宋公明入夥。公明想哥哥旧日放他之恩,令我同吴军师来相探。”朱仝曰:“吴先生见在何处?”言未毕,背后转出吴军师来相见,礼毕,朱仝曰:“先生别来无恙?”吴用曰:“山寨众头领,再三拜意。教吴用和雷都头相请足下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今夜才得见,望仁兄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心。”朱仝曰:“先生,此言休提。我因义气放他上山,又为雷横刺配在此,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如何肯做这等之事!”雷横曰:“哥哥在此,只是为人之下,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朱仝曰:“你今到来陷我于不义!”吴用曰:“既然兄长不肯去时,我们告退。”朱仝曰:“烦二位上复众位。”抽身回来,不见小衙内,大惊,只是呌苦。雷横曰:“哥哥休要烦恼,这是我带来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因此抱去。我们一处去寻。”朱仝曰:“兄弟,不是耍的。这小衙内是知府的性命,分付在我身上。”雷横曰:“哥哥跟我来。”朱仝只得随去。三个离了地藏寺,出城外来。朱仝便问:“你伴当是谁?”雷横曰:“呌做黑旋风李逵。”朱仝惊曰:“莫不是江州杀人李逵麽?”吴用曰:“便是。”朱仝跌脚呌苦,忙走二十里,只见李逵前面呌曰:“我在这里。”朱仝近前问曰:“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曰:“被我把些麻药抹在口里,放在林子内,你自去看。”朱仝乘月,抢入林中寻时,只见衙内死在地上。朱仝大怒,奔出林来,只见李逵挺双斧曰:“和你閗二三十合。”朱仝性起,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朱仝见天色渐明,看见李逵走入庄子里去,便曰:“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怎肯干休!”直赶入庄院里,见两边都插着许多军器。朱仝暗想:“必是个官宦之家。”高声呌曰:“庄里有人麽?”只见里面走出一人来,那人是谁?正是: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凤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 待客一团和气,延宝满面阳春。能文会武孟尝君,小旋风聦明柴进。 朱仝见那人丰质秀丽,忙施礼曰:“小人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因和知府小衙内看放河灯,被李逵杀了小衙内。走在贵庄内。望捉出来送官。”柴进曰:“既是美髯公,请坐。某乃小旋风柴进。”朱仝曰:“小人久闻大名,未得拜识。”连忙下拜。柴进扶入后堂请坐。朱仝曰:“李逵如何入庄躲避?”柴进曰:“平生好结江湖好汉。为是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勅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闻有个爱友,和足下交厚,见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令吴斈究、雷横、黑旋风礼请足下,不从,故意教李逵杀死小衙内,先绝足下归路。”便呌:“吴先生、雷兄,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出来,望着朱仝便拜曰:“乞仁兄恕罪!”朱仝曰:“虽是你们兄弟好情意,只是忒毒,害我!”柴进力劝。朱仝曰:“我去则去,教李逵见我一而便罢。”柴进曰:“李大哥,快出陪话。”李逵出来施礼曰:“休怪。”朱仝见了大怒,便要相并。柴进、吴用劝住。朱仝曰:“若要我上山,只依我一件事。”吴用曰:“便是十件,也要从命。”毕竟朱仝说出那一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李逵拳打殷天锡 柴进失陷高唐州 朱仝曰:“若要我上山,杀了李逵,出这口气便罢。”李逵大怒曰:“奉晁、宋二位哥哥将令,不怕你!”朱仝发怒,又要和李逵厮并。三个又劝住。柴进暗地曰:“我有道理。且留下李大哥在我这里,你们三个自上山,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柴进置酒相待,三个临晚,各自两别。吴用分付李逵曰:“你且小心,在此几日,切不可胡乱惹事!等他性定,却来取你,就请柴大官人入夥。”三个上马,投奔梁山泊来,到朱贵酒店,使人上山报知。晁盖、宋江引大小头目,直到金沙滩迎接朱仝,到聚义厛上叙说旧情。宋江便请朱仝、雷横山顶下寨,安排酒筳庆贺,不题。且说知府不见朱仝抱小衙内回来,差人四路去寻,次日人报杀死在林子里。知府大怒,亲自到林子看了,痛哭不已。备棺收敛回府。随即押了公文,发各处捕捉朱仝。 却说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月,忽见一人赍书,急入庄来。柴进接书看了大惊,李逵问曰:“有甚紧事?”柴进曰:“我叔叔柴皇城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妻舅殷天赐要占花园,气病在床,急书唤我亲去看他。”李逵曰:“我跟大官人同去,如何?”柴进曰:“最好。”遂教收拾行李,带几个庄客,望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马,留李逵和从人在耳房听候。柴进自入卧房,看视叔叔柴皇城,放声大哭。婶婶上来劝柴进曰:“大官人鞍马劳顿,且省烦恼。”柴进收泪,施礼罢,便问缘由。婶婶诉曰:“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太尉高俅叔伯兄弟。带妻舅殷天锡来,人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倚仗姐夫权势,在此横行。他见我花园第宅,带将二三十人迳入宅后看了,就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你叔叔说:‘我家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谁人敢占我住宅?’那厮不容分诉,反被殴打。因此受气,一卧不起。今得贤侄来家做个主张。”柴进曰:“尊婶放心,调治叔叔。小侄和他理会。”出来和李逵说知备细。李逵听了大怒曰:“这厮好无道理!教他吃我几板斧便了。”柴进曰:“李大哥且息怒。他虽倚势官势,我家有护持圣旨条例。”李逵曰:“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那厮再来,只顾乱打。”柴进止之曰:“这是禁城之中,比不得你山寨上。”李逵曰:“江州无为军,偏我不曾杀人?”正说之间,侍妾慌忙来请大官人看视叔叔。柴进入到卧榻前,皇城流涕与柴进曰:“贤侄轩昂,不辱祖宗。我今日为殷天锡气死,你可看骨肉之面,亲赍御书往京师告状,与我报冤。九泉之下,死亦瞑目!”言罢而死。柴进痛哭,备办棺椁,挂孝举哀,星夜教人去取丹书。 至第三日,殷天锡骑疋马,引三十人,手执弹弓游翫。带五七分酒,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马呌:“里面管家的出来说话。”柴进听得,穿着孝服,忙来答应。那殷天锡问曰:“你是他家什麽人?”柴进曰:“小可是柴皇城亲侄柴进。”殷天锡曰:“我前日分付,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柴进曰:“前日家叔卧病,不敢移动。夜来身故,待断七了搬出去。”殷天锡曰:“放屁!我再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出去,先把你这厮枷号起。”柴进便曰:“直阁休恁这等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非比等闲。况有太祖皇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曰:“你将铁券出来我看。”柴进曰:“见在家里,已使人去取了。”殷天锡喝曰:“胡说!左右与我着寔打这厮。”三十人却待俱要动手,李逵已在门缝里看见,心中大怒,便拽开房门,大吼一声,早把殷天锡揪番下马来,乱打一会。那众人看见打得凶,都走了。李逵提起拳头脚尖,把殷天锡一顿打死在地下。柴进便呌李逵:“快走梁山泊去。”李逵曰:“我走了连累你。”柴进曰:“我自有誓书铁券护身,没事。”李逵取了双斧,出后门投梁山伯走了。不多时,二百余人各执刀枪棍棒,围住柴皇城家。柴进出来曰:“我同你府里去分诉。”众人却入家里,捉行凶黑大汉,不见了。只把柴进绑州衙内跪下。知府喝曰:“你怎敢打死我殷天锡?”柴进喝曰:“小人是柴世宗嫡泒子孙,太祖赐有丹书铁券在家,是叔叔柴皇城病重,因来看视,不幸身故。殷直阁却带三十人到家,要赶逐出屋,不容分说,喝令众人把我殴打。被庄客李大救护,一时行凶打死迯走。”高廉曰:“他是个庄客,不得你喝令,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放他走了,却来瞒昧官府!”喝教狱卒打一百棍。柴进呌曰:“庄客李大救主,悮打死人,非干我事。放着太祖皇帝御书,如何便下刑法!”高廉曰:“御书在那里?”柴进曰:“已使人去取来。”高廉大怒,喝曰:“这厮只是抗拒官府!”喝教左右,打得柴进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招做使令庄客李大,打死殷天锡。教取囚枷钉了,监下大牢里。殷夫人要与兄弟报仇,教丈夫抄扎柴皇城家私,监禁人口,占住房屋。 却说李逵连夜逃回梁山泊,那朱仝一见李逵大怒,李逵睁眼呌曰:“我不怕你!”宋江劝住,呌李逵:“且看我面,与他复个礼。”李逵只得撇下斧,拜了朱仝两拜。朱仝方才消气。李逵说柴大官打死殷天锡缘由,说了一徧。宋江听罢,惊曰:“你自走回,连累柴大官官司受刑。”吴用曰:“等戴宗回来,便知分晓。”言未毕,只见戴宗回报曰:“小弟去到柴大官庄上,听见人说殷天锡被黑大汉打死。见今负累柴大官陷在牢里,性命难保。”宋江曰:“柴大官今日有难,如何不救?”吴用曰:“高唐州军多粮足,不可轻敌。烦请林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欧鹏、【杨林】、邓飞、马麟、白胜十二位头领,部领马步军兵五千作前队先锋。中军主帅宋公明、吴用、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十个头领,部领马步军三千策应。”当日众头领下山,望高唐州进发。 前军已到高唐州扎下营寨。高廉听知,传下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高廉手下有三百护身军士,号飞天神兵,都是选来的精壮。怎生结束?但见: 头披乱发,脑后撒一把烟云。身挂葫芦,背上藏千条火熖。黄抹额齐分八卦,豹皮棍尽按四方。熟铜面具似金装,镔铁滚刀如扫帚。掩心铠甲,前后竖两片青铜;照眼旌旗,左右烈千层黑雾。疑是天蓬离紫府,正如月孛下云衢。 高廉引三百神兵出到城外,排成阵势。林冲执蛇矛跃马出阵。高廉出马骂曰:“不知死的草贼,怎敢犯我城池!”林冲喝曰:“你这害民的强盗,我特拿你碎尸万段!”高廉大怒,问曰:“谁人出马?”统制官于直拍马出阵。两个战不到五合,被林冲刺于马下。统制温文宝,挺枪出阵,秦明来迎,两个约閗十合,秦明手起棍落,把文宝打死马下。高廉见折二将,掣出宝剑来,口中念词喝声,只见队中卷起一道黑气,怪风大作,飞砂走石。林冲、花荣等,对面不能相见。回身便走。高廉把剑一挥,三百神兵杀将出来。林冲人马大败,退五十里下寨。高廉大胜,收兵入城。 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林冲等接着,具说前事。宋江大惊,吴用曰:“此是妖法。若能回风返火,便可破敌。”吴用〖宋江〗打开天书看,有迴风返火破阵之法,宋江大喜。次日引人马杀奔城下。高廉出城,列成阵势。宋江出阵,见高廉出阵,挂着聚兽铜牌,拏着宝剑。宋江指高廉骂曰:“昨日我军未到,兄弟悮折一阵。今日决不饶你!”高廉喝曰:“你这夥反贼,免污我刀!”把剑一挥,口中念词喝声,黑气卷起,怪风大作。宋江见了念动咒语,左手捏诀,右手把剑一指喝声,那风倒回高廉阵中去。宋江却驱人马杀去。高廉见回了风,急取铜牌,把剑敲动,卷起一阵黄沙,走出一群猛兽毒蛇,直冲过来。宋江与众头领不能相顾,夺路而走,人马大败。高廉得胜回城。 宋江来到土坡下寨,与吴用商议曰:“今番连折两阵,这厮今夜必来劫寨。我等去旧寨驻扎。”传令:“只留杨林、白胜守寨,其余人马退去旧寨屯住。”且说杨林、白胜引众埋伏草坡内,等到一更时分,风雷大作。杨林、白胜伏在草里看时,只见高廉引三百神兵杀入寨内,见是空寨,回身便走。杨林、白胜呐喊,乱放弩箭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背。众军冒雨赶杀。高廉大败迯走。少刻雨过云收,复见一天星斗。草坡前搠番、射死、捉得神兵二十余人,解赴宋江寨内,俱说雷雨之事,宋江大惊。杨林说:“高廉被我射了一箭,走回城中。”宋江分付杨林、白胜将捉来神兵斩了。分付众头领下了七八个小寨隄备。使人回山寨取军马。高廉中箭,回到城中养病。令军士守把城池,待箭疮平复,然后出兵。宋江见攻城不克,心中忧闷。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 堪叹人心毒似蛇,谁知天眼转如车。去年妄取东邻物,今日还归北舍家。 无义取钱汤泼雪,倘来田地水推沙。若将狡猾为生计,恰似朝云与暮霞。 吴用对宋江曰:“要破此妖法,除非寻取公孙胜来,方可破得。”宋江曰:“不却那里寻得见?”吴用曰:“公孙胜是个清高的人,必然在名山居住。今可令戴宗前去,遶蓟州管下名山仙境,不愁不见。”宋江随请戴宗商议,戴宗曰:“小可愿往,同一个伴去方好。”李逵便曰:“我与哥哥同去走一遭。”戴宗曰:“你跟我去,须要吃素,听我言语。”李逵曰:“都依你便了。” 当日戴宗、李逵藏了兵器,拴缚包裹,投蓟州来。行不到五十里,李逵立住脚曰:“哥哥,买碗酒吃也好。”戴宗曰:“你跟我作神行法,只吃素酒。”李逵曰:“吃些酒肉也无妨!”天色昏黑,寻个客店,沽一角酒来吃。李逵托一碗素饭、一碗素菜来房里与戴宗吃。戴宗曰:“你如何不吃饭?”李逵曰:“我且不要吃饭。”戴宗寻思曰:“必然瞒我,他背地吃荤。”后面张时,见李逵讨两角酒,一盘牛肉自吃。戴宗也不说破他,自去睡了。李逵吃了酒肉,来房里睡。到五更时分,戴宗起来,呌李逵做饭,筭还店钱离店。行了三里,戴宗曰:“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须要赶程。我与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个甲马,缚在李逵腿上,分付曰:“你前面酒食店等我。”便念咒,吹口气在李逵腿上。拽开脚步,如驾云一般去了。戴宗笑曰:“且着他忍一日饥。”自拴甲马,随后赶来。李逵不知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只听耳边风雨之声,脚底下如云催雾趱。李逵几回要住,看见酒肉饭店,又不能勾入去买吃。看看到走红日平西,又饥又渴。戴宗赶来呌曰:“李大哥,怎的不买些点心吃?”李逵曰:“哥哥饿死我也!”戴宗怀里摸出饼来,分与李逵充饥。李逵曰:“哥哥,饶我住一住!”戴宗曰:“我这法,第一不可吃牛肉。直要走十万里方才得住。”李逵曰:“我昨夜不合瞒哥哥,真个偷钱买些牛肉吃了。正是怎麽好?”戴宗曰:“怪得今日连我的腿也收不住,只得去天尽头走一遭,去三五年回得来。”李逵听罢,呌起苦来。戴宗笑曰:“你依我不要吃荤,罢得这法住。”李逵曰:“今后再吃时,嘴上生疔疮。再不敢吃。”戴宗曰:“既恁地,且饶你一遍。”退后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声:“住!”李逵却似钉住一般,两脚立定地下,那移不动。戴宗曰:“我先去,你且慢来。”李逵只待移脚,那里移得动,大呌曰:“又是苦也!哥哥,救我一救!”戴宗笑曰:“今番依我说麽?”李逵曰:“你是我亲爷,再不敢违你言语。”戴宗便把手挽了李逵,喝声:“起!”两个轻轻地移走去了。二人到店投宿。戴宗解下腿上甲马,烧化纸钱,便问李逵曰:“今番如何?”李逵曰:“这两腿方才是我的了。”当晚二人呌店主安排素酒饭,吃了安歇。次日,两个又上路。行不到三里,戴宗取出甲马曰:“兄弟,我今日与你只缚两个,却慢行些。”李逵曰:“我不缚了。”戴宗曰:“你若不依我,教你钉住在这里,等我去蓟州寻见公孙胜回来放你。”李逵忙呌曰:“我依,我依。”戴宗与李逵只缚两个甲马,作起神行法,与李逵一仝走。原来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止便止。李逵从此不敢有违。 来到蓟州城外投歇。次日入城,戴宗扮作主人,李逵扮作仆者,遶城寻了一日,并无公孙胜,二人回店。次日,城外近村寻覔,问过数十处,并没人晓得。当日晌午,两个入面店买热面吃,只见里面坐满。戴宗见个老丈,与他施礼,两个对面坐了,呌讨麫来,等了半日,不见麫来,李逵只见托麫里头去,心中焦燥。又只托一碗热麫,放在对坐老人面前。那老人也不谦让便吃。李逵性起,骂曰:“老爷等了半日!”把那桌子一拍,溅那老人一脸热汁,那麫都泼番了。老儿大怒,便来揪住李逵喝曰:“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麫!”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戴宗慌忙喝住,与他陪话曰:“老丈休怪,陪还你麫。”老人曰:“客官不知,老汉路远,早要吃麫回去,听讲长生不老之法。怕迟悮了程途。”戴宗曰:“老丈何处人氏?去听谁人讲法?”老人曰:“是蓟州管下九宫县二仙山人氏。因来城中买香,回去听罗真人讲长生不死之法。”戴宗曰:“莫不是公孙胜也在那里麽?”老人曰:“公孙胜与老汉是邻舍,他有个老母。别号一清道人。此是俗名,无人晓得。”戴宗又问:“二仙山此去多少路?一清道人在家麽?”老人曰:“二仙山离县四十五里,便是一清道人家,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弟,不离左右。”戴宗大喜,催麫来和老人一同吃了,筭还麫钱,各辞而别。 戴宗、李逵回店取了行李,投九宫县二仙山来。戴宗作起神行法,四五十里,片时来到二仙山下。见个樵夫,戴宗问曰:“此间一清道人在那里?”樵夫指曰:“只过这个山嘴,门外有条石桥便是。”二人来到桥边,见个村姑提篮新果子出来。戴宗出来问曰:“娘子,一清道人在家麽?”村姑答曰:“在屋后炼丹。”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你且躲在树后,待我入去。”见草堂门挂芦帘,戴宗咳嗽一声,只见婆婆出来。戴宗见那婆婆,苍头古貌,鹤发童颜。近前施礼曰:“老娘,小可欲求见一清道人一面。”婆婆曰:“官人高姓?”戴宗曰:“姓戴名宗,从山东来此。”婆婆曰:“孩儿出外云游,不曾在家。”戴宗曰:“小可与他旧时相识,要求见一面。”婆婆曰:“委的不在家里。”戴宗便辞出来,对李逵曰:“今番用你去请他,他再说不在,你便打将起来。不可伤犯他老母。我来喝住,你便罢手。”李逵取出双斧,插在胯下。入门呌曰:“一清快出来!”婆婆见了李逵,先有些怕他。便问曰:“大哥是谁?”李逵曰:“我是梁山泊人,奉哥哥将令,来请公孙胜。你教他出来,佛眼相看。若不出来,放起火来,把你家烧做白地。”婆婆曰:“他出外云游未回。”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墙壁,指着那婆婆曰:“你不呌儿子出来,我就杀了你。”那婆婆惊倒在地。只见公孙胜走出来曰:“不得无礼!”戴宗便来喝住,李逵撇了板斧,笑曰:“阿哥休怪!若不如此,你不肯出来。”公孙胜先扶娘入去,却来邀戴宗、李逵入静室坐下,问曰:“亏二位寻到此。”戴宗曰:“自从师父下山之后,我先来寻了一徧不遇。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进,被知府高廉使妖法胜了两阵,无计可施。只得呌小可同李逵来寻兄长。因店中遇个老丈,指引到此,使李逵激出师父来。哥哥今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请兄即行,以救燃眉之急。”公孙胜曰:“自别回乡,非我不去。一者母亲年老;二者本师罗真人留在听教。恐怕山寨有人来寻,故改名一清道人,隐居在此。”戴宗曰:“今者宋公明在危急之际。”公孙胜曰:“争奈母老师留,其寔去不得。”戴宗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曰:“容我去禀本师真人,肯容许时便去。”戴宗曰:“既如此,愿同往告知。” 三人来到半山腰,松阴里面小路,直到罗真人观前。上面硃红牌额,三个大金字书着:“紫虚观。”两个童子看见报知,真人法旨,教请三人入去。公孙胜引戴宗、李逵到松隺轩内,向前行礼,看那罗真人古貌长髯,碧眼方瞳,神游八极之表。真人问公孙胜曰:“此二位何来?”公孙胜曰:“昔日弟子曾对我师说,山东义友今为高唐州高廉,施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唤弟子,未敢擅便,特来请问我师。”真人曰:“吾弟子既脱火坑,斈炼长生,何得再迷此境?”戴宗再拜曰:“乞容下山破了高廉,即便送回。”真人曰:“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汝等且下山去商议。”公孙胜只得引二人下山。李逵问曰:“真人怎麽说?”戴宗曰:“他师父说,教他休去。”李逵曰:“我两个走了许多路寻见了,他如今却放出这个屁来!莫惹老爷性起,一只手把那贼道直撞下山去!”戴宗喝住。同到公孙胜家里。“明日再去恳告本师,若肯放时便行。”李逵寻思:“倘明日那厮又不肯,却不悮了哥哥大事!我只杀了那个老贼,他没问处,只得和我同去。” 当夜摸了双斧,悄悄地开门,乘月明摸上山来。到紫虚观前,只见两扇大门関了。原来那真人先知,躲避真身,假将两个葫芦化作行童侍立。李逵腾地跳过墙去,直至松隺轩前,只听隔窗有人诵玉枢宝经。李逵窗眼张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烧炉好香,点着画烛。李逵曰:“这贼道合该死了!”推开房门,提起斧头,将罗真人脑后一斧,劈倒在床,流出白血。李逵笑曰:“眼见得这贼道是童男,真气不曾有半点的红血。今番除了后患,不愁公孙胜不去。”只见一个青衣童子拦住喝曰:“你杀我本师,待走那里去?”李逵曰:“这小贼道也要吃我一板斧。”将头砍下,连夜奔回公孙胜家里,依然去睡。 天明,公孙胜安排早膳相待。戴宗曰:“再烦先生引我二人恳告真人。”李逵听了暗笑。三个再上山来,入到松隺轩中,见个童子。公孙胜问曰:“真人何在?”童子答曰:“真人在云床上养性。”李逵听了大惊。三人入来看时,见真人坐在云床上。李逵暗思:“莫非昨夜暗杀〖杀错〗了?”真人问曰:“汝三人又来何干?”戴宗曰:“特来哀告我师慈悲,救拔众人之难。”真人曰:“这黑汉是谁?”戴宗曰:“是义弟,姓李名逵。”李逵寻思:“这厮是怕我杀他。”真人曰:“我教你三人片时便到高唐州,如何?”戴宗曰:“如此多感!”真人唤道童取三个帕来。三人至观外石岩上,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呌公孙胜立于帕上,真人把袖一拂,喝声曰:“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红云,载了公孙胜腾空而起。又铺青手帕,教戴宗立上,喝声:“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云,载了戴宗在半空中。又把白手帕铺上,唤李逵踏上。逵笑曰:“却不是耍?”真人曰:“你见他二人麽?”李逵立在帕上,真人喝声:“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白云飞将起去。真人把手一招,那青红二云平平坠将下来。李逵在上面呌曰:“我也要撒屎尿,你不着我下来,我就淋头撒下来。”真人曰:“我是出家之人,你因何夜来越墙,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已被你杀了。又杀我一个道童。”李逵曰:“不是我,你敢错认了?”真人笑曰:“你砍我两个葫卢,其心不善。便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拂,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二个黄巾力士,押送李逵到蓟州后厛屋前,坠将下来。府尹马士弘正坐堂,排列公吏人等,看见半天落下一个黑大汉,众人大惊。马知府见了,令左右:“拿下,必是妖人!教取法物来。”牢子将李逵綑番在地,把狗血屎尿浇下。李逵曰:“我不是妖人,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吏人听了,不敢伤他,再押李逵到厛前。吏人禀曰:“这蓟州罗真人是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知府笑曰:“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喝手下把李逵打了五十,要他供招。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面大枷钉子,押下牢里。李逵来到牢里曰:“我是值日神将,如何枷我?我明日教你这蓟州一城人俱死!”那押牢节级都知罗真人是活神仙,却把酒肉来与李逵吃,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换了衣裳。李逵曰:“若还缺我酒肉,我便走了,教你受苦。”禁子只得奉承。 却说戴宗哀告真人,求救李逵。真人曰:“我知这人是上界地煞之星,为自作孽,吾安肯逆天坏他,只是魔他一日。我教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真人呌声:“力士安在?”就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见禀告:“我师有何法旨?”真人曰:“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孽已满。你去牢里取他回来。”力士声喏,去了。半时,把李逵从空撇将下来。李逵见真人,磕头拜曰:“铁牛不敢了!”真人曰:“你从今已后,竭力扶助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拜曰:“逐一遵命。”戴宗曰:“你两日那里去来?”李逵把落在牢里事说了一徧。公孙胜曰:“师父用的黄巾力士,有千员。”李逵曰:“你不早说,免我做这般事!”戴宗再拜恳告曰:“小可来多日了。望乞我师慈悲,放公孙胜同去救宋哥哥。”真人曰:“我本与他。今为汝仗大义,教他同去。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未知真人指教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注: 麫:同面。 第五十回 入云龙法破高廉 黑旋风探救柴进 奉辞伐罪号天兵,失是须将正曰行。自谓魔君能破敌,岂知正法更专精。 存仁柴进还存命,无德高廉自殒生。试把兴亡重检点,西风搔首不胜情。 却说罗真人曰:“吾今传汝五雷天罡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国安民,替天行道。你的老母,我自使人侍奉。汝应上界天罡星,吾有八个字,汝当记取。‘逢淮而止,遇汴而还’。”公孙胜拜受,便和戴宗、李逵拜辞真人下山。到家收拾道衣、宝剑,拜辞老母。戴宗曰:“小可先去报知哥哥,再来相接。”戴宗拴上甲马去了。 公孙胜和李逵两个来到武冈岭,人烟辏集。两个入店坐下,李逵曰:“我今买些肉来。”正去市镇上看时,见一夥人围住一个大汉,拏个铁爪槌在那里使。李逵看那大汉,七尺以上身材,一面深麻,鼻上一条大坑,那铁槌约有三十斤。那汉使一爪槌,正打在压街石上,打得粉碎。众人喝采。李逵忍不住,便来拿起那槌曰:“使得甚麽好,待老爹使一回与众人看。”李逵使那爪槌,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轻轻放下,面不改容。那汉看了,倒身便拜:“愿求大名。”李逵曰:“你家在那里住?”那汉曰:“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家里坐下。李逵看他屋里,却是个铁匠。心中寻思曰:“这人山寨里正用得着。”便问曰:“汉子姓甚名谁?”那汉曰:“小人姓汤名隆,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在任身亡。小人流落在此打铁为生。好使枪棒,因我浑身多麻点,人都呌做金钱豹子。敢问大哥高姓大名?”李逵曰:“我乃梁山泊好汉李逵。兄在这里几时得发迹?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夥,教你做个头领。”汤隆曰:“若得哥哥不弃,愿随鞭镫。”便拜了李逵为兄。后人讚汤隆诗曰: 铜筋铁骨身躯健,炉冶鎚钳每用功。原系延安知寨后,金钱豹子是汤隆。 李逵曰:“既如此,我师父在前面酒店等我,我与你便行。”李逵直到酒店里,来见公孙胜,引汤隆拜了,细说结义一事。三人一同饮酒,还了酒钱,望高唐州走。不一日来见宋江等,迎接礼罢,李逵引汤隆参见众头领。宋江交排筵席庆贺。 次日,宋江、吴用、公孙生商议破高廉一事。公孙胜曰:“今日出阵,看敌军如何。我自有区处。”宋江传令各寨,引军直抵高唐州城下,摇旗呐喊。知府高廉听知,宋江军马又到,且喜箭枪平复,遂引三百神兵,出城迎敌。宋江出马,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两边花荣、秦明、朱仝、欧鹏、吕方、林冲、孙立、邓飞、马麟、郭盛。那高廉出到阵前,花荣挺枪跃马搦战。高廉问曰:“谁去拿此贼?”突出一员上将薛元辉,使刀来迎。閗不十合,花荣诈败,元辉拍马赶来。花荣拈弓搭箭,射中元辉下马。高廉见了大怒,便取聚兽铜牌,把剑敲动,只见卷起一阵黄砂,豺狼虎豹奔将出来。公孙胜在马上,掣出一把松文古定剑来,指着敌军,口中念着密咒,喝声道:“疾!”只见一道火光射去,那群怪兽乱纷纷坠于阵前。众军看时,都是白纸剪的虎豹,黄砂不起。宋江驱军一齐卷杀过去,人亡马倒,高廉急引神兵,退走入城。宋江军马赶到城下,城上木石打将下来。宋江鸣金回寨,赏犒三军。 次日,分兵围城攻打。公孙胜对宋江、吴用曰:“昨夜虽败他一阵,今日攻击得紧,那厮今夜必来劫寨。可令众将今四面埋伏,虚立寨栅。只听霹雳响,寨中火起,伏兵杀出。”传令已了,收兵回寨,大吹大擂饮酒。天色将晚,众头领暗暗分拨,埋伏已定。是夜,高廉果然点起三百神兵,各带铁葫卢,内藏硫黄熖硝。三更时分,大开城门,高廉当先杀奔前来,作起妖法,黑气冲天,狂风大作。三百神兵各取火种,点着葫芦口,一声胡哨齐响,黑气中间火光照身,杀入寨来。高埠处公孙胜仗剑作法,寨中起个霹雳,只见那空寨中火起,上下通红,四面伏兵围定三百神兵,无路可出。高廉单骑奔走入城。 高廉寻思:“数年学得术法,不想今日被他破了”只得使人求救。修书二封去东昌、寇州二处,起兵接应。差两个统制官赍书,开西门杀出去了。{宋江}众将却待追赶,吴用传令:“且放他去,便将计就计。却使两枝人马,诈作救兵,于路混战。高廉必然开门接应,乘势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被擒矣。”宋江大喜。即令戴宗去梁山泊,另取两枝军马,分作两路而来。高廉在城中只望救兵到来。守城军望见宋江阵中,不战自乱,报知高廉,即披挂上马,登城看时,只见两路军马喊杀连天,冲奔前来。高廉只说救军到了,大开城门杀出。看见宋江引花荣、秦明,三骑望小路而走,高廉便去追赶。急听得山坡后一声砲响,左手下吕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马冲将出来。高廉夺路走时,部下军马,折其大半。望见城上都是梁山泊旗号,不见救应军马,只得引败兵投小路而走。忽山后一彪人马,当先孙立拦住去路,背后朱仝,两下夹攻。高廉下马,步走上山。四下里步军,一齐赶上山去。高廉口中密念神咒,驾一片黑云,直上山去。只见山坡边转出公孙胜,将剑在马上喝声道:“疾!”将剑望空一指,只见高廉从云中倒撞下来。雷横赶上砍了首级,却下山来。宋江知杀了高廉,收军进高唐州城内,传下将令:“休得伤杀百姓。”出榜安民。 且去牢中救出柴大官人。尚有五十个重囚,尽数开枷释放。数中只不见柴大官人。宋江忧闷,寻到一处监房,却监着柴皇城、柴进二家老小在彼。吴用曰:“唤个禁子来问。”有个禀曰:“小人是当牢节级姓兰名仁。前日高廉所委:‘监守柴进,但有吉凶可便下手。’三日前,高廉要取柴进施刑。小人不忍下手,回报已死。知府差人看视,小人恐见罪责,昨日引去后面枯井边,开枷放落井中,不知存亡。”宋江随即教兰仁引去枯井边,望时,底下黑洞洞的,约有八九丈深。宋江哭曰:“柴大官人想是没了。谁敢下去探看。”李逵曰:“我下去。”宋江曰:“当初是你送他,今日正宜报本。”吴用教取一个大篾箩,把索子缚定,索上缚两个铜铃,李逵坐在箩里,放下井去。渐渐到底下,李逵出来,去井底摸着衣服,叫一声:“柴大官!”那里见动,把手摸时,只斍口内微微声。李逵曰:“谢天地!还有些气。”即抱在箩里,摇动铜铃,众人扯将上来,看了大喜。宋江见柴进头破额伤,双腿打烂,两眼略开。宋江看了,甚是凄惨。忙请良医调治。李逵在底下喊呌,宋江听得,急叫放箩下去,取他上来。李逵到上面曰:“你也不叫放箩下来接我。”宋江曰:“我们只顾看柴大官,因此忘了,休怪!”宋江教众人扛扶柴进上车。先把两家老小,令李逵、雷横护送上梁山泊去。却把高廉老小四十口处斩,将家私、府库财帛、仓廒粮米,尽数装载上山。宋江引诸将离了高唐州,经过州县,秋毫无犯。回到大寨,柴进扶病起谢晁、宋二公,并众头领。晁盖教另造一所宅宇,与柴进家小安歇。寨中作庆贺筵席。 却说东昌、寇州二处已知杀了高廉,失陷城池,写表申奏朝廷。高太尉奏知道君皇帝,天子闻奏大惊,随即降下圣旨,就委高太尉选将调兵,前去勦捕。高太尉奏曰:“量此草寇,不必兴举大兵。臣保一人,乃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賛之孙呼延灼,使两条铁鞭,有万夫不当之勇。见受汝宁郡都统制。此人可以收捕梁山泊贼寇。”天子准奏,圣旨差官赍诏前往汝宁郡,宣呼延灼。来参高太尉,礼毕。次日早朝引见,道君皇帝看了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动天颜,就赐雪色马一疋,日行千里。呼延灼谢恩出朝,随高太尉至帅府,商议起兵。呼延灼曰:“禀知恩相,下官久闻梁山泊贼寇,兵多将广,不可轻敌。愿保二将为先锋。”高太尉问曰:“公所保何人?”直教:宛子城重添羽翼,梁山泊大破官军。功名未遂凌烟阁,姓字先登聚义堂。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高太尉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连环马 幼辞父母去乡邦,铁马金戈入战场。截发为绳穿断骨,扯【旗】作带裹金枪。 腹饥尝把人心食,口渴曾将虏血尝。四海太平无事日,青铜愁见鬓如霜。 却说呼延灼禀曰:“某将保举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东京人氏,武举出身,使条铁搠,人呼为百胜将军。此人可为先锋。又一人,乃是颖州团练使,姓彭名玘,亦东京人氏,累代将门之子,使一口三尖刀,武艺出众,人呼为天目将军。此人可为副先锋。”高太尉听了大喜:“若得韩、彭二将为先锋,何愁强寇不平!”就押了牒文,差人星夜往陈、颖二州,调取韩滔、彭玘赴京。不旬日之间,二将已到京师,参见太尉,商议起程。三路调来共有一万五千军马。出城,前军开路韩滔,中军主将呼延灼,后军催督彭玘。马步三军,杀奔梁山泊来。探报迳到大寨报知晁、宋。吴用曰:“来将河东呼延賛之后呼延灼,武艺精熟,使两条铜鞭。先以力敌,后用智擒。”李逵曰:“我去捉这厮来。”宋江曰:“我自有调度。”秦明首阵,林冲第二阵,花荣第三阵,一丈青扈三娘第四阵,病尉迟孙立第五阵。宋江亲自引十将在后。左军五将:朱仝、雷横、穆弘、黄信、吕方;右军五将:杨雄、石秀、欧鹏、马麟、郭盛。水将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兄弟驾舡接应。李逵、杨林分步军两路埋仗救应。调拨已定,前军秦明人马下山。次日排成阵势,两军对圆,三通画角鸣处,宋江队里,秦明出阵,马上横着狼牙棍,望对阵门旗开处,韩滔出马。怎生模样?诗曰: 韩略传家远,胸襟志气高。解横枣木搠,爱着锦征袍。 平地能擒虎,遥空惯射雕。陈州团练使,百胜将韩滔。 先锋将韩滔,横搠立马骂曰:“天兵到此,不思早降,敢来寻死!”秦明也不打话,舞起狼牙棒,直取韩滔。两个战了二十余合,韩滔力怯,背后主将呼延灼已到,从中军舞起双鞭到阵,秦明欲待来战,第二拨林冲已到。两个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忽第三拨花荣军忆到,呼延灼后军也到。天目将彭玘挥刀出马。怎见得彭玘英雄?有诗为证: 两眼露光芒,声雄性气刚。刀横三尺雪,甲耀九秋霜。 阵前斩首将,争先出战场。人称天目将,彭玘最高强。 彭玘挥三尖刀出阵,与花荣交马,战二十余合,呼延灼见彭玘力怯,拍马舞鞭,直奔花荣。閗不到三合,第四拨扈三娘人马已到,大叫:“花将军少歇,看我捉这贼。”花荣勒马立住,彭玘来战一丈青未定,第五拨军马【已到】,阵前看一丈青战彭玘。两个战到二十余合,一丈青回马便走,彭玘要立功劳,纵马赶来。一丈青按下双刀,取出红练套索,望空一撇,彭玘措手不及,拖下马来。孙立喝呌众兵向前,把彭玘绑了。呼延灼看见大怒,向前来战。一丈青拍马来迎。两个閗到十合,赢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寻思曰:“这个泼贱到有手叚!”卖个破绽,放一丈青赶将入来,呼延灼看他来的近,提起铜鞭,望一丈青顶门打来。一丈青眼快,把刀一隔,那鞭正打在刀口上,铮地一声响,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马便走,呼延灼拍马赶来。孙立【见了】,挺枪迎住。背后宋江人马已到,列成阵势。一丈青跑马回山坡去了。宋江见捉了彭玘,大喜。阵前看孙立与呼延灼交战。两个都使铜鞭,双一般打扮。二将在阵上左盘右旋,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宋江看了,欢喜不已。后面韩滔,尽起军马,向前厮杀。宋江将鞭梢一指,十个头领引了大小军士掩杀过去。背后四路军兵,分作两路夹攻。呼延灼收转本部军马,阵里都是连环甲马,上带甲,只露四蹄落地。人挂铁甲,只露出眼睛。宋江阵上,射数箭去,那铁甲都护了身。铁甲军拈弓箭,对面射来。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教鸣金收军。呼延灼亦退二十里下寨。宋江山西下寨,刀手簇拥彭玘过来。宋江起身喝退军士,亲解其缚,扶入帐中,分宾主而坐,宋江便拜,彭玘连忙答礼曰:“小子被擒,理合就死,将军何故以宾礼待我?”宋江曰:“某等无处容身,暂依水泊,权时避难。今朝廷委将军前来收捕,本合延颈就缚,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负罪交锋。悮犯虎威,望乞恕罪。”彭玘曰:“久闻将军仗义行仁,今日果然。多蒙存留微命。”宋江曰:“某等只待圣主宽恩,降赦招安,那时捐生报国,万死不辞。”就使人送彭玘上大寨,与晁天王相见。计议军情。 却说呼延灼将令,教三千铁甲马军,一排摆开。每三十疋一排,却把铁环连锁,但遇敌军,远用箭射,近则使枪。三千连环马军,分作五锁定,五千步军在后策应。次日天晓出战,宋江将马军分作五队,前后十将,马军簇拥,两路伏兵,分于左右。秦明当先与呼延灼交战,只见对阵呐喊,并不交锋。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教后军且退。拍马直到阵前窥望,只见对阵连珠炮响,一千步军,分作两下,放出三队连环马,直冲将来。两边弓箭乱射,中间尽是长枪。宋江大惊,急令众军施放弓箭,抵敌不住。每一队三十疋马,一齐跑发,连环马军漫山徧野,直撞将来。五队军马拦当不住,各自迯生。宋江飞马便走,十将拥护而行。背后一队连环马军赶来,却得杨林、李逵伏兵杀出,救得宋江走至湖边。李俊、张横、张顺、三阮水军头领,摆下战舡接应。宋江等上舡,那连环马赶到水边,乱箭射来,慌忙把舡棹开到金沙滩头,尽行上岸。就水寨整视人马,折其大半。只见石勇、时迁、孙新、顾大嫂逃命上山报曰:“步军冲散将来,把店屋平拆去了。”宋江抚慰。计点众头领,中箭者六人:林冲、雷横、李逵、石秀、孙新、黄信。军校中伤带箭者,不计其数。宋江尽教上山养病。 呼延灼大获全胜,赏犒三军,差人往京师报捷。高太尉听报,心中大喜。次日奏闻天子,龙颜大悦,勅赐黄封御酒十瓶,锦袍一领,钱十万贯,差官赍去行营赏军。呼延灼、韩滔闻知天使至,迎接到寨,谢恩,分俵赏赐。置酒款待天使,呼延灼曰:“只恨四面是水,无路可通。遥观寨栅,除非火砲飞打,以烧贼巢。久闻东京有个炮手凌振,号做轰天雷,善造火炮,能去四五十里。石砲落处,天崩地陷。更兼此人武艺精熟。若得天使回京,于太尉前说知此事,急差此人来相助,克日可收贼巢。”天使应允辞别。回京来见高太尉,备说呼延灼求炮手凌振助敌,高太尉即差人去甲仗库,请副使炮手凌振到府。此人祖贯燕陵人氏。有诗赞曰: 火炮落时城郭碎,烟云散处鬼神愁。轰天雷起驰风炮,凌振扬名四海州。 凌振参见高太尉,受了行军统领之职,便教登程,把应用烟火药料,就做下诸色火炮,装载上车,取路投梁山泊来。到行营参见主将呼延灼、先锋韩滔。便问水寨远近路程,山寨险峻去处,安排三等砲攻打。第一是风火砲,第二是金干炮,第三是子母砲。在水边竖起炮架准备。宋江正在寨内和吴用计议破阵之策,细作探来报曰:“东京新差炮手凌振,今在水边竖立架子,安排施放火砲,攻打寨栅。”吴用曰:“这个不妨。我山寨四边皆是水泊,宛子城离水又远。纵有飞天炮,如何打得到城边?且弃小寨,看他施放。”宋江弃了小寨上関。晁盖、公孙胜动问未毕,听得山下炮响。放了三个火炮,两个打在水里,一个打在鸭嘴滩边小寨上。宋江见说,心中愈闷。众头领皆失色。吴用曰:“先捉此人,方可破敌。”即令:“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人棹舡,如此行事。岸上朱仝如此接应。”分作两队,李俊、张横带了五十只快舡,从芦苇深处,探路过去。背后张顺、三阮棹四十只小舡接应。李俊、张横便去炮架边呐喊,把炮架推倒。军校慌忙报知,凌振披挂绰枪上马,引一千余人赶来。李俊、张横便走。凌振赶至芦苇边,看摆下四十只小舡,见李俊、张横跳在舡上。凌振人马赶到泊边,李俊、张横跳入水里去了。凌振人马便来抢舡,夺得许多舡只,凌振教军士尽数上舡,便杀过去。舡到波心,只见岸上朱仝、雷横鸣起锣来,水底下钻起三百水军,尽把舡柁拔了,水都滚入舡来。凌振急待回舡,舡尾柁橹,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两边钻出两个头领,把舡只一按,仰合转来,凌振却被番下水里去了。被阮小二捞住,直抱到对岸来,便把索子绑了,解上山来。水中生擒二百余人,一半水中渰死。内有迯得性命,报知呼延灼,领军赶来,舡已过鸭嘴滩去了。只得引人马回寨。 宋江听知捉了凌振,便同满寨头领下関迎接。见了凌振,亲解其缚,凌振拜谢不杀之恩。宋江自执其手,相请上山。到寨见了彭玘,已做头领。凌振闭口无言。彭玘劝曰:“晁、宋二头领,替天行道,专等招安。我等到此,只得从命。”凌振曰:“小可在此,争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师,必遭诛戮。”宋江曰:“但请放心,即日取来与统领。”凌振拜谢。晁盖令设筵席庆贺,遂商议破连环甲马之策。只见汤隆曰:“小子不材,愿献一计。除是这般军器,有一个哥哥可以破得。”吴用问曰:“贤弟,你令兄是谁?”毕竟汤隆说出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十二 第五十二回 吴用使时迁盗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雁翅铠甲人稀见,悬在高梁未易图。夤夜便施掏摸手,潜行不畏虎狼徒。 河倾斗落三更后,烛灭灯残半夜初。神物窃来如拾芥,前身只恐是千卢〖钱驴〗。 却说汤隆对众头领曰:“若要破连环甲马,湏用钩镰枪。祖传有画样在此。我有个姑舅哥哥,在东京做金枪教师,徐宁会使钩镰枪。他先祖留下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披在身上,刀剑箭矢不能透入,唤做赛唐猊。这副甲皮匣盛着,挂在房中梁上。若是得他这副甲来,不怕他不来这里。”吴用曰:“若是如此,即令时迁去走一遭。”时迁应曰:“小人就去。”汤隆曰:“你盗甲来,我便【赚他】上山。”与宋江附耳曰:“如此。”宋江唤杨林去颖州,取彭玘老小。杨雄和薛永往东京取凌振老小。李云往东京收买烟火药料。汤隆打造钩镰枪。又令戴宗去探听小消息。 却说时迁来到东京,投店安下。次日,进城来寻问金枪班教师徐宁家。有人指曰:“入得班家门里,朱红黑角子门便是。”时迁转入班门里,先看前门,次看后门一带高墙,两座楼屋。时迁看了,等到晚间,看见土地庙后一株大栢树,便扒上去。悄悄望时,只见班里两个人,提灯笼出来,関门落锁。时迁见班里悄静,却从树上溜将下来,走入徐宁后门,墙上扒过去看里面,却是小小院子。厨房灯明,两个丫环收拾未了。时迁却从窗柱盘到抟边楼上,见徐宁和娘子对炉向火,怀里抱个孩儿。时迁看那卧房里,梁上果有个大皮匣拴在上面。听徐宁呌:“梅香,摺了衣服。”丫环就春台上,摺了紫绣圆领放在包袱内。约至二更,徐宁曰:“明日天子驾幸龙符宫,早起五更伺候。”时迁忖曰:“我若半夜下手,出不得城。捱到五更下手不迟。”徐宁夫妻睡了。四更觉来,便唤丫环起来烧汤。两个使女起来,开了楼门,去后面点灯。时迁却从柱上溜将下来,到后门边伏了。梅香讨了灯火入厨下,安排酒食出来,与伴当吃了,背上包袱,拕了金枪,引徐宁出门去了。时迁便上楼去,直踅到梁上伏了。两个使女复上楼去睡。时迁在梁上,把芦管儿指灯一吹,那灯灭了。却从梁上轻轻觧下皮匣下来。徐宁娘子听得响,呌梅香曰:“梁上甚么响?”时迁做老鼠呌。梅香曰:“是老鼠厮打。”时迁就学老鼠,溜将下来,背了皮匣,开了楼门,直开外门,来到班门口,随班人出门,开了锁,时迁从队里出去。奔到城外,天色未明,投东便走,四十里外,店里做饭,只见戴宗进来。时迁开了皮匣,取出雁翎锁子甲来,做一包袱与戴宗,背投梁山泊去了。时迁把皮匣拴在担上,吃饭,挑担出店便走。二十里撞见汤隆,隆曰:“你只从这条路去。但过路上酒店,门上若见有白粉圈儿,就在那里歇。把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头。离此间一程外等我。”时迁依计去了。汤隆却投东京城来。 徐宁家里天明,方知夜来失了皮匣,娘子令人报知徐宁,回家大怒曰:“这一副雁翎锁子甲,乃是上祖留传之宝。今早赶来,因何有失?”娘子曰:“乃高手贼来盗去,你央人缉访出下落。”徐宁正纳闷间,忽当值报曰:“延安府汤知寨儿子汤隆,特来拜望。”徐宁教请进相见。汤隆纳头拜下,说曰:“哥哥一向安乐?”徐宁曰:“闻知舅舅归天,不能前来吊问。贤弟今从何来?”汤隆曰:“自先父将危之日,存下两锭蒜子金,有二十两与哥哥作遗念。因此送来与哥哥。”徐宁曰:“多蒙舅舅如此挂念。我怎报答?”教安排酒食来款待。饮酒间徐宁闷闷不已。汤隆问曰:“哥哥为何不悦?”徐宁曰:“夜来被盗,偷去先祖留下锁子甲,以此不悦。”汤隆曰:“那副甲我曾见来,放在何处被人盗去?”徐宁曰:“我用红羊皮匣盛贮,栓在卧房梁上,不知那里贼盗去!”汤隆假意惊曰:“红羊皮匣?莫不是上面有绿云头,中间狮子滚绣毬的么?”徐宁曰:“兄弟那里见来?”汤隆曰:“小弟昨夜酒店,见个鲜眼睛汉子,担儿上挑着。我问曰:‘你这皮匣子作何用?’那汉子应曰:‘原是盛甲的。’必是此贼盗去。何不赶拿。”徐宁听了,急急提条朴刀,便和汤隆出东门城赶来。 行了四十里,见酒店门上画有白圈,汤隆曰:“我们入去吃碗酒去。”问店主人曰:“曾有个鲜眼黑瘦汉子,挑个红羊皮匣子过去么?”主人曰:“昨日是有个人过去了。一似腿上吃跌的走。”汤隆曰:“哥哥,却如何?”徐宁听了便赶。前面又见客店门上有那白圈。汤隆立住曰:“走不动。我和哥哥且就歇下,明日又赶。”徐宁曰:“我是官军,倘或点名不到怎了?”汤隆曰:“无妨,嫂嫂自会推托事故。”当晚又在客店里问,店主曰:“昨夜有个鲜眼黑瘦汉子往我店里,今早方才去了。只问山东路程。”汤隆曰:“我们明日定然赶得着。”次日两个又赶。汤隆但见壁上有白圈儿,便去买酒问路,处处说得一般。徐宁只要那甲,只顾跟汤隆赶去。望见时迁放下担儿,在那里坐。汤隆曰:“那个不是哥哥的匣子?”徐宁见了,向前揪住喝曰:“这贼大胆!盗我这副甲来?”时迁曰:“是我盗你的甲,你且匣子里有甲也无?”汤隆打开匣子看时,里面却是空的。徐宁曰:“你将我甲那里去了?”时迁曰:“小人姓张,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本州有个财主,呌做郭大官人,要结识老种经略相公,知你家有这副甲,不肯卖,使我同李三来盗。许我们一万贯钱。昨夜在你家跌下来肭了腿,李三把甲先拿去了,只留空匣在此。若不捉我到官,和你去取还你。”徐宁只得依他。三个投客店来,一处歇宿。时迁故意扎缚了他,只做闪脚行。徐宁见他脚疼不防。 次日三人又行一日,徐宁心焦,正走之间,只见路傍有四个头口,拽出一辆空车,那客人见了汤隆,纳头便拜。汤隆问曰:“兄弟因何到此?”那人曰:“往郑州作买卖,要回泰安州去。”汤隆大喜,教与徐宁相见,宁问曰:“是谁?”汤隆曰:“我去年在泰安州烧香,结识这个兄弟,名唤李荣,今有空车,可搭而行。”徐宁曰:“既如此,这张一走得慢,都上车坐行。”徐宁问李荣曰:“你那泰安州,曾有个郭大官否?”李荣曰:“郭大官是本州财主,专结识官宦。”徐宁寻思曰:“既有主坐,必不悮事。”又过一日,到梁山泊不远,李荣令车客把葫芦去沽酒来,就车上吃三盃。李荣拏出瓢来,先倾一瓢来劝徐宁,一饮而尽。不移时,只见徐宁口角流涎,醉倒在车子上。李荣却是乐和,三个赶着车子,送到朱贵酒店。把徐宁扶上舡来,到金沙滩上岸。报知大寨,宋江和众头领下山接着。用解药解了,徐宁开眼,见众人大惊,便问汤隆:“你如何赚我到这里?”汤隆曰:“哥哥,小弟久闻宋公明招接四方豪杰,因此投入大寨入夥。今被呼延灼用连环甲马冲阵,无计可施。小弟献此钩镰枪法,除是哥哥能使,因此定计,请哥哥上山。”宋江执盃向前曰:“某等暂居水泊,专待招安,尽忠报国,望观察一同代天行道。”徐宁曰:“我家中妻子怎了?”宋江曰:“观察放心,早晚速取宝眷到此完聚。”请到大寨,晁盖教安排筵席作庆。徐宁筵间,讲使钩镰枪法。众皆大喜而散。不旬日,杨林自颖州取到彭玘老小,薛永自东京取到凌振老小,李云收买烟火药料回寨。戴宗、汤隆取徐宁老小上山。徐宁见了妻子惊问曰:“你如何到这里?”妻子曰:“自你出门数日,忽见汤叔叔拿那雁翎甲来说道:‘哥哥於路病危,教嫂嫂和孩儿快去看视。’把我扶上车子,直推到这里。”徐宁只得吞声忍受。 晁盖拨定房屋,安置徐宁老小。宋江、吴用请徐宁教众军斈使钩镰枪法,众当顶天叩谢。徐宁曰:“小弟尽心教演。”当日众头领看徐宁拏钩镰枪,自使一回。众人看了喝采不已。徐宁教众军曰:“但凡马上使这般军器,就腰胯里,上成七路,三钩四拨,一搠一分,共使九个变法,此是钩镰枪正法。”就一路上敷演教了。众头领大喜。就当日为始,山寨中军士,晓夜习斈。又教步军藏林伏草,钩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半月之间,教成五七百人,俱各惯使枪法。诗云: 四拨三钩通七路,共分九变合神机。二十四步那前后,一十六翻大转围。 破锐推坚如推毂,夺旗斩将有威灵。闻风已落高俅胆,此法今无古亦稀。 却说呼延灼每日引军来水边搦战。晁盖、宋江聚众商议破敌,宋江曰:“明日不用马军,孙吴兵法,却利於山林。只用步军下山,分作十队诱敌。先令使钩镰枪军士,埋伏在芦林中,每十个使钩镰枪的军士,跟着十个挠钩手。但见马蹄,一搅钩番,搭将入去捉了。平川窄路如此。”徐宁曰:“钩镰枪并挠钩,正是此法。”宋江分拨十队步军:刘唐、杜迁、穆弘、穆春、杨雄、陶宗旺、朱仝、邓飞、解珎、解宝、邹渊、邹润、一丈青、王矮虎、薛永、杨林、燕顺、马麟、郑天寿、李云。每两个头领,各引一队,先行下山诱敌。再令李俊、张横、张顺、三阮、童威、童猛、孟康驾船接应。又令花荣、秦明、李应、柴进、孙立、欧鹏乘马引军,只在山边搦战。凌振、杜兴专放号炮。徐宁、汤隆招引使钩镰枪军士,分拨埋伏。宋江、吴用、公孙胜、戴宗、吕方、郭盛总制军马,指麾号令。分拨已定。 次日平明,中军人马隔水擂鼓呐喊。呼延灼令先锋韩滔,先来出哨,随后锁住连环甲马,杀奔梁山泊来,隔水摆开军马。韩滔与呼延灼商议曰:“正南上一队步军,不知何处来的?”呼延灼曰:“只顾把连环马冲去。”韩滔引五百马军,飞哨前去。又见东南一队军马起来。却欲分兵去哨,只见西南上又有一队旗号,韩滔再引兵回来,报呼延灼曰:“多时不曾出战,必有计策。”忽听得北边一声炮响,又拥起三队旗号。呼延灼曰:“此是贼人奸计。我和你把人马分作两路迎敌地。”又听正北上连珠炮响,风威大作。呼延灼军马不战自乱,急和韩滔各引马步军兵,四下冲突。这十队步军,东赶东走,西赶西走。呼延灼大怒,引兵望北冲来,宋江军兵尽投芦苇中走。呼延灼大驱连环甲马,卷地而来,尽望芦林中跑去。只听里面呼哨响处,钩镰枪一齐下手,钩倒两边马脚,中间甲马便自咆哮起来。那挠钩手只在芦林中缚人。呼延灼见了钩镰枪,勒马回南去赶韩滔。漫山遍野都是步军追赶。韩滔、呼延灼部领连环甲马,都入芦苇中,尽被捉去。二人知中了计,纵马夺路,望北而走。又一队人马,穆弘、穆春喝曰:“败将休走!”呼延灼大怒,舞鞭拍马直取穆弘、穆春,略閗五合,穆弘、穆春便走。呼延灼不追,望大路而走。山坡下又闪出觧珎、觧宝,呼延灼舞鞭来閗,閗六七合,觧珎、觧宝拔步便走。呼延灼无心恋战,拍马望东而走。又撞王矮虎、一丈青,又杀一阵,冲开血路,投东去了。宋江鸣金收军回山去了。三千连环甲马,俱被钩镰枪拨倒蹄子,带甲军士都被生擒上山。三千步军望林中躲的,都【被】钩镰枪拖番捉了。望水边迯命的,尽被水军头领活捉上舡。刘唐、杜迁拿得韩滔,绑缚解山寨。宋江见了,亲解其缚,令彭玘、凌振说他入夥。韩滔亦是七十二地煞之数,义气相投,就梁山泊做了头领。宋江使人往陈州,取韩滔老小来寨完聚。 却说呼延灼折了军马,不敢回京,独自迯难。於路上又无盘缠,觧下束腰金带,卖来资用。在路想起:“青州慕容知府,有一面相识,去投奔他,借兵来报仇也未迟。”当晚又渴又饥,路傍酒店,把马拴在树上,入店坐下,呌酒保取酒肉来吃。酒保煮熟羊肉,煖两瓶酒与他吃了。分付曰:“我是朝廷军官,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今往青州,你好心与我喂养这匹马,是御赐我的,名唤踢雪乌骓马。我明日重重赏你。”酒保曰:“感承相公,只有一件,此间有一座山,唤做桃花山。山上有一夥强盗,为头的李忠,第二个周通,常来打搅村坊。官司屡捕他不得。相公夜间省睡。”呼延灼曰:“那贼都来,何怕之有!”吃了一回酒肉,睡到二更方醒,听得屋后酒保呌屈起来。呼延灼慌忙问曰:“你如何呌屈?”酒保曰:“小人起来上马草,不见相公的马了。远远望见火把尚明,一定是那里去了。”呼延灼曰:“那里是何处?”酒保曰:“正是桃花山。”呼延灼便教酒保引路,赶了三里,火把不见了,不知那里去了。呼延灼曰:“若无御马,怎生是好?”酒保曰:“相公去州里告了,差官军来勦捕,方才取得。”呼延灼闷闷不已。 天明教酒保挑了衣甲,迳投青州来。到府堂参拜,慕容知府惊曰:“闻知将军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到此?”呼延灼把前事说了一遍。知府曰:“此是将军中贼奸计,先扫除桃花山取马,再收二龙山、白虎山二处,下官自当保奏。”呼延灼再拜叩谢,慕容知府设席款待。次日,呼延灼禀覆知府,知府遂点起马步军兵二千,又与一匹青骢马,带领军兵望桃花山进发。李忠、周通得了这匹马,每日在寨庆喜饮酒,忽喽啰报曰:“青州军马来了。”周通曰:“哥哥守寨,小弟去退官军。”便点一百喽啰下山迎敌。呼延灼拍马来战,閗不七合,周通力怯,拨马便走上山。呼延灼疑有计策,回兵扎住。周通回寨见李忠,诉说呼延灼武艺高强。李忠曰:“我闻二龙山宝珠寺鲁智深、杨志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如写一封书去那里求救。”周通写书,差喽啰投二龙山来见,曹正问了详细,禀覆大头领知道。为道是鲁智深,第二是杨志,第三是武松,山前第四头领施恩,为因武松杀了张都监一家,官司着落他追赶凶身,出此迯出在江湖上,父母俱亡,听得武松在二龙山,投奔入夥。一个曹正,一个张青,一个孙二娘,共七个头领。鲁智深闻知桃花山有人来求救:“且看他说甚麽?”放那喽啰上山说了来情。杨志曰:“理合救援。”鲁智深曰:“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看守寨栅,俺三个点起五百喽啰下山。”迳往桃花山来。李忠引众人下山策应。呼延灼闻知,急领军马,舞鞭与李忠战到十合之上,李忠见敌不过,勒马便走,呼延灼拍马赶上山来,只见后军呐喊。呼延灼回头看,一个胖大和尚,鲁智深骑一疋白马,喝曰:“呼延灼下马来降。”呼延灼舞起双鞭来战,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侧首杨志舞刀拍马来战呼延灼,二人閗到五十合不分胜败。见杨志手叚亦高强,寻思:“这两个恁的了得,不是绿林中手叚。”杨志见呼延灼武艺高强,各自收军。呼延灼回寨,正纳闷间,只见慕容知府使人来召曰:“今有白虎山强人孔明、孔亮,人马来青州府借粮。怕府库有失,请将军回城守备。”呼延灼听了,乘此机会领人马回青州去了。次日,鲁智深与杨志、武松下山看时,不见军马。只见李忠、周通引人下山,拜请三位上山,杀牛宰马相待。 且说呼延灼引军回到城下,却见一彪人马来。为头孔明、孔亮两个,因和财主争竞,把一门良贱都杀了。聚集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为叔叔孔宾被慕容知府捉下,监在牢里。两个来打青州,要救叔叔。迎着呼延灼军马,战到二十余合,孔明被呼延灼活捉而去。孔亮大败奔走。呼延灼觧孔明,入城来见慕容知府。知府大喜,教把大枷钉下牢里,和孔宾一处监收。厚待呼延灼,备问桃花山消息。呼延灼把鲁智深交锋,各无胜败说知慕容知府,知府曰:“鲁达今落发为僧,唤做花和尚鲁智深。一个是东京殿帅府制使官,唤做青面兽杨志。再有一个行者武松,原在景阳岗打虎的。这三个,捕盗官如今未会捉得。”呼延灼曰:“相公放心,只在早晚,一个个活捉解来。”知府大喜,当日席散。 孔亮引败残人马,正行之间,忽树林中撞出一彪人马,乃是武松。孔亮滚鞍下马便拜。武松扶起问曰:“闻知足下弟兄,占住白虎山,今日何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宾,陷兄之事说了一遍。武松曰:“兄弟休慌,我有六七个弟兄,见在二龙山。今为桃花山李忠、周通来我山寨求救。鲁、杨二头领先来与呼延灼交战,寨中款待我们,把这疋御赐马送与我兄弟。”言未毕,只见鲁智深、杨志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见二位,备说前情:“我们义气为重,聚集三山人马,攻打青州,取府库钱粮,以供山寨之用?”杨志曰:“青州城池坚固,又兼呼延灼雄将,若要打青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正是:同声相应归山寨,一气相随聚水滨。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注: 煖:同暖。 第五十三回 二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 一事参差百事难,一人有庆众人安。英雄天地彰名誉,虎豹云霄振羽翰。 孔亮弟兄容易救,青州城廓等闲看。牢宠又得呼延灼,连辔同归大将坛。 当下杨志曰:“若要打青州,湏用大队军马。教孔亮兄弟去梁山泊,请宋公明并力攻城。俺们兄弟先去打青州。”孔亮自投梁山泊。鲁智深教人去山寨唤施恩、曹正下山相助。李忠、周通得了消息,便领人马来青州城下,一同攻打城池。 孔亮来到李立酒店,问梁山泊路。李立曰:“客人要去梁山泊寻谁?”孔亮曰:“有一个相识,是宋公明。”李立曰:“既是宋公明头领。”即放一枝响箭,只见对港喽啰棹舡来接孔亮,一同摇到金沙滩上岸。喽啰报知,宋江下来迎接。孔亮见了,连忙下拜。宋江问曰:“贤弟缘何到此?”孔亮大哭,把前情诉知。宋江曰:“你且放心。”引孔亮参见晁盖并众头领,备说呼延灼走投青州一事。晁盖曰:“既是如此,令设席款待孔亮。”宋江唤铁面孔目裴宣,拨下山人数,分作五军起行:前军花荣、秦明、王英、燕顺。第二队穆弘、杨雄、觧珍、觧宝。中军主将宋江、吴用、吕方、郭盛。第四队朱仝、柴进、张横、李俊。后军孙立、杨林、欧鹏、凌振。共计二十个头领,马步兵三千前进。 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兵到青州,孔亮先到鲁智深寨中报知。众好汉出寨迎接宋江,到中军坐下,武松引鲁智深、杨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来相见。杨志起身再拜曰:“昔日某经过梁山,多蒙大寨重意相留。为是洒家不曾从命。今日幸得相会,如覩青天矣。”宋江曰:“三公威名播於江湖,恨宋江相会太晚。”鲁智深令设席款待。宋江问打青州一节。杨志曰:“青州只仗呼延灼一个,若是拏得此人,城子唾手可得。”吴用曰:“此人不可力敌,只除如此如此,可出擒之。”当日分拨人马。次早起军,前到青州城下攻打。慕容知府慌忙请呼延灼商议,呼延灼曰:“恩相放心!这厮们只好在水泊里猖狂,今离巢穴,一个来,捉一个。”呼延灼披挂上马,领一千人马出城摆开。宋江阵中一将跃马而出,慕容知府在敌楼上认是秦明,骂曰:“你这反贼,朝廷不曾负你,缘何造反!可先擒这贼!”呼延灼便舞双鞭,直取秦明。二将战到五十合,不分胜败。慕容知府恐怕呼延灼有失,鸣金收兵。秦明不追,退回本阵。 呼延灼退回城中,来见慕容知府曰:“小将正要捉秦明,为何收军?”知府曰:秦明原是我这里统制,亦不可轻敌。”听得军校报到:“北门外土坡上,有三骑在那里看城。内中只认花荣。”呼延灼曰:“定是宋江了。你们且休惊动他。”便披挂上马,领二百余骑,开了北门,赶上坡来。宋江、吴用、花荣便走,呼延灼拍马赶到枯树边,只听得呐喊,呼延灼连人和马,跌下陷坑。两边走出五六十个挠钩手,把呼延灼钩将起来绑缚了。那一百赶来的人马便走了。左右把呼延灼解入寨来,宋江见了,亲觧其缚,扶上帐坐。宋江曰:“小可怎敢背反朝廷?权借水泊避难,只待招安。不想悮犯虎威,望乞恕罪。”呼延灼曰:“我被擒之人,万死尚轻。莫非令我往京,告请招安?”宋江曰:“高太尉忘人大恩,记人小过。将军折了许多人马,如何不见你罪?韩滔、彭玘、凌振都在敝山入夥。倘蒙将军不弃,宋江情愿让位与将军。朝廷招安,尽忠报国,未为晚矣。”呼延灼跪下曰:“非是某不忠于国,实慕兄长义气,愿听号令。”有诗为证: 安邦定策宋公明,虚张声势救生灵。如何世禄英雄士,握手同归聚义亭。 宋江请呼延灼和众头领相见了,商议救孔明之计。吴用曰:“除非呼延将军赚开城门,唾手可得。”宋江与呼延灼曰:“非是宋江贪慕城池,寔因孔明叔侄陷在青州牢里。将军此去,城池必得。”呼延灼曰:“小将既蒙兄长收录,理当报答。”宋江大喜,遂令秦明、花荣、孙立、燕顺、吕方、郭盛、觧珍、觧宝、王英、欧鹏扮作军士,同呼延灼来到城边,大呌:“城上开门!我逃回来!”城上人报与慕容知府,知府听得呼延灼回来,便令军士开城门,放下吊桥。到城门里迎着知府,早被秦明一棒打下马来。觧珍、觧宝便放起火来,欧鹏、王英奔上城,杀散把门军士,宋江大队人马入城,传令不许残害百姓。就大牢里救出孔明叔姪,救灭了火,把慕容知府一家斩首。抄扎家私,分俵众军。天明,计点百姓被火之家,给散银米赈济。把府库钱粮,装载上车,送去大寨。有诗为证: 呼延逃难不胜羞,忘却君恩事寇仇。因是天罡并地煞,故为乡导破青州。 李忠回桃花山,收拾钱粮下山。鲁智深使施恩回二龙山,与张青、孙二娘收拾钱粮人马,两下都烧毁寨栅来会。宋江领了大队人马,班师回梁山泊。所过州县,分毫不扰。晁盖引头领,都到金沙滩迎接,至聚义堂坐定,庆贺新到头领。智深曰:“洒家有个相识,呌做九纹龙史进,见在华阴县少华山,与军师朱武、陈达、杨春四个在那里聚义。洒家思念,昔日他在瓦礶寺救助之恩。今要去探他一遭,同来入夥。未知尊意如何?”宋江曰:“若得贤弟同往最好。可令武松兄弟相伴。”智深、武松二人相辞下山。宋江又令戴宗随后探听。 旬日之内,来到华阴县少华山,遇见伏路喽啰,武松问曰:“这山上有史大官人么?”喽啰曰:“你既是寻史大王,在此少待。”武松曰:“你只说鲁智深到来相探。”不多时,只见朱武、陈达、杨春下山来,却不见史进。鲁智深曰:“史大官人何在?”朱武曰:“近日史大官人下山,因撞见一个画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义。曾许华山金天圣帝庙中画影壁,前去还愿。为带一个女儿,名唤王娇枝同行,本州贺太守亦在庙里行香,见王娇枝貌美,强娶为妾,王义不从,太守将他女儿夺去,又把王义刺配军州。在此经过,撞史大官人,告诉冤屈。史大官人就杀了防送公人,救王义上山,心抱不平,便独自去华州,欲刺贺太守。太守知觉,暗使人将史大官人捉去,监在牢里。我们欲去救他,无计可施。”智深听罢怒曰:“如此无礼!洒家就去结果了他!”朱武曰:“请二位到寨商议。”寨中坐下,朱武令设席款待。智深焦燥,武松曰:“哥哥切勿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报知宋公明,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方可。”智深曰:“休去报知宋公明,看洒家去打那厮!”众人那里劝得住。次早智深提了禅杖,迳投华州去了。朱武随即差两个喽啰,前去打听消息。 却说鲁智深奔到华州城里浮桥上,只见人都说:“和尚且自迴避,太守过来。”智深自想曰:“我正要打他,这厮该死!”等他一对对摆将过来,看见太守那乘轿子,却是暖轿子,两边却有十个虞候,各执器械守护,智深下手不得。贺太守却在轿窗眼里,看见智深有杀伐之意。回到府中便呌两个虞候曰:“你与桥上,呌那胖大和尚到府里赴斋。”虞候领令,来见智深曰:“太守请师父去赴斋。”智深暗想:“正要打他,却来请洒家!”便随虞候到府里。众人曰:“师父放下禅杖,请后堂赴斋。”智深不肯,众人曰:“你是出家人,府堂深处,如何许你带禅杖入去!”智深忖曰:“只俺两拳头,也打碎那厮脑袋。”便倚了禅杖,跟虞候入来。贺太守喝呌:“拿下这秃驴!”两边走出四五十公人,把智深捉下。恰似:飞峨投火身倾丧,蝙蝠遭竿命必伤。毕竟智深怎得脱身?且听下回分觧。 第五十四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堪叹梁山智术优,舍身弃命报冤仇。神机运处良平惧,妙筭行时鬼魅愁。 平地已苏英士狱,青山先折佞臣头。可怜天使真俦伍,坐阅危亡自不羞。 鲁智深曰:“我有甚罪?”太守曰:“才见你要把禅杖打我轿子,思量不敢下手。你这秃驴,谁呌你来刺我?”鲁智深曰:“洒家不曾杀你,你如何妄指平人?”太守喝骂:“出家人自称洒家?这秃驴必是打劫强贼,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用苦刑,加力打那秃驴!”智深呌曰:“不要打老爷!说与你,便是梁山泊好汉鲁智深。”太守怒曰:“原来是劫贼,与史进一路之人。”喝教打拷,取面大枷钉了,下死囚牢里。申闻都省。 喽啰听知,飞报上山,武松大惊。正没理会处,喽啰报曰:“有梁山泊差来头领,唤做神行太保戴宗,见在山下。”武松慌忙下来,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相见了,诉说鲁智深失陷一事。戴宗曰:“我便回梁山泊报与哥哥知道。”戴宗吃了酒饭,作起神行法回梁山泊。见晁、宋二头领,说鲁智深因救史进,被陷一事。宋江听罢,惊曰:“既然两个兄弟有难,如何不救!”便点起人马,作三队而行。前军:花荣、秦明、林冲、杨志、呼延灼领二千马步军先行。中军统兵主将宋江,军师吴用,副将朱仝、徐宁、觧珍、觧宝,领马步军二千。后军主掌粮草,李应、杨雄、石秀、李俊、张横〖顺〗押后,领马步军二千。离了梁山泊,来到少华山下。武松引了朱武、杨春、陈达下山,拜请宋江并众头领,都到山寨坐下。宋江备问城中之事。朱武曰:“两个头领已监在牢里,只等朝廷降降发落。”忽一人上山报曰:“如今朝廷差殿司太尉,领御赐金铃吊挂,来西岳降香。从黄河入渭河来。”吴用曰:“哥哥休忧,救二人计在这里。”便呌李俊、张顺两个如此而行。李俊曰:“得一个引路才好。”杨春曰:“小弟相帮同去。”宋江大喜。两〖三〗个下山去了。 次日,吴用与宋江等,带五百兵迳到渭河渡口。李俊等十余只大舡在彼。吴用教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在岸上埋伏,宋江等在舡里,李俊等伏在舡舱里。次日天明,听得锣鸣皷响,见三只官舡插面黄旗,上写:“钦奉圣旨西岳降香太尉宿元景”。宋江看了,心中暗喜曰:“昔日玄女有言:‘遇宿重重喜’。今日得见此人,必有主意。”太尉官舡将近,宋江截住官舡,舡里走出紫衣银带虞候,喝曰:“你等甚麽舡?敢截太尉!”吴用立在舡头上答曰:“梁山泊义士宋江,谨参祗候,只要见太尉尊颜。”客帐司曰:“休胡说!太尉乃朝廷大臣,如何轻易与你见?”宋江曰:“不容相见,只怕惊了太尉。”朱仝把旗一招,岸上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引出军马,摆列岸上。客帐司慌入禀白,宿太尉只得出到舡头坐定,问曰:“义士何故截住吾舡?”宋江曰:“我等怎敢截太尉?只欲求请上岸,别有禀覆。”宿太尉曰:“我是朝廷大臣,有何事就此说不妨!”宋江曰:“太尉不肯时,只恐伴当等不容。”李应把枪一招,李俊、张顺一齐撑出舡,拔出尖刀,跳过舡来,先把两个虞候打下水去。宋江、吴用连忙喝曰:“休得无礼,惊了贵人!”李俊、张顺扑地跳下水去,把两个虞候送上舡来,吓得宿太尉魂不附体,只得离舡上岸。众人扶策太尉上马,众同随去。有诗为证: 玉节龙旂出帝乡,云台观里去行香。却怜水寨神谋捷,假借威名救困亡。 宋江先令花荣、秦明陪太尉上山。即令把舡上人等,并御香祭物,金铃吊挂收拾上山。只留李俊、张顺守船。宿太尉上山寨坐定,众头领两边侍立。宋江跪下告覆曰:“宋江等,为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借梁山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今有两个兄弟,陷在华州牢里。欲借太尉御香去赚华州,事毕拜还。并无侵犯。”宿太尉只得应允。宋江执盃拜谢。就喽啰内,选个俊俏的,打扮做宿太尉。宋江、吴用扮作客帐司。觧珍、觧宝、杨雄、石秀扮作虞候。喽啰都穿紫衣银带,执着旌节旂旙、仪仗法物,抬了御香祭物、金铃吊挂。花荣、徐宁扮作衙兵。朱武、朱仝等陪伴太尉。秦明、呼延灼、杨志、林冲引人马分作两路取城。武松、石秀先去西岳门下等候,只听号起行事。 分布已定,离了山寨,迳到河口下舡而行。不去报与华州太守,迳投西岳庙来。戴宗报知云台观主人等,直至舡边迎接上岸。观主参见太尉。吴用曰:“太尉於路染病,免见。且扶策太尉上轿。”迳到岳庙歇下。客帐司吴用曰:“太尉奉圣旨,赍捧御香、金铃吊挂,来与圣帝供养。缘何本州官员轻慢,不来迎接?止有个推官?”推官曰:“前路官司虽有文书到州,不见近报,因此失迎。近日少华山贼人,纠合梁山泊草寇要打城池,以此不敢擅离。特差小官前来献酒礼,太守随后便到。”吴用却引推官去开锁,取御赐金铃吊挂来,推官看了,果然制造得精巧无比,浑是七宝珍珠造就,中间点着碗红纱灯。不是内府降来,民间如何做得?吴用又将出中书省许多文案,付与推官,便教太守来商议,择日行礼。推官便辞客帐司,迳回华州府里来报贺太守,太守慌忙也来参见太尉。宋江便教花荣、徐宁、朱仝、李应各执器械,分列在两边。觧珍、觧宝各带暗器侍立。只见贺太守领三百公吏,各带刀来。吴用喝曰:“太尉在此,闲襍人等不许近前。”众人只在门外。那贺太守自己入来拜见太尉,吴用曰:“太守,你知罪麽?”太守曰:“贺某不知。”吴用喝声:“拿下!”觧珍、觧宝拔出短刀,把贺太守便割下了头。花荣等一齐下手,把那公人都杀死在地。有一半抢出庙门外,武松、石秀杀将入来。三百余人,不留一个。宋江急令收了吊挂御香,下舡都赶到华州时,早见城中两处火起,一齐杀将入城。先去牢中救出史进、鲁智深。打开库藏,将财帛装载上车。离了华州,回到少华山,纳还御香、金铃吊挂等物,拜谢太尉。宋江取一盘金银送了太尉,随从人等都与金银。众头领直送到河口,交割舡只。回到少华山上,与众好汉商议,收拾行粮,都望梁山泊来。宿太尉来到华州城,已知梁山泊贼人杀死贺知府,劫去本州府库钱粮。推官动本申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挂,杀了太守情由。宿太尉在庙内焚了御香,把金铃吊挂分付与云台观主,星夜京师奏知。 却说宋江人马回梁山泊,晁盖与众头领下山迎接,到寨相见庆贺。只见朱贵上山报说:“徐州芒砀山中,有一夥强人。为首一个先生,姓樊名瑞,绰号混世魔王,能呼风唤雨,用兵如神。手下两个副将:一个号八臂那吒项充,一个绰号飞天大圣李衮。这三个要来吞并梁山泊。”宋江曰:“我再下山走一遭。”只见史进曰:“小弟四人,初到大寨无功,情愿引本部人马,前去收捕这三人来。”宋江大喜。 史进领人马辞了下山,三日之内,早望见那一座山,乃是昔日汉高祖斩蛇之处。史进把人马摆开阵势,只见芒砀山上飞下一彪人马来,当先项充使一面团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一个是李衮,也使一面团牌,背插二十四把标枪,亦能百步取人,右手仗剑,出到阵前。见了史进人马,也不打话,舞动团牌直滚入阵来。史进等抵当不住,后军先走,史进前军抵敌,朱武中军,各自迯生。被他杀的人亡马倒,退走八十里。史进险些中了飞刀,杨春被一飞刀伤了战马。史进正扰,只见军士来报:“北边有军马来到。”史进看时,乃是宋公明、吴用、花荣、徐宁、公孙胜、柴进、朱仝、呼延灼、穆弘、孙立、黄信、吕方、郭盛,统领三千人马来到。史进备说项充、李衮飞刀标枪难近,折了人马。宋江大惊,公孙胜曰:“兄长放心,这内中必有行妖法之人。来日我排一阵法,要捉此三人。”宋江大喜。次日,公孙胜献出这一阵法。正是:计就魔王须下拜,阵图神将怎施为?且听下回分觧。 注: 襍:同杂。 第五十五回 公孙胜芒砀降魔 晁天王曾头中箭 背后之言不可听,得饶人处且饶人。虽收芒砀无家鬼,殒却梁山寨主身。 诸将缟衣先后断,九泉金镜恨难伸。可怜盖世英雄骨,权葬荒城野水滨。 公孙胜献出孔明阵图:“四面八方六十四队,中间大将居之,其像四头八尾,左盘右旋,按天地风云之机,龙虎鸟蛇之状。待他冲入阵来,只看七星号带起处,把阵变为长蛇之阵,教这三人阵中,无门可出。却于地上掘一陷坑,两边埋伏挠钩手伺候。”宋江大喜,传令而行,摆开阵势,摇旂擂皷。 芒砀山上三个好汉,那一个为主的,姓樊名瑞,乃濮州人氏,惯使流星鎚,会行妖法,神出鬼没,号混世魔王。骑疋黑马,领了项充、李衮立于阵前。看了宋江军马摆成阵势,心中暗喜曰:“中我计了。”分付项充、李衮:“若见风起,你二人便引众刀手杀入阵去。”樊瑞左手挽定流星鎚,右手仗着宝剑,口中念词,喝声道:“疾!”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砂。项充、李衮引五百滚刀手,杀将过来。宋江军马分开两边。宋江坡上望见项充、李衮已入阵里,陈达把七星号带一招,纷纷滚滚变作长蛇之阵。项充、李衮正在阵中寻路不见。公孙胜拔出松文古锭剑来,口中念动咒语,只见天昏地暗,杀气濛濛。樊瑞、项充、李衮夺路回阵。正走之间,三个塌了双脚,攧下陷马坑,两边挠钩手,搭将起来,绑缚解上山坡。宋江挥三军掩杀过去,小军败回山寨。宋江收兵,教觧了樊瑞、项充、李衮绑索,亲自把盏曰:“久闻三位大名,欲来礼请上山,同聚大义。”三个拜伏于地曰:“久慕及时雨大名,只是无缘拜识。今日被擒,万死犹轻。若蒙收留,必当死报。请众位头领同到芒砀山寨宴待。”樊瑞拜公孙胜为师。宋江令公孙胜传授他五雷天心正法。樊瑞收拾山寨钱粮,烧毁寨棚,跟宋江回梁山泊。 正待过渡,只见岸上一个大汉,望宋江便拜。宋江扶起问曰:“足下是谁?”那汉曰:“小人姓叚名景住,因赤发黄须,人都呼小人为金毛狗。祖居涿州人氏。常去北边贩马,带得一疋千里马,唤做照夜玉狮子。久闻大名,无路可见,欲将此马进献。来到凌州曾头市过,被那曾家五虎夺去。小人称说是宋公明的,他不肯还,特来告知。”宋江看这人,骨重肉麁,生得奇怪。便曰:“既然如此,同到山寨商议。”宋江教樊瑞、项充、李衮、叚景住和众头领都相见了,设席庆贺。饮酒中间,叚景住又说起那马好处,宋江教戴宗去曾头市打听那消息。即回来报曰:“曾头市上共有三千余家。内有一家,唤做曾家府。原是大金国人,有曾长者生下五子,号为曾家五虎:长子曾述〖涂〗,次子曾参,三子曾索,四子曾魁,五子曾昇。教师史文恭,副教师苏定。聚有五七百人马,造五十辆陷车。立下誓愿,要捉山寨头领。那疋千里马,见今史文恭骑坐。教市上小谣歌曰: 摇动铁环铃,神鬼尽皆惊。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扫荡梁山清水泊,勦除晁盖上东京。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尽闻名。 晁盖听了大怒:“这畜生如此无礼!我亲去捉他。”宋江曰:“哥哥是寨主,不可轻动,小弟愿往。”晁盖曰:“你下山多次,今番让我去。”宋江苦谏不从。晁盖点五千人马,二十个头领,却是:林冲、呼延灼、徐宁、穆弘、刘唐、张横、三阮、杨雄、石秀、孙立、黄信、杜迁、宋万、燕顺、欧鹏、邓飞、杨林、白胜,部领人马进发。宋江、吴用、公孙胜就金沙滩饯行。饮酒之间,忽起一阵旋风,把中军旂吹折,众人失色。吴用谏曰:“此不祥之兆,兄长改日出军。”晁盖曰:“天地风云,何足为怪。趂此春暖,正好进兵。”引兵渡水去了。宋江悒怏不已,只得回寨,且教戴宗去探消息。 晁盖引领人马,来到曾头市,对面下寨。次日引众头领来看曾头市地势,果然倚山靠险。晁盖等正看之间,只见竹林中飞出一彪人马来,乃是曾家第四子曾魁。高声喝曰:“你等梁山泊草寇,自来送死。”晁盖大怒,令林冲出马,战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曾魁料战林冲不过,回马便走,林冲不赶。晁盖引军回寨商议。林冲曰:“明日引人,向市前平川之地列成阵势,便见虚实。”忽听炮声响处,七个好汉披挂,教师史文恭弯弓插箭,坐下千里玉狮子马,手执方天画戟。三通鼓罢,曾家阵里推出数辆陷车,放在军前。曾涂骂曰:“反国草寇,我曾府里正要来捉你活的,陷车觧京请功。”晁盖大怒,挺枪直取曾涂。众将怕晁盖有失,一齐掩杀。曾涂退入村里,林冲见路途不好,收兵回寨。 每日挑战,曾头市上不见一人。第四日,两个和尚到晁盖寨里投拜曰:“小僧是法华寺僧人,被曾家不时来寺里扰害。知他出没去处,特来请头领入去劫寨。除得他实乃天幸。”晁盖大喜,重赏和尚。林冲谏曰:“哥哥休听,其中有诈。”和尚曰:“小僧是出家人,安敢妄语。久闻好汉所过之处,并不扰民。”众将皆曰:“哥哥休听他谬言,恐有失悮不便。”和尚曰:“小僧实被曾家扰害,因此特来拜投,头领何故相疑。”晁盖曰:“疑人悮事,今晚自去走一遭。”林冲曰:“哥哥休去。我等分一半人马去劫寨,哥哥外面接应。”晁盖坚意自去。当下点十个头领:刘唐、三阮、呼延灼、欧鹏、燕顺、杜迁、宋万、白胜。当晚三更时分,马摘銮铃,军士悄悄跟和尚到曾头市上,绝无更点之声。黑影里不见和尚。四下路杂,军士却慌报与晁盖知道,急教取旧路回走,不到百步,只见四下金鼓齐鸣。一彪军马当头乱箭射来,一箭正中晁盖脸上,倒撞下马。呼延灼、燕顺死拚,背后刘唐、白胜救得晁盖上马杀出。林冲等引军接应,两军混战到天明,各自归寨。三阮、杜迁、宋万水里迯得性命。欧鹏回到帐中。众头领看晁盖,急拔出箭来,血晕倒了。林冲敷上药末,令三阮、宋万送回山寨。其余头领在帐中,待宋公明将令回军。这场大败正应折旗之兆。有诗为证: 威镇边陲不可当,梁山寨主是天王。最怜率尔图曾市,遽使英雄一命亡。 当日众头领闷闷不已,小校忙报:“前面四五路人马杀来,火把不知其数。”林冲等一齐上马,拔寨而起。曾涂、曾索当先杀来,林冲回身来迎,两下交战。閗上数合,因是夜间,林冲不敢恋战,回马便走,曾家军马卷杀将来,林冲军马退走五六十里,方才得脱。又折五七百人,望梁山泊来。回到半路,迎着戴宗传令:教众头领引军回寨,别作良图。 晁盖饮食不进,浑身虚肿。宋江等至床前痛哭,敷药调理。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宋江嘱付曰:“贤弟保重。捉得射死我的,与吾报仇,死亦瞑目。你自立为寨主。”言讫而亡。宋江见晁盖死了,哭得昏闷。吴用、公孙胜劝曰:“生死分定,何故痛伤。且请理会大事。”宋江哭罢,教备办棺槨收殓,停在聚义堂上。众头领都举哀挂孝。把那枝箭,就供养在灵前。请僧追荐晁天王。宋江每日领众举哀,无心管理事务。吴用与公孙胜、林冲并众头领,商议立宋公明为梁山主。次日,焚起香烛,林冲为首,与众人请出宋公明,在聚义厛上坐定。吴用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今晁盖头领归天,今日请哥哥为寨主。”宋江曰:“晁天王虽死,肉尚未冷,安也为主?”李逵呌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大宋皇帝也做得!”宋江曰:“休胡说!”焚香已罢,权居主位。上首军师吴用,下首公孙胜。左一带林冲为首,右一带呼延灼居长。众人参拜坐下。宋江曰:“小可今日权居此位,全赖众弟兄同心合意,替天行道。山寨人马数多,可请众兄弟分作大〖六〗寨驻扎。聚义厛改作忠义堂,前后左右立四个草寨,前山三座関隘,山下一个水寨,两滩两个水〖小〗寨,就今日各请兄弟分投去管,其余头领各分次序。”分拨已定,各自遵守。 自宋公明为寨主,尽皆欢喜。一日,宋江聚众商议兴兵,欲与晁天王报仇。吴用曰:“庶民居丧,尚不轻动。待百日之后,方可兴兵。”宋江欲追荐晁天王。请到一僧,法名大圆,乃北京大名府龙华寺僧人,云游济宁,经过梁山泊,就请寨内做道场。完满,宋江问和尚曰:“汝北京亦闻知有豪杰否?”和尚答曰:“头领如何不闻河北玉麒麟之名?”宋江猛然忖起曰:“北京城里是有个卢大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善使枪棒。梁山泊若得此人,何怕官军缉捕!”吴用咲曰:“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难哉!”宋江曰:“他是北京第一长者,如何肯来落草?”吴用曰:“略施小计,便教此人上山。”宋江曰:“人称先生为智多星,【端】的不虚传。敢问先生用甚计策?”吴用说出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三 第五十六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通天彻地,能文会武,广交四海豪英。胸藏锦绣,义气更明。潇洒纶巾野服。咲谈将白羽挥兵。聚义处人人胆仰,四海久驰名。韵度同诸葛,运筹帷幄,殚竭忠诚。有才能冠世,玉柱高擎。遂使玉麟归伏命,风雷驱使天丁。梁山泊军师吴用,天上智多星。 吴用曰:“小生凭三寸之舌,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只少一个麄心大胆伴当。”李逵曰:“小弟与军师同去。”吴用曰:“你若去,湏依我三件事。”李逵曰:“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吴用曰:“第一件要戒酒;第二件打扮做道童随我;第三件最难,不要说话,只做哑子。依这三件事,便带你去。”李逵曰:“不吃酒,做道童却依的。不说话却是逼杀我。”吴用曰:“你若开口,便惹出事。”李逵曰:“也容易,我只口里啣个铜钱便了。”当日吴用收拾行李。宋江与众头领都在金沙滩送别,回寨。 吴用、李逵行了旬日,来到北京城外投店安下。次日,安排饮食吃了。吴用分付李逵曰:“今日入城,不是耍处。我和你打个暗号,我摇头时,你便不可动。”李逵应诺。吴用打扮做筭命先生入城。两个来到城门下,把门官在那里坐定。吴用进前施礼曰曰:“小生姓张名用,这道童姓李,江湖卖卦。今来大郡,与人筭命。”身上取出文引,令众军士看了。众人曰:“这个道童,眼光得紧,恰似贼一般。”李逵听了,正待发作,吴用摇头,便对军士曰:“平个道童聋哑,不会说话,望乞恕罪。”辞了便行。李逵跟随望市心来。吴用手摇铃杵,念四句口号道: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吴用曰:“时也,运也,命也。若要问前程,先送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转到卢员外门首,自歌自叹。卢员外正在厛前,听见街上喧闹,问:“何缘故?”当直报覆:“街上一个筭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筭命一张。道童且是异样。”卢员外曰:“既出大言,必有广学。与我请来。”当直请吴用,见那卢员外生得如何?有《满庭芳》词为证: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仪表似天神。义胆忠肝,贯日吐虹,志气凌云驰声誉,北京城内,原是富豪门。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里,扫退千军。怀赤心报国建立功勳,慷慨名扬宇宙,论英雄播满乾坤。卢员外双名俊义,河北玉麒麟。 吴用近前施礼,卢员外问曰:“先生贵乡何处?”吴用答曰:“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筭皇极先天之数,送银一两,方才筭命。”卢俊义请入后堂坐定,茶罢,呌当直的取银一两来,便曰:“在下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吴用将筭盘筭了一回,大呌一声:“恠哉!”卢俊义大惊问曰:“贱造主何吉凶?”吴用曰:“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卢俊义曰:“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曰:“这命目下百日之内,家私不能保守,死于万剑之下。”卢俊义咲曰:“卢某生于豪富之家。祖宗积德,我又不为非事,怎有刀剑之灾?”吴用即将原银付还,叹曰:“原来只爱褒奖,小生告退。”卢俊义曰:“先生息怒。愿听指教。”吴用曰:“员外贵造,今年日犯岁君,正交恶限。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迯也。”俊义曰:“可以迴避否?”吴用再筭一回曰:“除非是东南方巽地,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于壁间,留为后验。”吴用举笔去粉壁上写,四句歌曰: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迯难可无忧。 卢俊义读了一遍,吴用起身便行。卢俊义相留不住,送出门首。吴用回店收拾行李,对李逵曰:“大事成矣。”作急回寨去了。 卢员外自筭命之后,坐卧不安,便唤主管李固商议。那李固原是东京人氏,因来探亲不遇失所,卢员外收他做个主管,写书筭法,百事皆能。当日,堦前燕青跪问其故。这燕青乃北京人氏,幼丧父母,俊义抚育为养子,工雇巧匠,刺成遍身花绣,吹弹唱舞,拳棒相扑,无有不能。因他生得俊俏伶俐,绰号浪子燕青。当日,俊义说与:“筭命有血光之灾,除非东南千里可避。我想东南方泰安州东岳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祸福。一则烧香祁福;二则躲避非灾;三者做些买卖,装载些山东货物,跟我去走一遭。”燕青曰:“主人此去山东泰安州,路经梁山泊过。今有宋江等在那里打劫,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去。休听筭命人胡说。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扇惑,来赚主人去那里落草。”卢俊义曰:“我视梁山泊贼如草芥。”说犹未了,屏风后走出员外浑家贾氏,年方二十五岁,劝曰:“员外休听筭命的胡说,要去虎穴龙潭受惊。只在家中静坐,自然无事。”俊义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既主定,你等不必多言。”便呌李固说:“我买卖尚不省,要带你同去。”李固曰:“小人脚气的症,走不得路。”员外怒曰:“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谁敢再说。”李固只得收拾行李,将行货装上车子,觧押出城伺候。次日,俊义拜辞家堂,分付娘子看家。贾氏曰:“官人路上小心。”洒泪而别。卢俊义提了棍棒,欣然上路。行了十余日,到个处所,客店歇下。天明要行,只见店主对卢俊义曰:“此去二十里路,正从梁山泊边过。”卢俊义曰:“原来如此。”便教把衣箱打开,取出四面白绢旗插在车上,每面旗上写四句诗曰: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驼货物离乡地。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李固并众人看了,跪下告曰:“主人可怜见,留下小人等性命回乡去罢!”俊义喝曰:“你等燕雀,岂和鸿鹄之志哉!我平生本事,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露,更待何时!我便向前,你们押车随后。”李固等啼哭,只得随他。卢俊义提了朴刀,引了车仗,奔梁山泊来。只听林子里一声胡哨,李固和众人没躲处,俊义教把车仗推在一边,车夫都躲在车下。李逵提斧大呌曰:“卢员外,你认得我哑道童么?你中我军师妙计,快来入夥。”卢俊义大怒,来閗李逵。不到三合,李逵望林子里便走,卢俊义随后赶来。李逵东闪西走,引得卢俊义性发,抢入林来,李逵飞奔乱松林里去,卢俊义却待回身,只见松林傍边突出一个胖和尚来,提着禅杖,大呌:“员外,不要走,认得花和尚鲁智深麽?今奉宋公将令,来接员外上山。”卢俊义喝曰:“贼驴敢如此无礼!”两个閗了三合,智深回身便走。卢俊义不赶,忽走出一个行者武松,轮两口戒刀杀来,俊义提刀来战武松,武松拔步又走。俊义咲曰:“我不赶你!”只见山坡下一人呌曰:“员外,你来中吴军师计策,待走那里去?认得赤发鬼刘唐么?”俊义喝曰:“草寇休走!”挺刀直取刘唐。刺斜里又一个大呌:“穆弘在此!”正閗之间,背后脚步响,又转出李应,三个围定,卢俊义全然不慌。听得山顶一声锣响,三个拔步走了。俊义不赶,回林子边来寻车仗人伴时,都不见了。自叹曰: 避灾欲往泰山游,暗里机谋不自由。家产妻孥俱撇下,来吞水浒钓鱼钩。 卢俊义又去高阜处望时,见一夥喽啰把车仗头口赶在前面,将李固缚在车后,投松林去了。卢俊义心如火炽,提刀直赶将来。朱仝、雷横咲曰:“卢员外,不晓得中了我军师妙策。”俊义大怒,挺刀直奔二人。不到三合,两人回身便走。俊义只听得山顶上大吹大擂,看时,见一面黄旗上绣着:“替天行道”四字。红罗伞下盖着宋公明,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部从随着。吴用曰:“员外别来无恙!”卢俊义指名呌骂。吴用劝曰:“宋公明久慕员外清德,特令吴某亲到尊府,请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卢俊义大骂不止,转眼花荣拈弓搭箭,看定射来,一箭正中红樱。俊义吃了一惊,便走。山上皷声振地,秦明、林冲引彪军马,从东山下杀出。呼延灼、徐宁领军马,从西山杀来,吓得卢俊义走投没路。天色将晚,只顾望山僻而走,烟雾迷漫,星月微明,苍茫之间,走到鸭嘴滩头。望时,都是芦花,茫茫烟水。俊义叹曰:“我不听燕青之言,致有今日之苦!”正烦恼间,只见水面上,一个渔人摇着舡来呌曰:“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出没去处,你黑夜独自在此?”卢俊义曰:“我因迷路到此,你救我则个。”渔人曰:“此间大宽转,有个市井,若是水路去,只有三五里远。你与我十数贯钱,便载你去。”卢俊义曰:“渡我过去,寻个客店,多与你银两。”那渔人接俊义下舡,只听得芦苇中橹声响,摇一只小舡来。舡上两个人唱山歌曰: 生来不会读诗书,且就梁山泊内居。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俊义又听得右边芦苇中,也是两个人,摇舡来唱歌曰: 乾坤生我泼皮身,禀性生来爱杀人。万两黄金浑不受,一心要捉玉麒麟。 卢俊义听了。中间又一只小舡,舡头上立一人,倒提木槁,唱山歌曰: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迯难可无忧。 歌罢,三只舡齐唱。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是阮小七。卢俊义连忙呌:“渔人,快与我摇舡近岸。”那渔人咲对俊义曰:“小生在浔阳江,今在梁山泊。绰号混江龙李俊便是。员外若不肯降时,送你性命!”卢俊义喝曰:“不是你,便是我!”拿朴刀搠来。李俊跳下水里去了,只见舡后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呌声:“浪里白跳张顺在此。”把手挟住船只一侧,英雄落水。不知卢俊义性命如何?铺排打凤牢笼计,坑陷惊天动地人。且听下回分觧。 注: 麄:同粗。 第五十七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烟水茫茫云雾重,罡星应合在山东。岸边埋伏金精兽,船底深藏玉爪龙。 风浩荡荡月朦胧,法华开处显英雄。麒麟慢有擎天力,怎出军师妙计中。 卢俊义被顺排番小舡,倒撞下水。张顺却在水底下拦腰抱住,提上岸来,点起火把,团团围住,绑缚了。只见戴宗传令:“不得伤犯卢员外贵体!”将锦衣绣袄与俊义穿了,扶上马,远远十数对红绡灯笼簇拥,前来迎接,乃是宋江、吴用、公孙胜,一齐下马。俊义亦下马来。宋江跪下,俊义忙拜曰:“既被擒捉,愿求一死。”宋江咲曰:“员外上马。”直到忠义堂上。宋江拜曰:“久闻大名,寔慕员外威德,倘蒙不弃,为山寨之主,共听严命如何?”俊义答曰:“宁受死亡,寔难从命。”吴用曰:“既员外不愿,难以逼勒。今得员外至此,略住数日,却送回府。”卢俊义曰:“小生在此不妨,只恐家中不知,忧损老小。”吴用曰:“先教主管李固回去。”问李固曰:“你的车仗货物都有么?”李固应曰:“一些不少。”宋江教取两锭银与李固,赏十个车夫,众人拜谢。卢俊义分付李固:“你回家中对娘子说,我过五日便回。”李固只要脱身,应了便去。吴用起身曰:“员外少坐,小生送李固下山便来。”吴用先有计。却到金沙滩等候,只见李固人伴下山,吴用便唤李固,分付曰:“你主人今坐第二把交椅。未曾上山时,先写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每一句起头一个字,包藏‘卢俊义反’四字。你们怎知?今日你们自回去,休望主人回来。”李固拜谢,奔回北京。 吴用回到忠义堂,卢俊义曰:“感承众头领好意相留,争奈小可度日如年。今日告辞。”宋江曰:“小可幸识员外,轮日相待。”不觉一月有余,俊义又要告回。李逵呌曰:“我北京请你来,却不吃我的筵席!欺我太甚!”吴用劝曰:“员外宽心,再住几日。”不觉在梁山泊过了四个月有余。又是中秋节近,俊义思归,对宋江诉说。宋江见其归苦切,便曰:“来日金沙滩饯行。”卢俊义大喜。次日,宋江把衣服、刀棒送还俊义,与众头领送到金沙滩,作别自回。 俊义拽开脚步奔回,旬日到得北京城外,店中歇了一夜。次日入城,只见一人头巾破碎,衣衫褴缕,看见卢俊义便拜。俊义看时,却是燕青,惊问曰:“你怎的这般模样?”细问缘故,燕青曰:“自从主人去后,李固回来,对娘子说:‘主人顺了梁山泊,坐第二把交椅。’今去官司首告他,已和娘子做了一路,赶我出来,将衣服尽行夺了。分付亲戚,但有人安着小人,他便去官司告我。因此只得城外求吃度日,权在庵内安身。主人再回梁山泊去,别做商议。若去家中,必遭圈套!”俊义喝曰:“我娘子不是这般人!你休胡说!”燕青曰:“主人怎知,娘子和李固原通私情。主人若去,必遭毒手!”大哭拜拖主人衣服。俊义踢倒燕青,迳入家中。大小主管见了大惊。李固忙来迎接,到堂上纳头便拜。俊义便问:“燕青安在?”李固曰:“主人歇息定了,然后禀知。”贾氏从屏风后哭将出来。俊义曰:“娘子休哭,且说燕小乙怎的不见?”贾氏曰:“官人且吃早饭,诉说不迟。”安排饭食与员外吃,方才举筋,只听前后门喊声齐起,三百个公人抢将入来,把俊义绑了,觧入府来见梁中书,贾氏和李固也跪下。梁中书喝曰:“你是良民,怎的去梁山泊夥?捉你到此,有何理说?”俊义曰:“小人一时被吴用,假做卖卦先生来家哄我,赚到梁山泊经过,被贼人拿小人上山,陷了四个月。今日脱身回来,并无反意。”梁中书喝曰:“见今你妻子同李固出首,还敢不招?”李固曰:“主人到这里,招了罢。家中粉壁上写着藏头反诗为证。”贾氏曰:“不是我害你,只怕你连累我。”俊义哭呌:“枉屈!”李固曰:“不必呌屈,是真还真,早招免苦。”李固上下都使了钱。张孔目上厛禀曰:“这个不打不招!”梁中书喝呌:“打!”左右把俊义綑番在地,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俊义打熬不过,听得招了。梁中书教取一面死囚枷钉了,押下牢里。押牢节级把手指曰:“员外,认的我麽?”俊义看了,不敢做声。那人是两院押牢节级,北京人氏,手叚高强,姓蔡名福,人都呼为铁臂膊。傍边亲弟蔡庆做小押狱。本性爱带花,人都呌他做一枝花。蔡福对蔡庆曰:“你监守这个死囚,我家去便来。”出离牢门首,只见一个人来,手里提着饭罐。蔡福认是浪子燕青,便问曰:“燕青你做甚么?”燕青跪下曰:“节级哥哥,可怜主人没人送饭,小人教化得半罐子饭,送与主人充饥。望节级哥哥行个方便!”“此事我知。你自送去。”燕青提饭入去。 蔡福转过州桥来,只见一个茶愽士呌住曰:“有个客官在小楼上,专等节级说话。”蔡福上到楼来看时,却是李固。蔡福曰:“有何见教?”李固曰:“小人的事,都在节级胸襟。只要绝他根芽,无甚孝顺,这五十两蒜条金送与节级。”蔡福曰:“你占他家私,谋他老婆,把五十两金子与我,结果了他。日后提刑官查出怎了!”李固曰:“只是节级嫌少,小人再添五十两。”蔡福曰:“李固,你割猫儿尾,拌猫儿饭,北京有名的卢员外,只值得百两金?你若要结果他,湏把五百两金子与我。”李固曰:“金子有,在这里,都送与节级。只要今日成事。”蔡福收了金子便曰:“明日来扛尸。”李固拜谢去了。蔡福正回到家里,只见一个人入来便拜,蔡福答礼,请入阁里,分宾坐下。蔡福问曰:“官人到舍,有何见教?”那人曰:“节级休要吃惊,在下沧州人氏,姓柴名进。今奉宋公明将令,差来打听卢员外消息。谁知被淫妇奸夫陷害,监在牢里,性命悬丝。久闻足下仗义全忠好汉,今将千两黄金在此,送你买命。若有差池,统兵到来,打破城池,尽皆斩首。”蔡福听了大惊曰:“且请好汉回步,自有措置。”柴进辞别去了。蔡福知了这个消息,回去牢中,把此事对弟说知。蔡庆曰:“杀人湏见血,救人湏救急。既与你千金,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贿赂,必定週全卢俊义性命。配将出去,任梁山泊怎的救他便了。”蔡福曰:“你说的正合我意。且安排酒肉,将息卢员外,传个消息与他。”暗地里把金子买官节已定。 次日,李固不见动静,前去蔡福家催并。蔡福曰:“我们正要下手,中书不肯。你自去上面使用。我这里何难?”李固随即投人情,去见梁中书。中书曰:“这是押牢节级的勾当。”两下里相推。张孔目已得金子,将文案来禀梁中书曰:“看来卢俊义虽有原告,却无实迹,难问真犯。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梁中书曰:“孔目见得极明。”随唤蔡福牢中取出卢俊义,除去长枷,决四十脊杖,换了行枷。便差董超、薛霸觧押,配去沙门岛。原来董超、薛霸开封府做公人,解押林冲去沧州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当日,两个令了公文,带俊义离了州衙起身。李固知了大惊,便呌人,来呌两个公人,去酒店内酒食款待。李固曰:“卢员外是我冤家。我无甚礼相送,这两锭大银权为压手。就僻静处结果他性命,回来每人再送五十两蒜条金子。”董超二人见了两锭大银,心中大喜。收了银子,回来收拾包裹起身。卢俊义曰:“小人今日受刑,杖疮疼痛,容明日上路。”薛霸骂曰:“你便闭了鸟嘴!老爷自悔气,遇你穷神!沙门岛往回六千里有余,用多少盘费!”卢俊义忍气吞声,只得走出东门外。董超将衣包雨伞,挂在卢俊义肩头上,作了囚人,无可奈何。正值暮秋天气,纷纷黄叶坠,对对塞鸿飞。只听见横笛之声,卢员外哭叹,吟诗一首曰: 谁家玉笛弄清秋,搅乱无端恼客情。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 两个公人路上做好做恶管押。前面村中,寻店安歇,便呌小二做饭。二人吃饭了,卢员外不敢讨吃。剩下残汤冷饭,与员外吃了。薛霸掇一盆滚汤,哄卢俊义洗脚,被薛霸扯住两脚,按在滚汤里,痛处难禁。薛霸曰:“老爷伏侍你,颠倒做嘴脸!”把卢俊义锁在房背后,二人自睡。到四更起来,呌小二哥做饭,自吃了。收拾要行,卢俊义看脚时,都是潦浆泡,寻那旧草鞋不见。董超把新草鞋与他穿上,都打破了脚。当日秋雨淋漓,路上又滑,卢俊义一步一攧,薛霸拿起棍便打。董超倒劝。离店行了十里,到座大林。薛霸曰:“我二人起来早了,困倦,要在林里睡一睡,只怕你走了。”俊义曰:“小人插翅也飞不去。”薛霸曰:“难信你说。”把卢俊义绑在树上。薛霸呌董超:“去看有人来,咳嗽为号。”薛霸拿棍,看卢俊义曰:“是你家李固,教我路上结果你。去沙门岛也是死,不如早打发你入阴司去。休要怨我。”俊义泪如雨下,低头受死。薛霸拿起棍,望俊义脑袋劈来。董超听得里面扑地一声响,慌忙走入来,看见薛霸倒在树下,只见心窝里露出箭杆。却待要叫,只见树上一人呌声:“撒手!”响处,董超额顶一箭倒地。那人跳将下来,把他刀割断绳枷,抱住员外放声大哭。卢俊义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呌曰:“莫不是魂魄和你相会么?”燕青曰:“自从留守司前,跟定这厮,二人请去说话,必是害主人,日夜跟出城来,又在店中见他作贱,我本要杀这二人,奈店内人多,不敢下手。今早我先在这里等候,公人必来这林子里下手,被我两箭结果了。”俊义曰:“既救我命,射死公人,这罪越重,走那里去好?”燕青曰:“当初因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别无去处。”俊义曰:“我脚疼痛,行路不得。”燕青便去公人身上搜着银两,带了弓弩,背着俊义,投东而走。不到十数里,早驼不动。见一酒店,入到里面,买些酒肉充饥。 却说来往人见林子里,射死两个公人,近村里正得知,却来大名府首告。知府随即差官下来检验,却是董、薛二公人。回报梁中书,着落大名捕捉凶身。做公的看了箭眼,见得是燕青的。有一二百做公的,到处贴告示,远近挨捕捉拿。那卢俊义正在店里将息杖疮,店主小二连忙去报知社长,社长转报做公的。燕青为无下饭,拿弓去射鸟雀,却待回来,只见村里发喊。燕青躲在树林里,见有二百做公的,把卢俊义缚在车上去了。燕青待要救时,又无军器,只得忍气含泪,寻思曰:“投梁山泊报知宋公明,教他来救主人。”取路行了半夜,入到林内,睡到天明,走出林外,看喜雀朝着燕青呌。燕青取出弓箭,望空祈祷曰:“燕青只有这一箭。若是救得主人,箭到灵雀坠地。若是主人合休,箭到灵雀飞去。”祝罢,搭箭射去,正中喜雀后尾,直飞下岗去。不见喜雀,只见两个人来,是石秀、杨雄。燕青忖曰:“我没盘缠,不如夺这两个包裹,以济目下。”赶去把后面石秀后心一拳打倒,前面杨雄回身,把燕青打番在地。石秀扒起,踏住燕青,拔刀便劈。燕青呌曰:“我死无妨,谁去梁山泊,报知宋公明救我主人?”杨雄曰:“你是浪子燕青么?”燕青曰:“我正是。”杨雄问其来历,燕青把上项事说了一遍。杨雄与石秀商议曰:“我和燕青上山寨报知,你可自去北京。”石秀去了。杨雄同燕青来见宋江,燕青把上项事备细说了,宋江大惊,便会众头领计议。 却说石秀来到北京城,店歇了。次日入城,见人人嗟叹,家家闭户。石秀心疑,来到市心问个老丈,老丈答曰:“我这北京有个卢员外,因被梁山泊贼人裹掠去,前日逃得回来,被官司捉去,拟配沙门岛。路上坏了两个公人。昨日拿来,今日午时,觧市上斩他。”石秀听了,走去市曹路口,是个酒楼。便去酒楼上坐下,呌酒保备酒肉来吃了。只见楼下市口闹热,街上锣鸣皷响。石秀看时,十字路上,十对刀棒刽子手把俊义押到跪下。蔡福拿法刀,蔡庆挟枷稍,说道:“卢员外,不是我兄弟不救你,只是救不得了。”言罢,人丛里呌曰:“午时到了!开枷!”蔡庆捉住,蔡福提刀在手,当案孔目读了犯由牌,众呼一声:“开刀!”石秀应声大呌:“梁山泊好汉在此!”蔡福、蔡庆撇了员外先走。石秀从楼上跳将下来,举起钢刀,杀人如剖瓜切菜,一手拖住员外便走。原来石秀不认得路,更兼员外唬得呆了,越走不动。梁中书听报大惊,便点帐前头目,引各部军马去赶他,把四门锁上,军兵守把。且看石秀、卢员外走向那里去?正是:分开陆地无牙爪,冲上青天欠翅飞。且听下回分觧。 第五十八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関胜议取梁山泊 北京留守多雄伟,四面高城崛然起。西风飒飒骏马鸣,此日冤囚当受死。 俊义之冤难雪洗,时刻便为刀下鬼。纷纷刽子乱如麻,后拥前遮集如蚁。 英雄忿怒举青锋,翻身直下如飞龙。步兵骑士悉奔走,凛凛杀气生寒风。 六街三市回首望,尸横骸卧如猪狗。可怜力寡难抵当,将身就缚如摧朽。 他时奋出囹圄中,胆气英英大如斗。 却说石秀和俊义在城内无路走出,四下人马把挠钩搭住,二人尽被捉了。觧到梁中书台下,石秀大骂:“害百姓的贼!我哥哥早晚引兵来打城池,踏为平地,把你砍做三截。先教老爷来说知。”厛上众人都唬呆了。梁中书教取大枷来,把二人枷在牢中,分付蔡福监守。蔡福要结识他两个好汉,每日将酒肉相待。梁中书唤本州新任王太守查,被杀死的七八十人,跌伤的不知其数。报名支给官钱医治,烧化了尸。当日,城外报来,收了梁山泊帖子十数张,不敢隐瞒,呈上。梁中书看道: 义士宋江示仰大名府:今为大宋,滥官当道,污吏专权,屈陷良民,涂炭百姓。北京城卢俊义乃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特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俱被擒捉。如若存得二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吾无侵扰。倘若误伤羽翼,拔寨兴兵,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焚,殄灭愚顽。义夫节妇,孝子顺孙,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分。谕众知悉。 梁中书看了便唤王太守商议,王太守是善懦之人,听得这话,便禀梁中书曰:“梁山泊这一夥,朝廷几次收捕他不得,何况我孤城小处!倘若引兵到来,悔之晚矣!且存二人性命,一面写表奏朝廷,一面奉书呈上蔡太师知道。若将二个杀害,寇兵临城,深为未便。”梁中书依言,便唤兵马闻达,天王李成到厛商议。李成曰:“量这夥草寇,必不肯擅离巢穴!相公不必忧心,小将领军离城下寨。草寇若来,教他片甲不回。”梁中书大喜,赏了二将而退。次日,李成唤先锋索超,传令曰:“宋江兵早晚临城,你可领兵离城二十五里,槐树坡下寨。周围密布枪刀,四下深藏鹿角。” 原来这贴子,却是戴宗听卢员外、石秀被擒,却写告示,四门贴放,保全二人。回寨说知,宋江大惊。吴用曰:“就乘此机会,去取北京钱粮,供山寨之用。”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分拨大小三军,来日起程。黑旋风做先锋,点与五百好汉先行。次拨觧珍、觧宝、孔明、孔亮。第三队扈三娘,副将孙二娘、顾大嫂。第四拨李应,副将史进、孙新,各领兵五千。中军主将宋江,军师吴用,守帐头领四员:吕方、郭盛、孙立、黄信。前军头领秦明,副将韩滔、彭玘。后军头领林冲,副将马麟、邓飞。左军头领呼延灼,副将欧鹏、燕顺。右军头领花荣,副将陈达、杨春。带炮手凌振。接应粮草头领戴宗。分拨已定,依次而行。留下副军师公孙胜等守把山寨。李俊等守把水寨。 次日,拔寨都起,前到庾家疃,列成阵势。李成、索超远远望见,李逵手搭双斧,高声呌曰:“认得梁山泊好汉黑旋风麽?”李成看了,与索超咲曰:“只说梁山泊好汉,原来只是这等腌臜草寇!先锋,何不先捉此贼?”索超曰:“割鸡焉用牛刀。自有战将建功。”言未毕,首将王定,挺枪引兵冲将过去。只见山坡后,锣皷喧天,撞出两彪军马来。左有觧珍、孔明,右有觧宝、孔亮,杀将出来。索超勒马回见,李成曰:“这等草寇,何足惧哉!”却引前部人马,杀过庾家村来。女将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李成看了曰:“这等贼婆,有甚手叚?索超向前,与我擒来。我却分兵接应。”索超轮斧直取一丈青,一丈青勒马便走。李成驱军赶来,只听喊声振地,一彪人马追来。李成退入庾家疃时,左冲出觧珍、孔亮,右冲出觧宝、孔明,各部人马杀到。三员女将随后赶来。李成引军急待回寨,李逵当先拦住。李成、索超夺路而走,大折一阵,收兵下寨。李成、索超使人报知梁中书,差闻达领本部军马前来助战。李成接入寨内,商议退贼之策。闻达咲曰:“疥癣之疾,何足介意!来日愿决一阵。”明日引军,前到庾家疃,见宋江军马来到,闻达将军马摆开。宋江阵上,秦明出马,大呌:“北京滥官污吏,好将卢俊义、石秀送来,淫妇奸夫一同觧出,誓不相侵。若是执迷,玉石俱焚。”闻达大怒,曰:“谁去擒此贼?”索超便勒马出阵前喝曰:“你是朝廷命官,好人不做,却去落草!我擒你,碎尸万叚!”拍马轮斧,直取秦明。两个閗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韩滔、{彭玘}搭箭射中索超左臂,拖斧便走。宋江鞭稍一指,三军掩杀过来,杀得人亡马倒塌。众军追过庾家疃,夺了槐树坡,下寨屯扎。吴用曰:“他兵败走,心中必怯。可乘势追杀。”宋江传令,军将分作四路,连夜进发杀去。闻达奔到飞虎峪寨中商议。军校报说:“山下一路火起。”闻达看时,只见山下火把不知其数,当先呼延灼引副将欧鹏、燕顺杀来。后面喊声又起,火光照耀,却是凌振等小路杀来。闻达引军夺路而走。前面一彪军马拦路,首将林冲,引副将马麟、邓飞截住去路。闻达杀开条路,撞着李成,领兵一处,且战且走,战到天明,走至城下。梁中书连忙点军出城接应,紧闭城门,坚闭不出。次日,宋江引兵直抵东门,城下扎寨,准备攻城。梁中书聚众商议,李成曰:“贼兵临城,事在危急。相公修书,差人星夜去京师,报与蔡太师知道,申奏朝廷,调兵救应。一面报知近邻府县,调兵接应。点民夫上城,守护城池。准备砲石弓弩,旦夕隄防,方保无失。”梁中书随即修书,遣上将王定,领了密书,开城门望东去了。宋江调众将,引兵围城攻打。 却说王定赍了密书,直到东京呈上,蔡太师看了,问其备细。王定把事情明说一遍,蔡京曰:“你去馆馹安下。”王定又禀曰:“北京危如垒卵,望太师早早发兵剿除。”蔡京曰:“不必多言,自有计议。”王定去了。太师即请枢密院童贯,引三衙太尉,都到节堂前。蔡京将北京危急之事说了,众官各有惧色。只见转出一人,乃是衙门防御使保义,姓宣名賛,此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虎躯八尺,武艺超群。在王府做郡马,人呼为丑郡马。因射连珠箭羸了番将,因此王府招做女壻。郡主嫌他丑陋,气病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当日禀曰:“小将有个相识。乃是汉末武安王之后,姓関名胜,此人规模与関云长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大刀関胜。见为蒲东巡检,屈在下僚。此人幼读兵书,深通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得他来,可以扫清水泊,勦灭强徒。”蔡京听罢大喜,就令宣賛为使,赍了勅书,前往蒲东调取関胜赴京。众官皆退。 宣賛领敕上马,不日,来到蒲东巡检司前下马。当日関胜正和郝思文在衙内议事,却报东京使命至。関胜忙与郝思文迎接入衙。各施礼罢,関胜曰:“故人今日何事到此?”宣賛备言:“梁山泊草寇攻打北京城,我在太师跟前举保兄长赴京。”関胜大喜,与宣賛曰:“这个兄弟姓郝名思文。当初他母亲梦井木犴投胎,生下此人,因此人唤他做井木犴。能晓十八般武艺。一同前去,立功报国若何?”宣賛曰:“最好!”催请登程。当日関胜即同郝思文,收拾刀马盔甲,跟随宣賛起程。来到东京拜见太师,礼毕,蔡京见他龙眉入鬂,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硃。太师大喜曰:“梁山泊草寇今困北京,将军有何妙计以觧其围?”関胜禀曰:“这夥草寇占住水泊,今擅离巢穴,自取其祸。久困北京,虚费神力。乞请精兵数万,先取梁山泊,后拿贼寇。教他首尾不能相救,破贼必矣,此乃围魏救韩之计。”蔡京大喜,即调拨山东、河北精兵一万五千,郝思文为先锋,宣賛为合后,関胜为领兵指挥使,步军太尉叚常接应粮草。限日起程,杀奔梁山泊来。正是:要拿天上中秋月,失却盘中照夜珠。且听下回分觧。 第五十九回 呼延灼计赚関胜 宋公明智擒索超 古来豪杰称三国,西蜀东吴魏之北。卧龙才智谁能如?吕蒙英锐真奇特。 中间猛将无人比,勇力超群独関羽。蔡阳斩首付一咲,芳声千古传青史。 岂知世乱英雄亡,后代贤良有孙子。梁山兵困北京城,百姓纷纷如乱蚁。 梁公请救赴京师,王殿丝纶传胪旨。前军后合虎狼威,左文右武生光辉。 中军主将是関胜,昂昂志气烟云飞。黄金铠甲寒光迸,水银盔展兜鍪重。 面如薰枣美须髯,锦征袍上蟠双凤。衬衫淡染鹅儿黄,雀鞾雕弓金镞莹。 紫碧骝骏猛如龙,玉勒锦鞍双兽并。宝刀灿灿霜雪光,盖世英雄不可当。 除此威风真莫比,重生义勇武安王。 関胜辞了蔡京,领人马离了东京,兵分三队,望梁山泊来。话分两头。却说宋江与众将攻城不下,焚香取出玄女天书,正看之间,觉得神思恍惚,便叫小校请军师吴用商议曰:“我军围城多时,城中不敢出战。梁中书使人去京师告急,必有良将救兵。倘用围韩救魏之计,不可不虑。正说之间,戴宗来到报说:“东京蔡京拜请蒲东大刀関胜,引军马飞奔梁山泊来。寨中头领请兄长、军师回寨守把。”吴用曰:“既然如此,今夜可教步军先行。留下两枝军马埋伏飞虎峪两边,以防城中追赶。”宋江教花荣、林冲,各引五百军,在飞虎峪左右埋伏,再教呼延灼同凌振领二十五骑军马,将风火炮离城十里,但见追兵来,将号炮放起,两下伏兵齐出,赶杀追兵。次日巳牌时候,鸣金收军。城上望见宋江军马,拔寨都起,便去报知梁中书。梁中书随即唤李成、闻达商议。闻达曰:“必是京师救兵去取梁山泊。这贼恐失巢穴,慌忙回去。可以乘势追杀,必擒宋江。”城外报马到来说:“东京公文约会,引兵去取贼巢。他若退兵,即教追赶。”梁中书便教李成、闻达各带二千军马,两路追赶杀来,却到飞虎谷口,只听得背后火炮齐响。李成、闻达大惊,忙勒住战马看时,后面战皷齐鸣。李成、闻达回军,花荣、林冲两下杀出,前面呼延灼军马杀来,杀得李成、闻达金盔落地,衣甲飘零,败走入城,坚守不出。 宋江军马回近梁山泊,丑郡马宣賛拦路。宋江约住军马下寨,使人赴水上山报知,约会水路两下救应。水寨头领张横、张顺:“我兄弟自来寨中,不曾建功。如今蒲东大刀関胜,三路调军打我寨栅,不若我和你两个先去劫寨,捉関胜立功。”张顺曰:“我与哥哥只管水军,倘或不相救应,惹人耻咲。”张横曰:“你若不去,我今夜自去。”张顺苦谏不听。张横点了小船五十余只,每舡上只有三五人,各带蓼叶刀。趂月把小舡直抵旱路。此时二更,関胜正在中军帐内看书,有伏路小校悄悄来报:“芦花泊里,多有小舡,尽在芦苇里面埋伏,不知何意。”関胜微微冷咲,暗传号令,教众军各人准备埋伏。张横引三百人悄悄直到寨前,望见帐中灯烛下,関胜手撚长须看兵书。张横抢上帐来时,房中一声齐喊,众军喊动如天崩地裂,唬得张横回身便走,四下伏兵齐出,将三百兵尽绑到帐前。関胜教把张横:“陷车盛了,其余尽数陷了。等捉宋江,一并解京。”张顺到三阮水寨报说:“哥哥不听小弟苦谏,去劫関胜营寨,不料被捉。”阮小七呌曰:“你是他嫡亲兄弟,却不去救他?我兄弟三人自去救他。”张顺曰:“不曾得哥哥将令。”阮小七曰:“若等将令来时,你哥哥没了性命!”张顺只得依他。当夜四更,点起水寨大小头领,一齐杀奔関胜寨来。小军望见报知主将,関胜随即唤首将:“如此如此,依计而行。”当夜三阮在前,张顺在后,抢入寨来看时,寨内不见一人。三阮大惊,转回身便走。一声锣响,左右军马、步兵分作八路,重叠围住。张顺跳下水去,三阮夺路便走。后军赶上,挠钩齐下,把阮小七搭住捉将去了。阮小二、阮小五、张顺,却得李俊、童威、童猛救回。阮小七被捉,囚在陷车之中。张顺从水路里到宋江大寨中,报说消息。宋江便与吴用商议:“怎生退関胜?”吴用曰:“来日决战,且看如何。” 只听战鼓齐鸣,関胜引兵搦战,宋江引兵来迎。宋江看関胜一表非俗,回头与众将曰:“関将军话不虚传!”林冲挺枪出马,直取関胜。胜怒曰:“教宋江来决战。”宋江喝住林冲,亲自出马,欠身与関胜施礼曰:“郓城宋江,因朝廷不明,纵容奸臣当道,以此暂居梁山泊替天行道,并无异心。”関胜喝曰:“天兵到此,尚然抗拒!若不来降,教你粉骨碎身。”秦明大怒,拍马来閗,林冲怕他夺了头功,飞枪过来,迳奔関胜。三骑马厮杀,宋江看了,恐伤関胜,便教鸣金收军。林冲、秦明回寨问曰:“正要擒関胜,兄长何故收兵?”宋江曰:“贤弟,我等忠义自守,以强凌弱,非所愿也。吾看関胜英雄之将,世代忠臣,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愿让位。”林冲、秦明不悦。 却说関胜回寨,伏路小校报说:“有个胡须将军,疋马单鞭,要见主帅。”関胜教唤来帐中相见。関胜灯光之便问:“是谁?”那人曰:“小将呼延灼便是。先前曾与朝廷统领连环马军,征进梁山泊。谁想中贼奸计,失陷军机,不能回京。听得将军到来,不胜之喜。早间阵上林冲、秦明待捉将军,宋江收军,恐伤足下。此人素有归顺之心,争奈众人不肯。暗与呼延灼商议,正要驱众人归顺。将军若是肯从,待明日夜间,从小路直入贼寨,生擒林冲等寇,解京,共立功勳。”関胜大喜,请入帐置酒相待。备说宋江专立忠义为主,関胜坦然无疑。次日,呼延灼与関胜到阵前,宋江大骂呼延灼曰:“我不曾亏你!缘何夤夜私逃?”呼延灼曰:“汝等草寇,成何大事!”宋江令黄信出马。两马相交,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黄信打落马下。宋江阵前众将,抢出救了回去。関胜欲令三军赶杀,呼延灼曰:“吴用广有神机。若还赶杀,恐中贼计。”関胜收军回寨,置酒相待,动问黄信之事。呼延灼曰:“此人原是青州都监,与秦明、花荣一时落草。今日先杀此贼,挫动锐气。今晚劫寨,必成其事。”関胜大喜,传下将令,教郝思文、宣賛两路接应,自引五百军马。是夜,呼延灼当先引路,约行半更,撞见五六十个伏路小军,低声问曰:“来者呼将军么?宋头领差我迎接。”呼延灼喝曰:“休要做声,随我马后。”纵马先行,関胜乘马在后。又转过一层山嘴,只见远地一盏红灯。関胜问曰:“此处是那里?”呼延灼曰:“便是宋公明中军。”関胜杀奔红灯之下看时,不见呼延灼。関胜大惊,知道中计,慌忙回马。听得四下山上,一齐鼓响。众军各自迯生。関胜转出山嘴,树林中一声砲响,四下挠钩齐出,把関胜搭下雕鞍,夺了刀马,拿投大寨里。林冲、花荣自引军马,截住郝思文,林冲喝曰:“你主将関胜被擒,你何不下马受缚?”郝思文大怒,二马相交,閗无数合,花荣挺枪助战。郝思文势力不加,回马便走。撞见扈三娘,撒起红绵套索,把郝思文拖下马来绑了,觧投大寨。秦明、孙立引军去捉宣賛。当路迎着,约閗数合,孙立侧首过来,宣賛心慌,被秦明一棍打下马去,小军捉了。李应抢奔関胜寨内,救了张横、阮小七等,夺去粮草马疋。宋江引众到忠义堂坐下,把関胜、宣賛、郝思文觧来见,宋江慌忙下堂,喝退军卒,亲觧其缚。却扶関胜中椅坐下,拜曰:“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関胜连忙答礼。呼延灼来伏其罪。関胜见宋江义气深重,只得回顾宣賛、郝思文曰:“我们被擒,无面回京,但赐一死。”宋江曰:“将军何故出此言,倘蒙不弃,一同替天行道。若是见外,便送回京。”関胜曰:“人称忠义,话不虚传。原为部下。”宋江大喜,设宴庆贺。使人招安迯窜败军。差薛永赍书往蒲东,接関胜老小。宋江席上想起卢员外、石秀陷在北京,潸然泪下。吴用曰:“兄长不必忧心,来日起兵去打北京,必然救得。”関胜曰:“小将无可愿为前部。”宋江大喜。次日传令,就教宣賛、郝思文领旧军马为先锋。其余水军头领,并同往北京进发。 梁中书与索超起在府中商议军情,只见探马报道:“関胜、宣賛、郝思文俱被宋江捉去,梁山泊人见今又到。”梁中书听报,手脚无措。索超禀曰:“恩相休忧,小将出擒此贼。”便引本部人马出敌。那李成、闻达随后接应。其时仲冬天气,连日朔风大起。宋江兵到,索超直至飞虎峪下寨。次日对阵,宋江引吕方、郭盛上高阜处立看。三通战鼓,関胜出阵,索超出马。有诗为证: 生居河北最英雄,屡与朝廷立大功。双凤袍笼银叶铠,飞鱼袋插铁胎弓。勇如袁达安齐国,壮若灵神劈华峰。马上横担金蘸斧,索超名号急先锋。 索超见了関胜并不打话,轮斧便战,两个閗到十合,李成见索超战関胜不下,遂舞刀出阵,夹攻関胜。宣賛、郝思文见了,拍马挺枪迎住。宋江看见,将鞭稍一指,大军掩杀过去。李成军马大败,退走入城,坚闭不出。当晚彤云四合,纷纷瑞雪漫空。吴用暗差步军前去山边狭处,掘一陷坑,上用土盖。当夜风急又大,平地约有三尺深雪。城上望见宋江军马,站立不定,索超便个三百军马,出城冲杀来。宋江军马散走,却教李俊、张顺迎敌索超,交战数合,李俊、张顺倒枪便走。引索超至陷坑边,便呌曰:“前面走的是宋江。”索超听了拍马赶过来,连人和马,攧将下去。后面伏兵齐起。正是:烂银深盖藏圈套,碎玉平铺作陷坑。毕竟何如?且听下回分觧。 第六十回 晁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跳水里报冤 岂知今夜乾坤老,卷地风吼雪正飞。隐隐幽林排剑戟,森森竹里列刀枪。 六花为阵寒风起,万里铺银作战场。却似玉龙初閗罢,满天鳞甲乱飞扬。 吴用定计捉了索超,城中只是不出,令军坚守。小校觧索超见了,宋江亲觧其缚,请入帐内,坐下曰:“若是将军不弃,同以忠义为主。”索超本是天罡星,自然凑〖辏〗合,顺了。宋江当夜置酒作贺,商议攻城。席散,宋江入帐而卧,忽然阴风飒飒,寒气逼人。看时,只见晁盖呌声:“兄弟,你不收兵,更待何时!”宋江曰:“哥哥屈死,冤仇未报,日夜在心,显灵见责。”晁盖曰:“非为此也。今夜报知:贤弟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江南地灵星可治。你快收兵,此为上计。”宋江要问明白,赶去,被晁盖推倒。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便请军师员梦。吴用曰:“既是天王显圣,不可不依。况今寒冻,军马难以久住。权回山寨,来春再攻。”宋江曰:“所言虽是,争奈卢员外、石秀陷于缧绁,度日如年,我们回去,恐城中害他性命。进退两难。”次日,宋江觉得头如斧劈,身似火粪,一卧不起。众头领都在面前看视。宋江背上亦肿起来。吴用曰:“此病非痈即疽。”使人医治,亦不好。张顺曰:“小弟在浔阳江时,因母患一背疾,百药不能治。后请建康府安道全医好。只是路远,急速星夜前去,请他救治。”吴用曰:“兄长梦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灾,惟有江南地灵星可治,莫非正应此人?”教取黄金百两,便差张顺:“作急请来,切勿有悮。”张顺背上包袱便行。吴用传诸将回军,将车载宋江回寨,城内怕他引诱,不敢来追。 张顺连夜趱行,来到洋子江边。是日北风大作,飞下大雪。张顺要过大江,并无舡渡。只见芦苇里面,有些烟起。张顺呌曰:“稍公,快把舡来,渡我过江。”只见那稍子出来问曰:“客官要那里去的?”张顺曰:“我要去建康,至紧,快来渡我。”稍子曰:“今日晚了,只在我舡里歇。明早渡你过江。”张顺曰:“也说的是。”便随稍公上舡来。见个瘦后生在蓬底下向火。稍公教张顺脱下湿衣,与小后生烘焙。张顺打开衣包,取出绵被,和身上卷倒在舱里。呌稍公:“这里有酒卖麽?”稍公曰:“酒却没买处,要饭便吃一碗。”张顺吃了一碗饭,放心去睡了。那瘦后生呌稍公曰:“你见麽?”稍公知有金银之物,把手摇曰:“你把船开向江心去下手。”那后生觧了缆索,把船摇到江心里。稍公取出绳索,把张顺綑了,去楻板下取出刀来。张顺觉来,双手被缚,挣扎不得,稍公拿刀按在身上,张顺呌曰:“饶我性命,金子都与你。”稍公曰:“金子也要,性命难饶。”张顺曰:“你与我水里死罢。”稍公把张顺綑丢下水去。那稍公打开包裹,见里面许多金子,便没心分与那后生。便呌:“五哥,和你说话。”那人钻入舱里来,被稍公一刀砍了去,丢在水里。自摇开舡去。 张顺水底下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时被推下水去,咬脱索子,赴水过岸。树林中闪出灯光来,张顺迳入,看是酒店半夜起来榨酒。张顺呌开门时,见个老丈,纳头便拜。老人曰:“你莫不是江中被劫逃命的?”张顺曰:“小人是山东人,姓张,建康府安太医是兄弟,来探望他。今日晚了,隔江寻船只,不想撞着两个歹人,把小人金银都夺了,丢落江中,小人却个赴水迯命至此。公公救度则个。”老丈听了,领张顺入后屋,脱下湿衣服来,烘烫些热酒与他吃了。乃问曰:“你从山东来,经梁山泊过?”张顺曰:“正从那里经过。”老人曰:“他山上不劫来往客人,不杀人性命,他只是替天行道。若是得他来这里,百姓都快活。”张顺曰:“公公不要吃惊,小人便是浪里白跳张顺。因为宋公明害背疮,令我来请安道全去医治。”老丈曰:“你既是那里好汉,我呌儿子出来和你相见。”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后生,看见张顺便拜曰:“小人久闻大名,奈无缘得会。小人姓王名定,排行第六。因为走跳的快,人都唤我做活闪婆王定六。只好赴水使棒,在此卖酒度活。恰才哥哥被两个劫的,一个呌截江鬼张旺,一个是油里鳅孙五。这两个常在江里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几日,等这厮来吃酒,我与哥哥报仇。”张顺曰:“感承贤弟好意。我为兄长之病,恨不得一日奔回。只等天明,入城请太医相会。”王定六取衣裳与张顺换了,又取出十两银子送他。张顺入城,迳到槐桥下,看见安道全正在家中用药。张顺迳入,看着安道全便拜。首诗单道安道全好处: 背记良方数百篇,金鍼玉刃得师傅。重生扁鹊难应比,万里扬名安道全。 安道全祖传内外科,天下驰名。见了张顺问曰:“多年不见,甚风吹得到此?”张顺把闹江州,上梁山泊的事,一一告诉了,后说:“宋江见患背疮,特地来请先生。小弟前日在扬子江中,险些丧了性命。”安道全曰:“若论宋公明义士,合当去最好。只是拙荆亡过,家中别无亲人看视,去远不得。”张顺曰:“若是兄长推故不去,张顺也难回去。”只得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应允。原来安道全却和一个烟花娼妓李巧奴往来。那妓女生得十分美丽,诗曰: 玉质温柔更老成,玉壶明月逼人清。步摇宝髻寻春去,露湿凌波步月行。 丹脸咲开花萼丽,玉楼歌罢綵云停。愿教心地长相忆,莫待章台赠柳情。 当晚就带张顺同去他家吃酒,酒至半酣,安道全对巧奴曰:“我今晚和你宿歇,明早同这个兄弟去山东,不久便回。”李巧奴曰:“我恰不与你去!你若不依我,休上我门。”安道全曰:“我药囊俱已收拾了,你且宽心耐守。”巧奴做娇做痴,倒在安道全怀内曰:“你若去了,我咒你肉片飞!”张顺听了,恨不得一口吞了这婆娘! 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在巧奴房里睡着。巧奴却来发放张顺曰:“你自回去,我家又没睡处。”张顺只不肯去,只得安顿他在小房里歇。张顺心忧,如何睡得着。听知有人敲门与那虔婆说话。那虔婆问曰:“早时不来,今晚太医醉在房里,怎生奈何?”那人曰:“我有十两金子送与姐姐。老娘做个方便,和我相会。”虔婆曰:“你在房里坐,我呌女儿来。”张顺在灯影下,见是截江鬼张旺,心下火起。只见虔婆安排酒食在房里,呌巧奴相陪。张顺本要抢入去,又怕走了这贼。到三更时候,张顺悄悄开了房门,到厨下拿了一把菜刀,走将入来,先杀婆子。要杀使唤的,刀口卷了。那两个要呌,张顺见柴斧正地,提起斧来,砍死两个。房中婆娘听得,忙开房,被张顺砍番翻在地。张旺跳墙走了。张顺割下衣襟抹血,去粉壁上写曰:“杀人者安道全也”。安道全此时酒醒,便叫巧奴。张顺曰:“哥哥我教你看巧奴。”安道全起来惊曰:“此事怎了?”张顺曰:“两条路从你行。若是声张起来,我自逃了,你去偿命。若要无事,连夜上梁山泊。”安道全哑口无言,只得允行。安道全与张顺回家取了药囊,迳到王定六店里。定六报曰:“张来了。”张顺曰:“不要惊他,看去那里?”只见张旺去江头看舡。王定六呌曰:“张大哥,你留舡来,载我两个亲眷过江去。”张旺曰:“要趂舡快来。”安道全脱下衣服与张顺换穿了。王定六背了药箱,三个上舡了。张顺入后稍,揭起舡板,拿刀在手,躲在舱里。张旺把舡摇到江心,张顺脱去上盖,呌:“稍公快来,舡舱里漏水入来。”张旺不知中计,低头钻入舱里,被张顺揪住喝声:“强贼!前日雪天趂舡客人,被你谋去百两黄金,又要害他性命。你那个瘦后生那里去了?”张旺曰:“小人得财,无心分他,被我杀了,只求饶恕小人一命。”张顺喝曰:“我生在浔阳江边,你不认得?只因闹了江州,上梁山泊。你前日丢我下水,不是我会水法,被了你丧我性命。今日饶了你不得!”把手脚綑做一团,丢下水去。三人摇船到岸,张顺对王定六曰:“贤弟恩义难忘。你若不弃,便可同父亲归大寨。你意下何如?”王定六曰:“小弟即便回家收拾赶来。” 当日张顺、安道全上岸,背了药箱。那安道全行了三十里,脚走不动。张顺请入店中,只见外面一个客人走来呌声:“兄弟,如此迟悮。”张顺看时,却是戴宗,即呌和安道全相见,且问:“宋公明贵恙如何?”戴宗曰:“如今哥哥昏迷待死。”张顺闻言,泪如雨下。安道全问曰:“血色如何?”戴宗答曰:“肌肤憔悴,终夜呌疼。”安道全曰:“若是知疼,便可医。只怕悮了日期。”戴宗取了两个甲马,拴在安道全腿上。戴宗背了药箱,分付张顺:“你自慢来,我同先生先去。”张顺在店等了两日,只见王定六同父亲来到。张顺大喜曰:“我在此等你。”王定六问曰:“安先生何在?”张顺曰:“戴兄来到,迎着去了。”王定六同父亲跟张顺投梁山泊来。戴宗引安道全,连夜投大寨。大小头领接到宋江卧榻前看时,口内一丝微气。安道全诊脉曰:“众头领休慌,身躯沉重,脉息无妨。只十日,管取全好。”众人齐拜。安道全把药先引出毒气,后用药敷贴,五日内,皮肤红白,不过十日,疮口合完,饮食复旧。张顺引王定六父子二人,参见宋江,诉说江【中】被劫,水上报冤之事,众皆称叹。 宋江病安,便与吴用商议要打北京。且听下回分觧。 注: 鍼:同针。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四 第六十一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火树银花处处同,高楼翻作祝融红。龙群虎队真难制,可咲中书智力穷。 却说宋江与吴用商议,要打北京救取卢员外、石秀。吴用曰:“不劳兄长忧心,只顾将息。目今初春时候,定要打破北京城,救他二人,出雪其冤。”宋江曰:“若得如此,死变瞑目。”吴用就忠义堂上传令:“使人去北京各处遍贴告示:‘晓谕居民,勿得疑虑。大军到日,自有对头。’那蔡太师见说降了関胜,天子之前,更不敢题。屡寄书与梁中书,教留卢员外、石秀的性命。即今元宵节近,北京年例大张灯火。乘此机会,里应外合,唾手可破。”宋江大喜,便唤时迁分付:“你先去北京翠云楼上,只等元霄夜,一更时分,便去楼上放火,是你头功。”时迁去了。又令觧珍、觧宝扮做猎户,去城中府里献纳野味。刘唐、杨雄扮作公人,去衙门首歇息,只看火起,先去留守司前截住报事官军。杜迁、宋万扮作粜米客人,去城中歇,看楼上火起,便去接应。史进扮作客人,去东门外安歇,看火起,先斩把门军士,好汉〖做〗出路。鲁智深、武松扮作行脚僧,去城中庵院,看见火起,便去南门外截住大军。邹渊、邹润扮作卖灯客人,只看火起,便去司前策应。公孙胜扮作道士,凌振扮作道童,去城内僻静处,看火起,施放火炮。张顺、燕青从水门入城,去卢员外家捉淫妇、奸夫。王矮虎、孙新、张青、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扮作村里夫妇入城看灯,寻卢员外家中放火。柴进、乐和扮作军士,去蔡节级家中,保救各人性命。调拨已定,听令去了。 却说北京梁中书唤过李成、闻达、王太守等,商议放灯一事。梁中书曰:“北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与民同乐。今被梁山泊贼人侵境,只恐放灯惹祸。我意欲禁止,你众官心下如何?”闻达曰:“相公放心,不必多虑。若还今年不放灯时,反被贼人耻咲。小将亲领军马,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人。再着李都监领铁骑军马,绕城巡逻,自然无事。”梁中书大喜,出榜晓谕居民张放花灯。诸路买卖,听得放灯,都来看灯,每日点视灯火,不论贫富之家,各去赛放花灯。留守司州桥边,搭起鳌山,上面点着奇异灯火。翠云楼前,也起一座灯火,不计其数,这座高楼,名冠河北,号为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龙画凤,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终夜鼓乐喧天。城中宫院,各设灯火,庆赏新年。 细作人等得了消息,报上山来。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北京。安道全谏曰:“将军疮口未合,切不可轻动。”吴用曰:“小生替哥哥一得。”即唤铁面孔目裴宣,调拨八路军马:第一队呼延灼、韩滔、彭玘【为】前部,黄信在后策应。第二队林冲、马麟、邓飞为前部,花荣在后策应。第三队関胜与宣賛、郝思文为前部,孙立在后策应。第四队秦明与欧鹏、燕顺为前部,杨志在后策应。第五队穆弘与杜兴、郑天寿。第六队李逵与李立、曹正。第七队雷横与施恩、穆春。第八队樊瑞与项充、李衮。八路马步军兵起行,正月十五二更为期。八路人马,依令下山。诗曰: 八路军兵似虎狼,横天飞杀更鹰扬。安排盖地遮天柱,更使鳌山变杀场。 却说时迁夜间越墙入城。白日在街上行走,到晚来东岳庙里安身。正月十三日,却在城中看居民搭缚灯棚,只见觧珍、觧宝带着野味在城中往来。又见杜迁、宋万。当日时迁先去翠云楼上看了,又见孔明、孔亮披着头发,身穿破衣在街上求吃。时迁到僻静呌曰:“哥哥,你两个不似呌化模样。”背后两人,劈头揪住时迁曰:“你们做得好事!”时迁看时,却是杨雄、刘唐。时迁曰:“你二个好没分晓!倘公人看见,却不悮了大事!我们再不要上街去,只等临期,各自行事。”五个出到街前,正撞见公孙胜,凌振扮作道童跟着,七人都点头会意,各自去了。将近元宵佳节,梁中书先令闻达,引军去飞虎峪屯札。十四日,又令李成引铁骑马军五百,绕城巡视。次日元宵,皎洁晴明,六街三市,张放花灯。有诗为证: 北京三五风光好,膏雨初晴春意早。银花火树不夜城,陆城拥出蓬莱岛。双龙啣诏夜光寒,人民歌舞欣时乐。五凤羽扶金贝阙,六鳌背驾三神仙。红尘艳艳正潇洒,白面郎骑紫骝马。笙箫嘹亮入青云,月光高照鸳鸯瓦。翠云楼高侵碧天,嬉游来往多婵娟。灯毬灿烂若锦缕,王孙公子真神仙。游人轇轕尚未绝,高楼顷刻生云烟。 是夜蔡福分付蔡庆守牢,自回家去,遇见柴进、乐和。蔡福认得,请入家里。柴进曰:“有件事相央。卢员外、石秀全得足下相顾。今晚小子欲去牢里看望一遭,相烦引进。”蔡福只得应承,便带进牢中。初更时分,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扮作乡村人,挨入东门城里。邹渊、邹润挑着灯,在城里闲走。杜迁、宋万推车迳至梁中书衙前躲避。刘唐、杨雄提水火棍来州桥上坐。燕青、张顺自从水门入城埋伏。樵楼上鼓行二更,时迁担儿里面都是硫黄熖硝,篮儿上插几朵闹鹅儿,踅入翠云楼上,只等外面消息。只见楼前喊曰:“梁山泊军马到了。”李成正在城楼上,听说,飞引军马来到留守司前,点集军马,分付関上城门。时迁在翠云楼上点着硫黄熖硝,火熖冲天。梁中书出得衙前,见两条大汉,推两辆车子点着,随即火起。梁中书要出东门,又遇两个大汉,口称:“李应、史进在此!”手挺扑刀杀来。把门军官走了。杜迁、宋万接着,做一处把住东门。梁中书引军到南门,见一个胖大和尚,一个虎面行者,发喊杀入城来。梁中书回马走到留守司前,觧珎、觧宝手提钢乂杀来。急待回州衙,王太守却遇杨雄、刘唐,两棍打死,跟随公人各自迯走。梁中书回奔西门,听得城隍庙里火炮齐响,邹渊、邹润放起火来。此时城内二数处火起。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鳌山上放起火来。梁中书到西门,遇着李成军马,上城看时,城下兵马排满,旗号上书:“大将呼延灼”,韩滔、彭玘、黄信催动人马杀来。东门穆弘、杜兴、郑天寿各领一千余人杀来。梁中书径奔南门而走。只见火光中李逵杀来,李立、曹正一齐都到。李成同梁中书走出城来,左边突出大刀関胜、宣賛、郝思文拦住去路。李成无心恋战,拨马便走。孙立在后杀来,{孙立在后杀来},李成飞马奔走,未及半箭之地,右边秦明、燕顺、欧鹏、杨志又杀将来。李成且战且走,保着梁中书中路走脱。 杜迁、宋万去杀梁中书老小,刘唐、杨雄去杀王太守老小,孔明、孔亮、邹渊、邹润走入狱中,撞开牢门大呌:“梁山泊好汉在此!”柴进、乐和拔出腰刀,便去开枷,放了卢俊义、石秀。柴进说与蔡福:“你快去家中保护老小。”卢俊义引石秀、孔明、孔亮、邹渊、邹润迳奔家中,来捉李固、贾氏。李固见城中火起,正在家中和贾氏商量,收拾金珠出门,撞见众人抢将入来。急回身开了后门,迳奔河下躲避。只见岸上张顺大呌:“泼妇走那里去?”李固心慌,便下舡去躲。却被燕青看见,揪上岸来。张顺捉住贾氏,都望东门来了。俊义奔到家中,不见李固和贾氏,呌众人把家私、金银、衣服都装载上车,押往梁山泊。柴进、乐和教蔡福、蔡庆去家中收拾家资老小,一同上山寨。蔡福曰:“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残害。”柴进便去寻军师吴用,传令收军,休杀良民时,城中伤损军民将及一半。众头领接着卢员外、石秀,备说牢中多得蔡福兄弟,存得残生。皆大喜。 却说李成保着梁中书出城迯难,却撞着闻达领败兵回来,合并一处,投南便走。前军又发喊起来。却是项充、李衮引步兵杀来,背后又是雷横、施恩、穆春各引三千步军截住去路。正是:狱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床。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第六十二回 宋江赏马步三军 関胜降水火二将 梁中书、李成、闻达正走之间,又遇雷横等杀一阵,雷横收军回城。吴用传令,出榜安民,救灭了火。把府库金银宝货都装上车,载回大寨。开仓厫将粮米赈济被火之家。将李固、贾氏钉在陷车内,班师回梁山泊。报知宋江,接到忠义堂上,与卢俊义施礼曰:“不佞欲请员外同聚大义,不想遭此大难,寸心如割,皇天垂祐,今日得见,大慰平生。”俊义拜谢曰:“深感兄长并众头领之德,齐心并力,救拔残生,虽肝胆涂地,难以报答。”俊义便请蔡福、蔡庆谢曰:“若无二位,焉有今日。”宋江要让卢俊义为尊。俊义拜曰:“蒙恩未报,敢为山寨之主?得与兄长执鞭坠镫,报答救命之恩,寔为万幸。”只见李逵叫曰:“哥哥若让别人做寨主,我便杀将起来。”武松曰:“哥哥只管相让,却冷了弟兄们的心肠!”俊义拜曰:“若是兄长苦苦相让,卢某安身不牢。”吴用曰:“且请卢员外安歇,宾客相待。日后有功,却再让位。”宋江大喜。就教燕青同居。另拨房屋与蔡福、蔡庆安置老小。薛永已取関胜老小到山寨。宋江即令设宴请贺,重赏三军。俊义起身曰:“淫妇奸夫擒捉在此,听候钧命。”宋江咲曰:“且将两个绑在将军柱上,请员外自行发落。”俊义手拏短刀,下堂审问明白,就将二人剖腹剜心,凌迟处死,上堂拜谢众人。连日筵宴。 却说梁中书听知梁山泊军马退去,再和李成、闻达引残军回城来看家小,十损八九。夫人躲在后花园中,迯得性命。教丈夫申奏朝廷,就报太师知道,调兵勦贼报仇。抄写民间被杀死者五千馀人,部军共折三万有余。使命呈上密书与太师备说,贼寇浩大,难以抵敌,打破北京。蔡京大怒。次日申奏道君皇帝,闻奏大惊,与众臣计议。谏议大夫赵鼎奏曰:“前者差蒲东関胜,领兵收捕,又被失陷。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诏取赴京,封为良臣,以防边境之害。此为上策。”蔡京大怒曰:“汝为朝廷谏官,反灭纲纪,当得死罪。”天子曰:“如此,目下便令出朝,无宣不得入朝。”奏贬赵鼎为庶人去了。天子问蔡京曰:“此贼猖獗,再命谁人勦捕?”蔡京奏曰:“臣举凌州二人,一人姓单名廷珪,一人姓魏名定国,见为团练使之职。伏乞圣旨差调,要克日扫清水泊。”天子大喜,即命枢密院调取,本院即差官赍奉圣旨,投凌州去讫。探事人到寨报知宋江:“梁中书奏朝廷。谏议大夫赵鼎奏请招安,被蔡京谗奏,罢职还乡。又奏天子,差人往凌州调取单廷珪、魏定国领本州军马,前来征讨。”宋江遂计议迎敌之策。関胜曰:“関某上山,深感仁兄重待,无有报効。久知单廷珪善用浸兵之法,人皆称为圣水将军。魏定国熟精火攻兵法,人呼为神火将军。小弟不才,借五千兵,先往凌州路上接住他。彼若肯降,带上山来,如不肯降,生擒来献。”宋江大喜,便教宣賛、郝思文同去。関胜领五千人马下山去了。吴用便教林冲、杨志、孙立、黄信带军马随后接应。李逵曰:“我也去走一遭。”宋江阻挡不允。次日小校来报:“李逵昨日不知那里去了?”宋江惊曰:“是我昨日阻他不允,必定投别处去了。”吴用曰:“兄长放心,李逵虽是卤夫,义气则重,此去必然成功。”宋江使戴宗去赶,又教时迁、王定六、乐和、【李云】分四路接应。 却说李逵提双斧迳投凌州去。路上寻思曰:“两个鸟将军,何消许多军马!我便独自便要成功,与宋哥哥争气。”行不一日,见一大汉看着李逵,喝曰:“你这厮看着老爷怎的?”那汉曰:“你是谁的老爷?”李逵便抢将入来。那大汉手起一拳,把李逵打个搭墩。李逵大怒,正跳起来,又被那汉一脚踢倒了。李逵呌曰:“赢他不得!”扒起来便走。那汉问曰:“黑汉,你姓甚名谁?”李逵曰:“我是梁山泊黑旋风。”那汉听了拜曰:“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传三代相扑为生。山东、河北都呌我做没面目焦挺。今寇州有座枯树山,山上有一夥强人,为首的姓鲍名旭,号作丧门神。我要去那里入夥。”李逵曰:“你有这等本事,何不来投我哥哥?”焦挺曰:“今遇兄长,伏乞引进。”李逵曰:“我和你去枯树山,说了鲍旭,同去凌州,杀得单、魏二人,出作头功。”焦挺曰:“便去。”正说之间,时迁赶到呌曰:“哥哥忧得你苦!如今分四路去赶你,请兄长回去。”李逵曰:“我和焦挺,先往枯树山捉了鲍旭,方才回来。你先回去报与哥哥知道。”时迁自回。焦挺和李逵往枯树山,说合鲍旭归顺,相留在彼。 却说凌州太守迎接勅旨,请团练使单廷珪、魏定国商议。二将受劄付,便点军马即日起行。忽报:“蒲东大刀関胜,引军来迎敌。”单廷珪、魏定国大怒,披挂引军来迎。鼓声响处,只见皂旗上书:“圣水将军单廷珪。”红旗上书:“神火将军魏定国”。两员虎将出阵前。関胜见了说曰:“二位将军,别来久矣!”单、魏二将骂曰:“昔反狂夫,上负朝廷,下辱祖宗,尚敢引军到来,有何理说?”関胜答曰:“二将军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权,宋公明替天行道。特令関某到此,招请二位将军同归山寨。”单、魏二将大怒,骤马齐出。関胜却待迎敌,左右飞出宣賛、郝思文出迎。正閗之间,单、魏二将拨马便走。郝思文、宣賛冲入阵中。宣賛去赶魏定国,五百军,都是红旗,围裹将来,挠钩齐下,活捉去了。那郝思文追赶单廷珪,只见五百步军,都是黑旗甲,众军齐下挠钩,把郝思文生擒去了。各领五百精兵,杀出阵门,関胜举手无措,勒马便走。单、魏二将引军赶来,前面冲出二将,林冲、杨志,合兵一处。随后黄信、孙立都到,下寨。 水火二将捉得宣賛、郝思文回城,张太守大喜,置酒作贺。一面教人造陷车,差两员偏将,连夜觧上东京。来到一个去处,撞出一夥强人。当先李逵、焦挺截住去路,便抢陷车。偏将急待要走,背后又撞出鲍旭,把偏将砍下马来。李逵看是宣賛、郝思文,便问来由。宣賛将被捉一事说了。便问李逵曰:“你因甚在此?”李逵曰:“哥哥不肯与我来凌州,自走下山,遇见焦挺,引我同见鲍旭。正商议去打凌州,忽喽啰来报:‘有人马监押陷车到来。’不想是二位。”鲍旭邀上山寨,置酒相待。郝思文曰:“兄弟既有心投顺,何不去凌州攻打,先献头功。”鲍旭欣然应允,便领七百喽啰来到凌州。,五筹好汉,一齐来打凌州。推陷车的军士迯回报与太守:“强人夺去陷车,杀了首将。”又报:“関胜引兵搦战。”单廷珪引一彪军马出城迎敌。怎生打扮?有诗为证,诗曰: 凤目卧蚕眉,虬髯黑面皮。锦袍笼獬豸,红缨凤翅盔。马跨东洋兽,手擎北斗旗。凌州圣水将,英勇单廷珪。 单廷珪出马,与関胜战到二十余合,関胜勒马便走,单廷珪拍马赶来。関胜回头喝曰:“何不下马受降!”单廷珪挺枪直取関胜。関胜使出神威,一刀背已拨单廷珪落马于地。関胜下马,扶起呌曰:“将军恕罪。”单廷珪惶恐纳降。関胜曰:“某在宋公明面前,曾举保二位同聚大义。”珪曰:“不才愿施犬马之劳。”関胜相邀回阵,林冲接见,便问其故。関胜只说:“山僻之内,诉旧论新,招请归降。”林冲等大喜。廷珪回至阵前,招其部下去讫。军人报知太守,魏定国大怒。次日,领军出城交战。单廷珪与林冲、関胜直到阵前。看魏定国怎生打扮?诗云: 朗朗明星露双目,团团紫面如紫玉。锦袍花绣荔枝红,衬袄云铺鹦鹉绿。红旗好似火千团,部兵绛衣军一簇。人间都号火将军,此是凌州魏定国。 魏定国出马大骂单廷珪:“负义匹夫!”関胜拍马迎敌。閗不十合,魏定国望本阵便走。関胜追去,单廷珪呌曰:“将军休赶!”関胜勒马看时,阵内飞出火兵,涌出五十辆火车,车上都装引火之物。军人背上各拴铁葫芦,内藏硫黄熖硝,一齐点着,飞抢出来。関胜军兵四散奔走,四十里扎住。魏定国收军,只见城中火起,却是李逵与焦挺、鲍旭部领人马,先去凌州攻打北门,杀入城中,放起火来。魏定国知了,不敢入城,被関胜随后追杀。魏定国退走中陵县,関胜引军把县四下围住攻打。定国坚闭不出。单廷珪对関胜曰:“此人乃一勇之夫。若攻太急,他宁死而不辱。小弟愿往城中,用好言招抚来降,免动干戈。”関胜大喜。单廷珪入城,见魏定国说曰:“目今主上不明,奸臣弄权,有功不赏,无功必诛。宋公明忠义为主,请仁兄暂且归顺,待朝廷招安,未为晚矣。”魏定国曰:“若要我归顺,须要関胜亲自来请,我便投降他。”单廷珪回说前事,関胜曰:“大丈夫作事,何故疑惑。”直到县衙。魏定国接入礼毕,便领五百火兵,都来大寨与林冲等相见了,便收军回梁山泊。只见叚景住到来,関胜等问曰:“你有何事到此?”毕竟叚景住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觧。 第六十三回 宋江平伏曾头市 晁盖显圣捉文恭 话说叚景住报曰:“小弟与杨林、石勇往北地买回骏马二百余疋。回到青州地面,被强人郁保四将马劫送曾头市去了。杨林、石勇不知去向。小弟连夜逃来报知。”関胜曰:“且回山寨,与哥哥商议。” 引单廷珪、魏定国来见宋江。礼毕,宋江大喜,出宾礼相待。李逵把下山遇见焦挺、鲍旭,同去打破凌州之事,说了一遍。宋江教设席庆贺四位新头领。叚景住备说夺马一事,宋江怒曰:“前者夺我马疋!晁天王冤恨未消,若不报仇,被人耻咲。”吴用曰:“前者失其地利,如今必用智取之。”令时迁去探消息。第三日,杨林、石勇回寨报说:“史文恭要与梁山泊比势。”宋江见说,便要起兵。吴用曰:“待时迁回来未迟。”次日时迁回报:“曾头市分五个寨栅,东寨曾魁,南寨曾密,西寨曾索,北寨曾涂与副教师苏定,总寨史文恭。青州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四围,夺的马疋养在法华寺内。”吴用曰:“他既分为五寨,我们分就五枝军马攻打。”卢俊义曰:“得蒙救命,某愿为前部。”吴用曰:“员外都未经征战,不可为先锋。引枝军马随后接应。”吴用恐卢俊义捉得史文恭,怕宋江不负晁盖之遗言,让位与他,因此不教他做先锋。宋江心意,只要卢俊义建功,乘此机会为寨主。吴用教:“员外带燕青,引五百步军,小路听令。”再调军马头领秦明、花荣,副将马麟、邓飞攻打正东大寨。差步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攻打正北大寨。令杨志、史进、陈达攻打正西大寨。差朱仝、雷横、邹渊、邹润攻打中央总寨。头领宋公明、吴用、公孙胜、吕方、郭盛、觧珎、觧宝、戴宗、时迁并已上头领,各领五千军攻打。合后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引兵五千接应。其余头领守寨。探事人报知,曾长官便请史文恭、苏定商议。史文恭曰:“梁山泊军马来时,多使陷坑。”曾长官差人去村口四处,掘下陷坑数十处,上面用土盖,四下里埋伏军兵,调用已定。吴用使时迁又去探知根由。 宋江引军离曾头市二十里,教五军分投下寨,二日不战。第三日,吴用传令教前队步军各执铁锄,分作两队。又把粮车一百余辆,装载芦草乾柴,藏在中军。来日巳牌,只听东西两路步军,先去打寨,再教攻曾头市北寨,分拨已定。杨志、史进把马军摆开,那边击鼓摇旗,虚张声势,杨志曰:“切不可进。”史文恭只不见宋江打寨,便中他计。当日巳牌,听得寨前炮响,东寨报道:“一个和尚,一个行者攻打前后。”史文恭曰:“这两个必是鲁智深、武松。”便分人去帮助曾魁。西寨又报:“朱仝、雷横引兵攻打甚急。”史文恭又拨人去助曾索。又见寨前火炮响。史文恭按兵不动,要等他入来。吴用教军马从山背后,两路抄到寨前。史文恭却待出来,吴用鞭稍一指,军中一齐推出车子来,把火点着硫黄焰硝,一齐烧着,烟火迷天,史文恭军马尽被火车拦住,只得急退。公孙胜挥剑作法,借起大风,卷向南去,烧死人马不计其数。吴用得胜,鸣金收军。史文恭连夜修理寨门。 次日,曾涂引兵出到阵前。宋江便令吕方、郭盛直取曾涂,閗上三十合,曾涂用枪只一拨,却被两条豹尾绞住朱缨,夺扯不开。花荣看见,拈弓搭箭,射中曾涂左臂,番身落马而死。曾长官见了大哭。曾升大怒:“与哥报仇!”绰刀上马,直奔阵前。李逵手提大斧,直奔垓心。曾昇教取箭射去,正中李逵腿上,射倒在地。秦明、花荣向前救回。曾昇领兵回寨。 次日,史文恭出马搦战,秦明迎敌,二十余合,力怯便走。史文恭赶来,神枪搠中秦明后腿,跌下马来。吕方、郭盛齐出救回。离寨十里屯扎。宋江教车载秦明回山寨将息。再取関胜、徐宁、单廷珪、魏定国同来协助。宋江自己,焚香祈祷,占卜一课,主有贼兵劫寨。宋江传令:“先去报与东西二寨,令觧珍、觧宝领兵四下埋伏。”是夜,史文恭在寨中对曾昇曰:“贼兵败了,乘势正好劫寨。”曾昇便令北寨苏定,南寨曾密,西寨曾索,引兵一同劫寨。二更左侧,直到宋江寨内。不见一人,急呌走时,两下撞出觧珎、觧宝,后面便是花荣赶上,曾索被觧珎刺于马下。放起火来,后寨大喊,东西两边攻打寨内,混战半夜,史文恭夺路走脱。曾长官又见折了曾索,烦恼倍增。 次日,史文恭写书投降。令人赍书,到宋江大寨呈上。宋江拆开,书云: 曾头市史文恭等,顿首再拜宋统军头领麾下:日昨小将倚仗一时之勇,悮犯虎威。向日天王率众到来,理合归伏。奈部卒无端施放冷箭,更兼夺马之罪,寔非本意。今大顽已亡,特求请和。如蒙罢战休兵,将原夺马疋尽数退还,更赍金帛,赏犒三军。免致两伤。赦宥万罪,谨此奉书,伏乞照察。 宋江看了大怒,扯书骂曰:“杀吾兄长,焉肯干休!务要洗荡村坊,是吾本愿。”吴用劝曰:“既是曾家差人求讲和,岂为一时之忿伤害生灵。”随即写回书,取银十两,赏了来人。将书呈上,曾长官与史文恭拆开,书云: 梁山泊主将宋江,手书回付曾头市主等帐前:人无礼将何立?物财非义而不取。梁山泊与曾头市,自来无仇,各守边界。奈缘小将行一时之忿,惹起数载之冤。若要讲和,必须发还二次原夺马疋,并凶徒郁保四,犒赏军士金帛。忠诚既笃,礼数休轻。如或变更,别有定夺。草草具陈,情照不宣。” 史文恭与曾长官看了,俱各惊忧。次日,曾长官又使人来说:“若准讲和,各请一人为质当。”宋江不肯。吴用曰:“无伤。”即便差李逵、项充、李衮、樊瑞、时迁五人前去为信。临行时,吴用呌过时迁,附耳低言:“休得有悮。”五个去了。忽报:“関胜、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来到。”与众人相见,就在中军扎驻。 时迁引四个来见曾长官,曰:“奉哥哥将令,着四人前来讲和。”史文恭曰:“吴用此来,必然有谋。”李逵大怒,揪住史文恭便打。曾长官连忙劝住。时迁曰:“李逵虽然粗卤,却是哥哥心腹之人。命我来讲和,你休要狐疑。”曾长官只要讲和,不听史文恭之言。置酒相待五人,请去法华寺安下。便使曾昇带郁保四,将原夺马疋,并金帛一车,送到大寨。宋江看曰:“先前叚景住送来的照夜玉狮子马,如何不见?”曾昇曰:“是师父史文恭留在。”宋江曰:“你快写书去,火速送那马来还我。”曾昇即写书,呌从人回寨。史文恭回曰:“若肯即便退军,我便送这马来。”宋江曰:“那厮知道,必然有变。”即令関胜、单廷珪、魏定国去迎青州军马。花荣、马麟、邓飞去迎凌州军马。吴用唤出郁保四,曰:“你只做逃寨,与史文恭曰:‘如今宋江只赚你马疋,无心讲和。如今听得青、凌二州两路救兵到,十分心慌,正好乘势用计。’他若信从,我有处置。”郁保四领了言语,直到史文恭寨里,与曾长官备说宋江回兵情由。曾长官曰:“争奈曾昇往彼,必然被他杀害。”史文恭曰:“打破他寨,好歹救了。今晚先劫宋江大寨,断去蛇首,众贼无用。”曾长官传令,教北寨苏定,东寨曾魁,南寨曾密一同劫寨。郁保四却来法华寺,暗与时迁等通报消息。吴用与宋江曰:“郁保四不回,便是中计。他今来劫我寨,便令鲁智深、武松杀他东寨,朱仝、雷横杀入他西寨,杨志、史进攻打他北寨。此名番犬伏窝之计。” 史文恭、苏定、曾密、曾魁是夜到宋江总寨,只见寨门不関,内无一人,情知中计,即便走回。只见曾头市中鸣锣响炮,时迁扒去钟楼上撞钟为号,东西两门,火炮齐响杀入。寺中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一齐杀将出来。曾长官听得梁山泊两路大军杀来,自缢而死。曾密奔西寨来,被朱仝一朴刀砍死。曾魁要奔东寨,被乱军中马踹为泥。苏定走出北门,鲁智深、武松赶来,乱箭射死。宋江在曾头市卷【杀】一场。有诗为证: 可怪曾家忒弄乖,投降特地贡书来。宋江要雪天王恨,半夜驱兵卷杀来。 史文恭坐千里马,行得快,杀出西门,约行二十里,忽听得树林中锣声大振,撞出五百军来。当先一将,手提杆棒,望马脚便打。那马见棍来,从头上跳过去了。史文恭正走之间,只见阴云冉冉,冷气飘飘,空中一人拦住去路。史文恭看时,却是晁盖阴魂缠住。再回旧路,却遇着燕青,又转过俊义,大喝一声,腿股上一刀,搠下马来,便绑了觧来。燕青牵了千里龙驹,迳到大寨来。宋江见了大喜,先把曾昇斩首,曾家一门,尽数不留。抄掳金银,装载上车。 関胜杀退青州军马,花荣杀退凌州军马,都回。宋江传令,用陷车囚了史文恭,班师回梁山泊。宋江令萧让作祭文,令大小头领举哀。将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盖已毕。宋江与众弟兄商议曰:“晁天王昔日遗言:‘但有捉得史文恭者,不俱是谁,便为梁山泊之主。’今日卢员外生擒此贼祭奠,正当为尊。”卢俊义曰:“小弟德薄才踈,今得居末,尚自过分。”宋江曰:“某有三件事不如员外处:第一件,宋江才貌不及;第二件,宋江出身微小;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众。员外力敌万人,通今博古,有如此才德,正当为主。他时归顺朝廷,建功立业,使弟兄们尽生光彩,寔乃万幸。”卢俊义拜于地下曰:“卢某宁死实难从命!”吴用曰:“兄长若再推让,恐冷了众人之心。”却把眼视众人,只见李逵呌曰:“我在江州拼命跟你,今日只管让来让去!”武松也发作呌曰:“哥哥手下许多军官,也只是让哥哥。他们如何肯从别人?”刘唐曰:“我们起初上山,那时便有尊哥哥为主之意。”智深呌曰:“若是兄长推让别人,洒家们各自都散。”宋江曰:“你众人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直教梁山泊内,重添两个英雄;东平府中,又惹出一场灾祸。且听下回分觧。 第六十四回 东平悮陷九纹龙 宋江义释双枪将 宋江曰:“目今山寨缺少钱粮。有两个州府极有钱粮。一是东平府,一是东昌府。日前问他借粮,他公然不肯。今写两个阄儿,我和员外各拈一处,如先打破城子的,便做梁山泊主。”吴用曰:“兄长所见极是。”便写阄儿,焚香对天祈祝。宋江拈着东平府,卢俊义拈着东昌府。宋江传令调拨人马。宋江部下调拨:林冲、花荣、刘唐、史进、徐宁、燕顺、吕方、郭盛、韩滔、彭玘、孔明、孔亮、觧珎、觧宝、王矮虎、一丈青、张青、孙二娘、孙新、顾大嫂、石勇、郁保四、王定六、叚景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接应。卢俊义部下:吴用、公孙胜、【関胜】、呼延灼、朱仝、雷横、索超、杨志、单廷珪、魏定国、宣賛、郝思文、燕青、杨林、欧鹏、凌振、马麟、邓飞、施恩、樊瑞、项充、李衮、时迁、白胜,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兵一万。水军头领三员:李俊、童威、童猛,驾舡策应。其余头领,看守寨栅。分泒已定,各分攻打两处。有诗为证: 尧舜推贤万古无,禹稷传后亦良图。谁知聚啸山林者,揖让恭谦有盛模。 宋江、头领引兵到东平府,至城四十里路,地名安山镇屯札。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兵马都监乃河东上党郡人氏,姓董名平,善使双枪,人皆称为双枪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宋江先使郁保四、王定六赍战书去东平府。程太守闻知宋江军马到安山镇住扎,正与董平商议。人报:“宋江差人下战书。”郁保四、王定六将书呈上。程太守看罢对董平说:“他要借粮,此事如何?”董平令推二人斩首。太守曰:“两国争战,不斩来使。”只将二人各打二十讯棍发回。两人回到本寨,宋江见了大怒,就要攻城。史进曰:“且缓,小弟昔日在东平府时,与院子里一个娼妓,唤做李瑞兰,往来情密。我今多将金银,潜地入城,借他家安歇。约定时候,哥哥来打城,我去城楼上放起火来,里应外合,大事可成。”宋江曰:“甚妙。”史进收拾金银,拜辞。入城便到李瑞兰家。大伯见是史进,接入里面,教女儿出来相见。李瑞兰甚是标致。有诗为证: 万种风流不可当,梨花带雨玉生香。翠禽啼醒罗浮梦,疑是梅花窥晓妆。 李瑞兰引去楼上坐了。遂问史进曰:“你在梁山泊做大王,这两日宋江引军来打城池借粮,你如何却到这里?”史进曰:“我实不瞒你,今在梁山泊做头领,如今哥哥要来打城,使我来做细作,有包金银送你,切不可泄机。”李瑞兰收了金银,安排酒食相待了。便来和虔婆商议出首,大伯曰:“梁山泊宋江不是好惹的。他若打破城子入来怎了。”虔婆曰:“你省得甚麽?自古道:‘蜂刺入怀,觧衣去赶。’自首者即免本罪。你快去府里首告,省得日后负累。”李公曰:“他把许多金银与我家,如何又去首他?”虔婆骂曰:“放屁!我行院人家,坑陷多少人,岂争他一个!你若不去出首,连你也不好。”李公曰:“你不要泼性,且教女儿陪住他,我去报做公的来拿了,却去首告。”史进见瑞兰上楼来,觉得面色不定,便问曰:“你家有甚事?”瑞兰曰:“却才上楼踏空,吃了一惊,因此心慌。”史进不疑。有诗为证: 可怒虔婆伎俩多,粉头无奈苦教唆。早知暗里施奸狡,错用黄金买咲歌。 当下李瑞兰与史进相叙旧情,不过一时,只听得楼下呐喊,数十个做公的抢上楼来。史进措手不及,被公人绑了。下楼觧到东平府里,程太守骂曰:“你这贼好大胆,宋江令你来做甚的?”史进只不答应。太守骂曰:“这贼骨头,不打不招!”喝教狱卒:“打这厮两腿,各打一百棍!”史进由他拷打,不招寔情。董平曰:“且枷在死囚牢里,等捉了宋江,一起觧解京。” 却说宋江自去了史进,并无消息。写书来与吴用,吴用看了大惊,急与卢俊义说知,连夜来见宋江,问曰:“谁教史进去?”宋江曰:“他自愿去。”吴用曰:“娼妓人家,迎新送旧,陷了多少人。纵有恩情,难出虔婆之手。史进此去,必然受亏。”宋江便问吴用请计。吴用便呌顾大嫂:“劳你扮做贫婆入城,只做求食。若是史进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狱卒,只说:‘有旧恩念他,送一口饭。’暗与史进说知:‘月尽黄昏前后,必来打城,你就城中放火为号。’兄长先打汶上县,百姓必然都奔东平府。顾大嫂杂在数内入城。”吴用设计即回东昌府。宋江即令觧珎、觧宝攻打汶上县。果然百姓扶老挈幼,都奔东平府来。顾大嫂杂在众人内,潜入城来。听得史进陷在牢中,次日提饭罐,在狱司前伺候。见一个年老的公人牢里出来,顾大嫂便拜,泪如雨下曰:“狱中史大郎,是我十年前的旧主人,在江湖上做买卖,不知因甚事陷在牢里?无人看顾,我来送一口饭与他吃。望老丈引进则个。”公人曰:“这人犯该死罪的,谁敢带你进去?”顾大嫂曰:“便是该斩,教瞑目而死。可怜见引妾身入去送口饭,也显得旧日之情。”说罢又哭。那公人只得引顾大嫂入牢中。见了史进大哭,说:“哥哥月尽夜打城,教你牢中自挣扎。”说罢去了。史进只记月尽夜。到二十九日,史进问曰:“今朝是几日?”那节级忘记了,回曰:“今朝是月尽。”带史进到水火坑边。史进哄曰:“背后是谁?”赚他回头,只一鞭稍,把那节级打倒在地。就拾石头,敲开木枷。抢到亭心,几个公人都吃醉了,被史进大开牢门,只等外面救应。又把牢中罪人都放了,发起喊来,一齐走了。太守忙请董平,【董平】曰:“城中必有细作,乘此机会,领军出城,擒捉宋江。相公紧守城池。”董平点军上马去了。程太守就点起公人,去大牢前呐喊。史进在牢中不敢轻出。外厢人又不敢进。 董平引军杀奔宋江寨来。伏路小军报知,宋江曰:“此必是顾大嫂在城中又吃亏了。他兵杀来,准备迎敌。”号令诸军,天色方明,两下排成阵势。这董平心灵机巧,三教九流,品竹弹丝,无有不会。号为风流双枪将。董平箭壶中插着小旂,写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宋江令韩滔出马。韩滔手执铁搠,直取董平。董平双枪神出鬼没,人不能当。宋江再教徐宁前去助敌,接住董平,两个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宋江恐徐宁有失,便教鸣金收军。董平拍马杀入阵来。宋江鞭稍一展,四下军兵一齐围住。宋江上高阜处望,董平围在阵内,他若杀东,宋江号旗便望东指。他若杀西,号旗便望西指。董平在阵中横冲直撞,杀条路走回城中。宋江驱兵直抵城下。 原来太守有个女儿,生得极有颜色。董平屡次使人去求亲,太守不允。董平又使人去求亲,太守回说:“因寇临城,事在危急。若还便许,被人耻咲。待等退了贼兵,然后议亲未迟。”小校回覆,董平心中踌躇,恐怕后日不肯。宋江攻城甚急,太守催请出战。董平披挂上马出战,宋江亲临阵前监战。董平手挺双枪杀来,林冲、花荣齐出,约战数合,两将便走诈败。董平要挺功劳,拍马赶来。宋江等退到寿张县,董平后面追来。到一个村镇,两边都是树木,中间一条大路。董平不知是计,正走之间,听得后面孔明、孔亮大呌:“勿伤吾主!”一声炮响,拽起绳索,绊倒董平马脚。左边撞出一丈青、王矮虎,右边走出张青、孙二娘,把董平捉了,绑缚来见宋江。宋江亲释其缚曰:“将军不弃,便为寨主。”董平曰:“小将被擒,若得容恕,寔为万幸。”宋江曰:“奈敝寨缺少粮食,特来借粮,别无他意。”董平曰:“程万里原是童贯门馆先生,得此重任,安得不害百姓。乘此黄昏,我去赚开城门,杀入城中,共取钱粮,以为报効。”宋江大喜。 董平在先,宋江军马在后,卷旂旙到城下。董平大呌:“快开城门!”把门军士将火把照时,认是都监董平,便开城门。董平先入,背后宋江大驱人马,杀入城来。传令不许杀害百姓。董平迳奔府中,杀了程太守,夺他女儿。宋江先教牢中救出史进。教开府库,取了金银,大开仓厫,装载粮米上车,使人护送上山。史进把李瑞兰一家碎尸万叚。宋江将太守家私,赏散居民。告示晓谕百姓,各安生理。即便回军。只见白胜前来报说东昌府交战之事,宋江便曰:“众兄弟,不可回军,跟我去攻打东昌府!”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注: 旂:同旗。 第六十五回 张清飞石打英雄 宋江弃粮擒壮士 龙虎山中降勅宣,铁魔殿上散云烟。致令煞曜离金阙,故使罡星下九天。 战马频嘶杨柳岸,征旂布满藕花舡。只因肝胆存忠义,留得清名万古传。 白胜前来报说:“东昌府有个猛将,姓张名清,乃是彰德府人氏,虎骑出身,善能飞石打人,百发百中,人呼为没羽箭。手下两员副将,一个唤做花项虎龚旺,会使飞枪。一个唤做中箭虎丁得孙,会使飞乂。前日张清出城迎敌,郝思文出马,被他一石子打中额角上,却得燕青射中张清战马,因此救得郝思文。次日,樊瑞、项充、李衮出战,被丁得孙出标乂,正中项充。连输二阵。军师特令小弟,来请哥哥早去救应。”宋江听了叹曰:“卢员外如此无缘,又逢敌手!我等众弟兄引兵都去救应。”遂统三军,直到东昌府境界,卢俊义等接着。 商议之间,小校来报:“张清请战。”宋江便领众将摆开阵势。张清出马,左有龚旺,右有丁得孙。宋江令徐宁直取张清。不到五合,张清便走,徐宁赶去,张清袋中摸出石子打来,正中徐宁眉心,番身落马。吕方、郭盛救回本阵。宋江失色,再令燕顺接住,与张清閗不十合,遮拦不住,回马便走。张清取出石子一掷,打在铠甲护心镜上,铮然有声,伏鞍而走。宋江阵上韩滔挺搠来战张清。不到十合,张清便走。韩滔防他飞石,不去追赶。张清复勒马回,韩滔却待来迎,被张清暗藏石子,望韩滔鼻凹上打中,鲜血迸流,迯回本阵。彭玘大怒,手舞三尖刀,飞马直取张清。未及交马,被张清手起一石子,正中彭玘面颊,奔马回阵。宋江见打伤数将,便要收军。宣賛拍马舞刀,直奔张清,未及交锋,张清手起一石子,正中宣賛嘴上,番身落马,众将救回。宋江大怒,拔剑在手,割袍为誓曰:“我若不擒此人,誓不回军!”呼延灼见宋江设誓,就拍马出阵,大骂:“张清认得大将呼延灼麽?”张清喝曰:“辱国败将!”言未绝,一石子飞来。呼延灼急把鞭来拨时,却中手腕上,使鞭不得,回归本阵。宋江曰:“马军头领,都被损伤。步军头领,谁敢近前?”只见刘唐,手起朴刀出阵。张清喝曰:“马军输了,何况步卒!”刘唐怒战张清。张清跑马归阵,刘唐赶上,却被张清马尾扫着刘唐双眼,张清一石子打倒,拿入阵中去了。宋江大呌:“那个去救刘唐?”杨志出马提刀,望张清便砍,张清镫里藏身,杨志砍空。张清一石子打在杨志盔上,唬得杨志跑马归阵。宋江寻思:“今番输了锐气,怎回梁山泊!?”朱仝与雷横两条朴刀杀出阵来。张清咲曰:“一个不济,又添两个!”就暗取两个石子在手。雷横先到,张清一石子打中雷横额头,扑然倒地。朱仝急救时,项上早中一石子。関胜纵马来救,抢得二人回阵。张清又一石子打来,関胜把刀一隔,打着刀口,迸然火光。関胜无心恋战,勒马便回。双枪将董平暗忖曰:“吾今新降,何不显我武艺。”手挺双枪,飞马出阵。张清见了大骂董平:“我和你唇齿之邦,不共灭贼,却反背朝廷?岂不自羞!”董平大怒,直取张清。两马相交,约到数合,张清拨马便走,董平随后赶来。张清手取石子,却似流星掣电打来,董平眼明手快,拨过石子。张清取第二个打来,董平又闪过了。张清却才心慌。那马尾相啣,董平刺一枪来,张清闪过,董平却搠在胁下过去。张清便挟住董平枪,要拖下马,却拖不动。两个搅做一块。索超提斧来助,对阵龚旺、丁得孙齐出,截住索超厮杀。林冲、花荣、吕方,郭盛四将齐出来助。张清弃了董平,跑马入阵。董平赶去,张清取石子打来,董平急躲,那石子从那耳根上擦过,董平便回。索超撇了龚旺、丁得孙,迳赶入阵来。张清取石子,望索超脸上打着,血流满面,跑马回阵。林冲、花荣把龚旺截住,吕方、郭盛把丁得孙截住。龚旺心慌,便把飞枪标来。被林冲、花荣躲过,活捉归阵。丁得孙抵敌吕方、郭盛,被燕青一箭射中丁得孙马蹄,掀下马来,被吕方、郭盛捉回本阵。张清要来救时,寡不敌众,只得拿刘唐回东昌府去。太守看见张清前后打中梁山泊大将一十五员,把刘唐押下狱中。 宋江回寨,把龚旺、丁得孙觧梁山泊。却与卢俊义、吴用商议。吴用曰:“昔日五代时,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今日张清连打我将一十五员,不落此人之下也!”众人无语。吴用咲道:“我看此人,全仗龚旺、丁得孙为羽翼,被擒,可用良策,捉拿此人。计议已定,且把中伤头领送寨将息。令鲁智深、武松、孙立、黄信、李立,尽数引领水军,安排车仗船只并进。赚出张清,便成大事。”吴用分拨已定。 却说张清与太守商议杀贼,只见小校来报:“西北上载有百车粮米。河内又有粮草舡五百余只。沿路有几头领监管。”太守曰:“莫非有计?再差人去探听。”次日,小军回报:“车舡都是粮米。”张清道:“今晚出城,先去截岸上车子,后去水中取他舡只。”太守曰:“此计甚妙。”张清引一千军出城。是夜月色微明,行不到十里,望见一簇车子,旗上写:“水浒寨忠义粮。”张清见鲁智深提着禅杖先走,不隄防他石子,正走之间,被张清一石子飞来,正中鲁智深头上,鲜血迸流,望后便倒。武松急挺戒刀,救回鲁智深,撇了粮车便走。张清夺得粮车,心中欢喜,押送入城。再到河边来,只见阴云布合,黑雾遮天,军兵对面不见。此是公孙胜行持道法。张清心慌,却待要回,四下里喊声大起。林冲引铁骑赶来,把张清连人和马赶下水去,却被阮氏三雄捉住,绑送入寨。宋江军马连夜杀入城中,救了刘唐。将粮发送梁山泊,一分给散居民。太守平日清廉,饶了不杀。 宋江等都在州衙里聚集,众人只见水军头领把张清觧来。众多弟兄被他打伤的,咬牙切齿,要杀张清。宋江亲释其缚,便陪话曰:“误犯虎威,幸勿见罪。”扶上厛来。阶下鲁智深,拿着铁禅杖迳奔来要打张清。宋江连声喝退。张清见宋江如此义气,叩首下拜投降。宋江折箭为誓:“众弟兄若要报仇,死于万剑之下!”众人谁敢再言。传令军马前回山。张清举请一人:“善医马,覆姓皇甫名端。原是幽州人氏,因他碧眼黄须,貌若番人,以此人称为紫髯伯。可去礼请此人,带引老小,一同上山。”宋江闻言大喜,便令张清去请皇甫端来拜见。宋江见皇甫端一表非俗,碧眼方瞳,虬髯过腹。宋江传令,把两府钱粮运回梁山泊。宋江放出龚旺、丁得孙来,亦用好言抚慰。二人亦叩首拜降。又添皇甫端在山寨专工医马。董平、张清亦为山寨头领。排宴庆贺,都在忠义堂上,各依次序而坐。宋江看了众多头领,却好一百单八人。宋江开言曰:“我等弟兄,自从梁山相聚,但到处并无踈失。今我有句言语,烦你众兄弟共听。”有分教:三十六天罡临北地,七十二地煞闹中原。且听下回分觧。 第六十六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排坐次   光耀飞离土窟间,天罡地杀降尘寰,说时豪气侵肌冷,讲处英风透胆寒。   仗义疎财居水泊,报仇雪恨下梁山,堂前一卷天文字,付与诸君仔细看。   宋江曰:“自从闹了江州上山之后,皆赖众弟兄扶助,立我为主。自从晁天王归天,但领人马下山,公然保全,是天庇佑,非人之能。况兵到处,杀害生灵,无可穰谢。我欲建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之恩。一则祈保众弟兄,二则惟愿朝廷早降招安,尽忠报国,三则追荐晁天王早生天界,未知众弟兄意下如何?”众头领皆曰:“此是善果好事,哥哥主见不差。”吴用曰:“先请公孙一清主行醮事,然后令人下山去请道士赴寨。”一面使人买办纸劄香烛祭仪等物,选定四月十五日为始,七日七夜好事,忠义堂前挂起长旙,搭缚起三层高台,铺设七宝三清圣像,班设二十八宿,十二宫星辰,一切主照星官真宰摆列已定,请到道众共四十九员。是日天晴气朗,月白风清,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与众头领为次,拈香祈祷第,公孙胜主行斋事。特教公孙胜专拜请词,奏闻天帝,每日天朝,至第七日三更时分,公孙胜在虚皇坛第一层,众道士在第二层,宋江等众在第三层,众小头目并将校都在坛下。恳告上苍,要求报应。是夜三更,听得一声响,西北乾方,上天闭开,众人看时,一个金盘,唤做天眼开。里面毫光射入,云彩缭绕,从中间卷出一块火光,滚下虚皇坛来。绕坛滚了一周遭,只见攒入正南{北}地下去了。众道士下坛,宋江即令人掘开泥土三尺,跟寻火块。只见块碣石头,正面两侧,各有天书文字。有诗为证:   蘃笈琼书定有无,开门开阖亦糊涂。滑稽谁造丰年论,至理昭昭敢厚诬。   宋江教化纸功德完备,众道士各赠金帛之物,便教取过石碣看时,上面乃是龙章凤篆,蝌蚪之字,人皆不识。众道士内有一人,姓何名玄通,对宋江曰:“小道祖上留下一册文书,都是蝌蚪文字,以此贫道善能辨认。”宋江大喜,教捧过石碣与何道士,看了曰:“此石碣乃是义士等大名,上面一边是替天行道四字,一边是忠义双全四字,顶上星辰南斗北斗,下面却是尊号。若不见责,从头敷宣。”宋江曰:“幸得高士指迷,恩德不浅。”宋江请过萧让,用黄纸誊写。何道士乃言:“前面天书三十六名皆是天罡星,背后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下面写着众义士姓名。”教萧让从头抄誊。   石碣前面书天罡三十六员: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 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   天机星智多星吴用 天闭〖闲〗星入云龙公孙胜   天勇星大刀関胜 天雄星豹子头林冲   天猛星霹雳火秦明 天威星双鞭呼延灼   天英星小李广花荣 天贵星小旋风柴进   天富星扑天鵰李应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   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 天伤星行者武松   天立星双枪将董平 天捷星没羽箭张清   天暗星青面兽杨志 天祐星金枪手徐宁   天空星急先锋索超 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   天异星赤发鬼刘唐 天杀星黑旋风李逵   天微星九纹龙史进 天究星没遮拦穆弘   天退星插翅虎雷横 天寿星混江龙李俊   天剑星立地太岁阮小二 天竟星舡火鬼〖儿〗张横   天损星浪里白跳张顺 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   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 天牢星病関索杨雄   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 天暴星两头蛇解珍   天哭星双尾蝎解宝 天巧星浪子燕青   石碣北面书地煞星七十二员:   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 地煞星镇三山黄信   地勇星病尉迟孙立 地碣〖杰〗星丑郡马宣賛   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 地勇星百胜将韩滔   地英星天目将彭圯〖玘〗 地奇星圣水将军单廷珪   地猛星神火将军魏定国 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   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 地阔星摩云金翅欧鹏   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 地强星锦毛虎燕顺   地暗星锦豹子杨林 地軖星轰天雷凌振   地会星神筭子蒋敬 地佐星小温侯吕方   地祐星赛仁贵郭盛 地灵星神医安道全   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 地微星矮脚虎王英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 地暴星丧门神鲍旭   地燃星混世魔王樊瑞 地倡星毛头星孔明   地住星独火星孔亮 地飞星八臂那吒项充   地走星飞天大圣李衮 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   地明星铁笛仙马麟 地进星出洞蛟童威   地退星番〖翻〗江蜃童猛 地满星玉旙竿孟康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 地周星跳涧虎陈达   地隐星白花蛇杨春 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   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 地俊星铁扇子宋清   地乐星铁呌子乐和 地捷星花项虎龚旺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 地镇星小遮拦穆春   地稽星操刀鬼曹正 地魔星云里金刚宋万   地妖星摸着天杜迁 地幽星病大虫薛永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地僻星打虎将李忠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 地孤星金钱豹子汤隆   地全星鬼脸儿杜兴 地短星出林虎邹渊   地角星独角龙邹润 地囚星旱地葱{律}朱贵   地藏星咲面虎朱富 地平星铁臂膊蔡福   地损星一枝花蔡庆 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地察星青眼虎李云 地恶星没面目焦挺   地勇星石将军石勇 地数星小尉迟孙新   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 地刑星菜园子张青   地壮星母夜乂〖丫〗孙二娘 地偷星鼓上蚤时迁   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 地健星金毛狗叚景住   何道士辨验天书,萧让写录出来,读毕,众人惊讶不已。宋江曰:“鄙猥小吏,上应星魁,众多弟兄也都是一会之人。今者上天垂象,合当聚义,天罡地杀都已分定次序,众头领各守其位,毋得争执。”人皆曰:“天地之意,谁敢违逆。”宋江教取黄金五十两,酧谢何道士。其余道众,各与经资,打发下山去了。有诗为证:   忠义堂前启道场,敬伸丹悃醮虚皇。   精神感得天书降,凤篆龙章仔细看。   月明风冷醮坛深,鸾鹤空中送好音。   地煞天罡排姓字,轩昂忠义一生心。   宋江与吴用、朱武等计义堂上立一面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堂前柱上,立硃红牌二面,各金书七字曰“常怀贞烈贞忠义”,“不取非财不扰民”。堂前面立起三関,堂后筑雁台一座,大厛一所。东西两房正厛供养晁天王灵位,东边房内宋江、吴用、吕方、郭盛。西边房内卢俊义、公孙胜、孔明、孔亮。第二坡左房朱武、黄信、孙立、萧让、裴宣。右房戴宗、张清、燕青、安道全、皇甫端。忠义堂右边掌管钱粮柴进、李应、蒋敬、凌振。右边花荣、樊瑞、项充、李衮。山前南路第一関解珍、解宝守把。第二関鲁智深、武松守把。第三関朱仝、雷横守把。东山一関刘唐、史进守把。西山一関杨雄、石秀守把。北山一関穆弘、李逵守把。六関之外,置立八寨,有四旱寨,四水寨。正南旱寨秦明、索超、欧鹏、邓飞。正东旱寨関胜、徐宁、宣賛、郝思文。正西旱寨林冲、董平、单廷珪、魏定国。正北旱寨呼延灼、韩滔、彭玘。东南水寨李俊、阮小二。西南水寨张横、张顺。东北水寨阮小五、童威。西北水寨童猛、阮小七。其余各有执事。山顶立一面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忠义堂前立红旗二面,一书“山东呼保义”,一书“河北玉麒麟”。外设五色龙、虎、熊、豹、星象、列宿等旗,尽是侯健制造。金大坚镌刻兵符印信。选定吉日,杀牛宰马,祭献天地。宋江当日大设筵宴,亲捧兵符印信与大小兄弟:“各各管领遵守,毋得违悮,不遵者,定依军法治之。”宣和二年四月,分调人员,逐一计开: 梁山泊总兵都头领二员:宋江、卢俊义 掌管兵机军师二员:吴用、公孙胜 掌管钱粮二员:柴进、李应 马军五虎将五员:関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 马军八骠骑兼先锋将八员:花荣、徐宁、杨志、索超、张清、朱仝、史进、穆弘 马军小骠将兼远探出哨头领十六员,并步军头领十员:黄信、孙立、宣賛、鲁智深、武松、刘唐、雷横、李逵、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杨雄、石秀、邓飞、解珍、解宝、燕青 步军将校一十七员:樊瑞、鲍旭、项充、李衮、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郑天寿、杜迁、宋万、邹渊、龚旺、丁得孙、焦挺、石勇、邹润 四寨水军头领八员: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 四店打探消息邀接往来宾客头领八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朱贵、杜兴、李立、王定六 总探声息头领一员:戴宗 守护中军步军骁将二员:乐和、时迁 阵中走执机密步军头领四员:孔明、孔亮、白胜、叚景住 守护中军马军骁将二员:吕方、郭盛 专管行刑刽子二员:蔡福、蔡庆 号掌三军内探事马军头领二员:王英、扈三娘 一同参赞军机头领一员:朱武 掌监造诸事头领一十六员: 行文走檄调兵头领一员:萧让 定功赏罚军政司一员:裴宣 考筭钱粮支出纳入一员:蒋敬 专工监造大小战舡一员:孟康 专造一应兵符印信一员:金大坚 专造一应旌旗袍甲一员:侯健 专工医兽一应马匹一员:皇甫端 专治诸疾内外科医士一员:安道全 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一员:汤隆 专造一应大小号炮一员:凌振 监督起造修葺房舍一员:李云 专屠宰牛马猪羊牲口一员:曹正 专一排设筵席一员:宋清 监造供应一切酒醋一员:朱富 专筑梁山泊一应城垣一员:陶宗旺 专一把捧帅旗一员:郁保四   当日宋江传令众头领,烦各各领了兵符印信,饮宴已毕,各归所拨去处。次日,宋公明拣吉日焚香,鸣锣聚众,都到堂上。宋江曰:“我有片言,今者天罡地曜相会,必须对天盟誓,各无异心,死生相托,吉凶相救。”众皆大喜。各人拈香已罢,一起跪下。宋江为首誓曰:“宋江鄙猥小吏,无学无能,聚弟兄于梁山,结英雄于水泊,共一百八人,上符天数,下合人心。自今以后,若是各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万望天地行诛,神人共戮。但顾共存忠义,同著功勋,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神天鉴察。”众头领同声誓毕,当日歃血立盟,尽醉方散。【原来泊子里好汉,但闲便下山,或带人马,或只是数个头领】,各自取路,去途中,若遇客啇〖商〗车辆,任从经过。若是上任官员,箱里搜出金银来,全家不留,所得之物,解送山寨便是。二三百里若有钱粮广积,害民的大户,引人去搬取上山。如此,何止千百有余处,于是无人可以抵当。 梁山泊上光阴荏苒,不斍重阳节届。宋江便教宋清安排筵席,令众兄弟赏菊,唤做【菊花会。肉山酒海,先行给散马步军一应人等。忠义堂上,众插菊花,各依坐次,分头把盏。堂前大吹、喧哗。马麟品箫唱曲,燕青弹筝。饮至日暮,宋江大醉,乘着酒兴,作《满江红》一词。令乐和单唱这首词曲。道是: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鬂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乐和唱曰:“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只见武松曰:“终日思招安,冷了弟兄的心!”李逵叫曰:“招甚麽安!”把桌子踢得粉碎。宋江喝曰:“这黑厮怎的无礼!”令左右:“斩讫报来。”众人跪下告曰:“这人酒后狂,哥哥宽恕!”宋江曰:“众贤弟且起,把这厮监下。”当刑小校来请李逵,李逵曰:“哥哥剐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便随小校去监房里睡。宋江酒醒,忽然泪下,吴用劝曰:“他是粗卤的人,醉后冲撞,何必挂怀。”宋江曰:“我在江州,醉后题反诗,得他力救。今日作《满江红》,险些坏他性命。他与我情分最重,因此泪下。”当日席散,各回本寨。次日,众人来看李】逵时,尚未醒。众头领唤起来曰:“你昨日醉骂哥哥,今日要杀你。”李逵曰:“我梦里也不敢骂他,他要杀我时,也便由他杀。”众人领李逵去见宋江请罪。宋江喝曰:“我手下许多人,都是你乱了法度,看众弟兄分上,饶你一刀,再犯,必不轻恕!”李逵喏喏而退。   忽山下有人来报,拿得莱州解灯上东京一行人,在関外听候。宋江教解到堂前,为首的告曰:“小人是莱州承差,这几个是灯匠。东京年例着落本州要灯三架,今年又添两个,乃是玉棚玲珑九华灯。”宋江赏与酒食,教取灯来看。那匠人将灯挂起,搭上四边结带,通计八十一盏。从堂上挂起,直垂到地。宋江曰:“只留这架九华灯在此,其余的你们你们解去,与价白银二十两。”众人拜谢下山。宋江把这灯挂在晁天王孝堂内。次日对众头领曰:“闻知圣上命大张灯火,与民同乐,我今要与几个弟兄同去看灯。”吴用曰:“不可去,倘有疎失怎了。”宋江曰:“日间店里藏身,夜晚入城看灯,有何足虑?”众谏不住。宋江坚执要行。有分教:舞榭歌台翻为瓦烁之场,柳陌花街变作战争之地。正是:猛虎直临丹凤阙,杀星夜犯卧牛宫。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觧。   全像水浒传卷之十四终 注: 疎:同疏。 劄:同扎、札。 旙:同幡。 {北}:疑衍字。 蘃:同蕊。 杀、煞:诗文中、天书中多作“地煞”,一般叙述中作“地殺” 闭〖闲〗:原本作“閉”,似“閑”近误。 鵰:同雕。 舡:同船。 鬼〖儿〗:前文作“兒”,似形讹,改。 碣〖杰〗:原文作“碣”,据它本改。 圯〖玘〗:据前文改。 地軖星:据其它百十五回本作“辅”星,繁本作“轴”,軖为纺车或独轮车。 筭:同算。 番〖翻〗:据前文改。 呌:同叫。 旱地葱{律}:前文均作“旱地葱”,此处加了个“律”疑为从旱地忽律删改漏笔。 母夜乂〖丫〗:前文多处作“丫”,此处作乂,不象本音,更像打了个叉。 鼓上蚤:原文“蚤”字作“虫”旁加“造”,字库无该字,因两字相同,改。 叚:原文均作“叚”,后文段三娘姓也作“叚”,故不改。《康熙字典》中“段”条目:“與叚別。叚乃假借之義,古馬切。俗通用,非是。” 七十二人少郁保四,白胜。地健星原为郁保四,似后漏该两人,但时迁之位又移前了,比较乱。 酧:同酬。 硃:专指硃砂,可同朱。 厛:同厅。 斍:同觉。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五 第六十七回 柴进簮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   圣主忧民记四凶,冒籍簮花入禁中。   纵横到处无人敌,李逵元夜闹皇宫。   宋江与柴进一路,史进与穆弘一路,鲁智深与武松一路,朱仝与刘唐一路,其余守寨。李逵曰:“我也同去。”宋江道:“你去不许惹事。教燕青和你作伴。”宋江是个纹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师?却得安道全上山,把毒药与他点去了。后用良金美玉碾末,每日涂搽,自然消了。当日教朱仝、刘唐、史进、穆弘扮作客人,鲁智深、武松扮作行脚僧,依次下山去了。宋江、柴进扮作闲事官,戴宗扮作承局,倘有缓急,好来飞报。   众头领起行,来到东京城外,寻店安歇。时正月十一日,宋江谓柴进曰:“等十四日夜,人物喧哗,方可入城。”柴进曰:“小弟明日和燕青去探路一遭。”宋江曰:“最好。”次日,柴进与燕青打扮入城,只见家家热闹,户户喧哗,庆赏元宵。但见: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接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地。王尧九让华夷,太宗一迁基业。元宵景致,鳌山排万盏华灯。夜月楼台,风辇降三山琼岛。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坐香车佳人士女,荡金鞭公子王孙。天街上尽列珠玑,小巷内遍盈罗绮,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罩楼台。   柴进、燕青行到天街,转过东华门外,见个紫衣花帽之人,在酒肆里坐。柴进、燕青上酒楼,凭栏望时,望见班直人等,多从内里出入。幞头边,各簮翠叶花一朵。柴进唤燕青,付耳低言:“如此。”燕青下楼出店,迎着个老成的班直官。燕青曰:“东人呌小人请公,莫非张观察庅?”那人曰:“我自姓王。”燕青随口应曰:“正是王观察。”那人跟着燕青,来到楼下,柴进邀到阁里,各施礼毕。王班直曰:“在下眼慢,失望足下。”柴进便曰:“小弟与足下童稚之交,兄长思之。”便教酒保安排肴馔,燕青斟酒相劝。至半酣,柴进问曰:“观察头上带这朵翠花何意?”王班直曰:“今上庆贺元宵,我们内外共有二十四人,每人各赐衣袄一领,翠叶金花一朵,小金牌一个,‘与民同乐’四字。每日在此听使。如有金花锦袍,便能勾入内里去。”柴进听罢,便教燕青去镟热酒来。柴进递过杯酒,王班直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忽然口角流涎,倒在凳上。柴进剥下王班直身上锦袄皂靴,穿在身上,带了花帽,手拏执事,分付燕青曰:“酒保来问时,只说这观察醉了。”   柴进离了酒店,直入东华门内。那内庭并不阻当,直到紫宸殿,转过文德殿,各有金锁。又转过凝晖殿,到一个偏殿,牌书“睿思殿”三字。此是官家看书之处。入内看时,见正面铺着御座,两边几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正面屏风画着山河社稷之图。转过屏风后,见御书四大寇姓名:   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   柴进看了忖曰:“国家被我们扰害,写记在此。”便把“山东宋江”四字刻将下来,出离内苑,,回到酒楼。那王班直尚未醒,依旧换了衣服,呌燕青计筭酒钱,分付酒保曰:“我和王观察是兄弟,他酒醉了,我替他去内里点名回来。他的服色花帽都在这里。”酒保领诺。柴进、燕青离店去了。王班醒来,见了服色花帽,酒保说与,王班直似醉如痴回去。次日人说:“睿思殿上不见‘山东宋江’四字。分付紧把各门。”王班直情知是了,那里敢说。柴进回到店中,对宋江取出御书大寇“【山东】宋江”四字,宋江看罢,叹息不已。十四日晚,宋江引众人入城看灯。单道东京胜概:   一自梁王,初分晋地,双鱼正照夷门。卧牛城阔,相接四边村。多少金明陈迹,上林苑,花发三春。绿杨外,溶溶汴水。千里接延津,潘樊楼上酒。九重宫殿,凤阙天阍。东华门外,笙歌嘹喨堪闻。御路上,公卿宰相,天街畔,帝子王孙。堪图画山河社稷,千古汴京尊。   当日黄昏,宋江、柴进扮作闲凉官,戴宗扮作承局,燕青扮作小闲,只留李逵守店。三〖四〗个人入城,遍玩六街三市。转过小御街,见一家门外悬青布幙,里挂班竹帘,两边都是碧纱窗,外挂两面牌,牌上写道“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宋江见了,便入茶坊里来吃茶。问茶博士曰:“前面角妓是谁家?”茶博士曰:“这是上厛行首,唤做李师师。间壁便是赵元奴家。”宋江便唤燕青,附耳低言曰:“我要见李师师,暗里取事。你先去通他。”燕青领诺,到师师门首,揭起班竹帘,转入中门。燕青咳嗽一声,只是娅环出来,燕青曰:“相烦请出妈妈来,有话说。”梅香报知,转出李妈来。燕青纳头便拜,李妈妈曰:“小哥高姓?”燕青曰:“老娘忘了,小人是张乙的儿子张闲。从小在外,今日方归。”虔婆曰:“你去那里许多时?”燕青曰:“小人如今伏侍个山东客人,江南、河北第一个财主,来此做买卖。今夜玩赏元宵,要与娘子同席一饮。百两金银相送。”那虔婆好利之人,听得燕青这话,忙教李师师出来,与燕青相见。端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燕青纳头便拜。有诗为证:   少年声价冠青楼,玉貌花颜世罕俦。万乘当时垂睿眷,何怕壮士不低头。   虔婆说与,李师师道:“那员外在那里?请过寒舍拜茶。”燕青到茶坊里,耳边道了消息。戴宗取钱还了茶博士。三人跟着宋江,迳到李师师家坐定。李师师向前动问曰:“适间张闲多谈感德,今蒙宠临,蓬荜生辉。”宋江曰:“山僻村野,得覩花容,平生幸甚。”李师师又问:“这位官人是谁?”宋江曰:“此是同伴叶巡检。”李师师曰:“眼疎少会。”奉茶待罢,忽妳子来报:“圣驾已到后面。”李师师曰:“今日不敢相留。来日驾去上清宫,必然不来。却请列位到舍少叙。”宋江三〖四〗人相辞出来,柴进曰:“今上两个表子,虽然见了李师师,还去赵元奴家走一遭?”四人来到赵元奴家,赵婆出来应曰:“女儿患病,起来不得。”宋江曰:“如此却再来求见。”赵婆相送出门。四人敬〖迳〗往天汉桥,来看鳌山。从樊楼前过,听得楼上笙簧聒耳,灯火凝眸。宋江、柴进也上楼来,寻个阁子坐下,教取酒馔赏灯。只听得隔壁阁子内,有人作歌云:   浩气冲天贯斗牛,英雄事业未曾酧。手提三尺龙泉剑,不斩奸邪誓不休!   宋江听得过来看时,却是史进、穆弘在阁子内吃酒,口出狂言。宋江近前喝曰:“你这两个吓杀我也!若是做公的听得,这祸不小!快还酒钱出城去。”四人拂袖下楼,回店敲门。李逵困眼睁开,对宋江曰:“教我看房,闷杀我也!”宋江曰:“为你貌丑,不好带你入城。”李逵呌曰:“不带我去,何湏推故。”宋江曰:“明日十五,同你入去看,连夜便回。”李逵大喜。次日正是上元佳节,天色晴明。古人有《绛都春》词,单道元宵景致:   融和初报年瑞霭,霁色皇都春早,翠幙竞飞玉勒争驰,绛霄楼上,彤芝盖底,仰瞻天表,缥缈风传帝乐,庆玉殿,共赏群仙同到,迤逦天香飘散满人间,开嬉笑,一点星毬小,渐隐隐鸣梢声杳,游人月下归来,洞天未晓。   当夜宋江与柴进、戴宗、燕青、李逵迳入万寿门来。是夜虽元夜,各门军都是戎装,摆布得甚是严整。高太尉自引五千铁骑,在城上巡禁。宋江等五人在人丛里挨到城里,先唤燕青附耳低言,燕青迳往李师师家扣门。李妈妈出来接见,燕青曰:“主人教小人先送黄金百两与娘子,权当人事,随后别有罕物奉上。”虔婆见了百两金子,便曰:“今日上元佳节,我母子整办佳筵,若是员外不弃寒家,少叙片时。”燕青曰:“小人去请。”回到茶坊,说与宋江。随即都到李师师家。宋江教戴宗同李逵,只在门前等。三个人入到里面,李师师接见,拜谢曰:“员外识荆之初,何故以厚礼见赐?”宋江曰:“微物小意,不劳致谢。”李师师请入阁儿里,分宾主坐定。妳子捧出珍异肴馔,摆一春台。李师师执盃向前拜曰:“妾身夙世有缘,今日幸遇二公。草草杯馔,以奉长者。”宋江曰:“在下村乡,虽有贯伯浮财,罕遇花魁。见见一面,如登天府。何劳亲赐酒食,心不自安。”李师师曰:“员外奖誉太过,贱妾何敢当此!”都劝罢酒,教妳子将小金盃巡筛。但李师师说些街市俏话,皆是柴进回答,燕青在傍和閧取笑。宋江乘着酒兴,揎拳裸袖,把出梁山手叚来。柴进笑曰:“我表兄从来饮酒如此,娘子勿笑。”李师师曰:“各人禀性,何伤于礼?”娅环说曰:“门前两个伴当,一个生的怕人,喃喃讷讷地骂。”宋江曰:“与我唤他入来。”戴宗引李逵到阁子前。李逵见宋江、柴进与李师师对坐饮酒,睁圆怪眼,看他三个。李师师问曰:“这汉是谁?恰似庙里把门的小鬼。”众人都笑。宋江曰:“这是新眷。”李师师教取赏钟,各与三钟。燕青怕他出言语,就打发他出来。宋江曰:“大丈夫饮酒,何饮小盃。”便取赏钟,连饮数钟。李师师低唱苏东坡大江西水调词。宋江乘兴索纸笔来,对李师师曰:“不才乱道一辞,聊诉胸中郁结,花魁尊听。”宋江落笔写成古乐府词一首: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萡〖薄〗倖如何消得。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离愁万种,思乡一夜头白。   写毕,递与李师师看了,不晓其意。只见妳子来报:“圣驾从地道中来至后门。”李师师忙曰:“不能临侍,万乞恕罪。”自来后门接驾。宋江等却在暗处,张见李师师拜在驾前。天子头戴软纱唐巾,身穿滚龙袍,说曰:“寡人今日幸上清宫方回,教太子在宣德楼赐万民御酒,令御弟在千步廊买市。约下杨太尉,久等不至,寡人自来。爱卿近前与朕叙话。”有诗为证:   铁锁星桥烂不收,翠华深夜幸青楼。六宫多少如花女,却与娼淫贱辈游。   宋江曰:“今回错过,次后难逢。何不就此告一道招安赦书,有何不可?”柴进曰:“不可,便是应允,后来也有番变。”三个正商议间,李逵见了宋江、柴进和妇人吃酒,却教他看门,一肚怒气,适见杨太尉入,见李逵喝曰:“你这厮是谁,敢在这里?”李逵也不回答,提起把交椅,望杨太尉劈脸打来。杨太尉措手不及,打翻在地。戴宗便来救时,那里拦当得住。李逵便扯下壁上画来,就在灯上点着,放起火来。一面将桌椅打得粉碎。宋江等听得,赶出来看时,李逵正在那里行凶。四个打出门外去时,李逵街上夺条棍子,打出小御街。宋江见他性起,只得和柴进、戴宗出城。恐関禁门,教燕青看守他。邻舍人等,见李师师家火起,一面救火,扶起杨太尉。城中大喊,高太尉听得,带领军马,便来追赶。李逵正打之间,撞着穆弘、史进,各执枪棒帮助,打到城边。把门军士急待関门,外面鲁智深、武松、朱仝、刘唐杀入城来,救出四个。高太尉军马赶出城外,八个头领不见宋江、柴进、戴宗,正在心慌。原来吴用尅时定日,差下五虎将,领马军一千骑,是夜到东京城外等接。正逢着宋江、柴进、戴宗,就教上马。随后八人也到,只不见李逵。高太尉军马冲将出来,五虎将関胜、林冲、呼延灼、董平突到城边喝曰:“梁山泊好汉在此!”高太尉听得,忙教放下吊桥,众军士上城隄防。宋江唤燕青分付曰:“你和李逵最好,可略等他,随后同来。我和众将先回去。”   燕青在人家屋簷下立着看时,只见李逵从店里取了行李,拿着双斧,独自一个,要去打东京城池。正是:声吼巨雷离店肆,手提大斧劈城门。且听下回分解。 注: 簮:同簪。 庅:同麽。 妳:奶。 湏:同须。 毬:同球。 绛都春用的是原文句断。 閧:同哄。 倖:同幸。 簷:同檐。 第六十八回 黑旋风杀死黄小二 四柳村除奸斩淫妇 狐藉虎威事不诬,奸欺暗室古谁无。只知行劫为良策,翻笑彜偷是畏途。 狄女怀中诛伪鬼,牛头山里戮凶徒。李逵救得良人女,真是梁山大丈夫。 李逵要去劈门,被燕青抱住。和李逵从陈留县走到天明,燕青店中买酒吃了,趱行。次日,东京城里,好场热闹。高太尉会同枢密院商议启奏调兵勦捕。 李逵、燕青行到四柳村,天晚,到大庄院去借歇。狄太公出来迎接,见李逵绾着丫髻,面貌又丑,问燕青曰:“这位那里师父?”燕青笑曰:“这师父是个跷蹊人。”太公听罢便拜曰:“师父可救小弟。”李逵曰:“你要我救你甚事?”太公曰:“我有个女儿,年二十岁。着邪迷了。只在房中吃饭,人去呌他,就将砖石乱打出来。屡请法官,治他不得。”李逵曰:“我是蓟州罗真人的徒弟,专能捉鬼。先要猪羊好酒,祭祀将帅。”太公曰:“猪羊尽有,便可安排。师父如要纸扎书符,家中也有。”李逵曰:“我不要甚么符,只到家中,便揪出鬼来。”燕青忍笑不住。老儿教杀猪羊熟煮了,点烛烧香。李逵坐在中间,拔出大斧砍猪羊,大块扯将来吃。又呌燕青:“小乙哥,你也来吃。”燕青冷笑,只教讨饭来吃。李逵吃得饱了,饮过七八碗酒,太公惊得呆了。李逵对太公曰:“酒又醉,肉又饱,明日好走路,老爷们去睡。”太公曰:“这鬼几时捉得?”李逵曰:“你真个要我捉鬼?叫人引我入房里去。”太公曰:“是神道在房中,拿砖石乱打出来,谁人敢去!”李逵拔双斧在手曰:“教人点个火把远照着。”李逵到房中门外张时,只见房内隐隐有灯,见个后生搂着个妇人,在那里说话。一脚踢开房门,斧到处,火光迸散,那后生被李逵一斧砍死。那妇人钻入床下躲了。李逵曰:“婆娘,快走出来。”婆娘呌曰:“你饶我命!”恰才钻出个头来,被李逵揪住问曰:“我杀的这厮是谁?”婆娘曰:“是我奸夫王小二。”李逵又问曰:“砖石饭食,那里得来?”婆娘曰:“我把金银与他,半夜从墙上运来。”李逵曰:“你这个腌臜婆娘,要你何用!”一斧砍下头来。把两个尸乱剁一回,却提人头呌出厛前来,撇下人头,满庄人都来看时,认得男子人头是东村王小二。太公曰:“我的女儿何在?”李逵曰:“你女儿的头在这里不是。”太公哭曰:“师父,你留我女儿也好。”李逵怒曰:“你女儿自偷汉子,还要留他!赖我不成?你明日不谢,我和你说话。”便同燕青自去歇息。太公提灯入房,看见两尸剁做十叚。太公啼哭,呌人扛去烧化。李逵睡到天明起来,对太公曰:“昨夜替你捉了鬼,你如何不谢我?”太公只得安排酒食相待。李逵、燕青吃罢,二人离了四柳村。 到寨尚有八十里,离荆门镇不远。当日天晚,两个投所庄院,敲门借宿。不移时庄客出来曰:“我太公烦恼,请二位别处去歇。”李逵只顾入去,呌曰:“客人借宿。”太公里面看见李逵凶恶,暗地使人出来接待,安顿傍房安歇。李逵当夜听得太公、太婆里面啼哭,心焦起来,问曰:“你家甚人啼哭,搅得老爷睡不着。”太公出来答曰:“我家有个女儿,年方一十八岁,被人抢夺去,以此烦恼。”李逵曰:“是谁夺去你家女儿?”太公曰:“是梁山泊头领宋江。”李逵曰:“他同几个来?”太公曰:“和一个小俊生,各骑马来。”李逵便呌:“小乙哥,俺哥哥原来口是心非,不是好人。”燕青曰:“定没这事。”李逵对太公曰:“我便是梁山泊黑旋风,这个便是浪子燕青。既是宋江夺你女儿,我去取来还你。”太公拜谢,即待酒饭。 李逵、燕青吃罢,连夜望梁山泊来。直到忠义堂上,宋江问曰:“兄弟,两个那里去来?”李逵不答,圆睁怪眼,拔出大斧,砍倒杏黄旗,把“替天行道”四字扯破。众人大惊。宋江曰:“黑厮又醉了!”李逵拿斧抢上堂来,直取宋江。当有秦明、関胜、呼延灼、林冲等慌忙拖住,夺了大斧,揪下堂来。宋江怒曰:“有何事,你且说来!”李逵气做一团,那里说得。燕青向前,把上项事说了一遍。宋江听罢,便曰:“这般屈事,怎地得知!”便对李逵曰:“我二三千军马回来,两匹马落路时,怎瞒得众人?若还得一妇人。你去房里搜看!”李逵曰:“山寨里都是你手下人,那里不藏过了。我当初敬你是个好汉,你原来是个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你不要赖,早早把女儿送还老刘便罢。若不还他,与你定无干休!”宋江曰:“你不要闹攘,我与你同去刘太公庄上对证。若真是我,就那你爱你绑缚。如若不真,你这厮当得何罪?”李逵曰:“我若是假,输这颗【头】。”宋江便教铁面孔目裴宣,写了军令状,各执一张。李逵曰:“这后生想必是柴进。”柴进曰:“我便同去。”李逵曰:“若到那里对真之时,便吃我几斧!”柴进曰:“你先去。” 李逵、燕青依前再到刘太公庄上。太公接见,问曰:“此事如何?”李逵曰:“如今宋江自来,你和太婆、庄客都认他。若还是时,只管实说,我自替你做主。”只见庄客报曰:“有十数骑马来到庄上。”李逵曰:“只呌宋江、柴进入到草厛厅上坐下。”李逵拿着板斧,立在侧边,只等老儿叫声:“是。”便要下手。那刘太公近前拜了宋江。李逵问老儿:“这个是夺你女儿的不是?”那老儿睁开眼看了曰:“不是。”宋江对李逵曰:“你却如何?”李逵曰:“你两个先着眼矁他。这老儿不敢说是。”宋江曰:“你呌众庄客都来认我。”李逵随即呌众庄客认时,齐声呌道:“不是。”宋江曰:“刘太公,我便是梁山泊宋江。你的女儿多被假名托姓骗将去了。你若打听得来,报上山寨,我与你取还。”宋江指着李逵曰:“黑厮,这里不和你说话,你回寨里,自有辨理。”宋江与柴进等人马去了。燕青曰:“李大哥,怎的好?”李逵曰:“是我忒性紧,错行此事。既输这颗头,我自割下来,你把去献与哥哥便了。”燕青曰:“你没来由枉死做甚么!我教你自把麻绳绑了,背负一把荆条,拜伏在忠义堂前,哭曰:‘由哥哥打多少。’这个唤做‘负荆请罪’。”李逵曰:“如此惶恐,不如割了头落得干净。”燕青曰:“山寨里都是弟兄,谁来笑你?”李逵只得同燕青回寨负荆请。宋江正和众弟兄在堂上说李逵一事。只见李逵脱得赤条条,负着荆杖跪在堂下,低头无语。宋江笑曰:“我和你赌砍头,你如今却来负荆。”李逵曰:“哥哥既是不肯饶我,把刀割下头来。”众人都替李逵陪话。宋江曰:“只要我饶他,只教他捉得假宋江,取得刘太公女儿还他,方才饶他。”李逵跳将起来曰:“我去拿来。”宋江曰:“他是两个好汉,你独自一个如何捉得他?再教燕青和你同去。”燕青曰:“小弟便去。”房中取了短弩,绰条杆棒,随李逵再到刘太公庄上。燕青细问来情,太公曰:“日平西时来,三更去了,不知所在。”二人呌:“太公放心,我奉哥哥将令,务要我两个寻将来。不敢违悮。” 次日离了庄上,到处寻覔无动静。当晚两个在山凹古庙中歇息,忽听得庙外有人走步响。李逵开门看时,只见一个汉子,提把朴刀,转过山岗上去。燕青呌曰:“李大哥,不要赶去,我自有道理。”燕青扯起弩,搭上箭射去,正中那汉右腿,扑地倒了。李逵赶上,揪到庙中问曰:“你把刘太公女儿骗在那里去了?”那汉告曰:“小人不知此事。我只在这里剪径,做些小买卖。”李逵提起斧来喝曰:“你不实说,砍你做两叚。”那汉呌曰:“放小人起来商量。”燕青曰:“我与你拔了这箭。”放将起来,那汉曰:“小人胡猜,离此间西北十五里,有座牛头山。山上有个道院,两个强人,一个姓王名江,一个姓董名海。都是绿林中人,把道士杀了,占住道院。下山打劫,常假称宋江,想是这两个抢了。”燕青曰:“汉子,你休惧怕,我便是梁山泊浪子燕青,他便是黑旋风李逵。你便引我两个到那里去。”那人曰:“小人愿往。”燕青、李逵随着他,走到那山看时,果然似牛头之形状。至山来,天尚未明,看那道院周围土墙,李逵跳将过去,听得里面有人喝声。开门处,便挺朴刀来閗李逵。燕青见了,提着杆棒,跳过墙来。那引路的汉子走了。燕青见这贼正閗李逵,暗打一棍,正中那厮脸颊上,便倒,李逵再加一斧,砍番在地。里面不见一个人出来。燕青曰:“这厮必有后路走了。我去截住后门,不可胡乱入去。”燕青来到后门,只见一个汉子开后门要走,燕青赶将过去,那汉便走前门。李逵当头迎着,一斧砍倒在地。李逵入去,那伴当四散躲避,被李逵都杀了。来到房中,见个女儿在床上啼哭。看那女子,云鬂花颜,其实貌美。 弓鞋窄窄剪春罗,香体酥胸玉一窝。丽质难禁风雨骤,不胜幽恨蹙秋波。 燕青问曰:“你是刘太公女儿么?”那女子答曰:“奴家正是。十数日前,被这两贼掳在这里,每夜轮替奸宿。奴家要寻死路,不能得勾。今日得将军救拔,便是重生父母。”燕青去寻两匹马来,收拾财物,教那女子上马,将财帛和那两颗人头,拴在马上。放火烧了道院。两个送女子下山,直到刘太公庄上。爹娘见了女子,拜谢二人。燕青曰:“你不要谢我,你来寨里谢我哥哥宋公明。”两个各骑马匹,飞奔忠义堂上,拜见宋江。燕青将前事说了,宋江教设宴与燕青、李逵作贺。刘太公收拾金银,来到堂上拜谢,宋江不肯受,与他酒饭,教送下山去了。 时当三月韶华。宋江正坐,只见関下觧一夥人到,有七八个车箱,又有几束哨棒。宋江见这夥人都是虎形大汉,跪在堂下告曰:“小人等凤翔府人氏,今上太安州烧香。目今三月二十八日,天齐圣帝降诞之辰,我们都去台上使棍。今年有个扑手好汉,乃太原府人氏,姓任名原,身长一丈,自号擎天柱。口出大言曰:‘世间无对手。’两年曾在庙上争交,白白地被他拿去若干财物。今年又贴招儿,单搦天下人相扑。小人等一者烧香,二者为看任原本事,三来也要偷斈他几路好棍。伏望大王慈悲,放赦下山。”宋江听了,便教送下山去,传下令曰:“今后遇有烧香的人,休要惊唬,任从过往。”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燕青智扑擎天柱 李逵寿张乔坐衙 罡星飞入东南角,四散奔流遶寥廓。徽宗朝内长英雄,弟兄聚会梁山泊。 中有一人名燕青,花绣遍身光闪烁。凤凰踏碎玉玲珑,獬豸针穿花错落。 一团俊俏真堪羡,万种风流谁可学。锦绣社内夺英雄,东岳庙中相赛搏。 功成身退避嫌疑,心明机巧无差失。世间无物堪比论,金风未动蝉先觉。 当日燕青禀曰:“小乙自幼学得武艺,不曾逢着对手。今日遇此机会,小乙要去献台上与他比势,倘或赢他,与哥哥增采。”宋江曰:“贤弟,那人身长一丈。你这般瘦小身材,怎地近得他?”卢俊义曰:“小乙手叚不弱,任从他去。卢俊义自去接应他回来。”宋江问曰:“几时可行?”燕青曰:“今日三月二十四,来日拜辞下山。二十六日赶到庙上。二十七日店里将息。二十八日与那厮放对。”宋江置酒与燕青送行。扮作山东货儿,挑了货担,辞了众头领下山,取路望泰安州来。天晚,寻店安歇,听得有人呌曰:“小乙哥。”燕青看时,却是李逵。燕青曰:“你赶来怎的?”李逵曰:“我见你独自来,不曾对哥哥说知走下山,特来帮你。”燕青对李逵曰:“和你去无妨,到店时你便不要出来,只推有病。等那日去庙上看争交,你挨在稠人中,不要大惊小怪。”当晚两个投客店安歇。 次日起来,燕青、李逵行到申牌,将近庙上傍边,众人都立定脚,在那里看。燕青歇下担儿,也挨向前看时,见两个红标柱上,立面粉牌写道:“太原一扑擎天柱任原。”傍边两行小字道:“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燕青便扯匾担,将牌打碎,便挑了担儿,望庙上去了。看的人飞报任原说:“今年有劈牌坊放对的。”且说燕青同李逵来寻客店安下,睡到三更,听得鼓乐响,是与圣帝上寿。四更李逵、燕青起来,吃了早饭。李逵曰:“我带两把板斧去。”燕青曰:“被人看破,悮了大事。”当日,两个杂在人队里,先到庙下伏了,那日烧香的人挨肩叠背,充满庙堂。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山棚上都是金银器皿、锦绣叚疋。门外拴定骏马。知州禁住烧香人等,看这当年比势。上台只见十数对哨棍过来,列着四把绣旗,任原坐在轿上,前后二三十对好汉来到献台上。任原曰:“我两年在庙上,白白拿了若干利物。今年必用脱膊。”说罢,觧了搭膊,台上参了神,脱下锦袄,百千万人齐声喝采!那部署曰:“教师两年在庙上,不曾有对手。今年第三番了,教师有甚言语,安覆天下众香官?”任原曰:“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香官,恭敬圣帝,都助圣帝物来。任原两年白受了。今年辞了圣帝还乡,再也不来。东至日出,西至日落,谁敢出来和我争利物么?”燕青纳着两边人肩臂,口中呌曰:“有,有!”从人背上直飞献台上。众人齐声喝喊。那部署问曰:“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燕青曰:“我是山东张货郎,特来和他争利物。”那部署曰:“性命只在眼前,你有保人么?”燕青曰:“死了要谁偿命。”部署曰:“你且脱膊下来看。”燕青除了头巾,脱下草鞋赤脚。庙里看官,如翻江搅海。任原看了他这花绣急徤身材,心里五分怯。月台上太守使人来呌燕青,太守见他这身花绣,心中大喜,问燕青来历。燕青答曰:“听得任原搦天下人相扑,特来和他争交。”太守曰:“前面鞍马是我出的利物,山棚上应有物件,我主张分半与你。抬举你在我身边,何如?”燕青曰:“相公,利物不打紧,只要攧翻他,教众人耻笑,图声喝采。”燕青说罢,再上献台要与任原定对。部署问他:“先要文书为凭,不许暗筭。”燕青笑曰:“我又没棍棒,筭他甚么?”燕青做一块儿蹲在右边,任原先在左边立个门户,燕青不动惮,任原看燕青不动惮,看看逼过右边来,燕青只矁他下三面。任原暗忖曰:“这人必来筭我下三面,只一脚踢这厮下献台去。”有诗为证: 百万人中较艺强,轻生弃命等寻常。试看两虎相吞噬,必定中间有一伤。 任原逼来虚将左脚卖个破绽,燕青呌声,去任原左胁下穿将过去。任原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跃一跃,又在右胁下钻过去。大汉转身不便,脚步乱了。燕青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把左手揪住头,将头顶住他胸脯,把任原直举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了五旋。呌声:“下去!”把任原直撺下献台。这势唤做鹑鸠旋。数万香官齐声喝采。任原徒弟见攧番师父,先把献台拽倒,乱抢利物。李逵看见,拿两条杉木棍打入,有人认得李逵,外面做公的大呌曰:“休教走了李逵!”太守听得,便从后殿走了。庙里众人,各自奔散。李逵看任原跌得昏迷,揭块石板,把任原头打得粉碎。门外弓箭乱射入来,燕青、李逵扒上屋去,揭瓦乱打。庙前喊声大举,杀将入来。当先卢俊义、史进、穆弘、鲁智深、武松、觧珍、觧宝七个好汉,引一千余人策应。燕青、李逵见了从屋脊上跳下来,跟着大军便走。又去店里拿了双斧,复去杀人。府里整点官军追时,那夥好汉去得远了。卢俊义只不见李逵,呌穆弘寻他回寨。 李逵提双斧直到寿张县衙内,大呌:“李逵爷爷到此!”寿张县听得“黑旋风李逵”五个字,那个不怕?李逵迳去知县堂上坐了,呌曰:“公人出来说话。不来时,便放火!”房内众人商量,只得着几个出去跪曰:“头领必有指使。”李逵曰:“我不来打搅县里。因在这里经过,请出知县相见。”两个去了,出来回话曰:“知县见头领来,开后门走了。”李逵走入后堂来寻,却见幞头袍靴,李逵取幞头带了,把绿袍朝靴穿上,拿着槐简走出厛前,大呌:“都来相见。”众人只得上去答应。李逵曰:“教吏听候,我排衙便去。”众人只得聚集公吏人等,擎牙杖骨朵,打了三通鼓,向前声喏。李逵大笑曰:“你众人也呌两个来告状。”吏人曰:“头领在此,谁敢告状!”李逵曰:“你着两个装做告状的来,我也不伤他,只是取笑。”公吏人等商量,教两个牢子装厮打的来告状。两个跪在厛前,这个告曰:“他打了小人。”那个告曰:“他骂了小人。”李逵曰:“那个是吃打的?”原告曰:“小人是吃打的。”被告曰:“他骂了小人,才打他的。”李逵曰:“这个打人的是好汉。先放他去。这个不长进的,怎地吃人打?与我枷在衙前示众。”便起身看枷。穆弘撞见呌曰:“众人忧你不见,却在这里。”拖着便走。李逵只得离了寿张县,到得寨里。宋江设宴与燕青庆贺,只见李逵放下绿襕袍并双斧,摇摇摆摆至堂前,执槐简来拜宋江两拜,把这绿襕袍踏裂,绊倒在地。众人都笑。宋江骂曰:“私自下山!但到处便惹祸端。今日对众兄弟说过,再不饶你!”李逵喏喏而退。 却说泰安州并各处州县,申奏宋江等骚扰一事,奏知道君皇帝。天子云:“去年元宵,此寇闹了京国。今年又往各处骚扰,朕遣枢密院进兵,不见回奏。”傍有御史大夫崔靖奏曰:“臣闻梁山泊上,立面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民心既服,不可加兵。即目辽兵犯境,,若要起兵征伐,深为不便。以臣愚意,若降一封丹诏,颁赐御酒,命一大臣直到梁山泊招安,去敌辽兵,公私两便。伏乞准奏。”天子便差殿前太尉陈宗善为使,敬赍丹诏御酒,前去招安。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小七倒船偷御酒 李逵扯诏谤朝廷 却说太师府来请陈宗善到府坐下,蔡太师曰:“今上差你去梁山泊招安,我呌张干办同去,你若见不到处,就与你提拨。”陈太尉曰:“深感恩相厚意。”辞了太师,回到本衙,门吏报:“高殿帅相访。”接到厛上坐定,高俅曰:“招安一事,若是我在朝之际,必然阻住。况此贼辈,屡辱朝廷,罪恶滔天。今更赦宥,必成后患。太尉此去,我手下有个虞候姓李,能言快语,好与太尉提拨事情。”陈太尉称谢领受,两别去了。 次日,蔡太师【府】张干办,高太尉府李虞候,同陈太尉收拾御酒丹诏,出新宋门。来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接到府中,设宴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说了条细。张叔夜曰:“太尉到那里抚慰他众人,成事显得太尉清名,只是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倘或冲撞不便。”张干办、李虞候曰:“不妨。”张叔夜曰:“这两个是谁?”陈太尉曰:“一个是蔡太师干办,一个是高太尉虞候。”张叔夜曰:“这两个莫去罢。”陈太尉曰:“他是蔡、高二府心腹,不带他去,必然疑心。”张叔夜曰:“只怕太尉此行劳而无功。”张干办曰:“我自有道理。”张叔夜再不敢语。筵罢送别。有诗为证: 一封丹诏下青云,特地招安水浒中。可羡明机张叔夜,预知难以策华勲。 次日,济州使人去梁山泊报知曰:“朝廷差太尉招安,赍丹诏到,准备迎接。”宋江大喜,教取银十两,打发报信先回。宋江与众曰:“屡望招安,不想今日方成!”吴用笑曰:“这番招安,看俺等如草芥矣。这厮引官军来,可以杀之。”宋江曰:“你们如此,坏了忠义二字。”林冲曰:“朝廷诏书必写唬吓言语。”宋江曰:“你们休要疑心,安排接诏。”先令宋清、曹正准备筵席,结綵悬花。使裴宣、萧让、吕方、郭盛下山,准备大船迎接。吴用密地传令:“如此而行。” 陈太尉在途摆列道引人马上梁山,指望一场富贵。箫让等在半路接着,俯伏在地。张干办问曰:“你那宋江大似皇帝,诏到怎不亲接?恁的欺君!请太尉回去。”萧让曰:“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知真实。宋江与大小人等,都在金沙滩迎接,万望太尉息雷霆之怒,与国家成全好事。”李虞候曰:“不成好事,也不愁你们。”萧让等只得恳请。酒果不肯吃,随即到水边,请太尉下舡,并随行从人等。先把诏书、御酒放在舡头。是阮小七监守,分拨二十军徤,各带腰刀。陈太尉坐在舡上,昂然而已。阮小七把船棹动,两边水手齐唱歌起来。李虞候骂曰:“村驴,贵人在此,全无忌惮!”那水手曰:“我们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骂曰:“杀不尽的反贼!”便把藤条去打。那水手都跳下水里去了。阮小七曰:“你打水手下去,这舡如何去得。”只见上流两只快舡下来,阮小七便去拔了屑子,呌声:“船漏水滚上舱来!”那两只舡到,众人急救陈太尉过船去了。阮小七呌水手来,抖了舱里水去。取一瓶御酒来,觧封口。阮小七闻得馨香,和瓶连吃四瓶,将六瓶御酒,分与水手吃了。装上十瓶白酒,把原封头缚了,把舡飞到。 宋江等都迎至忠义堂,放着御酒诏书。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立在左边。萧让、裴宣立在右边。宋江点头领,只不见李逵。宋江等跪在堂上,拱听开读。陈太尉取出诏书与萧让,裴宣赞礼,展开诏书读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封疆,三皇用征伐而定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圡,罔不臣伏。近为宋江等辈,啸聚山林,劫掠郡邑,本欲用彰天讨,诚恐劳我生民。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粮、军器、马匹、舡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率众赴京,指免本罪。倘若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蝼蚁不留。故兹诏示,各宜知悉。 宣和二年四月     日示 萧让读罢,宋江已下各有怒色。只见李逵从梁上跳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扯破,便来揪住陈太尉,拽拳便打。宋江、卢俊义抱住觧开,李虞候喝曰:“这厮怎敢大胆!”李逵揪住李虞候便打,喝曰:“这诏书是谁写来的?”张干办曰:“是朝廷圣旨。”李逵曰:“你皇帝姓宋做皇帝,我哥哥也姓宋。你莫来恼犯黑爷爷,把那写诏官员尽都杀了。”众人都来觧拆,把李逵推下堂去。宋江曰:“太尉休怪,且将御酒与众人沾恩。”令裴宣取御酒,倾在银盏内,都是村醪白酒。众人都走下堂去,鲁智深提铁禅杖骂曰:“忒欺负人!把水酒做御酒哄俺们!”刘唐挺朴刀杀上来。武松、穆弘、史进一半头领发作。宋江见不是话,急将轿马,护送太尉下山,过了三関渡口,再拜伏罪曰:“非宋江等无心归降,实是草诏官员,不知梁山泊里款曲。若得数句好言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不辞。乞太尉回京,善言回奏。”各辞两别。陈太尉飞奔济州去了。 宋江回到忠义堂上曰:“虽然朝廷诏旨不明,你们众人也忒性燥。”吴用曰:“哥哥如何怪得众弟兄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念。兄长且传将令,准备厮杀。后日必有大军到来,杀得他人亡马倒,方显英雄。”众人曰:“军师之言极是。”各归本帐。 陈太尉星夜回京,来见蔡太师,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毁谤一节。蔡京怒曰:“这夥草寇,敢无礼!”随即请童枢密,高、杨二太尉来相府商议。童枢密曰:“鼠窃狗偷之徒,何足虑哉!不才亲引军马,尅日扫清水泊。”众官曰:“来日早朝奏闻。”当下却散。次日蔡京将此事奏知天子,天子怒曰:“前日谁议招安?”侍臣奏曰:“乃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天子教拿崔靖,下大理寺问罪。又问蔡京:“何人可以收勦?”蔡京奏曰:“必得枢密院官,亲率大军前去勦捕,可以取胜。”即宣枢密使童贯,领兵收捕草寇。随即降下圣旨,赐与金印、兵符,拜童贯为大元帅,任从各处选调军马前去。正是:千千铁骑布满山川;万万战舡平铺绿水。只凭熊虎三千将,点起貔貅百万兵。且听下回分觧。 注: 圡:同土。 第七十一回 吴加亮布五方旗 宋公明排八卦阵 却说童贯为统军大元帅之职,调取东京管下八路军州兵马都监,各起军一万听用。又御〖调〗御林军二万守护中军。又调御前大将一员飞龙将军酆美,一员飞虎将军毕胜。号令已定,起行接续军粮,并是高太尉差人趱运。那八路军马是: 睢州兵马都监叚鹏举,郑州兵马都监陈翥,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许州兵马都监李明, 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彜,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嵩州兵马都监周信。 大小官员送童贯出城,各辞相别。童贯统大小三军,各随队伍,甚是严整。行到济州界,太守张叔夜出城迎接。大小屯住城外,童贯引轻骑入城,至州衙前下马。张叔夜迎入堂上,拜罢,童贯曰:“水洼草贼,往往勦捕不得。吾率大军十万,战将百员,刻日要扫清山寨,以安天下。”张叔夜答曰:“此贼虽伏水泊,中间多有智谋之士。枢相引军,必用良谋,方可成功。”童贯大怒曰:“都是你等懦弱,贪生怕死,以致养成!吾今到此,有何惧耶!”张叔夜无语,供送酒食,已罢,童贯出城,近泊下寨。宋江使人探知,与吴用定计迎敌。 童枢密差叚鹏举为先锋,陈翥为副先锋,吴秉【彜】为正合后,李明为副合后,韩天麟、王义为左哨马,马万里、周信为右哨马。分拨军马已定,只见有三十个哨马军,都戴青包巾,各穿绿战袄,手执细杆枪,腰插弓箭。一面旗上定道:“巡哨虎将没羽箭张清”,左有龚旺,右有丁得孙,哨到童贯寨前,只隔百余步,勒马便回。探卒报知,童贯亲自到军前,张清又哨将来,童贯欲待追战,左右曰:“此人锦袋中都是石子,不可追赶。”张清连哨三遭,只见山后鼓响,转出五百步军,李逵、樊瑞、项充、李衮直奔前来。童贯见了,将鞭梢一指,大队军马冲突前去。李逵步军分开两条路,提着蛮牌,迳奔山脚便走。童贯大军赶出山嘴,却是旷野之地,就把军马按住。童贯令中军立起将台,摆作四门斗底阵。阵势才完,听得山后砲响,飞出一彪军将来。上将台看时,只见山东一路军马涌来。第一队军马都打红旗;第二队杂旗;第三队青旗;第四队又是杂彩旗。山西一路人马涌来,第一队是杂彩旗;第二队白旗;第三队又是杂彩旗;第四队皂旗。旗后尽是黄旗,占住中央,列成阵势。正南上的人马,都是红旗、红甲、朱缨、赤马。旗上金销南斗六星,下销朱雀之状。红旗中间一将,但见: 盔顶朱缨飘一颗,猩猩袍上花千朵。狮蛮带束紫玉团,狻猊甲露黄金锁。狼牙木棍铁钉排,龙驹遍体胭脂裹。红旗招展半天霞,正按南方丙丁火。 红旗上写着:“先锋霹雳火秦明”,左边是圣水将单廷珪,右边是神火将魏定国。勒马立于阵前。东方上人马,都是青旗、青甲、青袍、青马。旗上金面销东斗四星,下绣青龙之状。青旗下一员大将,但见: 蓝袍包巾光满目,翡翠征袍花一簇。铠甲穿兽吐连环,宝刀闪烁龙吞玉。青騘遍体粉团花,战袍护身鹦鹉绿。碧云旗动远山明,正按东方甲乙木。 青旗写着:“左军大刀関胜”,左是丑郡马宣賛,{右是}井木犴郝思文,勒马立阵前。西方上人马,都是白旗、白袍、白马。旗上绣西斗五星,下绣白虎之状。旗下一员大将,但见: 漠漠寒云护太阴,棃花千朵叠增珍。素色罗袍光闪闪,烂银铠甲冷森森。赛霜骏马如狮子,丈八长枪掿绿沉。一簇旗旙飘雪练,正按西方庚申〖辛〗金。 白旗上写着:“右军豹子头林冲”,左是镇三山黄信,右是病尉迟孙立。勒马立于阵前。后面人马,尽是皂旗、黑甲、黑马、黑缨。旗上绣北斗七星,下绣玄武之状。旗下一员大将,但见: 皂罗袍穿龙虎体,乌油甲挂豹狼躯。堂堂卷地乌云起,强兵铁骑势莫比。鞭似乌龙掿两条,马如泼墨行千里。七星旗动玄武摇,正按北方壬癸水。 黑旗上绣着:“合后双鞭呼延灼”,左是百胜将韩滔,右是天目将彭玘。勒马立于阵前。正中销金红罗伞盖下,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全身结束,金鞍白马,左是正军师吴学究,右是副军师公孙胜,勒马立于阵中监战,五十员牙将,都列两边。 那童贯在将台上,看了梁山泊兵马排成九宫八卦阵,军将豪杰,壮士英雄,惊曰:“来此收捕官军败回,原来如此利害!”看了半晌,听得宋江军中擂鼓催战。童贯即令副先锋陈翥飞马出阵,大骂:“背逆狂徒,天兵到此,尚不投降!”秦明飞马出阵,两马相交,閗了二十余合,秦明手起棍落,把陈翥打死于马下。东南门旗影里,虎将董平见秦明得了头功,拍马撞过阵来,童贯见了,望中军便走。秦明招动军马,一齐抢入阵中来捉童贯。且听下回分觧。 注: 彜:同彝。 騘:同骢。 棃:同梨。 第七十二回 梁山泊十面埋伏 宋公明两嬴童贯 红日无光气障霾,纷纷戈戟两边排。征鼙倒海翻江振,铁骑追风卷地来。 四斗五方旗影颺,九宫八卦阵门开。奸雄童贯摧心胆,却似当年大会垓。 宋江阵中三队军马,杀得童贯人马败走三十里。吴用传令:“败军勿追。”众将回寨,定下十面埋伏之计。童贯败了一阵,心中忧闷,会集众将商议。酆美、毕胜曰:“枢相休忧,此寇预先布下阵势。我军初到,不知虚实,因中贼计。且将军马停歇三日,将全部军马,分作长蛇之阵而进,必成大功。”童贯曰:“此计大妙。”传令整肃三军。 至第三日杀奔梁山泊来。八路军马分作左右。哨马回报曰:“前日战场上,并无一人。”童贯心疑,来到水泊边,但见隔水茫茫,都是芦苇。只见对岸一只小舡上,一人披簑戴笠,执竿钓鱼。官军问那渔人曰:“贼在那里?”渔人不答。童贯令放箭射去,正中渔人笠上,一声响,箭落下水里去了。再放一箭,射到簑衣上,一声响,箭也落下水里去了。众人大惊,回马禀曰:“两箭皆射不透,不知他穿着甚的?”童贯再令三百能射的来,望着渔人乱射去,箭都落下水里去了。童贯见射他不死,便差会水战军人,赴水过去。那渔人便取棹竿在手,近舡来的,都打下水去。那渔人回转舡头,指着童贯骂曰:“乱国贼臣,来这里送命!”童贯大怒,教马军放箭。那渔人大笑,弃了簑笠,攒入水去了。那渔人是张顺,簑笠都是熟铜打的,箭射不透。张顺在水底,拔出腰刀,把五百军砍截,血水滚起,童贯看得呆了。小校报曰:“山顶黄旗,正在麾动。”童贯看了,令三百铁甲哨马,分作两队去哨看。听得山顶炮响,两处哨报:“伏兵在此!”酆美、毕胜教军士休要乱动,忽山后又炮响,震地飞出一彪军马,两员骁将怎生打扮: 黄旗拥出万山中,烁烁金光射碧空。马似怒涛冲石壁,人如烈火撼天风。剑洞暗藏插翅虎,宝刀劈破太华宫。鼓声震地森罗殿,枪林飞出美髯公。 朱仝、雷横带领五千人马杀来。酆美、毕胜当先,四将各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朱仝、雷横拨马便走,酆美、毕胜拍马赶来。听得山上炮响,山顶杏黄旗绣着“替天行道”四字,旗下立着宋江等。童贯见了大怒,令人马杀上山来拿宋江。大军人马,分为两路,却待上山。山顶上金鼓喧天。童贯怒曰:“吾当自擒这厮。”酆美谏曰:“彼必有计,不可亲往。”童贯曰:“事已到此,岂可退兵!”听得后军呐喊,探子报说:“正西冲出一彪军来,把后军截作两叚。”童贯急回救时,东边有一队人马杀来。一半红旗,一半青旗,两员大将引兵五千杀来。但见: 对对红旗间翠袍,争飞军马转山腰。日烘旗帜青龙见,风摆旌旗朱雀摇。两队精兵皆勇猛,一双虎将最英豪。秦明手舞狼牙棍,関胜斜横偃月刀。 那红旗是秦明,青旗是関胜。二将喝曰:“童贯早纳下首级!”童贯大怒,令酆美来战関胜,毕胜去战秦明。正战之间,朱仝、雷横杀来。两下夹攻,童贯军兵大乱。酆美、毕胜保着童贯便走。刺斜里又冲出一彪人马来,一半白旗,一半黑旗。两员虎将引五千兵,拦住去路。但见: 炮似轰雷山石裂,绿林深处显戈矛。素袍兵出银河涌,玄甲军来黑气浮。两股鞭飞风雨响,一条枪到鬼神愁。左边大将呼延灼,右边英雄豹子头。 那黑旗呼延灼,白旗林冲。二将马上喝曰:“奸臣童贯,走在那里去!”杀入军中来。叚鹏举接住呼延灼交战,马万里接着林冲厮杀。閗下数合,马万里被林冲一矛刺于马下。叚鹏举拨马便走,呼延灼赶来。两军混战,童贯只教夺路且回。前面又冲出一彪步军来,却是鲁智深、武松杀入阵来。杀得童贯人马四分五落。酆美、毕胜保着童贯,杀条血路出来,又听得觧珍、觧宝引步军五千杀来,却得韩天麟、王义併力杀出垓心。前面一彪军马又拦住去路,却是董平、索超,拍马直取童贯,王义挺枪去迎,被索超手起斧落,砍于马下。韩天麟被董平一枪搠死。酆美、毕胜保童贯奔走。四下里金鼓乱鸣,不知何处人马。童贯搊马上山坡看时,四面马步军兵,一齐杀来。童贯正慌间,山坡下一簇人马,乃是吴秉【彜】、李明引残军救应。正欲上坡,喊声又起,飞过杨志、史进截住。李明挺枪来斗杨志,吴秉彜来战史进。四将战至三十余合,吴秉彜被史进斩于马下,杨志斩了李明。童贯与酆美、毕胜在山坡上见了大惊,不敢下坡。酆美曰:“望见正南大队官军,旗旙不倒,必有救军到。”看时,却是周信杀奔山坡边,来见了童贯,商议曰:“乘晚杀出重围。”酆美当先,童贯在中,一齐杀下山坡。听得四下呌曰:“不要走了童贯!”众官军各路杀到,四更杀出垓心。忽前面一带火把,乃是卢俊义、杨雄、石秀拦住去路,喝曰:“童贯下马受缚!”酆美拍马舞刀,直取俊义。两马閗到数合,被卢俊义活捉酆美过马。毕胜、周信、叚鹏举保童贯,望济州奔走。山坡后又冲出一队步军头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杀得官军四分五落而走。李逵一斧砍死叚鹏举。童贯大败,奔到溪边,听得对溪炮响,箭如飞蝗射来。官军急上岸,胆碎心裂。树林边又转出一彪军马,却是张清、龚旺、丁得孙直冲将来。周信便来迎敌,被张清飞石打中鼻凹,死于马下。童贯、毕胜不敢入济州,引败军连夜投东京去了。 宋江素怀归顺之心,不肯尽数追杀,鸣金收军都回山寨请功。卢俊义活捉酆美,觧到寨来。宋江亲解其缚。众将都到堂上。是日杀牛宰马,重赏三军。留酆美住了三日,送下山去。酆美大喜,宋江曰:“冒犯威严,伏乞恕罪。宋江等本无异心,要与国家出力,望将军回京申奏。”酆美拜谢不杀之恩,下山回京。原来用此十面埋伏之计,都是吴用布置,杀得童贯心胆皆裂,大军三停折了二停。吴用曰:“童贯回京,未知圣上如何。”复请戴宗往京打听虚实。且听下回分觧。 注: 嬴:同赢。 颺:同扬。 第七十三回 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当日戴宗往京,刘唐禀曰:“小弟同去。”宋江大喜。当时两个收拾下山去了。却说童贯、毕胜引残兵回东京入城,通报高太尉相见,请入后堂坐定。童贯把败军要由,结果八路都监说一遍。高太尉曰:“枢相休要烦恼。我和你去禀太师,再作道理。”童贯、高俅迳投太师府参见,泪如雨下。蔡京曰:“且休烦恼。我已知你折军之事。”高俅曰:“贼居水泊,非船不能征讨。枢相只以马步军征勦,因此失利。”蔡京曰:“你折多军马,怎敢教圣上得知!”童贯再拜曰:“望乞太师遮盖!”蔡京曰:“明日只奏暑热,军士不伏水土,权且罢战回兵。”高俅曰:“若得太师肯保奏我亲去征勦,一鼓可擒。”蔡京曰:“若太尉肯去,明日保你为帅。”高俅曰:“若得圣旨,便造舡只,水陆并进,指日成功。”蔡京曰:“这事容易。”正说间,门吏报:“酆美回了。”大师唤进,问其缘故。酆美拜罢,叙说:“宋江但是活捉上山的,尽数放回,不肯杀害。因此小将得见钧颜。”高俅曰:“这是贼人诡计。今后不点近处军马,直往山东、河北拣选精兵。”蔡京众人计议已定,各自回府。 次日早朝,蔡京奏曰:“昨命童贯统率大军,征进梁山泊草寇。近因天时炎热,军士不伏水土,权且罢兵而回。”天子曰:“似此炎热,不复去矣!”蔡京曰:“童枢密着於太乙宫待罪,别令人为帅,再去征伐。乞请圣旨。”天子曰:“此寇乃腹心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高俅奏曰:“微臣愿效犬马,去勦此贼。”天子曰:“既太尉肯去,任卿选调军马。”高俅又奏:“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非使舟船不能得进。臣乞圣旨,于梁山泊近处,采伐木植,督匠造舡,或用官钱收买民舡,以为征伐之用。”天子曰:“从卿处置。”高俅又奏:“只容宽限,以图成功。”天子命取锦袍金甲,赐与高俅。择吉日出师。当日朝散,高俅与蔡京曰:“前者有十节度使,多曾与国家建功,武艺精熟。请发十道劄付文书,仰各部所属兵一万,前赴济州调用。”那十个节度是谁: 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 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 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江夏云〖零〗陵节度使张〖杨〗温, 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 瑯琊彭城节度使顾元镇,清河天水节度使刘忠。 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绿林丛中出身,后受招安,得就此职。中书省发十道公文,调这十路军马去了。金陵建康府有水军统制官,唤做刘梦龙。那人初生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入腹中,感而遂生。及至长大,善知水性。旧在西川峡江破贼有功,升授都统制,部领一万五千水军,守镇江南。高俅取这支水军前来听调。又差步军太尉牛那喜,拘刷河道舡只,来济州调用。高俅帐前有两员名将党世英、党世雄,兄弟二人见做统制官。又去御营内,选精兵一万五千,通共各处军马一十三万。诸路差官供送粮草。高太尉连日整点军伍。 戴宗、刘唐打听消息,回寨报说。宋江闻报大惊,吴用曰:“仁兄勿忧。昔日诸葛武侯用三千兵,破曹操八十万军。小生久闻十节度的名,多与朝廷建功。只是当初无他对手。如今一班好弟兄,兄长何足惧哉!他十路军来,教他吃我一惊。”宋江曰:“军师如何惊他?”吴用曰:“他十路军马都到济州取齐。先令两个去济州界上,先杀他一阵。这是报信与高俅知道。”宋江遂令张清、董平各带一千军马前去。又拨水军头领,准备泊子里夺船。调拨已定。 却说高俅先拨御林军马出城,又选教坊司哥儿舞女三十余人,随军消遣。吉日祭旗登程,大小官员都在长亭饯别。高太尉戎装披挂,骑一疋金鞍战马拥在中军。后面许多殿帅、统制、官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官,军马十分齐整,望济州进发。于路上纵容军兵,掳掠黎民,来到济州。有节度使王文德,领一路军马奔济州来。到地名凤尾坡,听得锣响,一彪军马,当先一将乃是董平,喝曰:“来的那里兵?早下马受缚!”王文德大怒,骂曰:“反国草寇!”拍马提枪,直取董平。董平挺双枪来迎。閗到三十合,不分胜败。王文德见嬴不得董平,分付众军直冲,喊杀过来。董平后赶王文德,正走之间,前面又撞出一彪军来,当先张清,大喝:“休走!”手起一石子,打在王文德头盔上。文德伏鞍奔走,两将追上,侧首冲出一军来。王文德看时,却是江夏节度使杨温军马救应。董平、张清两路军去了。王文德与杨温同入济州。太守张叔夜接待各路军马。数日之间报来:“高太尉大军到了。”十节度迎接入城安歇。高太尉传令,教十路军马城外屯扎,近山下寨。砍伐木植,搬掳人家门扇窗,搭盖窝铺,十分搔扰。高太尉在帅府内定论:无银两使用者,都充头阵。有银两者,留在中军,虚功滥报。似此奸弊,非止一端。有诗为证: 无钱疲卒当头阵,用倖精强殿后军。正法废来真可叹,贪夫赃吏竞纷纭。 不数日,刘梦龙战舡到,参见。高俅便唤十节度使商议。王焕等禀复曰:“太尉先令马步军去探路,引贼出战,然后却调水路战舡,去勦贼巢,令其两下不能相顾,可破矣。”高太尉从之。即拨王焕、徐京为前部;王文德、梅展为合后;张开、杨温为右军;韩存保、李从吉为左军;顾元镇、刘忠为前后救应使。党世雄引三千精兵,协助刘梦龙水军舡只。得令,各整备交锋。次日平明,高俅亲自出城,水陆并进,望梁山泊来。 且说董平、张清回寨说知。宋江与头领统率大军下山,见官兵到,前军射住阵脚,。先锋王焕出阵,使一条长枪,马上大呌:“无端草寇,认得大将王焕麽?”宋江出马曰:“王节度,你年纪高大,恐有差误,枉了一世清名。”王焕怒骂:“你这纹面俗吏,安敢抵拒天兵!”挺枪杀来。宋江马后林冲出阵,两马相交,战到二十合,不分胜败。两边鸣金,各归本阵。只见节度使刘忠马上欠身,禀太尉曰:“小将愿决一战。”高太尉便使刘忠出战。宋江马后呼延灼来迎。刘忠使一口大杆刀。二将交锋,约閗二十合,呼延灼隔过大刀,一鞭打死刘忠于马下。高俅见折一个节度使,急差顾元镇拍马出阵。宋江背后董平出战。两个閗不到十合,顾元镇勒马,望阵而走。董平拍马赶来,顾元镇拈弓搭箭,番身射来,正中董平右臂,弃枪而走。顾元镇赶来,呼延灼、林冲两骑杀出,救董平归阵。高太尉挥军混战,宋江人马敌不住,四散迯走。高太尉直赶到水泊边,却调人去接应水路舡只。且说刘梦龙和党世雄驾舟望梁山泊来,正行之间,只听得山坡上炮响,芦苇里埋伏小舡齐出,冲断官舡,前后不应。刘梦龙和党世雄急回舡时,浅港内都用小舡装载草木填塞断了,那橹桨竟摇不动。众军弃舡下水,刘梦龙赴过水岸。党世雄教水军寻港汊深处摇去。只见三只小舡,是阮氏三雄,各执蓼叶枪杀近前来。党世雄立在舡头,与阮小二交锋。阮小五、阮小七逼近身来。党世雄见不是路,跳下水去,只见水底下钻起张横来,匹〖劈〗头揪住,提上岸来。高太尉见舡只,都被梁山泊收去,舡上缚的都是刘梦龙水军。传令收兵。比及要退,听得四下里火炮齐响,不知几路军马杀来。毕竟高俅怎的脱身?且听下回分觧。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六 第七十四回 刘唐放火烧战舡 宋江两败高太尉 软弱安身之本,刚强惹祸之胎。无争无竞是贤才,亏我些儿何碍。 钝斧鎚砖易碎,快刀劈水难开。但看发白齿牙衰,惟有舌根不坏。 却说高太尉急收众将,夺路而走。原来梁山泊只把号炮四下施放,却无伏兵。吓得高太尉心惊胆裂,连夜奔回济州。计点步军,折陷不多,水军折其大半。战舡无一只回来,刘梦龙迯命得回。宋江先送董平上山,命安道全调治。众头领都上山。水军头领张横,觧党世雄到忠义堂上请功,宋江教且押去后寨轻监。夺到舡只,收入水寨。 再说高太尉会集诸将商议。上党节度使徐京禀曰:“小将少年游历江湖,与一人交游,深通韬略,善晓兵机,姓闻名焕章,见在东京城外安仁村教斈。若得此人来为参谋,可敌吴用诡计。”高太尉便差牙将,赍叚疋鞍马,星夜回京,敦请闻焕章前来参賛军机,发遣去了。城外报来:“宋江军马,直到城下搦战。”高俅大怒,出城迎敌。呼延灼立马阵前,高太尉看见骂曰:“你这统连环马背反的贼,谁去当先?”云中节度使韩存保出马,善使一枝方天画戟。两个交马战到五十余合,呼延灼卖阵便走,韩存保赶上,呼延灼勒回马,两个又閗数合。呼延灼分开方天戟又走,存保大叫:“快下马投降!”呼延灼回马,两个在溪边又閗了三十余合,韩存保一戟,望呼延灼胁下搠来,呼延灼一鞭望韩存保前心打去,两个各把身躯一闪,两般军器都从胁下搠来,呼延灼挟住韩存保戟杆,韩存保扭定呼延灼枪杆,两人在马上你扯我拽,连人和马都拽下水去了。那两疋马跑上岸来,两个在溪里都滚,没有军器,只把空拳在水里厮打。岸上一彪军马赶到,为头的是张清,众人下水活捉了韩存保,去寻那疋马并军器,与呼延灼上马,把韩存保背绑在马上,一齐都奔谷口。前面一彪军来寻存保,两军恰好当住。为头两员节度使是梅展、张开。见马上缚着韩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刀,直取张清。交马不到三合,张清便走。梅展赶来,张清回身一石子,正中梅展额角,鲜血迸流。张清急回马,却被张开一箭射中马眼,那马便倒。张清跳在一边,挺着枪便来步战。张清只有飞石子的手叚,枪法却慢。张开救了梅展,再挺枪来。张开这条枪神出鬼没,张清遮拦不住,拖枪便走。张开夺得韩存保回来,忽喊声大举,谷口两彪军到,是秦明、関胜。张开只得保梅展走了。 两路军杀入,又夺了韩存保,掩击官军退回济州。只将韩存保解上山寨来,宋江见缚到韩存保来,喝退军士,亲觧其缚,就请出党也雄相见。宋江曰:“二位将军,切勿相疑。宋江等并无异心。若得赦罪招安,情愿与国家出力。”韩存保曰:“前者陈太尉赍诏勅,如何不乘机会?”宋江曰:“朝廷诏书写得不明,因此众兄弟心皆不伏。”韩存保曰:“中间无好人维持,悮国家大事。”宋江设宴管待。次日具备鞍马,送下山来。回见高太尉,说宋江放回之事。高俅曰:“有何面目见吾?推出斩讫。”王焕等官跪下告曰:“非干二人之罪,乃是宋江、吴用之谋。若斩此二人,反被贼人耻笑。”众人苦告,方饶性命,削去官职,发回东京太乙宫听罪。 韩存保是韩忠彦姪儿,忠彦乃是国老太师,朝廷官员多有出他门下。有个门馆教授,姓郑名居忠,见任御史大夫。韩存保把上件事告诉他,居忠带存保,来见尚书余深,同议此事。余深曰:“要禀知太师,方可回奏。”二人来见蔡京曰:“前者如此无礼,难出招安。”余尚书曰:“前番招安,皆为使者不布朝廷德意,专说利害,以此不能成事。”蔡京方允。来日早朝,天子升殿,蔡京奏准,再降诏勅,令人招安。天子曰:“见今高太尉使人来请闻焕章为参谋,就命此人为使前去。如肯来降,悉免本罪。如初不伏,勅高俅进兵勦捕。”蔡太师写成草诏,一面取闻焕章赴京,收拾起行。有诗为证: 教斈先生最有才,天书特地召将来。展开说地谈天口,便使恩光被草莱。 却说高俅正在济州烦恼,门吏报曰:“牛邦喜到。”唤入,拜罢,问曰:“舡只何如?”邦喜禀曰:“各路拘刷得大小舡共计二千五百余只,都到河下。”太尉传令,把舡都放入阔港,每三只一排,上用板铺,舡尾用铁环锁定。军士上舡,已训练半月之久。却说吴用唤刘唐受计,众水军头领准备小舡,舡舱里装载芦草苇干柴,藏着硫黄熖硝,教凌振于高山上放炮为号。又于水边树木丛杂之处,都缚旌旗,鸣金,击〖金〗皷、火炮,虚屯人马。请公孙胜作法借风。旱路分三队军马救应,分拨已定。 却说高太尉催水路统军牛邦喜,与刘梦龙、党世英水陆并进,杀奔梁山来。水路舡只直入水泊深处,只见两只鱼舡,每舡只见两个人拍手大笑,刘梦龙呌放箭乱射,渔人都跳下水底。刘梦龙催动战舡,渐近金沙滩。柳阴中,一声炮响,皷角齐鸣。左边闪出秦明,右边冲出呼延灼,各带五百军马,截出水边。牛邦喜便教后舡且退。山顶上连珠炮响,芦苇中飕飕有声,却是公孙胜披发仗剑,在山上祭风。须臾白浪掀天,黑云罩地,红日无光,狂风大作。刘唐点着火把,烈熖飞天,前后战舡,一齐烧着。刘梦龙见满港战舡都着,只得跳下水里迯命。童威、童猛、李俊看见,便钻入水捉上舡来。牛邦喜却被张横匹头揪住捉了。杀得水面浮逐波,血溅波心。党世英迯回。李俊捉刘梦龙,张横捉牛邦喜欲觧上山,又恐救了他,乃斩首上山。高俅引军来策应,见军都从水里迯命,回说:“被火烧舡。”高俅心慌,急引军回时,山前冲出一彪马军,当先索超,拍马抢来。王焕挺枪来迎,閗上五合,索超便走。高俅引军追赶,背后林冲杀来,高俅便走。杨志赶来,又杀一阵。朱仝又赶杀一阵。这是吴用使遣赶之计,见前面又拦截,背后又赶杀。因此太尉被赶得慌,飞奔济州,入城已三更。杨雄、石秀埋伏下五百步军,放火惊得太尉魂不附体,整军折其太半。 次日,高俅正闷,忽报:“天使到。”高俅出迎,并闻焕章说招安一事,同进帅府商议。太尉思忖:“若不招安,连折两阵,欲待招安,又羞回京。”主意不定。这济州有个老吏呌王瑾,平生心毒,人都呼为剜心王。却是太守张叔夜拨在听用。见高俅不决,跪下禀曰:“贵人不必沉吟,诏书上道是:‘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明日这开读时,却分作两句读。将‘除宋江’做一句,‘卢俊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另作一句。赚他入城,杀了宋江,则蛇无头而不行矣。不知贵意如何?”高俅大喜,即陞王瑾为帅府长史,便与闻参谋计议。闻焕章谏曰:“只可依正理而行,不可行诡计。倘宋江以下有人识破,番变起来,深为未便。”高俅不听闻焕章之言,使人往梁山泊,令宋江等前来济州城下听诏。未知何如?【诗曰】: 远奉丹书出大邦,谆谆天诏欲招降。高俅轻信奸人语,要构阴谋杀宋江。 宋江正与吴用等商议,忽小校报曰:“朝廷遣天招安。”宋江令众头领都去听诏。吴用曰:“恐有诡计。”即令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领步军一千,埋伏在济州西路。再领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王矮虎、孙新、张青领军马一千,埋伏济州东路。听连珠炮响,一齐接应。分拨已定,众头领都下山。留水军头领守寨。只因高俅不听闻焕章之言,正是:只因一纸君王诏,惹起全班壮士心。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张顺凿漏海鳅舡 宋江三败高太尉 乾坤日月如梭急,万死千生如瞬息。只因政化多乖违,奋剑挥戈动白日。 梁山义士真英豪,矢心忠义冲云霄。朝廷遣将非仁义,致令壮士费功劳。 高俅不奉朝廷意,狡狯萦心竟妖魅。诏书违戾害萌心,济州黎庶肝涂地。 仁存方寸不在多,机関万种将如何?九重天远岂知得,纷纷寰海兴干戈。 却说高太尉传令,将各路军马收入城中,北门上立黄旗一面,上书“天诏”二字。宋江当日先差张清引五百哨马,到济州城边转了一遭,望北去了。高太尉自临城上,大张麾盖,前设香案。宋江军马已到,在马上欠身,与太尉声喏。高太尉使人呌曰:“朝廷招安,汝等如何披甲前来?”宋江使戴宗至城下回覆曰:“不知诏意如何,因此未去介胄。望太尉週全,乞唤在城百姓,一同听诏,那时承恩卸甲。”太尉出令,唤耆老百姓,都上城听诏。宋江看见城上百姓,方才向前。鸣鼓一通,众将下马。鸣鼓二通,众将步行到城下拱手,共听城上开读诏书。天使读曰: 制曰:人之本心,初无二端。国之恒道,俱是一理。作善则为良民,造恶则为逆党,此非正命,深可悯焉。朕闻梁山泊聚众已久,未蒙善化,不复良心。今差天使,颁降诏书。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其为首者,诣京谢恩。协随从者,各归乡里,毋违朕意,以负汝怀。呜呼,速沾雨露,以遂去邪归正之方。毋犯雷霆,当效革故鼎新之意。故兹诏示,各宜知悉。 当时吴用正听读到“除宋江”三字,出目视花荣,花荣大呌:“既不赦俺哥哥,我等投降则甚?”搭上箭,望着开诏使臣,一箭射中面门。众好汉一齐乱箭射去,四门突出军马来,宋江一齐上马走,官军赶来,只见后军炮响,东有李逵,西有扈三娘杀来,官军急退,宋江等回身杀到,三面夹攻,官军大乱,杀死不计其数。宋江收军,自回梁山泊去。太尉表奏朝廷,说宋江射死天使,不伏招安。外写密书与蔡太师、童枢密、杨太尉,教奏天子,星夜发军,前来助敌。却说蔡太师迳奏天子。天子闻奏降勅,教诸路各助军马,并听高太尉调选。又于御营前拨二将,一个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驾将军周昂。二将领旨选壮军。次日出城,望济州进发。 且说高太尉使人砍伐大树,就济州城外监造战舡,出榜招募水军。济州一人,姓叶名春,原是泗州人氏,善会造舡。因过梁山泊被劫,流落在济州。知高太尉造舡,遂画成舡样来禀曰:“前者恩相以舡征进,皆不得法,难出用武。若取此寇,必造大舡数百。最大者名为海鳅舡,两边置二十四部水车,舡上可容数百人。每边用十二人踏动,外用遮护出避箭矢。舡上造弩楼,敲梆子响,水军一齐用力,踏动其舡如飞。若遇敌军,舡上伏弩齐发,他将何物找当?其第二等舡,名为小海鳅舡。两边只用十二部水车,舡中可容百人,前面都钉长钉。前面亦立弩楼。这舡却行小港,当住伏兵。若依此计,指日成功。”高太尉看了图样大喜,便教叶春监造战舡都作头,限日要成交纳。示各府州县,如若违悮,依军令处斩。各处百姓,死者极多。有诗为证: 井蛙小见岂知天,可恨高俅听诡言。毕竟鳅舡难取胜,伤财劳众枉徒然。 是时各处添拨水军,陆续都到济州听调。又丘岳、周昂军到,太尉慰劳已毕。 却说宋江与吴用曰:“两次招安,都伤天使,朝廷必又添兵来征伐。”忽探卒报曰:“高俅招募水军,教叶春造大小海鳅舡数百只。东京又遣二将前来助战。”宋江曰:“似此大舡,飞游水面,如何破得?”吴用笑曰:“只消几个水军头领便了。料造这大舡必数旬方就。可教一两个兄弟,去那造舡厂里,先恼他一遭。”宋江依计。唤张青、孙新扮作民夫杂在舡里去。却教时迁、叚景住接应。”众人得令,下山行事。却说张青、孙新到城下,杂在人丛里,也去拽木头投厂里去。入到里面,投做饭栅下去躲。孙二娘、顾大嫂各提着饭罐,随着一般送饭的妇人入去。约二更时分,孙新、张青在左边放火,顾大嫂、孙二娘在右边放火。两下火起,匠人民夫各自迯生。高太尉正睡间,忽听报曰:“舡厂里火起!”急起身,差丘岳、周昂各引本部军兵出城救火。不多时,城楼上又火起,高太尉自引军入城求火时,又报曰:“西草场内又火起,照耀如同白日。”丘、、周二将引军去西草场中救火时,只听喊杀连天。却是张清引五百骠骑先在埋伏,看见军来救应,便杀将来,正迎着丘岳、周昂军马。张清大喝曰:“梁山泊好汉在此!”丘岳舞刀来迎,张清一石子打去,丘岳番身落马。周昂死战救丘岳去了。却见王焕、徐京、杨温、李从吉四路军到,张清引军而回。官军恐有伏兵,不敢来追。天色已明,高太尉教看丘岳中伤,打落四齿,令医治疗。一面教节度使四边下寨,早晚防备。却说张青、孙新、时迁、叚景住回寨说知,宋江大喜。 是日,叶春造舡已完,高太尉催趱水军上舡演习。叶春请太尉并节度使看舡。把海鳅舡二百余只分布水面操演。皷响处,两边一齐踏动水车,端的似星飞电走。高太尉看了大喜,教取金银赏赐叶春。等匠归家,丘岳疮口已痊,众节度使请高俅致祭水神,礼毕,教原带来歌儿舞女,令上舡作乐侍宴。教军徤车舡演习飞走。终夕不散,一连三日筵宴,不肯开舡。忽报:“梁山泊有人贴诗一首于济州城下,揭得在此呈上。”诗曰: 生擒杨戩与高俅,扫荡中原四百州。便有海鳅舡万只,俱来泊内一齐休!” 高太尉看诗大怒,遂拨军遣将,陆路周昂、王焕领兵策应。项元镇、张开领军一万,直至梁山泊大路厮杀。原来梁山泊四面八方,都是野水,只有山前大路是宋公明新开的。高俅领前马军截住路口,其余都跟上舡征进。闻参谋谏曰:“主帅只可监陆路进发,不可亲临险地。”高太尉曰:“前番不至其地,以致失陷。今造大舡,若不亲督,如何擒贼!”不听闻参谋之言,遂拨三十号只大海鳅舡与先锋丘岳,并徐京、梅展拨五十只小海鳅舡,令杨温、王瑾、叶春在前舡头上立两面大绣旗,上书两行金字道:“搅海翻江冲白浪,安邦定国灭红妖”。高太尉、闻参谋引着歌儿舞女,自守中军。令王文德、李从吉在后舡压阵。此是十一月中,俱望梁山泊奔来。 宋江、吴用已知,预先排布已定。只见一队舡来迎敌,舡上插白旗写曰:“阮氏三雄”。先锋便教前舡,将火箭、火炮一齐打放。那三阮发声喊,齐跳下水。丘岳等夺了空舡,行不数里,又见三只快舡抢来,中央是孟康,左童威,右童猛。丘岳又教放火箭。发声喊,三个又跳下水去。丘岳等又捉得空舡。再行三里,又见三只舡来,舡上一面红旗上写着:“混江龙李俊”,左张横,右张顺,高声呌曰:“承送舡来到泊里!”都跳下水去。此是暮冬天气,官舡水军那敢下水。只听得梁山泊山顶上号炮连响,芦苇里钻出小舡千只来,大海鳅要撞时,水车却踏不动,原来水底下却用木植都填塞了车板。放箭时,个个顶片板遮护。逼将拢来混战。高太尉、闻参谋在中军舡上,军士喊曰:“舡底漏水将沉!”四下小舡如蚁,望大舡边来。是水底凿破舡底,滚入水来。高俅扒去垛楼上,忽水底下一人走上舡来,说道:“太尉,我救你!”高俅不认得这人,却是张顺,近前一手揪住高俅,丢下水去。堪嗟架海擎天手,番作生擒败阵人。 攻战鳅舡事已空,高俅人马竟无功。朝廷奉命勤王将,却被生擒水浒中。 傍边两只小舡飞来,捉太尉上舡去。前舡丘岳被杨林一刀砍下水去。徐京、梅展见杀了丘岳,两个奔来杀杨林。又钻出郑天寿、薛永、李忠、曹正一齐杀出,将梅展一枪搠番。宋江、卢俊义各分兵水陆进攻。宋江掌水路,卢俊义掌旱路,引军马大路杀出,与先锋周昂、王焕相迎。两将閗到二十余合,听得一声喊起,东南関胜、秦明,西南林冲、呼延灼,四下杀来。项元镇、张开、周昂、王焕不敢恋战,夺路迯入济州城中。 再说宋江水路,捉了高俅、闻焕章等并歌儿舞女,一应尽掳过舡。鸣金收军,觧投上寨。张顺觧到高俅,宋江慌忙下堂扶住,便取新衣与高俅换了,扶上堂来,纳头便拜,口称:“死罪!”高俅慌忙答礼。拜罢。随后童威、童猛觧徐京;李俊、张横觧到王文德;杨雄、石秀觧到杨温;三阮觧到李从吉;郑天寿、薛永、李忠、曹正觧到梅展;杨林献丘岳首级;李云、汤隆、杜兴献叶春、王瑾首级;觧珍、觧宝掳捉闻焕章并歌儿舞女。一应部从只走了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宋江都交换衣服,请到忠义堂列坐。但是活捉的军士,尽数放回济州。大设筵宴。宋江把盏曰:“纹面小吏,安敢反逆圣朝!虽沾天恩,中间奸弊,难以屡陈。望乞太尉救拔,得瞻天日。当出死报。”高俅曰:“你等放心,高某回朝,必当重奏降赦,前来招安。”宋江大喜拜谢。大小头领,慇懃相劝。高太尉回答,不斍放出狂荡。自言:“我自斈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卢俊义却也醉了,指着燕青曰:“吾此弟也会相扑。三上岱岳争交,未逢敌手。”高俅便起身,要与燕青比势。众头领见宋江敬他是朝廷太尉,只得顺他说。不想要勒燕青相扑,众人都起身来看。宋江亦醉,主张不定。两个便脱衣,宋江教将软褥铺地。两个正吐个门户,高俅抢入,燕青手到,把高俅扭摔得定,只一交,攧番在地褥上。宋江、卢俊义慌忙扶起穿衣,都笑曰:“太尉醉了,切乞恕罪!”高俅惶恐,扶入歇了。 次日,备酒送行。高俅曰:“义士可呌精细之人,跟我去面奏天子降诏。”宋江与吴用商议,教萧让、乐和同去。太尉曰:“既义士相托,便留闻参谋在此为质。”宋江大喜,送太尉下山两别。太尉人马望济州回京。且听下回分觧。 第七十六回 燕青月夜遇曰君 戴宗定计赚萧让 混沌初分气磅礴,人生禀性有愚浊。圣君贤相共裁成,文臣武士登台阁。 忠良闻者尽欢欣,邪佞听时俱忿跃。历代相传到宋朝,罡星煞曜离天角。 宣和年上乱纵横,梁山泊内如期约,百单八位尽英雄,乘时播乱居山东。 替天行道存忠义,三度招安受帝封。二十四阵破辽国,大小诸将皆成功。 清溪洞里擒方臈,雁行零落悲秋风。事事集成忠义传,用资谈柄江湖中。 梁山泊水战三胜高俅,尽擒其军。宋江不肯杀害,尽数放回。高太尉就带萧让、乐和到京听候招安,留下闻参谋在寨。宋江与众商议:“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实。”吴用笑曰:“此人蜂目蛇形,是个转目无恩之人。他今折军损将,回京必然推病不出,朦胧回奏,将萧让、乐和软监在府。要等招安,空自望想。”宋江曰:“似此奈何?”吴用曰:“兄长再使两人到京,打点関节,此为上计。”宋江曰:“此事関系,谁可前行?”燕青曰:“旧年闹东京,是我同去李师师家入肩。如今小弟多带金珠,再去那里入肩转动,见机而作。”戴宗、{时迁}曰:“小弟愿同一往。”朱武曰:“兄长昔日打华州之时,曾与宿太尉有恩。若得此人奏达天子,事必济矣。”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正应此人身上。便请闻参谋问曰:“相公曾认得太尉宿元景么?”闻焕章曰:“他是小生窗友。其人极是仁慈,深得上意。”;宋江曰:“太尉回京,必不奏闻招安。昔日宿太尉在华州降香,曾与宋江一面之交。欲图此谋如何?”闻参谋答曰:“在下当修书奉去。”宋江大喜,即教闻参谋修书,又占玄女课,得大吉之兆。致酒与燕青、戴宗送行。 收拾金珠,扮作公人,辞别众头领,来到东京城下。把门军曰:“殿帅府有钧旨:恐梁山泊贼人夹带入城。因此盘诘。”燕青笑曰:“俺从小在开封府走递公文,何须盘问。”便向身边取出假公文与看,监门官曰:“既是开封府公人,放他入去。”燕青收了公文,与戴宗两个迳奔开封府前来,客店安下。 两挑行李奔东京,昼夜兼行不住程。盘诘徒劳空费力,禁门安识伪批情。 次日,燕青扮作小闲模样,取了金珠,分付戴宗曰:“小弟今日去李师师家干事。倘有些撅撒,哥哥快自回去。”戴宗应允。燕青迳投李师师家来。到门首揭起绣帘,行到里面,咳嗽一声。娅环出见,便传与李妈妈出来。看见燕青,吃了一惊,便曰:“你如何又来我家?”燕青拜罢曰:“特来拜谒娘子,自有话说。”李妈妈曰:“前番多被连累,有话便说。”燕青曰:“请娘子相见,方才说的。”李师师在屏风后听了转将出来,别是一般风韵。但见: 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浑疑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子。 又有诗曰: 动来玉指纤纤软,芳容丽质更妖娆,凤眼半弯藏琥珀,秋水精神瑞雪标。 猩唇一点红桃露,行处金莲步步娇。白玉生香花觧语,千金良夜更难消。 当下李师师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行到客位。燕青忙整衣冠与李师师礼拜,已毕,李师师曰:“前者惊得我安身无处,你当初瞒我说是张闲,那两个是山东客人。弄出大事。不是我巧言奏过官家时,却不满门遭祸。未知前日来者是谁?你须实说。”燕青曰:“小人说出,娘子休惊。前番来那黑矮为头坐的,正是宋江。第二位便是柴世宗嫡泒玄孙柴进。其外的是戴宗、李逵。小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唤做浪子燕青。当初俺哥哥来东京求见娘子尊颜,非图买笑。久闻娘子遭际天子,以此特来告诉衷曲,望将替天行道之心,上达天听,早得招安,不想惊吓娘子。今俺哥哥无可拜送,聊将微物奉敬,望乞笑留。”燕青道罢,打开帕子,摊在桌上,都是金珠宝贝器皿。那虔婆爱财,一见便喜,忙教收拾过了,便请燕青进小阁儿内坐定,安排酒馔,李师师亲自相陪。师师曰:“久闻义士大名,奈缘无人与你等作成,因此屈沉水泊。”燕青半前招安事说了一番。李师师曰:“我尽知了。且开怀畅饮几杯。”酒至半酣,这师师见燕青人物风雅,却似甜言撩拨引诱风情。燕青是个伶俐之人,如何不省得,只怕悮其大事,那里敢承惹。李师师曰:“闻知哥哥诸般乐艺,愿闻见教。”燕青答曰:“小人略知得些,怎敢在娘子眼前卖弄?”李师师曰:“我便先吹一曲奉劝。”唤娅环取过一管凤箫来。李师师吹动,端的穿云裂石之声。 俊俏胭花暗有情,玉箫吹出凤凰声。燕青亦是心伶俐,一曲穿云透太清。 燕青听了喝采不已。李师师递过箫来与燕青。燕青要师师欢喜,接过箫来,便吹一曲。李师师听了,喜不自胜,取过檀板,拨唱清音妙词一首,燕青相和,果然是玉珮齐鸣,黄莺双啭。李师师执盃亲与燕青奉酒,慇懃放出妖娆声来惹,燕青唯诺而已。李师师笑曰:“闻哥哥好身花绣,愿求一观。”燕青笑曰:“小人贱体,怎敢在娘子眼前揎衣裸躰!”李师师再三要看,燕青只得脱膊下来。李师师看见喜爱,将手来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衣。李师师再与燕青把盏,又将言语调他。燕青恐怕弄假成真,心生一计,动问:“娘子今年贵庚?”李师师答曰:“今年二十七岁。”燕青曰:“小子今年二十五。既蒙娘子错爱,愿拜为姐姐。”便纳头拜了四拜。这是燕青锁定那妇人一点邪心,中间好干大事。李师师曰:“小哥只在我家安歇。”燕青曰:“既蒙错爱,回店中去取行李便来。”李师师曰:“我这里专望。”燕青别了李师师,迳到客店中,把前事对戴宗说知。戴宗曰:“如此最好。只恐兄弟心猿意马,拴缚不定。”燕青曰:“好汉处世,因为酒色失其大事,此与禽兽何异!”戴宗曰:“乘此机会,你当速去,善觑方便,早干了事便回。”燕青收拾一包零碎金银,再回李师师家,将一半送与李妈妈,将一半散与全家大小,无一个不欢喜,都呌叔叔,收拾一间房与燕青安歇。至夜静时,人传报:“天子今晚到来。”燕青听得,便去拜告李师师曰:“姊姊做个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见圣颜,告的一帋御笔赦书,实出姊姊之德。”李师师曰:“今晚教你见天子一面,自有下落。” 看看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兰麝芬芳。只见道君皇帝引着一个小黄门,扮做白衣秀士,从地道中迳到李师师家后门来,到阁子里坐下,辉煌灯烛,李师师整肃衣冠,前来接驾。拜舞已毕,天子命:“去冠裳,小衣相待寡人。”李师师承旨,去其冠服,迎驾入房,摆设异品肴馔,举杯上劝。天子大喜教:“爱卿,赐同榻并坐。”李师师见天子欢喜,奏曰:“贱人有个姑舅兄弟,从小流落在外,今晚才归,要见圣上,未敢擅便。”天子曰:“既是你兄弟,便宣来见寡人何妨。”遂唤燕青,直到房内,面见天子,燕青便称山呼。天子见燕青人物,先有顾爱之心。李师师教燕青吹箫,伏侍圣上饮酒。又呌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曰:“臣所记之曲无非是淫词艳曲,惟恐获罪!”天子曰:“寡人私行妓馆,正要听时兴艳曲。卿只顾唱来。”燕青借过象板,顿开喉咙,唱《渔家傲》一曲。道是: 一别梁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薄倖郎君何时到?想自当初,莫要相逢好!着我好梦欲成还又破,绿窗但斍莺声晓。 燕青唱罢,好似黄鹂弄巧,声韵悠扬,天子甚喜,命教再唱。燕青拜伏奏曰:“臣粗讴俗调,恐不足圣听。”天子曰:“取乐而已,何妨之有。”燕青又唱套《减字木兰花》一曲。道是: 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 燕青唱罢,天子失惊问曰:“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于地下奏曰:“臣有迷天之罪,不敢奏上。”天子曰:“赦汝无罪。”燕青奏曰:“臣自幼流落山东,路经梁山泊过,被掳上山,住了二年。今日方得脱身,走回京师。虽见姊姊,诚恐被人拿捉,难出分说。”李师师曰:“望陛下做主!”天子笑曰:“你既是李行首兄弟,谁敢拿你!”燕青以目视李师师。李师师撒娇撒痴,奏天子曰:“望陛下亲赐一道赦书,他才放心。”天子曰:“又无御宝在此,如何写得?”师师曰:“陛下亲书御笔,便强似御宝。”天子允奏,命取文房,举笔问燕青姓名。燕青曰:“臣唤做燕青。”天子便御书一道:“神霄玉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靖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下面押个御书花字。燕青叩头受命,李师师亦谢恩了。天子便问:“汝在梁山泊二年,必知那里备细。”燕青曰:“宋江这夥,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常立‘忠义’为主,不敢侵占州府,不敢扰害良民。只是早望招安,与国家出力。”天子乃曰:“寡人前者两番降诏,遣人招安,如何抗拒不降?”燕青曰:“头一番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招谕之言,更兼换了御酒,以此变了事情。第二次招安,故把诏书读破‘除宋江’名,因此又激变了。童枢密引兵到,只一阵杀的片甲不回。高太尉征进军马,三停折了二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许了招安,方才放回。留闻参谋在彼质当。”天子听罢,叹曰:“寡人怎知此事!童贯回朝奏说:‘军士不伏暑热,权且罢兵。’高俅回奏曰:‘病患不能征进。’”李师师奏曰:“陛下身居九重,却被奸臣作弊”天子嗟叹不已。因夜更深,燕青取了赦书,叩头谢恩,自去歇息。天子与李师师同寝。 此夜宫车暗出游,青楼深处乐绸缪。当筵得诱龙章字,遂使英雄志愿酧。 当夜五更,内侍黄门接驾去了。燕青起来,迳到店中,对戴宗说知。两个打点金珠,取出闻参谋书,迳投宿太尉府中来。见宿太尉陞厛,燕青直入见,太尉问:“是那里公干?”燕青曰:“小人从山东来。有闻参谋书札上呈。”太尉看了封皮说道:“却原来是我同窗的闻焕章。”拆书看曰: 太尉恩相钧座前:贱子自髫年时出入门墙,已经三十载矣。昨蒙高殿帅唤至军前,参谋大事。奈缘劝谏不从,三番败绩,言之甚羞。高太尉与贱子一同被掳,陷于缧絏。义士宋公明,宽裕仁慈,不忍加害。则今高殿帅带领梁山萧让、乐和赴京,欲请招安,留贱子在此质当。万望恩相金言,早晚于天子前题奏,早降招安之典,俾令义士宋公明等,早得沾罪释罪,建功立业。非特国家之幸甚,实天下之幸甚也!立功名于万古,见义勇于千年。救取贱子,实领再生之赐。拂楮拳拳,幸垂照察,不胜激切之至! 宿太尉看书大惊,问曰:“你是何人?”燕青答曰:“小人是梁山泊燕青。昔日太尉在华州降香时,多曾伏侍恩相。”便向身边取过金珠奉上曰:“宋公明上献此微物,聊表寸心。只望太尉于天子前题奏招安,则梁山泊之众皆感大恩。”太尉听罢,取了金珠,教燕青且退。燕青和戴宗回店中商议:“这两件事完美,只有萧让、乐和在高太尉府中,怎生得出?”戴宗曰:“我和你依前扮作公人,去太尉府前伺候。赚得一个通了消息,便有计较。”两个迳投太平桥来。只见高府里一个虞候出来,燕青便向前与他施礼曰:“请干办到茶坊中说话。”两人入茶坊里,与戴宗相见,同坐吃茶。燕青曰:“实不瞒干办说。前日太尉从梁山泊来,带得两个人,一个呌做乐和,与我这哥哥是亲眷,要求见他一面。相央干办引他出来一会,就送这锭银子与足下。”那人便曰:“这两人太尉后花园中宿歇。我引来与你相见。”那人起身分付曰:“你两个只在这里等我。”迳入府去。有诗为证: 相府深沉未许开,一时计策便按排。燕青当下传消息,引出蛟龙离海来。 少时只见那虞候慌张出来曰:“呌出在耳房了。”燕青就把银子与他,虞候便引燕青耳房里见乐和曰:“我同戴宗在此定计,赚你两人出来。”乐和曰:“高太尉直把我们养在后花园中,墙垣又高,如何能出来?”燕青曰:“靠墙有树么?”乐和曰:“傍墙有大柳树。”“今夜只听咳嗽为号,我在外面抛入两条索子,你就柳树上把索子缚了。我二人在墙外把索子扭紧,你两个就从索上盘将出来。四更为期,不可失约。”那虞候曰:“你两人只管说甚么?倘人撞见不便。”乐和只得入去,暗通萧让。燕青与戴宗说知,就街上买二条粗索,藏在身边。先去高太尉府后看了落脚处,原来府后是条河,河边却有二只空舡缆着,两个潜入舡里伏了。看看更楼已打四更,两个便来咳嗽,只听得墙内咳嗽。燕青便把索子抛将过去,约萧让里面拴系牢了,二人在外拽定索头,只见乐和先盘出墙来,随后萧让,两个都溜下来,四人趂天未明回店,敲开店门,打火做饭,筭还店钱,等开城门,一涌而出,望梁山泊回报消息。且听下回分觧。 注: 臈:同腊。 帋:同纸。 絏:同绁。 【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夥受招安 却说高太尉府中从人,次日送饭与萧让、乐和吃,房中不见二人。来花园中,见柳树上缚着两条粗索,已知走了,只得报知。高俅听罢,越添忧闷,只在府中,推病不出。次日,皇帝设朝,受百官朝贺。但见: 星斗依稀玉漏残,锵锵环珮列千官。露凝仙掌金盘冷,月映瑶空宝阙寒。 禁柳绿连青琐闷,宫桃红压碧栏杆。皇风清穆乾坤大,千载君臣际遇难。 当日天子驾坐文德殿,文武俱各班齐。天子令近臣宣枢密使童贯出班,问曰:“去岁统军征进梁山泊,胜败如何?”童贯奏曰:“臣旧岁统军征取,正是暑热,军兵患病,权且罢兵。次后降诏,此贼不伏招安。”天子大怒,喝曰:“都是汝等奸佞之臣,瞒着寡人。去岁引兵征进,片甲无回。次后高俅自己遭擒,宋江不杀放回。寡人全访得明,宋江等不掠良民,只待招安。汝等不体朕意,害国家大事,本欲拿问,看汝先建功绩,饶免这招,再犯定行处治。”童贯惊得汗流浃背,退立一边。天子宣翰林学士:“与寡人亲修丹诏,前去招抚宋江等。”圣宣未了,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奏曰:“臣虽不才,愿往一遭。”天子大喜:“寡人御笔亲书丹诏。”近臣捧过御宝,用讫,又命库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疋,绿锦七十二疋,黄封御酒一百八瓶,尽付宿太尉。又赠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日就行。宿太尉拜辞出朝。正是:凤凰御禁里,衔出紫泥书。有诗为证,诗曰: 一封恩诏出朝房,共喜怀柔迈汉唐。珍重使臣宣帝泽,会看水浒尽来降。 且说宿太尉赍送御酒、金银牌面、叚疋之物,打起御赐金字黄旗,众官相送出南薰门,投济州进发。却说燕青、戴宗、萧让、乐和四个,连夜到山寨,把上件事说与宋公明知。燕青取出皇帝御笔赦书与众看。吴用曰:“此回必有佳音。”宋江大喜。不数日,忽报说:“朝廷差宿太尉亲赍丹诏前来招安,果是到也。”宋江听罢,忙传将令,分拨人员,从梁山泊直抵济州地面,札缚起二十四处山棚,上面都是结綵悬花,下面陈设笙箫鼓乐,于各山棚去处迎接诏勅。每一座山棚上,拨一个小头目监造。准备筵宴。 且说宿太尉一干人马,迤逦到济州。太守张叔】夜出廓迎接入城,馆馹中安下。宿太尉曰:“天子近闻梁山泊以忠义为主,不侵州郡。今差下官赍到御笔亲书丹诏,勅赐金银牌面,锦叚御酒来此招安。”张叔夜曰:“这夥人若蒙招安,必存忠义报国矣。”宿太尉曰:“烦太守往山寨报知。”张叔夜答曰:“愿住。”随即带了随从出城,迳投梁山泊来。早有小头目接着,报知寨里。宋江慌忙下山,迎接到忠义堂上。礼毕,张叔夜曰:“恭喜!朝廷特差殿前宿太尉,赍御笔亲书丹诏,前来招安。见到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诏旨。”宋江欲留张太守。叔夜曰:“太尉专等回报,改日再会。”宋江令托出金银相送。张太守笑曰:“某非为此而来,决然不受!”宋江曰:“微物勿却。”张叔夜曰:“多谢义士厚意。且留大寨,事完之后,却来请领。”这太守可谓廉以律己者也。 贤良太守来传信,便把黄金作饯行。因让当时尊义士,一潭秋月使分明。 宋江便差吴用、朱武、萧让、乐和四个跟随张太守下山,往济州迎接,直到馆馹中,参见宿太尉。拜罢,太尉问其姓氏,吴用答曰:“小人吴用,在下朱武、萧让、乐和,奉兄长宋江之命,特来迎接恩相。约定后日,众人离寨三十里外相迎。”宿太尉大喜曰:“下官知汝兄弟,素怀忠义。只被奸臣闭塞。目今天子悉已知之。勅命下官赍丹诏,特来招安。汝等勿疑。”吴用等拜谢。张叔夜一面设宴管待。 第三日,装起香车三座,将御酒、金银牌面、红绿锦叚,各一处扛抬。龙亭内安置诏书。宿太尉上马,随龙亭后。太守张叔夜、吴用等各乘马随后。前面打着金字御赐黄旗。出了济州,未及十里,早迎着山棚。宿太尉见上面结綵悬花,下面笙箫鼓乐,迫道迎接,一路如此。再行十数里,望见香烟馥道,宋江、卢俊义等伏道相迎恩诏,一同迎至水泊。有千百只舡,一齐摇将过去,直至金沙滩上岸。三関之下,鼓乐喧天,直至忠义堂前下马。龙亭香车抬放忠义堂上,将御书丹诏安放几案上,金银牌面、红绿锦叚并御酒排于左右桌上。宋江、卢俊义举请太尉、太守上堂设坐。左边立着萧让、乐和,右边立着裴宣、燕青,宋江等都跪在堂前。裴宣喝拜,拜毕,萧让开读诏曰: 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行礼乐以安海内,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之心未尝少怠,爱民之政犹恐未洽。愽施济众,欲与天地均同;体道行仁,咸使黎民蒙庇。遐迩赤子,悉知朕意。切念宋江、卢俊义等,常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情恳,深可悯焉。朕特差殿前太尉宿元景,赍捧诏书,亲到梁山水泊,将宋江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给赐金牌三十六面,红锦三十六疋,赐与宋江等出上头领。银牌七十二面,绿锦七十二疋,赐与宋江等次之头目。赦书到日,莫负朕心,早早归降,必当重用。故兹诏勅,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   日诏示。 萧让读罢诏书,宋江等谢恩毕,宿太尉教取过金银牌面、叚锦,令裴宣照名给散,教开御酒,执着金盃,斟过酒来,对众头领曰:“下官奉君命赍御酒到此,命赐众位。诚恐义士见疑,下官先饮过此盃。”众头领称谢不已。再斟酒来,先劝宋江,举盃跪饮。然后一百单八人,俱饮一盃。宋江教收过御酒,却请太尉中坐,众头领拜伏谢恩。宋江曰:“小可昔日在西岳淂识尊颜,多感太尉恩厚,於天子处力奏救拔,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太尉曰:“下官已知义士等忠义,奈缘不知衷曲,未敢题奏。前者淂闻参谋书扎,又蒙厚礼,方知衷情,敢奏此事。不期天子尽知备细,重责童枢密,深怪高太尉。天子御笔亲书丹诏,特差下官到此抚恤招安,望义士收拾朝京,休负天子颁恤之意。”众皆大喜称谢。宋江请闻参谋相见,太尉欣喜。当日大设筵宴,虽无炮凤龙烹,端的肉山酒海,堂前皷乐齐鸣。是日尽欢而散。次日,又排筵宴,彼各叙说平生之怀。第三日,请太尉游山。至暮,尽醉而散。倏尔已经数日,太尉要回。宋江等坚留,太尉曰:“英雄归顺,大义已全。若不急回,诚恐奸妬别生异议。”宋江等曰:“既然如此,不敢苦留。”当日会集大小头领,安排车马,宋江亲捧一盘金珠,再拜上献。宿太尉那里肯受。宋江再三献上,方纳。拴束鞍马,准备起程。宋江又送礼与闻参谋、张太守,一同跟宿太尉回京。梁山泊大小头领,俱送太尉下山,直至三十里外饯行相别。宋江执盃对太尉曰:“恩相回见天颜,善言保奏。”太尉曰:“义士放心,快收拾朝京。汝等若到京师时,可先使人到我府中通报。俺先奏闻天子,使人持节来迎,方表宿某真心。”宋江曰:“恩相容覆:小可自从上山开创之后,已经数年,附近居民,扰害不浅。今欲罄竭资财,买市十日,便当率众朝京。亦望太尉将某愚衷上达天听,以宽限期。”太尉乐允,辞别投济州而去。 宋江等回寨,聚众头领曰:“自从王伦创立山寨以来,次晁天王建业,如此兴旺。我自江州得众兄弟相救到此,推我为尊,已经数载。今喜得朝廷招安,重见天日之面。早晚要与国家出力,图个封妻荫子。今众兄弟但得府库之物,纳於库中公用,其余所得之资,并从均分。我一百八人,虽应天星,部下军校,也有自来落草的,也有官军失陷的。今我等招安,俱赴朝廷,汝等各示部下军校,如愿去者,作数上名赴京。如不愿去者,就此赍发回乡。”宋江号令一下,三军各自商议。当下辞去的五千人,宋江皆赏钱物发去。愿随去充军者,作数报官。次日,宋江又令萧让写了告示,差人四散去贴,晓示近临州郡乡镇,报知招请诸人上山,买市十日。其告示曰: 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以大义布告四方:昔因哨聚山林,多扰四方百姓。今日幸蒙天子宽仁,特降诏勅,赦免本罪,招安归降,早晚朝觐。无以酧谢,就本山买市十日。倘蒙不外,赍价前来,以一报十,无虚谬。特此告知远近居民,勿辞迢递,各肯光降,不胜万幸。 萧让写罢告示,差人去附近州郡各处遍贴。发库内金珠、宝贝、綵叚、绫罗、纱绢,选下一分,为上国进奉。其余尽行招人买市。於三月初三日为始,至十三日止。但到山买市之人,以酒相待。至期四方居民,云屯雾集,俱至山寨。宋江传令,以一举十。俱各欢喜,拜谢下山。一连十日如此。十日以外,住买市毕,号令大小,收拾赴京。宋江便要起送各家老小还籍。吴用曰:“兄长且留众宝眷在山寨。待我等朝觐承恩已定,那时发遣未迟。”宋江依其言。 次日,领众头目并一干军校离了山寨,早到济州,谢了太守,张叔夜设宴款待,赏劳三军。宋江等辞了太守,迳投东京。先令戴宗、燕青前来宿太尉府中报知,太尉见说,即入内奏知,天子大喜,差太尉并御驾指挥使一员,持旌旄节钺,出迎宋江。且说宋江军马在路摆的严整,前头打两面红旗,一面上书“顺天”二字,一面上书“护国”二字。众头领都是戎装披挂,袍铠耀日,队伍分明,所过乡镇,鸡犬不惊,父老人等各开门迎望,无不喝采。一日来到东京城外,前来参见宿太尉,已毕,军马屯在新曹门外,听候圣旨。且说宿太尉并御驾指挥使,回奏天子说:“宋江等有一百八人,英雄勇猛,人不可及。见驻扎城外候旨。”天子曰:“朕来日登宣德楼看,宋江等众披挂戎装、盔甲进城,自东过西,寡人观看后,令卸其衣甲,都穿所赐锦袍,从东华门入,就文德殿朝见。”御驾指挥使领旨,直至营,口传圣旨与知。次日,宋江传令:“教铁面孔目裴宣,选彪形大汉五七百人摆列前面,打着金皷旗旙,后面摆着刀枪,中间竖着“顺天”、“护国”二旗。各穿本身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廓门入。”只见东京百姓,扶老携幼观看。是时天子在宣德楼上临轩观看。见前面摆列金鼓旗旙,枪刀斧钺。中军打起“顺天”、“护国”二旗,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从众好汉簇簇而行。怎见的一百八员英雄朝觐?但见: 【和风开御道,细雨润香尘。东方晓日初升,北阙珠帘半卷。南薰门外,一百八员义士朝京。宣德楼中,万万岁君王刮目。解珍、解宝仗钢叉相对而行,孔明、孔亮执兵器齐肩而过。前列着邹渊、邹渊,次分着李立、李云。韩滔、彭玘顺天神,薛永、施恩逞猛烈。单廷珪皂袍闪烁,魏定国红甲光辉。宣赞紧对郝思文,凌振相随神算子。黄信左朝孙立,邓飞、欧鹏并担玉斧石回。鲍旭、樊瑞仗双锋,郭盛、吕方持画戟。纱巾吏服,左手下铁面孔目裴宣。乌帽儒衣,右手下圣手书生萧让。丝缰玉勒,山东豪杰宋公明。画镫雕鞍,河北英雄卢俊义。吴加亮纶巾羽扇,公孙胜鹤氅道袍。豹子头与关胜连鞍,呼延灼同秦明共辔。花荣相连杨志,索超紧对董平。鲁智深烈火袈裟,武行者香皂直裰。柴进与李应相随趁,杨雄共石秀并肩行。徐宁不离张清,刘唐紧随史进。朱仝与雷横作伴,燕青和戴宗同行。李逵居左,穆弘在右。诸阮内阮二为尊。两张内李俊居长。陶宗旺共郑天寿为双,王矮虎与一丈青作配。项充、李衮、宋万、杜迁。菜园子相对小尉迟,孙二娘紧随顾大嫂。后面有蔡福、蔡庆、陈达、杨春,前头列童威、童猛、侯健、孟康。燕顺、杨林对对挨肩。穆春、曹正双双接踵。朱贵对连朱富,周通相接李忠。左有玉臂匠,右有铁笛仙。宋清相接乐和,焦挺追陪石勇。汤隆共杜兴作伴,得孙与龚旺同行。王定六面目狰狞,郁保四身躯长大。时迁乖觉,白胜高强。段景住马上超群。随后有三人压阵,安道全身披素服,皇甫端胸拂紫髯,神机朱武在中间上随军。宛如帝释下天宫,浑似海神离洞府。正是:夹道万民齐束手,临轩帝主喜开颜。 且说道君天子同百官在宣德楼上看了,喜动龙颜。与百官曰:“此辈真英雄也!”传旨教宋江等各换御赐锦袍见帝。宋江等向东华门外卸戎装,各穿御赐锦袍,悬带金银牌面,各戴朝天巾帻。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公孙胜为次,引众头领从东华门而入。整肃朝仪,正是: 皇风清穆,霭霭气氤氲。丽日当空,蒸蒸云叆叇。微微隐隐,龙楼凤阙,散满天香。霏霏拂拂,珠宫贝阙,万缕朝霞。文德殿灿灿烂烂,未央宫光光采采。丹青炳炳,苍苍凉凉,日映着玉砌雕栏。袅袅英英,花簇着皇宫】禁苑。笼笼鼕鼕,震天鼓擂及三通。铿铿鍧鍧,长乐钟撞百八下。支支查查,乂刀手互相磕撞。摇摇拽拽,龙虎旗来往飞腾。帛裆花帽擎的是圆盖华伞上下开展。玉节龙旂驾的是大辂五辇,左右相立金瓜卧金瓜三三两两。双龙扇单龙扇叠叠重重。群群队队金鞍马玉辔马性貌驯习。双双对对宝匣象驾辕象勇力狰狞。镇殿将军长长大大,侍朝董卫整整齐齐。殿门内摆列着纠仪御史官端端正正,丹墀前立站定侍卫锦衣人,严严肃肃。金殿上参参差差齐开宝扇。画栋上轻轻软软卷起珠帘。文楼上嘐嘐哕哕报时鸡人同三唱。玉堦下刮刮喇喇执鞭士肃静三声。齐齐楚楚侍螭头,列簪缨有五等之爵。巍巍荡荡坐龙床,倚绣褥瞻万乘之尊。晴日照开青锁闼,天风吹下御炉香。 千条瑞蔼浮金阙,一朵红云捧玉皇。 当日辰牌时候,天子驾陞文德殿。礼仪司官引宋江等入朝,拜舞山呼万岁已毕,天子勅令宣上文德殿来,照依班次赐爵,勅光禄寺筵宴。有诗为证: 天地形灵万古垂,皇王端拱义臣归。九重凤阙开华宴,十载龙墀赐锦衣。 盖世功名标竹帛,矢心忠义报宫闱。不世英风奇壮志,珍重诗章足佩韦。 且说天子赐宋江等筵宴,至暮,各簪花出内,从西华门出,回归本寨。次日入朝,礼仪官引入文德殿谢恩。天子欲加官爵,枢密院官上奏:“新降之人,不可辄便加官爵。可待日后征讨有功,量加官赏。见今数万之众,逼城下寨,甚为不宜。陛下可将宋江等军马,原是京师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分调山东、河北屯守。此为上策。”次日,天子命御驾指挥使,直至宋江营中传旨。众头领不悦都,道曰:“我等投降朝廷,不曾见封官爵,便要将俺弟兄调开。俺等生死相随,誓不相舍。若是如此,我们只回梁山泊去。”宋江急用好言告求来使,善言回奏。那指挥回到朝中,只得把所言奏闻。天子大惊,枢密院官奏曰:“宋江等降朝廷,恶性尚不改,终贻大患。陛下不若传旨,赚入城中,将这一百八人尽数勦除。然后散他军马,以绝国家之患。”天子听罢,沉吟未决。有一大臣,紫袍牙笏,喝曰:“四边狼烟未息,中间又起祸乱。都是汝等忘家败国之臣,坏了圣朝天下!”此人只凭立国安邦口,来救惊天动地人。且听下回分觧。 全像水浒传十六卷终 注 诗词断句出原文,本有删节不太通顺,未动。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七 第七十八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馹滴泪斩小卒   大鹏久伏北溟水,激怒搏风九万里。丈夫按剑【居】蒿莱,时间谈咲鹰扬起。   宋皇失政群臣妬,天下人民思乐土。壮哉一百八英雄,布义行仁坐山坞。   宋江忠义天下稀,学究谋略人中奇。馘斩俘擒貔虎将,提兵生致麒麟儿。   艨艟战舰环湍濑,弓弩刀枪布山寨。三関队伍大森严,万姓闻风俱胆碎。   去邪除安诛贪残,替天行道民尽安。宋江矢心如铁石,天使降诏来梁山。   东风拂拂征袍舞,彩袖翩翩动钟皷。皇封御酒紫泥封,锦绮珠珍赐山主。   承恩将校舒衷情,领旨英雄朝玉京。天子龙颜多喜色,诸侯击节歌昇平。   汴州城下排兵队,一心报国真嘉会。尽归廊庙佐清朝,万古千秋尚忠义。   却说当年有大辽国主,起兵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掠山东、山西,抢掳河南、河北。各处申奏,请求救兵。先经枢密院,然后得到御前。枢密童贯、太尉蔡京、高俅、杨戩,纳下表章不奏。四个贼臣定计,教枢密童贯启奏,将宋江等众要行陷害。不期御屏后太尉宿元景喝住,便向殿前启奏道:“陛下,宋江这夥好汉,方始归降,百单八人,恩同手足,死不相离。今又要害他,倘或漏泄反变,将何解救?见今辽国兴兵,侵占山后九州,所近县治,各处申表求救,屡次调兵征勦,折兵损将,瞒着圣上不奏。以臣小见,正好差宋江等,收伏辽国之贼,寔是便益。”天子听罢,龙颜大喜,深责童贯等匿奏之罪。亲书诏勅,加封宋江为破辽都先锋,其余诸将,待建功封爵。就差宿元景,亲赍诏勅,去宋江军前宣示。宿太尉领了圣旨,迳到宋江行寨开读。宋江等排香案,跪听宣读:   制曰:舜有天下,举皋陶而四海咸服。汤有天下,举伊尹而万民俱安。朕自即位以来,任贤之心,夙夜匪怠。近得宋江等众,顺天护国,秉义全忠,如斯大才,未易轻任。今为辽兵侵境,逆虏犯边。勅加宋江为破辽兵马都先锋使,卢俊义为副先锋。其余将军,如夺头功,表申奏闻,量加官爵。就所部军马,尅日兴师,直抵巢穴,伐罪吊民,扫清边界。所过州府,另勅应付钱粮,如有随处官吏人等,不遵将令者,悉从便宜处治。故兹制示,想宜知悉。   当下宋江等听诏拜谢。宋江谓宿太尉曰:“某等正欲与国家出力,今得恩相力奏,恩同父母。只有梁山泊晁盖灵位,未曾安厝。各家老小,未曾发遣,再烦恩相题奏,乞降圣旨宽限,容还山了此二事,整顿军马,便当征进。”宿太尉回奏天子,即降圣旨,勅赐库内取金二千两,银五千两,綵縀五千疋,颁赐众将。宋江奉勅谢恩还山。   兵阵堂堂已受降,奸邪潜地害忠良。名臣保奏征辽国,始得忠心达庙廊。   宋江聚众商议,所带回梁山人数目。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氏三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其余大队人马,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札。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於路无辞。回到梁山泊寨内,令杀猪羊,祭献晁天王。焚化灵位,便送各家老小回去了。然后教送自己老小,再回郓城县宋家村。却令三阮拣选合用舡只,其余不堪用的小舡,尽行散与附近居民。山中屋宇,三関城垣,及忠义等堂,尽行拆毁。事务已了,领人马再回东京。卢俊义等接寨中,先使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太尉入内奏知天子。次日,宋江于武英殿朝见天子,天子曰:“卿等休辞劳苦,铠〖凯〗歌回时,朕当重加录用。”宋江叩首启奏曰:“臣乃鄙猥小吏,误犯刑典,潜身水泊,苟延微命。今蒙圣恩收录,臣虽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当竭力尽忠,死而后已!”天子大喜,亲赐御酒,名马一疋,宝刀一口。宋江谢恩,辞出回营,传令诸将,准备起行。   次早,天子勅赐中书省院官二员,於陈桥馹与宋先锋劳赏三军。每名军士酒一瓶,肉一斤,前去给散。且说宋江与吴用商议,将水陆军马分作二起,一起陆路,宋江等领军,由九庄岭进发。二起水军头领三阮、李俊、张横、张顺、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等驾战船,自蔡河出黄河进发。尅日起程,号令诸将,毋得惊扰百姓。诗曰:   招摇旌旗出帝京,受命专师事远征。虎卷龙骧今此去,区区丑虏等闲平。   且说中书省差二员厢官,在陈桥馹分散酒肉,赏劳三军。这厢官将御酒,每瓶尅减半瓶,肉一斤,尅减六两。前队军马,各散过了,后一队皂军,却是项充、李衮所管牌手。军校接过酒肉看时,酒只半瓶,肉只十两,指着厢官骂曰:“你这泼污之徒,朝廷恩赏,岂图侵尅!”厢官喝曰:“你这逆贼,反性尚不改!”军校大怒,将酒肉劈脸打将去。厢官骂曰:“捉下这个泼贼!”那军校就团牌里,掣出刀来。厢官指着骂曰:“腌臜草寇,你敢杀我么!”那军校走近前,手起一刀,向厢官脸上劈番,便倒,再复一刀,厢官命丧。众军见了,簇住不行。当下项充、李衮飞报,宋江大惊,便与吴用商议,吴用曰:“省院官甚恶我等,今又做出事来,正中他机会。可先把军校斩首示众,一面申复省院官,勒兵听罪。再令燕青、戴宗密地入城,告知宿太尉,方保无事。”宋江计定,飞马到陈桥馹。那军校立在死尸边不动。宋江令捉那军校,问其情由。军校曰:“他骂俺们杀剐反贼,因此一时性起杀了他。”宋江曰:“他是朝廷命官,怎敢杀之。今始奉诏征辽,未建寸功,倒造此罪,将何以解?”军校叩首曰:“小军伏死,不肯受这奸官欺辱。”宋江哭曰:“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不曾坏了一个从人。今日一身入官,所管使不得旧时性格。”宋江忍泪令军士痛饮一醉,教他自缢,却斩首来号令。然后动文书申呈中书省。诗曰:   尅减君颁致愤仇,一时愤发中奸谋。宋江号令多严肃,正法军前堕泪流。   当时戴宗、燕青潜地入城,迳到宿太尉府内,备细诉知。当晚太尉入内奏知。次早天子设朝,中书省院官出班启奏:“新降宋江部下兵卒,杀死省院监散酒肉命官一员,乞差拿问。”是时,天威震怒,喝曰:“朕差人暗行体察,深知备细。他将寡人所赐御酒,一瓶尅减半瓶,肉一斤,止有十两。以致激怒人心。”传下圣旨,赦宋江等无罪,催督进兵。却说宋江兵屯陈桥馹,忽报圣上差官来催督进兵。宋江谢恩已毕,提兵望北而进。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将近大辽境界,辽兵分四路入寇,前去打城。吴用曰:“若提兵征勦,地广人稀,首尾不应。不如打城,却再商议。”宋江随即唤叚景住分付曰:“你走北路甚熟,前面是甚州县?却领军马前进。”叚景住禀曰:“前面便是檀州,正是辽国紧要隘口。有条水路,河港极深,唤做潞水,团团绕着城池。这潞水直通渭河,湏用战舡先进。然后陆骑相连,可取檀州。”宋江便差戴宗催赶水军头领李俊等,至潞水取齐。宋江催兵约期,水陆并行,往檀州来。   且说檀州守城番官,却是辽国洞仙侍郎孛堇。手下四员猛将,一个唤做阿里奇,一个唤做咬儿惟康,一个唤做楚明玉,一个唤做曹名济。这四个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闻知宋朝差宋江兵到,一面写表申奏郎主,一面関报邻近蓟州、霸州、涿州求救。一面差阿里奇、楚明玉两个,引兵三万迎敌。且说大刀関胜引军前部军,杀近檀州所属密云县来。县官知会,阿里奇咲曰:“这夥草寇,何足道哉!”传令出兵与宋江交锋。宋江听报辽兵已到,卢俊义披挂,领众将来迎敌,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都打皂雕旗。两下射住阵脚。只见对阵皂旗开处,一员番将出马。但见:   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上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着一双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领销金帕,插一张雀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鈚子箭,手搭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梅花马。   那番将面白唇红,须黄眼碧,身长九尺。旗上写着“大辽大将阿里奇”。宋将徐宁挺钩镰枪,直临阵前。阿里奇大骂:“宋朝合败,命草寇为将!敢来侵犯大国!”徐宁喝曰:“辱国小将,敢出污言!”拍马挺枪,与阿里奇斗上三十余合,徐宁敌不住,望本阵便走,番将赶来,张清取个石子,却似流星飞去,正中阿里奇左眼,撞於马下而死。副将楚明玉见折了阿里奇,急要向前时,被宋江大队军马杀将来,就弃了密云县,走檀州来。宋江就在密云县屯兵,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第一功,就将阿里奇连环镔铁铠全副赐与张清。是日就密云县中,设宴作贺。有诗为证:   大辽国位非天命,屡纵狼狐寇宋疆。阿里少年多勇略,阵前一战竟身亡。   却说檀州洞仙侍郎,知折了主将,闭城不出。又报有水军战舡在于城下,遂引众番将上城观看。只见宋江阵上诸将,摇旗纳喊,耀武扬威,侍郎见了,问曰:“那打石子的蛮子生得怎的模样?”有认得的指着曰:“城下九〖兀〗【那】个带青包巾,见披着奇将军衣甲的便是。”侍郎看时,只见张清拍马向前,只一石子飞来,早从侍郎耳轮擦了一片皮。侍郎负下城,写表申奏辽王,一面行报各州隄备。却说宋江攻城五日不下,再领兵回密云县屯札,计议破城之策。只见戴宗报来:“水军头领乘驾战舡都到潞水。”宋江唤李俊等,分付曰:“今日厮杀,不比在梁山泊时,可要先探水势,方可进兵。我看潞水,水势甚急。你可将船尽伏稳〖盖〗处,只诈作运粮舡。各带暗器,潜伏船仓中。止令三五百撑驾。直挨到城下,把舡泊在两岸,城中知道,必开水门来抢粮舡。你等伏兵却起,夺他水门,可成大事。”李俊等听令去了。只见小校报曰:“西北出一彪军马,打皂雕旗,望檀州来。”吴用曰:“必是辽国救兵。可先领一将截杀,挫其锐气。”宋江便差张清、董平、林冲、関胜各带五千军前去。源水〖原来〗辽主闻宋江{北}领兵奔檀州,特差两个皇侄,一名耶律国珍,一名耶律国雷〖宝〗。乃是辽国上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领五万番兵来救檀州。看看至近,迎着宋军,两下摆开阵势,两员番将一齐全装披挂出马。但见:   头带妆金三乂紫金冠,身披锦边锁子黄金铠,外穿猩猩血染绛红袍,袍上班班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边壶中攒硬箭,手中搭丈二绿沉枪,坐下骑九尺银鬃马。   番将兄弟两个两条枪,杀出阵来。宋将董平出马。番将耶律国珍喝曰:“水泊草寇,敢犯吾大国!”董平大怒,拍马挺枪,直取国珍。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战五百合,被董平一枪,正中咽喉,国珍落马。国宝见兄落马,便抢出阵来救。宋江阵上,张清锦袋内,拈个石子,手起喝声,正中国宝面上,翻身落马。関胜、林冲驱军掩杀。番兵大败而走。当时割下两颗首级,夺了袍甲金牌并战马一千余疋,解到密云县来见,宋江大喜,赏劳三军,书记董平、张清第二功。宋江令林冲、関胜引一队军马,从东北上进发,自统中军从东南上进兵。“只听得炮响,一齐攻打。”又差炮手凌振、李逵、樊瑞、鲍旭、牌手项充、李滚〖衮〗将带滚牌军一千,直去城下,施放号炮。至二更为期,水陆并进攻城。   却说侍郎在檀州专望救兵,却有皇侄败残人马,入城告知。侍郎怒曰:“不争又损了二位皇侄,教我有何面目回见郎主!”番兵又报:“潞水河内,有七百号粮舡,泊在两岸。陆路又有军马来了。”侍郎曰:“那厮不识水路,错把粮舡泊在那里,陆路军马定是来寻粮舡的。”便差咬儿惟康引一千军出城冲杀宋江人马,又令:“楚明玉、曹名济放开水门,放舡出去,夺他粮舡。便是汝等之功。”有诗为证:   妙筭从来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侍郎不识兵家意,反自开门把路通。   且说当晚黄昏左侧,李逵、樊瑞引一千步军攻城,咬儿惟康领军马出城冲杀。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四将,引步军都是勇力牌手,就吊桥边冲住,番兵人马那里能勾出城。侍郎在城中,见军马冲突出去,急令楚明玉、曹名济开水门抢舡。此时宋江水军头领,已自先伏在舡中,见他水门开了,绞起闸板,放出战舡来。凌振得了消息,便放起号炮来。宋军战船两边厮迎将来,左边李俊、张横、张顺,右边阮家三兄弟,各使战舡,冲入番舡队里。楚明玉、曹名济急待要回舡,早被宋军都跳过舡来。五〖六〗个头领抢了水门,楚明玉、曹名济各自上岸逃生。水门上一把火起,凌振又放一个车厢炮,那炮直上半天里响。侍郎听得火炮连天,唬得魂不附体。李逵等众,直杀入城。侍郎和咬儿惟康见城门被夺,只得弃城,望北而走。未及三里,正撞着関胜、林冲两将拦住去路,侍郎怎生奈何。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注: 馹:驿。 【居】:此处模糊,据百回本加。 乂:叉。 第七十九回 宋江兵打蓟州城 俊义大战玉田县   志气冲天贯斗牛,便将逆虏尽平收。檀州骁将俱心碎,辽国雄兵眼泪流。   紫漠风高横剑戟,黄沙月冷照戈矛。绝怜忠义男儿汉,谈咲功成定九州。   却说咬儿于〖惟〗康正走之间,又撞着林冲、関胜,大杀一阵,剌斜里死命撞迯。却说宋江大队军马入檀州,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及将在城辽国所用官员,仍前委用。表奏天子,龙颜大喜。随即降旨,钦差枢密院同知赵安抚,统领二万御林军马,前来助战。却说宋江等听报,出廓迎入檀州府内,众头目尽来相见。这赵安抚是赵家宗泒,为人宽仁厚德,调宋江曰:“圣上已知汝等建功,特差下官赍金银叚疋一十五车,但有奇功,申奏朝廷,加封汝等。”宋江等拜谢。赵安抚镇守檀州,将朝廷颁赐分散军将,一面勒回各路军马听调。有杨雄禀曰:“前面便是蓟州,是一大郡,钱粮极广,乃是辽国库藏。打了蓟州,诸处可取。”宋江与吴用计议。   却说侍郎与咬儿于〖惟〗康正往东走,撞着楚明玉、曹名济,引着败残军马,一同投奔蓟州。入城见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诉说失了檀州。大王曰:“你且在军中帮护杀此贼寇。”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来曰:“宋江兵分两路来打蓟州。一路杀至平峪县,一路杀至玉田县。”御弟大王听报,即令侍郎引本部军,把住平峪县口,自引兵往玉田县和他交锋。一边関报霸州、幽州两路军马接应。   败将残军入蓟州,辽奴原自少机谋。宋江兵势如云卷,直取戎王作虏囚。   且说宋江引兵至平峪县,见前面把住隘口,就于县西屯札。卢俊义一万人马,前至玉田县界屯札,与军师朱武计议曰:“我军远来,不知地利,何策可取?”朱武曰:“若论愚意,可将队伍摆为长蛇之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相应,循环无端,如此则不愁地理生踈。”卢先锋大喜,遂催兵前进,直抵玉田县城下。守城居民迯窜莫敌,卢俊义夺了城池,望见辽兵盖地而来。但见: 黑雾浓浓至,黄沙漠漠连。皂雕旗展一泒乌云,拐子马荡半天杀气。青毡笠儿似千池荷叶弄轻风,铁打兜鍪如万顷海洋凝晓日。人人衣襟左掩,个个发搭齐眉。连环铁铠重披,剌纳战袍紧勒。番军壮健,黑面皮碧眼黄须。劣马咆哮,阔膀膊钢腰铁脚。牛角弓攒沙柳箭,虎皮袍衬窄雕鞍。生居边塞,会拽硬弓。世本朔方,能骑劣马。铜腔番鼓军前擂,芦叶胡笳马上吹。   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一万带四子来到,摆开阵势。宋军中朱武上云梯看了曰:“番人布下五虎靠山阵,不足为奇。”朱武把号旗招动,左盘右旋,也摆一阵,是鲲化为鹏阵。卢俊义曰:“何为鲲化为鹏?”朱武曰:“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此地〖阵〗远近看,只是洄水〖个小〗阵。若来攻时,一发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卢俊义称赞不已。对阵敌军,门旗开处,那御弟大王亲自出马,四太子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挂。但见:   头戴铁缦笠,创箭番盔,上拴着黑毬缨,身衬宝员镜,柳叶细甲,腰束狮蛮金带,身披梨花锦袍,各各插强弓硬弩,人人骑骏马雕鞍,腰间都插昆吾剑,手内齐拿扫帚刀。   摆开在阵前,高声大骂曰:“水津草贼,何敢犯界!”卢俊义曰:“谁敢当先?”只见大刀関胜,舞起青龙偃月刀,拍马而出。耶律宗云,舞刀跃马来迎。两个閗上五合,耶律宗霖拍马舞刀协助。胡〖呼〗延灼,挥起两鞭出迎。那两个耶律宗电、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跃马齐出。这里徐宁、索超举起兵器相迎。八匹马绞做一团。正閗之间,没羽箭张清纵马出阵。却有檀州败军认得张清,慌忙报知大王曰:“那穿绿袍将,惯使飞石,湏以隄防。”番将天山勇曰:“大王放心,教他吃我一箭。”天山勇手挽强弓,赶过阵前,张清取石子在手,看番将当头一石子,从盔上打过。天山勇装定弩箭,觑着张清较亲,一箭射来。张清呌声:“阿也!”正中咽喉落马。双枪将董平,九纹龙史进死命救回。拔出箭来,血流不止,便束缚兜住。卢俊义即令邹渊、邹润,扶张清上车回檀州,教神医安道全调治。有诗为证:   张清石子绝如神,阵上英雄认得真。此日却逢强弩箭,当喉一射便翻身。   只见阵前喊声又起,报曰:“西北上有一彪军马杀来,逼入阵中。”四将各败回本阵。四员番将乘势赶来。西北上又有番将,两下夹攻,宋军不能相救。卢俊义一骑敌住四员番将,并无惧怯。俊义卖个破绽,宗霖刀砍入来,被俊义一枪刺下马去。那三个唬得无心恋战迯回。卢俊义杀将入去,辽兵四散奔走。再行数里,约近初更,又撞一彪军马。俊义问之,却是呼延灼、韩滔、彭玘。俊义大军合兵一处,呼延灼曰:“被辽兵冲散,小将冲开阵势,和韩滔、彭玘直杀到此,不知诸如何?”俊义说力敌四将之事,与呼延灼等望南而行。不过数里,有军拦路。呼延灼曰:“黑夜怎的厮杀?等天明决一死战。”对阵听得问曰:“来者莫非呼将军否?”胡〖呼〗延灼认的是関胜声音,便呌曰:“卢头领在此!”众头领都下马,席地而坐。関胜曰:“阵前失利,你我不相救应。我和宣賛、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五骑马,领一千余军寻到此,幸逢奇遇。”将近天晓,众人望玉田县来,见彪人马哨路,却是董平、徐宁都札玉田县中。计点众将,不见觧珎、觧宝、杨林、石勇步军五千余人。卢俊义烦恼。巳牌时候,报曰:“觧珎、觧宝并军已回。”卢俊义唤来问时,解珎曰:“俺四个深入重地,迷踪失路,急切不敢回转。今早又撞见辽兵,大杀一场,才到这里。”俊义令将耶律宗霖首级,於玉田县号令,抚谕百姓。忽报:“辽兵四面把县围了。”俊义大惊。引燕青上城看时,火光竞天,见一将骑马当先,是宗云。燕青曰:“昨日张清中他一箭,今日我替他还礼。”燕青取出弩,一箭射去,正中番将落马,急救,退去五里。俊义与众将曰:“虽然一箭,辽兵稍退,天明必来攻围,怎生救觧?”朱武曰:“宋哥哥若若知消息,必来救应。”诗云:   一番遇敌一番惊,独马单枪暮夜行。四面天骄围古县,请看何计退强兵。   次日天明,望见辽兵四下围得铁桶一般。只见东南尘土起处,兵马拥至。朱武望见曰:“此必是宋公明兵到,可准备接应。”果见辽兵纷纷退去,俊义传令开门,驱军出城追杀。辽兵大败,奔回蓟州。宋江鸣金收军,进玉田县,与卢先锋计议攻打蓟州。拨下柴进、李应、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裴宣、萧让、宋清、乐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随赵枢密镇守檀州。其余诸将,分作二处进发。宋先锋左军人马四十八员: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花荣、秦明、杨志、朱仝、雷横、刘唐、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孙立、欧鹏、邓飞、吕方、郭盛、樊瑞、鲍旭、项充、李衮、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顺、马麟、施恩、薛永、宋万、杜迁、朱贵、凌振、汤隆、蔡福、蔡庆、戴宗、蒋敬、金大坚、叚景住、时迁、郁保四、孟康;卢先锋领右军人马三十七员:军师朱武,関胜、呼延灼、董平、张清、索超、徐宁、燕青、史进、觧珎、觧宝、韩滔、彭玘、宣賛、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陶宗旺、郑天寿、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李力〖立〗、李云、焦挺、石勇、侯健、杜兴、曹正、杨林、白胜。分兵两路,来取蓟州。宋先锋引兵望平峪县进发,俊义出玉田县引兵进发。原来这蓟州城郭坚固,耶律得重差了两个孩儿,更有十数员战将,一个总兵大将,唤做宝密圣,一个副总兵,呌做天山勇,守住蓟州池。   且说宋江见军士连日辛苦,传令暂歇。差人往檀州,问张清箭疮如何。安道全使人回曰:“只今调理,脓水将干,无事。目今炎天,军士多病,禀过赵安抚,差萧让、宋清前往东京,收买药料。皇甫端亦要関给治马药料,就报宋先锋知道。”宋江心中大喜。又调卢先锋曰:“石秀、时迁原在城里居住,前日杀退辽兵,我教时迁、石秀杂在军中里面,必然投蓟州城内去了。时迁曾说城内有一宝严寺,中间大雄宝殿,前有一座宝塔极高。我教他在寺藏躲,只等我军攻城急时,却去塔上放火为号,里应外合,计必成矣。”这里一面进后,迳奔蓟州来。   且说御弟大王自折了二子,以自懊恨。与大将宝密圣、天山勇、洞仙侍郎商议曰:“前日涿州、霸州两路救兵,各自分散。今宋江合兵来打蓟州,怎生奈何?”宝密圣曰:“宋兵若来,小将出敌,定要活捉此贼!”侍郎曰:“有一个穿绿袍使石子的好生利害,谨要隄防!”天山勇曰:“那蛮子被我一箭射死了!”正计议间,忽报:“宋江军到!”御弟大王整兵出城迎敌。两下摆开阵势,宝密圣横搠出马。宋江传令曰:“谁敢斩将夺旗。”只见林冲出阵,与宝密圣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大喝一声, 一矛刺密圣於马下。两军发喊,番将天山勇见刺了宝密圣,挺枪出马。宋江阵中里,徐宁挺钩镰枪来迎战。二十余合,被徐宁手起一枪,把天山勇搠死马下。宋江见斩了二将,催军赶杀,辽兵大败,望蓟州奔走。宋江人马赶了十里,收兵回寨,赏劳三军。次日传令拔寨齐起,直抵蓟州。御弟大王见折了二将,甚忧。又报:“宋军到。”忙令侍郎引本部人马出城迎敌,侍郎同咬儿于〖惟〗康、楚明玉、曹名济领一千军马,就城下摆开。宋军索超提斧出阵,番将咬儿于〖惟〗康拍马挺枪出阵。两人斗了二十余合,咬儿于〖惟〗康抵敌不住,拨马便走,索超拍马赶上,手起斧落,把咬儿于〖惟〗康劈死马下。侍郎忙令楚明玉、曹名济急去迎敌,宋军史进舞刀拍马,直取二将。史进奋勇,先将楚明玉砍于马下,那曹名济却待要走,史进赶上一刀,亦砍了首级,史进纵马杀入辽阵。宋江鞭稍一指,大军掩杀,直赶到吊桥边。番兵急退,把城门闭上紧守,一面申奏大辽郎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诗云:   丑虏猖狂犯敌锋,宋江兵将孰能同。可怜身死无人救,魂荡荒原血染红。   宋江与吴用曰:“此城紧守,何时可得?”吴用曰:“城中有石秀、时迁,必有机变。只教四面竖起云梯攻城,再教凌振四门火炮攻击,其城必破。”宋江即传将令,四面连夜攻城。御弟大王见宋兵四门攻击甚紧,尽驱百姓上城守护。当下石秀在城中宝严寺内,只见时迁来报曰:“城外哥哥军兵打得甚紧急。”石秀便教时迁去塔上放火。“我去州衙内放火。”二人议定。当夜二更,时迁先去塔上放起火来,那塔最高,火起时,照见城外二十余里。又去佛殿上放火,城中鼎沸起来。石秀在蓟州府衙内放起火来,蓟州城内三处火起,知有细作,百姓无心守城,各自奔回顾家。御弟大王见三处火起,知宋江有人入城,慌忙带老小,装载上车,领本部军马,开北门迯走。宋江见城中慌乱,催军掩杀抢入蓟州城,令救灭城中火。天明出榜安民,赏劳三军。功绩簿上,标石秀、时迁功劳。次行文书,申呈赵安抚知会。安抚回文书来曰:“目今炎暑喧热,未可动兵。姑待天凉,再可进兵。”宋江得回文,教卢俊义领原分拨军将,于玉田县屯札。宋江兵守蓟州。 却说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带领老小奔回幽州,来见大辽郎主。二个俯伏御阶之下,放声大哭。郎主曰:“爱弟休哭,当以奏知。”耶律得重奏曰:“宋朝童子皇帝,调宋江兵来,势大难以抵敌。损臣二子,杀了四将,先失檀州,次陷蓟州,特来请死。”大辽国主闻奏,问曰:“引兵主将何人?”班部中右丞相褚坚出班奏曰:“臣闻宋江,原是梁山泊水浒寨草寇。宋朝节次调兵勦捕不得,童子皇帝三番降诏招安。他有【一百】单八人,上应天星,智勇定备,恐难制伏。乞王量裁。”国王曰:“恁的怎生去处?”班中转出一员官,乃是欧阳侍郎,俯伏奏曰:“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退宋江。”郎主大喜曰:“卿有何妙计?”有《西江月》一首云:   一自辽兵侵境,中原宋帝兴兵。水乡取出众天星,奉诏去邪归正。   暗地时迁放火,更兼石秀同行。等闲打破永平城,千载功勲可敬。   当时欧阳侍郎奏曰:“今宋朝童子皇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戩四个弄权,嫉贤妬能,闭塞贤路。以臣愚见,我主可加官爵,重赏金帛,臣愿为使,说他来降。若得这枝军马取中原,如同反掌。”郎主依奏,差欧阳侍郎为使臣,带名马锦叚各一百八疋,勅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兵大元帅,送金一提,银一秤,权为信物。归辽之日,尽数加封官爵。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班奏曰:“臣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员大将,兵强马壮,何足道〖惧〗哉。愿引兵前去勦杀这厮。”国主曰:“得他来顺,如火腿添翅,休得阻当。”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大将,十八般武艺,兵书战策,无有不通。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身躯,面白唇红,须黄眼碧。上阵时,使个浑铁枪,杀得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的铮铮有声。端的有万夫不当之勇。   却说欧阳侍郎领辽主勅旨,迳投蓟州来。宋江正在蓟州操军,忽报辽国有使命至,宋江问吴用曰:“辽使此来何意?”吴用曰:“此必招安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受他招安,却取霸州。不愁辽国不破。”宋江大喜:“贤弟高见。”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侍郎入进,下马直到厛上。叙礼毕,分宾主而坐。宋江问曰:“侍郎来此何干?”侍郎曰:“有言上达,乞退左右。”宋江请入后堂深处说话。欧阳侍郎请宋江曰:“俺大辽国主,久闻将军替天行道。目今宋朝奸臣嫉妬,闭塞贤路,重贿厚赂则高官贵爵。効力建功者,反闭塞当涂,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今将军赤心归顺,止授先锋之职,众弟兄徒劳报国,俱各白身之士,皆奸臣之计。若将金宝馈送蔡童高杨四人,则官爵立至,若不如此,纵使赤心报国,他日陷罪难免。今我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綵叚良马各一百八疋,便求众头领姓名回国,照名钦授官爵,决无谎说。”宋江听罢曰:“某蒙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虽官小职微,亦当立功,以报朝廷。今辽主赐我以厚爵,赠我以重赏,未敢拜受。即今酷暑炎天,权借城池屯兵。待等秋凉,再来商议。”欧阳侍郎曰:“将军不弃,权且受下这礼,再容计议未迟。”宋江曰:“我有一百八人,耳目最多,或漏了消息,先惹其祸。”侍郎曰:“兵随权转,将随令行,谁敢不从。”宋江曰:“我等兄弟多有性直刚勇之士,待我调和众人,却再回话未迟。”有诗曰:   金帛重驼出蓟州,宋公宁不愿封侯。辽王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   宋江送侍郎出城,上马去了。宋江将侍郎言语对吴用说知,吴用听罢,假意长叹曰:“侍郎所说有理。果被奸臣专权,日后纵使成功,必无升赏。吾意从大辽,实乃长计。”宋江曰:“军师休说这话,纵然宋朝负我,我不负宋朝。久后也得青史留名。你等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吴用曰:“兄若存忠,就条计上可取霸州。”宋江、吴用计议已定,只待秋凉行事。   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曰:“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相烦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参拜,求指引迷途,未知尊意若何?”公孙胜曰:“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兄长连日军务未定,不敢开言。来日请兄长同往。”次日,宋江暂委吴用掌管军马,虔备名香净果,金珠叚疋,带花荣、戴宗、吕方、郭盛、燕顺、马麟,共八骑马,领五千兵,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宋江到山谷内,但见满径凉风习习,炎暑全无,端的好座秀丽之山。公孙胜在马上答曰:“有名唤做呯〖呼〗鱼鼻山。”宋江看时:   四围嶻嵲,八面玲珑。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上堆蓝叠翠。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碧玉峰前,丹桂悬崕香馥郁。引子苍猿献果,呼群麋鹿啣花。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经。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往来稀。   公孙胜同宋江直到紫虚观前下马,整顿衣冠。小校托着信香礼物,迳到鹤轩前看时,编棘为篱,两旁青松翠栢,前面瑶草奇花。中间有三间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童子知有客来,开门迎接。公孙胜先入草庵内禀曰:“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奉勅命征辽。今取蓟州,特来参礼我师。”真人便教请进,宋江入庵,罗真人降阶迎接。宋江恳请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曰:“将军乃朝廷贵官,贫道是山野村夫,何敢当此。”宋江坚意拜,真人方才肯坐。宋江先取信香,炉中焚起,参了八拜。次花荣等六人,各礼拜毕。真人教他坐, 命童子献茶。真人曰:“将军上应星魁,替天行道。今归朝廷,此清名万载不磨。徒弟公孙胜,本从贫道出家,以绝尘俗,奈是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今蒙将军屈驾到来,无可接待,切乞恕罪。”宋江曰:“不才郓城小吏,迯罪上山。感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同声相应,恩如骨肉。今蒙奉诏,统兵征辽,敬参真人仙颜,夙生有缘,特来瞻拜。伏乞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真人曰:“天色已晚,荒山权宿一宵,明早回马。不知尊意如何?”宋江曰:“正求我师点悟愚迷,安忍便去。”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綵叚上献。真人曰:“贫道僻居山野,寄形宇宙,纵有金珠綵叚,亦无用处。随身自有布袍遮体。将军统数万之师,日费千金,留此纳回,以赏战士,盘中果品可留。”当晚,供献素斋,真人令公孙胜回家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宋江将心腹之事,尽数告知真人,愿求指迷。真人曰:“将军忠心,与天地均同,他日生必封侯,死当庙食。只是命薄,不得全美。”宋江曰:“莫非此身不得善终?”真人曰:“非也。将军亡必正寝,尸必居坟。只是好事多磨,忧中少乐。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勿久恋富贵。”宋江再告曰:“某不图富贵,但愿兄弟相聚,足满微心。”真人咲曰:“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宋江再拜,求真人法语。真人令童子取纸笔,写下八句法语云:   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写罢递与宋江。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解说。真人曰:“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自悟其意。夜深了,请将军歇息,来早再会。”宋江收了法语,宿歇一宵。次早公孙胜已到草庵,真人教备素馔相待。便对宋江曰:“容贫道一言禀知,徒弟公孙胜俗缘日短,道行渐长。今跟将军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望将军放回。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者免徒弟老母倚门之望。未知将军尊意若何?”宋江曰:“师父法旨,安敢不听。”当下众人拜辞而去。真人礼意慇懃,携手直送到庵前相别。且说宋江等再回蓟州。有诗一首为证:   兵隙乘骖访道流,紫虚仙观白云稠。当坛乞得幽玄语,楚尾吴头事便休。   宋江回到蓟州入府衙,众将参见毕。宋江取出真人八句法语,递与吴用详看,不解其意。自此屯军在蓟州,一月有余。至七月终,赵安抚行文书到说:“奉朝廷勅命,催兵征进。”宋江与吴用商计,随即飞报玉田县,会合卢先锋,准备军马,分拨已定。忽报侍郎又到,宋江接入问曰:“侍郎复降何如?”侍郎曰:“乞退左右。”宋江喝退军士,侍郎曰:“俺辽主好生慕公之德。若蒙将军归顺,必当建节封侯。”宋江答曰:“前者足下来,众人皆知其意。内有一半不肯归顺,我若同侍郎去幽州,朝见郎主时,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兵追赶。我今且带心腹之人,侍郎可拣那座城子,与我等安身。他若引兵赶来,那时却好廻避。待我说他,他不从便和他厮併,他必回报东京,别生枝节。我等那时朝见郎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与他厮杀,未为晚矣。”侍郎听说,心中暗喜,便曰:“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口,一个唤做益津関,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馹路。一个是文安县,两面都是恶山。过的関口,便是县治。将军若如此,可往霸州安身。”宋江曰:“若得如此,待我使人搬取老父,以绝后虑。侍郎可暗使人来引我去。只今夜我等收拾。”侍郎大喜,去了。诗曰:   辽国君臣枉自猜,说降复去又还来。宋江心志坚如石,翻使谋心渐渐开。   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朱武到蓟州,同吴用计议取霸州之策。俊义领计去了,吴用、朱武分付众人依计而行。宋江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一万军校。只等侍郎到便行。过两日,只见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曰:“俺国主知将军归顺,请去霸州与国舅相会,却再取老小未迟。”宋江曰:“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几时可行?”侍郎曰:“今夜便行。”宋江即传令:马摘铃,军啣枚,黄昏开西门而出。侍郎与数十骑引路,约行二十余里,只见宋江在马上猛然呌声:“苦也!”假意曰:“约下军师吴用同来,不想慌速而来,不曾等他。且教军马慢行,快使人去赶来。”当夜已是三更,前面早到関下。侍郎喝教开门,把関军将,放开関,军马过関,直到霸州时,天色将明。侍郎同宋江入城,报知国舅康里定安。这国舅是辽主皇后亲兄,最有权势,胆勇过人。同两员侍郎守住霸州。一个姓金名福,一个姓叶名清。听报宋江来降,便教军马且在城外下寨,只请宋先锋入城。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国舅见宋江一表非俗,乃降阶迎接。叙礼已毕,国舅曰:“久闻将军名扬四海,威镇中原。俺主好生爱慕。”“领国舅命,当尽心报答郎主之恩。”国舅大喜,赏劳三军,都令入城屯札。宋江与侍郎曰:“昨日与足下来得慌速,忘了吴军师,烦差人报与把関军将,倘有军师吴用来时,分付便可放他进関。”侍郎便差人去益津関、文安县二处说知:“但有一秀才模样的,姓吴名用,便放入関。”二处得了将令。忽报有军马奔上関来,把関将见一骑马,上是秀才,背后一僧一行,又数十个百姓,都赶上関来。到関前大呌:“我吴用,来寻兄长。被宋军追赶得紧。快开门救我。”把関将见了,教开関放入吴用来。只见和尚、行者也捱入関。把関人当住,和尚曰:“俺出家人,被军赶的紧,可救我们。”把関军定要推出,那和尚、行者大呌曰:“我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便是!”花和尚轮起铁禅杖,武行者掣出双戒刀便杀。那数十百姓便是觧珎、觧宝、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叚景住、白胜、郁保四,一发夺了関口。卢俊义引兵赶到関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把関将迯走。吴用飞马到霸州城下,把门官报入,宋江与侍郎来城边相接,便教引见国舅。吴用曰:“小生正出城来,不想俊义知觉,直赶杀来,追到関前,不知后面如何。”流星探马报来说曰:“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国舅便欲点兵迎敌。宋江曰:“未可调兵,我用好言招抚他。若不从,却战未迟。”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只见卢俊义跃马挺枪,立门旗之下,高呌曰:“只教反臣宋江出来!”宋江在垛墙边指着俊义曰:“宋朝赏罚不明,奸臣当道,汝可同归,扶佐辽主,不失梁山相聚之义。”俊义大骂曰:“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赚我上山。天子三次招安,有何亏你!今反背朝廷,禽兽何异!”宋江大怒,便开城门,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俊义跃马横枪,直取四将。閗二十余合,拨马望城便去。俊义枪招军马,一齐赶杀入来。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杀,诈输诱引俊义抢入城中。三军纳喊,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接应,国舅与侍郎束首〖手〗被擒。诸将都在州衙来见宋江,宋江传令,请定{安}国舅并侍郎等,以礼相待。宋江曰:“汝辽主不知我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吾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降辽。只要取汝霸州,特乘此机会。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俺无杀害之心,但汝等家眷,俱各放还。霸州城已属天朝,汝等勿得再来争执。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宋江号令已了,将内应有番官,尽遣起身,随国舅回幽州去了。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引一半军马,回守蓟州。宋江将一半军马守住伯〖霸〗州,差人飞报赵枢密。   且说国舅与{三}个侍郎,带众归到幽州,来见郎主,奏说:“宋江诈降,占去霸州。”郎主听了大怒,喝骂侍郎:“你这佞臣,无谋害国,致失霸州,与我拿去斩了。”班中兀颜统军启奏曰:“郎主勿忧!乞免斩侍郎。臣引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一皷而收。说言未绝,班中转出贺统军奏曰:“杀鸡焉用牛刀。不消正统军自去。只贺某略施小计,使他死无葬身之地。”郎主大喜:“愿闻妙策。”教三军人马一齐死,一代英雄咫尺休。且听下回分解。 注: 迯:同逃。 泒:派。 宝员:宝圆。 宋江左军与繁本比,少黄信、朱富。 勲:同勋。 妬:同妒。 嶻【】:原文“山”左。 慇懃:同殷勤。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莫逞区区智力余,天公元自有乘除。谢玄真得擒王技,赵括徒能读父书。   青峪兵如沙上雁,幽州势若釜中鱼。败军损将真堪愧,辽主行当坐陷车。   这贺统军,姓贺名重宝,是兀颜统军部下,副统军之职,身长一丈,力敌万人,善行妖法,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见任提督诸路军马。当时奏郎主曰:“臣有一计,这幽州地面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一条路入去,四面都是高山。臣拨十数骑,引他军马直入里面,将木石垒塞峪口,调军把守,教他们饿死在内。”兀统军曰:“惟恐不谐耳。”贺统军曰:“彼得全胜,志满气盛,必至幽州。俺分兵前去诱引他,必然乘势赶来,断然深入重地。”郎主从其计。贺统军点军,分作两路,令大兄弟贺折,去取霸州。小兄弟贺云,去取蓟州。都不可胜他,只可诈败,引至幽州境界,自有计策。   却说宋江在霸州,报来:“辽兵侵犯蓟州,乞调兵救援。”宋江留下军马,守定霸州,其余大军,拔寨都起,往蓟州,与俊义约日进兵。贺折引兵投霸州来,却好逢着宋江军马,未及战得十合,贺折诈败而走,宋江不追。那贺云去打蓟州,正迎着呼延灼,不战自退。宋江会合卢俊义,计议攻取幽州之策。吴用、朱武曰:“幽州分兵两路而来,此必是诱兵之计,且未可行。”俊义曰:“军师差矣!那厮连输数次,如何是诱兵之计?当取不取,过后难逢。”宋江曰:“这厮势穷,决无策可施。”吴用、朱武阻当不住。宋江将军马分作三路而行,只见前军来报:“辽兵已至。”宋江遂到军前看时,一彪皂旗向山坡前摇闪,当先一员番将,怎生打扮?   头戴明霜镔铁盔,身披耀日连环甲,足穿抹绿云根靴,腰束龟背狻猊带,衬着锦绣绯红袍,执着铁杆狼牙棒,手提三尖两刃八环刀,坐下一骑千里追风马。   旗上写得分明:“大辽副总兵贺重宝。”跃马横刀出阵。宋江曰:“辽国统军,必是上将。”即令関胜出阵相併。正似:   两条龙竞宝,一对虎争飡。一往一来凤翻身,一上一下鸾展翅。刀斗刀,迸数丈寒光,马荡马,动半天杀气。   二将閗到三十余合,贺统军气力不加,拨马望本阵便走,関胜拍马追赶,贺统军引兵奔转山坡来。宋兵追至五十余里,听得四下里战鼓齐响。宋江急呌回军,山坡左边撞出番兵拦路,宋江分兵迎敌。右边亦撞出一彪军,前面贺统军勒回夹攻,宋江军马四下不迭,却被番兵撞为两叚。卢俊义在后面厮杀,不见前面军马,急寻门路杀出时,只见刺斜里又撞出番兵,喊杀连天,将俊义围在垓心。俊义令众将冲杀寻时,四下里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昼如夜,不分东西南北。俊义心慌,引支军马杀出,辽兵赶杀过去,【至】一山口,俊义引众将入去,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砂,对面不见人。约近二更前后,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众人看时,四面都是高山,悬崖峭壁。无路可登。随行头领乃是徐宁、索超、韩滔、彭玘、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邹渊、邹润、杨林、白胜共十二个头领,五千军马,都集于星光之下,俊义曰:“军士厮杀一日,神思困倦,且在这里权歇,明日却寻归路。”有诗为证:   四山环绕路难通,原是阴陵死道中。若要大军相脱释,除非插翅驾天风。   宋江正厮杀间,只见黑云四起,走石飞砂,对面不见人。公孙胜马上知是妖法,急提宝剑在手,口中念词,喝声道:“疾!”将剑指处,只见风息云开,辽兵不战自退。宋江收军退到一座高山屯札,计点头领,不见俊义等一十三人。天明遣呼延灼、、関胜、林冲、秦明各带军兵,去寻了一日,不知消息。宋江取玄女课占曰:“大象不妨,只是陷在幽阴之处,难得出来。”便令觧珎、觧宝扮作猎户,绕山来寻。又差时迁、石勇、叚景住、曹正四下打听消息。觧珎兄弟披上虎皮衣,提了钢乂,望深山四边,不见人烟,都是乱山叠嶂。是夜月色微明,远远望见山畔一点火光。弟兄曰:“火光之处,必有人家,且去讨些饭吃。”去到那里,只见数间茅屋。觧珎兄弟推开门扇,灯光之下,见个六旬婆婆,弟兄放下钢乂,纳头便拜。那婆婆曰:“我只道是孩儿回家,原来是客人。你是那里猎户?怎生到此?”觧珎曰:“小人原是山东猎户,因来此问做些买卖,因消折本钱,无甚生理,只得来山中寻些野味度活,不想迷失路径来到这里,借宿一宵。望老妈妈收留。”那婆婆曰:“我两个孩儿,也是猎户。客人少坐,我去安排晚饭与你吃。”觧珎称谢。不多时,只见两个人扛只獐子入来。那婆婆曰:“我儿且放下獐子,与这两位客人相见。”觧珎兄弟连忙下拜,那两个答礼了,便问:“客人何处,因甚到此?”觧珎兄弟说知前事。那两个曰:“俺姓刘,排行第一,兄弟刘二。祖居在此,父亡母存,兄弟二人,打猎为生。此间路径甚杂,俺们尚有不认的去处。你两个即是山东人,如何到此间,讨得衣饭吃?你休瞒我,你二位敢不是猎户麽?”觧珎曰:“既到这里,如何藏隐,只得实说与兄长知道。”有诗曰:   峰峦重叠绕周遭,兵陷垓心不可逃。二解欲知消息事,直将踪迹访渔樵。   觧珎兄弟跪下曰:“小人两个是梁山泊,跟随宋公明,今受招安,来征大辽。前日与贺统军大战,被他冲断一支军马,不知陷在那里。特差小人来打探消息。”刘一咲曰:“你二位既是好汉,请起,少坐,俺教你去寻。”将酒饭相待,席间刘一问曰:“俺久闻宋公明替天行道,果如此否?”觧珎答曰:“俺兄长以忠义为主,誓不扰害忠良,专杀贪官污吏,倚强凌弱之人。”刘一听罢,赞叹不已。觧珎曰:“我一支军马,不知陷在何处,望乞指教,后必重谢。”刘一曰:“俺这北边幽州管下,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有一条路入去,四面尽是悬崖峭壁。若是塞断那条路口,不能得出,多是陷在那里。如今你那宋先锋屯兵处,唤做独鹿山。那山前平坦,可以厮杀。山顶又可望四边军马。你要救那支兵,要打开青石峪口方才可救。那峪口有株大栢树,形如伞盖,四面皆望得见。更防贺统军会行妖法。”觧珎兄弟得这言语,拜谢,连夜回见宋江,把前事备细说一番。宋江失惊,忙与吴用商议间,只见小校报曰:“叚景住、石勇引白胜来了。”宋江随即唤来问时,叚景住先说:“我和石勇正在高山观望,只见山顶上滚一个毡包下来。看时却是白胜。”白胜便曰:“卢先锋与小弟等正厮杀间,只见天昏地暗,不辨东西。卢先锋便教只顾杀将进去。四围尽是高山,无计可出,又无粮草。卢先锋令我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正遇石勇、叚景住。望兄长快发兵,前去救取,迟则诸将必然困死。”有诗为证:   青石峪中人马陷,绝无粮草济饥荒。暗将白胜重包裹,,滚下山来报宋江。   宋江听罢,忙点军马,令觧珎兄弟引路,望大栢树便是峪口,传令教马步军兵,併力杀去。人马行至天明,远远望见山前两株大树,果然形如伞盖。觧珎、觧宝引兵杀到峪口。贺统军人马摆开,林冲迎着贺折,交马两合,把贺折刺死马下。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引牌手直杀入辽阵,迎着贺云,李逵一斧剁于马下。贺统军见折了两个兄弟,便作起妖法,只见狂风大作,就地生云,迷合峪口。公孙胜在马上,掣出宝剑,口中念呪,喝声道:“疾!”只见狂风顿息,云雾齐开,三军向前併杀。贺统军见作法不行,舞刀拍马杀来混战。宋江扒开峪口,杀入青石峪内,救出俊义等。宋江鸣金收军回寨。次日,吴用曰:“可速进兵,去取幽州,唾手可得。”宋江便教俊义等十三人,且回蓟州将息。宋江自领诸将,离独鹿山,来攻幽州。   却说贺统军正退回城中,折了两个兄弟,心中闷闷不已。忽探马报道:“有宋军来攻幽州。”贺统军上城看时,却是辽兵旗号。红旗写银字,乃是辽国驸马大真胥庆,及一支青旗军,却是黄门侍郎,左执金吾上将军李集,见在雄州屯札。往常侵犯大宋边界,正是此辈。听的辽主折了城子,因此引兵前来助战。贺统军见了大喜,却令人去报两路军马:“且休入城,教去山背后埋伏。待我军马厮杀,引宋江兵来,左右掩杀。”遂引兵出幽州迎敌。宋江人马已近幽州。吴用曰:“他若闭门不出,便无准备。若出城迎敌,必有埋伏。将兵分作三路,直往幽州迎敌来军。左右两路护持,以防伏兵。   堂堂金鼓振天台,知是援兵特地来。莫向阵前干打哄,血流漂杵正堪哀。 宋江拨関胜带宣賛、郝思文领兵在左。调呼延灼带领单廷珪、魏定国,领兵在右,各引兵二万而进。宋江引大军迳往幽州。贺统军领兵,与林冲战不五合,统军回马便走。宋军追赶。统军分兵两路,不入幽州,绕城而走。吴用便教鸣金。左边撞出大真驸马,有関胜却好迎住。右边撞出李金吾,有呼延灼迎住。三路军马大战,杀得辽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贺统军欲回,撞着花荣、秦明。贺统军败退回西门城边,又撞董平追杀一阵。转过南门,又撞朱仝大杀一阵。贺统军不敢入城,望北而走。却迎着黄信,贺统军措手不及,被黄信一刀正砍在马头,贺统军弃马而走,刺斜里走过杨雄、石秀,把贺统军揪番在地。宋万挺枪赶来,众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把贺统军乱枪刺死。大真驸马见统军队里倒了帅旗,便从山背后走了。李金吾正战之间,不见红旗,望后山退去。宋江见三路军尽退,大驱人马,夺了幽州,出榜安民。差人往檀州报捷,请赵枢密移兵蓟州守把。着令俊义分守蓟州。赵枢密见报大喜,一面申奏朝廷。   胡鶵卤莽少机谋,三路军兵布列稠。堪羡宋江能用武,等闲谈咲取幽州。   却说大国〖辽〗辽〖国〗主升登,会集文武,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统军大将等当廷商议:“即目宋江占去四郡,贺统军兄弟已死,幽州又失。汝等文武,如何处置?”有正统军兀颜光奏曰:“伏乞圣旨,任臣会合诸处军马,务要生擒宋江,恢复四郡。”郎主准奏,赐虎牌、金印、勅旨、黄钺、白旄与兀颜统军。“不问金枝玉叶,皇亲国戚,并听调遣。”兀颜统军调遗诸处军马,前来策应。长子兀颜延寿禀曰:“父亲一面整点大军,孩儿先带数员将,会集大真驸马、李金吾将军二处军马,先到幽州,与这厮交锋,待父亲来时,扫清宋兵。不知钧意如何?”兀颜光曰:“吾儿你做先锋前去,如有佳音,火速捷报。”   兀颜延寿引军二万,会合李金吾、大真驸马,共领三万军马来幽州城外下寨。小军报知宋江,吴用曰:“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他若无能,自然退去。”宋江依计调遣军马出城十里,地名方山,布下九宫八卦阵。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兀颜延寿己曾习兵法,便令三军分在左右,自去中军,竖起云梯,望见宋军排的是九宫八卦阵。下云梯来乃令军擂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挥左右,列成阵势。下将台上马,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三乂如意紫金冠,身穿一领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鹰嘴抹绿云根靴,腰系双环龙角黄鞓带,蚪螭吞首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左插金画宝雕弓,右悬银嵌狼牙箭,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兀颜延寿出马大呌曰:“你布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你识得俺的阵么?”宋江听得番将要斗阵法,军中竖起云梯。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辽兵阵势,三队相连,左右相顾。【朱武】对宋江曰:“此是太乙三才阵也。”宋江听罢,下云梯来,上马出到阵前,指辽将喝曰:“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延寿曰:“你识吾阵,看俺变法。”便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动,变过阵势。吴用、朱武看曰:“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使人下云梯,来传令宋江。延寿再出阵前问曰:“还识此阵否?”宋江答曰:“此乃河洛四象阵。”那延寿复入阵中,又变成阵势。吴用、朱武看了曰:“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再报宋江知了。那延寿再出阵前问曰:“还识此阵否?”宋江咲曰:“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为奇。”延寿听了,心中自忖:“俺这阵势,都是秘传。不想都被此人识破,宋军中必有人物。”延寿再入阵中,变成一阵,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朱武看了对吴用曰:“此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识。”请宋公明上将台看这阵法,曰:“此四阵法,却从一泒传流下来。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八六十四卦,今变为八阵图。此是循环无穷,极高的阵法。”宋江到阵前喝曰:“汝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量这八阵图法,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延寿曰:“你且排个奇异阵势,瞒俺则个。”宋江喝曰:“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你敢打麽?”延寿咲曰:“量这小阵,有何难哉!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小阵。”延寿传将令:“大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咱打他阵势,便来策应。”用手掐筭,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带了本部军马,转从西方兑位上,荡开白旗,杀入阵内,便奔中军。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那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心中暗想:“阵中那得这等城子?”便教军打从西路杀出。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水响,不见路径。四下都是鹿角,无路可出。延寿疑曰:“此必是宋江行妖法,只就这里死撞出去。”众军得令,齐声纳喊杀出,傍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曰:“孺子走那里去?”延寿措手不及,活捉过去。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延寿,便收法,阵中依旧明朗。大真驸马并李金吾二将,只等阵中消息,要来策应。宋江出阵前曰:“你那两军早降,延寿被擒在此。”令群刀手簇出阵前。李金吾见了,一枪杀来,秦明挺狼牙棍直取李金吾。二马相交,战不两合,被秦明一棍,连盔透顶,打的粉碎。大真驸马见打死李金吾,引兵便回。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旙剑戟弃满山川。宋江引兵迳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有诗为证:   矢心直欲退强兵,力殚机危竟不成。生捉两员英勇将,败军残卒奔辽东。   却说辽兵败残人马,迯回见兀颜统军,俱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捉。李金吾亦被宋将打死。大真驸马迯命,不知去向。”兀颜统军大惊曰:“吾儿幼习阵法,颇知玄妙。他甚阵势,吾儿被捉?”左右曰:“只见九宫八卦阵,无甚希奇。俺小将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他识破。”兀颜光曰:“量这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他变了阵势。”众军曰:“俺们在将台上,望见他阵中队伍不动,旗旙不改。只见上面一泒黑云罩阵。”兀颜光曰:“必是妖术。传令谁敢与吾作前部引兵。”只见帐前二将齐出曰:“某二人愿为前部。”一个是大辽番官琼妖纳延,一个是燕京番将姓寇双名镇远。兀颜统军大喜,便曰:“你二将小心在意,引一万军作前部先锋,吾引大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那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   太阴星天寿公主若里孛引女兵五千   罗睺星皇姪耶律得荣引雄兵三千   计都星皇姪耶律得华引雄兵三千   紫炁星皇姪耶律得忠引雄兵三千   月孛星皇姪耶律得信引雄兵三千   东方青帝木星大将只貌〖儿〗拂郎引兵三千   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   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   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处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宫   兀颜统军再点那部下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孙忠 亢金龙张起 氐土貉刘仁 房日兔谢武   心月狐裴直 尾火虎顾永兴 箕水豹贾茂 斗木獬萧大观   牛金牛薛雄 女土蝠俞得成 虚日鼠徐威 危月燕李益宝   室火猪祖兴 壁水貐成珠那海 奎木狼郭永昌 娄金狗阿哩义   胃土雉高彪 昴日鸡顺受高 毕月乌国永泰 觜火猴潘异   参水猿周豹 井木犴童里合 鬼金羊王景,柳土獐雷春   星日马王君保 张月鹿李复 翼火蛇狄圣 轸水蚓班古儿   那兀颜统军整点大队军马二十余万,倾国而来,奉请大辽国主御驾亲征。琼、寇二将人马先进兵,早有细作报来。宋江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俊义一支军马,一面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用,就请赵枢密前来监战,都到幽州取齐。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禀曰:“小将赖元帅虎威,偶成小功。今探细人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而来,兴亡胜败。请枢相另立管寨,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等併力向前,决此一战。効犬马之劳,以报朝廷。”赵枢密曰:“将军善觑方便,不待我言。”宋江辞了赵枢密,与卢俊义引兵,转趋幽州所属永清县界屯扎。聚集诸将,宋江曰:“今次兀颜光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胜负在此一战。汝等兄弟,当努力向前,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富贵共享。”众皆曰:“兄长之命,谁不効力!”正商议间,小校来报:“辽国使人来下战书。”宋江唤至帐下,将书拆开看,乃是辽国先锋使寇、琼二将军请战。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与来人酒食,放回本寨。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齐穿皮甲。次日五更,拔寨齐行,早与辽兵相迎。遥望皂鵰旗影里,闪出琼妖纳延、寇镇远,一般打扮。但见:   头戴鱼尾卷云锁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束荔枝七宝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云根靴,腰悬练银竹节熟铜鞭,左挂硬弓,右插长箭,马跨越岭巴山兽,枪搭番江搅海龙。   二将立马阵前。宋江在门下看,只见史进拍马舞刀出阵,与琼妖纳延交战。二将閗到三十合,史进气力不加,拨回马望本阵便走。琼妖纳延赶来,宋阵中花荣见输了史进,拈弓搭箭,觑定来将,一箭正中,琼妖纳延落马。寇镇远见了大怒,拍马挺枪,出阵前大骂:“贼将怎敢暗筭吾兄!”孙立飞马来战,閗到二十余合,寇镇远回马望北而走,孙立拍马赶去,带住枪,拈弓搭箭,望寇镇远心后一箭。那寇镇远听得弓弦响,把身一倒,把那枝箭用手绰住,遂取弓搭箭,纽回身,望孙立前心一箭射来。孙立看见,把身望后便倒,那箭从身上飞过。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孙立倒在马上。寇镇远想曰:“必是中了箭。”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马镫,倒在马上,故作如此。寇镇远勒马回来,要捉孙立。两个马头,却好相迎,孙立跳起来,大喝一声,寇镇远进退不及,孙立举起虎眼钢鞭,向那寇镇远脑上一打,死於马下。宋江驱军掩杀,辽兵无主,各自迯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宋江便令众将当住,差花荣、秦明、吕方、郭盛骑马望山顶看时,只见番兵盖地而来。唬得宋江三魂荡荡,七魄悠悠。正是:饶君纵有张良计,到底难迯白虎灾。且听下回分觧。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七终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八 第八十一回 兀颜光阵列浑天像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   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烈。大辽兵发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   皂雕旗展乌云飞,沙柳箭发流星驰。连环骏马追风急,虎臂强弓缩地追。   千池荷叶青毡笠,铁甲铺兵映日寒。红缨棍摆豺狼子,宝雕弓挽乌龙脊。   胡笳共贺天山歌,鼓角振起白骆驼。番王左右持钺斧,统军前后横金戈。   瀚海风翻动人马,乳酪香飘宴君罢。海青放起鸿雁愁,豹子鸣时神鬼怕。   番奴平掩貂鼠袍,健儿戏舞鱼腹刀。十万番兵耀英武,虎熊弦动声悲号。   幽州城下人兵攘,连珠炮发轰天响。神兵飞下九天来,四海茫茫人忻仰。   宋江见辽兵势大,慌忙收军,退回永清县屯札。便与卢俊义等曰:“今日虽是胜他一阵,损他两个先锋,我看辽兵其势浩大,来日交锋,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吴用曰:“昔晋谢玄五万人马,破苻坚百万雄兵。此是寡能敌众矣,何为惧哉!可传令各寨众将,来日务要旗旙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深栽鹿角,坚守寨栅,只摆九宫八卦阵势。若他来打阵,依次而起。纵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宋江曰:“此计甚妙。”即传令五更造饭,平明尽拔寨而起,前抵昌平县,即将军马摆开。秦明在前,呼延灼在后,関胜在左,林冲居右,东南索超,东北徐宁,西南董平,西北杨志,宋江自守中军。步军令作一处,摆一阵于后。卢俊义、鲁智深、武松三个为主,准备厮杀。   阵势已完,遥望辽兵远远而来。前军都是皂旗,一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一匹马,各有一员将领,头顶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皂袍,坐骑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门之内,总设一员大将,按上界北方{上界}玄武水星。乃是番将曲利出清,引三千披发甲士,按北方〖辰〗五炁星君,正似:冻云截断东方日,黑气平吞北海风。有诗为证:   兵按北方玄武象,黑旗黑铠黑刀枪。乌云影里玄冥降,凛凛威风不可当。   又见辽兵左军尽是青旗,一队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一疋马,各有一员大将。头顶四缝盔,身披柳叶甲,上穿青色袍,坐下青骢马,手执一般兵器,正按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门之内,总设一员大将,按上界东【方】青龙木星。乃是番将只见〖儿〗拂郎,引三千兵马,按东震九炁星君,正似:翠色点开黄道路,青霞截断紫云根。有诗为证:   青龙驱阵下天曹,青盖青旗青战袍。共向山前呈武勇,堂堂杀气透云霄。   右军尽是白旗,一队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一疋马,各有一员大将。怎生打扮?头顶水磨盔,身披银铠甲,上披素罗袍,坐骑雪白马,各执一般军器,正按西方奎、娄、胃、昴、毕、嘴〖觜〗、参。七门之内,总设一员大将军,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乃是番将乌利可安,引三千白缨素骑人马,按西兑七炁星君,正似:征蛇〖驼〗卷尽明山雪,番将斜披玉井水。有诗为证:   太白分兵下九天,白雪光明素袍鲜。巨鳞翻海人难敌,扰得苍龙夜不眠。   后军尽是绯红旗,一队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一疋马,各有一员大将。头带〖戴〗硃红盔,身披茜红袍,坐骑赤兔马,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翌〖翼〗、轸。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正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乃是番将洞仙文荣,引三千红衣军,按南离三炁星君,正似:离宫走出六丁神,霹雳震开三昧火。有诗为证:   祝融飞令下离宫,十万貔貅烈火红。闪闪赤云栖涧谷,阵前谁敢去当锋。   阵前左有一队人马,尽是金冠金甲,绯袍朱缨,红旗赤马,簇拥一员大将,乃是辽国御弟耶律得重,按太阳星君。正似:金乌捧出扶桑国,火伞初离东海洋。有诗为证:   海神英武出扶桑,耶律提兵按太阳。雄略嘉谋播辽国,堂堂兵阵远鹰扬。   阵前右有一队女兵,尽是银花弁冠,银钩锁子甲,素袍,白旗白马,乃是辽国天寿公主若〖答〗里孛,按上界太阴星君。正似:玉兔团团离海岛,水轮皎皎照瑶台。有诗为证:   貌似春烟笼芍药,颜如秋水映芙容。玉笋轻搦龙泉剑,到处交兵占上风。   两队阵中,团团一道尽是黄旗,军都骑黄马,队中有四员大将,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守护。【东】南方一员大将,青袍金甲,金冠,坐骑粉青马,按上界罗睺星君,乃是皇侄耶律得荣。西南一员大将,紫袍银甲,宝冠,使一口宝刀,坐骑海骝马,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皇姪耶律得华。东北一员大将,绿袍银甲,手执方天画戟,坐骑五明黄马,按上界紫炁星君,乃是皇姪耶律得忠。西北一员大将,白袍铜甲,手仗七星宝剑,坐骑踢雪乌马,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皇姪耶律得信。黄军阵中,那员上将,按上界中央镇星,左有白旄,右有黄钺,前立朱旙,后遮皂盖,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明分阴阳,旋玑玉衡,混沌之象。那员大将头戴紫金盔,身披蜀锦袍,坐骑银骔马,手提画杆方天戟。按中宫上星一炁天君,乃是辽国都统军,大元帅兀颜光。黄旗之后,中军之内,凤辇龙车,有一十六对黄甲力士,推捧车驾。辇上坐着大辽郎主,按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左边丞相幽西孛,右边丞相太师褚坚,按左辅右弼星君。正似:一天星【斗】离乾位,万象森罗降世间。有诗为证:   旗旙铠甲与刀枪,尽按中央土德黄。天意岂能人力胜,枉将生命苦相戕。   那兀颜统军摆列天阵已定,正如鸡卯〖卵〗之形,循环无定,进退有法,真乃奇异。宋江便教射住阵脚。令军中竖起云梯,吴用、朱武上台观看。宋江与吴用看了,不识此阵。朱武认得,对宋江曰:“此乃太乙混天象阵也。此阵变化无穷,不可造次攻打。”吴用曰:“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正商议间,兀颜统军在中军传令:“今日属金,可差张超〖起〗、薛维〖雄〗、呵哩义、王景四将,跟随乌利可安,出阵攻打。”宋江望见对阵七门右军,或开或闭,那引军旗自东转北,北转西,西转南。朱武见了乃曰:“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兵出。”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见对阵拥出军来。中是金星,四下是金宿,四个引动五旗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望后急退。辽兵两下夹攻,宋军大败。退回本寨。辽兵也不来赶。宋江回寨点军,头领孔亮伤刀,李云中箭,石勇着枪。军卒中伤,不计其数。随即发付上车,去后寨令安道全医治。宋江与卢俊义商议,俊义曰:“来日多着军马,撞住他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撞那厮正北门。却教步军打入去,看他里面虚实何如。”宋江依其言。   次日引兵前进,遥望辽兵不远。宋江便令関胜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军,撞退压阵辽兵。再差花荣、秦明、董平、杨志在左,林冲、徐宁、索超、朱仝在右,两队军兵,来撞皂旗七门。果然冲开阵势,杀散皂旗人马。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向前,背后鲁智深、杨雄、石秀、解珍、解宝撞杀入混天阵内。只听四面炮响,东西两队黄旗军杀出前来。宋江兵马抵当不住,大败退回原寨,点军折其大半。杜迁、宋万又带重伤。李逵被他挠钩搭住,活捉去了。宋江听之,心中纳闷。只见小校来报:“有辽将遣使到来。”宋江唤入中军问时,却是主将差来,要将李逵换转小将军。宋江便曰:“明日取小将军到阵前交换。”番使领言语去了。宋江与吴用商议曰:“我等无计可破他阵势,且把小将军换转李逵与他讲和罢战。”吴用曰:“且将军士暂歇,别生良策未迟。”次日差人去取兀颜小将军来,也差人直往兀颜统军处,见了说曰:“宋先锋拜意,今送小将军回来,换这个头领。即今冬严寒,军士劳苦,教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兀颜统军听了喝曰:“无知辱子,有何面目见咱!不用相换,若要罢战,教你宋江束手来降,免他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队一到,寸草不留。”来者回寨,将此言诉与宋江。宋江只怕救不得李逵,遂带了兀颜小将军拔寨便起,直到阵前大呌:“可放过我的人来,吾还你小将军。不罢战亦不妨。”只见辽兵将李逵送出阵前来与宋江。宋江对换小将军去了。当日都不厮杀,宋江回寨与诸将计议,呼延灼曰:“我等来日可分十队军马,两路去当压寨军兵,八路齐进,决此一阵。”宋江依其言。次早拔寨起军,分作十队,两路军先去截压阵军兵,八路军马摇旗呐喊,打入混天阵。听得阵中呐喊,二十八门齐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宋江军马措手不及,大败而走。回到本寨折损军马数多。宋江拨军军将紧守寨栅,坚守不出。   却说赵安抚屡次申表朝廷,钦差王文斌押送衣袄到营,宋江接至寨中,把了接风酒。王文斌询问缘由,宋江曰:“宋某自蒙朝廷差到边,上托天子洪福齐天,连取四座大郡。今到幽州,不想被辽将兀颜光排个混天象阵,我军败三阵,无计可施。今幸得将军降临,愿赐指教。”王文斌曰:“量这个混天阵,何足为奇!王某不才,愿到军前一观,别有主见。”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将衣袄分散军将,众人谢恩已毕,军中置酒相待。次日王文斌披挂出阵,上将台观看了,下梯曰:“这个阵势只如常,不见有甚惊人处。”不想文斌不识,只是诈人要誉,便令前军鼓噪搦战。宋江马上喝曰:“番狗敢来交战?”说犹未了,黑旗队里第四座门内,飞出大将曲利出清,挺刀出到阵前。王文斌便拍马挺枪直取出清。斗十数合,番将卖个破绽,回身便走。王文斌骤马挺枪,直赶将去,却被番将回身一刀,将文斌砍于马下。宋江急令收军,番兵杀将过来,又折了一阵。因至寨中,动文书申呈赵枢密说:“王文斌自愿出战,身死阵中。”赵枢密得报,即写表申奏朝廷,打发人伴回京。   赵括徒能读父书,文斌诡诈又何愚。轻生容易谈兵策,无怪须臾丧厥躯。   话说宋江寻思无计可施,寝食俱发。是夜,宋江秉烛沉吟。将近二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自觉帐中狂风忽起,冷气侵人。宋江起身,见一青衣女童向前稽首曰:“领娘娘法旨,特请将军。”宋江曰:“娘娘在何处?”女童曰:“离此不远。”宋江便跟女童去,见座大林,青松翠栢。转过石桥,有红硃流星门一座。仰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女童引宋江从廊下而进,听得殿上金钟声响,玉磬音鸣。女童迎请宋江上殿,至珠帘之下,跪在香案之前。举目上视,但见祥云霭霭,紫雾腾腾,九龙座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女仙侍娘娘之侧。娘娘谓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亦有年矣。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宋江俯伏拜奏曰:“多承娘娘赐与天书。今被兀颜光排列混天象阵,臣无计可破,连败三阵。”娘娘曰:“此阵之法,聚阳象也。欲破此阵,要知生尅之理。且如他皂旗军马,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炁星君。你可选大将七员,衣甲黄色,撞破他皂旗七门后,命大将七员,各披黄袍直取水星。此是土尅水。却以白旗白袍军马,打透他左边青旗军阵。此乃是金尅木也。却以红旗打透右边白旗军阵,此乃是火尅金也。却以一枝青旗军马,直取中央黄军阵主将,此乃是木尅土也。再选两枝军马,令一枝绣旗花袍军马,扮作罗睺星,独破太阳军阵。令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星,直取太阴军阵。再造二十四部雷车,按二十四气,直推入辽兵中军,令公孙胜作起风雷,迳奔入大辽国王驾前,定取全胜。须待夜间依此进兵,一鼓成功。汝当秘受吾言,他日琼楼金阙,再当重会。”令青衣女童送出星主,还本寨去了。有诗为证:   玉女虚无忽下来,严词特请叙真怀。当时传得幽玄秘,辽主阵图顷刻开。   宋江再拜,恳谢出离殿庭。青衣指引,再回旧路,过得石桥,宋江回顾,青衣用手一推,嘿然惊斍,乃是一梦。时正四更,宋江便请军师吴用,计议破混天象阵。且听下回分解。 注: 忻:同欣。 第八十二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颁恩降诏   阵列混天排剑戟,四围八座怪云生。纷纷曜宿当前现,朗朗明星列世尘。   黄钺白旄风内舞,朱旙皂盖阵中行。若非玄女亲传法,边塞焉能定太平。   却说宋江梦中受得九天玄女之法,与吴用计议,合造雷车二十四部,下装油柴,上安火炮。会集诸将,宋江传令,便点按中央戊己土黄袍军马,打水星阵内,差大将董平,左右撞破皂旗军,差副将七员:朱仝、史进、欧鹏、邓飞、燕顺、马灵〖麟〗、穆春。再点按西方庚辛{申酉}金白袍军马,打木星阵内,差大将林冲,左右撞破青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徐宁、穆弘、黄信、孙立、陈达、杨春、杨林。再点按南方丙丁火红袍军马,打金星阵内,差大将秦明,左右撞破白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刘唐、雷横、单廷珪、魏定国、周通、龚旺、丁得孙。再点按北方壬癸水黑袍军马,打火星阵内,差大将呼延灼,撞破红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杨志、索超、韩滔、彭玘、孔明、邹渊、邹润。再点按东方甲乙寅卯木青袍军马,打土星主将阵内,差大将関胜,左右撞破中央黄旗主阵,差副将七员:花荣、张清、李应、柴进、宣賛、郝思文、施恩。再差一枝绣旗花袍军马,打太阳左军阵内,差大将七员: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焦挺、汤隆、蔡福。再差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打太阴阵内,差大将七员: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王英、孙新、【张青】、蔡庆。再差打中军一枝人马,直打大辽国主,差大将六员:卢俊义、燕青、吕方、郭盛、解珍、解宝。再遣护送雷车至中军大将五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其余水军头领都出阵,协助破阵。宋江传令已罢,各自准备。有诗为证:   五行生尅本天成,化化生生自不停。玄女忽然传法象,兀颜机阵一时平。   且说兀颜统军见宋江不出交战,差压阵军马,直哨到宋江寨前。宋江制造雷车完备,选定日期。是夜拔寨都起,来与辽兵相接,摆开阵势。黄昏左右,朔风凛凛,肜云密布。宋江令众军截芦为笛,口中唿哨为号。当夜,先分四路军赶出,大辽哨路番将投北而走。初更左侧〖右〗,宋江军中,连珠砲响。呼延灼打开阵门,杀入辽阵,直取火星。関胜杀入中军,直取土星。林冲领军杀入左阵,直取木星。秦明领军杀奔右阵,直取金星。董平领军攻打阵中,直取水星。公孙胜在阵中,仗剑作法,敕起五雷。是夜,狂风大作,走石飞砂。一齐点起二十四部雷车。李逵、樊瑞等同引五百牌手,护送推入大辽阵内。扈三娘引兵便打入太阴阵中。鲁智深等打入太阴〖阳〗阵中。卢俊义引军,随着雷车。众头领自去寻对厮杀。是夜,雷车火起,空中霹雳交加,杀得神号鬼哭,人兵掩乱。   且说兀颜统军,听得四下喊声大起,急上马时,雷车已到中军,烈火涨天。関胜早到帐前,兀颜统军急取方天画戟,与関胜大战。张清取石子乱打四边牙将。李应、柴进等纵马横刀乱杀。兀颜统军见身【畔】没了羽翌〖翼〗,勒回马望北而走。関胜拍马紧追。花荣搭箭射去,正中兀颜统军后心,听的“争”地一声,火光迸散,正中在护心镜上。関胜赶上一刀,兀颜统军斩去半臂落马,花荣抢到,先换了那匹好马。张清赶来,再复一枪,可怜兀颜统军,一世豪杰,一柄刀,一条枪,结果了性命!堪叹辽国英雄,化作南柯一梦。有诗为证:   李靖六花人不识,孔明八卦世间稀。混天只想无人彻,也有神机打破时。   却说鲁智深引着武松等六员将,呐喊杀入太阳阵内。那耶律得重急待要走,被武松一刀,取了首级。两个孩儿逃走。鲁智深曰:“俺们再去中军,截住大辽兵马,便是了事也。”那太阴阵中,天寿公主听得喊起,慌忙上马。一丈青舞刀拍马,引着顾大嫂等六员头领,杀入阵中。正遇天寿公主,交战数合,一丈青放开双刀,抢入公主怀内,壁〖劈〗胸揪住,两个正在马上纽做一团,王矮虎赶上,活捉了公主。顾大嫂、孙二娘杀散女兵。孙新、张清〖青〗随后夹攻。再说卢俊义引军杀入中军,解珍先把帅字旗砍倒。当有保驾大臣,紧跟大辽国主,望北而走。阵内罗睺二皇侄俱被刺死,计都皇姪被捉,紫炁皇姪不知去向。杀到四更,辽兵二十余万,不留一个。将及天晓,宋江鸣金收军下寨,传令教活捉者各自献功。一丈青献天寿公主,卢俊义献耶律得华,朱仝献曲利出清,欧鹏、邓飞、马麟献萧大观,杨林、陈达献裴直,单廷珪、魏定国献高虎,韩滔、彭玘献高春、狄圣。诸将献首级不计其数。宋江将生擒八将,解赵枢密中军收禁。所得马匹,尽行俵拨各将。   且说大辽国主,退入幽州,坚闭紧守。宋江教军马围在城外屯札,竖起云梯砲石,准备打城。辽国郎主会集群臣商议,皆曰:“事在危急,莫若归降大宋,此为上计。”郎主遂从众议。城上竖起降旗,差人报知宋江。宋江引来人拜见赵枢密,通说投降之事,枢密曰:“投降乃国家大事,未敢擅便。你辽国可差大臣,亲自朝见天子。圣旨准降,颁诏赦罪,方敢回兵。”来人回幽州回复郎主。郎主与文武相议时,左丞相褚坚奏曰:“目今事在危急,论臣愚见,可多将金帛与臣,亲往宋先锋寨内,重许厚礼,令其停兵,免攻城池。一面收拾礼物,迳上东京。目今蔡京、童贯、高俅、杨戩四个贼臣专权,可将金帛贿赂四臣,买其讲和,准降诏赦,方解此危。”郎主准奏,即令褚坚前去。褚坚到寨前,宋江接至帐中,问其来意。褚坚先说国主投降一事,然后许将军玩好之物。宋江曰:“我见你们竖起降旗,以此缓攻,准汝纳降,容汝赴朝而,凭上取裁。汝今以贿赂相许,觑宋江为何等人!再勿多言,汝宜速去,”褚坚惶愧辞回,奏知郎主。众大臣商议已定,即收拾金银宝贝,装载上车。修下请罪表章一道,差褚坚并督官一十五员前往京师。先去参见宋江。宋江先动文书,申达天子,就差柴进、萧让赍表,一同褚坚往东京。有诗为证:   战败辽兵不自由,便修降表出皇州。谦恭已布朝宗义,蝼蚁真贻败国羞。   剩水残山秋漠漠,荒城破国月悠悠。金珠满载权为质,水浒英雄志已酧。   却说褚坚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东京参见蔡京。蔡京曰:“汝等且带人马於馆驲内安歇。”柴进、萧让赍捧公文,先去省院下了。此时蔡京、童贯、高俅、杨戩并省院官,俱是好利之徒。大辽褚坚先进関节,厚赂蔡京等四个已了。次日早朝,大宋天子升殿,百官朝贺已毕。枢密使童贯出班奏曰:“有先锋使宋江,杀退辽兵,直至幽州,围住城池,旦夕可破。今有辽国愿纳降,遣使褚坚,奉表称臣,请勅退兵。臣等奏闻,请乞圣鉴。”天子曰:“汝等众卿如何计议?”蔡京出班奏曰:“自古及今,四夷未尝尽灭。以臣愚意,可存辽邦,作北方之屏障,使年年进贡,于国有益。合准投降,诏回军马,以护京师。”天子准奏,传圣旨:“令辽国来使面君。”褚坚等到金阶下拜舞,顿首山呼。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学士高声宣读降表曰:   “辽臣耶律得辉顿首叩首,百拜上言:   臣生居朔漠,长在番邦。不通圣贤之大经,罔究纲常之大理。小臣昏昧,冒犯封疆,以致天兵讨罪,勤劳王室兴兵。今特遣使臣褚坚,冒干天威,纳贡请罪。倘蒙圣恩怜悯蕞尔之微生,不废祖宗之遗业,臣必铭心刻骨,沥胆披肝,永为戎狄之番邦,实作天朝之屏障。老老幼幼,真获再生。子子孙孙,久远感戴。进纳岁币,誓不敢违。臣等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奉表以闻。                                  宣和四年冬月  日,大辽国主臣耶律得辉 表”   天子览表毕,命取御酒以赐来使。勅令褚坚等先回。谢恩拜辞去了。是日朝散,褚坚辞谢太师,自回辽国。蔡京次日入朝,启奏降诏。天子准奏,命翰林院草诏一道,差太尉宿元景,赍诏前往辽国开读诏勅。命宋江等班师回国,将应有被擒之人并放回国。原复城池,朕别委任官员镇守。天子退朝,百官皆散。   却说宿太尉领了圣旨,便安排车马,就同萧让、柴进出京师,望陈桥驲进发。正值年冬,四野肜云密布,分扬瑞雪平铺,粉塑千林,银装万里。宿太尉一行人马,冒雪冲风,迤逦前进。正是: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篮関马不前。有诗为证:   太尉承宣不敢停,远赍恩诏到边庭。纷纷积雪関山路,弁服貂裘迓使君。   雪霁未消,渐临边寨。柴进、萧让先使哨马来报宋先锋。宋江见报,便引众迎至帐中,排宴相待。宿太尉说:“蔡京等受了辽国贿赂,於天子前,力奏此事,准辽投降,诏回军马。”宋江叹曰:“非是宋某怨朝廷,功劳至此,又成虚度!”宿太尉曰:“先锋休忧。宿某回朝,必当重保。”宋江曰:“某等兄弟一百八人,竭力报国,亦无希恩望赐之念。只得众兄弟同守劳苦,实为万幸。”当日宴罢,即差人报知大辽国主,准备接诏。次日,宋江拨関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董平、李应、柴进、吕方、郭盛,引马步军三千,护送宿太尉入城。幽州百姓,排门香花灯烛。大辽国主亲引文武,出南门外,迎接诏旨。直至殿上,十员大将,立於左右。辽主同百官跪听,宣读诏曰:   “大宋皇帝制曰:三皇立位,五帝禅宗。虽中华而有主,岂夷狄而无君!兹尔辽国,不遵天命,理宜不赦。朕览其词,怜其哀切,不忍加诛,仍存其国。诏书到日,释放所擒之人,一应城池,不许侵扰。所供岁币,慎勿怠忽。敬事大国,祗畏天地,此藩翰之职也。尔其钦哉!诏示。                                            宣和四年冬月  日”   开读诏旨已毕,郎主与百官再拜稽首,行君臣礼毕。郎主与宿太尉相见,请入便殿,大设华筵。宴罢,送太尉与众将於馆驲内安歇。次日,国主命丞相褚坚至寨,请赵枢密、宋先锋同入幽州赴宴。宋江便与吴用计议不行,只请赵枢密入城,相陪宿太尉。是日,大张筵席相待,酒至半酣,捧出玩好之物献上宿太尉、赵枢密。至更深方散。第三日,辽主会集文武,送太尉、枢密出城。再命褚坚将牛羊马匹、金银綵叚,直至宋先锋军前,犒赏军将。宋江教取天寿公主一干人口,放回本国。一面先送宿太尉还京,次发中军护送赵枢密起行。宋江使人入幽州,请二丞相赴军中议事。当下辽主教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褚坚来见,宋江邀请上帐,分宾主而坐。宋江曰:“俺领大兵到此,本不容汝投降。打破城池,尽皆勦灭。今圣上怜悯,降诏赦罪,实汝君臣之福也。吾今班师回国,汝宜谨慎自守,休得故犯!天兵再至,决无轻恕!”宋江用好言戒谕,二人伏罪恳谢而去。宋江却拨一队军兵,与女将等先行。随即唤随军石匠,采石为碑,令萧让作文,以记其事。金大坚镌石已毕,竖立在永清县一十五里茅山之下。至今古迹尚存。有诗为证:   伪辽归顺已知天,纳币称臣自岁年。琢石镌名表功绩,颉颃铜柱及燕然。   宋江将军马分作五起,尅日起行。只见鲁智深在帐前对宋江曰:“小弟自上五台山,投礼智真长老,落发为僧。不想醉后两番闹了禅门,却辞了师父下山,得遇哥哥,已经数载。本师曾说,俺虽是杀人放火的僧,久后却成正果。今欲往五台山参礼本师,将功赏所得金帛之资,都做布施,再求问师父前程。”宋江听了便曰:“你既有这个活佛,俺们等同你去参礼,求问前程。”宋江令卢俊义掌管军马,陆续先行,只带众兄弟跟鲁智深上五台山来。正是:   暂弃金戈甲马,来游方外丛林。雨花台畔,来访道德高僧。善法堂前,要见燃灯古佛。直教一语打开名利路,片言打透死生関。 毕竟宋江与智深怎地参禅?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五台山宋江参禅 双林渡燕青射雁   韩文参大颠,东坡访玉泉。僧来白马寺,经到赤牛年。   叶叶风中树,重重火里莲。无尘心镜净,只此是真仙。   且说宋江同鲁智深一干人马,来到五台山下屯驻,先使军人报知。宋江等步行上山,只听得寺内鸣钟击鼓,众僧出来迎接。宋江等到方丈前,长老降阶而接,请坐,焚香,拜罢。智深向前拈香礼拜毕。宋江曰:“久闻长老清德,奈俗缘浅薄,无由拜访。今因奉诏破辽到此,得以拜见,平生万幸!”智真长老道:“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存心。吾弟子跟将军,亦缘也。”宋江称賛不已。有诗为证:   谋财致命凶心重,放火屠城恶行多。佛地寻思念头起,五台山上礼弥陀。   鲁智深将金银綵叚上献本师,长老想是不义之财,再三不敢受。鲁智深曰:“弟子累战蒙赏积聚之物,今日将来献纳本师,以充公用。”长老曰:“既然如此,与汝置经一藏,消灭罪恶,早登善果。”智深拜谢。当日库司办斋完备,鸣钟会集众僧于法堂上。智真长老先拈信香,祝賛已罢,就法座而坐。宋江、鲁智深并众头领,向前拈香礼拜,宋江曰:“某有一言,敢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乐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特来求问於禅师。”长老便答偈曰:   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堪叹石火光中,翻成几个筋斗。咦!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长老说偈已毕,宋江同众将拈香礼拜,说誓曰:“愿兄弟同生死,世世相逢。”设誓毕,请下云堂赴斋。宋江拜问{弟子}曰:“弟子与智深本欲相从指迷,但以统领大军,不敢久恋。望吾师点化。”智真长老又书四句偈语曰:   当空雁影翩,东阙不团圆。双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   写毕递与宋江曰:“此是将军一生之事,久而必应。”宋江看了,不知其意。又问曰:“弟子不悟法语,望乞明解,以释某心。”长老曰:“此乃禅机,过后方知。”又唤智深曰:“吾与汝相别,正果如今将临也。与你四句偈言,终身藏用。”偈曰:   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员,见讯而寂。   智深拜受偈语。次日,宋江、智深众将辞别智真长老,长老同众僧,送别出山门。宋江等下山回到军前,俊义、吴用等接着相见。宋江将前偈语,与众观看,皆不晓其意。公孙胜曰:“禅机法语,久后方知。”宋江传令,军马起行。   登程数日,来到双林渡。宋江在马上,仰观空中塞雁,不依次序,有惊鸣之状。宋江心疑,忽听前军喝彩,使人询问。飞马回报曰:“燕青初学弓箭,空中射雁,因此诸将喝彩。”宋江唤燕青前来,见马上带着死雁数只,宋江问曰:“恰才你射雁来?”燕青曰:“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群雁,随意射之。不想皆中。”宋江曰:“学习弓箭,乃为将本等的事。射的下,是你能处。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渡関,越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此禽仁、义、礼、智、信俱备。空中遥见,悲鸣之意。失伴孤雁,并无侵犯,此为仁也。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预避鹰雕,衔芦过関,此为智也。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此禽五常兼备,岂可害之。天上一群鸿雁相呼,正如我等兄弟一般。你却射那数只,正如我等相失,众心何如?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燕青嘿嘿无言,悔罪不及。宋江有感,口占一诗云:   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塞雁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哀断肠。   宋江吟诗罢,不斍心中凄惨。当晚屯兵于双林渡口。宋江在帐中,因叹燕青射雁之事,教取纸笔,作词一首:   楚天空阔雁离群,万里恍然惊散。形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计得相思一点。暮日空濛,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拣尽芦花何处宿,叹何时玉関重见!嘹喨忧愁鸣咽,恨江渚难留恋。试观他,春昼归来,画梁双燕。   宋江写毕,递与吴用、公孙胜看。词中之意,甚是悲哀。当夜饮酒甚醉。次早俱各上马,望南而行。正值暮冬,景物凄凉。宋江於路中,有所感。不斍到京,屯札军马于东华门外,等候圣旨。   且说宿太尉、赵枢密先到京师,将宋江等功劳奏知,天子大喜,就传圣旨,命宋江等朝见,都教披挂,从东华门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山呼。皇上看了宋江众将,英雄紏紏,尽披锦袍。惟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四人穿本身服色。圣上大喜,乃曰:“寡人知卿等,为国出力,卿等之功也。”宋江再拜奏曰:“今沙塞投降,实乃陛下仁天之赐。”天子即命省院官,计议封爵。太师蔡京、枢密使童贯商议奏道:“方今四边未宁,不可升迁,且加宋江为保义侯,带御器械,正受皇城使。副先锋卢俊义为宣武郎,带御器械,行营团练使。吴用等三十六员,加封为正将军。朱武等七十二员,加封为偏将军,支给金银,赏赐三军人等。”天子准奏,仍勅与省院官加封爵禄。宋江等就于文德殿叩首谢恩。天子命光禄寺大设御宴,又赐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疋。卢俊义等,各于府内関支。宋江等谢恩出朝,回到行营。朝廷委用,不在话下。   却说当时有四处贼寇作乱,各霸一方,不得休息。却才平定大辽,尚有三处未服,乃是江南方腊、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惟有河北离东京最远,田虎兄弟占去几个州郡。按田虎是河北沁州安原人,家中有漆园,常为造作局场,被沁州官府科需,以致诸县百姓受苦,人皆相聚为盗。田虎兄弟乘此机会,招纳流民,哨聚沁州、凌州、逐州等处百姓,数万余人,要诛蔡京、童贯为名,杀人放火,劫掠百姓,官军不敢当其锋,遂与弟田彪占了沁州,设立文武等官制,置宫院,称王建号。近日侵打凌州,管下休宁县知县鞠嗣复,领民兵上城守护,坚闭城门,贼兵连日攻打,鞠嗣复写告急文书,差人来东京省院投下,乞取救兵。省院官来见太尉蔡京商议,蔡京约下童贯、高俅,来日奏知天子。宣和五年三月初一日,天子设朝,文武庆贺,已毕。太师蔡京出班奏曰:“臣昨日在省院中,接着凌州休宁县告急文书,申说有此田虎作乱,今攻打休宁甚急,臣不敢隐,伏乞圣鉴。”天子曰:“适大辽始平,军士劳苦,方才无事,田虎今又作乱,将若之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繁本双林镇改为双林渡。繁本中的秋林渡射雁,简本中改在双林渡射雁。 綵:同彩。 嘹喨:同嘹亮。 宋江词的句逗,原文如此,与繁本多有不同。 紏紏:纠纠。 录入底本是:明崇祯刘兴我刊本。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所藏。 1、【】中为脱字、缺字、损字。有条件的根据其它版本已补,没条件的括号内空缺。 2、坊刻之书异体字、俗字太多,尽量改为通行简体,未更改的或无法录入的,文后会有说明。 3、自我感觉有较明显误字时,在字后〖〗中改。特别是在统计人数时,经常出现数字不对。 4、{}中为疑似衍字。 5、标点分段自为而已。若有不通之处,可上下文联系,看看是否标点有误。 6、()内为贴吧不适宜的用字拆分。 第八十四回 宿太尉保举宋江 卢俊义分兵征讨   连营铁骑震如雷,一个横刀万寇哀。扫尽边庭烽火息,保全黎庶瘴烟开。   羽书奏捷闻金殿,鸾诰褒封下玉台。忠节名题麟阁上,凯歌声里带春回。   宿元景奏曰:“即目宋江收辽得胜,现屯兵封丘门外,听候调用升赏。陛下何不委他再领兵马征讨?此人若去,一皷而成。”天子曰:“令遣宋江前去收伏田虎,更有方腊、王庆,谁与剿灭。”童贯奏曰:“食君之禄,愿施犬马之劳,部兵前去征讨江南方腊,以除陛下腹心之患。”天子大悦,赐童贯金印兵符,授大元帅之职,任从各处调遣。童贯领旨出朝,到枢密院中发兵调取东京营丁五路兵马,各起兵二万于扬州伺候调遣。又于御林军内选点二万,守护中军,两员良将毕胜、酆美为左右翼。又选两员勇将赵谭、王禀为前部先锋,引三万五千马军先行。童贯次日引领将佐共四十五员,精壮军士一十三万,望江南去征方腊。   次日徽宗皇帝宣取宋江面君,委受征讨之职。宋江与卢俊义直到披香殿朝见天子,山呼毕,天子曰:“卿等为国出力,收伏大辽,其功不小,特因四方贼盗生发,未尽剿除,以致卿等未曾受封。今宿太尉奏卿征田虎,候在建功,当重封爵。”宋江拜伏曰:“臣等叨陛下之恩,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也。”天子大悦,亲赐宋江、卢俊义御酒三盃,金花两朵。回营速整军伍,随即起程。宋江、卢俊义会集众兄弟曰:“今日面见天子,着我等征讨田虎,此回比伐大辽不同。河北一路峻险,路径丛杂,又兼田虎部下皆是精兵猛将,不可轻敌。我令水军李俊、张横、张顺、三阮整备船只,候旨起程。”忽报朝廷差使赍奉圣旨已到。宋江即安排香案,与卢俊义等迎接勅旨。众人跪下,使臣开读诏曰:   皇帝勅谕:顺天护国秉义全忠宋江等,迩者田虎作乱,侵扰边疆,转掠凌州所属,为害匪轻,今特勅命宋江为平北招讨使大元帅,卢俊义为招讨副元帅,関胜为征北正先锋,呼延灼为副先锋,吴用为行营正军师,朱武为副军师,公孙胜为正法真人,樊瑞为副法真人,封女将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等为定远夫人,安道全为行军太医,皇甫端为监马太医,其余众将皆封马步指挥使。即日兴师,直抵巢穴,伐罪吊民,扫静边界,部下将士,但有功劳,表奏申文,重加官爵。所过州县,即使应付钱粮,如有不遵者,悉从处置。故兹勅谕。   宋江等受诏已毕,择日便行。皇甫端禀曰:“此处有一人,姓许名贯忠,乃河北曲阳人了,幼与小弟在卢〖庐〗江相会,曾言田虎留他画宫殿,就留部下听用,后见田虎不仁,逃归故里,现在本乡教斈,曾应武举,射得好箭,跟过田虎必知来历。哥哥着人请来,问他根由,岂不美哉。”宋江听罢,叫皇甫端肃〖速〗迎。端随即迳到守义访〖坊〗见了许贯忠,各诉前情。皇甫端曰:“目今宋公明哥哥奉天子勅命,去征河北田虎,特命小弟敬来相请。”许贯中曰:“久闻宋公明是个大丈夫,蒙贤弟来召,即当赴命。”同到行营,来见宋江。宋江见忠一表非俗,甚喜,教设宴款待。饮酒之间,宋江问曰:“兄弟皇甫端,幼与足下相知,深羡公德,闻公曾从田虎,必知曲拆〖折〗,望乞指教进攻之策。”贯忠袖里取出一图,递与宋江曰:“将军行兵,只依此图直取贼巢,唾手可取。”宋江问曰:“足下此图从何而得?”贯忠曰:“昔在田虎帐下之时,但是部兵侵占州郡,带忠同行,每遇险隘屯兵之所,及经行河路必画下一图。某地可以进兵,某处可以埋伏,并无分毫差错。将军到地方不识之处,开图便知进攻之策。”宋江看罢大喜,问曰:“水路何处进兵?”贯忠曰:“自东京一百多路至滹沱河,自代郡卤城县东去,参合县入海,虽有水路亦无攻取之处。田虎占据州郡,都是旱路,此去只用马步军,可以取胜。”宋江欲留贯忠同行,忠曰:“有老母在堂,无人奉养,不敢从命。”宋江见他孝心,难以屈留,教取黄金二十两,白银五十两,酧谢贯忠而去。   宋江与卢俊义拜辞宿太尉、赵枢密上路,此时三军已到北京,梁中书令周瑾出城迎接,到堂上礼毕,请宋江、卢俊义正面而坐。俊义曰:“小人悮受爵职,原是治下,安敢代此?”梁中书再三请,众头领依次而坐,遂设宴款待。已毕,宋江辞谢出营安下。次日水军头领李俊、张横来帐中见宋江禀曰:“今战舡整齐,专候哥哥军令。”宋江与吴用商议,吴用曰:“贯忠说水路不须进发,且令水军一万据住凌州,我与兄长从陆路而进,以分田虎之势。”宋江曰:“军师所谋正合吾意。”传下军令,着裴宣拨下大小头领,领二十六员:正先锋関胜、请〖副〗军师朱武、郝思文、林冲、孟康、侯健、燕青、鲍旭、项充、三阮、童威、童猛、樊瑞、李忠、周通、李俊、张横、张顺、宣賛、孙新、孙二娘〖顾大嫂〗、秦明、汤隆,分拨已定。其余众将尽随宋江从大関进发。   先说関胜会集李俊、张横、张顺等部领一万水军来到凌州。镇守凌州太守柯守,马管接入城,设宴相待。関胜问田虎消息如何?太守曰:“田虎攻休宁县甚急,听得朝廷兵到,解围去了。目今田虎差大将王庆、王吉兄弟据住西陵山,每每来侵占凌州,下官日夕准备守城。今幸得将军到此,天子之福,下官之幸也。”関胜问曰:“西陵山在何处?”太守曰:“在西一百里路。”正说间,探马来报:“王庆、王吉差先锋张翔引兵二万来打凌州。”関胜曰:“兵来我去迎他。”便令孟康、侯健监造战舡,其余尽数起发前去,打听贼兵在北凌口屯住。関胜传令下寨,朱武排成阵势,関胜提刀出马,大骂曰:“鼠贼无端,天兵到此,尚自抗拒!”河北阵内田彪舞刀出马,直取関胜,战至五十合不分胜败。钮文忠挺枪出马助战,関胜全无惧怯。汤隆手提铁鎚拍马出阵,望田彪后心一鎚,打下马来。沈安、张仲抵死救去了。钮文忠回马便走,関胜不赶,收军回寨。天晚,一阵怪风过处,朱武闻知风色,对関胜曰:“今夜必有贼兵劫寨,可要隄防。”関胜传令:教林冲、李忠、周通、鲍旭、樊瑞、李俊、孙新、顾大嫂各引兵三千,左边埋伏;燕青、宣賛、郝思文、汤隆、三阮各引兵三千右边埋伏;童威、童猛、张横、张顺埋伏寨内,放炮为号。関胜寨内点灯烛与朱武对坐谈兵。分拨已定。   钮文忠败回寨与众人商议曰:“今夜好去劫寨。”众人皆言此计可行。钮文忠、沈安、张文礼向前,秦升、马异二人为合后,董澄、耿恭为左右翼,只留孔成守寨。钮文忠引一万余兵,直至関胜大寨,钮文忠遥见関胜与朱武对坐,引前部军呐喊,杀入寨中。正抢上帐,只听两边伏兵发喊,挠钩套索把钮文忠、沈安活捉了。张文礼被张顺一刀砍死。朱武就寨中放起号炮,四下伏兵并起。后军便回,被燕青等伏后拦住。樊瑞仗剑作法,喝一声:“起!”只见空中火把不计其数,千万个黄巾力士从空中打来,一万余兵杀死大半。四更,天神已散,风息天明,関胜升帐,押过活捉四人,拜伏在地,情愿投降。関胜差林冲、阮小七押送凌州,交付与柯太守监候。   宋江领兵在大同関下寨,哨马来报:“把関元帅山士奇速令先锋吴可成、石恭、石敬、石逊等引一千五百军,离関二十里下寨。”两阵相对,宋江问曰:“谁擒此贼?”呼延灼应声而出。吴可成挺枪拍马来迎,二将斗到五十余合,石恭见吴可成力怯,拍马挺枪助战。呼延灼一鞭把石恭打死,石敬、石逊见了大怒,出阵夹攻,呼延灼越逞精神。正斗之间,张清恐呼延灼有失,走到阵前,取石子打中吴可成面上,翻身落马。李逵赶上砍死。石逊被呼延灼打折右臂,兄弟二人败上関来。山士奇问曰:“怎的败回?”石敬把前事告之,士奇大怒,传令点兵三万,战将数员,下関搦战。宋江令呼延灼拍马出阵,石敬与士奇曰:“石恭俱是这使双鞭的打死了。”士奇咲曰:“此等之人,何足惧哉。”挺枪直取呼延灼。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败。石敬要与兄报仇,闪在马后,拈弓搭箭,射中呼延灼左臂,呼延灼带箭便走,被士奇一枪搠倒战马。花荣、张清力救回阵。卢俊义拍马来战,两个正是对手,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败。范全挺枪出阵中,被张清一石子打下马来,史定急救去了。袁景达手执一百斤石鎚打将来,李逵轮起双斧迎住,项充、李衮引牌手滚将去,却将袁景达马脚砍倒,撞下马来,被李逵砍作两叚。山士奇和俊义战到深处,士奇见不是对头,勒马便走,卢俊义不舍,拍马追去,被曾全、睦辉、史定三将齐出夹攻。石敬保士奇上関去了。卢俊义力敌三将,大喝一声,却把曾全刺下马,活捉过来。史定、睦辉便走上関,坚闭不出。宋江鸣金收军回寨,名人献功,赏劳三军。   且说山士奇一面申文求救,一面紧守関隘。再说宋江与吴用商议取関,时迁曰:“小弟听知関内有个百尺浮图宝塔,我同石秀哥带轰天子母炮四个,潜地扒上関去,将炮架在関楼上,用药线三五丈长,引着连珠炮响,就関内放起火来。哥哥引兵来里应外合。”宋江依允。当晚二人来到関西,时迁上去一看,不能入去。星光下只见一株大树,倚在関边。时迁从树上溜将下去,见没动静,复上来对石秀曰:“你可将炮上関楼脊上施放,我去塔上放火,若是関内四散火起,你便可下来砍开関门。”二人说罢,时迁扒上塔顶,听时已是三更,宋江与卢俊义引一万哨兵,十二员大将,次后张清、索超等引兵五千到下〖了〗攻打。関门内听得正,上関楼放弩箭擂皷,却被石秀点着药线,関楼上连珠炮响,唬得守関军士各自逃命。时迁听得炮响,就塔上放起火来,関内鼎沸,石秀从树上溜下来,早把関门砍开,众兵抢入関来。山士奇投北而走。   天明,宋江入関,教救灭了火,出榜安民,功劳簿上写时迁、石秀头功。宋江对吴用曰:“今日众兄弟齐心,已得此関。”再把许贯忠地图展开观看,“离此九十里外,便是玉门関,却有猛将守把,军师有何妙策,可取此関?”吴用附耳低言数句,直教玉门関外变作尸山血海,金乌岭下翻成剑树枪林。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传卷之十八终 注: 皷:同鼓。 斈:同学。 酧:同酬。 悮:同误。 孙二娘〖顾大嫂〗:此处顾大嫂为宜。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十九 第八十五回 盛提辖举义投降 元仲良愤激出家   杀气迷漫动战尘,循中仗义马头轻。英雄解甲投帏帐,壮士栖身避世名。   天子从容颁厚爵,将军殚竭守长城。功成倚仗英雄策,不负勤劳仰圣明。   宋江与吴用商议取玉门関,吴用曰:“急切不能取,且按兵不动,山士奇败去,必有兵来。我先分两路军,远抵玉门関,山林深处埋伏,等他兵至与他厮杀。令人飞报,伏兵就那里杀入関去,唾手可得。”宋江曰:“先拨副元帅卢俊义、董平、邓飞、蒋敬、马麟、郝思文、韩滔、彭玘共八个头领,引兵一万抵玉门関下搦战,只要诈败诱他来赶。次拨两枝军,副先锋呼延灼、张清、孙立、王英、一丈青、邹渊、邹润、史进、李应、杜迁。步军头领鲁智深、武松、李逵、李衮、朱仝、雷横、解珍、解宝、凌振、杨林共二十名,名带三千军望玉门関山脚两边埋伏,只听轰天炮响,两下齐出。”众将领令去讫。   却说山士奇引败军回玉门関来见田实。田实乃田虎族弟,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一将姓莫名真、端统军、王石、方顺、于玉麟、杨端、苏吉、安士荣、方春、卢元显、云宗【善】、吴元、伍完、冯山、夏侯雄、山景隆、沈存安、万〖方〗琼、盛本、禇大亨、赫连仁,共二十员将,有精兵七万把守玉门関。当下山士奇拜伏请罪曰:“小将一时寡不敌众,失陷前関。”田实曰:“差猛将复夺大同関。”石敬曰:“禀告大王,宋军中有个飞石将,好生利害,难以防备。被他连打了五将,大王仔细隄防此人。”忽探马报宋军到。田寔〖实〗急令端统军同副将莫真、王石、方顺、于玉麟、杨端,共七〖六〗员大将,引军马五万,出関迎敌。其余牙将守住関口。   且说端统军等引军离関三十里下寨,摆开队伍。莫真大呌:“宋江打话。”卢俊义曰:“谁人去敌?”马麟出马大呌:“贼将不下马投降更待何时!”莫真舞刀直取马麟。约战二十合,马麟便走。莫真急追上数十里自回。原来马麟故意诈败,卢俊义附耳低言与马麟曰:“你去对呼延灼说知,如此如此。”马麟遂投东路去了。卢俊义搦战,莫真出马,董平接战,约有二十余合,莫真力怯便走。王石提斧直奔董平,二人斗不数合,董平回马便走。方顺招众将尽力追赶三十里下寨。卢俊义也下寨,五日按兵不动。端统军见宋军不动,令众将乘势追赶,复夺大同関。于玉麟、杨端二人谏曰:“日前说卢俊义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渐渐退走,莫非诱敌?”端统军曰:“我量此等无智之徒,力怯败走,汝等若不向前,便行处斩。”众不敢言,只得连夜赶来。卢俊义令众军且战且走。端统军招动军马掩杀,又追三十里下寨。   且说马麟来见呼延灼,禀曰:“奉卢元帅军令,若是端统军赶他有二百里远,教哥哥先引兵,叩玉门関攻击,引田实军马下山,慢慢引他去远。然后令鲁智深等从山后抄将来,乘势夺関,随路〖后〗起信炮,哥哥复兵入関,此时唾手可得。”呼延灼即进兵搦战:“就烦兄弟去関西,报步军头领知会行事。”马麟去了。呼延灼使人报知,鲁智深与李逵、朱仝、雷横等连夜进兵到関背后埋伏等候。却说呼延灼引兵叩関搦战,田实大惊,急呼首将苏吉等商议曰:“端统军引兵追赶去远,不知宋兵今又临関。”石敬曰:“端统军追卢俊义直入深地,可点大军出関迎敌。”田实即令安士荣引苏吉、牛万春等军下関迎敌。孙立出马与苏吉交锋,战二十合,孙立诈败而走,苏吉赶来,孙立回鞭打死苏吉。那安士荣大怒赶来,孙立回马来斗三十合,回马又走,安士荣不赶,立马横枪高呌:“纳命来!”一丈青舞双刀来战,斗二十余合,一丈青回马便走,安士荣赶来,张清取石子飞打,士荣落马,云中善提大斧直赶一丈青,战二十合一丈青又走,宗善不赶。张清勒马再出,宗善大怒,轮斧砍来,张清取石子打去,把云宗善打下马来。石敬、牛万春急救回阵,纵兵掩杀。呼延灼且战且走,解珍、凌振把冲霄炮架起,在関前施放,関中军将大惊。牛万春听得炮响急回。呼延灼复兵追赶,牛万春、石敬拼命而走,早被鲁智深、武松、李逵砍将入去,関内军兵措手不及。众军到関下,李衮、杨林捉了云宗善,石敬被凌振一刀砍为两叚,吴元被解珍杀死,伍完被邹润搠下马来,朱仝、雷横捉了冯山,卢元显被一丈青活捉去了。李逵斧砍死了王石、史定。杜迁杀了牛万春。孙立活捉了山景隆。邹渊杀了石逊,史进杀了夏侯雄。解宝杀了沈存安,李应刺死睦辉。山士奇逃走,不知去向。【方】琼、盛本、禇大亨、赫连仁引三五百兵投金乌岭去了。   却说端统军追卢俊义,听得宋军入関,大惊急回関下,卢俊义伏兵追杀,董平刺死方顺。邓飞斩了于玉麟。郝思文活捉杨端。卢俊义生擒端统军。当日三处军马夺了玉门関,卢俊义令众将献功。只见鲁智深拿得田实,李逵提两个人头到。宋江军马都到関上,把捉到贼将斩首号令。屯扎玉门関十日,宋江与吴用曰:“金乌岭不知谁人可去?”卢俊义欣然应曰:“小弟愿往。”众皆大悦。卢俊义引六个头领,辞了宋江,迤逦来到云谷口下寨。   却说金乌岭有七员大将守把,是竺文敬、元仲龙、查升、曹洪、黄训、宋延、沈泽,部领雄兵二万镇守。当日正议军情,忽报宋军直抵岭下挑战。竺统军大怒曰:“我教这厮死无葬身之地!”即便点军迎敌。方琼曰:“宋江兵势甚大,难以迎敌,若以愚见,只紧守関门,彼兵远来,粮食不敷,不久自退,我乘其势追之,可复大同、玉门二関,不知统军意下若何?”竺统军不听,自引兵一万五千,下山摆开阵势。宋军阵上,董平出马,竺统军曰:“谁与我捉此贼?”背后黄信〖训〗拍马出阵。两马相交,斗三十余合,董平手起一枪,正中黄信〖训〗左臂,负痛拨马回阵。宋延抢出,直取董平。韩滔出马迎住,战不十合,韩滔便走,宋延拍马赶来,被韩滔一刀砍死。竺文敬大怒,轮斧出马,与蒋敬迎敌,斗数十合,蒋敬便走,马麟急救,蒋敬见马麟出马,遂勒马夹攻,竺文敬全无惧怯。彭玘见二人战他不下,便挺枪来助战,沈泽轮双斧接住彭玘,董平又来夹攻当住。却说吴用自从卢元帅领军前进,放心不下,令呼延灼、张清、史进、李应、孙立、杜迁带人马前来助战。却好六人到阵,正见三对儿厮杀。张清取石子望竺文敬打中太阳,落马而死。沈泽无心恋战,被彭玘一枪刺死。俊义乘势招兵掩杀上岭。元仲龙接住,战不数合,被卢俊义一枪刺死马下。查升、曹洪双敌,俊义力战二将,方琼、盛本又出,四个围住。被张清一石子打了一个,卢俊义一枪刺死查升,活捉了曹洪,唬得方琼、禇大亨、盛本望北而走。黄训被乱兵所杀。俊义上岭屯札,各人献功,活捉曹洪告曰:“情愿投降。”俊义大喜,曹洪拜谢曰:“多蒙不杀之恩,前有苏林岭,小将愿领将军去取。前面便是白虎岭,乃是元帅乌利得安统十万大兵在那里拒住,只有此处兵多将广,难以打过,其余唾手可得。”卢俊义使人报知宋元帅。宋江便令曹洪为河北开路先锋,拨骁骑四员:张清、丁得孙、董平、龚旺,并三千军马助他。前行一百里下寨。   且说盛本原是北京提辖,因恶了高太尉,要寻事害他。那时欲上梁山泊,因无门路,逃在河北,投在田虎部下。今见曹洪降了,也引五百兵夤夜来到卢元帅寨前投降。探子报曰:“寨外有一将,口称北京人氏,特来拜投。”卢俊义令唤入来。盛本迳入拜曰:“某是梁中书帐前提辖盛本,元帅认得否?”俊义慌忙下帐扶起,问曰:“提辖为何在此为将?”盛本告以前事:“今将军马献与元帅。”卢俊义令与众将相见了,随即申报宋江知道。   自卢俊义占了金乌岭,又得二将,当日请盛本商议曰:“苏林岭西有一山,名曰回雁峰,其山极高,雁飞不能渡,故有此名。内有一伙强人,为首人是拔山力士唐斌。原是蒲东人氏,使一把开山斧,一百二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第二个是撼山力士文仲容,使一条丈八蛇矛枪。第三个是移山力士崔埜,使一条混铁枪。第四个是劈山力士乜恭,使一柄大刀。总招得有一万余人,不属南北,独自称尊。若得此四人来降,何愁河北不下!”卢俊义曰:“足下可去说他来降?”盛本曰:“曾与他争战,我去无用。”正说间,人报宋元帅到。俊义等接入大寨。盛本向前下拜曰:“小将冒犯元帅虎威,切乞恕罪。”宋江连忙答礼曰:“足下是卢元帅乡人,何故下礼?”盛本遂再拜宋江为兄。卢俊义曰:“回雁峰有四个好汉,路径极熟,只是难得他来。”吴用曰:“只可说他来降。”当日备筵席,至晚方散。   却说方琼等引败兵走到飞狐寨投见元仲良,说知宋军势大,又占了金乌岭。元仲良次日引方琼、禇大亨、赫连仁,又带羽翼二将:桑英、昝仝美,引二万军马来金乌岭下搦战。军校来报曰:“北军山下搦战。”宋江问:“谁去迎敌?”孙〖徐〗宁曰:“小弟愿往。”盛本曰:“若战桑英、昝仝美二人,不可轻敌,善觑方便。”宋江又令张清、史进、汤隆领兵助战。徐宁出马,禇大亨对阵,二将并不打话,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张清飞起一石子,打在禇大亨头顶上,大亨大惊便走。昝仝美使铁鞭迎住徐宁,二人战到六十余合,徐宁力怯便走,昝仝美拍马赶来,张清取石子打去,把昝仝美打下马来。徐宁回马把昝仝美一钩镰枪搭住,活捉去了。汤隆招动人马掩杀追赶二十里自回。   却说元仲良走回寨中,只听得山后大喊,原来徐宁下山时,吴用随使李逵、李衮、鲁智深、武松引五百牌手,从元仲良寨后杀来,桑英慌忙绰枪上马迎敌,正撞着鲁智深轮起铁杖打来。两个战到十余合,李逵使牌手滚将入去,把桑英马脚砍倒,桑英下马和鲁智深步战数合,方琼轮刀来迎助战,鲁智深大呌一声,把方琼一禅杖打着左臂,撇了兵器便走。前军徐宁望见尘起,人报宋军与北军交锋,即引众将又到。汤隆与元仲良战不十合,汤隆力怯,史进出马夹攻,张清、徐宁掩杀,北军大败。李逵、武松把桑英结果了。元仲良被汤隆一鎚打下马来。徐宁一镰钩〖钩镰〗枪搭过马来。那禇大亨、赫连仁、方琼领二千人落草去了。李逵杀得性起,身上中箭,尚自不知。押二人来见宋卢二元帅,宋江连忙亲解其缚曰:“我只教礼请元帅归投大宋,同灭反贼,不想冒犯虎威,幸无见怪。”元仲良曰:“忠臣不事二君,愿乞一死。”吴用曰:“将军差矣,吾等哨聚山林,尚且亲书御诏招安,你如何执迷?”元仲良曰:“军师差矣,某虽为草王,亦是一丈夫,虽死心不改易,实难从命,但愿早赐一死。”宋江曰:“既然不降,且设宴款待。”元仲良曰:“我等被擒,万死犹轻,何敢受赐?今魏州城天王堂,吾去那里修行,再不管是非。”回顾昝仝美曰:“你却如何?”昝仝美曰:“愿随统军仝〖同〗往,以养父母遗体。”宋江等嗟叹不已,各赐白金五十两,以为终身之资。元仲良坚意不受,吴用曰:“将军既然舍闹取静,此物收下,权当香烛之礼,日后到此,却来相访。”二人收了,宋江各与鞍马下山。有诗为证:   一点忠贞不改移,仲良到此是男儿。白金不惜临行赠,解却征衣换布衣。   元仲良曰:“我欲修行以终天年,汝欲何如?”昝仝美曰:“家有老母、妻子在城东,离魏州一百五十里,欲回家养亲,不知元帅容否?”良曰:“我亦有老父在上,携夫同往天王堂出家。”二人拜别,各洒泪而别。有诗为证:   一义能敦四海心,仲良仝美契尤深。临行辞语真悲切,又倒资囊赠与金。   却说関胜在西陵州造舡,宋江一向不知消息,令戴宗往西陵州。人报関胜,関胜接入问曰:“近日哥哥胜负如何?”宗曰:“连胜数阵,杀贼极多,活捉四、五将,投降一将,乃北京梁中书帐下提辖盛本。说回雁峰有一伙强人,为首四将聚一万余人,占住回雁峰,不属南北所管,各有万夫不挡之勇。若得此四将来降,唾手可取河北。”胜曰:“唤甚名字?”宗曰:“拔山力士唐斌、撼山力士文仲容、移山力士崔埜、劈山力士乜恭。”関胜曰:“这人闹了蒲东,杀死知府逃走。其人与吾最好,未得将令,我若去时,恐招擅离之罪。”戴宗曰:“兄长与国家干功,此行何妨,不必过虑。”便请同行。関胜便与朱武曰:“烦同林冲兄在意守帐,吾见兄长就说知舡只之事。”遂作别而去。正是:英雄聚义归帏幄,豪杰舒忠报国朝。不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注: 万〖方〗:下文万、方混用,据繁本改。 隄:同堤。 寔:同实。后文两字混用,均改实。 第八十六回 众英雄大会唐斌 琼郡主配合张清   英雄赫赫咲谈间,不惜驰驱拂玉鞍。四海交游酬夙志,一朝结发动欢颜。   华筵烈士心何壮,锦帐佳人志亦闲。从此功猷增胜气,将军回马仰平蛮。   却说宋江与吴用等正商议间,见戴宗同関胜回来,施礼毕,関胜曰:“小弟见戴宗说回雁峰之事,那为头的唐斌乃是小弟旧交,欲去说他来降,不知哥哥尊意如何?”宋江大咲曰:“贤弟若去,事必成矣,可善觑方便。”再令呼延灼、花荣、张清、单廷珪、魏定国、朱仝、雷横、盛本、索超、戴宗共十员将,引一千马军同往回雁峰。留王英、一丈青统军三千守住金乌岭。宋江分兵三路去打苏林岭。第一路前部引兵五千,大将十二〖一〗员:秦明、李应、柴进、黄信、欧鹏、凌振、白胜、乐和、杨林、燕顺、穆春。第二路拨兵一万,大将二十四员:卢元帅、刘唐、徐宁、鲁智深、武松、韩滔、彭玘、邓飞、孙立、陈达、杨春、金大坚、郑天寿、杜兴、孔明、孔亮、邹渊、邹润、朱富、朱贵、石勇、李云、李立、时迁。第三路引兵五万,大将三十七〖一〗员:宋元帅、公孙胜、吕方、郭盛、周通、曹正、薛永、宋清、陶宗旺、蔡福、蔡庆、杨志、解珍、解宝、李逵、石秀、萧让、裴宣、史进、安道全、李衮、马麟、蒋敬、汤隆、郁保四、王定六、孙新、顾大嫂、孙二娘、叚景住、燕青。   分兵已了,秦明引前队军,望苏林岭来扎寨。小校飞报上岭,乃是脱招元帅守把,部下有大将孙安、孙共、池方、贡士隆、怀英、鄂全忠、亨〖党〗祥、叶清、申屠礼、姬宗噐、于茂、洪资、司存、斈吉。又有军师乔道清等,共一十六员,领兵七万,屯扎岭上。听知宋兵来到,脱元帅令孙安、池方、贡士隆点五千精兵,下岭排开阵势。秦明舞棍迎敌,斗上数合,杨林来夹攻,池方接住杨林厮杀。欧鹏又出,秦明使棍一拨打上战。杨林被池方一枪搠中左腿,撞下马来,穆春、穆弘死救杨林回阵。岭上军师乔道清望见,口念神呪,只见阴云四起,霹雳响处,狂风大作,天昏地黑。宋兵各不相见,四下乱窜,杀至半夜,方见云收雨散,风静月明。众伙迷路,引败残军马,在草地上坐,远远听得人马之声,秦明急上马,大呌:“来者何人?”柴进、黄信、李应认得秦明声音,便问曰:“救得杨林否?”皆曰:“失散不知。”黄信曰:“我们且去寻杨林。”众将引三五十骑,投西而走。只见燕顺、白胜扶杨林来。黄信便问如何,白胜曰:“雷横、穆春、凌振、乐和被捉去了。”内中又不见欧鹏,折军大半,众皆大哭。至辰牌时分,小校报曰:“欧鹏捉得池方到此间。”{不知何处地名。有认得者曰:此是积雪岩,六月炎天,尚有积雪在此处,离白虎岭不远。}柴进曰:“池将军何不背暗投明?”池方曰:“顾〖愿〗随部下,只是小人有老小在岭上,脱招若知此事,必然杀害。”秦明曰:“这个容易,待宋元帅到,即使人去取。”正说间,小校报曰:“卢元帅到。”众人接入。秦明说被擒去四将,折兵一事。卢俊义曰:“何等之将,如此利害!”柴进曰:“和他交战,忽然风雷四起,云雨漫天闹熏,被擒杨林中伤,折兵大半,欧鹏捉得池方来,此人愿降。”卢俊义令唤此人来问消息。池方来见,卢元帅问曰:“你知是谁捉我兄弟?”池方曰:“被军师乔道清遣天王擒在白虎岭迷魂洞中,不食自饱如醉一般,决不杀害,只是不得出来。”卢俊义曰:“如何救得?”池方曰:“乌利国舅有一女,唤作琼英郡主,能飞石打将,百发百中,年二十四岁,有万夫不当之勇,尚未嫁人,发下誓愿:若有一般飞石的,便招为壻。今守把白虎岭,因此难救。小人愿随元帅鞭镫,小人搬了老小再来投拜,未知允否?”俊义曰:“大丈夫作事,有何疑哉,来与不来在你,与他酒食。”池方作别上马自去。俊义军马扎住岭下,宋江同众将都到,俊义接着把上项事一一说了,宋江见说失了四人,好生烦恼。吴用曰:“既有这个机会,待张清去回雁峰回来,计策成矣。”   话分两头,却说関胜同众将来到回雁峰,屯住军马,对盛本曰:“你与众人在寨中,我独自上山去看他虚实,若是故人不必说,若不是故人,我就投伏他,在他寨内见景生情,好歹要拿他来。”计议已定,别众上山。把门军士问曰:“你是何人?迳到此间。”関胜曰:“烦你拜伏大王,有蒲东故人来访。”军士随即上报:“関外一人,手提拨风大刀,骑赤兔马,说是蒲东故人,要见大王。”唐斌思忖:“不知是何故人,请他来相会。”小校下来请関胜直到厛上。唐斌出迎认是関胜,连忙下拜曰:“故人一向别来无恙,闻知足下在梁山泊,因甚到此?”便教三个兄弟相见了。教置酒殷勤相待。関胜曰:“小弟上梁山泊,寨主乃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义气深重,共聚头目一百单八人,情如骨肉,恩若股肱。后来宋天子三番降诏招安,我等奉诏征讨大辽,一皷而收。回朝受元帅之职,今又奉圣旨,前来征田虎,经过此处,闻知仁兄在此,特来相投,望仁兄念平日萡交之情,烦指路径,幸勿推却。”唐斌曰:“仁兄份上,岂敢辞劳,要和我兄弟商议。”文仲容曰:“哥哥是山寨之主,任从主张,谁敢不从。”関胜曰:“若得仁兄座允,去后若成大功,宋元帅必当保奏天子,必封重爵,决无虚谬。”唐斌大喜曰:“当以效力。”分付杀牛宰马,整备筵席,款待関胜。酒至半酣,関胜起身曰:“实不敢瞒仁兄,我同十个兄弟欲取白虎岭,有新降将说起仁兄,因此特来相望,伏乞取众兄弟上山,同赴华筵。仁兄意下何如?”唐斌即教崔埜下山,相请花荣等迳入寨中。唐斌接入众英雄分宾主而坐。是日寨中欢饮相劝,尽醉方歇。次日唐斌收拾,寨中积下粮草都装上车,将金银赏犒三军,放火焚了山寨,离了回雁峰,迳来宋寨。报知宋元帅,急接入寨,関胜等引唐斌兄弟相见。众皆礼毕,宋江教设席,将酒来劝。唐斌曰:“小人因闹了蒲东,欲投大寨避难,恨无门路得见尊颜,不得已来此,幸遇文仲容兄弟,一见如故让小人为山寨之主。今得故人関兄弟相招,如渴得浆,弃邪归正,愿施犬马之劳。”宋江大喜,唐斌四人皆拜宋江为兄。杀牛宰羊庆贺。一面写表令戴宗回朝,奏请封新降将官职,另修书一封与宿太尉知会。   却说池方来到苏林岭,来见脱元帅,只说被捉逃。过数日,池方夤夜将老小物件上车,令部将军士护送先行。池方乘马迳投宋江大寨。宋江大喜,致酒相庆。令朱仝、雷横与池方送老小往金乌岭交付与扈三娘看管。这脱元帅有人报知:池方挈家去了,不知去向。脱元帅大怒,急点五百骁骑,党祥、叶清、申屠礼、姬宗噐追赶,直抵宋寨。宋江差関胜、花荣、张清、索超、呼延灼、单廷珪、魏定国引三千军追杀。党祥回马迎敌,斗到三十余合,被関胜一刀斩于马下。花荣和姬宗噐斗二十余合,被张清石子打中左眼而死。申屠礼见折了二将,慌忙奔走。呼延灼活捉叶清,花荣收兵回寨。呼延灼解叶清到跪下,宋江问曰:“你肯降否?”叶清曰:“愿降。”宋江置酒相待。饮酒间,宋江忽思穆弘等被陷,潸然泪下曰:“四个兄弟被陷,无计可救。”叶清曰:“此四人陷在白虎岭迷魂洞,守関将乌利得安有一女,能飞石打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发愿若有对手,便招为夫。今元帅阵中有一个少年将军,能飞石打人,不若假做投降,招赘与他为夫,那时可救。”宋江曰:“兄弟在阵连打他数将,恐他知斍,不当稳便。”叶清曰:“他知此消息必来迎敌,因未知不来,吾若引这将军去,必成大事。”宋江心疑,张清曰:“某弃命去救四个弟兄来。”宋江便取玄女课卜,得大吉之兆,宋江方令二人连夜而行。   二人到白虎岭関下呌曰:“我是苏林岭脱元帅手下人,领将令教我引一个飞石将军来。”守関小校报知,乌利国舅欢喜,忙教开関。叶清引张清直到寨中拜见,国舅问曰:“将军高姓何名?”张清曰:“小将山东人氏,姓张名清,自幼学得些武艺,欲往魏州投亲,经过苏林岭,遇兄叶将军被宋将捉住,小将不平,取石连打二十余将,救得叶兄。脱元帅教某来伏〖服〗侍国舅。”乌利得安大喜,即唤出女儿,分付曰:“此人是你前世姻缘,善使飞石的。”琼英曰:“要与他比势〖试〗,方信是真。”父曰:“然。”张清曰:“中吾石者必死,倘或伤命,如之奈何?”国舅教取软湿泥弹为石,便教二人比试。张清使白梨花枪,琼英用双刀。女子见张清一表人物,心中欢喜,拍马抢到垓心。有诗为证:   当场比试见高低,女将琼英发誓时。不是张清真叚,姻缘怎结百年齐。   张清与琼英比试,斗上二十合,张清勒马便走,女子拍马追赶。张清取个湿泥丸打着女子护心镜上。女子呌曰:“不要比了,张将军可下马卸甲。”国舅喜曰:“既是对手,可招为壻。”张清拜曰:“小将乃山野鄙夫,焉敢与郡主成婚?”琼英曰:“妾从幼发下誓愿,要嫁对手,今日将军是妾对手,且勿相弃,愿结百年谐老。”叶清曰:“这叚姻缘亦非偶然,小人为媒,将军勿却。”张清应承。国舅设席,二人成亲,拜谢国舅。国舅曰:“你同吾女守白虎岭迷魂洞,现拿宋江四将在内,早晚宋江临関,准备迎敌。”张清领命。与琼英成亲一月,不能救四将。张清与妻曰:“闻说迷魂洞会迷人,如何看得?”妻曰:“要去看时,这白虎岭城西十里有妙觉大仙庙,有口泉水,人饮此水入洞不迷。”清曰:“今宋江领兵三十万,大兵来征此处,你这是两次损将,如之奈何?”妻曰:“丈夫不知田虎乃草头之王,焉能敌大宋?妾父姊妹分上,只得顺从。此处战将多有兴妖作法,与你且守城耳。过数日看他如何,又作计较。”琼英次日使小校往城西庙取水,各饮一盏,乘马带小校同到迷魂洞口。将锁匙开了洞门,见一道黑气冲出。张清吃口水一喷,黑气自散。入到三重门内,见穆弘等抱膝而坐。清曰:“此水救得么?”妻曰:“除是乔道清法水可救。”清又曰:“久不食会死么?”妻曰:“如睡中,一年也不死。”看罢复锁洞门,上马而回。张清唤叶清分付如此如此,叶清理会去了。正是:乱邦将废臣欺主,上国当兴势若雷。且听下回分解。 注: 亨〖党〗:据后文改。 噐:同器。 斈:同学。 对阵的人物有些乱。 呪:同咒。 壻:同婿。 迳:同径。 皷:同鼓。 萡:同箔。 秦明部大将十二员,刘本漏掉穆弘 “雷横、穆春、凌振、乐和被捉去了”:雷横当为穆弘,秦明部十二将无雷横 第八十七回 公孙胜再访罗真人 没羽箭智伏乔道清   万古交驰水似倾,滔滔名利足亡身。常疑好事成虚事,却想闲人是贵人。   老逐少来终不了,辱随荣后定湏均。劝君莫去夸头角,梦里相逢摠未真。   叶清领命来辞国舅,国舅置酒饯行。叶清回到宋寨,对宋江曰:“张清事已成矣,尚不能救得四人。”宋江曰:“奈何?”清曰:“不若先打苏林岭,后打白虎岭。这苏林岭西有一条小路,迳到大寨后,其路将石塞断,我只做逃回,说宋兵从后来取岭。我却引兵守把,却得一人在関下来暗约为号,度上関来取轰天雷炮,从関下放起火来。我便打开小门,可令敢勇步军杀入去捉乔道清,方才救得此四人。”宋江大喜曰:“此计甚妙!”即唤池方曰:“小路汝熟,可去助战。”方曰:“愿往。”即引王定六、蒋敬并步军三千去了。宋江再令时迁带火炮先去小路等候,一面拨将十四员,引步军三千去打小路:鲁智深、李逵、武松、雷横、李衮、解珍、解宝、陶宗旺、张青、孙二娘、刘唐、朱仝、郁保四、叚景住。又令関外接应将佐二十四员,引马军三万去打苏林岭:卢俊义、公孙胜、吴用、秦明、花荣、呼延灼、李应、杨雄、董平、史进、徐宁、杨志、関胜、黄信、马麟、周通、杨春、孔明、孔亮、孙立、孙新、顾大嫂、邹渊、邹润。分拨已定,其余将佐和宋元帅守寨。   且说叶清回到関下大呌:“开门!”関上见是叶清单枪独马回来,连忙开関放入,来见脱元帅,告曰:“小将一时被擒,今得逃回。今有池方引兵来打山后石门,清迳来报知,乞折前罪。”脱元帅就令叶清部军守把后関。却说卢俊义引兵打前関,吴用曰:“乔道清有妖法,今日一清兄弟可使天心正法,不可有失。”俊义却令董平引军五千関下搦战。脱招大怒,引军下関,排开阵势。南阵董平出马,脱招大骂提枪直取董平,战三十合不分胜败。花荣拈弓搭箭射死脱招,乔道清便舞双刀,直取董平,董平复抢来迎。公孙胜仗剑作法,喝一声,只见阴云四起,雷声大吼,乔道清咲曰:“你用妖法,偏我不会?!”亦口中念呪,仗剑四面一指,只见云收雾卷,风静雷息。公孙胜又步罡斗,関召五雷六十七圣神将,引天兵从空杀来。道清一呼,亦有天神乘云驾雾空中大战,并无高下。两边各自收兵。道清与众将回寨,忽报山后火起,原来时迁在石门外放起轰天炮。叶清就把石门砍开,大纵军马入関。叶清呌曰:“军士顺者生,逆者死!”众皆愿随。宋军杀奔上山,叶清曰:“众将不可轻敌,乔道清的法非同小可。”李逵不听,引五百牌手横抢上山。道清急引众将上马,正遇李逵,道清吹一口气来,人人皆倒。李逵李衮五百牌手,都被活捉。众不能救,俱走下山。乔道清将所捉之人监收,分拨军将紧守前后関口。   却说吴用和公孙胜收兵回寨,忽报李逵、李衮并五百牌手俱被擒捉。吴用曰:“如之奈何?”一清曰:“除非去问吾师罗真人求法,方可胜他。只是路远,若得戴宗和他作法去,一二日可到。”卢俊义令史进到宋江寨中,将前项破関被擒之事说知。宋江大惊曰:“似此奈何?”史进曰:“今一清要往问罗真人求法,奈路远不能前去,令我来问戴宗回否?”正说间,小校来报:戴宗头领回来。宋江忙教唤入,戴宗入见曰:“哥哥,宿太尉举保众将,皆得指挥之职。又带空头诰一百张来。”戴宗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宋江会意曰:“一清与乔道清比法不胜,要你同去罗真人处,贤弟意下何如?”宗曰“愿往。”即辞宋江,同史进到卢元帅寨相见。一清与戴宗作起神行法,不数日,到二仙山见罗真人。二人下拜告曰:“弟子自从与兄长参谒师父,回京之后要辞宋公明,不想朝廷又命征伐,军情紧急,不允告辞,有失师信,恕违法旨之罪。”真人曰:“你今回来,有甚话说?”公孙胜再拜告曰:“弟子随征田虎,遇敌乔道清,法术甚高,不能取胜,今不远千里而来,告求妙法。”真人曰:“乔道清原与我一同学道法,因他破戒,逃在江湖,今助田虎。他的法与我一般,你施五雷之法,他也会收。虽有天兵,只是纸剪的,可以破得。还有迷魂法水甚高,人不能破。此人和我最好,我教你一宗天心正法,可以胜他。我修书一封与你招安他,他若不从,便用此法。可用醋一碗,仗剑步罡,念呪七遍,将赤豆一升用醋浸了,迎敌之际,你望空将豆撒去,粒粒成火,烧散天兵。他若败走,可使勇士活擒,不可杀害。”   一清曰:“师父,再有何法旨?”真人曰:“只是如此,你后往淮西,要从东鹫山过,有一独火鬼王,神通广大,凡人难敌。”一清曰:“用撒豆为火退得他么?”真人曰:“他半通仙骨,烧他不着,若得三昧真火,可以敌之。”一清曰:“三昧真火如何可得?”真人曰:“山西地面有座清凉山,过去有一座马耳山,山上有座华光庙,要去此处求他可破。”一清曰:“他是泥神,如何求得?”真人曰:“我与你一道符命,関请火龙缠身,火鸦相随,脚踏风轮,头带火轮,左执金砖,右执金枪,此人可破独火鬼王。”公孙胜拜受,即同戴宗辞别真人下山,有诗为证:   妙诀真言不易传,当时一语透玄関。殷勤记取留胸臆,此去成功马耳山。   一清同戴宗回家,老母曰:“吾儿小心收伏蛮夷,早回伏侍老身。”一清拜辞母亲,和戴宗作起神行法,数日回到大寨参见,将前事告诉。宋江大喜。二人辞了,来到卢俊义寨。相见毕,卢元帅问曰:“先生求得法否?”一清曰:“原来乔道清是我师父同学道的师弟,特令小弟将书一封招安他,他若不从,和他决战,活捉他来,不可杀害。如无此人,众弟兄难救。”元帅传令:不许杀害乔道清,只要活捉。人报孙安搦战。卢俊义挺枪来迎,斗上五十合,不分胜败。花荣见卢俊义战孙安不下,拈弓搭箭,射中孙安头盔。孙安大惊,被俊义逼过双刀,对胸揪住。孙安撇了刀,也揪住俊义。二人扭做一团,被徐宁钩镰枪拖翻马脚。鄂全忠轮刀出马,接住徐宁厮杀。杨志和俊义活捉孙安,绑投宋江大寨。孙琪见兄被捉,与乔道清齐出,夹攻徐宁,関胜便纵马舞刀迎敌。两下大战,鄂全忠被徐宁活捉,孙琪被関胜一刀砍为两叚。   乔道清出阵,一清见到,下马便拜告曰:“师叔休罪。小道有书上达。”道清恐是计,不敢下马,便曰:“请起。有何书?”一清曰:“蓟州二仙山罗真人有书奉达。吾是罗真人徒弟。”道清曰:“我别罗师兄年久,如何知吾在此?”一清曰:“观书便知。”道清恐有毒在书中,便曰:“你读与我听。”公孙胜读曰:   忝兄罗澄书奉师弟道清真人座前:未覩台范,徒切思慕。适幸愚徒一清随宋公明奉诏征田虎,求法于吾,询知左右。我大宋天子圣德,贤弟何不归顺?乃屈身于匪人,深可耻也!敬修寸禇上达,乞望裁焉。   道清听罢,教取书来,曰:“贤姪,既有师兄书到,本欲遵依,奈君恩难忘,你可回去,来日决战。”一清咲曰:“阵上与师叔争锋,皆为君事,倘有唐突,切勿见罪。”各收兵回寨。次日大战,孙立打扮出阵。但见:   幞头黄裹气昂昂,手执钢鞭孰敢当?怒目睁开神鬼惧,凶心才起魅魑降。马蹄到处狼烟息,旗帜来时寇虏亡。浑似赵公明在世,天兵随从出丹房。   孙立出阵大呌曰:“贼道!吾乃赵玄坛,钦奉天差,问你背逆之罪,快出投降!”小校报知,乔道清领将十员,披挂出阵。但见:   芙蓉冠顶用金箱〖镶〗,羽扇翩翩拂玉骖。三尺龙泉生杀气,一身素体立心胸。使令鬼神如使仆,爱惜军兵胜子孙。大宋将军应有分,纶巾羽扇入金门。   乔道清出阵,见孙立咲曰:“汝为大军,始从吾正法,何敢冒犯?”孙立曰:“吾奉天命勅,特来问罪,尚不知死!”言毕,提鞭直取乔道清,战到三十合,不分胜败。一清大怒,喝声:“官将何在?”顷刻天兵从空而下。乔道清见了,亦念法咒,天兵从空大战。一清取出咒过〖退〗法豆,望北一撒,烈火满天,他兵皆成纸灰。乔道清见了,便走入関,坚闭不出。宋江收兵。   且说张清在白虎岭和郡主每日饮酒取乐。忽一日,丈人染病。张清暗忖曰:“不如乘势结果了他,好图大事。”即与医士商议,如此而行。医士曰:“将军之命,有何不可?只恐事泄。”张清曰:“有我主张不妨。少刻看脉,只说难治,待我来逼你下药。”先议定了。那郡主出来请医士入去看脉,张清引进。看了脉息,医士告曰:“此病不能治。”张清曰:“望先生调理。”便教郡主取银五十两作开箱钱。医士坚意不受。郡主曰:“便死也不関你事。”医士见说,方肯下了慢药辞去。过几日,乌利国舅命尽,郡主痛哭。张清曰:“贤妻休哭,且理大事。”张清即备棺椁收殓,即令人去请乔道清主行醮事。   却说乔道清在寨中纳闷。小校报曰:“白虎岭乌利国舅身死,请军师作醮。”乔道清大惊,分付众将坚守营寨,不要出战,即与从人来到白虎岭寨中,见了郡主,说与一清比法交战之事,“他有天兵助战,不能取胜。”郡主曰:“军师且作大醮,又作商议。”做了七日七夜功果,安葬已毕,道清即问郡主借兵二万,防备苏林岭。郡主曰:“法师先行,我随后发兵来。”乔道清自去。张清对郡主曰:“如今岳父已故,宋兵势大,不若挈兵一同归顺大宋,且宋江乃是仁义之士,不知贤妻意下如何?”郡主应允,即唤众将分付了。张清曰:“若得法师同去,必有功劳。”郡主曰:“我同领兵去苏林岭见乔法师,与他商议,又作理会。”随即引兵投苏林岭来,众将接入寨中。郡主分付曰:“今有一事与你众位商议:我思田虎乃草头之君,大宋皇帝真命之主,我今弃暗投明,愿去者同往,不愿去者各回宁〖自〗家。”众将皆曰:“愿从郡主之命。”郡主大喜。   张清又曰:“我欲乔军师同去,不知他意如何?”山士奇等曰:“他若不从,就缚他去作进见之功。”郡主教设宴,令人去请乔道清来见郡主,当日即同众饮酒。郡主曰:“我众计议要归顺大宋,不知军师意下如何?”乔道清寻思曰:田虎又是他姊妹尚且背弃,我不如归顺,得个全生。便曰:“小道亦听郡主之令。”张清曰:“何不先求〖救〗擒来宋将,以作进身之礼。”乔道清即与张清到山后看时,李逵、李衮如醉人一般。张清曰:“可先救这一伙人去。”道清教解了缚索,取水一碗,咒了,望众人一喷,人人都醒。李逵开眼见了张清问曰:“兄长如何到此?”张清连忙関节他。李逵会意曰:“我眼花了,认差人,我只道是李大哥,原来却是郡马。”张清曰:“我今欲引兵归顺大宋,如今救你们同去。”李逵曰:“若归顺我大宋,必当重用。”   次日,张清使人到鲁智深营里报知投降之事。智深大喜,随即同叶清来到岭上。张清听知,迎接入寨。张清故意问李逵曰:“这和尚是谁?”李逵曰:“便是花和尚鲁智深。”张清忙答礼曰:“久闻师父大名,不想今日相会。”鲁智深忙答礼曰:“郡马若肯归顺我哥哥,小僧必当重保。”张清设宴款待众将,一面使李逵报知卢俊义。俊义便教安排队伍迎接,一面使人报知宋元帅。却说张清同郡主等离了苏林岭,望宋元帅寨中而来。   有分教:宋朝真主,收一时宰辅良臣;河北草君,不半载身亡国灭。 且听下回分解。 注: 湏:同须。 摠:同总。 覩:同睹。 姪:同侄。 第八十八回 宋江兵会苏林岭 孙安大战白虎関   白虎関前碧草荒,苏林岭树影苍茫。嘶风瘦马横官道,白日饥乌下女墙。   际会英雄功绩大,生擒智勇志鹰扬。宋朝历历兴亡事,野老犹能话旧乡。   话说张清、鲁智深、乔道清一起先到卢俊义大寨,卢俊义接入大寨内,众将都相见毕,拔寨分兵三路,一同前来。   且说杨志解孙安、鄂全忠二人到寨见宋江,曰:“奉卢元帅令,解与哥哥发落。”宋江会意,亲解其缚,扶二人上帐坐曰:“将军休罪,我只教卢俊义礼请二位,同扶宋室,共灭田虎。不想兄弟等冒犯虎躯,望岂恕罪。”孙安曰:“深蒙元帅不杀之恩,本欲拜伏,只有老小在白虎岭城中,琼英郡主知此消息,老小难保。”宋江曰:“鄂将军如何?”鄂全忠曰:“孙将军既肯归顺,我亦愿降,同孙将军取老小便来。”宋江置酒款待二将。酒罢,送孙鄂二人出寨。只见李逵飞马来见宋江,下马便拜曰:“今有张清和琼英郡主、乔道清等引十数员战将,五万军马来投卢元帅,捉去的人都已放回了,特来报哥哥令人远接。”宋江大喜,教戴宗引五百马军远去迎接。   却说孙安来到中途,遇见郡主,下马跪告曰:“小将不合失陷,望乞赦罪。”郡主曰:“你可随我归顺大宋。”孙安曰:“小人有老小在白虎岭城中,恐魏州知此消息必来占据。郡主可速差人占住此関,等宋兵来里应外合。”张清大喜,孙安去了。   且说张清和琼英久等众将来到,宋江出帐迎接。琼英等下拜曰:“妾等不识时势,抗拒天兵。今日情愿投降,伏乞元帅恕罪。”宋江忙扶起曰:“郡主等今日背暗投明,实乃万幸。”宋江设宴款待众将。宋江令张清与郡主等引本部人马另作一营,自领人马屯札苏林岭,等候孙安消息。只见小校来报:“外面有一伙人,牵羊担酒,要来见元帅。”宋江令唤入,其人拜伏帐前,宋江扶起问曰:“足下是谁?”那人告曰:“小人是魏州小常村,与苏林岭相近,姓陈名旭,生有六子,事农为业。闻知元帅来征河北,小人无甚殷勤,聊备羊酒菲礼献上奉敬,望乞咲纳。”宋江以为一片好心,令收一半,即回白金十两。陈旭曰:“小人怎敢受元帅重赐?”宋江曰:“以表吾经过此地,留作古记。”陈旭拜受。宋江置酒款待,饮罢辞去。有诗为证:   羊酒殷勤慰慕情,往来人感宋公明。荒隅也有贤良在,言语交欢喜气盈。   宋江将陈旭羊酒分赐众将,不在话下。却说孙安到家,将白虎岭城中钱粮装载上车,将老小呌长子孙岳保护,先投苏林岭宋江大寨去了。不想孙安已被仇人俞番闻知,连夜奔魏州首告。田豹听知大怒,即令潘迅、秦英、冯玘、孟升、杨荒〖芳〗、唐显〖昌〗引五千军马前去。只说:“助他守関,便就擒下。我随后便来。”六将领军前来白虎岭,小校来报,孙安出関迎接曰:“启上大王,我想寡不敌众,欲装钱粮回魏州。”田豹大怒喝曰:“你这反国逆贼,朝廷有何亏负,你却搬钱粮去投大宋,是何道理?”孙安曰:“小将并无此心。”田豹曰:“现有邻人俞番告你,带领老小都去投宋江大寨了。”田豹令左右拖番,打得皮开肉绽,囚在牢里。   却说孙岳带老小到大寨,参见宋江已毕,忽报孙安被捉一事。宋江大惊曰:“吾若不救,失了我平生义气。”分兵马五路打白虎岭。拨前部步军牌手五百,大将五员:李逵、李衮、解珍、解宝、孙立〖岳〗。第二队马军一万,大将十一员:卢俊义、张清、琼英、山士奇、秦明、花荣、乔道清、李应、杨雄、石秀、盛本。第三队军马一万,大将十六〖五〗员: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雷横、朱仝、朱富、朱贵、曹正、施恩、张青、孙二娘、曹洪、冯玘〖山〗、张顺。第四队军马三万,大将二十四员:関胜、董平、杨志、徐宁、索超、史进、欧鹏、邓飞、唐斌、文仲容、乜恭、崔埜、山景隆、黄信、孙立、马麟、郑天寿、刘唐、穆弘、穆春、燕顺、蒋敬、薛永、金大坚。第五队马军五万,大将十四员:公孙胜、韩滔、彭玘、龚旺、丁得孙、陈达、杨春、凌振、方顺、池方、朱达【得】、贡士隆、陆祥、叶清。五路前行。其余将佐与宋元帅守定苏林岭。   且说头队李逵等来到白虎岭上大骂,军士报知田豹。田豹问曰:“众将谁敢去迎敌?”轩宗朝曰:“小将愿往。”便引聂新、快〖耿〗恭一千马军下関迎敌。轩宗朝出马大呌:“宋军出来打话。”李逵轮起双斧杀去,李衮招动牌手,解珍、解宝、孙岳一起滚来,轩宗朝措手不及,早被李逵一斧砍了。解珍搠死乜〖耿〗恭,孙立〖岳〗飞刀斩了聂新,一千余军杀得尽绝。関上坚半不出。却好第二队卢元帅到了,孙岳接着把上项事说了。卢元帅大喜,传令催军攻打。   却说田豹见折了三员大将,正在纳闷,小校来报:“宋兵関下辱骂搦战。”田豹曰:“我亲自引二十余骑,五万雄兵下関迎敌。”小校报来,卢俊义曰:“哪个兄弟与我去擒这厮?”李逵曰:“小弟愿往。”乔道清连忙呌住曰:“李将军休得造次,田豹的标枪能透人三重铁甲,无有不中。”张清曰:“我和你去。”李逵出到阵前呌骂,田豹出马见了李逵大咲曰:“这等鬼精,谁与我先杀此贼?”唐昌应声而出,轮刀迎敌李逵。二人斗三十合,李逵敌不过,回身便走,却被田豹一标枪正中李逵左臂,负痛而走。卢俊义教安道全调治。张清拒住唐昌,斗到三十余合,也敌不过,郡主见丈夫输了,轮刀直取唐昌,又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张清取石子望着唐昌一打,正中面门,跌下马来,被郡主一刀砍了。回刀乱砍北军。田豹见杀了唐昌,出马骂曰:“小贱婢,哥哥有何负你,却反背动朝廷!”郡主不答,回本寨与张清曰:“妾见田豹大军到関前,那関后必孤,你可去教鲁智深人马取白虎岭后门,我和你同卢元帅拒住田豹。”张清曰:“此计甚妙!”飞马便去对鲁智深说了。鲁智深便引军马迳投山后石门下,教凌振放起冲霄炮,又教军士上山砍柴放火,炼开石门,纵军入城,先到牢中救了孙安。安曰:“不要久停,我们下岭先擒了田豹,方可取魏州。”鲁智深便引军下岭来,正见田豹和卢俊义厮杀。孙安大怒,便舞双剑大呌:“田豹下马受缚!”田豹见了孙安,大惊,正不知从何而来,即取标枪便搠。孙安见标枪起,伸手接住,回枪标去,标中田豹,和马倒了。孙安跳下马来,捉住田豹,到卢元帅寨中撇下,再招人马浑〖挥〗杀北军,孙安大呌:“从我者生,逆我者死!”众将皆言:“愿降。”孙安大喜,即引众将来投宋江,是哪几员战将:相士成、金真、胡远、梅玉、秦英、宋得、潘迅、潘速、杨芳、陆清、姚期、姚约、茂林〖林茂〗、李忠、白将、王信、冯昇。北将共十七员,并军三万随了孙安来投宋江,献了白虎岭。   卢俊义上岭扎住,教张清领新降将孙安等去见宋哥哥。张清领军令,引了众将来到苏林岭,直至元帅寨来。宋江见了孙安,出帐迎接曰:“将军被困,劳苦不胜,今日幸得无事。”孙安曰:“感得救命之恩,杀身难报。田豹被某生擒在卢元帅处,候元帅前来施行。”孙安教众将皆拜元帅,宋江答礼曰:“今感众位将军前来相助,实乃天幸!”教取空头官诰封众将为指挥使,设宴款待。次日宋江传令,拔寨起行,就教陈旭父子七人封为巡检,镇守苏林岭。   宋江分兵前进,就令新降将为前部先锋,宋江、吴用领众将来到白虎岭,卢俊义引众将迎接到関上。众将皆拜,宋江曰:“多劳众弟兄心力。”卢俊义令解过田豹来,宋江曰:“田豹,你兄弟如何作耗,苦害良民,今捉到此,有何理说?”田豹低头不语,琼英曰:“哥哥,何不顺了宋天子。”田豹曰:“叔叔田实被擒,不知存亡,某今被捉,情愿一死。”孙安大怒,教郡主曰:“他不肯降,何必多言。”田豹大骂孙安曰:“你这等辱国之贼,死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吾!”孙安大怒,手挥长剑,将田豹斩了。宋江令人拖出尸首,商议进攻之策。孙安曰:“还有田虎〖彪〗在龙蟠岭地方,他有万夫不当之勇,田虎全靠这个兄弟。”毕竟宋江怎和去打龙蟠岭,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传卷之十九终 注: 唐显〖昌〗:据后文改。 杨荒〖芳〗:据后文改。 孙立〖岳〗:此处与后文对阵中,出现两次孙岳,两次孙立,疑为孙岳。 此段分兵,孙立出现两次;冯玘前文还是田豹手下,若为彭玘,则又出现两次,今查应为前面被捉的冯山;第三队数字有误。 田虎〖彪〗:据后文改。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二十 第八十九回 魏州城宋江祭诸将 石羊関孙安擒勇王〖士〗   筹筭重奇谋,英雄一鼓收。刀声昏日惨,冤魄暮云愁。   胜气离南寨,威风抵魏州。堪伤遭陷将,徒尔觅封侯。   话说孙安对宋元帅曰:“小将自投帐下,未有寸功,今日愿引本部众兄弟去取魏州。”宋江大喜,教孙安为前部,张清夫妻为中军,関胜引唐斌四将为后队,去取魏州。孙安等辞了宋江,引兵迳奔魏州,离城五十里下寨。孙安对张清曰:“魏州城有兵马都监葛延,枢密良仁,同十个统制官屯军十万在内,不可轻敌。”张清曰:“且将军马分屯两营,准备交锋。”   却说魏州城兵马都监葛延统领七万大兵,枢密使良仁,又有统制官十员,各统兵一万,闻知宋江捉了田实,田豹,因此防备宋军。只见探马报道:“宋兵临城。”良仁便遣凤翔、王远引兵三千出城迎接。凤翔出马。孙安便令金真出迎,大呌:“凤将军如何不识气数?”凤翔大怒,挺枪出战。二人战上五合,金真卖个破绽,勒马便走。凤翔赶来,金真探取飞枪标去,把凤翔标死马下,招动人马混杀。王远又被琼英杀死。城上见兵败,坚闭城门,五日不出。统制官沙仲义曰:“某有一计,四门掘下陷坑,明日等他来搦战,诈败佯走入城,不要関门,他必驱兵入城,教他都陷在坑内。”良仁曰:“此计大妙。”即令军士掘下三丈深坑,上用浮土虚盖,专待宋兵搦战。   却说関胜兵到,孙安接入。関胜问曰:“将军胜负如何?”孙安把杀凤翔、王远告知。関胜大喜,即亲自引兵出战。葛延开门,引冯大本、袁恭、沙仲义出城。两军对阵,众将厮杀,不分胜败。金真、梅玉见関胜战葛延不下,{马麟}便出马相助。冯大本、沙仲义拨马便走。金真、琼〖秦〗英、杨芳、梅玉、宗同〖王信〗、李中〖忠〗、{洪}、孟〖冯〗昇、陆清、林茂、宋{江}得这新降十将,招军追赶入城,连人带马都跌入陷坑去。两边埋伏着枪手,尽行搠死在陷坑内,一千军马不留一人回阵。有诗叹曰:   竭力舒忠气势吞,英雄到此亦堪怜。功劳未遂身先丧,千古英雄泪满襟。   却说前军报知関胜,関胜急回报与孙安。孙安闻知,大哭曰:“不想今日折了十将,有何颜去见宋元师〖帅〗?”琼英郡主曰:“孙〖金〗将军等十人既顺了大宋,今为国出力,死而无怨。且商议打魏州报仇。”唐斌曰:“城中粮食不多,可令人报与宋元帅知,多着兵将四面围城。若得一将扮〖扒〗上城去,就仓廒内放火烧了粮食,不过三月,教他绝粮而死。”関胜从之,遂分兵四面围攻城池。   却说城中沙仲义对良仁曰:“若得一人杀出,投石羊山求救,方可解围。” 正说之间,忽报道城外搦战。沙仲义曰:“可开门迎敌,教一人舍命杀出重围去求救。”葛延亲身出阵,令尤孟恭,时凤出城求救。葛延正遇着関胜,战三十合,不分胜败。时凤使双刀砍将去,文仲容轮大斧接住,战不数合,文仲容一斧砍死时凤。葛延见杀了时凤,便走入城,闭门不出。関胜收兵回寨。   且说宋江在白虎岭寨中,只见小校引魏州军士来见宋江,报说:“孙将军自引十员将打城陷死。”宋江听了大哭曰:“此十将只为宋江而来,今被陷死,我自领兵攻打魏州,与他报仇!”即点拨大小三军七十余员,军马二十五万,连夜起兵,余下兵将守白虎岭。先教戴宗去报知各寨。   却说関胜与唐斌商议攻魏州之计。正说间,戴宗来到,関胜接入。戴宗曰:“即目〖日〗哥哥亲自攻打魏州,特令小弟先来报知。”唐斌曰:“我有一计,就此机会,头一队并第二队换了旗号,只做石羊山太尉房玄度救兵到,我等纵兵四散,他必乘势开门追赶,约会两边拒住,填了陷坑入城。”戴宗曰:“此计甚妙。”别了众将,复去对宋元帅等说知此事。宋江大喜,便唤董平并后队人马引军五万,大将一十八员,旗号改作石羊山太尉认旗,教童平等皆依北军打扮前去。   却说関胜等四面攻城,沙仲义对良仁曰:“只可坚守,等救兵到,方可出城迎敌。”沙仲义亲上城来看守,只见前面一队军马云集而来。看看至近,只见孙安兵不攻城,四散而走。沙仲义望见是太尉房玄度旗号,只道是石羊山救兵至,即开四门,分投〖头〗杀出。卢俊义引兵作北兵,从东南路杀来,董平从西北路杀来。城内军马见围兵逃走,只顾追杀,早被董平夺了魏州。董平、卢俊义拒住西北二门,教军士兜土填坑,不时刻就满。関胜传令不要填南门,内有十将尸首。葛延方知中计,宋江教围捉葛延兵将,令乔道清作法拒住,河北十将都被捉绑了。卢俊义传令,教坑内寻起十将尸首,把棺木盛贮。宋江入城,州衙坐定,众军押缚十将跪下。関胜曰:“葛延英勇,哥哥免他一死,收在部下。”宋江便问:“葛将军,你肯降否?”葛延曰:“生作田虎将,死为河北鬼,愿请快刀。”宋江不忍加诛。十将齐曰:“宁随葛将军同死,不愿降也!”吴用曰:“既他不愿降,杀之以全其名。”宋江遂令将十人取心肝,祭被陷十将。有诗为证:   指挥空返鲁阳戈,义士相怜怎奈何?千古精忠犹不泯,十人魂魄赴南柯。   小校把葛延等剖取心肝,宋江令备香烛,令萧让作祭文,亲引诸将到南门,摆下牺牲,将十将心肝挂在门柱两边。萧让手执祭文,望空宣读:   大宋正元帅宋江,谨以牲仪〖牺牲〗并仇人心肝,致祭举义新降十将金真等死忠之魂,曰:呜呼!天生豪杰,忠肝性成。胡为遭奸,陷穽灵魂!仇人心肝,剖取致奠,以复〖伏〗尔冤,以慰汝屈。河北平宁,班师申奏,荣及子孙,膺受官诰。灵其有知,来格来歆!尚享!   萧让读毕,宋江放声大哭曰:“汝等指望荣妻显祖,不想今日死于非命,乃宋江之罪也!”孙安等众皆劝曰:“为国尽忠,死亦何悔?请元帅且省烦恼,商议行军之事。”宋江止泪。有诗为证:   举众来归义气深,天生豪杰遇知音。辕门失计遭亡命,致祭悲哀表寸心。   当日宋江令裴宣标写唐斌头功,令设宴与众兄弟饮酒。宋江议攻打石羊山。孙安曰:“小弟愿引兵前去。”宋江便令裴宣点兵三万,大将二十员,分为四路起行:第一拨孙安、孙岳、相士成、胡远、解珍;第二拨秦明、花荣、董平、白玉、潘迅;第三拨孙立、明〖时〗迁、姚期、姚纳〖约〗、潘迁〖速〗;第四拨乔道清、张清、琼英、盛本、叶清。四路各引兵五千,投石羊山进发。小校探知,报与主将。房玄度急引大将十员,兵三万,暂离関下寨迎敌。孙安大叫:“房太尉,今田虎气数已短!……”房玄度大骂:“反贼!国家有何负你!”遂挺枪直取孙安。二人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负。解珍便舞钢乂直取玄度。玄度力战二人,全无惧怯,被解珍一乂正中马腿上,把玄度掀下马来,被孙安活捉住。正回马间,只见花荣、秦明中队后队人马都到,众皆相见。孙安曰:“可乘此势进兵,直抵石羊山,杀入関内。”関内众将皆知孙安手段,不敢拒敌,众皆倒戈投降。孙安上関屯住,令人请秦明等众将到石羊山设席庆贺。琼英等劝房玄度投降。玄度曰:“愿降。”众将皆喜。   孙安令解珍、叶清二人到魏州来请宋江。宋江便问:“石羊山胜负何如?”二人曰:“石羊山守将房玄度已被孙安活捉,降了三万雄兵,特来请哥哥。”宋江大喜,即令解珍、叶清先去报知,随后拔寨起兵。   毕竟孙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此处十将姓名据前回和它本改。 穽:同阱。 乂:应是个叉字,多处用,不改。 第九十回 卢俊义计攻狮子関 叚景住暗认王〖玉〗栏楼   英雄已矣更何论?思下空飞汉帝魂。   狐鬼几年悲紫塞,琵琶万里泣黄昏。   西湖草木明春意,南极星辰动海门。   谁念前朝轻社稷,怨歌惟有旧王孙。   话说解珍、叶清先回报与孙安,孙安传令教孙岳、胡远、相士成下関远接宋江人马入関坐定,众将参拜已毕,孙安引房玄度来见。宋江抚慰已毕,就令裴宣取过空头官诰,填受〖授〗都指挥之职,即教排筵贺喜。次日,商议起兵打狮子岭。孙安曰:“小弟愿往。”乔道清曰:“関内是田虎妻舅何彦呈守把。他有九个儿子,号为“九龙”,又有教师汝廷器领兵五万守住関口,力不可敌。须用智取,方可成功。”宋江遂依其议。教裴宣分拨兵将。第一拨:孙安、呼延灼、邹渊、邹润、于茂。第二拨:吴用、吉〖马〗麟、柴进、石勇、申屠礼。第三拨:公孙胜、乔道清、张清、戴宗、时迁。三路各引兵一万,别了宋元帅,望狮子岭来。有诗为证:   车轔轔,马萧萧,征人弓箭悬在腰。仁兄义弟远相送,炮声直上于云霄。兄弟执盃来劝酒,旗旛掩映魏壎桥。英雄尽有拔山力,道德皆能起石羊。三军怒生虎狼威,二帅气量天地窄。天罡地杀偶相同,奉君勅命征河北。河北遥遥二十州,関山茫茫云气黑。新降英雄名孙安,胆气冲冲壮刀戟。智谋自出加亮翁,能使神号并鬼泣。君不见,东汉时,中兴严光智有餘,众人材艺未必如。公孙胜,乔道清,天差仙翁助圣明。宋江本是天上星,契义纷纷众弟兄。马蹄到处狼烟息,剑气才临巢穴平。君不见,赵太祖,打下军州四百座,身经七十有余战。英雄不似宋公明,出身吏目郓城县。杀尽天下奸与邪,此时方称男儿愿。   却说孙安领兵前到狮子岭魏壎桥屯住。打探小校报与汝廷器。廷器对何彦呈商议,将军马分作三路迎敌:第一拨何常、何远、安仁美、孔容、秦广;第二拨何春、何昇、何奎、何定、栢森;第三拨汝廷器、何乐、何玉、何班〖珏〗、孙彦成;三路各引兵一万迎敌。何常出马与呼延灼斗三十合,何常力怯,回马便走,安仁美挺枪与呼延灼便斗。邹渊接住安仁美,斗到三十余合,邹渊敌他不过,邹润便出马夹攻,安仁美全无惧怯。于茂轮斧砍去,安仁美独战三将。吴用见了喝采,急传将令:“不许杀伤,有能生擒者重赏。”孙安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手提双剑直取安仁美。回马便走,被孙安一剑砍翻战马,被呼延灼活捉来见吴用。吴用亲解其缚,扶上交椅。安仁美伏于地曰:“无能败将,乞求快死。”孙安曰:“归顺宋朝,必有重用,不知尊意何如?”安仁美被孙安劝了,只得顺从。吴用大喜,即与众将商议打城。呼延灼曰:“小弟愿同孙将军前去。”吴用从之。   次日,呼延灼出阵与北将何远战三十合,不分胜败。何常见兄战他不下,挺枪出马,双战呼延灼。孙安大怒,仗剑望何常便挥。何常撇过那剑,力敌二将。汝廷器见何常力怯,拍马轮刀迎敌孙安,二人正是对手。张清忙取石子望汝廷器面门便打,正中盔顶上。汝廷器大惊,回身便走。孙安拍马追去,飞剑望空撇下,正中汝廷器左臂。谁知他穿三重唐猊铠甲,剑不能透,逃回岭上去了。何常被张清一石子打翻,复被于茂一斧砍死。何远见不是头敌,亦望岭上走了。两边各自收兵。   且说国舅见折了长子,闷闷不已,况兼孔容、秦广死于乱军之中。何曾大怒曰:“兄弟仇冤,如何不报!”次日,何曾,何珏二人引数员将出战,大呌:“杀吾兄者快出来偿命!”言未了,宋阵上于茂要见头功,纵马轮斧砍来。何曾大怒,挺枪迎敌,斗三十合,于茂力怯。张清取石子望何曾打来,何曾急躲,却打在左脚上。何曾回马。安仁美呌曰:“舍人何不归降大宋?今田虎气数绝矣。”何珏大怒,用标枪望安仁美前心一枪,正中左臂,幸得孙安救回。当日各自收兵。   且说何曾中了石子,上岭把関门闭了不出。众人无计上岭。乔道清曰:“军师不要忧心。小道略施小法,先打开関,后取城子。须用兵三千,战鼓一千面,火把一千个,雷车一千辆,皆要穿白,直打関下左侧高峻处摆列埋伏,过了五日,是十一月戊子,可以施行。一清先生,你可披发仗剑,立于高阜处助起南风。我自祈求雷雨,岭上作霹雳声响,雨住雷鸣,连打関上,无有不破。”吴用曰:“此计极妙。”正商议间,忽一阵风过。吴用曰:“今夜有人劫寨,可作准备。”令呼延灼、邹渊、邹润引兵于南寨埋伏;于茂、吉〖马〗麟、张清引兵于寨西埋伏;申屠礼、石勇、时迁引兵于寨东埋伏;孙安、凌振、戴宗引兵于寨北埋伏。分拨已定,吴用、公孙胜、乔道清明烛对坐,谈论兵法。约至三更,只见汝廷器、何珏、何玉、何昇、孙彦成,栢森、何春带兵二千望宋军寨中直入,见三人对坐谈笑,众人喊声杀入,早惊动了羊蹄擂皷。一声炮响,四面伏兵尽起,火把齐明。北兵大惊,各自逃生。汝廷器急回,被暗中一箭,正中左臂。何昇被孙安活捉。何玉被栢森一枪搠翻,献与孙安。孙安曰:“你是何人?”栢森曰:“小人是栢子男之子栢森。”孙安曰:“兄弟杀了何玉,功劳不小。”引见吴用,说知备细。吴用曰:“既来投降,当得接纳。”等待天明,众将论功升赏。有诗为证:   吴用兵机动鬼神,预知贼寇夜侵营。辕门伏下擒拿策,一阵功成显姓名。   却说汝廷器已中了计,急引败兵连夜上岭点名,不见栢森,又折了何昇、何玉。国舅见说又折了二子,苦痛伤悲。汝廷器曰:“且闭関门,不要出战,火速差人去罢〖龙〗蟠州求取救兵,两下夹攻,可以报这冤仇。”何彦呈即差何乐、孙彦成去借兵,不在话下。   却说乔道清等到五日,安排器具已备,将大兵俱移向関边高阜处埋伏。黄昏,左侧公孙胜立在山顶,披发仗剑作法。俄然黑云四起,战鼓齐鸣,只见半空中天兵四布,轰雷大作,岭上守関军士都吓得呆了。少刻都放雷炮乱打,打得北军各逃性命。宋军大刀阔斧砍开関门,纵军杀入,杀得北军七叚八续,望城内走去了。此一回被乔道清雷惊了狮子岭,吴用入関,屯住人马,填写乔道清头功,设筵宴贺,不在话下。   却说宋江在白虎城忽然想起吴用领兵去打狮子岭,不知音信如何,即拨兵一万,大将二十四员,令卢俊义部领前到狮子岭打听胜负消息。小校报知,吴用、孙安等一齐下岭迎接。卢元帅上関坐定。俊义问打狮子岭之事如何?吴用将前事说了,商议要打狮子岭城内何彦呈私宅,即令时迁、解珍、解宝连夜起行。叚景住曰:“小人初年盗马,曾入他城内宿歇,备知路径,也去走一遭。”卢俊义曰:“汝等善觑方便而行。”当下五〖四〗人带了放火药物去了,约会火起为号。   次日吴用分兵安排围城:南门张清、琼英、文仲容、董平、黄信、邓飞;东门卢俊义、邹润、邹渊、于茂、唐斌、石勇;西门孙安、秦明、花荣、马麟、戴宗;北门公孙胜、呼延灼、柴进、李云、凌振。各门领兵二万团团围住,似铁桶一般。再差鲁智深、武松、朱仝、雷横引兵五千,在北门外打探往来救兵。   却说时迁从西岭化石岩边,从树上扒入城去,张清看城上动静,三更时分军士皆熟睡了。时迁把索头放下,度得三人上城,入得城里,见当街一所新楼。叚景住曰:“这座名唤玉栏楼,哥哥放火为号,外面通见。”时迁听了,引三人悄悄扒去人家屋上藏了。时迁扒到玉栏楼上,四门放起火来,腰间拔出大斧,望人家屋上便走。各门军士见城中火起,都去救火。解珍、解宝、叚景住各取出利器,先将各门砍开,纵放军马入城。时迁也将西门放开,放军入城乱杀北军,何家父子尽被杀死,只有何乐因取救兵,不曾杀得。汝廷器等诸将死于乱军中。天色已明,吴用令人救灭火,出榜安民,取出府库金银,给散失火之家。有诗为证:   一火功成智力余,兵威到此果何如?尽交田虎难交节,河北清平草寇诛。   却说何乐同孙彦成,往龙蟠州报知蛮将卞祥,当下卞祥为河北总兵之职,统大军十万,战将七十员领守龙蟠州。见说何国舅被难,连忙点起精兵五万,猛将一十二员前来救围。分兵两队:前队先锋余呈、方原、任老、于至、吴德真、赵元起;后队长子卞江、副将朱允、江度、计宣、沈安仁、樊玉明,一同何乐、孙彦成来到悬缠井。小校报与余先锋:“前面有宋兵排列阵势。”余呈也排成阵势,手执开山大斧,出马高呌:“宋将好好退兵,稍迟杀尽不留!”小校报与鲁智深。智深出阵呌曰:“认得杀人花和尚么?”余呈骂曰:“贼秃!今来送死!”智深大怒,轮起铁禅杖直取余呈。二人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负。杨林挺枪直奔余呈。卞江见了,也出助战。各无输赢,天晚两下收兵回寨。却说鲁智深对众人商议要去劫寨。   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栢:同柏。 班〖珏〗:据后文改。 第九十一回 宋江梦中朝大圣 李逵异境遇仙翁   九重奉命靖边城,赫赫桓桓出帝京。武略胸藏超等列,天才挺卓冠群英。   凄凉梦寐逢真圣,恍惚从容遇异神。从此功成拜金阙,南方千载仰威名。   却说智深要去劫寨,孙立曰:“不可。兵法云:临斗之后,莫要劫寨;到围之日,不要攻城。等待明天再决一战,看他如何。”智深那里肯听,孙立只得随智深引兵三千过悬缠井。到北寨,并无动静,孙立曰:“师父,莫非有计么?”智深不信,杀入去时,却是空寨。智深方知是计,急令后军退时,只见四面伏兵皆起,围裹将来。孙立顾不得鲁智深,望西而走。朱同〖仝〗、雷横、冯山、盛本、申屠礼、卢元显皆靠山杀出逃去。智深力敌北军逃走,转身不见一个人影,半夜到悬缠井边,此井三四丈阔,八十丈深,无水枯干,乃是北方一个神井。智深因慌跌下井去,又无一人得如。至天明,败兵逃回,报知中计,众人乱走,不知下落。杨林大惊,急令军人报知吴用军师。至日中,见孙立、朱仝、雷横、武松等都回,只不见鲁智深。众人正纳闷,小校报曰:“吴军师到了。”众人出接到寨,备说智深劫寨一事,孙立劝阻不住,今失陷不知存亡。乔道清曰:“众人休慌,待我发一道檄去看他下落。”随即排下香烛,乔道清作法,发了一道檄章前去。不移时,乔道清对众人曰:“此人不死,主有百日灾难,急不能勾〖够〗脱身,陷在龙潭虎窟之中。且行文书去报宋元帅知会,请他来作区处。”   吴用急令戴宗到石羊山寨参见宋江。宋江问征战之事,戴宗将攻狮子岭,杀了何家父子,并智深劫寨失陷,不知下落说了一遍。宋江见说,大哭曰:“可惜这个兄弟不知,失陷在何处!”戴宗曰:“哥哥休烦恼,乔道清发檄说他不死,只有百日灾难,急不能脱。”宋江便令拔寨起行,分作三路前去跟寻鲁智深下落。第一路东行:史进、刘唐、孔明、孔亮;第二路西行:石秀、蔡福、蔡庆;第三路北行:李逵、白胜、郑天寿。宋江径自往悬缠井去,来到狮子岭,接至大寨坐定。众人参见讫,宋江便问:“鲁智深有消息否?”柴进曰:“连日差人打听寻觅,并无消息。”宋江忧闷。吴用教排筵席来与哥哥解闷,宋江那里有心饮酒!   是夜宋江烦恼独坐,倚在桌上朦胧而睡,仿佛见个绯袍金甲天神立在面前,拱手称:“星主,大帝有命,令我来请星主。”宋江闻是大帝勅命,忙起身问曰:“大帝在那里?”天神曰:“只在咫尺之间,你可随我而行。”宋江在睡中不敢开眼,只听得耳边风雨之声。不多时,天神曰:“星主,已到。”宋江看见金钉朱户,如殿宇模样。入到第三重门内,见一尊圣帝,左右金童玉女。宋江拜伏在地,听得左右叫:“星主平身。”宋江起来。大圣曰:“星主别来无恙?”命赐坐。宋江曰:“臣乃凡夫,安敢对坐?”大圣曰:“星主是上界罡星,今统兵收捕河北,胜负何如?”宋江曰:“敢告大圣:今失鲁智深,不知生死如何?”大圣曰:“你兄弟鲁智深陷在悬缠井内,下有个仙洞,乃天上斗杀星君在内居住,人皆有一百余岁,智深百日灾满,自有见时。”宋江又问曰:“臣今收伏河北数员将士,臣数内中,恐有甚别意否?”大圣笑曰:“你此去得胜回朝,后又有勅命差你收捕淮西,千难万难,故此先差河北有勇之人协助。此数人是上界星宿:乔道清是护法金童,孙安是淮上九龙湾龙王;琼英女是上界六甲之女。若无此三人,如何收得淮西王庆?吾言乃天机也,切勿漏泄。”言讫道:“星主请回,他日却得再会。”复令金甲力士送星主出殿门。宋江上仙桥,见满池金鱼游戏可爱,被金甲神一推,推落池中。有诗为证:   军帐残灯夜未安,宋江梦寐意情长。天堂有路通消息,指示分明顿不忘 。   宋江忽然惊醒,乃是一梦,看桌上残灯尚明,便唤小校请军师吴用圆梦。吴用曰:“兄长秉性忠良,神明默佑,大圣之言,必无谬矣。即令人去井中打听,方知虚实。”宋江曰:“且等三路兵马回报,便知分晓。”   且说那一夜鲁智深落在井中,无路可出,忽见井傍一穴走出一个老人来,须眉皓白,见了鲁智深曰:“师父因何至此?且到敝庄,少待一茶。”鲁智深想道:“必有人家。”即随他入到穴中,别是一天世界。有诗为证:   鸡犬桑麻井市连,云霞掩映舍庐边。端然好个清幽世,别是乾坤一洞天。   当下鲁智深看时,但见朱门碧户,大厦高梁。那老人引到厛上,分宾坐定。智深曰:“我是失坠迷路之人,望乞公公指引。”老人曰:“师父有百日之灾,且在庄上消停,待等日数完满,救你出去。”自此智深只在那里,但饮只是老人将来。看看约有百日,老人对智深曰:“师父灾难已满,不日有人来寻,自宜保重。”言讫,化一阵清风去了。智深惊讶不已,便去闲玩一遭,但见林木森森,人烟辏集,另是一般天气。   却说李逵、史进、石秀等一〖三〗路军马回见宋江说:“寻了数日,不见消息。”宋江曰:“我已知他下落,如今陷在悬缠井,无人救他出来。”李逵大笑曰:“我去救他。”宋江大喜,即日起兵同到悬缠井来。宋江守中军,孙安和卢俊义为后队,拔寨起兵,早到井边,扎下两个大寨以防北军。宋江便教将竹箩用索子系了,立起般〖盘〗车。李逵将十余个铜铃带在索上,把双斧插在腰间,坐于竹箩内,放将下去。李逵扒出竹箩,四下用手一摸,不见动静,只见一个大穴露出些光亮。李逵提斧约入内百余步,见一所高屋,甚是华丽。李逵摸上厛去,只见桌上罗列器皿,只见智深在大青石上坐禅。李逵曰:“哥哥为你大势〖动〗人马四路跟寻,向后来梦见神人说道你陷在井中,着我下来寻你。”智深一见李逵,大喜曰:“哥哥如此用心,异姓骨肉,胜过手足之亲!”李逵把斧放在石上,扶智深下来,慌〖放〗了手脚,拿着禅杖便出厛前,到(洞)口竹箩边,扶智深在〖入〗内,李逵叫声:“阿也!忘了板斧在石上!哥哥先去,我取板斧便来,你千万呌他放竹箩下来度我!”智深摇动铃子,上面盘将起来。宋江见了鲁智深曰:“兄弟受苦了三月,今日得出,不胜喜慰!”智深拜谢曰:“劳烦哥哥救我性命,杀身难报。李逵送我到竹箩,因忘失板斧,他去取了,回来可再放箩下去度他上来。”宋江急令放下箩,半日不见动静。宋江呌曰:“救得一个起来,又陷害了一个!”有诗为证:   才喜相逢又致忧,公明端为国家谋。将军未解边庭甲,义士如何志便酧?   且说李逵再到旧处,正取板斧在手,只见一个大虫在那里摇头摆尾。李逵大怒:“这业畜!”轮起双斧砍去。那大虫回身便走。李逵赶过林子里,不见了大虫,只见许多人在那里作耍。李逵贪看斗鸡忘了归路,心甚慌惧;走回几步,却见内有人家,便去苦告主人曰:“小人是迷失路径,到此天晚,权投一宿,明日早去。”只见屋里走出一人,眉须皓白,形貌苍古,见了李逵,便请入里面坐下。李逵问曰:“公公高姓?这里是甚么去处?”老人曰:“我这里与仙境隔邻,名唤斗鸡村,只有两姓,对面姓庞,老夫住处姓钱,因避黄巢之乱,移居在此,居住不知经几多年数了。”李逵曰:“如今却是大宋道君皇帝天下,我们奉勅征田虎,到此得遇仙翁收留,乃平生之大幸也。”正说间,只见一老妪点灯出来,老丈便教安排夜饭与李逵吃了{饭},就在地上睡到天明。老丈曰:“你可速回,若稍迟延,不得回矣。”便教一人引李逵前来。李逵拜谢老丈,出到村口。那人指教旧路。李逵出到洞口,坐在竹箩内,摇动铃子。原来宋江因李逵不起来,便屯下人马在那里守着。当时听得井内铃子响,急令人车〖扯〗将起来。宋江见了大怒,骂曰:“你这七日在那里去来?忧杀我也!”李逵将斗鸡村的景致说了一遍:“只宿一夜,怎的有七日?”宋江见说斗鸡村,想起梦中,神不虚语,即收拾人马回到吴用大寨坐下,说智深之事,李逵斗鸡村之景。众皆骇然。宋江令设席与智深贺喜。   却说余呈因见宋军势大,令沈安仁去取救兵。沈安仁连夜来见卞祥曰:“告元帅得知,今有宋军势大,不能抵敌,前者余先锋胜了两阵,夜来劫寨,又中了他计。今宋江自领兵在悬缠井边,余先锋与他拒住,令小人来讨救兵。”卞祥见说,遂领众将数十员,大兵十万,与沈安仁连夜前进。   却说宋江与众人正商议欲打龙蟠州,小校报北军不知多少,盖地而来。宋江曰:“卞祥引军拒住,此人不可轻敌,烦劳众兄弟同心协力,休失锐气。”乔道清起身告曰:“哥哥不必忧心,道清自有退兵之策。”且听下回分解。 注: (洞):此处是“穴”字。 第九十二回 乔道清法迷五千兵 宋公明义释十八将   将军韬略济时才,见说南行计贼来。麾下军兵听号令,阵前戈甲动风雪。   元戎授首如摧朽,群将来降似乞哀。明日表功应大赏,更闻人唱凯歌回。   话说乔道清曰:“哥哥且与他先决一战,看小道略施小法,能降十万大兵!”宋江大喜,便催军排成阵势拒住。乔道清引五万军马,退在悬缠井口,也排成阵势,前后皆通,如一条大路一般,两边是墙。众军暗地笑曰:“我们做了一世军,不曾见排这个阵,又无门户。”乔道清曰:“此阵名不可说,到其间临事之际,切不可动半步,若动时连你们都迷倒,不能捉他。只等我作起法来,电走雷鸣,你们方可下手,逢一个缚一个。”阵势排定了,得来见宋江曰:“且与他战数日,佯败而走,回一边来,你们从阵中路迳过去,等他赶来,我自有法。”说罢去了。   且说卞祥出阵,大骂曰:“水洼草寇,出马打话!”宋江亲自出马,与卞祥施礼,曰:“将军如此英雄,何不投顺大宋!”卞祥应曰:“我非不识天时,奈众将不从,要和大宋放对。”傍有樊玉明双怒,挺枪直取宋江,董平接住,战五十合,樊玉明力怯要走,被董平一枪搠死。北军阵中昌化出马,与董平战三十合,亦被董平搠翻。鱼得源大怒,手挥铁枪,与董平交战五六十合,不分胜败。花荣出马便斗鱼得源,那冯翊看见便出阵接住花荣,两对儿厮杀,琼英郡主取石子在手,早把冯翊打下马来,却被花荣一枪刺死。鱼得源被花荣一箭射中护心镜,吃了一惊,望本阵便走,董平急追,宋江急教鸣金收军,董平方回。宋江喜曰:“今日连杀二将,贼人已丧胆矣。”令安排筵席相庆众将。   次日秦明、黄信、董平出阵迎敌。却说卞祥见折了二将,不出。只见马灵禀曰:“今日宋军再来,小将愿与他军对敌。”卞祥即点一万人马相助,马灵披挂,手执方天戟,马灵临阵之时,额上现出一只眼来,绰号小华光,其中若开,箭石不能中,亦有神行法,日行万里,再有金砖法,及风火二轮,若遇顺风,能烧寨栅,其物虽名法宝,只可邪行,若是遇正法之时,却不能用,自称胜华光。有诗为证:   金盗金甲紫袍新,手执砖枪貌似神,脚踏风轮行万里,马灵原是得传人。   马灵步立在阵前叫曰:“宋兵有强者出来比试。”宋江出阵问曰:“将军何不归宋,得为忠臣。”马灵曰:“识得小华光么?”宋江曰:“久闻大名,今日得覩尊颜。”李逵大怒,便轮双斧望着马灵便砍,马灵使方天戟来迎,斗不三合,被马灵一金砖打翻,卢俊义、呼延灼死救回来。秦明舞棒直出,与马灵战不三合,又被马灵金砖打翻,众将力救回阵。宋江曰:“真个不在华光之下。”众将曰:“我十个兄弟,一齐出战,看他金砖也只打得一个。”董平、呼延灼、朱仝、雷横、燕顺、郑天寿、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十人来战马灵。灵见寡不敌众,脚踏风轮,作起神行法,望北飞去了,众人追赶,马灵回头将金砖望南一掷,变成十块,打中十人,负痛回阵。原来此物不伤人,只有五七日疼痛。宋江急收兵回寨,与吴用商议曰:“似此如何收得田虎?张清飞石怎及得此人?”正思闷间,只见乔法师教人来报:“阵势已完,可请元帅退兵。”宋江教军马拔寨起行。   却说马灵回到本阵,对卞祥曰:“宋将被我金砖法打翻十员大将,他若再出阵时,必然退兵,可会众将大驱人马追赶,复夺狮子岭。”卞祥分付将兵马分作三队追赶,东路将十二员:何煌、连党、齐吏、乜昌、太叔良、游广、胡英、羊士昌、郑天瑞、丘顿、仲贤、焦晆;中路将十八员:马灵、边文进、武能、戎江、索贤、党世隆、凌光、傅张、鄞郁、王耶玉、林旺、项忠、叚志仁、陈雷、倪宣、苗道成、倪光甫、陆招;西路将十二员:耿寻、吉安、寇黎、文恭、羊文玉、傅祥、融恺、官原、池通、巴荣、管士元、徐瑾。三路分兵已定。次日平明,中路武能出马叫道:“水洼草寇,还不退兵!”宋江传令:“众人只要佯输,若他追赶,你们四面乱走,我和几个兄弟,只望乔法师寨中而走,引他入来,方好行事。”分付已定,史进出马与武能交战,斗到三十余合,史进回马便走,武能赶去,宋江、卢俊义与众将望乔道清阵中便走,其余军马四散乱走。马灵招动中路人马追赶,赶到个大井边,乔道清在高坡上望见宋江入到阵中,只见马灵、武能一十八人纵马赶来,方才入到阵中。乔道清口中念念有词,取胡桃一个在口中咬破,宛如天倾地裂之声,雷电四起,十八人个个翻身落马,只有马灵作神行法要走,被乔道清遣大揭帝从空中打下,不能动脚。十八员将并五千兵,却如醉倒一般。道清传令教众人一齐捆绑。宋江众军回身乱杀,两处军马并五千兵,杀得尽绝。   乔道清将这十八员将,用咒水解了,押来见宋江,宋江亲解其缚,齐齐扶起马灵等曰:“倘蒙不弃,归顺大宋高官爵禄,以享终身,不知众将军意下何如?”马灵曰:“今蒙元帅大德,我等情愿投降。”宋江大喜,令取空头官诰来,皆授都指挥使之职,设宴管待。便教戴宗拜马灵为师,学日行万里之法。宋江又问马灵曰:“将军,龙蟠州今有卞招讨在那里,如何取得此处?”马灵曰:“前者元帅在阵前打话时,到有归顺之心,元帅仍旧进兵逼城下寨,他必然登城打话,元帅再用好言说他来降,此人亦有仁慈之心,父子二人丧妻不娶,儿子卞江颇有武艺。”宋江依其言,随即催兵前望龙蟠州来,分兵四面攻打。卞祥得知,连忙上城与宋江施礼,宋江曰:“卞招讨,你发来追赶兵将,皆中吾计,杀尽无回,你如何不见机而作。”卞祥无语,下城回衙内修书一封,缚在箭头上,射出城来,宋江小军拾得,呈与宋江,宋江拆视曰:   卞祥顿首百拜,书奉大元帅宋公明麾下。区区久闻元帅仁德布满四方,义结天下豪杰。前日兵临,即有心进谒,奈众所不从,因延至今日,自当系颈投降。只是田虎贼巢尚固,请元帅权退一时,待祥回沁州,计诱亲征,元帅可遣大将,部领一枝兵,先过於翔山,截住北口水路,占了沁州,方可成功。若迳进兵,他必下海,再无收捕。区区惭愧,败国亡臣,敬具缄书拜上。   宋江看毕,谓马灵曰:“卞祥此言,莫非一时权词哄诱我么?”马灵曰:“卞祥平生诚实,可退兵十五里。”宋江遂传令,可退兵十五里下寨,毕竟卞祥如何卖阵归降,且听下回分解。 注: 覩:同睹。 第九十五〖三〗回 卞祥卖阵平河北 宋江得胜转东京   田家巢穴几千重,到手分明彻底空。   百战有能人似虎,一朝得胜马如龙。   看云遣兴舆〖与〗肩上,奏凯高歌夜月中。   多少俘囚随队后,归来争献去时功。   当日卞祥见宋江军马退去,即遣人去抽回悬缠井一起兵将。卞江来见父亲。卞祥曰:“我想田虎气候不久了,河北二十州府今被宋江取了,止有我龙蟠州为沁城屏障,不久而破,不如投降宋江。你可权守人马,我回沁州诱他来亲征。那时卖阵绝他命根,此功不小。”吩咐已了,带领李胜等数人,引军五百回沁州,只说取救兵去了。   且说宋江分拨兵将随马灵往沁州,分拨兵将拒住海口 ,拣选二十四员将佐:马灵、武能、戎江、索贤、边文进、史进、杨志、解珍、解宝、凌元〖光〗{傅}、徐宁、党世隆、徐岳、张清、杜迁、宋万、李应、穆春、盛本、于茂、孙立、卢元显、周通、陶宗旺引十万精兵分作两路,一路打沁州,一路打雾凝州。马灵告曰:“元帅,即今田虎兄弟田彪镇守雾凝州,恐知我军来到,出来拦挡。”宋江曰:“我随另拨人马来接应。”马灵辞别宋江。过了龙蟠州北城外,马灵教戎江、索贤、党世隆十二员将同史进两头抄将过来。史进去了。这里宋江只拨东路接应大将秦明、鲁智深、武松等,西路接应大将项忠、陈雷、倪宣、刘唐、索超、李逵各与兵二万往沁州接应去了。   却说卞祥和李胜等径到沁州来见枢密范世权。世权便问曰:“招讨镇守龙蟠如何回朝?”卞祥曰:“告枢密,今被宋江统兵三十万,大将二百员席卷而来,白虎岭、魏州城、石羊山、苏林岭、狮子岭尽行取去了,如今围住龙蟠州,小官杀开一条大路同李胜等回来,欲请主上亲征。”范枢密有儿子范简同守龙蟠州,听知此语,天明同卞祥入内启奏田虎。卞祥山呼礼毕,奏曰:“启奏主上,臣该万死。今河北各处州郡都被宋江领兵夺了。今宋兵临城,臣寡不敌众,舍命杀出,回朝奏知。乞主上御驾亲征,众人竭力向前,方可退得宋兵,恢复城池。伏乞圣鉴。”田虎听罢,心中不悦。枢密范世权奏曰:“陛下可点起护驾军马二十余万,并调各处兵将,和他决一死战。”田虎曰:“卿言当也。寡人御驾亲征。”封卞祥为都元帅。卞祥辞:“臣武艺低浅,难为万军之长。今有涿州李天锡,智谋远大,武艺精通,正合为元帅之职。翔原令薛时,此一人可为先锋。”田虎依奏,随即差人去召李,薛二人入朝见郎主,山呼已毕。田虎曰:“劳卿远来。今有卞祥保举二卿征南。李天锡为总军,薛时为先锋,卞祥为副先锋。卿当用心前去,朕随后御驾亲往迎敌。”李天锡奏曰:“臣托我主洪福,又得薛将军、卞招讨相助,必成大功,愿我主勿忧。”田虎大喜,点拨五万大军与薛时先行。田虎和李天锡点起护驾军五十万,大将百员,前来迎敌宋江。却说薛时引兵往龙蟠州来,卞江接入城,安排筵席管待,一面差人迎接圣驾,不在话下。   却说马灵来到雾凝洞,经过,小校报与田彪说:“宋军将近城边。”田彪令大将张雄出城迎敌。杨志出阵叫曰:“强寇怎敢拦路!”张雄令副将偃安出马,与杨志斗十余合,被杨志刺死。北军大败,报知田彪。田彪大怒,亲自引兵出阵,与杨志斗三十合,不分胜败。马灵见了,来与解珍曰:“我去山后杀将来,你们帮着杨志杀过去。”正说之间,小校报曰:“秦明、鲁智深又引五千兵接应。”马灵大喜曰:“解兄,你速去催趱众将来助战。”说罢,脚踏风火轮而去。解珍接见秦明、鲁智深,将马灵的话说了,即招动众兄弟一发上阵,与田彪大战。正斗之间,北军后阵大乱,小军飞报:“后有天神脚踏风火二轮,手掷金砖乱打下来。”田彪大惊,回马便走,正迎著马灵从空中撇下火轮,打在田彪头上,烧得眼花面赤,不能动止。鲁智深赶上一禅杖打翻,把陷车囚了。随后兵将皆投降。马灵曰:“我们只在此间屯下军马。”   却说田虎领兵到龙蟠州城外。安排香案远接入城,众人拜舞毕,告曰:“我主,今有宋兵势大,不敢与他抗敌,今得主上亲征,有何虑焉?”忽报宋兵搦战。李天锡速令刘克让引兵一万出城,与南阵孙安斗五十合,被孙安杀死。败军逃回报知李天锡。天锡大怒,绰枪上马,与孙安战二十合,不分胜败,被琼英一石子把李天锡打翻马下,被卢俊义一枪刺死。北军大败,退走入城,报知田虎。田虎见说心慌。卞祥告曰:“我主勿忧,小将引众将出城决一死战。”田虎即令卞祥引众将出阵。宋江见了卞祥,便令花荣与卞祥斗,到十合,花荣佯败而走。卞祥不追,呌曰:“别有英雄再来!”卢俊义出马,与卞祥又战五十合。卞祥打一関节,招动军马,望城中便走。薛时刺斜来迎,被卢俊义一枪刺死。孙安人马一拥入城。田虎知宋兵入城,开北门望沁城而走。到城下,望见城上尽是宋军旗号,回身便往涿州逃难,却好遇着史进拦住。田虎思量无计,迳奔海边而逃,被史进招动众将,把田虎生擒,夺了涿州。有诗为证:   百万雄兵下北州,将军全胜阵图收。堪羞田虎空称号,到此翻作成虏囚。   却说史进将一半军收〖守〗住涿州,自引人马解押田虎来沁州屯扎,遗〖遣〗人飞报宋元帅知会。   却说宋江大势人马杀入龙蟠州。宋江升堂坐下,便问曰:“田虎何在?”众将告曰:“田虎开北门走了。”宋江听了,心中不乐。只见卞祥引众将拜伏阶下。宋江连忙扶起曰:“招讨效力投降,回奏天子,必当重用。”卞祥答曰:“小将有抗拒天兵之罪,岂敢希图封赏?”宋江各各抚恤已了,就教大设筵席。与众将饮酒之间,只见小校来报曰:“史进已捉了田虎,令人特来报捷。”宋江唤入问了备细,大喜,便吩咐卢俊义和卞祥守住龙蟠州,自引大军来到沁州,史进接入城。却说田虎所居内室,照依皇城宫殿省院衙门。宋江坐了正堂,众将都来参见。捉得内室嫔妃,并伪文武等官,监候一边。众人押过田虎,跪在面前。宋江曰:“此反逆之人,不必询问,且将陷车囚起,候解送东京处决。”忽报马灵来到。宋江令众将接入,相见礼毕,宋江便问军中之事。马灵曰:“田彪被智深与小将捉了,囚在军中。雾凝洞平伏了。{孙安随后已到。}”宋江听知大喜。   次日,鲁智深引军都到,参见礼毕,宋江问劳已罢,又遣人前去涿州,调回那起人马都来沁州听令,宋江令设太平筵宴,管待众将,犒赏三军。宋江酒至半酣,举盃对众将曰:“自从奉勅征讨河北,上赖天子洪福,下赖众兄弟虎威,用兵一年有余,幸喜首恶已擒,河北扫清,大小兄弟无恙。今要班师回京,请尽一醉,以慰往日劳苦。”卢俊义〖史进〗与众将曰:“此皆出于仁兄之德,非我等也。”次日宋江传令:将田虎宫室拆毁;嫔妃人等,令至亲各领回家;伪设官员,赦免其罪;选贤能者,令他分守各处城池。那河北之民无不感戴。有诗为证:   旌旗闪烁动龙蛇,宋将忠良为国家。且看此行成伟绩,从教黎庶乐桑麻。   宋江下令,大小头领并河北新除〖降〗将佐,俱各收拾朝京。遣関胜先往凌州,会集李俊一起。令戴宗、马灵先往京师报知天子。另修书一封去宿太尉府中投下。宋江将田虎、田彪陷车押在中军监着,吹打得胜皷回朝。转到龙蟠州,有卢俊义等出城迎接。入府堂上,都参见了,一同离了龙蟠州望南回京。   毕竟宋江如何朝见,且听下回分解。 注: 卢俊义〖史进〗:卢俊义这时在龙蟠州,据它本改史进。 第九十三〖四〗回 徽宗降勅安河北 宋江承命讨淮西   千乘铁骑震如雷,一剑横空万寇衰。   扫静边尘烽火息,保全黎庶瘴烟开。   羽书奏捷闻金殿,鸾诰褒封下九台。   忠节名题金榜上,凯歌声里带春回。   却说戴宗、马灵二人足踏风火二轮,日行万里,一二日早到东京安下。次日戴宗同马灵二人来见宿太尉,呈上书札。宿太尉认得是戴宗,便问宋元帅军情事节如何。戴宗逐一将平伏河北,擒了田虎、田彪班师之事,说了一遍。宿太尉然后拆开书看了,不胜之喜。重赏戴宗、马灵酒食,且去馆驿安下伺候。   次日宿太尉入朝奏曰:“今有宋江征讨河北田虎,已获全胜,生擒了田虎,田彪,杀了田豹、田实,今已班师回朝,先令戴宗引一个新降将士先回,奏知陛下,现在朝门外恭候圣旨。”天子见奏,龙顏大喜,宣二人入朝。戴宗,马灵迳到玉阶,俯伏丹墀,山呼已毕。天子各赐御酒三盃。天子便问宿太尉曰:“此事如何定夺?”宿太尉奏曰:“宋江等建此大功,乞我主亲排御驾,出城千〖十〗里远接,慰劳众心。”天子曰:“卿言是也。”即令安排鸾驾,迎接征战功臣。   戴宗奏曰:“圣上暂停。宋元帅军马再过三个月方得到京。那鲁〖沁〗城到东京,三万余里路程,臣等三日前起身。”天子问曰:“卿二人如何三日便得到此?”戴宗奏曰:“皆托圣上洪福,新降这个马灵有神行之法,日行万里,因此快也。”天子大喜,令戴宗,马灵在馆驲〖驿〗中伺候宣召。当日朝散。   且说宋江军马在路行程,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行了三个月余来到东京。有诗赞曰:   河北清宁伟绩成,宋公忠义最知名。胸中素蕴天人学,麾下分屯汉达兵。   已仗天威平草寇,再施膏泽庇苍生。凯歌唱彻山城晓,老幼欢呼夹道迎。   当时远探飞报天子知道。天子宣宿太尉商议,勅令满朝文武,护卫指挥,簇拥鸾驾出城十里迎接。正遇着宋江、卢俊义等,众将拜伏路傍,山呼之声震动山岳。天子抚慰曰:“卿等多受劳苦,今建大功,将何以报?”宋江再拜曰:“臣托圣上洪福,前征河北,喜得扫清而还,何劳圣驾亲临?臣等虽肝脑涂地,难报圣恩也。”天子曰:“卿等平身。”又问曰:“卿今带来这一起,却是何人?”宋江答曰:“一个孙安;一个乃琼英郡主,张清之妻;一个是法师乔道清;一个是卞祥。臣今收伏田虎,皆赖此数人之力也。”天子又曰:“前有一百单八人,今有许多人来!”宿太尉奏曰:“皆是圣上洪福,所以雄兵勇将皆投于宋元帅之麾下矣。请圣驾回朝。”   宋江传令,教排戎行队伍,簇拥鸾驾回朝,高唱凯歌,满城父老拜迎大驾入朝,文武拜舞已毕,宋江上殿拜奏曰:“乞请我主:明〖新〗降将士,还是卸甲见帝,还是戎装上殿?”圣旨令将士不要卸甲,暂时朝见。先教内府支给,劳赏军士,命宿太尉监赏,每人肉二斤,酒二瓶,白银一两,锦缎二疋,粮米一石。大设御宴,管待宋江新旧将佐。天子斟过一金钟酒,亲赐与宋江曰:“卿领一百单八人,征进河北,沙场之内曾有伤损者否?”宋江答曰:“深赖主上洪福,兄弟们列阵交战,都幸不至重伤,皆保无事。”天子曰:“此是卿等以忠义徇国,乃天地神明之佑也。”宋江将经过收得诸将,并分遣众人镇守复取各处城池奏知。天子大加称赏。当日御宴已罢,宋江众将谢恩出宫,回营安歇。   次日,宋江将田虎、田彪事由呈进枢密院官,奏上天子,请旨发落。天子见奏,勅旨曰:“田虎、田彪欺天罔上,为恶不仁,罪不胜诛,着三法司官押赴市曹,凌割示众,以儆后人。”一面差中使官赍勅前去,安抚河北一路人民,但有受害处所,赦免粮差三年。   却说太师蔡京因宋江班师,天子称美其功,恐封他高官重职,,遂与高俅商议,要排陷他,未得其计。正说间,忽门吏报曰:“童枢密要见太师,有急事商议。”太师忙教请入,相见礼毕,分宾主坐定。茶罢,童枢密曰:“下官院中,前日连接得四五封告急文书,皆申说王庆掠了淮西一派,十七座军州,自称秦王,建号兴国,为患不小。今有宋江已平伏河北,领得一班儿战将回来,天子称羡不已,不久重封他的官职。若使他们一起擅权用事,我们立脚不牢。不如乘此事,太师与太尉商议,同保举前去收伏王庆,也有一年光景。此计如何?”高俅听罢,对蔡京与童枢密曰:“王庆三年前因恼了我,寻事罪他,发配李州,谁知今日如此大弄。明日早朝,当举奏此事,圣上必准。”三人商议已定,各自回府。   未知宋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诗曰:   竖党奸邪共一堂,不容忠义辅家邦。明朝一纸封章入,又使驱驰上战场。 全像水浒志传二十卷终 注: 徇:同殉。 新刻水浒志传卷之二十一 第九十五回 高俅恩报柳世雄 王庆被陷配淮西   雨里烟村雪里山,看时容易做时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昼〖酧〗牡丹。   却说高俅未遇时,流落在灵州灵壁县,有个军中都头姓柳名世雄,家开客店。这柳世雄虽为军吏,常拯人孤穷。高俅因患病半年,衣服典卖罄尽,柳都头见他病稍安,即与高俅银十两,因此得回京师。后来做到殿前太尉之职。一日柳世雄受职到京,做上指挥使,来殿帅府参见太尉。高俅见是柳世雄,便请入后堂,对夫人曰:“恩人在此,快来相见。”夫人出见,曰:“当初若无恩人,焉得到今日,就留在府中。”高俅谓之曰:“今欲公差使,武家又无大职,若在我部下,于礼不当。”即唤提调官张斌曰:“此人是吾恩人,欲与一好差职,代我处置。”张斌禀曰:“只有一个是十万禁军教头王庆,少四个月便出职,原日因六番奉使,差个六国强来勒我朝廷枪手,比试斗敌胜负,做了六国赏罚文字,若胜便不来侵你国,若输与六国强时,每年纳六国岁币。这六国是九子国、都兴国、龙駞国、薄泪国、野马国、新建国。却得王庆取了军令状,就金殿下与六国强戮枪,被王庆刺死,止有四个月满,便升总管。太尉要报恩人,只要王庆肯让可好。”高俅听罢,即差人去班院雄武营呌王庆,王庆即来见。太尉曰:“我有个恩人柳世雄在此,吾欲报他恩,与汝商议。”唤院子托出银两五十两与王庆,王庆曰:“小人无功,怎敢受太尉厚赐。”高俅曰:“汝总管之职,尚少四个月,来日却要复试枪法,吾着柳世雄明日到殿下比枪,你可让一枪,他胜你,把总管借与他,吾与你听令使臣之职,我自有照顾你处。”王庆口中不说,心中忖曰:“当初六国强勒三太尉斗枪,都不敢敌,吾拼死与他作对,被我搠死,到今只少四个月,便是总管之职,教我让与他,而反做听令使臣。”肚里焦燥,兑强应曰:“太尉钧旨谨领,银不敢受。”高俅曰:“受此银便是定物,如何不受。”王庆曰:“受了此银,恐后有事,告到太尉处,难来搅恼。”高俅曰:“言之有理。”遂入后堂与柳世雄说知了。   却说王庆辞别回家与妻说知,妻曰:“且让他罢,省得日后结仇。”王庆不听,次日早朝,众文武立班,引进司乞复枪法,王庆、柳世雄比枪。二人就金阶下斗枪,使了数回,王庆使一枪来,柳世雄躲过,王庆复一枪,把柳世雄牙齿打落,喝曰:“王庆赢,柳世雄输。”引进司喝王庆谢恩去了,柳世雄武士喝出内门,当下气得高俅失色。回到帅府中,世雄来见太尉曰:“谢得举荐。”高俅曰:“恩人不妨,我做殿帅府太尉,这总管在我手里,我直灭那厮不见星火便罢。”却唤殿司前十个带牌的分付曰:“去雄武营前巡杀王庆。”十人领了钧旨,迳到营前巡视。人报王庆曰:“如今高太尉差十个人来寻你。”王庆曰:“我不出去,守四个月总管满时,岂奈我何。”王庆在家每夜烧香,忽一夜见香桌从门外四只脚似马走入,香炉亦自飞入。王庆见曰:“却不是作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解。”便把香炉打碎,又将桌子出门前,颠倒在地。却用力闪了左臂,疼痛不止。次日出营前赎药,只见营前众人围一卖卦金剑先生李杰,这王庆乃姚西人也,身长七尺,熊头马腹,猿臂豹身,便将十文钱来卜卦。李杰问了年月,排下一卦。李杰曰:“尊官问灾不问福,此卦象不好,是勾陈爻交失象,是一牛二尾,乃是失字,你宅内曾有怪事否?”庆曰:“见过了。”杰曰:“既见过,目下灾甚急,有四句卦象与尊官收下,后有应验。”象曰:   白虎临爻象,隄防不测忧。虽然无病疾,不死便为囚。   王庆收了卦象,辞了李杰,便去药铺赎了一贴黑神散,就酒肆买酒,调服药贴在身,归到营前,见邻人周保义曰:“高太尉亲到十三营,点名多时,快去应名。”王庆大惊,急到家换了紫衫衣帽,迳见高太尉,唱了喏。高俅曰:“你从哪里来?”王庆曰:“昨日因烧夜香,只见香炉飞入来,香桌自走进家,小人见是怪事,即将香桌打碎,因闪了左臂肿痛。今日去赎药,用酒调吃回来,不知太尉到此。”高俅曰:“这是朝廷禁城,如何有此怪异,却不是撰造妖言,惊唬班中老小,到此点名,不遵礼节,面尚带酒,罪不恕你。”却唤左右拿下。王庆告太尉曰:“小人无罪,乞问邻人便知。”高俅曰:“众人向前拿王庆。”王庆曰:“太尉只为柳世雄报仇。”俅曰:“不要打,且放他起来。”便问军政司官曰:“王庆撰造妖言,面带酒容,谒见主帅,不遵约束,合该甚罪?”军政对曰:“据此罪犯,若白身军卒,合该军法施行。王庆系有职人员,理合请旨裁断。”俅曰:“把王庆且枷下。”该司取招状来,狱卒即将王庆押在后司,来勘问,死不肯招。司官问曰:“王庆你又无甚大罪,只是触突主帅,多只打得十来棍,早出去了,等月到时,依旧做官,你胡乱认一件来。”王庆自忖曰:“我无大罪,便招不妨。”招曰:“一时不合,触犯主帅,偶违军约两项罪名。”押了文字,申来殿司府里,高俅见了,奏知圣上。圣旨发开封府依律断遣施行。高俅使人将牒文送开封府来,府尹周可道使人押王庆到府厛上,公人等将紫衫大帽教王庆着了,焚香望阙谢恩。王庆只道没事了:“教我着公服谢恩。”已毕,依旧除了巾帽,跪在厛前,听读欵状曰:“雄武军士王庆,不合在班,无故撰造妖言,不遵节制,怨望朝廷,不守国法,本合军法施行,因为总管职役在身,圣旨将本身官斥罢,将王庆决杖二十,刺配淮西李州牢城营安置。”府尹即将王庆打了二十棒,刺两行金印,上了护身枷,差张千、李万押送李州。   当日王庆只得同防送公人出开封府,来到街口,只见浑家、丈人、丈母抱着四岁孩儿,眼泪汪汪而来。同入酒店中,丈人即教安排酒食,相待防送二公人。妻子见丈夫只是啼哭,丈人曰:“我不想贤壻被高俅陷害,今借得五十贯钱在此,与你路上使用。到李州有一千里路,未知几时得归,你只做三年为期,我便与你养老婆。三年外不回,只得告个执凭,好嫁别家。”王庆听了,即写限期付与丈人,丈人曰:“你这个孩儿如何?”王庆曰:“我自带去。”妻子不忍分别,防送公人催迫起程,王庆辞别丈人、丈母,抱着儿子同公人望李州来。路上被儿子担搁了,行了十数日,只走五百里。孩儿忽然感吐泻,病了两日于路死了。王庆啼哭,把来埋了,来到路口镇,王庆身边五十贯钱都用尽了,公人曰:“王官人,尚有五百里路途,,如今盘费用尽,不如做个龊嘹风,乞些盘缠。”王庆曰:“我有个道理。”即寻一条棒来,在路口使了几回。这市镇上也有二三百人围住,着王庆使棒,王庆告曰:“小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羸〖赢〗了六国强,少四个月做总管,被人谋夺本职,刺配李州。于路缺少盘费,只得使合棒,告些标手,凑作路费。”说罢又使了几回棒,将棒撇起高三丈。王庆把身一转,将右手接住棒子曰:“告众官赐些标手。”内中早有一人撒下钱来,无一时也,得三五百贯钱撒在地上。数中一人身长六尺,喝住众人不得出钱:“若一个出钱,我便与他斗。”王庆听罢曰:“我一日在辛苦,使棒告些标手,又被此人喝住了。”王庆只得向前告曰:“阁下高姓?”那大汉曰:“你跟我来。”就把王庆手牵着同行。离了路口镇,来到家里,请入草堂,茶罢,那人问曰:“足下因甚人谋夺贵职?”王庆把高俅报柳世雄事说了一遍。那大汉曰:“原来有此屈事,小人姓龚名端,第十四,是这路口镇尉司都头,适间见阁下枪法,真是这家之宝。”教安排酒食相待了。龚端托出银二十五两,与作路费。王庆曰:“多感厚恩,他日当报。”龚端曰:“惶恐,本欲相留王兄住一宵,却恨司里有件公事,差小人下乡去,不及相留。某有一弟唤作龚正,他如今在四路镇上,属永州市界上开酒店,如今五年不相来往,某有书一封,托兄带去,投奔他必有赍助。”王庆接了书,就辞别龚端起行。   在路不一日,来到挕子岭,街上又撞见卖卦的金剑先生,李杰曰:“王官人何故至此?”王庆曰:“先生昔日之卦,应验如神。”却把高俅的事说了一遍。李杰曰:“苦哉!”就请入酒店中相待。李杰曰:“二次遇尊官,今覩足下气色,还有是非,再与你小一课。”王庆曰:“正待拜问。”李杰占了曰:“王兄莫怪,我说这卦象与先的一般,唤做蒿草爻,那蒿草是春末夏初之时便硬,可为箭杆着身伏人。春首采箭嫩必折。此事也不妨,伹〖且〗莫管闲非,留四句卦象,足下收取,后必应验:   报李却逢李,流京却转京,若逢庞氏事,必定惹灾迍。   尊官收下卦象,酒钱李杰自还,他日却得拜见。”王庆曰:“深感先生,他日再遇,重当报谢。”遂别了李杰,同防送公人取路来到四路镇,寻问龚正店。直教王庆得钱显名姓于镇上,扬文武于村中。正是:相交得遇知心友,真是男儿识丈夫。且看下回分解。 注: 駞:同驼。 欵:同款。 挕:同摄。 第九十六回 王庆遇龚十五郎 满村嫌黄达闹场   燕门壮士吴门豪,竹里置钩鱼隐刀。   感君恩重与君死,泰山一击轻鸿毛。   却说王庆入到店内问曰:“龚十五郎在家么?”只见龚正出来见了王庆,便问:“高姓?”答曰:“姓王名庆,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龚正曰:“闻名久矣。”邀入草堂。王庆取出书来递与龚正,拆开看了,十分欢喜,便安排酒食相待。龚正曰:“总管如何被害?”王庆将前事说了。龚正曰:“总管如此受屈!某亦是捕盗官兵,家兄五年不相来往。当初因些闲事,今日幸遇总管至此。”王庆曰:“感蒙二公,无恩可报。”一连留住数日,防送公人催逼王庆上路。龚正曰:“这一村境都属小弟听管,明日办些酒食,请众邻到此,王兄可使一面〖回〗棒子,小弟教每人出钱一贯,作送路盘费。”王庆曰:“此恩难报。”龚正即杀牛置酒。   次日教庄客打起聚义鼓,南村北村,老幼都到龚正庄上来。众人曰:“都头有甚言语?”正曰:“今请众高邻到舍吃些酒,小弟有个交谊兄长,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被人谋夺本职,刺配到此,使得好棒,如今教谊兄使合棒,伏事列位。”即请王庆出来与众人相见。众人曰:“好个大汉子。”王庆提棒在手,望空一撇高三丈,王庆背叉手接住,把棒轮动如风车一般。众人看见喝采不止。又使了几个旗鼓势,龚正曰:“告列位高邻,送些标手。”众人听罢,各出钱一贯,共有五百贯钱在地上。王庆正待收起,忽一人走来喝曰:“且住,适间使的棒子,只瞒得众人,瞒不得我。我是保甲司公,敢与我使合棒?若羸〖赢〗得我时,这五百贯钱与你收去。胜不得我,这钱休想!”此人原来姓黄名达,绰号满村嫌。龚正曰:“王兄没奈何,只顾与他使合棒。”王庆便把棒与黄达,斗了数合,黄达抵敌不住,王庆却将棒头点尿水,抹黄达一口,黄达输了,走往河下洗口。众人咲曰:“耍得这厮却好。”王庆拜谢众人提了钱,各自回去。龚正又将一领衲袄与王庆,曰:“此袄你可贴肉穿,袄内都是碎银金片,与兄急难使用。”王庆谢曰:“感激周济之恩,异日犬马之报。”龚正曰:“到李州住不得时,可来我家住也不妨。”王庆拜辞,与公人上路。行了三十里,只见黄达领三十人,各拿枪棒,赶来大呌:“配军休走。”王庆曰:“我在龚家让你是个保甲司公,却不打你,只抹你一口尿水,你今赶来送死。”黄达大怒,挺刀杀来,王庆闪过。斗了数合,黄达抵敌不住便走。众庄客亦起了。防送公人曰:“我们快行些,恐这厮呌大队赶来不便。”三人走了五十余里,来到李州安下。   次日押着王庆来见太尹,看罢即批回文,赍发二人回京。便令牌军押着王庆来到牢城营里,单身房中伺候。王庆把五百贯钱与上下使用了,来见管营,司公曰:“太祖留下一百杀威棒,我见你脸上黄瘦,想是路上有病,且寄下这顿棒子,去单身房里伺候。”次日管营差拨得了王庆人情,发去管天王堂,每日烧香扫地。   时光撚指过了两三个月。忽一日,衙前有个使枪棒卖药的,在那里说道:“小官非是路途之人家,住京师,蒙圣恩,除授光州昔利县巡检,本身是武尉出身。因到这李州来见亲戚,小官姓庞名元,为恐上任之时,又是三年,先来和他相见一面,再去上任,到此路遥,恐缺盘费,因此使回棒子,这沙锣内一百贴梅苏膏,治男女百病,你这二三百人看的在此,有先出钱的,小官认了你,待我上任时,用你做虞候。”众人听罢曰:“这厮没道理说出这话,一文也不要与他。”这庞元见众人不出钱来,焦燥曰:“昔有个故事,说得好。那南山一个贫子,一身癞疮,去游山获得一个野猪。这贫子欢喜曰:世人言癞子吃野猪肉不啚人身。我是贫子,又生癞疮,值得甚么,且把这猪杀了煮熟,做两日吃了,这贫子癞疮到好了。原来这野猪在山上吃了莺粟叶、甘草、槟榔皮。这贫子有缘是吃了药了的野猪,应效医好了这个癞子。那北山亦有一贫子,也生一身癞疮,一日撞见南山贫子,癞疮都好了,便问:‘你这癞疮如何都好了?’南山贫子曰:‘我获得一个野猪杀来吃了,因此好了。’北山贫子见说,也去寻个野猪杀来吃了,那贫子疼痛不过二三日死了。南山贫子大咲曰:‘我这野猪是服药的,医得病好,他是不服药的畜生,如何医得病。’”众人见说这话,焦燥曰:“我毋不赎药的,都是畜生,敢说这个比方骂我们?”数内有一人曰:“你们莫与他争,我去天王堂呌个枪棒教头来。”王庆随到看时,那庞元曰:“宝剑卖与烈士,愚人怎晓?红粉赠与佳人,村婆娘却不用,众人在此,谁敢与吾比试。”王庆听了,入场问曰:“阁下贵里?”元曰:“小官东京人氏,到此探亲,欲使回棒卖了药,去光州昔利县上巡检之任。”王庆曰:“尊官出言伤众,只有苦求,哪有燥求?”庞元曰:“不干你事,你敢来与我比势?”王庆曰:“我好意劝你,你反要与我来作对?”便曰:“我就与你使合棒。”元曰:“你不要暗筭。”王庆拿棒与元斗了数合,庞元便使架隔,王庆便使冲突,庞元见棒来,用棒打开去,王庆却不打来,去侧边打一棒,将庞元右手腕打断,庞元大呌,倒翻在地。王庆慌忙扶起来,庞元曰:“打折了我手腕也。”王庆曰:“是你来勒我比势,休怪休怪。”撇了庞元,自归营去。   原来庞元有个姐夫张世开,现做本州兵马提辖,这厮与姐夫不和,因此出来弄枪使棒。当日庞元走和,与姐姐诉曰:“今日出去使棒,姐夫见我去弄棒,辱邈了他,故使牢城营里一个罪人王庆,把俺手腕打折,他说是张世开教我打你,我今上任不得,却回京去省院理告状,和你老公理会。”姐姐曰:“等我那魍魉回来问他端的。”庞元见说自去了。   却说张世开归来,迳到夫人房中去。这夫人不问事由,便揪住丈夫胸前大呌屈,张世开曰:“有甚事?”夫人曰:“我兄弟与你不和,你也看我面,他自去使棒,你却调拨牢城营里王庆来打折他手腕,恰才哭来告诉我,他要回京告状,和你理会。你当初未遇时,在我门前卖理中丸,我爹爹有恙,常问你讨药,后来把我嫁你,又借钱与你讨官。”张世开曰:“是老婆抬举的官,外人闻知不好观瞻,是你兄弟自要生出衬来,怕我不与他报仇,故把言语来激你,既被王庆打了,明日呌他来打他九百九十九棒,与你兄弟做利钱。”正是家有贤妻夫不遭横衬。   次日张世开即唤王庆,并三名单身士卒:周斌、吴显、郑得,同王庆四个来见张世开。唱喏了,世开见了王庆曰:“好个大汉。”便呌王庆打伞。过两日有官员请张世开赴筵,呌王庆打着凉伞。张世开回衙,时日转西,王庆执伞向西边马前行。这张世开要寻王庆之罪,代舅报仇,行到一凉棚街上,王庆转过伞低过,世开挺起头巾被伞裙拨落地下,张世开大怒,从人慌忙拾起头巾带上。世开到衙便问曰:“你今日张伞,把我头巾掀落,喝直杖的,着实打三十。”左右的把王庆打了三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张世开曰:“明日不要这厮打伞,交在本衙市买。”   次日,院子来分付王庆,衙里要买蹄子,又买大鲫鱼三斤,一霎时又要买白鲞五斤,豆腐五斤。王庆来到市上,件件买到,堂里交取,王庆自上箔帐,具个单子来见张世开支钱。世开曰:“十日一次来支给。”王庆只得将自己的钱去还。世开终是要寻他罪。过了十日,王庆具单来见世开支钱。世开曰:“日前只买豆腐、鲫鱼,何曾买蹄鲞,你才市买,便要赖帐。”呌左右打三十,只支得五贯钱,余钱赖了不肯筭。王庆因做了半年市买,将龚正袄内金银赔使。忽一日,张世开又分付王庆讨十疋好紫罗。王庆到彩叚铺讨得十疋紫罗,入衙里,世开暗教梅香每疋剪去三尺,却依原束缚与王庆还铺,物主看了曰:“这原物手迹动乱,不见原号,又剪去三五尺的。”便曰:“王市买,这罗都剪去三尺五尺,坏了我货物。”王庆即将这罗求见世开曰:“罗不见原号,每疋迳剪去三尺五尺,交还铺家不收。”世开曰:“是汝寄在别铺,被人剪去,却来冤屈我府里。”不由分说,就棒疮上又打五十。王庆只得赔二十贯钱,把罗还铺里。   府中有个老都管,见王庆受苦,对王庆曰:“太尉只要寻事打你,是替庞巡检报仇,要打你九百九十九棒做利钱。我与你上帐,前后也吃打了八百棒,更少一百九十棒。”王庆听了大惊曰:“老叔怎的救得我躲这一百九十棒,我这性命死在他手里。”院公曰:“你听我说,来日是小夫人生日,这太尉最喜小夫人生得好,怕的是大夫人,生的丑陋。你去讨一疋红罗来,我便引你去见小夫人,将红罗与小夫人上寿,教他和太尉说了,再发你下牢城营去。”王庆听说,就去买疋红罗来告小夫人。未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撚:同捻。 第九十七回 王庆打死张太尉 夜走永州遇李杰   五里亭亭一小峰,上分南北与西东。   世间多少迷途者,一指还教大道中。   却说王庆将红罗,同院子来见小夫人曰:“小人闻知夫人来日生辰,聊具这疋红罗与夫人上寿。”夫人见了欢喜曰:“你有甚方便,我为你对相公说。”院公告曰:“不知此人有甚事,触突太尉,不时只管打他。如今被打难行,望夫人与太尉说知,依前发他下牢城营去,恩德不浅也。”夫人曰:“我自有道理。”王庆辞谢出来。   且说张世开醉了,来到小夫人房内。小夫人曰:“王庆无甚罪过,妾闻终日打他,今日送疋红罗与我上寿,若不中用,依旧发下牢城营去罢。”张世开不依夫人劝。次日出到厛上,便唤王庆曰:“你好大胆,敢把红罗去引诱我小夫人,非奸有意!”呌打一百棒。王庆苦告,不饶,打一棒大呌一声,打二棒时,呌不得了,众人哀告方止。王庆拜谢,自去讨棒疮膏药将息。   世开不听夫人,又责王庆,因此小夫人终日闭上房门不睬他。次日管家婆与众置酒与打和。当夜太尉吃得大醉,不肯去睡,缠至三更,两个夫人焦【燥】,各自去睡。张世开见夫人焦燥,却没安身处,便走出厛来,伏几厕卧。当夜王庆值日,在堂前伺候。世开醒来,见王庆曰:“我要解手登东厮。”王庆即点个灯笼来到东厮,不期悮烧灯笼。世开曰:“你故意烧破灯笼惊我,明日我出堂重打你五十棒,一棒也不饶。”王庆听说大怒,就将挑灯杖在手,呌曰:“张世开,你与庞元报仇,要打死我,我今先下手为强。”只一杖把张世开打死了。王庆大呌曰:“四司六局,众人听着,打死张世开者,王庆也。众人不必赶来。”便跳出墙外,拽开脚步而走。众人听得,各执枪棒赶来,赶了十里余赶不上,即回去了。   这王庆走出城外,望东而逃。一日一夜走了二百余里,来到永镇城。王庆走入店中买酒,忽见金剑先生,李杰便曰:“王庆休买酒食,且到敝庄。”引至草堂,安排酒食相待。李杰问:“王丈,因甚到此?”庆曰:“一言难尽。当初配李州,指望胡乱度日,又撞着张世开的妻舅庞元……”把那使棒一节,把打死世开的事说了一遍。李杰曰:“原来如此,前番之卦又应了。”王庆曰:“今日又得幸遇先生,未知此去若何?”杰曰“再与你卜一课,看前程如何?”便焚香祷祈,排下卦象。杰曰:“此卦枯木长花稍〖梢〗之象。”更有四句卦象曰:   三叚英雄地,红桃处处新。更名改姓发,结果在河清。   李杰写罢曰:“向后受万人唱喏,自称王霸,改姓更名,至嘱至嘱。”王庆曰:“若是后来得见天日,重重谢你。”李杰曰:“吾有父亲吴太公。”王庆曰:“缘何二姓?”杰曰:“我是过房与他为子,他做保甲司公,吾写书一封,与兄去那里住几时。”王庆收书拜别李杰。行了五六里路,来到吴太公庄上,人报太公,出来接入草堂,宾主而坐。王庆取书递与太公,太公拆观大喜,原来李杰把王庆的事一一写在书上,教收留他。吴太公曰:“阁下是总管王丈,闻足下久矣,今日幸得相遇。”便教安排酒来相待。太公曰:“老拙今年七十有二,自从做了保甲司公,被我收了几处大寇,敝庄虽有五六十个庄客,武艺不十分精熟,足下乃八十万禁军教头,敢烦指教,未知尊意何如?”王庆曰:“多感盛德,谨领尊命。”太公即唤庄客,分付曰:“我请师父教你们武艺,都来参拜师父。”已毕。   自此,王庆在吴太公庄上教演武艺。一月有余,众各精熟。太公自与王庆合棒,王庆胜了,太公大喜。次日有人递公文来,却是李州申奏朝廷,行下榜文:着诸州府县市镇乡村保里,并要昼影图形,给赏十万贯钱,捕捉打死兵马提辖正犯王庆。王庆见了大惊,太公曰:“吾是保甲司公,今藏足下在此,深为不便。”当下太公将银五两,朴刀一把,棒两条,小旗一面,上写:枪棒教头李德。王庆收了银物,拜辞太公,披奔龚正家去。   走了二日,来到一树林边,见前面一派鼓乐之声,是送新妇的,那轿后马上坐的却是龚正。王庆见了,便入林里张望。渐渐来至前面,是一所庄上,忽听内林丛一声锣响,走出二三十人,为首一大汉,手挺朴刀,拦住大呌曰:“吾在此等你多时,我姓项名襄,与你无仇,你捉我到官,刺配永州。今日且吃我几朴刀。”龚正慌忙札缚起衣袖,提朴刀在手,大怒曰:“你来坏吾好事。”便挺朴刀来迎。二人斗上数合,被项襄右脚上搠了几朴刀。龚正忍疼又斗三五合,看看要走,忽听林内一人大呌:“强贼,休害龚都头!”项襄听得回身便与王庆斗了数合,被王庆一朴刀搠死,众喽啰走散。龚正大喜问曰:“王丈一向在何处?”王庆呌曰:“我不是王庆,乃是李德。”龚正与众人曰:“今日且回,另日再成亲。”一行人伴,到四路镇来。龚正请王庆到堂上拜谢曰:“今日若非王丈,吾命休矣。”王庆将前事一一说了:“逃走在永镇城,遇着金剑先生李杰,得书去谒吴太公,庄上住了月余,行文来到,因此装做使棒教头,改名李德来投。恩人不期,途中偶遇。”龚正曰:“苦哉!你今只在我家避难,教我庄客武艺。”王庆曰:“多谢恩人,量如沧海。”   王庆住了月余,呌〖教〗庄客武艺精熟。忽一日,龚正曰:“自从相会,不曾与你较量一棒。”便唤庄客打扫麦场。正与王庆较量棒子,不期墙外一个人是黄达庄客,因来汲水,听得墙内棒声,就在墙缝里望见王庆使棒,忙归报与黄达。达即引三五十个庄客,围住龚正庄上,呌曰:“窝藏王庆,快快缚出!”王庆听了,走入后山去躲了。龚正曰:“黄保甲,你在此大惊小怪,我岂不知事理。”黄达曰:“不必支吾。”正曰:“任你去搜。”达即引众,入家搜,覔不见,走入后门望山上。王庆听得下面喧闹,伸头来探,被黄达见了,便呌曰:“王庆,好好下山受缚,我好生伏事你。”王庆大怒,执棒在手来迎,只一棒把黄达脑髓打出,众庄客呌曰:“黄达被王庆打死了,这番你却赖不过。”龚正呌苦,王庆便曰:“汝等可缚吾去见官,免致负累。”那龚正曰:“兄长差矣,我怎肯做这等人,你今诈做承局打扮,连夜快走,这场官司我自去理会。”说罢便取黄旗一面,铜铃七枚,白金一百两与王庆,王庆收了,拜谢。当日便走。   行了数日,来到淮西地界,到一所林子,王庆入去歇脚。只听得林子里亦有伙人歇脚,那人见王庆来曰:“兄长从那里来?”王庆曰:“从京师来,要去淮安州下公文。”那人曰:“兄长生得长大,面上有金印,恐难过淮河浮桥。”王庆曰:“如何过不得?”那人曰:“桥上有一百人把守,见我【生】得长大,又是麻胡子,便说我是王庆,不由我分说,劈头便打,只见一人走来救我,说道:‘不要打,他是我的兄弟。’众人见说,即便放了我,我亦胡乱呌他做哥哥。他送我过桥来,对我说:‘你去路上,若是撞见一似这等坏了头面的人,你对他说知,教他先来寻我,我便认他做兄弟,我护他过桥去。’”王庆曰:“他姓甚名谁?”那人曰:“他在浮桥边住,姓范名全,在镇阳城里做院子,呌他做范院长。你去见他,认他做哥哥,便过得桥去。”王庆曰:“谢兄指教。”忖曰:“莫非是我姨兄?”行至淮西东镇市,见一人在店里坐,便问曰:“范院长住在哪里?”那人指曰:“对门班竹帘子便是。”王庆入见范娘子,唱喏曰:“尊嫂嫂,小弟敬来看哥哥。”范娘子答曰:“你哥哥未归,且请坐下。”少刻范全回来,见王庆吃了一惊,原来范全与王庆是两姨兄弟。王庆曰:“小弟特来探望哥哥。”范便令妻子安排酒饭与王庆吃了,五大碗,全妻曰:“汝弟会吃饭,难为打火。”范全曰:“他今才到,你且闭嘴。”王庆住了十数日,范全盘费都吃尽了,只得把衣服典当,与他吃。   一日,范全取一个骰盘,六只色仔,对王庆曰:“此去二里有座林子,唤做椒花快活林,里面有二十余处赌场,我拿你嫂嫂衣裳当得四百钱在此,你可胡乱去开个赌场,到晚也有三五贯钱回来,强如在家闲坐。”王庆接过四百钱,到快活林里,却是来得早些。王庆见一叚净地,就要放下骰盘,只见一人来曰:“我便是出林虎,你是谁?”王庆曰:“我是范院长义弟李德。”那人曰:“足下休罪,这片净地有人占了的,你去前面有未扫的地叚,可去开场。”王庆只得前去扫净一叚地面,排下骰碗放那,钱在地上。良久,只见来赌的都在别处去赌,只有王庆坐处没人来赌。等到日斜,肚里又饥,只见卖蒸饼的来,王庆就取十文钱买五个蒸饼吃了。又见卖香辣濩肺的,王庆又买了十文钱吃了。看看到晚,别人都收拾,王庆也只得收拾回家,肚里好闷。嫂子问曰:“叔叔,今日利市么?”王庆曰:“我恁悔〖晦〗气。”睁着双眼看嫂子。嫂子曰:“叔叔和谁闹来。”王庆曰:“不是和人闹,实不瞒嫂嫂说,今早去林子里,有出林虎不与我摊场,只得往前面开了铺,坐下一日,并没一人下场,都去别处赌了。今日买点心吃,到去了几十文钱。”嫂嫂听了,柳眉直竖,星眼圆睁曰:“不知你因甚焦燥,原来作下马威也。不干叔叔事,是我那魍魉,等他回来和他理会。”王庆知自己过,不敢讨晚饭,自去睡了。范全吃得大醉回来,浑家见他醉了,不说,各自睡了。范全睡到二更醒来,呌妻子曰:“今日叔叔利市如何?”妻子骂曰:“你这乔才贼,把我衣服典钱,与他买物事吃,止剩得一半钱回来,到会作下马威。”范全被妻子骂了一夜。   次日王庆起来,吃了饭,将钱又去林中开场。坐了半日,又没人来赌。看看至午,肚中又饥,不敢买物吃,饿了一日,只见三个人入林子来,扛着五层蒸笼。那后生取出笼内馒头,每人一个,团团俵了。却俵到王庆面前来,王庆只道是施散的,便说多把一个我吃。王庆喜曰:“这是救命的菩萨!”日将晚,见一个女子,引两个庄客入来,众人见了,都起身唱喏。那女子曰:“适间谢你们点心。”众人都把钱还那女子,每人一百钱,看看掠到王庆面前,王庆呌曰:“苦也,好贵馒头,我只说是施散的,原来卖的一百钱一个。我只有二百钱还了她,怎得归家?!”把二百钱遮在衣里。那女子来到面前,看了王庆自曰:“好个大汉,把馒头钱来。”王庆笑曰:“今日不曾发市。”那女子大怒,把王庆一脚踢倒,把钱尽拿去了。王庆好闷,要赴去问那女子取钱,众人曰:“这女子是叚家庄女孩儿,不比别人,这里俗语说:宁吃三斗糠,莫惹叚家庄,宁吃三斗醋,莫行叚家路。她的父亲唤作叚老虎,他大哥是二大虫,小兄弟是叚五虎,这女子唤做淮西天魔,谁敢惹她。”王庆听了,只得收拾回家,把桌子一拍,大呌曰:“今日又悔〖晦〗气子〖了〗。”嫂子吃了一惊曰:“又怎的?”王庆将散馒首抢钱一事说了。嫂子曰:“如今将钱使没了,我的衣裳几时取得回来,到拍桌子打灯,作下马威。”王庆只得忍气。到晚,范全回家,妻子把范全骂了一夜。   次早,王庆起来,打了一缸水,烧着火,因去取柴,见桌板上油单纸,包着一把朴刀,在王庆见了喝采曰:“既有此物件,不去做,却作别经营。”只因这件物,直教王庆受万人唱喏,应了金剑先生四句卦象。正是:禽静始知蝉在树,灯残方见月临窗。且听下回分解。 注: 覔:同觅。 俵:按份或按人分发。 第九十八回 快活林王庆使棒 叚三娘招赘王庆   运转三叚英雄地,时到红挑处处新。   更名改姓自此发,结果终身在河清。   王庆当下看时却是朴刀,便拿向快活林里来,把朴刀枪棒放在地下,早有三五百人看的围住了。王庆唱了喏,把棒望空撇起高五丈,却背叉手接住,弄五七个回合旗鼓,众人喝采。有出林虎腰间取下二百钱放在王庆面前曰:“不枉了好本事!”这便是引众标手一般,众人见了,各出钱一二百的,有三五十人,都撒在地上,约有五百贯钱。王庆见了欢喜,正待收拾器杖,只见人丛里走出一个后生,前来曰:“你这伙人,今日出标手喝采做甚么?我是叚五虎,不知你是甚人,适间使弄的枪棒,只瞒得那众人,却瞒不得我,这标手钱休得拿去。你敢和我使合棒?若羸〖赢〗得我时,这钱任你拿去。胜不得我,将钱分还人。”王庆曰:“五郎要和小人作对,不是小人来勒五郎,众人作证见,若是小人赢得一棒,或是伤损时,不得当恶。”叚五虎曰:“好汉打死不妨。”王庆听罢,就拿棒立在西方。叚五虎在东,棒点过西来,王庆还回架隔。叚五虎又一棒打来,王庆侧身闪过。叚五虎棒打空了,王庆反叚五虎颈项上打一棒,打倒在地。王庆忙来扶起。叚五虎曰:“不妨。”便呌出林虎等众人不得放了这大汉去。   叚五虎走到庄内说与姐姐叚三娘并父叚老虎知道。三娘即引五十个庄客,各执枪棒到林子里来围着王庆。叚三娘曰:“你是范院长的兄弟,须有耳朵,这东西镇阳人,哪个不知我家,你打了我兄弟,是何道理?”王庆陪话曰:“我不知是娘子令弟,是他来勒我使合棒。”三娘自思曰:“这大汉本事必然高,我与他比试,若胜我,情愿嫁他,不枉这个英雄。”只见三娘在臂膊上取下四只金镯来,曰:“这四只金镯,将作定物。和你比试,你若胜我,我便嫁与你,你若输时,我便打折你两脚。”便教出林虎作媒。王庆听说便曰:“三娘子要与小人比试,今日众人都是证见,这金镯子我且收了,若赢时,休返悔。”叚三娘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教出林虎做开棒。叚三娘拿棒在手,王庆亦拿起棒来,先使几个旗鼓式,把棒望空中撇起高五丈,背叉手接住,便曰:“三娘先使,轮头则个。”三娘便把棒撇起高三丈,正面手接住,使了几路势子,唤做一枝花。三娘便与王庆作对,使棒打入来。王庆回身架隔,三娘赶入,又打来。王庆隔开,把棒望三娘劈头打来。三娘见棒打来,使棒来隔,王庆却不打下,就三娘脚下打来。三娘怕打了脚,收棒不迭,被王庆使棒充入三娘腿间中去,只一挑,三娘仰面跌倒在地。王庆慌忙抱起三娘,众庄客见了,却叵耐这厮,一齐向前来打,叚三娘喝住庄客:“不得胡乱打人!”众庄客便不敢打。三娘便对王庆曰:“你却有仁义,我输与你,你今在哪里住?”王庆曰:“在范院长家住。”三娘曰:“我回去对爹娘说知,明日来请你。”说罢回庄去了。   王庆也收拾了钱,将金镯子藏布袱内,谢了众人回来。范全妻子见王庆把着钱回来,慌忙出来接了,便欢喜。王庆把钱放在桌上,布袱内取出四只金镯子,范全见了便曰:“这金的物件,你去哪里剪径来,休连累我。”王庆将使棒众人的标手,并叚三娘比试招赘的事,对范全说了一遍,范全曰:“恐她是缓兵计,赚只到家去报仇。”王庆曰:“不妨,有出林虎众人做媒,看她明日如何?”次日{汝}听得街上问曰:“便是这里。”王庆出来望时,只见叚三娘引众庄客穿着红衣,各执器械而来,惊得范全夫妻没躲处。王庆提一把三股叉出来,对叚三娘曰:“李德在此。”叚三娘曰:“我回去对爹娘说了,我特来接你去我家和你成亲。”王庆曰:“你说来取我,却带许多枪手来作甚?”三娘曰:“你不知叚五虎兄弟恨着你,带来保护同归我家,就请你哥嫂同去赴筵毕婚。”范全曰:“多谢厚意,另日夫妇却来贺喜。”三娘曰:“既如此,另日来相请。”王庆辞了哥嫂,同三娘去。   行至半路,入一小店,三娘唤庄客烧汤与王庆梳洗,取出新衣服穿了,即同三娘到庄。三娘引王庆到草堂与叚太公太婆并诸亲戚相见。礼毕,茶罢,叚太公曰:“我那五虎他不信你武艺,只说姐姐在外面曾和你有事,假装输了,要与你做夫妻。教我狮子没有怨心,你今再与他比试。你若胜时,便成亲;若输了,只得离我家去。”便教叚五虎出来。五虎至面前,手撚朴刀一把,王庆亦提刀在手,三娘做开棒,叚五虎与王庆斗了数合,被王庆在五虎腿上刺一朴刀,五虎大呌一声,倒在地上,血流满地。太公和众人大笑,教庄客扶他入去。教安排酒来成亲。三娘与王庆拜了太公太婆成亲了。   过得数日,三娘对王庆曰:“街市上我有个叔叔,开着大酒店,我往日在那里卖牛肉馒头点心,明日可同你去卖肉。”次日教庄客安排酒礼挑去。二人同到叔婶家来,参拜毕,三娘曰:“我明日来卖肉。”阿叔曰:“如此却好。”便置酒款待二人,至晚辞回。次早,三娘教庄客杀了一头牛,煮熟。次日同丈夫去卖了回来,得些利息,夫媍欢喜。忽一日,三娘头风发,与丈夫曰:“你先去卖,等我病安即来。”王庆到店与叔翁曰:“今日三娘头风发,呌我先来卖肉。”叔翁曰:“却好。”那买肉之人见三娘不在,问王庆对半讨饶,拆〖折〗本正忧闷间,只见十五个人入店,曰:“将五斤熟肉来。”王庆便称五斤熟牛肉,切做三盘,放在桌上,打两瓶酒,吃完不还钱。王庆曰:“不还肉钱。”众人不答,都走出门。王庆跳出来,扯住一个讨钱,一个便来打王庆,被王庆面上打一掌,打得鼻血滚流。众人都来,却被王庆都打倒在地上,只见叚三娘走来呌曰:“不得胡乱打人。”那十五人见是三娘来,都不敢动手。王庆曰:“赊我九斤肉不还钱,便动手打我。”那十五人曰:“三娘莫怪,小人们不知是你丈夫。”为首一人便取钱还三娘。三娘曰:“都头休怪,我拙夫不认得你们,且进店里坐。”便教安排酒,请十五个都头。众人曰:“却又来相炒你们,自为着乌气,来讨碗酒吃。又被你大郎打了一顿拳头,甚难了得。”三娘问曰:“都头因何事没出气处?”一个答曰:“我这西阳镇一个巡检姓庞名元,他先是光州昔利县巡检,如今改调他来这里做巡检,这厮曾在李州被王庆打折了右臂,如今有些歪,新到任来,一些儿差错,便打三五十棒,因此我们忍气。”王庆听得说了,便触心问曰:“此人在哪里歇?”众人曰:“在司里歇。”众人吃了酒,辞谢去了。   三娘与王庆收拾了,回到庄上。三娘出堂,前来点茶。王庆想起庞元冤仇,不斍泪下。三娘便问:“因何烦恼?”王庆曰:“实不相瞒,我不是李德,是王庆。因庞元起祸,打死张世开。这贼在此,痛恨入骨,因此触心。”三娘曰:“你不说破,也我〖我也〗自知。”便取出数十张榜文出来,是拿王庆的画影图形,“如今我令人四下揭了榜,省得路上人眼目。”王庆曰:“我今夜去杀了那厮,方雪胸中之恨。”说犹未了,只见叚太公入来曰:“我在外面听得多时了,我也认得你是王庆。既庞元在此,不去下手,更待何时!”便教三娘:“去分付守把浮桥人役曰:‘今夜我教丈夫去买牛,过时休阻当他。’至一更,去下手。你二人便收拾银两,走别处去避灾。”三娘曰:“若是了事时,你在东留村等我。”说罢王庆提了朴刀,至更尽,便过西街来,打听在五里林子里等。至二更,只见庞元骑马来,两个人提灯笼,一个拿条藤杖,来到林子前。王庆走出来,大喝曰:“马上坐者是庞巡检么?”庞元曰:“我便是,你是甚人?”王庆曰:“我是王庆,被你害得我无处安身,今日相遇,且吃我一朴刀。”便把庞元揪下马来。庞元曰:“王官人饶我性命。”王庆便把庞元砍死。手下人走去司里报知,都头、弓兵一齐赶来。王庆见弓兵赶来,便挺朴刀杀去,杀死两个为头的。众弓兵一齐走了。   王庆便走过东留村来,见个庙宇,王庆倚了朴刀,在门边坐候妻子。不到。又等一更,忽然睡去了,只见庙宇内,两个庄客出来曰:“太公请你叙话。”王庆跟他入去厛上,见一人身穿白叚衫,头顶万字巾,在上面坐。席上排三牲酒果之物。便请王庆对坐,庄客放朴刀在壁上,便斟酒,王庆见庄主不相识。那庄忽然泪如雨下曰:“我姓刘,排行第五,名庆,唤做五郎,便是汝之前身。一魂在此为神,二魂是汝为人。吾当初贩茶二百余担,我提朴刀向前引路,挡敌歹人,不期来到洋子巷口,撞着一伙人走来拦住,却被一人把吾后心一朴刀,截下水去。如今叚三娘是我前世妻子,因知我被杀,故请人捞起我死尸归家,做功果火化。这媍人贞烈,自刎而亡。如今李州兵马张世开,是与我前面战斗的人,庞元是后面截我下水去的,亦有高俅在内。这厮们都是我前生冤家。叚三娘今世复寻你做夫妻,同你一处报仇,吾生前为人正直,今在东留村为当境土地。我生前姓刘,今生姓王,改姓不改名,你前程自有发达,他日复到此境,不得害东留村之子孙,至嘱至嘱。”言罢,王庆醒来,记得神人说的言语。王庆曰:“怪哉。”只不见了朴刀,便开门入内,揭起神帐看时,见一尊神,与梦中的神一般,怀中倚着朴刀。王庆见了,却待拿朴刀去,只听得庙外有人说话,王庆没躲处,却入神帐内坐。那众人都入庙来,烧香祷祝,见三牲都吃了一半,又见地上有果子壳并鸡骨,便曰:“每时祭献福物都不动,今次如何神道都吃了?”众人下拜,忽见只脚,便曰:“有人在神帐内。”王庆帐里应曰:“方才社长诚心,吾今降附于此,汝等不要胡言乱语。”众人听了又拜,内中有大胆的人曰:“既是神灵降庙中,我等且看圣像如何?”便把竹竿挑开帐幔,见了王庆,有认得的说:“是叚三娘的丈夫,是杀庞巡检的凶身,且把住庙门,我去报西镇都头来捉。”王庆见说,便提朴刀,跳出帐来,众村人见了便拿扁担、锄头、竹竿来敌王庆,被王庆朴刀搠死数人,村人便走。只见前面一女子来,却是叚三娘。王庆曰:“只说你不来。”三娘曰:“我在家中商议,来得迟了。”二人便投南路而来。   走了五十余里,来到红桃山下。三娘曰:“红桃山有一伙强人,为首的是廖火星廖立,第二个是戴花孙胜,第三个是扑山豹张新。只有廖立使的出山牌,用生牛皮裹竹造成,牌里面藏五条标枪,中间有一个大鎚,舞动那牌,引得人眼花目暗,便打将来,若打不着,便使枪标来,无有不中。我曾输他一番,当初要娶我,如今嫁与你,这厮必恨我,我们上山时,须仔细。”王庆曰:“不妨,自有计较。”二人来到半山,小喽啰见了,认得三娘,便去报知廖立,廖立请上山来。见了三娘曰:“今日来投奔,必有好意。”又指王庆曰:“这个是谁?”三娘曰:“是我丈夫,姓王名庆。”廖立便请上厛来,排五把校〖交〗椅坐定,安排酒来,各劝一碗到山酒。廖立曰:“三娘,你哄弄得我好,今日你嫁这个丈夫,却也不枉了。”孙胜笑曰:“哥哥,你看王丈恁的魁梧,哥哥休怪我说你的面貌,一似活鬼。”廖立曰:“你褒得好,且闭鸟口。”便问三娘:“今来投奔,因甚事而来?”三娘把王庆的来历,杀了庞巡检的事说了一遍。廖立曰:“三娘若无急难事,怎到我寨,”又看着王庆曰:“你既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必高强。我与你比试武艺,若胜得我,就留你二人在此,若输与我时,你们下山去。”王庆便曰:“说得是。”廖立即拿滚牌在手,王庆亦拿朴刀。廖立轮动牌来,只等王庆眼花目暗便打来。王庆定睛看不动身。廖立舞了一回,将牌打来,王庆便走过西边去,廖立又打过西来,王庆又走过东。廖立用铲掘起泥块碇来,王庆见泥块来,将身一蹲,泥块从头上过去。廖立又把标枪标来,王庆将刀杆打落去了,第二枪又标来,王庆将手接住,又标第三枪来,王庆便蹲下,枪从头上过去。廖立见标枪不中,再将牌打来,王庆将刀杆横打去,把牌打落在地上。廖立下头拾牌,被王庆在腿上打一下,廖立大呌一声,倒在地上,孙胜、张新连忙扶起,廖立曰:“不杠了,果是教头。”呌安排酒来相待。王庆曰:“哥哥休怪,这是容情不牵手,牵手不容情。”当下王庆吃得大醉。   至晚,三娘扶王庆去睡了。三娘未吃酒,不敢睡,坐在床上拿着朴刀以防廖立来暗害。至二更尽,廖立打开房门,举刀便砍,三娘急起身迎住。廖立曰:“你这贱人,敢来迎敌我,先吃我一朴刀。”这王庆醒来,听得三娘与廖立相斗,潜身赶来,提了朴刀出来,把廖立腿上搠一朴刀,廖立大呌倒地。孙胜、张新各提刀向前,帮护廖立。当夜大闹到晓,只得让了第一位与王庆坐。三娘坐第二位,廖立等依次坐了。大设筵宴庆贺。王庆曰:“我今为山寨之主,即起红旗一面,上写‘刘五郎王庆’五个字,即招军买马。”不消一个月,总集二万余人马,粮草无数。   却说金剑先生李杰,闻知王庆在红桃山招军买马,大喜,便令人去永州镇上,请龚端、龚正兄弟二人。此时龚正因王庆打死黄达,吃官司收在永州城牢里,龚端使钱贿赂知州并上下人等,踈放回家。兄弟二人见金剑先生书来请商议事务,二人即同来人到李杰庄上。李杰接入草堂,分宾主而坐,便曰:“今有王庆占了红桃山为寨主,招得二万人马在彼,他不久称王。我今请二位昆玉一同上山,去庆贺投奔他,以图下半世富贵。未知二位意下如何?”二人听了大喜曰:“领命。”李杰当下收拾财物。次日三人起行,不数日来到红桃山関下。小喽啰问曰:“你等是甚么人?”李杰曰:“我是永州镇故人,李杰、龚正、龚端三人特来投奔王头领。”小喽啰听了,即上山来报知。王庆连忙与廖立等下山迎接,入寨礼毕,分宾而坐。李杰曰:“今日我等三人敬来贺喜。”王庆曰:“如此多谢。”即教安排酒来相待。王庆曰:“小弟不知龚都头二位如何得到敝寨?”龚端把弟连累官司事说了一遍。王庆曰:“幸喜恩人无事,在此共享富贵,以报大恩。”当日酒散。   次日王庆欲让第一位与龚端坐。端曰:“小弟才疎力薄,不敢当此位,只可为走卒足矣。”李杰曰:“王头领休让,照旧坐位。龚端坐第六位,龚正第七位,小生坐第八位。”王庆从之,即拜金剑先生为军师,便商议大事。李杰曰:“可传军令:第一不许杀人放火;第二不许夺人妻女;第三不许胡乱打劫客商。违者定按军法。一面令人盖造房屋,以安众军。一面招接天下好汉。”王庆从之。不一年,手下招得勇将二百员,雄兵二十万,霸了秦州一大郡。众人尊着王庆称为秦王,建号“兴国”。占了淮西一带城池。虽则官军屡与他敌,不能取胜。王庆自料宋朝没有对手,乘势侵占河南地方,官军抵敌不过,以致告急文书雪片奏来。   当日早朝,道君皇帝升殿,文武官拜毕。天子问宿太尉曰:“宋江等人为国家建功立勋,当封他高官重职,以报其劳。”言未毕,太师蔡京奏曰:“启奏我主得知,今有淮西王庆作乱,占去一十七座军州,比田虎之患胜过十倍,今据河南地方。乞陛下再调宋江等前去征讨,待成功回朝,封爵未迟。”天子闻奏,即颁旨封:宋江为征西大元帅,卢俊义为副元帅,吴用、公孙胜、乔道清为参谋,孙安、卞祥、関胜等为总兵,余将皆封指挥使。再着殿前张仲德为监军都招讨使,一同领兵征进。却说宋江正与众将商议事务,左右入报:“今有天子差中使,传圣旨来到。”宋江忙教安排香案,领众将迎接圣旨到中军。宣读已毕,中使曰:“圣上言公等以忠义许国,故又有此命,可即准备起行,勿负圣上德意。”言讫辞去。   宋江与卢俊义聚集各营将佐,商议进兵之事。宋江曰:“今淮西路径更杂,若无向导之人,安能前进?”潘迅向前告曰:“小人世居淮西,此去路径関隘都晓得。”宋江大喜,即令裴宣分拨征进人员。头一队:副元帅卢俊义,部领正偏将佐五十九员,乔道清等引马步军兵一十七万,由陆路而进。第二队:正元帅宋江部领正偏将佐六十员,山士奇率游骑雄兵四十万。水军头领李俊,领了将佐一十八员,却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张横、张顺、童威、童猛共领水军七万,驾舡望澜江进发。其余押阵将佐三十二员,却是萧让、金大坚、乐和、朱富、朱贵、蔡福、蔡庆、李立、李云、焦挺、石勇、王定六引领军马五万,随后保护张招讨,为后军接应。宋江分拨已定,即日出师。朝遣中使二员,给赐赏劳,诸军酒肉已毕,宋江即催攒三军人马,取商洋驲大路而进,又令人传报李俊等水军舡只同时起行。   毕竟此行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注: 撚:同捻。 媍:同妇。 踈:同疏。 疎:同疏。 第九十九回 宋公明兵渡吕梁関 公孙胜法取石祁城   信宿公今复看枢,三军何处更轩渠。   声名耿耿知难泯,瘴疠实实孰为除。   万里归装无薏苡,几肩行李有图书。   天心肯护公明望,铁钺还看到海隅。   却说宋江人马水陆并行,已到桐冈,屯札下三个大营。左营卢俊义兵马,中营宋公明,后营张招讨,各首尾相接不断。当日宋江问潘迅曰:“此去是何处関隘?”潘迅曰:“前面地名飞燕坡,淮西地界,须打破吕梁関方可取石祁城。”宋江曰:“此去贼境不远。”即令马灵到卢元帅营中传令:“使孙安前去打听消息。”卢俊义得令,便拨孙安等七员将,引兵二万,迳奔飞燕坡来哨探。   且说吕梁関守将二员:鲁成、刘敏。闻知宋江引兵到来,二人商议。鲁成曰:“宋兵初入吾境,未知虚实,可开関杀出,必能取胜。”刘敏曰:“只可坚守。令人报知石祁城主将,令他讨救兵前来把守,不消三个月,他粮食必尽,人马自退,何必与他交战。”鲁成不听,即引人马下関迎敌。鲁成出马大骂:“草寇敢来犯界,杀你片甲不回。”余呈出马喝曰:“助恶匹夫,敢自夸口。”两马相交,战不十合,被余呈一刀砍了。刘敏大败,弃吕梁関,望石【祁】城而走。孙安等夺了吕梁関驻屯。宋江召孙安等赏赐了。书余呈为首功。   却说石祁城守将:谢英、丘翔、黄施俊。这三员大将足智多谋。当日刘敏败回诉说:“鲁成不听某谏,失了関隘,主将可作准备。”黄施俊与丘翔商议迎敌,丘翔曰:“今宋军远来,利在速战,只宜坚守城池,则宋江自退矣,不必出战。”黄施俊不听其言,遂引谢英、刘敏出城,列成阵势。孙安大呌曰:“天兵到此,尚敢抗拒!”黄施俊大骂:“杀不尽的草寇!”轮刀便战,斗上三十合,黄施俊败走,谢英便牵斧来敌孙安,任光便来接住,战了十合,被刘敏杀死。孙安见折了任光,却把谢英斩为两叚。黄施俊见了,与刘敏收兵,走入城内。孙安亦收兵,回见宋、卢二元帅,诉说折了任光。宋江不胜悲泣,便令四门围困攻城。   却说黄施俊因折了谢英,遂依丘翔之计,再不出战。宋军一边攻打十数日,城不能下。宋江与吴用、公孙胜商议曰:“贼兵坚守此城,如之奈何?”公孙胜曰:“惟有东门地势略低,小弟今夜布起五里黑雾,来遮掩我等人马一涌逼城下,牵火烧毁城楼,众军一涌而上,城必破矣。”宋江大喜,传下将令。公孙胜先登拱秀山,仗剑作法,用水一喷,喝声道:“疾!”只见黑雾漫空,遮了军兵,只闻金鼓之声。东门卢俊义催兵上云梯登城。果然城上贼兵不见宋兵来攻。孙安率敢死之士,各提利刀,一拥上城。黄施俊看见,望西门而走。卞祥、于玉、吴得真将东门打开,宋兵一齐杀入,守城兵溃乱。丘翔、刘敏抵挡不住,安仁美活捉丘翔,刘敏被栢森一枪刺死,只有黄施俊走出西门,于玉追去,被黄施俊一箭射死,鄂全忠赶来,黄施俊回身便战,斗上十合,被鄂全忠斩于马下。宋江大势人马入城,令人救灭城中火,出榜安民,计点将佐,折了于玉,其余众将都来请功:孙安首登城池,公孙胜用术布法,鄂全忠献黄施俊首级,栢森献刘敏首级,安仁美绑解丘翔来见。宋江问曰:“守城之计是汝之意乎?”丘翔答曰:“仕秦为秦,是某之计。”宋江曰:“今被擒来,若肯委心归顺,即赦汝罪。”丘翔曰:“今日城破被擒,有死而已,早赐加戮。”宋江听罢,不忍诛之。吴用曰:“此人用之不可,放之亦不可。直将丘翔解去张招讨处斩首,以全其名。”有诗曰:   孤城打破力难支,被捉忠心更不移。   若使其言闻草寇,不知哪个是男儿。   话说宋江已得了石祁城,令人寻于玉尸首,具棺椁与任光同埋一处。再申文催张招讨移人马镇守石祁城。   却催人马望梁州进发,前一哨卢元帅三军都到雁翅坡屯扎。这梁州有守城统制官,复姓上官名义,使一柄铁鎚,重四十八的,有万夫不当之勇。听知宋江大军离城不远,与副将吴炎、李东、张寿商议。吴炎曰:“今宋江人马相近,只宜坚守城池。”上官义曰:“既宋江兵临城下,先与他决一战,然后又作计议。”探子来报:“宋兵已到。”上官义即令李东、张寿引兵三千出城迎敌。卢元帅部下吴得真出马,直取张寿,正斗间,李东便来夹攻,朱元见了,挺刀接住厮杀。上官义亦引兵出城杀来,江度轮刀便战,上官义挥铁鎚打死江度,吴得真见江度落马,措手不及被李东刺于马下,朱元大败走回本阵,见卢元帅诉说折了吴得真、江度。卢俊义大怒,即令人报知宋元帅,宋江听知折了二将,悲伤不已,传令教拔寨都起。先令唐斌、相士成、胡远、姚期、姚约、余呈引兵直到梁州城下搦战。上官义见了,便【令】引凤、引凰兄弟出马,唐斌见了,举枪便刺二人,战上十合,萧引凤轮刀拍马来协助,相士成出马迎战,诈败而走,引凤赶去,被相士成活捉了。萧引凰正待来救,被唐斌一刀砍了马脚,亦被捉了,西兵大败奔入城内。唐斌回寨,解萧引凤兄弟请功。宋江亲释其缚赐坐,便曰:“二位昆玉,如肯同扶宋室,终不失封侯之位。”二人再拜曰:“既蒙不杀,愿为小卒。”宋江大喜,设席相待。   次日宋江领兵围攻梁州城。却说上官义见捉去萧引凤兄弟,即与吴炎商议,吴炎曰:“今宋兵攻城,只宜坚守,等洮阳、泰州二处兵到,前后夹攻,则宋兵自退。”上官义不听,自引兵出城来战。宋阵上姚期出马与上官义交战,斗上三十合,姚期力怯,姚约挺枪来夹攻,上官义力战二人,先一鎚把姚期打死下马,姚约见兄落马,措手不及亦被杀了。文仲容大怒,挺刀直取上官义,斗了三十合,崔埜、乜恭二人出马助战。上官义抵敌不过,拨回马走入城去,三将直赶到城下,城上炮石打下来,文仲容收兵回营。宋江见折了二将,心中忧闷,无计可支,与吴用商议,吴用附耳低语,对宋江曰:“如此如此。”宋江即唤萧引凤兄弟问曰:“我欲令你兄弟诈降之计,里应外合以取城池,你心下如何?”萧引凤曰:“我兄弟既蒙元帅不杀之恩,愿行此计。”宋江即令人马退去七十里屯扎。   萧引凤二人辞了宋江,前去枫霞岭,纠合得百姓村民一百余人。黄昏时候,直来城下呌曰:“我兄弟今逃走回来,有急事报知,可开城门。”只见守门军士迳来府中报说:“有萧引凤兄弟,带了众人走回。”上官义曰:“快开城门放他入来。”不多时,萧引凤兄弟带了众人来见。上官义曰:“你兄弟今日如何得回?”引凤曰:“我被捉去囚在后营,前日统制出战,又杀他二将,宋军各有退志,又见统制连日不出兵,宋兵粮尽,又虑洮阳二处救兵到,因此退七十里屯扎,被我二人杀了监军,牵了二疋马逃回。到半路遇见这伙百姓,皆言被宋兵四下掳掠,放火烧了房屋,要投入城中避难,故同引入城。”上官义听了大喜,遂留下众人不疑。   却说秦州王庆当日升殿,文武拜毕,秦王曰:“近有梁州、洮阳等处申报宋江已取了吕梁関、石祁城等处了,今又攻打梁州甚急,汝等众人如何计议?”太史汪克明曰:“臣夜观乾象,见西南旺气冲天,各处将星散乱,惟有罡星明朗,正应淮西分野,主公可发救兵前去相助,可保无危。”只见上将廖立奏曰:“以臣愚见,梁州守将上官义,足智之人,必能拒敌,可差殿前都尉龚端、龚正二员赍领文书而行。”秦王准奏,转入后宫与叚妃取乐。时值中秋,秦王与叚妃登紫虚台赏月,众嫔妃伏侍王庆饮酒,忽听得台下有人弹筝,唱词音调极清。王庆令人去唤来见,不多时,从人引一女子上台拜见。王庆问那女子:“何处人氏?”女子曰:“妾乃杭州教坊司之乐女,小名翠英,往年遭方腊之乱,被调兵掠至秦州,寓居台侧,今夜因感故乡,弹筝唱词,聊申情怀。”王庆曰:“你可再弹一词,伏侍寡人饮酒,明日取你为妃子。”翠英听说,低头骂曰:“草寇强梁,幼年曾侍奉上皇出入宫禁,岂肯伏侍反臣哉。”王庆大怒,即令军校推下台斩之。有诗为证:   玉貌花颜翠落时,愤然壮志胜男儿。   须臾一死荒台下,尚有清风明月知。   是夜酒罢。自后王庆与叚妃宫中取乐,不出理事。却说二都尉领旨来到梁州,入见上官义,将王庆旨意备说前事。上官义笑曰:“主公过劳心志,汪太史何消多虑。”遂将萧引凤之言说知。龚端曰:“如此则宋江无能为矣。”上官义设席款待,毕。   却说宋江退兵于龙山屯扎,与吴用曰:“萧引凤在城中,必有主意,今可率兵围城。”林冲、関胜引兵攻打东门;白玉、朱达得引兵攻打北门;余呈、怀英引兵在南门城下埋伏了,各听炮号,一齐进兵。宋江、吴用等攻打西门。各人拔寨齐起,来到城下,军校报知。上官义大惊曰:“宋江军马既退,今又攻城?”萧引凤曰:“今宋江部下,人无斗志,各生怨心,不如乘势杀出,大事定矣。”吴炎谏曰:“只宜坚守,等待救兵到来。”上官义不听,即引兵出城杀来,正迎着秦明,战上三十合,余呈出马来夹战,上官义力战二将,忽后军来报东门火起,已有宋兵杀入城了。上官义大惊,望洮阳而走,余呈赶去,冤家马失前蹄,被上官义回马活捉去了。原来萧引凤见上官义出城来,就东门城上放火,斩开城门,放林冲、関胜杀入城来。李东、张寿、吴炎慌忙上马杀出城。萧引凤曰:“李将军何不归顺宋元帅。”李东大怒,把萧引凤刺死,冲出东门,正遇着白玉、朱达得二人大战,被白玉刺死。宋江军马入城,府堂坐定,众将请功。関胜献吴炎首级,怀英活捉龚端,贡士隆擒龚正,朱达得献李东首级,单走了上官义。那萧引凤兄弟被李东杀死,白玉陷在河边被守门军杀死,余呈赶上官义被擒,宋江见折了四人,令人寻尸首葬之。捷报张招讨,催军起行,望洮阳进发。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折将五员:吴得真、江度、姚期、姚约、白玉、余呈。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二十一【终】 注: 任光接战的似为刘敏。 涌、拥混用,未改。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二十二 第一百回 李逵受困于骆谷 宋江智取洮阳城   几朵红花映酒盃,离筵愁思更徘徊。   恩威正好酧深愿,名位何须及早催。   夜月轻移旗影动,秋风特选肉声悲。   将军未得封侯印,西地兵疲亦可哀。   宋江拨朱武、董平、杨志、徐宁、索超、柴进、穆弘、雷横、杨雄、石秀等十将镇守,其余大队人马望洮阳进发。令戴宗催促水军进越江相会。又见李逵来见宋江曰:“哥哥,如何不与我去出战?我要领兵攻取洮阳。”宋江曰:“淮西路径甚杂,恐有疎失,因此不令你行。”只见项充、李衮、鲍旭、潘迅、孙安、栢森、鄂全忠、许宣、沈安仁齐曰:“小将等认得此间地理,愿帮李哥哥同去立功。”宋江曰:“各宜用心。”点一万人马与李逵等先行,自统大队人马随后而进。   却说镇守洮阳大将二员,一人姓刘名以敬,上党人氏。一人姓黄名仲实,下邳人氏。俱受五庆伪封都督兵马使之职。刘以敬父刘进,亦军官出身。黄仲实幼习兵法。当日正商议宋江兵围梁州之事,忽报:“上官义令败残人民走入洮阳。”黄仲实即请相见。上官义诉说被萧引凤兄弟献诈降计,袭了梁州,捉得余呈来见,二公计议再复梁州之策。以敬教解进余呈,余呈不跪,以敬曰:“汝今被擒,肯降否?”余呈曰:“误遭毒手,恨不食你之肉,何肯顺贼!”骂不绝口。以敬命推出斩之,年才二十八岁。后人有诗为证:   一点忠贞死义心,余呈不跪实堪钦。   万古芳名应不泯,至今青史定褒称。   却说以敬曰:“公子既失梁州,宋江必长驱来攻洮阳,可一面申文书,与秦王知会,令拨精兵前来救应,这里点军准备迎敌。”忽哨马报:“有宋军前来打城。”刘以敬即同黄仲实、上官义登城上看,认旗号上写:黑旋风李逵。以敬曰:“久闻这厮是梁山泊第一个凶徒,惯杀人的好汉,必须先擒之,以挫其锋,使宋江不敢正视洮阳。”黄仲实曰:“量此一勇之夫,可以计擒。传令四门坚守。”仲实曰:“离城东二十里,有一地名骆谷,两下尽是高山,只有一条路入去,后面阻绝,山顶有一小径通越江,人马不堪行。明日交战,可以诈败,引入谷中,却令我军从小径走出,随即将树木乱石塞断路径前面山口,埋伏弓弩手两边把住,使他人马外不能入,内不能出,不消十日之间,李逵所部必饿死于谷里矣。”以敬大喜曰:“此计甚妙。”   次日,以敬教心腹牙将于立、柯求西〖两〗个带领步军五千,多设弓弩山顶埋伏,在骆谷口待宋兵杀入,就把住山口,以绝他后追人马。于、柯二人引军去讫。却教黄仲实部马军三千,开西门迎战。李逵见了,把步军摆开,手执两斧立在阵前。鲍旭仗着一口大板刀,随于侧手。项充、李衮各手挽蛮牌列于阵前。黄仲实当先,李逵也不打话,轮起板斧,直抢过阵,鲍旭、项充、李衮便去策应。仲实见逵来得凶猛,拨回马望东门而走。李逵大呌:“贼将休走!”仲实引兵直走谷中,李逵不知是计,引众一并赶入谷中去,后面鲍旭、孙安等领前军催动人马来到,不见李逵等。孙安大呌曰:“李兄中了计!”比及众将杀入山口策应之时,只见高山两边一声梆子响,埋伏弓弩齐发,鲍旭转身便走,于、柯二人赶来,许宣、沈安仁向前挡住一阵。于立虽是步战,却有千斤之力,挥起钢刀把沈安仁斩于马下。许宣挺枪来战,不想面上中矢而死。孙安力敌,杀退追兵,保得鲍旭、潘迅等走回。于立、柯求令军士塞断谷口,哪个能勾〖够〗入去。李逵等杀入谷中,黄仲实从山径里走出,便将乱石树木塞断其路。李逵与项充、李衮并二千步军在谷中不能得出。李逵呌曰:“只管拼死,复杀出去。”项充曰:“哥哥,且休性急,今中他计,只得小心寻路出去,若杀出山口,必有贼兵守把,枉送性命。”李逵依其言,与众人结做一团困在谷中。   却说宋江升帐,忽报:余呈不跪受死。宋江哭曰:“余将军死不辱君,甘受其戮,是宋江之罪也。”哭之未息,又报:孙安等回。说:“李逵被贼引入深谷困了,又斩沈安仁,射死许宣。今保得众人回来,只有李逵、项充、李衮并二千步军不知下落。”宋江大惊曰:“我正虑李逵不熟地理,故教你们相助出战,今却遭困,如之奈何。”潘迅曰:“不是地理不熟,只因李将军一勇杀去,因此中计。”宋江曰:“今困在哪里?”潘迅曰:“洮阳城东二十里,地名骆谷,乃是山峻陡绝之地。主帅勿忧,小弟去询问,有小路通得骆谷之时,即去救之。”宋江即令潘迅去问路。潘迅引数军人迳去村落中,遥望见杨柳林中。潘迅问垅上田夫曰:“前面是哪里?”田夫答曰:“是杨柳庄,有一善士,姓叶名光孙,在那里居住。他平日好接待天下有急难之人,若去探他,无有不纳。”潘迅听说,即同军人迳到庄上访问。通了姓名,叶光孙迎入,备酒款待。潘迅说起宋公明久闻贤士大名,专来邀请。叶光孙曰:“某亦久闻宋元帅名望。”遂同潘迅来见宋江。宋江曰:“义士是谁?”潘迅曰:“是本处人氏,姓叶名光孙。”宋江曰:“义士可指引一条路径去骆谷,救出我军,必当重报。”叶光孙曰:“小人祖居于此,屡被王庆残害,今幸元帅到此,我等重见天日,当引一路,过骆谷便是洮阳西门。”宋江即请光孙上帐重待,恳请取城之计。叶光孙曰:“小人恨王庆深入骨髓,若主帅委用,虽死不辞,只要有信之人同去方可。”吴用曰:“汝言有理。”即遣潘迅、孙安、栢森、安仁美、鄂全忠五员主将,带领三百余人,随叶光孙同去行事。分付曰:“足下此去不可迟惧,我随后便有军马到城外策应。”叶光孙辞别宋江,同众回杨柳庄去了。   却说吴用与宋江传令会卢元帅,先教凌振准备火炮为号,着令河北将李胜、范简、夏江、孙岳四员将引一枝军在此埋伏东山小路,听号炮起,然后进兵。再拨宋达得、怀英、贡士隆、申屠礼、干茂五将引一枝军马,离城二里屯扎。司存孝、洪资、山士奇、睦祥四将引一枝军,望南门而进,各待黄昏以后,听叶光孙消息,就势取城。诸将得令,各自准备去了。   却说光孙回至庄上,酒食相待,庄客有八九十人,俱整刀枪弓弩伺候。光孙与孙安等议曰:“此去西门有一小路透骆谷内,须待晚间开路前进,若遇守兵夺刀杀之。”孙安定计毕。日晚,孙安引众出庄,迳望深山而来,四下高崖峻岭,人各扳藤附枝而行。是时九月天气,凉风透骨,树木零落,星月之下,叶光孙曰:“前面树石塞处,正是骆谷之路,并无人守。”孙安教军士将木石搬开,孙安等向前去,转过一山,望山下谷中,见李逵与众军人围绕一团而坐。孙安高呌,李逵听得声音,快呌下来相见。孙安六人下岭见李逵说知:叶兄引路来救,就中定计取洮阳。李逵曰:“若不来救,再过两日皆饿死于此矣。”孙安即取带来干粮面饼,与李逵众人分食之。叶光孙曰:“事不宜迟,乘今夜就把将军与我等绑了,连夜去见守把谷口二将,他若问时,我自有答应。即时带到城下,着令开门,洮阳可破矣。若等明日,则此计难行矣。”即忙与众人走离谷中。叶光孙同孙安等回到庄来,三更时候,即令众点起火把,各执刀枪,将李逵等绑了,簇拥在中间,解出谷口来。守把二将望见山下火把齐明,大声发喊,即披挂看时,见山下绑了三四百人来到。叶光孙向前呌曰:“今夜三更,捉得骆谷中走出来宋兵,因不识路径被庄客捉了,说是梁山泊李逵,恐怕宋兵得知来抢,连夜解来,可速开门。”守城军即报刘以敬知道。以敬听得捉了李逵,想必困饿走出遭擒,不胜之喜,迳来城上看时,火光中认得是自家军将,即令开西门。叶光孙先把李逵麻绳割断了,手下递斧,李逵接过大呌曰:“认得黑旋风么?”斧起处,于立头已落地。项充、李衮已脱去索,项充一刀砍了柯求首级,众人一齐动手,以敬正点军杀出,凌振放起炮号,各处宋兵齐进。孙安等杀入西门,早迎着刘以敬,被孙安一剑挥为两叚,就敌楼上放火,城中鼎沸,那黄仲实知军入城,开水东门望东山小路而走。行不一里,喊声齐起,火把冲天,朱达得当先拦住,黄仲实无心恋战,拍马抢过,一枪已刺死朱达得,怀英随后赶去,放了一箭,黄仲实应弦而倒,早射下马。众军齐上斩了首级。比及南门,两下宋兵一并杀将入城,上官义走不出城,自刎而亡。此时天色已明,孙安、叶光孙等已得了洮阳,飞报宋元帅。宋公明大队都入城中,出榜安民,将佐都来请功。怀英献黄仲实首级,孙安献刘以敬首级,杀死牙将不计其数。乱军中山士奇被敌楼上火坠下烧死,睦祥乱军杀了。宋江又见折了宋达得、山士奇,伤感不已,请过叶光孙来堂上曰:“足下此功不小,启奏圣上,就封你镇守洮阳官职。”叶光孙曰:“小人乃山野村夫,今特为主帅分上,行此一计,取了洮阳。但愿早早征服淮西再覩太平,诚万幸也。封官,某实不愿。”宋江见其尚义,重赏礼物而去。众军报知上官义自刎而死,宋江令剖上官义心肝,以祭余呈。宋江自作祭文祭曰:   哀哉忠良,丧守纲常。虽死不跪,受戮志昂,骂不绝口,魂魄渐茫,宋江功毕,尔便身亡。呜呼哀哉,伏惟尚享。   祭毕,忽空中显现,言曰:“蒙兄追祭,今归阴府,亦难报答,兄保贵体,百年之日,再得相会。”言讫而去。宋江揾泪,回入洮阳,捷报张招讨,不胜之喜。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拆〖折〗将五员:沈安仁、宋达得、许宣、睦祥、山士奇。 第一百一回 宋公明夜游玩景 吴斈究帷幄谈兵   将军承命出西州,剑气光芒射斗牛。   克战不殊吴汉策,纵擒应与孔明俦。   昔时河北擒田虎,今驱王庆上皇州。   捷报九重天子悦,皇封御酒降龙楼。   却说张招讨得宋江捷报,即将部将功绩标写册簿,差官赍表章上奏,呈于御案之上,天子看罢,宣宿太尉问曰:“宋先锋为寡人出力征服淮西几处,今张招讨有奏来册簿,何以封赏?”宿太尉奏曰:“宋先锋多建奇功,陛下宜颁奖励,庶见我主不负功臣之德。”天子曰:“卿言正合朕意。”传旨颁下红锦袍五十领,绿锦袍一百二十领,皇封御酒一百四十埕,诏勅一道,勅赠御书“尽忠报国”四字,金销于旗上,赐与宋江。另赏张招讨军将。   宿太尉就文德殿辞了天子,回到府中打点了锦袍御酒,上马引从人登程来到石祁城。张招讨出郭迎接入城,先将带来酒袍给散军将,使人来洮阳报知宋江:“有宿太尉赍御赐来。”宋江引众迎入府,将御赐排列,开读圣旨:   制曰:朕扰有方,忧以宁万邦,蛮夷向风稽首来降。蠢顽淮西,昏迷不恭,敢仇大邦。诱亡命之徒,牵大羊之众,搔扰疆场,几处边陲,哀离鞠顽,旷诛积稔,神怒人愤,剿殄有期。受命虎臣,往行天讨,惟尔宋江兄弟,实分间外之寄,为予爪牙,整我六师,修饬边备,奉旨纵之路,遵制胜之谟。灵旗西指,此诚壮士功名之会也。今特颁赐御酒、锦袍并销金御旗一面,少慰军士,乘明号令,赏罚同士卒之甘苦。习山川之形势,玩寇掌上,视贼目中,战必胜,攻必克,扫荡巢穴,用彰天威时,汝之绩万世不朽,故兹诏论想,宜知悉。   宋江等俯伏谢恩毕。宿太尉令将酒、袍、御书“尽忠报国”金字旗与宋江。请宿太尉升坐,众将各列两边,将锦袍当众给散,惟有朱武、董平、杨志、徐宁、索超、史进、穆弘、雷横、杨雄、石秀正将十员,镇宁梁州,并水军头领在越江征进,各令人送将去。宿太尉曰:“主上深知元帅多受勤劳,用心建功,故命下官赍送御物来到营。”宋江曰:“托赖皇上洪福,太尉威风,连取几座城池,争奈拼折河北战将数员。”宿太尉曰:“日前张招讨奉上捷报表章只称先锋众将之功,朝廷怎知拼折将佐之情,下官回京必当奏帝。”宋江称谢,设宴款待宿太尉。将佐排列而坐,都穿御赐锦袍,饮御酒,各各沾恩。   已毕,宿太尉相辞宋江等回京。宋江送至二十里外方回。与众将计议征进之策。召潘迅问:“洮阳东去城下一泒大江,与秦州隔多少路?”潘迅对曰:“此去尽是水路,一泒直抵越江口,王庆设精兵镇守,须用船只征进。若过了越江,便是九湾河,水势极险,难通舟楫。王庆僣称之后,新设城池在河口,岸上以为秦州之屏障,拨大将精兵镇守,破得此处,又是陆路,迳从东鹫山过,闻知此山妖怪出入之志,人不堪行,过了这几处,去秦州不远。”宋江曰:“既是要从水路征进,可再令马灵前去报与水军头领李俊、张顺、三阮兄弟等,知会进兵。”马灵领了军令去了。宋江将人马屯扎洮阳,以便水军消息,每日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乔道清同至望江楼。是日是晴明,但见江上天光一色,水波不兴,前人有词名《一蕚红》:   景色泊,沙河月钩儿,挂浪惊起两。鱼梭浅碧,依痕嫩京,生润山色轻修。娥钓舡、挂绿采倾,蓦听得、舡底有吴歌。一叚清风,西江和靖,赤壁东波。   往事水流云去崖,山川良是,富贵人多少。老树高低,踈星明淡,只有古今消磨,是几度、潮生潮落,甚人海、空只恁风波,闲看江湖心宽,谁肯渔蓑。   随行军校将酒食摆开席上,宋江在楼中与众人坐饮数盃酒后,倚栏玩赏,半醉对众人曰:“宋某一吏耳,多得众兄弟义气相从,恩从手足,在梁山泊时,一心要与朝廷建功立业,幸得天从人愿,略有报答皇上洪恩,提兵在此,驻于洮阳,诚出乎兄弟效力而使然也。往常军中劳悴,今日暂偷一闲尔,众人各言志取乐。”吴用答曰:“仁兄所言正要我等各陈其志,足见深受之情,然人之志,各有不同处,吴用本山野村夫,知识微浅,愧无济世之才,常慕出师之命,未曾建功,甚亦可耻,几时洗脱名韁,拂袖山林,上迫赤松子之游,下效陶渊明之乐,岂不快哉。未知遂吴某之志否?”宋江曰:“先生之言差矣,岂不闻后汉马援征交趾之日,年有六十余岁,尚云大丈夫当死于沙场,用马革包尸而还。岂图床席之安哉?况我托赖众兄弟威风,先定大辽,次平河北,今又奉勅西讨,正宜展平生斈识与皇上尽忠。扫荡贼巢,班师回京,必封高官重爵,荣妻荫子,图形于台阁,留名于后世,此大丈夫之志也。”公孙胜曰:“仁兄之论,犹如金石,只有一言,当今之世,非比太祖之时。昔日太祖建兴之初,命将出师,削平四方,内有贤相賛成之功,外有良将克敌之效,故曹彬下江南,潘仁美定蔚州,太祖不时遣使抚恤劬劳,辛苦皆得上闻,以此上下无忌,故帅臣用命,所向成功。今皇上左右有蔡京、杨戬、高俅、童贯,皆嫉贤妬能之辈,惟恐边塞成功,谗间朝廷,蒙蔽圣聪,我等战死沙场,彼亦不惜。一旦狼烟宁静,四海升平之后,非独不敢过望封侯,且有兔死狗烹之祸,谁念兄长今日此言哉!”卢俊义席间笑曰:“男儿之志在于四方,卢某自北京被难之时,得蒙仁兄援力相救上山,同兴大义,幸今皇上降诏招安,乃得与朝廷出力征讨四方,今当取封侯,立功名,而不酧其志则平昔所斈,岂不徒然哉。”只有乔道清默然不语。宋江曰:“众人各有其志,先生如何不答?”乔道清答曰:“乔某幼斈道法,志在江湖,不幸失身于田虎,得蒙仁兄提携,以充帐用,量贫道有何斈识而能建功立业哉。今不过策辔相随,从征淮西,若得干戈宁息之后,相辞仁兄,仍前寻师,讲明全真之理,修炼身形,以终天年,某之愿也。”宋江听罢众人之言,惟有卢俊义之志与己同,“公孙一清与乔法师二人所论皆有隐遁之志,待平复淮西,功成之后,当遂二公之志,不敢苦留。”公孙胜、乔道清连忙称谢:“今日领仁兄之言后,勿失信。”宋江曰:“决不负今日之所许。”各随宋江下楼回营。有诗为证:   军中闲暇赏江楼,一望烟波水溅流。   席上英雄陈所志,公孙惟愿隐林坵。   次日,宋江只在军中与吴用、関胜、花荣、呼延灼等列坐,谈论兵法韬略。宋江曰:“孙武子有十三篇之兵法,而佐吴王姬光,雄霸一方,诸侯不敢加兵。张良得黄石公传授兵法,扶助汉高祖,遂烕强楚,此皆兵法之功。至于汉末诸葛孔明辅佐刘先主,战必胜,攻必取,多因依兵法而行。汝众人曾闻其说乎?”吴用答曰:“诸葛孔明乃是汉末第一人才,功盖三分,有鬼神不测之机,呼风唤雨之术。只是后人少得见其传耳。吴用不才,幼斈武侯典籍,日夕诵读,一字不忘。仁兄不厌,小弟背读与兄听之。”宋江大悦曰:“愿闻其说。”吴用曰:“《武侯新书》其中首五十论数,变通有法,逐一诉说。《孔明心书》内中妙法无穷,深利兵家之用。《胜败篇》云:夫贤才居上,不肖居下,三军悦乐,士卒畏惧,相议以勇斗,相望以威武,相劝以刑罚,此必胜之理也。若三军数惊,士卒惰慢,不由礼信,人不畏其法,相恐以敌,相语以利,相嘱以祸,惑以妖言,此必败之兆也。《论天势篇》曰:夫行兵之势有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天势者,日月清明,五星合度,风气调和也。地势者,城峻重崖,洪波千里,石门幽洞,羊肠曲沃。人势者,主圣将贤,三军由礼,士卒用命,粮甲坚备。善用兵者,因天之时,察地之势,依人之力,则所当者无敌,所击者万全矣。《地势篇》论曰:夫地势者,兵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山林圡陵,石阜大川,此步兵之地;平原小坡,蔓竹杨属,此车骑之地;倚山附涧,高林深谷,此弓弩之地;草浅土平,可前可后,此长战之地;芦苇相密,竹树交横,此枪矛之地矣。《论情势篇》曰:“夫将有勇而轻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贪而喜利者,有仁而不忍者,有智而心怯者,有谋而惰缓者。有略勇而轻死者,可暴也;急而心越者,可久也;贪而喜利者,可迂也;仁而不忍者,可劳也;智而心怯者,可穷也;谋而惰缓者,可袭也。《论击势篇》曰:古之善斗者,必先揣敌情而后图之。凡师老绝粮,百姓愁怨,军令不习,器械不修,计不先设,外救不至,将吏刻剥,赏罚轻懈,营阵失摸,战胜而骄,可以攻之。若慎贤授能,粮食足余,甲兵坚利,四邻和睦,大国应接,敌人有此者,引而避之。此是论其略而已。孔明行军调将,历代军师能【匹休】乎。奈某未得其真传耳。”言讫,宋江深服其论。   忽报:“马灵已回。”宋江召入军中,马灵曰:“水军头领李俊等,驾船却到越江不远,听得前哨报曰:越江岸上王庆有军把守。先回报知。”宋江听罢,便问潘迅曰:“越江此去,尚有陆路进得秦州否?”潘迅答曰:“越江一漫是水路,洮阳从南去,可进九湾河,须马骑兵接应,水军登岸便是东鹫山下。”宋江传令:“谁敢部策,前去接应九湾河水路军将?”只见帐前六员将齐曰:“小将愿去。”   有分教:江波险处,番成一场鏖兵;幪艟战舰,折了数员猛将。直使:鱼龙夜月吞流血,军卒难支丧此身。且听下回分解。 注: 斈:同学。 僣:同僭。 蕚:同萼。 踈:同疏。 一萼红为108字,这段下片有55个字,似有衍字。 韁:同疆、缰。 賛:同赞。 坵:同丘。 妬:同妒。 烕:同灭。 圡:同土。 所引武侯新书与现在略有不同。 第一百二回 燕清〖青〗潜入越江城 李雄败死白牛镇   元戎为将历年多,韩范才名宋始过。   阃外谋谟俦与匹,胸中兵甲敢谁何。   柳营今肃诸夷惧,愉塞风高万姓削。   陆续三成狂寇灭,将军归田沐恩波。   堂下帐前转过孙安、栢森、刘全忠、安仁美、卞祥、李胜六员将,向前禀曰:“小将等蒙仁兄大德收录,无恩可报。今日愿引本部人马前去接应。”宋江曰:“贤弟几位既要与朝廷出力,此去越江,岸上都是高山林麓,下通大江,贼城坚固,墙垣宏阔,攻打甚难,你们斟酌而行。就拨一万军前去。”孙安拜辞,率人马出洮阳,望越江接应。宋江将人马扎住,待水军取了越江,然后进发。   却说水军撑舡征进,从鸭水出江口,商议进兵之计。张顺曰:“日前马灵回报,必有军马在陆路来接应,作速进兵渡江,登岸与哥哥等相会。”李俊曰:“贤弟之言极是,争奈此去水势险急,又况冬天水落石出,岩岸寒港,我等舡只虽多,难以前进。差人去水面哨探,知其虚实,然后进兵,方保无危。”只见盛本、山景隆、池方三人曰:“小将不才,颇知江面深浅,带舡前去哨探。”李俊曰:“你等用心前去,带水军一百,掩旗息鼓,哨探快回。”这三人离江四十里,见江上并无一舡,又无军人守把。三人引军直哨到江口,望见岸上一漫城池,周围高耸,水门边竖起旌旗,不见动静。城顶灯笼摆在前面,照得通红。盛本一〖三〗人,各在舡上看了半晌。城池四边墙垣,俱是石垒,城中隄防严整,怎能得破。回去报知主将,又作理会。只听得一声梆子响,城上守军齐发弓弩、竹签、标枪,乱攅打来。盛本眼中一矢,倒在舡里。山景隆看见呌曰:“将舡使转,快避矢石。”一百水军将舡转时,山景隆颈上又着一标枪,刺落水中。池方跳上壕岸走时,不防城外壕堑早埋伏水军,挠钩搭住池方,活捉去了。一百水军射死大半,走得三十余人,救了盛本,负伤而死。   越江城都总管,乃是上宛人氏,姓危名昭得,原是海洋劫贼,王庆知其勇,遣人招伏为将,使把朴风刀,重五十斤。王庆赐他一疋骏马,名为火枣骝,高六尺,登山渡水如履平地。此人万夫不当之勇。手下有三员统制官:一名张经祖,一名刘悌,一名伟〖韩〗凯,皆饶阳陇右人,俱会水战。王庆初叛,重用四将,统五万雄兵把守越城。听知宋军来征淮西,整点军,预备迎敌。四将正在军中议事,守城军来报曰:“昨夜有宋军在江上哨探,被我们知斍,乱箭射死无数,一将上岸来,被我等挠钩搭住,绑缚来见总管。”危招德即令斩首,悬门号令。便与张经祖商议曰:“昨夜逃回军人,必报主将知道,定发水军前来攻城,传令军士牢守各门,不要出战。日前,秦王与汪太史勅旨来说天罡星逼犯将军之位,正应淮西分野,令我们仔细隄防坚守。”刘悌曰:“闻梁山泊头领李俊、张顺深知水性,又能舡战,他若到时,决一胜负。”伟〖韩〗凯曰:“他军深入吾境,不知深浅,总管准备迎敌,杀他片甲不回,吾之愿也。”危招德曰:“既你们要战,传下将令,把战舡排列江口,四向出战,使他首尾不救应。刘悌引支军埋伏东门,伟〖韩〗凯引支水军埋伏东壕闸门,令张经祖守城。引大队水军,出西门迎敌。”众军得令,各臭埋伏。   却说宋军逃回水寨报知,李俊等大惊曰:“方才哨探,尚未进兵,便折三将,有何面目回见哥哥。”即传令四寨水军,俱各进兵,奔越江而来,以复其仇。李俊前哨水撑驾巨舰,离江五十里望见越江口,摆列下战舡不计其数,但见:   艨艟连列,艘舸均排,鱼鳞密布。左右列二十四部绞车,雁翅齐分,前后摆一十八般军器。森森戈戟,如麻闪闪,刀枪耀白,金鼓阗喧,惊腾水底蛟龙,盔甲鲜明,骇起沙边鸥鹭。搅起滔天巨浪,掀番滚雪洪涛。旂靡锦绣,千层霞彩散青山;刀迸寒光,一片树阴遮绿水。宛若长江迎祖逖,犹如赤壁拒曹公。   李俊催趱舡只急进,当下披挂立于舡头,上手童威,下手童猛,各执兵器。令水军摇旗擂鼓,呐喊而进。只见越江西门开处,水港中放闸来战,舡荡开如蚁而出。当先一员大将,正是镇守越城总管危招德,横刀立于舡头。李俊忿怒,便率战舡顺水势杀过去。危招德驾舡来迎,两下呐喊交锋。二人战上二十余合,江面上战舡相连,金鼓之声震动山川。两下箭矢交加,犹如雨点。宋军舡上卢元显跳下轻舸,从傍杀入,只见越江岸上一声炮响,四下伏兵战舡满江而来。东水门刘悌舡先到,正迎着卢元显,相斗数合,被刘悌一枪刺落水中,叶清望见,撇剑当面飞去,早劈着刘悌左臂,倒在舡里,{水顺流面门落水}。张横、张顺、阮小五、阮小七摇舡来接应,危招德恐宋军逼进水门,便抛了李俊,收回战舡,都入水门去了。李俊亦不敢追,退回四十里扎下水寨。计点军将,又折了卢元显,闷闷不悦。张顺曰:“这里水港深阔,城又坚固,我军如何进得?今日若不是叶兄弟剑斩伤他一将时,我等全输锐气,不如令人报知宋哥哥,再讨救兵来,方可成功。”李俊从之,即令戴宗去取救兵。   却说宋江等洮阳城计议进兵之策,忽报戴宗回,令入相见。戴宗将李俊等折兵损将,取讨救兵之事说知。宋江听得折了五员将佐,不胜悲伤。便问:“军中谁敢领兵去救应。”只见杨春、陈达、燕青、马灵、怀英、贡士隆、申屠礼七员将向前禀曰:“我等愿领兵前去相助。”宋江即拨步军一万,随燕青等进越江来。李俊等接入水寨相见了。燕青曰:“小弟临行,哥哥分付,令兄弟须防贼计。弟明日哨探一遭,自有计议。”当日李俊设席管待众人。   却说危招德退入城中曰:“刘悌折了左臂,血晕而死,宋军虽退,终久来攻,当何胜之?”张经祖曰:“公可传令,今夜率快舡,用火攻计前去劫寨,必获全胜。”危招德曰:“此计大妙!”着令韩凯准备火攻之具先进,危招德引军驾舡后进。当晚分拨已定,开水门悄悄撑舡望宋军水寨而进。来到李俊水寨不远密地探看时,李俊战舡内隐隐有光,巨艨艟作三处安下,果然众军睡熟不作准备。韩凯却将战舡渐挨至李俊舡傍,众军齐声发喊,金鼓乱鸣,火箭火炮射入宋军水寨,早晓着李俊等舡,火光竞天,李俊等俱在梦中惊将赶来,舡头看时,火光照得水面通红。韩凯手提利刀,当先杀进,李俊大呌曰:“今夜中了贼计,众人各宜用心迎敌,生死休离。”道罢,手掿金枪,抵住韩凯交锋。正战之间,后面危招德引轻舸从傍杀进,矢发如雨。叶清迎住,被招德一矢射中左臂,负痛退走。三阮并孟康、侯健等战舡四下杀来救应。这边韩凯见宋军众舡相逼,恐有疎失,拨转舡顺流回军。李俊半夜里亦不敢追。   次日天明,水寨烧毁哨舡七十余只,射伤军卒不计其数,叶清箭簇不出而死,计点众将都在,单不见燕青,众人皆谎〖慌〗。怀英曰:“昨夜迎敌之时,只顾向前厮杀,弓箭乱射,落入水中。”贡士隆曰:“燕青为人最机密,不致有失。昨夜两下舡相逼,不分彼此,莫非杂在贼舡上去?可使人摇舡去四下跟寻。”李俊闷闷不已,只得令军前去寻访,一面申报宋公明得知。原来燕青自到水寨见李俊之后,自去越城看了地势,因夜混乱,杀贼一人,解贼号令衣着了,杂在危招德舡上回到城内,躲在城僻处,依前脱了军衣,寓居越江城北门,诈称临安客人来这里趂食,以俟通消息里应外合取城。   却说孙安辞了宋江,前来接应水军。从石狮岭进发,当下人马到东山口屯寨扎下。栢森、安仁美、鄂全忠、卞祥、李胜商议曰:“我们离洮阳将近半月,前面是白牛岭,関上把得甚紧,怎能过去?”卞祥曰:“此関险峻,若攻有伤,只宜智取。”孙安曰:“愿闻高见。”卞祥曰:“孙将军一面准备攻関,可令鄂将军领一支军,埋伏左関之下。安仁美引一支军埋伏中路树林间,先引出战诈败走十里外,放起号炮,两下乘势杀进,其関可取矣。”孙安曰:“此计甚妙。”即令安仁美、鄂全忠各领军埋伏,孙安自引大队前来関下搦战。   却说守将是王庆外甥李雄,同牙将二员:毕先、焦胜,领精兵一万把住。当日报来:“宋将旗上写着‘屠龙手’,孙安在関下搦战。”李雄听说,与毕、焦二人商议曰:“近日秦王旨,令我们十分隄防。今兵至関下,如何退兵?”毕先曰:“宋军深入,不知虚实,小将去杀一阵,必擒来将。”李雄依言,令焦胜守関,自与毕先领五千兵开関杀下。孙安见関上有兵出战,心中暗喜,各摆开阵势。毕先拍马挺枪杀来,孙安仗剑迎敌,斗到十合,孙安拨马便走。毕先拍马赶来,李雄引后军乘势追杀。约赶十里,宋军中号炮连响,伏兵齐出,早被鄂全忠首先杀入関上,放起火来。这里毕先正追间,后军报来:“宋军入関。”毕先大惊复回,孙安望见関上火起,拨回马,赶上一剑,挥作两叚,死于马下。孙安合兵齐上関来,鄂全忠捉住焦胜,夺了白牛镇。孙安把焦胜斩首号令,计点军将:李胜{等}被贼打死。孙安令寻李胜尸首,埋在関下。人马就関上屯扎。   次日,离白牛镇,望九龙湾不远,孙安将人马靠山下寨,令栢森引一千兵前去哨探消息。栢森引军去哨了一遭,回报曰:“九湾河离本寨九十余里,河下摆列战舡不计其数,岸上倚山立一大营,密下鹿角,十分隄备。”卞祥曰:“今日我军长驱而来,他怎不准备?明日只顾进兵,打他旱寨,若能胜之,则水寨不攻自破矣。”孙安依言,次日催趱人马。有诗为证:   征旗急展连天锦,战鼓忙挝震地雷。   不想英雄从此去,身归神后马空回。   却说九湾河守将是王庆结义兄弟,覆姓闻人名世崇,淮西曲河人氏,原是舡夫出身,能挽得七八十斤硬弩,使一枝方天戟,也是个杀人不转眼的魔君,伪受兵马都监之职,同两员指挥使共守九湾河。一个姓刘名黑虎,一个姓祖名虬,皆是上党清河人,各使一把钢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日升帐,听得宋江人马到九湾河,又有军马从旱路来袭秦州。这九湾河乃秦州第一要紧去处,若被宋兵渡过,则秦州难保矣。忽报宋兵到寨前,闻人世崇便披挂上马,手提方天戟,与刘黑虎、祖虬引五千精兵出迎。两军列成阵势,宋阵安仁美出马挺枪,与闻人世崇大战五六合,闻人世崇诈败,安仁美要显功,纵马赶去。世崇便扭身背射一箭,早中安仁美面上,坠下马来。孙安急救,刘黑虎、祖虬从傍杀出,宋军大败,退五十里下寨。闻人世崇得胜收兵回寨。孙安曰:“今日进兵,又折一员名将,损其兵卒,奈何?”卞祥曰:“不必深忧,兵法云:夫远征,必用土人而得地利,须寻本处居民来问路径,然后进兵,贼可破矣。”孙安即令人寻覔土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折将三员:叶清、李胜、安仁美 注: 危昭得、危招德均为一人,文中混用,未改。 伟凯据后改韩凯,因伟姓不常见。 白牛岭、白牛镇混用未改。 第一百三回 孙安病死九湾河 李俊雪天渡越水   万古交驰似水倾,滔滔名利足亡身。   常疑好事成虚事,却想闲人是贵人。   老逐少来终不失,辱先荣后定须均。   劝君莫慕夸头角,梦里偷闲总未真。   话说孙安杀败一阵,卞祥令人覔一老者,姓宠名吉,来见孙安。安问路径:“何处可以透得秦州?”老人曰:“小人被王庆催扰科差,民不聊生,小老当指一路,此去九湾龙王庙最好埋伏,后就是淮西寨栅,通得秦州,先占龙王庙,直望河口,使贼不敢登岸。只攻旱寨,前后难以救应,无不胜矣。”孙安大悦曰:“拠老丈之言,不独能明地势,抑亦深知兵法。”孙安令取酒食相待,赐银十两,老人辞去。卞祥对孙安曰:“贼见吾败,必有欺敌之心,主将只作少粮,把军退四十里屯扎。”   却说闻人世崇得胜一阵,令人打听,回报曰:“宋军退五十里,今粮草将尽,却退四十里。”刘黑虎曰:“宋兵既缺粮草,人必疲倦,可乘此势,今夜去劫寨,必获全胜。”闻人世崇依计,留祖虬寒寨,自与刘黑虎准备劫寨。   却说卞祥与孙安曰:“贼人疑我缺粮,今夜必来劫寨,可调鄂将军先引一支铁骑军埋伏龙王庙侧,听号炮杀出,截他下河之路。栢将军引一支军,多带火炮埋伏他寨边,诈作劫寨,回军乘势杀入他寨中,放火炮为号,军中缚了九只羊在彼,如此如此。”众将各自埋伏去了。 却说闻人世崇与刘黑虎披挂上马,引兵前进,马摘铃,军啣枚疾走到宋寨前。世崇催军杀进,人得寨门,并不见一军,却是空寨。回身便走,中军内火起,孙安伏兵四边抄出,齐杀将来。闻人世崇呌曰:“刘挥使可杀回本寨,我却杀奔九湾河来接应。”比及刘黑虎杀回本寨之时,栢森去寨边呌曰:“宋军已败,可急开寨来接应。”祖虬点起火把,部军杀出迎着,栢森手起一枪,刺于马来。宋军乘势杀进,就寨里放起火来,光照山川,声震天地。闻人世崇冲开血路,奔走到龙王庙,却迎着鄂全忠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闻人世崇落荒刺斜而走,被鄂全忠赶到河边,手起刀落,斩于马下。西兵渰死者不计其数。刘黑虎奔回本寨,见寨中火起,急回马走,孙安赶到面前,一剑挥作两叚。宋军赶杀淮西兵,到天明,都到龙王庙来请功。   九湾河内守舡将,听知宋将攻破旱寨,各弃舡逃走。孙安大胜,又得许多战舡,不胜之喜。一面使人报捷宋公明知道,即令催军接应李俊水寨。是日,就龙五庙立营,大贺三军,设宴贺功。孙安曰:“今日且喜成功,皆出卞将军之谋,只是可惜折了安仁美、李胜二将。”孙安即令人设位,安排祭仪,亲自拜奠。哭祭之哀,情动三军,无不下泪。有诗为证:   出师经战地,铠甲已曾离。塞上皆尘圡,军中卷纛旗。   英雄归圡壤,魂魄坠沙泥。祭奠情何切,三军为发悲。   孙安在营自斍神思困倦,伏几而睡。三更时分,忽见一人来呌曰:“九湾河神主有请,乞将军就行。”孙安问曰:“神主在哪里?”其人曰:“只在前面久等,去则便知。”孙安听说即跟其人来到一庙,孙安叩面看时,见金字牌额曰“九湾龙王庙”,孙安徐步到阶殿上,见一尊神,头顶冕旒金冠,身穿皂袍,金童玉女侍立左右。孙安俯伏在地,神主离位扶起,与之叙礼毕,坐定便问:“将军出师得意否?”孙安躬身答曰:“讬部下众将齐心,今已破贼,虽未建大功,颇遂微意。”神主曰:“将军先事田虎,后归真主,今日行军到此,功却成矣。淮西之地,不久平复,此处乃将军之旧都,明日当复归矣。”孙安不知何说,欲待再问,被神主把手一推,孙安忽然惊斍,乃是一梦。便斍心腹绞痛,肢躰增寒。天明不起视事,将众听得都来问安。卞祥曰:“将军贵恙何如?”孙安将夜梦与众将说知,又曰:“孙某此回再不能与诸公破贼矣!”卞祥曰:“梦寐之言,岂足深信,将军奈心,善保无事。”是夜,孙安发晕数遭,大呌三声而死。次日,众将见孙安已死,无不下泪。卞祥令将衣衾棺槨殡葬讫,申文报宋先锋知,然后定夺。有诗吧曰:   七心身躯气势雄,当时功绩已成空。   不知骁勇归何处,惟有杜鹃啼血红。   却说宋江在洮阳屯扎,日夕令人探李俊、孙安消息。报来云:“李俊被贼夜来劫寨,失了燕青。”宋江大惊,正与众议去跟寻,又接孙安捷报捷书,尚未回答,又报说:“孙安已定九湾河,屯扎龙王庙,夜感重疾,死于军中。”宋江正忧未了,又得此报,掩面大哭曰:“孙安之功,为征淮西第一,未得封爵而身先死,深可惜哉。”吴用曰:“仁兄快率军到九湾可接应水军,亦访燕青之消息,取秦州在目中矣。”宋江传令,拨卢先锋部下将佐十五员镇守洮阳,是黄信、孙立、宣賛、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吕方、郭盛、王英、燕顺、扈三娘,统兵五千镇守。有安道全禀说:“药料用尽,可令人回京関支。”宋江即差戴宗回京関给就,留安道全在洮阳等候。   宋江分拨,望九湾河进发。先令人报知卞祥,卞祥引众将出十里,接到龙王庙扎下。宋江请卞祥入帐中问其备细。卞祥将取白牛镇,次破旱寨,勦杀贼将,又把孙安梦见神人之语,临终命我说与先锋知得。宋江听罢,猛然想起,往年征田虎之时,屯兵悬缠井,梦见鸡官神人说:孙安是淮西九湾河龙王庙神。我未深信。今闻孙安之语,正与我梦神人之言相同也。即将其事与吴用、公孙胜说知。吴用曰:“若依此说,孙安诚非凡人矣。”宋江曰:“我必亲往祭之。”便问孙安灵柩,卞祥曰:“殡殓停在九湾河岸侧狐山下,正待先锋定夺。”次日宋江令备祭仪,同吴用、公孙胜、乔道清、関胜、卞祥前来狐山下,陈设祭仪,令其子孙岳挂孝排列祭仪,大哭而祭,哀动三军。祭罢,回龙王庙,令将孙安灵柩塟于狐山下,立碑以记其功。   宋江议寻燕青,连日不快,只见庙主李道人曰:“此庙神签极验,将军祈问便知下落。”宋江、吴用等,到殿前拈香设拜。宋江祝罢,来请问神祗,抽得个第十二签,签内解曰:   冬风正尔入江干,鸿雁渐分卒见难。   待等冻云垂地日,一场胜气破愁颜。   宋江得签令吴用、公孙胜解辨吉凶。吴用曰:“拠签内之言,燕青尚在。”宋江曰:“何以见之?”吴用曰:“签头句曰:‘冬风正尔入江干’。目今正是隆冬,应其时景,鸿雁比我兄弟,谓一时不相会得,‘等待冻云垂地日’,莫非日下应有雪降,‘一场胜气破愁颜’此是攻取越江大胜消息。”宋江大喜,遣快舡望上流直去李俊水寨报知:“克日进兵。”这里按兵以候消息。   却说燕青在越江城里住了二十余日,与军校胡昷情好甚密,犹如兄弟,凡事与燕青商议说知:“此越江城十分坚固,兄长若要成功,即目守西水门牌军,是我哥哥胡俊,我邀来相见。”燕青见那人倒身便拜,胡俊连忙扶起曰:“小人与足下素未相识,何当重敬?”胡昷曰:“不瞒哥哥说,此人是宋公明部下一员正将,绰号浪子燕青,他潜入城,要行里应外合之计。小弟爱此人忠义一心,要帮他成事,哥哥何不弃邪归正,取了城池,投顺宋朝,岂不得个名节。我看王庆气数不久,今日特邀哥哥商议此事。”胡俊曰:“既兄弟有心归降,我愿从之,但事不宜迟,就这几日内可取城。”燕青曰:“愿求二公妙策。”胡俊曰:“足下可修书一封,我明日令一健卒赴出西水门,带书去见你主将,令他约日来攻,我这里候他军到,开水门接应,其计便成矣。”燕青大喜,即写攻城日期书扎一封,付与胡俊,胡俊辞了燕青,令一军人直至李俊水寨前呌曰:“城内有机密事报知。”宋军引入寨内,其人于头发髻内,解下书扎,呈与李俊。李俊拆开书看,却是燕青说里应外合取越江事。李俊看罢,不胜欢喜,重赏来人。分付曰:“准定三日兵到城下,休要失信。”来人领诺,入城回话。   李俊与张顺商议进兵,张顺曰:“此战必须去请凌振到来,方可进兵。”李俊即令一军,驾快舡望顺流来到九湾河龙王庙,见宋江说知:燕青事要取凌振一行。宋江随令凌带火炮同李逵、项充、李衮前去相助。四人便登快舡迳奔越江水寨,来见李俊。却是第二日了,李俊即传令水军舡只,各挨帮而行。三阮同孟康、施恩、陈达、杨春从水军东港行去。二张与孔明、孔亮、侯健、马麟舡只从水南进发。李俊自与李逵、项充、李衮、童威、童猛、怀英、贡士隆、申屠礼战舡望水西征进。当晚彤云密布,朔风大起。第三日忽然降下一天大雪,铺了江岸白占如银。李俊与怀英等曰:“昔日宋公明哥哥以雪天曾打破北京城。今日趂此大雪,正可破贼巢矣。”怀英曰:“主将之见不差,可先令凌振准备火炮,候黄昏,左侧推到城下点放,城中震动,必有人内应。”李俊曰:“汝言极是。”即令三路水军都近黄昏而进,听号炮起,各宜进兵。分拨已了,凌振起舡先进,带领炮手,悄悄捱近城下,此时城里燕青已约下胡昷、胡俊,都准备了。将近初更,守城士卒因天气寒冷,都云睡了。燕青立在水西门城顶,望见水寨中火光不绝,战舡四散,知有动静。挨到二更,凌振就水门岸边放起十数个号炮,震如巨雷,危招德正在行营赏雪饮酒,听得号炮,大惊,急令人哨探。各水门守城军听得,各奔入城。燕青就敌楼上放起火来。胡昷兄弟打开水西门,李逵执两柄板斧,首先杀入,项充、李衮相帮入城。城中鼎沸,淮西军卒散漫逃生。危招德急披挂上马,引七百护从军,杀出东门,迎着张顺,登岸一刀,砍断马脚,危招德跌番地下,众军齐上,剁为肉泥。七百护从军杀死大半。张经祖慌忙走出西门外,遇李逵一斧劈死。韩凯走出东门,见无去路,跳下水中,被阮小七一把揪住捉上岸来。三路水军并杀入城,淮西兵死者不计其数。有诗为证:   朔风严冻斗干戈,却似囊沙巧计多。   堪笑狂徒凭势险,枉教兵卒死江波。   次日天明,李俊一面安民了,请燕青来见,李俊降阶接曰:“今贤弟建此大功,世之罕有。”燕青曰:“多得城中胡俊昆玉,乃成此大功。”李俊令人相请,人报众军中将胡昷兄弟杀了。李俊、燕青不胜叹息,厚恤其家。计点军士:折了贡士隆、申屠礼,被淮西兵杀了;怀英坠落水死。李俊见折三将,闷闷不已。当犒赏三军,夺得战舡令孟康管领,城中粮草勾一年支给。李俊对燕青曰:“贤弟可亲去报捷。”燕青乘快舡直至九湾河寨,来见宋江。将劫寨之时潜入城中,遇胡昷兄弟扶持取城,却被乱军杀了,特来报知。宋江大喜曰:“不知贤弟潜入城中,吾令人四下寻覔,今幸建此奇功,非小也。”即与吴用计议。吴用召潘迅问曰:“此去秦州还是如何?”潘迅曰:“水路去则远,陆路较近。”宋江曰:“只从陆路而进。”令人去越城召回项充、李衮、李逵、凌振随征,其余同李俊守越城。宋江传令:人马望秦州进发。   直教:东鹫山三生出妖邪怪异,红桃岭上又见火灭烟消。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折将四员:孙安、怀英、贡士隆、申屠礼。 全像水浒传二十二卷终 注: 拠:同据。 啣:同衔。 渰:同淹。 躰:同体。 槨:同椁。 塟:同葬。 昷:同温。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二十三 第一百四回 公孙胜马耳山请神 宋公明东鹫山灭妖   宋江大军离九湾河,行二日之程,见一座接天高山,不知甚么去处。却有乡民迳来军前迎接,宋江传令:许众人进来相见。乡人纳拜曰:“小人等久闻天名前征,敬备酒礼迎接。”宋江大喜,与吴用曰:“此乡老来迎,亦纣民来迎武王之意。”吴用曰:“既是好意,厚礼答之。”宋江教取银二十两,送赵华等众,乡民不受曰:“递年被王庆建造宫室,差徭役重,民不聊生,多有逃亡衰老。众人来见元帅说知此事,非为贪赏而来。”宋江曰:“你众乡老不必忧心,待我平伏淮西,班师回京,奏闻天子,赦免本处差役二年。”众乡老拜伏曰:“若得先锋如此方便,生死含恩。”宋江又问:“此去秦州还有多少路程?”赵华答曰:“此去秦州有二百余里,过了东鹫山便是红桃山,离秦州不远。一泒是越江来的水路,只有从陆路征进,但有险峻崖岩之地,王庆屯兵守把。东鹫山虽无人守把,却有座庙宇,神道利害,我这乡村递年春秋,要一童男童女祭赛,若不如此,便起火灾瘴,白日出来吃人,就是王庆递年也如此敬奉。先锋军马到彼,虽将生人祭赛,神人欢喜,那时任行军无虑矣。”宋江听了骇然曰:“你们且退,待我计议。”众人拜谢起身。宋江曰:“既众人不受银两,令取十疋绫绢赏众人而去。”有诗为证:   分符自此向西行,露布书音捷四征。   乡老壶浆迎士马,殷勤致意说前因。   宋江曰:“如之奈何?”吴用曰:“可从乡人之言,用生人祭之。”宋江曰:“我一路损折军将,尚自悔未了,今故将生人祭神,我心何安。”即令军中用面造下大馒头四十九个,杀牛宰马,备香烛纸钱之类。次日,宋江将大队人马扎驻山下,令军士抬祭物,去庙中等候。宋江仝吴用、公孙胜、乔道清、花荣、曹洪、冯山、宗得真、林冲、秦明、朱仝引军士三百余人来至半山,各下马,步行到庙前,从军屯立门外,宋江等入庙,摆列祭物,点起香烛。宋江近案前,擸开罗帐,看那一尊神,生得十分美恶。但见:   口开如喷血,发竖如朱砂。槎牙如枯树之形,狰狞似精灵之状。露身裸体,斑斑血迹尚鲜红,污气冲人,点点染痕犹带赤。春秋二祭成常例,早晚三时吐火光。不是恶神为戕患,定应妖恠作深殃。   这恶神名唤独火鬼王。宋江看罢,仝吴用等拈香设拜乃曰:“宋江今受天子勅命,前来征讨王庆。大军特过东鹫山,闻神有灵,敬备牲物,亲临祭奠,望乞受享,助我三军。得胜回来,当重修庙宇,复餙相貌,以报神功。”宋江祝罢,众人稽首百拜。   原来这独火鬼王,只吃生人,不吃死物。宋江方才祝罢,只见天昏地暗,狂风拔木,神案下一声霹雳起,庙中前后都是火光。吴用等看见大惊曰:“兄长快出庙。”四下树木尽烧着,众将并随军,各不能相顾。宋江走到半山,空中现出一个猛恶凶神来,遍身是火,口中又吐出火光,大呌曰:“宋江休走!”宋江看见吓倒在地。曹洪偕起,宋江与宗得真曰:“你可急去寻公孙胜、乔道清来作法接应。”宗得真拼死先走,曹洪偕了宋江,不顾死活冲出火林中奔走。独火鬼王随后风卷赶来,看看危急,公孙胜仗剑步罡,祈下雨来,乔道清取芦溪法水,喷一口来灭了。独火鬼乃退。依然云开风息,天地明朗,随后花荣、林冲、朱仝都到,众人保宋江回营。众将都来看视,宋江曰:“我出征多年,未曾见怪,今日若非曹洪兄弟,一力救回,焉能与众相见。”花荣曰:“幸喜兄长无事,实乃朝廷之福。只见曹洪兄弟被火伤面目,未知生死如何?”宋江自来看视曹洪时,只见面上都是火泡,十分伤重。宋江执其手哭曰:“兄弟为我致此重伤,倘有不幸,宋某何安?”曹洪曰:“只要兄长无事,吾死何恨。”宋江即令使绵车,连夜送回洮阳城医治,后来发作,身死在逃〖洮〗阳城。宋江计点军士,折了一百余人,又不见头目秦明、冯山。宋江正忧闷间,人报:“秦明回。”入见曰:“天地黑暗,满林火起,冯山走入林中,吾躲在坡下,冯山与一起人烧死在林中。”宋江听说,不胜悲愤,与众人曰:“若不除此恶鬼,救此方之民,宁死于此,吾不还矣。”公孙胜曰:“哥哥息怒,小弟去年征河北之时,因师叔乔道清之事,小弟与戴院长往蓟州二仙山见本师,罗真人嘱小弟曰:‘日后有征淮西之行,要往东鹫山经过,本山有一独火鬼王,凡人难近,只怕阻住了去路。’小人求问他收独火鬼之法,本师教曰:‘只除是山西地面,有座清凉山,过去有一座马耳山,山下有一个华光庙,除非去求他法术来可破。’小弟疑他是泥塑神,如何求得?本师与我一道符命,去関请火龙缠身,火鸦相随,脚踏风轮,头顶火轮,右手执金枪,左手提金砖此人,可破独火鬼。不想今日果有此事,所有符命带在此间,兄既要灭此妖魔,小弟不辞劳苦,只得往马耳山走一遭,求此数件法宝来行事。”宋江曰:“你可即行。”公孙胜曰:“只得一人同去取好。”马灵曰:“去马耳山有一万余里,奋飞也要一个月,风轮、火轮、金枪、金砖,小将都有,只欠火龙、火鸦这两件,此施展不得。”公孙胜曰:“既将军少这两件,你与我同走一遭。”二人遂辞宋江,马灵作超神行法,足踏风火轮,将公孙胜靠在向上,腾地而起,前望马耳山来。   不消二日,早到这马耳山近西方之地,与佛国隔界。马灵息步店中安下,访问此间马耳山华光庙有么,土人曰:“我这里奉此神,如父母供养,随处显灵救人,前面那座高山是他庙宇。”次日公孙胜与马灵备了香信,迳投马耳山。来到庙里,拈香再拜,将符命焚在宝炉之中,口中念词,只见半天起个霹雳,电光闪灿,空中现出一尊金甲神人。公孙胜、马灵仰面一观,见那神人头戴剪翅,身穿红袍,左手提一条缠蛇金枪,右手托一块三角金砖,背上带一葫芦,内藏火龙、火鸦,脚下踏飚二轮,开言曰:“公孙胜,你今道行清高,本师真人持有符命,请我除灭独火鬼王,这畜业血食已满,当以驱除,你速回去报宋公明得知,可以尽心报国,收服淮西,班师回去,又有勅命征讨方腊之行,那时星宿,方有大半暗没。我即为你前去殄灭妖魔,清平道路,大军作速前进。”言讫,不见神像。公孙胜与马灵听得商议曰:“神灵真显也,想神明自去行事,我等即便回去报与哥哥得知。”两个拜了神像出庙,依前作法,与公孙胜腾地去了。有诗为证:   不辞劳苦叩神灵,一阵风来现正身。   此去妖魔频扑灭,公明德泽及乡民。   且说天神夜间即领神兵,前到东鹫山,运动风雷,一夜里只听得满天霹雳之声,如兵交厮杀之状。次日天明,伏路兵来报与宋江曰:“东鹫山庙宇,昨夜烧做白地,树木寸木不留,神像也没有了。”宋江大惊曰:“如此奇异,公孙胜、马灵二人未回,这妖不知哪方神道勦灭了。”众人正说间,小校来报:“乡民都携羊酒,在军前同候。”宋江曰:“教唤入来。”众乡民拜伏曰:“此妖皆赖元帅祈灵神之助,一夜除了,救我一方百姓,感恩不浅。今聊具羊酒以献,略表寸心,望乞海纳。”宋江大喜,令人收羊酒,抚慰而去。自此东鹫山下居民,家家户户立牌书写宋江名字供奉,以报其德。   却说宋江军马屯扎山下,过了一日,人报公孙胜回,宋江唤入问曰:“贤弟此去如何?”公孙胜把庙中参见焚符命,及云中显现之言,宋江听说传令军士分三路望秦州进发,到红桃山探子报曰:“红桃山関隘有军守把。”宋江唤土人来问,居民曰:“此山方圆四百余里,中间正路直透秦州城下,只见山溪水过,舡只难齐,东南两面都是接天高岭,当初王庆初叛之时,在此山下,不上半年,招兵二十万,遂侵夺徐州,僣称王号,今将红桃山设立関隘城子,乃是他姨亲,伪受金吾大将军之职,姓雷名应春,夫妻两个把守,部下有五员大将,尽是绿林中出身,勇不可当,绰号五通神,俱封都统制之职。一个叶从龙,号通烈神;一个张应高,号雄通神;一个景臣豹,号文通神;一个吕成能,号武通神。这五人不知哪里人氏。雷应春有妻名婆婆娘【】是利害,使一柄泼风刀,骑一疋锦花狮子兽,上阵之时,马见其兽,脚先伏地,便能取胜。或杀输之时,即使妖法,能呼风唤雨,喷水迷人,以此王庆靠这妇人谋叛,侵夺城池。今得天兵到来,小人不敢隐藏,犊来报知缘由。”宋江听罢重赏居民,拜谢而去。宋江与吴用等议曰:“原来淮西有此异人,王庆怎不思为恶?才週〖过〗东鹫山,又逢这个去处,怎生奈何?”吴用曰:“只顾催军攻打,看他如何,又作计较。”宋江依言,传令前哨杀奔红桃山来。   却说雷应春聚集五将商议军情事,叶从龙曰:“日前汪太史遣人来报,天罡星入境,着我们谨防,目今宋江长驱而来,被夺数座城池,只有东鹫山难过。”正说间,哨马来报:“宋兵已过了,将近本山。”“秦王又不发兵相助,倘至怎生迎敌?”雷应春曰:“我这红桃山,関隘坚固,他若来时,杀得他片甲不回。”道犹未了,又报:宋兵漫山遍野而来,攻他関隘。雷应春就点起军,披挂上马,带领五将,放开関门杀出。正迎宋江军马,应春提刀出马,五个统制官各跨马执刀,分在两傍。宋阵上豹子头林冲,拍刀〖马〗舞丈八蛇矛来战,雷应春舞刀相迎,到二十余合,两军呐喊,忽然一将翻身落马。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注: 仝:同“同”。 恠:同怪。 餙:同饰。 最后一节,话语难分。 五通神缺一个,后回有苏捉虎,但没提是什么神号。 该回前面没有诗,后面没有列折将之名。 第一百五回 宋江攻打秦州城 王庆战败走胡朔   干戈扰攘荡红尘,致使旌旗向北征。   清洛洰流呜咽水,上阳深锁寂寥春。   云收沙室初晴雨,柳拂中桥晚渡津。   欲问昇平无怨老,凤栖回首落花频。   话说雷应春和林冲战二十余合,被林冲手起一矛刺于马下。那叶从龙见主将落马,急来救时,花荣在旗影里拈弓搭箭,觑定射去,正中叶从龙面门,落马而死。秦明见胜二将,大驱人马,卷杀将去,四个统制官大败而走,闭了関门,宋军也退回人马。传报中军,宋江闻知胜了头阵,重赏林冲、花荣,催兵前进。   却说四个统制走上関来报知,夫人听说大哭,即令点军下関报仇。张应高曰:“夫人省恼,生死分定,今日宋兵初胜了一阵,声势正大,若与争锋,未见其利。夫人可修书一封,报与秦王,令拨兵来接应,那时方可取胜。”白夫人怒曰:“都是你们不用心,致失夫主。今不报仇,等甚救兵。”即点人马下関。张应高等只得依从。宋军见了関上一员女将出马,手执一柄泼风刀,跨下一疋狮子兽,口叶青烟,眼射金光,荡开征尘杀来。花荣、秦明正待迎敌,其坐下马先走,不能抵挡。白夫人招动众将,杀人如剖瓜切菜一般,宋江军大败。白夫人追杀十里收兵上関。   宋江退四十里屯扎,计点军士杀死万余,被伤者不计其数。乱军中,折去河北名将二员:宗得真、范间。宋江不胜烦恼。吴用曰:“胜败军家常事,不足为怪。今日之败,非战之罪,皆因是那妖妇坐一疋异兽,马见先倒,人不可当,以此被他胜了一阵。今必先除了那兽,则他无能为矣。”宋江曰:“用何计可以服兽?”吴用曰:“昔日诸葛孔明,征南蛮之时,曾造假兽,形如狮子,以破蛮兵。小弟颇知其法,今日兄长可令军中依法制造五百个毛虫,尽用锦绒安顿,眼上用金箔妆贴,其尾用火炬,口藏硫磺熖焇〖硝〗。临阵之时,驱青假兽向前,马军随后,想他只有一兽,见我许多,疑真不疑假,必能取胜。”宋江大悦,即令人唤木匠,照依吴用样式造完,军人将来运动,果然头摇目动,爪舞尾摇,如活的一般。宋江看曰:“此去足报前仇,明日起兵取関。”吴用曰:“且慢进兵,日前二人曾说,妖妇能呼风唤雨,喷水迷人,也须隄防。可再令公孙胜于高阜处,候他作法,息他风雨,令乔法师在中军,以候哾水喷来解救。我军都要准备,方可出兵。”宋江召二人商议。乔道清曰:“要解此法,除非白虎城四十里井中之水来与我咒,我将与众军人各饮一口,自然无事。”宋江曰:“此去白虎城不知多少路?”公孙胜曰:“遣马灵前去,不消四五日,何难之有。”宋江唤过马灵,分付前去。马灵曰:“仁兄之命,怎敢有违,奈小弟一个去,恕取不多,难以应三军之饮。”道清曰:“将十数个葫芦,做一排,缠在腰间,取水足以勾用。”马灵听说,随将葫芦妆点辞别。足踏风火二轮,作法腾空而去。宋江与众将商议,攻打红桃山之计。过了数日,人报马灵回了。宋江请入相见,马灵解下葫芦,道清令倾作一处,即书符念咒,焚符于水中,叫军人明日打哨,人各含一口而行。宋江传令,次日平明齐进。令公孙胜登高阜处,以防作法。将造下狮子,点着尾上火炬,推向阵前。后面马军,摇旗擂鼓,呐喊连天,杀奔関下。   関上见宋军到,白夫人领众将,并铁甲军一万,冲杀下来。宋江教推上那狮子,目闪金光,张牙露爪,尾摇火炬,口中上出硫磺熖硝,那淮西兵见了,先吃一惊。白夫人坐那一疋狮子,倒冲回阵,白夫人遂弃了其兽,换一疋红熖马,骑出迎敌。宋军后队火砲火箭乱放来这里。张应高舞刀拍马,赶着白夫人杀去。正迎着秦明,斗不数合,秦明手起棍落,将张应高打于马下。景巨〖臣〗豹见张应高落马,急来救时,又遇関胜飞到面前,舞起青龙偃月刀,栏腰斩于马下。白夫人见折了二将,取下背上葫芦,喷出迷人法水,望宋军阵中一喷,宋军准备,全然不动,人各喷出法水,奋力大战,白夫人见法不行,大惊曰:“原来宋军中,能解此法。”即时念动密咒,须臾间,黑云四合,狂风骤雨,走石飞砂,树木拔动。公孙望见,仗剑作法,念动真言,将剑一指,只见风雨顿息。宋军踊跃杀去。白夫人望関便走,呼延灼赶上,提鞭连盗打落,死于马下。苏捉虎,吕成能两个正走入関,被军赶来杀入。先捉吕成能,夺了関隘。宋江入到城中,点集步将都齐,只有于茂因追苏捉虎到峡溪口,两个连人带马,都陷入溪里溺死。宋江痛哭不已。令人寻取于茂尸身,具棺槨里于岸侧。传令把吕成能斩首号令。   宋江与吴用说曰:“如今王庆所侵淮西之地,俱已平复,料得成得甚事。”吴用曰:“小弟体访得地方居民,来秦州后面,接连胡朔,去沙漠不远,倘或我军俱入其地,逼得紧急,王庆走入胡地,为患不小。兄长可与卢元帅,分支军马,从水路驾舡先行,抄出秦州之后,截住王庆走路,这里大兵直抵秦州城下攻打,使他进退两难,内必先变,此万全之策。”宋江依计,遂请卢俊义发军将前去。带将五员:柴进、李应、朱仝、郑天寿、陶宗旺,步兵二万,先往九湾河拘率五十号战舡应用。不数日间,舡只已到峡江口,俊义辞别而去。有诗为证:   剑戟横空杀气高,战舡逐起浪滔滔。   宋江此去功成就,王庆奸谋却怎逃。   宋江离了红桃山,望秦州攻打,哨马报入秦州,王庆听得宋军过了红桃山,即聚文武百官都到殿前,计议退宋江之策。只见参政潘致忠奏曰:“日前汪太史说天罡星入境,主刀兵之事,各处告急文书雪片而来,取讨救兵。陛下常若未闻不发一骑救应,致使宋军势大,一连取了数座城,如今军马已近秦州,事在危急,况此孤城如何保守?陛下若不准备迎敌,诚恐兵临城下,那时难退。”汪太史奏曰:“小臣夜来仰观星宿,我主将星已没,不如修下投降表文,使人献与宋江,开城迎接以保其身,此为上计。若准备迎敌,枉损军民无益也。”柳元卿奏曰:“太史之言差矣,我主纳表投降,未必宋肯容纳。我这秦州城中,尚有精兵九万,猛将数十员,他兵来来,与他决一胜负,若果天意不顺,君臣走入胡朔,此下计也。岂有束手受降,自取灭亡哉。”王庆依其言,即传勅旨,着令太子王龙同汪太史,并枢密方翰守城,柳元卿、潘致忠为护驾元帅,孙明、周积、冯虎、陈龙为统军正先锋。点起精兵二万,出城四十里,地名密庆寺屯扎,连营十数里,布设鹿角,甚是严固,以备迎敌。   宋江人马望见淮西营寨,戈戟层层,旌旗闪闪。宋江即仝吴用、花荣等前来观望地势。问土民:“前面屯军地名是哪里?”居民曰:“是密庆土寺。”吴用听罢拱手称贺曰:“王庆合休矣,今将军马屯扎,此寺名密庆寺,密字与灭字同音,王庆此当擒灭。”宋江大喜,回营调拨军将作三队征进,第一队:秦明、花荣、林冲;第二队:関胜、呼延灼、鲁智深;第三队自部李逵、项充、李衮等步兵接应。分拨已定。前部秦明先到,人马如潮涌而进,只见先锋孙明引兵一万,与秦明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西阵上周积见孙明不胜,持宣花斧从傍杀将过来夹攻,林冲看见,拍马挺矛,接住周积交锋。花荣见秦明不胜,拈弓搭箭,望孙明一箭射来,孙明急躲,被秦明一棒打下马来。周积见了却慌,被林冲手起一矛刺于马下。宋军乘势大胜一阵,死者不计其数,收兵回见,宋江大悦,便率三军围了王庆营寨。   密庆寺败军回报王庆说:“孙明、周积俱被杀死,宋兵围了山下水泄不通。”王庆大惊与众文武曰:“宋兵围困甚急,怎生奈何?”潘致忠奏曰:“陛下亲临监战,以退宋军。若再不胜,复回秦州又作计较。”王庆依其言,即领护驾军一万五千,文武等众离寺排下阵势。宋江在中军听得报知王庆亲来监战,急出到阵前对阵,见王庆头戴紫金盔,身穿滚龙袍,立马于阵前,看见宋江便令先锋冯虎、陈龙出战,各执大刀杀奔宋阵。司存孝手提钢叉敌住冯虎,冯〖洪〗资持方天戟战住陈龙。两下呐喊,四将在阵中绞做一块厮杀。战到良久,冯虎仗平生威力,大喝一声,早把司存孝斩于马下。洪资见存孝落马心慌,被陈龙一刀劈死。宋军唐斌见折二将大怒,举刀跑出阵前,战住冯虎,斗不数合,唐斌拖刀便走,冯虎拍马赶来,唐斌背使一刀,将冯虎斩于马下。文仲容大叫曰:“不就这里捉拿王庆,更待何时。”拍马持刀杀入西兵阵中,正遇王庆牙将黄建章,挺枪来敌,被文仲容一刀斩为两叚。王庆见势头不好,勒马便走。宋江鞭梢一指,三军蜂拥杀来,潘致忠、柳元卿急保王庆走入秦州,坚闭城门。宋江令军攻围三门,只留北门以老弱军围之。王庆在城中如坐针毡,与众商议曰:“此一孤城,外无救兵,如何是好?”柳元卿奏曰:“我主勿忧,城中粮艸尚勾一年支应,军卒士兵尚有数万,足可保守。况且秦州城郭坚固,敲堑深沟,今宋兵深入我地,岂能久乎?臣引军士往来巡守四门,临机应敌。”王庆不理军士,日夕在宫中与妃子纵乐饮酒。秦州百姓恨入骨髓,多有献城之人。   宋军日夕攻打,城上每每将木石火炮打下,不能近前。将困二十余日,无计奈何。宋江见攻城不破,又值春雨,地营湿气,人马生病,甚是忧闷。与吴用商议曰:“只此孤城,尚攻不破。”吴用曰:“秦州地势原来春秋时山河险固之地,城郭坚完,粮草积多,此贼恃以坚守,故此难破。”公孙胜入营中对宋江曰:“仁兄有计攻秦州否?”宋江曰:“正忧无计。”公孙胜曰:“贫道略施小计,使三个秦州一攻而破。”宋江问曰:“愿闻其祥。”公孙胜附耳密言:“如此如此。”宋江听罢:“此计大妙,必定成功。”即日传令,教各门军士将干柴乱草堆积于城门一般高,准备火攻,只留北门不烧,与贼人走。再令凌振城下安排炮架,以候施放火炮。择定十二月甲子夜举火,不许违悮。各门都去准备,依计而行,只候举火。公孙胜临夜登城,披发仗剑,步罡祭风,将次二更,只见东南风起,即令人报知凌振,放起号炮,那炮响处,城震山摇,东西南三门火起,风从火起,火称风威,照得满天通红。有诗为证:   炎炎烈熖照乾坤,火称风威此夜焚。   妙筭神机谁可及,当时法术羡公孙。   城中听得外面炮响连天,又见火光照耀,守城军各奔回看家。柳元卿入宫报知,王庆心慌,轻身走出,只见东西南三门,俱各烧毁,惟北门无人守把。王庆披挂上马,同太子、亲属、随从官员开北门,望沙漠逃走。汪太史开西门,放宋兵杀入。宋江等大队人马都入秦州,军将抢入王庆宫中,收拾器仗,金银宝贝无数,侍从嫔妃共计二百余人。   是时,天色微明,宋江出榜安民,令人救灭各处火。众将请功已了,宋江计点将士,折了相士成、胡远,皆中矢石而死。汪太史俯伏帐前请罪。宋江扶起曰:“曾有百姓称说,太史屡劝纳降不从,致有今日之败,况公又有献城之功,虽有前罪,足可赎矣。”汪太史再拜称谢。宋江闻知王庆夜开北门,带领侍从投奔胡地,即令花荣、秦明、林冲、関胜、呼延灼率铁骑一万追袭,务要生擒王庆。   却说王庆等走出秦州,行了一夜,人困马乏,各在乡村掠食。王庆与潘致忠、柳元卿等二百余人,歇下草坪{驲},安锅造饭。王庆见了汪汪泪下,与众曰:“今日囯破家亡,随从精兵猛将不留一个,是我该灭之日,你众斩吾首级,献与宋江,以保众之难。苦苦恋我,有何益也。”柳元卿曰:“主公勿忧,今日跳出龙潭虎窟之中,前去胡朔一望之地,投胡主借兵再来报仇,复兴王业。我众人生死决不相离。”说犹未了,只见后面旌旗蔽日,人马赶来,众人大惊,叫声:“快走!”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折将七员:宗得真、范蕳、于茂、司存孝、洪资、相士成、胡远。 注: 洰:李郢诗中作“但”。 熖:同焰。 焇:本同“销”,后文为“硝”。 哾:同啜。 勾:够。 囯:国。 蕳:前文为“间”。 第一百六回 公孙胜辞别居乡 宋公明勅征方腊   紫宸分玺向西来,胜气威声震若雷。贼寇闻风雄胆落,军民沾德蹙眉开。   十年细柳千年慕,一世甘棠百世怀。也幸功成催促紧,又辞边鄙耀云台。   话说王庆走到流沙河,望见舡只无数,令人沿河大叫:“秦州兵马特来投降胡王!”哨舡上应曰:“吾等胡地进粮之舡,既是秦州兵马,莫非秦王么?”王庆曰:“正是。”那人曰:“秦王素与我胡地有恩,可作急下舡。”急将舡只撑近岸来,接王庆等众人下舡停当,只见后哨舡头锣鸣,舡上众军乃是卢俊义等,把王庆等捉信细缚了。原来卢俊义、柴进、李应各领步兵,预先将战舡塞断河路,以防王庆走过,等了六日,果然等到。有诗为证:   忙忙无计走胡沙,胜败兵家事可嗟。   堪笑狂徒空费力,一时舡上尽遭拿。   卢俊义等绑綑王庆登岸。花荣、関胜追兵也到河口,见捉下了王庆,不胜之喜,与関胜等合兵一处,把王庆众人解赴秦州,来见宋江,即将王庆走来事,诉了一遍。宋江大喜,传令把王庆用囚车解京,其余侍从人员,斩首悬挂四门示众。宋江平复淮西,将王庆建造宫殿,悉行拆毁,设下太平筵宴,犒劳军将。已毕,令孔目裴宣录了各人功绩,以候升赏。   次日,宋江、卢俊义与众将商议班师。吴用曰:“秦州又近胡地,兄长可令人镇守,然后回军,可保长久。”宋江曰:“汪太史深有智谋。”即召来见,委以镇守秦州之职。汪太史曰:“既元帅有命,安敢推辞。再求一人相助.”宋江曰:“就着苏应时与你同守。”汪太史拜谢领命。军中事务,调拨已定。宋江把王庆父子解京,回军来到洮阳,孙立、宣賛、郝思文、韩滔、彭玘等一十五员将,出郭迎接入城,委本处得力军官镇守洮阳。与孙立等合兵一处,回到凉〖梁〗州,朱武、董平、杨志等接见,令人报知张招讨。吴用劝宋江留兵镇守,宋江遂留步兵一万,同刘衡都监镇守。即离了梁州,来到石祁城,张招讨出郭迎接。宋江即忙下马,张招讨亦下马相见,二人并马入城。张招讨曰:“恭贺将军又成大功,实乃朝廷之福,生民之天也。”宋江答曰:“小将征河北回来,又闻诸将奉上勅命,再讨淮西,临阵冲突矢石,为国亡身,不想众将折去一半,使宋江无不伤悲。”张招讨曰:“诸将为朝廷出力而死,名节显扬,录其功劳,奏与天子,封荫子孙,足可报功,不必深虑。下官之言决不相负。”宋江拜谢。是日,张招讨设宴贺功,尽醉而散。   宋江停了数日,干完事务,即议面君,来见张招讨。招讨依其言,遂将人马分拨出城,宋江与吴用商议,就在石祁城东门,龙仙观命道士修设大醮,超度阵亡将士三日三夜。完备时,有栢森、卞祥患病不能起行,宋江遂留其子卞江看视医治。有鄂全忠不愿朝京,却来拜辞宋江回乡奉母,宋江苦留不住,多赠金帛而去。后来卞祥病重死在石祁城,其子卞江扶父灵柩归葬,只有栢森不知所终。   宋江收拾军马,离了石祁城,回到京师,屯军于丰丘门外听候。圣旨即宣宋江、卢俊义面君。天子曰:“卿等远征劳苦,平复淮西寇虏,其功不小,寡人重加封官爵。”宋江奏曰:“臣赖陛下洪福,擒捉王庆,囚槛车中,听候处决。臣此回出征,损将甚多,比征河北、大辽不同,乞圣恩旌奖为国阵亡之将,臣等有淮西一路,经王庆之乱,民不聊生,再乞圣恩免其粮差二年,使逃亡之民得以复业,不胜万幸。”天子闻奏,特命省院官,计议封爵,处决王庆事情,免淮西粮差等项。太师蔡京、太尉高俅出班奏曰:“宋江等功劳甚大,臣等当详议守夺。阵亡之将,量加旌奖,佥录其子孙,各受指挥使之职。宋江、卢俊义权领先锋职分,统率部下,护卫京城。王庆造反,凌迟处死。”天子准奏,设下御宴,赏赐宋江、卢俊义并左右侍臣。有诗为证:   烹龙泡凤品稀奇,檀板歌喉帝乐时。   塞上功名诚不易,谁知沉屈烈男儿。   当日,天子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疋。卢俊义等赏赐尽于内府関支。宋江等谢恩出到西华门外,上马回到行营安歇。   次日,公孙胜与乔道清来见宋江曰:“向日本师罗真人分付,令小道送仁兄还京,便回山中学道。今日功成名遂,贫道就此拜别而去,从师侍奉老母,望仁兄休失前言。”宋江见说,下泪曰:“我想昔日兄弟相聚,如花始开,今日分别是,如花残落。乔法师与我相投未久,军中多得先生指教,不敢负汝前言,中心〖心中〗岂忍分割。”公孙胜曰:“若是小道半途相别,便是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此处非贫道所趋,伏望仁兄曲允。”宋江再三挽留不住,便教设席饯行。众皆难舍,各以金帛相送。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兄弟只顾打拴在包裹里。公孙胜、乔道清拜辞宋江等,望北去了。有诗为证:   数年相与建奇功,干运玄机妙无穷。   一旦思乡归旧德,飘然长往入山中。   此时又值正旦节,诸官准备朝贺。蔡京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只许宋江、卢俊义二人朝贺,其余尽皆免朝。是日,驾坐紫宸殿,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随班侍下,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祝寿。自天明至午牌,始沾恩赐酒。百官朝散,天子入宫。   宋江、卢俊义回营,面有忧色。吴用等接着见宋江不乐,众人拜罢,立于两边。宋江低头不语,吴用问曰:“兄长今日朝贺回来,何故愁闷?”宋江叹曰:“我想一生命运,连年平复烟尘,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兄弟无功,因此愁闷。”吴用曰:“功名分定,不必多虑。”李逵曰:“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不受一个人的气,今日要招安,却惹烦恼。放着我兄弟们再上梁山泊,却不快活。”宋江曰:“这黑禽兽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岂可再复为非。”李逵又曰:“哥哥不听,明日还要受气。”众人都笑,且捧酒与宋江添寿。酒罢各散。   次日,宋江引十数骑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张招讨各衙门贺节,往来城中,有人报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榜禁约:但凡出征官员,许于城外下营,听候调遣,不许擅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有人迳来报知,宋江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燥,各怀怒心。有诗为证:   圣主为治本无差,胡越从来自一家。   何事被奸行诡计,不容忠义入京华。   且说水军头领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舡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三阮,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俺们建了许多功劳,不见升职。如今反张榜文,禁约我等不许入城。今请军师做个主张。就这里杀起来,再回梁山泊,岂不美哉。”吴用曰:“宋公明建下这般功绩,断然不肯。自古道:蛇无头不行,我如何敢主张。”六将见吴用不肯,忿怒不已。吴用见宋江曰:“兄往常自由自在,众兄弟快活。今为国家臣子,不想到被拘束,弟兄们都有怨心。”宋江惊曰:“必定有人在你面前说甚话来?”吴用曰:“此是人之常情,富与贵是人之所欲,贫与贱是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宋江曰:“弟兄若有异心,我当死于九泉之下,忠心不改!”便会集诸将到帐前曰:“俺是郓城小吏出身,犯了刑罪。讬赖众兄弟扶持,尊我为首。今日得为臣子,是乃万幸。朝廷虽然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我等军汉又多,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害了名声。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却是万幸。汝众兄弟若生异心,先斩吾首级,然后行事。”众人听罢,俱各垂泪设誓而散。有诗为证:   堪羡公明志操坚,矢心忠鲠少欹偏。   不负久奈忠心约,可愧黄泉自刎言。   宋江诸将,自此无事,并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燕青与乐和商议曰:“往年元宵错过,今点放华灯,我两个潜入城中看灯未【便】回。”忽李逵曰:“你们看灯,带挈我去。”燕青曰:“和你去不打紧,只吃你性子不好,惹出事端,正中省院之计。”李逵曰:“吾今不惹事了。”燕青曰:“明日换衣巾,扮做客人入去。”李逵大喜。次日,打扮齐备。不期乐和哄堂大笑与时迁先入城中。燕青洒脱不开,只得与李逵不敢从陈桥门入城,转从封丘门入城。到街坊,听得勾栏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说评话。正说《三国志》,说到関云长刮骨疗毒故事。李逵大叫曰:“好男子!”众人大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劝曰:“李大哥,你好村!构栏瓦舍,如何使的大惊小怪!”李逵曰:“说到这里,不由人不喝采。”燕青拖扯李逵出了双家瓦,转过一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家人,曰:“你这厮,二次不肯还我钱,颠倒打我房屋!”李逵路见不平,便要去劝。燕青抱住,李逵睁眼要和他厮打。那汉子曰:“我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即日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休惹我。到那里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打。死在这里,也落得一口好棺材。”李逵听罢曰:“却是什么下江南?”燕青且劝开了。两个转出串道,见一个茶肆。二人入店吃茶。见个老者,燕青曰:“请问丈丈,却才巷口一个军汉厮打。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请问端的,哪里去出征?”那老人曰:“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起,至润州,早晚来打扬州。因此朝廷差张招讨领都督去剿捕方腊。”燕青、李逵听了这话,还了茶钱,出城到营,来见宋江说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差张招讨领兵去征。”宋江听了便曰:“我等军闲居在此,不若使人告知宿太尉,保奏我等,情愿再起兵前去征方腊。”会集诸将商议,皆大喜。   次日,宋江更衣,带领燕青迳入城中,直至宿太尉府内报见,宿太尉曰:“将军何事更衣而来?”宋江曰:“近日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不许擅自入城。今日小将私此,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住州郡,擅改年号,早晚渡江,来打扬州。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情愿部兵,前去征剿,尽忠报国。望恩相保奏。”宿太尉大喜曰:“将军屡次为国为民,有何不可。将军请回。来早奏知天子,必当重用。”宋江辞太尉回营。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披香殿与众文武正说江南方腊作反之事,天子曰:“已命张招讨、刘光世二人,未见次第。”宿太尉奏曰:“方腊既成大患,陛下已命张刘征讨,再差宋先锋为前部,必成大功。”天子大喜,随即宣宋江、卢俊义到披香殿,勅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疋,彩縀二十五疋。其余正偏将佐,各赐縀疋银两,待有功効,并前功授官爵。宋江、卢俊义领旨,正要出朝,皇上又曰:“闻卿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的金大坚,再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宋江、卢俊义承旨谢恩,两个并马而行。出得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穿了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宋江唤汉子问曰:“甚物?”对曰:“胡敲也。用手牵动,自然有声。”宋江感而作诗曰:   “一声低了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处谩徒劳。”    宋江与卢俊义笑曰:“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之志,无人提挈,何能震响。”教左右取钱赏与调胡敲的去了宋江作诗一首:   玲珑心地最虚鸣,此是良工巧制成。   若是无人提挈处,到头终久没声名。”   卢俊义曰:“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曰:“贤弟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保奏,怎能勾天子重用,为人不可忘本。”卢俊义然其言。两个回营,会集诸将,收拾鞍马。次日内府関到赏赐縀疋银两,分俵诸将,就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宋江调拨水军头领,整顿战舡,望大江进发。传令马军头领,收拾军器,伺候起程。只见太师差府干到营,索圣手书生萧让。次日,王都尉自来,与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闻知此人善歌唱,要他府里使用。”宋江只得依允。又送二人去讫。宋江自回京,又去了六个兄弟,心中郁郁不乐。   那江南方腊,起军已久,即渐而成大事。此人原是徽州山中一樵夫。偶因去溪边,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滚龙袍。以此向人道他有天子福分。因而造反。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宫殿。睦州亦各有行宫。仍设文武省院官员一应大臣。睦州即今建德州,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这方腊直从这里,占到润州,今镇江是也。共计八州二十五县。哪八州?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润州、宣州。二十五县俱是这八州管下。原来方腊上应天书,《推背图》上曰:“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十千乃万字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八州。   再说宋江选日出征,辞了省院诸官。当有宿太尉、赵枢密亲来送行,赏犒三军。水军头领已把战舡从泗水入淮河,望淮安军埠,俱到扬州取齐。宋江、卢俊义谢辞了宿太尉、赵枢密上路。将军马分作五队,取旱路投扬州来。前军已到淮安县屯扎。当有本县官员,迎接宋先锋入营中:“方腊贼兵浩大,不可轻敌。前面便是扬子大江。九十〖千〗三百余里,逩流入海,此是江南第一险隘去处。隔江却是润州。如今是方腊手下枢密吕师囊,并十二个统制官把住江岸。若不得润州为家,难以抵敌。”宋江听了便问吴用,吴用曰:“扬子江中有金焦一〖二〗山,靠着润州城郭。可教几个弟兄,去打探隔江消息。用何船只,可以渡江?”宋江令水军头领前来听令:“你众兄弟,谁人先去打探隔岸消息?”只见四员水将,尽皆愿往。且听下回分解。 注: 綑:同捆。 関:同関。 解说方腊称帝,少解“腊”字。 第一百七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   万里长江水似倾,东归大海若雷鸣。滔滔雪浪人惊惧,渺渺洪波鬼亦惊。   竭力祗因清国难,勤王端拱耀天星。潜踪敛迹金山下,斩将擒王在此行。   话说这杨子江有九千三百里,远接三江,直至大海,中间通多少去处,叫做万里长江。地分吴楚。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金山,一座焦山。金山有寺,寺绕山起盖,谓之寺裹山。焦山上一寺,藏在山凹里,不见形势,谓之山裹寺。这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吴头楚尾。一边是淮东杨州,一边是浙江润州,今是镇江。   且说润州城郭,却是方腊手下东枢密使吕师囊守把江岸。此人原是歙州富户,因献纳钱粮与方腊,封为东厛枢密使。幼年会习兵书战策,惯使丈八蛇矛,武艺出众。部下管领十二统制官,号十二君,却是:   擎天神福州沈刚,游奕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应明,六丁神明州徐统,霹雳神越州张近仁,巨灵神杭州沈庠;   太白神湖州赵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畴,丧门神润州万里,豹尾神江州和潼,黄旙神苏州沈能。   话说吕师囊共统领五万南兵,据住江岸,摆列着战舡三十〖千〗余只。江北岸却是瓜洲渡口。此时宋江兵将水陆并进,已到淮安,约至杨州取齐。宋江与吴用计议:“此江南岸上,便是贼兵守把,谁人先去打探消息,可以进兵?”帐前转过四将:柴进、张顺、石秀、阮小七。皆云:“愿往!”宋江曰:“你四个人分作四〖二〗路,直到金、焦二山打探回话”四人扮做客人,先投杨州。分别,石秀和阮小七投焦山去了。柴进、张顺走奔瓜洲来。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日暖花香。到得杨子江边,凭高一丈,滔滔雪浪,滚滚烟波,有诗为证:   万里烟波万里天,红霞遥映涌东边。打鱼舟子浑无事,醉带青蓑自在眠。   柴进二人见北固山下,都是青白旌旗,岸边摆着舡只。瓜州路上虽有屋宇,并无人住。又无渡舡,怎知隔江消息。柴进、张顺两个奔到江边,见有草房,尽皆関闭。张顺掇开入去,只见个白头婆婆。张顺曰:“婆婆,因甚不开门?”婆婆答曰:“不瞒客人说,朝廷起大军来与方腊厮杀,人都搬走了,只老身在此守屋。”张顺曰:“我二人要渡江,哪里有舡么?”婆婆曰:“近日吕师囊听得大军来,把舡只都拘官过润州去了。”张顺曰:“借你家宿歇一宵,与你店钱。”婆婆曰:“安歇不妨,只怕大军来。”张顺曰:“自会回避。”再来江边,望那金山寺。但见:   江吞鳌脊,山耸龙鳞。烂熳银盘,涌出青螺软翠堆。远拖素练,遥观金殿,受八面之天风。远望重楼,倚千层之石壁。梵塔高侵沧海日,讲堂低映碧波云。无边阁看万里征帆,飞步亭纳一天秀气。郭璞墓中龙吐浪,金沙〖山〗寺里鬼移灯。   张顺{等}看了一会思忖曰:“吕枢密必到这山,我且今夜去寺里必知消息。”回来和柴进商量道:“如今来到这里,一只小舡也没有,怎知隔江之事。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两个大银,顶在头上,直赴过金山寺去。把些贿赂与那和尚,讨个虚寔回报。你们在此间等候。”柴进曰:“事完快回。”是夜星月交辉,水天一色。张顺脱了衣服,拴缚在头上,带一口尖刀,从瓜州下水,直到金山脚下,见石岸边缆着一只小舡。张顺扒上舡,穿了衣服。听鼓打三更,见一只小舡摇将下来。张顺曰:“这舡来得蹊跷,必有奸细。”张顺又脱了衣服,拔刀再跳下水,直赴舡边。却从水底,扳住舡只,把两个摇橹的杀下水去。张顺跳上舡,那舡舱里鑚出两个人来,张顺一刀,又砍一个下水。那个唬倒在舱里。张顺喝曰:“你是甚人?寔说饶你性命。”那人曰:“小人是杨州城外陈将士家干人,到润州投到吕枢密献粮,那里使个虞候和小人同回,要索白米五万石,舡三百只,作进奉之礼。”张顺道:“那虞候姓甚名谁,见在那里?”干人道:“恰才被好汉砍下水去的便是。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吕枢密叫小人去苏州见御弟三大王方貌,関了号色旌旗三百面,并主人官诰,封为杨州府尹。更有号衣一千领,及扎付一道。”张顺问曰:“你的主人家有多少人马?”吴成曰:“人数千,马百疋。两个孩儿,陈益、陈恭。”张顺问了备细,一刀把吴成砍下水去。摇舡到瓜州来见柴进。把前事一一说了。就舡里取文书并号旗,襍色号衣,做两担,把舡再摇到金山脚下,取了衣裳,再摇到瓜州岸边,天色方晓。   张顺把舡砍漏沉水,来到屋与伴当挑担,迳回杨州。此时宋江军马,俱屯杨州城外。本州官员迎接入城赴宴。张顺来馆驿中见宋江备说了一遍。吴用曰:“既有这个机会,取润州易如反掌。先拏陈观,大事便定。只要如此而行。”宋江曰:“正合吾意。”即唤燕青扮做叶虞候,解珍、解宝扮做南军,三人依计而行。取路投定浦村,来到陈将士庄前,有二三十庄客,都是一般打扮。燕青便改作浙江人乡谈,与庄客相见。庄客曰:“客人那里来的?”燕青曰:“从润州来此。”庄客见说,便引燕青来见,陈将士曰:“阁下何处来?”燕青曰:“教闲人回避,方敢对相公说。”陈将士曰:“这几个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燕青曰:“小人姓叶名贵,是吕枢密帐前虞候。正月初七日,接得吴成密书,枢密甚喜。特差小人引吴成到苏州,见御弟三大王,启奏主上,就封相公为杨州府尹。吴成因感伤寒病症,不能启〖起〗。枢密特差小人送到相公官诰、文书等项,尅日要粮食、舡只,前赴润州交割。”言讫便取官诰、文书递与陈将士,看了大喜。便唤二男陈恭、陈益出来相见。燕青教解珍、解宝二人取出号衣、号旗到厛交付。陈将士便教设席相待。陈益将酒与父亲庆贺,燕青把眼教解珍、解宝行事。解珍取出蒙汗药放在酒壶里。燕青劝曰:“叶贵借相公酒果,权为上贺之意。”便斟一大钟酒劝陈将士药酒,便劝陈益、陈恭各饮一杯。燕青把酒与众庄客,各饮一钟。那解珍去寻了火种,放起引炮。燕青见众人都倒了,掣出短刀,和解宝动手,都砍下头来。庄门外十个好汉杀将入来:鲁智深、武松、史进、【杨雄】、李逵、【项充】、李衮、鲍旭、杨林、薛永等。众庄客都走,燕青、解珍、解宝,将陈将士父子首级出到门外,又到来六员将佐:朱仝、索超、张清、樊瑞、李忠、周通围住庄院,把陈将士一家尽皆杀了。拏住了庄客,引去浦里看时,泊着三四百只舡只,装载粮米在内。众将飞报宋江,便与吴用计议进兵。   辞了张招讨,部领大队人马,到陈将士庄上。吴用曰:“选三百只快舡,各插方腊降来的旗号。军汉各穿号衣。舡内埋伏二万余军。差穆弘扮做陈益,李俊扮做陈恭,各坐一大舡。穆弘带十{二}个偏将:项充、李衮、鲍旭、薛永、杨林、杜迁、宋万、邹渊、邹润、石勇。李俊带十{二}个偏将:童威、童猛、孔明、孔亮、郑天寿、李立、李云、施恩、白胜、陶宗旺。第二拨舡上,张横、张顺各带六个正将:曹正、杜兴、龚旺、丁得孙、唐〖贡〗世〖士〗隆。次后张顺舡上带六个偏将:孟康、侯健、汤隆、焦挺、张瑾、郁正。第三拨舡上带十员正将:史进、雷横、杨雄、刘唐、蔡庆,、张青、李逵、解珍、解宝、柴进。分拨已定,宋江把舡只装载马疋、将佐渡江。水军头领阮小七、阮小五总行催督。   却说润州哨军见三百战舡,都插护送衣粮旗号,报入。吕枢密聚集统制,宜〖各〗带领精兵,自来江边下马,坐在交椅上。十二个统制官把住江岸。看见前面有舡傍岸。穆弘、李俊见吕枢密,起身声喏。左右虞候喝令住舡。前一百舡,后二百舡,做两下摆定。客帐司下舡来问曰:“舡从那里来?”穆弘曰:“小人姓陈名益,兄弟陈恭。父亲陈观特遣献纳白米五万石,舡三百只,来谢枢密保奏之恩。”客帐司曰:“前日枢密相公,使叶贵虞候同来,怎不来见?”穆弘曰:“叶贵和吴成染时疫,在庄上养病,今将関防文书在此。”客帐司接了文书,上岸禀知,枢密看了教唤二人上【岸】。穆弘、李俊上岸,随后二十{四}个偏将都跟上去。排军喝曰:“卿相在此,闲襍人不得近前。”穆弘、李俊参拜了,跪在案前。吕枢密曰:“你父亲如何不来?”穆弘曰:“父亲听知宋江领兵到来,未敢擅离。”吕枢密曰:“你兄弟曾习武艺否?”穆弘曰:“托赖恩相,幼曾习练。”品枢密曰:“你们来到,恐有他意。”穆弘曰:“小人父子,一片赤胆忠心,怎敢半点外意?”吕枢密曰:“吾观你舡上军汉非常,不由不疑。你两个只在这里,吾差四个统制官下舡搜看,但有分外之物,决不轻恕。”言犹未了,只见探马报曰:“有圣旨到南门外,请相公去迎接。”吕枢密上马,分付:“把住江岸,那陈益、陈恭跟随我来。”穆弘、李俊等跟吕枢密先去了。到南门外接着天使,乃是方腊驾前引进使冯喜,密告吕枢密曰:“近日司天太监奏曰:‘夜观天象,有无数罡星入吴,就里为为祸不小。’天子特降圣旨,教枢密紧守江岸,仔细盘诘。”吕枢密惊曰:“恰才这一舡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却得这诏。”即请冯喜到行省开读圣旨。飞马又报:“苏州有使命赍勅来,御弟三大王令旨到了,说你前日杨州陈将士投降一事,未可准信,近日奉旨,司天台内,照见罡星入吴。可以牢守江岸。”吕枢密曰:“大王亦为此事挂心。”即令人牢守江岸,分付:“休放粮舡上一个人上岸。”设宴欸待使命。   三百只舡上人,看了没动静。左舡上人,张横、张顺带十二个偏将,提军器上岸。右舡上十员正将,都拿枪刀上岸来。守岸军士拦当不住。李逵和解珍、解宝便抢入城。李逵轮起双斧,砍翻把门军官,解珍、解宝各提钢乂一时发作,那里闭得城门。先在城边二十四个偏将,各夺军器就杀起来。十二个统制官听得城中发喊,各提兵马来救。史进早招起三【百】只舡内军兵,脱了南军号衣上岸。舡舱里埋伏军兵齐杀上岸。为首统制官沈刚、潘文得引军到城门内,被史进、张横杀死二人。十个统制官退入城去保家。穆弘、李俊在城中酒店夺得火种,放起火来。吕枢密急上马,得三个统制官救应。城里火起。瓜州望见,先拨一军过江来接应。城里四门混战,城上竖起宋先锋旗号。江北岸早有战舡傍岸,为首十二员大将登岸,却是関胜、呼延灼、花荣、秦明、郝思文、宣賛、单廷珪、魏定国、韩滔、彭玘、苗道成、陆招。正偏战将五十员,部领二千军马,冲杀入城。此时吕枢密大败,引中伤人马,迳走丹阳县去了。   大军夺了润州,教救灭了火,迎接宋先锋,舡都到南岸。入城出榜安民。计点将佐,都到请功。史进献沈刚首级,张横献潘文得首级,刘唐献沈泽首级,孔明、孔亮生擒万里,项充、李衮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统。杀死牙将军兵极多。宋江点本部将佐,折了宋万、焦挺、陶宗旺、武能。宋江见折了四将,十分烦恼,吴用劝曰:“生死人之分定,且喜得了江南第一州。”宋江泣曰:“我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五台山设盟,但愿同死。回京之后,先去了公孙胜,御前留了金大坚、皇甫端。太师用了萧让。王都尉讨去乐和。今日渡江,又折去四人。想起宋万,虽然未建奇功。梁山泊开剙之初,多亏此人。”宋江教军士就于宋万等死处,接建祭台,生擒到统制官军卓万里、和潼,宋江亲自斩首沥血,享祭四个英魂。祭毕,将尸葬于润州西门外。   却说吕枢密和六个统制退守丹阳县。申告急文书,与三大王方貌求救。苏州差元帅邢政,领军到来。吕枢密接见入县,备说陈将士诈降缘由。邢政曰:“三大王知罡星犯吴地,特差下官领兵到来,与你报仇,枢密当以助战。”次日,邢政来夺润州。   却说宋江领兵来取丹阳差下十员正将:関胜、秦明、呼延灼、董平、花荣、徐宁、朱仝、索超、杨志,部领五千途遇邢政军马。两马相对,邢政挺枪出马,六个统制相护。関胜纵马舞刀来战,战到十五合,将邢政砍于马下。   此一回折了四将:宋万,焦挺,陶宗旺、武能。 注: 此处扬子江、扬州均作“杨”。 沈庠:后文作“沈泽”,百回、百二十回本均作沈泽。 万里:后文又作卓万里,繁本均作卓万里。此处不改。 鑚:同鑽,即钻。 襍:同杂。 拏:同拿。 尅:同克。 舡上人员个数与实际名单人数不符。 剙:同创。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二十四 第一百八回 卢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战毗陵郡   罡星煞曜逩江东,举足妖氛一扫空。鞭指毗陵如席卷,旗飘宁国似摧蓬。   一心直欲尊中国,众力那堪揖下风。今日功名青史上,万年千载播英雄。   却说吕枢密军兵大败,弃丹阳县,走常熟去了。众将接宋江入城,与卢俊义曰:“今打宣、胡〖湖〗二州,我与你对天拈阄。若拈着所征地方,便引兵去征。”宋江拈得常、苏二州,卢俊义拈得宣、胡〖湖〗二州。把众将均分一半。杨志患病不能征进,留守丹阳,其余将校分拨两路。宋先锋领正将一十五员,偏将三十九员:呼保义宋江、军师吴用、李应、関胜、花荣、秦明、徐宁、朱仝、鲁智深、武松、史进、李逵、戴宗、唐斌、文仲容;偏将黄信、孙立、宣賛、郝思文、韩滔、彭玘、樊瑞、马麟、燕顺、项充、李衮、鲍旭、杜兴、孔明、孔亮、凌振、蔡福、蔡庆、叚景住、侯健、蒋敬、安道全、郁保四、宋清、裴宣、潘速、潘迅、边文进、戎江、索贤、党世隆、凌元傅、张瑾、郁正、邢玉,大小正偏将佐五十三员随行,精兵三万人马。副先锋卢俊义亦分将佐,攻打宣湖二州。正将一十七员,偏将四十四员:军师朱武、柴进、林冲、董平、呼延灼、索超、穆弘、杨雄、雷横、解珍、解宝、张清、刘唐、乜恭、崔禁〖埜〗、孔目;偏将单廷珪、魏定国、长史、吕方、郭盛、欧鹏、邓飞、李忠、周通、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邹渊、邹润、李立、李云、石勇、朱贵、朱富、孙新、顾大嫂、张青、扈三娘、琼英、孙二娘、郑天寿、汤隆、曹正、白胜、龚旺、丁得孙、王宋〖定〗六、时迁、项忠、陈雷、叚志仁、倪宣、苗道成、倪光甫、隆〖陆〗招、孙岳。大小正偏将佐六十一员,随征精兵三万。小〖水〗军头领自是一伙,差去焦山打探,石秀、阮小七回来报曰:“江阴、太仓沿海路径备细。”宋江即差李俊等八员,调拨水军战舡一百只,跟随石秀、阮小七共取水路。正偏将一十员:石秀、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孟康,分拨已定。宋江自丹阳分兵,只有九十九人,不满百数,大战舡都拨与水军头领攻打江阴、太仓。小战舡俱入丹阳,随军攻打常州。   吕师囊引残兵退保常州毗陵郡,守城统制官钱振鹏,原是清溪县都头,手下两员副将:金节、许定{智}。却说吕枢密失了润州,退回常州,钱振鹏出城迎接入州,商议退敌之策。钱振鹏曰:“枢相放心,使宋江不敢再觑江南。”言未毕,报到:“宋江兵至,攻打常州、苏州。”吕枢密即令钱振鹏用拨六员统制官相助,领五千人马出城迎敌。钱振鹏使泼风刀,骑赤兔马当先。関胜出阵,舞刀直取钱振鹏,两马相交,閗了三十合,振鹏力怯,赵毅、范畴挺枪夹攻。関胜阵中,黄信、孙立出马迎住。六员将阵中厮杀。吕枢密阵中急使许定、金节出城助战。二将各使大刀出阵。宋军阵中,韩滔、彭玘双出。金节战韩滔,许定战彭玘。原来金节素有归降大宋之心,略斗数合,拨马便走。韩滔乘势追去。高可立见急挽彫弓,一箭把韩滔射下马来,被张近仁复一枪刺死。彭玘见韩滔身死,急要报仇,撇了许定,去寻高可立。许定却得秦明占住,高可立挺枪便迎。彭玘不隄防,张近仁撞出,把彭玘刺于马下。関胜见折了二将,心中忿怒,把钱振鹏一刀斩于马下,便来抢那赤兔马,自己坐下马失前蹄,把関胜掀下马来。高可立、张近仁便来抢関胜。却得徐宁、宣賛、郝思文杀出,救了関胜,回阵来见宋江,说折了韩滔、彭玘。宋江大哭曰:“谁想渡江以来,损折几个兄弟,不由人不痛伤矣。”吴用再三劝慰。宋江传令:来日打一面白旗,亲引众将,为弟报仇。水陆并进,李逵引鲍旭、项充、李衮,带领五百步兵出哨,直至常州城下。   吕枢密见折了钱振鹏,心中甚忧。连发三道飞报,去苏州三大王方貌处求救。又听说城下有李逵引五百步兵打城,吕枢密曰:“这厮是梁山泊第一个凶徒”便令高可立、张近仁出城迎敌。李逵把五百步军摆开,鲍旭、项充、李衮挽着蛮牌,与李逵杀过阵去。李逵斧起,砍翻高可立取了首级,鲍旭斩了张近仁首级。李逵把板斧乱砍,赶到吊桥边,城上滚木泡〖炮〗石打来。四个回阵,宋江军马已到。李逵、鲍旭各献高可立、张近仁首级。宋江将仇人首级去白旗下,祭韩、彭二弟。宋江哭了,放倒白旗,赏了李逵、鲍旭、项充、李衮,便进兵到常州城下。   吕枢密在城中慌忙与金节、许定商议退兵。诸将惧怕李逵,不敢出战。吕枢密纳闷,带众将守城,看宋江军马三面围定,即唤心腹人商议弃城逃去。金节回到家中,与其妻秦玉兰曰:“如今宋军围住城池,倘攻破城,我等俱为刀下之鬼矣。”其妻答曰:“你素有降宋之心,更兼原是宋朝旧官,不若擒捉吕师囊,献与宋先锋,便是进身之计。”金节曰:“他有四个统制官,许定这厮又与我不睦,恐事不谐,反惹其祸。”其妻曰:“你可密修书,拴在箭上,射出城去,达知宋江,约来日出战,诈败引兵入城便是。”金节曰:“贤妻此言极当。”当夜写了私书,拴在箭上,在城上射将下去。探路军校拾得,忙报入寨。守西寨将鲁智深、武松两人见了,随令杜兴赍报。宋江看了大喜。传令教三寨知会。   次日,金节引兵出城搦战,孙立出马,两个閗不三合,金节诈败便走。孙立当先,马麟、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施恩、杜兴一发进兵。金节引孙立等占住西门。城中知道宋兵入城,百姓都被方腊残害,尽出来助战。城上竖起宋先锋旗号。范畴、沈泽急要入城,左边冲出王矮虎、一丈青,把范畴捉了。宣賛、郝思文向前,把沈泽一枪刺死。宋江大驱人马入城。吕枢密引了许定,投南门走了。赵毅正躲在百姓人家,被百姓献出。应明乱军中杀死了。宋江出下榜文,安抚百姓。众将各来请功。金节赴州拜见,宋江亲自起接,上厛请坐,复为宋朝良臣。其妻赞成之功。有诗为证:   贞静幽闲女丈夫,心存宗社有深图。   名同魏国韩希孟,千古清风播八区。   宋江把范畴、沈泽、赵毅陷车囚了,写道申文,就教金节解送润州张招讨帐前。招讨见金节忠义,大喜,令副都督刘光世,留金节听用。后金节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官至指挥使,至中山阵亡。此是金节结果。当日张招讨把三个客〖贼〗人枭首示众。使人来常州赏劳宋先锋军马。   宋江使戴宗去宣、湖二州,卢先锋处讨消息。有探马报来:“吕枢密奔走无锡县,会合苏州救军,前来迎敌。”宋江闻知,便调马步十员:関胜、秦明、李应、朱仝、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逵〖衮〗,离城去了。戴宗探知宣、湖二州进兵消息,与柴进、马麟回见宋江,报说:“卢先锋得宣州,今来报知。”宋江甚喜,柴进、马麟参拜宋江,把文书与宋江看了,备说打宣州一事:方腊镇守宣州经略使家余庆,手下统制官六员,都是歙州、睦州人氏。那六人:李韶、韩明、杜敬臣、鲁安、潘濬、陈〖程〗胜祖。余庆当日分调统制做三路出城对阵,卢先锋分兵迎敌。呼延灼与李韶交战,董平与韩明相持,被董平枪刺死。林冲蛇矛刺死杜敬臣,索超斧劈鲁安。张青〖清〗石子打下潘濬,李忠赶去杀了{叚志仁},又赶杀,程胜祖弃马逃走。此日连胜四阵,贼兵退入城去。卢将军急驱人马,赶到门边,不隄防城上飞下一片磨扇来,打死偏将郑天寿,城上射死三个偏将:曹正、王定六、林旺。卢先锋因见折了四将,连夜攻城,因此得了宣州。乱军中杀死了李韶,家余庆领了败兵走湖州去了。宋江听折了四个兄弟,大哭闷倒,四肢不举,众将救起。宋江半晌方醒,对吴用曰:“此渡江以来,如此不利,连损八个兄弟,如之奈何?”吴用劝曰:“当初主帅破大辽,征河北,讨淮西之时,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数。今番折了兄弟,此是各人寿数。今渡江以来,连得三个大郡,如何不利?主将请休烦恼,调兵去取无锡县。”宋江曰:“留下柴兄弟与我做伴。写军帖使马麟与我送去,回复卢先锋,进兵攻打湖州,至杭州聚会。”马麟往宣州去了。   吕师囊引苏州发来救应,为头指挥卫忠,带牙将精兵一万,与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大战,败入无锡,四个随马赶入县。吕枢密奔出南门走。卫忠、许定保回苏州。関胜等迎接宋先锋进无锡,出榜安民。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吕枢密、卫忠、许定引败兵奔苏州,来见三大王方貌,诉说宋军卷地而来,以致城池失陷。三大王怒曰:“本该斩首,权且与你五千军兵出哨,我自分拨大将统兵随后接应。”吕师囊披挂上马去了。   方貌调八员将,名为八骠骑,身长力壮,武艺高强,八员:龙飞大将军刘赟、飞虎大将军张威、飞熊大将军徐方、飞豹大将军徐广〖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飞云大将军荀正、飞山大将军甄诚、飞水大将军昌盛。当日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戟上马,引八员大将,五万南兵,出阊门。前部吕师囊,引卫忠、许定过寒山寺,【望】无锡县来。宋江使人探知,引正偏将,相遇列成阵势。吕师囊忿气,跃马出阵,徐宁挺枪出战。二十余合,吕师囊被徐宁一枪刺死。方貌听得杀了吕枢密,大怒,与宋江曰:“我八员猛将,你敢纵八个出阵厮杀?”宋江笑曰:“我叫八个和你比试本,但是杀下马的,各自抬回本阵,不见输赢,不得回战,明日再约厮杀。”方貌便叫八将,各执兵器,骤马向前。宋江曰:“诸将军马出战。”八将齐出:関胜、花荣、秦明、徐宁、朱仝、黄信、孙立、郝思文,齐马临阵。十六骑马,自寻敌手厮杀。関胜战刘赟,秦明战张威,花荣战徐方,徐宁战邬福,朱仝战荀正,黄信战郭世广,孙立战甄诚,郝思文战昌盛。各斗到二十合,荀正落马,被朱仝一刀杀死。两阵鸣金收军。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引兵退回苏州。宋江驱军直抵寒山寺下寨。重赏朱仝。方貌退兵入城,分调诸将,守把各门,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砲石,准备守城。   次日,宋江见南兵不出,引花荣、徐宁、黄信、孙立,带领三千余骑前来看城。见城郭水港还〖环〗绕,墙垣坚固。回到寨中,和吴用计议攻城之策。人报曰:“水军头领李俊,从江阴来见。”宋江教请入帐中,便问沿海消息。李俊曰:“自从拨领水军,一同石秀等,杀至江阴、太仓、海盐等处。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部领水军出战。严勇被阮小七枪刺死下水。李玉已被乱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阴、太仓。即日石秀、张横、张顺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来报知。”宋江大喜,赏赐了,留下李俊整舡准备。李俊曰:“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去了两日,回来说曰:“此城相近太湖,兄弟备舟一只,到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探听南边消息,然后可以进兵。”宋江曰:“贤弟此言正合吾意。”即拨柴进带孔明、孔亮、施恩、杜兴去江阴、太仓、昆山、常熟、嘉定等处协助。李应引偏将投江阴,唤童威、童猛回见宋江,就随李俊乘驾渔舡,探听消息。   李俊带童威、童猛驾扁舟往宜兴小港,直入太湖中来。看太湖果然水天空阔:   溶溶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常送钓舡归。   李俊、童威、童猛竟〖迳〗奔太湖,望见一泒渔舡,李俊便问曰:“有大鲤鱼么?”渔人曰:“你买大鲤,随我到家便有。”李俊等跟渔舡去到一所在,尽是驼腰柳树,有二十余家。那渔人引李俊三人到一庄院,那人呌声,鑚出七八个大汉,把李俊三人,不问事情,绑在椿树上。李俊看时,上坐着四个好汉,一样穿着衲袄,头戴黑毡笠,都倚着军器。为首喝曰:“汝甚人,来这里要做甚么?”李俊应曰:“我是杨州人,来这里买鱼。”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眼见得是细作了。只顾取他心肝来吃。”李俊寻思曰:“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私商,却不想今日结果在这里!悔气!”{看着}童威、童猛曰:“哥哥,我们便死也勾了。只恨没了大名!”那四个好汉看了,互相厮觑曰:“这三人必不是以下之人,便问汝三人通个姓名。”李俊答曰:“要杀便杀,通甚姓名,枉惹英雄取笑。”那为头便割断绳索,扶请上坐,拜曰:“一世不曾见你这般,请留尊讳。”李俊曰:“你众大哥必是好汉,便说与你。我三个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将李俊、童威、童猛。今受朝廷招安,奉勅来收方腊。你是方腊手下人,即便解我三人请赏。”那四个拜曰:“有眼不识泰山!休怪,休怪!俺众弟兄,非是方腊手下,原都在绿林丛中之人。今来寻个榆柳庄卖些鱼,任俺太湖里寻些衣食。久闻梁山泊宋公明,有个浪里白跳张顺。不想今日得遇哥哥。”李俊曰:“张顺是我兄弟,愿求你四位大名。”为头曰:“小弟四个异名。小弟唤做赤须龙费保,一个卷毛虎倪云,一个太湖蛟高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李俊见说大喜曰:“岂不闻唐时博士李涉,夜暗被盗,赠之以诗云:‘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我知闻。相逢不用频猜忌,游宦如今半是君。’宋江即日要取苏州,差我三个来探路。得遇四位,随我去见宋哥哥,奏封官职。”费保曰:“我弟兄不愿为官,只图快乐,若个个〖哥哥〗要我四个帮助,水火中相从。”李俊曰:“与你同结义为兄弟,若何?”四人大喜,宰猪羊,置酒设席结拜。费保曰:“哥哥宽心等两日,方腊不时有人来苏州公干。待来时,便有计策。”唤渔人打听。渔人报曰:“平望镇上有十数只舡。黄旗写着:‘钦差送王府衣甲’。是杭州解来的。”李俊曰:“这机会,万望你众人着力,船上若走一个,其计便不成。”费保曰:“哥哥放心,在吾等身上。”聚集七十只舡,从小港透入大江。当夜星月满天,十只官舡都湾在龙王庙前。费保船先到,一声哨响,七十只渔舡都摆来。那官船里人,急鑚出来,都被撩钩搭住,左脚做一串缚了,有跳下水的,都被撩钩搭上舡来。便把官舡都移入太湖深处。到榆柳庄,四更时分。将闲襍之人,尽丢下湖里渰死。拿得两个为头的问时,乃是守杭州方腊大太子方天定手下库官。押送铁甲三千付,到苏州交割。李俊问了姓名,取了関防文书,把库官杀了。李俊曰:“我去和哥哥商议。”   费保令讨小舟一叶,迳哨至寒山寺上岸,入寨见宋江,备说前事。吴用喜曰:“若如此,苏州唾手可得。”就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带牌手二百人,随李俊回太湖,与费保等说知,依计而行。费保扮做解衣甲正库官,倪云扮做副使,都穿南官号衣。官舡内却藏李逵等三百人。使狄成押着后舡,都带放火器械。渔人报曰:“湖面上一只舡摇来摇去。”李俊急去看时,舡上立着两个人,却是戴宗、凌振。李俊打个号哨,那舡即奔来上岸想见。戴宗曰:“哥哥忘了一件大事。着我与凌振,赍一百号炮赶你舡不上,不敢前来傍岸。令兄弟明日卯时进城,便放一百个火炮为号。”李俊引戴宗、凌振与费保等相见了。令火炮手埋伏舡内。   是夜五更,舡到苏州城下。守门军士望是南舡,飞报大将军,郭世广上城问了备细,接取関防文书,使人送至三大王府里看了,教放入城,差官员看视。郭世广在水门边坐地,教人下舡看时,满堆铁甲号衣,因此都放入城。放过十舡便闭水门。李逵、鲍旭、李衮、项充从舡里鑚出来,监视官急问时,项充、李衮拿起团牌、飞刀,把监视官杀了。李逵举起双斧,跳上岸来,一连砍翻十数个监视军人。舡里好汉一齐上岸,便放起火。凌振就岸边撒起炮架,连放十数个炮,打将入去。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忽听的火炮连响,惊得魂不附体。忽报:“宋军入城,大乱起来。”黑旋风和鲍旭引牌手,在城里乱杀。李俊、戴宗等引着费保四人护持,凌振只放号炮。宋江已调三路军马杀入城里来。南军四散,各自逃生。方貌急披挂上马,引铁甲军夺路,杀出南门,撞见李逵,杀得铁甲军东逃西窜。小巷里又冲出鲁智深,轮铁禅杖打来。方貌拍马而走回府,乌鹊桥下又撞出武松,一刀砍死方貌。单走了刘斌〖赟〗,投秀州去了。有诗为证:   神器从来不可当,僭王称号讵能安。武松立马诛方貌,留与奸臣作鉴看。   宋江传令救火安民。诸将请功,已知武松杀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进活捉甄诚,孙立鞭打死张威,李俊枪刺死昌盛,樊瑞杀死邬福,宣賛和郭世广相战,都死于战〖饮〗马桥下。功。宋江见折了宣賛,伤悼不已。使人具棺槨,送去虎丘山下安葬。报说沿海诸处县治,听知苏州已破,群贼各自逃散,尽皆平复。宋江申达文书,把方貌首级,并徐方、甄诚解到中军,报知张招讨,命旧宦复职,另拨中军统制,前去各处守御。退回水军正偏将佐,调用苏州。水军头领都回,见宋江诉说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昆山,折了孔亮、戎江。石秀、李应等尽皆回了。宋江听知,嗟叹不已。费保四人辞宋江,要回庄上。宋江相留不住,重赏四人,令李俊、童威、童猛送回到庄。费保备酒相待,起身与李俊曰。了身达命蝉离壳,立业成名变化龙。且听下回分解。 注: 宋江带的人数与所写不符。 卢俊义带的人中有个“孔目”“长史”,不祥。人数与数字不符。 韩希孟:宋代巴陵人,襄阳贾尚书之子贾琼之妻,十八岁时,元兵攻至岳阳,对她虏掠,投水反抗,后发现她的裙带中有诗述志。 徐广〖郭世广〗:据后文、繁本改。 渰:同淹。 第一百九回 宁海郡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   家本浔阳江上住,随波逐浪度春秋。江南地面建功绩,水浒天罡第一筹。   宁海郡中延吊孝,太湖江上避渔舟。涌金门外归神处,今日香烟不断头。   费保对李俊曰:“小弟本一愚夫,不愿为官。曾闻古云:世事有成必有败。哥哥在梁山泊已数十年,百战百胜。今方腊挫动锐气,天数不久。有日太平必害汝命。你三人趁此机会,寻个所在,以终天年,岂不美哉!”李俊谢曰:“蒙兄指引,甚是益我。只是方腊未收,宋公明恩义难抛。若众兄弟肯见怜,待收方腊之后,引两个兄弟决来相投。”费保曰:“吾等准备舡只候兄,切莫负约!”李俊辞回,来见宋江,言费保四人不愿为官之事,宋江嗟叹不已。遂传令水陆军兵取平望镇进发,望秀州来。   秀州守将叚恺,闻知方貌被杀,只思走路。使人探知宋军関胜、秦明已到城下。叚恺在城上叫曰:“不须攻城,情愿纳降。”遂开门迎接宋公明入城。宋江抚慰叚恺,使复原职,出榜安民。宋江问:“杭州甚人守把?”叚恺答曰:“杭州城郭坚固,人烟稠密,东北旱路,西南是湖。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壮军,二十四员大将,四个元帅,一个是僧人,号宝光如来,俗名元觉。使条铁禅杖,重五十五斤;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会使流星鎚,使一口劈风刀。外有二十六员勇将。主公不可轻敌。”宋江听罢,引兵到檇李亭下寨。与众将饮宴,议取杭州之策。只见柴进起身曰:“柴某自得兄高唐州救命以来,不曾报得恩义。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成得功绩,报效朝廷,未知尊意容否?”宋江喜曰:“肯入贼巢,知道里面消息。生擒方腊,以建大功。只恐贤弟去不得。”柴进曰:“舍死一往,有何不可。只得燕青为伴最好。”宋江曰:“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行文去取来。”忽报:“卢先锋使燕青到来报捷。”宋江大喜曰:“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燕青到寨中,拜罢,宋江问曰:“进兵攻湖州之事如何?”燕青曰:“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副将吕琪,平伏湖州。一面行文申覆张招讨,拨统制守御。主将分一半人马,与林冲领去,取独松関。小弟那时听得独松関每日严守,取不得関。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却委呼延灼,领军兵守住湖州。待招讨调拨统制到来,才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宋江又问:“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関厮杀,大将是谁?”燕青曰:“二十八将,先锋乃是卢俊义、朱武、林冲、董平、张青〖清〗、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欧鹏、邓飞、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李立、白胜、朱贵、朱富。见在湖州守御,进兵德清县,正偏将佐二十六〖一〗员: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横、杨雄、刘唐、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李云、石勇、龚旺、丁得孙、张清〖青〗、孙二娘、琼英女、叚志仁。小弟来时,商议定了,即目起兵。”宋江曰:“两路进兵攻取却好。今有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处做细作,你肯去否?”燕青曰:“主小弟愿往。”柴进甚喜。辞别宋江,扮作白衣秀士,燕青扮作仆从,背着琴剑书箱,到海边寻舡,过去做细作。吴用与宋江曰:“杭州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得几个人驾小舡,进赭山门南関外,放起号炮,竖起旗帜,惊动城中,谁人肯去走一遭?”张横、三阮曰:“我们愿去。”宋江曰:“杭州两路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不可都去。”吴用曰:“只教张横、阮小七、侯健、叚景住引三千水手,带火炮号旗,望钱塘江去了。”   宋江回到秀州,计议攻取杭州。忽报东京有使命,解押御酒赏赐到州。宋江等迎接入城,谢恩毕,天使又将太医院奏准:“为上皇感小疾,钦取神医安道全回京听用。”宋江不敢阻当。次日,款待天使,送安道全回京。有诗为证:   安道家传艺最精,山东到处有声名。剜蹄割膝般般会,划鼻修牙件件名。   小镊尖刀腰里带,长绳大索杖头擎。梁山结义如金石,辞别难忘手足情。   宋江将御酒分俵众将,辞别刘光世、耿参谋,进兵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走回杭州去了。却说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今之龙翔宫址,乃是旧日行宫。当日诸将共二十八员,四个元帅。是: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润、护国大将军司行方。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将军:厉天佑、赵毅、吴值、黄爱、晁中、汤逢士、薛斗南、王勣、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王仁、崔成、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当日都在行宫计议迎敌宋兵之策。方天定曰:“即目宋江水陆过江南来,占了三个大郡,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差失,睦州焉能保守。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说:罡星犯侵吴地。正应此贼。汝等众官,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众将奏曰:“主上宽心,虽是失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臣等众将,分调迎敌。”方天定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是〖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司行方引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厉天润引厉天佑、张俭、张韬、姚义四员首将救应独松関。石宝引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八员首将,各引三万,望奉口镇进发。厉天润一枝军马望杭州进发。   宋先锋兵至临平江,望见山顶二面红旗麾动。宋江差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舡过长江,转过山嘴,早迎南兵两员首将,王仁、凤仪挺枪奔来。秦明手舞狼牙棒,直取凤仪。花荣挺枪来战王仁。四马相交,不分胜败。秦明、花荣见南军后有接应,各回还阵。花荣报知,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直至阵前。王仁、凤仪出马交战秦明、花荣。徐宁皆〖背〗后拈弓取箭,把王仁一箭射下马。凤仪见王仁落马,措手不及,被秦明一棍打跌下马。南兵奔走,退回高亭入城。宋先锋军马直抵东新桥下寨。作三路取杭州。一路步军从汤镇去取东门,却是:史进、鲁智深、朱仝、武松、王英、孙二娘〖扈三娘〗、唐斌、文仲容。一路水军从北新桥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是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分作三队取北関门、良〖艮〗山门。前队:関胜、花荣、秦明、徐宁、郝思文、凌振、潘迅、潘速。第二队总兵出〖主〗将宋先锋,部领戴宗、李逵、石秀、黄信、孙立、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马麟、裴宣、蒋敬、燕顺、宋清、蔡福、蔡庆、郁保四。第三路水陆路策应:孔明、杜兴、杨林、童威、童猛。分拨已定,各自进发。   中路军兵関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関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覆宋先锋。宋江使戴宗传令:“且可迳进。每日两个头领出哨。”头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直哨到北関门来,见城门大开,两个来到吊桥边,城上一声鼓响,早撞出一彪马军来。徐宁、郝思文急回时,城西喊一声,又起一百余骑拦住。徐宁死战杀出,郝思文被捉入城。徐宁回身,头上中了一箭,途遇関胜救回,血晕倒地,报与宋先锋知。这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流血。宋江垂泪拔去箭鉃,用金枪敷贴。当夜三四次发昏,宋江叹曰:“神医安道全取回京师,无良医救,必损吾股肱也!”令人送徐宁回秀州养病,伤感不已。吴用请宋江回寨议军情大事,宋江差人去打听郝思文消息。次日小军来报:“杭州北関门城上,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宋江见报,伤悼不已。半月后,徐宁已死,申文来报。宋江见折了二将,按兵不动。   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折了郝思文、徐宁。李俊与张顺商议曰:“我等这条路,第一要紧,贼兵都在这里出没。我等兵少,难以迎敌。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西湖水面好做战场,山西后面通接西溪,好做退度。”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到来直入西山屯扎。当日张顺对李俊说曰:“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我们在此屯兵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几日能勾得胜。小弟今欲湖里过水过去,从水门暗入城去,放火为号。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就报与主将,三路一齐打城。”李俊曰:“此计虽好,只是兄弟独力难成。”张顺曰:“把这命报先锋往日情分。”李俊曰:“待我先去报与哥哥知道,可去如何。”张顺曰:“一面行事,一面使人报知。”当夜张顺藏了一把尖刀,吃饱了一顿酒饭,来到西湖岸边,远望城郭四座禁门: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那时西湖十分富贵。皇帝建都之地,西湖游赏景致非常。有诗为证:   三吴都会地,千古羡无穷。凿开混沌,何年涌出水晶宫。春路如描桃李发,秋赏金菊芙蓉,夏宴鲜藕池中。柳映六桥明月,花香十里薰风。也宜晴,也宜雨,也宜景淡妆浓。王孙公子,亭台阁内管弦中。北岭寒梅破玉,南屏九里苍松。四面青山叠翠,侵汉二高峰。疑是蓬莱景,分开第一重。   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半晌。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澄空,四面山光叠翠。张顺曰:“我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何曾见这一湖好水!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便脱下布衫,系口尖刀,鑚在湖里。已是初更,张顺摸到涌金门边,探头起来听时,城上皷打二更。城上女墙边,有四五个人。张顺再伏在水里,再抬起头看时,女墙边不见人。张顺来到水口边,一带都是铁窗檽格,底面都是水帘,着一串铜铃。窗檽牢固不能入,扯那水帘时,索子上铃响,城上人发起喊来,张顺再鑚入湖底伏了。听得城上有人说曰:“铃子响得跷蹊,不是大鱼来游,响动水帘?”众军寻看了一回,各自去睡。张顺再听时,城上已打三更,想军士们各自睡了。张顺料是水里入不得城,扒上岸看时,城上不曾见一人,便扒上城去,又恐城上有人,却摸些土撒上城去。不曾睡的军士忙叫将起来,再下来看水门时,又没动静。敌楼上看湖面又没舡只。众人曰:“却是作怪!我们各自睡了,休要睬他。”尽伏在女墙边。张顺又听了一个更次,鑚到城边,不敢上去,又把土石掷上城来,又没动静。寻思:四更不上去,更待几时!却才扒到半城,听得一声梆子响,众军齐起。张顺从半城跳下水池去,城上硬弓、苦竹枪并将下去。可怜张顺英魂,就涌金门外身死。后来人观到此处,有诗为证:   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却说李俊飞报说:“张顺赴水入城,放火为号。”报与东门军士。当夜宋江神思困倦,伏几而卧。猛然一阵冷风,起身看时,是一个人立于灯下。那人浑身血污,低低曰:“小弟跟随哥哥多年,恩爱至厚,尽忠报答,死于涌金门枪箭之中。特来辞别哥哥。”宋江曰:“这是张顺兄弟!”回过脸处,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宋江大哭,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帐外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曰:“怪哉!”与军师吴用逐一说出梦中缘由。吴用曰:“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越城,放火为号。端的送了性命。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宋江曰:“三四个又是何人?”吴用议论,不见城中动静。午后,李俊报说:“张顺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城上挑起头来号令。”宋江见报,哭得昏倒。吴用等俱皆下泪。宋江曰:“吾丧妣考,亦不如是,痛心透骨!”差人京师取回安道全。宋江曰:“我必亲至湖边祭奠。”吴用曰:“兄长亲临险地,若贼兵知,必来攻击。”宋江曰:“我带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五百步军去探路。带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从西山小路去李俊寨里报知。”李俊等接着,请到灵隐寺中内歇下。宋江哭了一场,便请本房僧人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宋江教小军去湖边建一白旗,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西陵桥上排下祭物。分付李逵埋伏在北山路口。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宋江穿了白袍,同僧人到西陵桥上。宋江当中证明〖盟〗,朝着涌金门下,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召张顺魂魄,降坠神旙。次后戴宗宣读祭文。宋江正哭之间,听得桥下一声喊,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怎地迎敌?听下回分解。   此回折将三员:郝思文,徐宁,张顺。 注: 见在:现在。 第一百十回 张顺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宁海军   黄钺南征自渡江,风飞雷震过钱塘。回观伍相波涛险,前望严州道路长。   仁德宋江尊祖述,忠心张顺果贤良。出师得胜建功绩,万载千年姓字香。   杭州宋以来,唤做清河镇。钱王改为杭州宁海军。高宗车驾南渡之后,唤做花花临安府。钱王之时,只有十座城门。南渡建都,又添三座城门。目今方腊占据,东有菜市门、荐桥门;南有候潮门、加会门;西有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北有北関门、艮山门。城池方圆八十里。果然风景奇绝。有诗为证:   赤岸银涛卷雪寒,龙窝潮势白漫漫。妙高峰上频翘首,图画楼台景致看。   却说宋江仝戴宗正在西陵桥祭张顺,方天定差十员首将:吴值、赵毅、晁中、元兴、{苏泾}、温克让、崔彧、廉明、茅迪、汤逢士各引三千人马,分作两路,半夜火把競天,一齐杀出城来。宋江听得桥大喊,左有樊瑞,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举起火来。南北两山军马,见有准备,急回旧路。宋兵追赶,温克让引着四将退过去,保叔塔山背后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军杀出,活捉茅迪,乱枪戳死汤逢士。南山吴值引着四将,急奔回来,宝香桥边,撞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五百步军杀出。飞刀劈死元兴、苏泾、赵毅。城里救军来时,宋江军马回灵隐寺取齐,请功。   宋江留石秀、马麟、樊瑞相帮李俊等守西湖山寨。只同戴宗还寨。吴用等接入中军,宋江对军师曰:“此计杀他四将之首,活捉茅迪,斩首施行。”忽报:“马灵回寨。”参见宋江,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関,早晚便到此间。”宋江听了,半喜半忧。又问:“兵将如何?”马灵曰:“卢先锋去取独松関,那两边都是高山,関边一株大树,可望见各处,下面尽是丛杂松树。守関三员贼将:吴升、蒋印、卫亨,初时下関和林冲厮杀,被林冲杀伤入関。次日厉天润又引六〖四〗将到関救应,乃是厉天佑、张俭、张韬、姚义并牙将刘志达、方雄、石彪七个下関来厮杀。被乜恭枪刺厉天佑,崔埜杀死刘志达,小人金砖打伤石彪,贼兵大败上関去了,并不下来。卢先锋见岭险峻,差欧鹏、邓飞、李忠、周通四个上山探路径。厉天祐〖润〗代弟复仇,引兵下関,斩了周通,李忠带伤走。却得项忠、陈雷策应,救了三将回寨。次日,董平要去复仇,不防関上一砲打下,正伤董平左臂,回到寨里。次日复去报仇。卢先锋当住。一夜臂却好,不与卢先锋知,自和张清商议,两个步行上関。厉天润、张韬出来交战。董平与天润斗十合,争奈左手不济,只得退步。厉天润赶下関来。张清挺枪去搠,厉天润闪过松树后,那枪搠在松树上,急要拔时,被厉天润刺死。董平去救,不防张韬一刀,剁做两叚。卢先锋知得,急去救应,兵已上関。孙新、顾大嫂扮做逃难百姓,寻条小路,引李立、汤隆、时迁、白胜、陈雷、项忠从小路过到関上。半夜放火。贼将知有宋兵过関,弃関便走。卢先锋上関,孙新、顾大嫂活捉吴升,李立、汤隆活捉蒋印,时迁、白胜活捉卫亨,陈雷杀死方雄,项忠追赶石彪,跌死岩下。收拾董平、张清、周通尸骸,葬于関上。卢先锋过関赶上,将天润杀死。张俭、张韬、姚义引残军退回。卢先锋差人报与琼英,郡主知丈夫遭害,昏几绝,即目养病营中。卢先锋只在早晚便到,特令小人送公文迳来报知。”宋江看了文书,眼泪如雨。吴用曰:“卢先锋得胜,可调兵接应湖州呼延灼那路军马。”   宋江便调军士攻打东门,正将朱仝等,从汤镇路上奔菜市门外,攻取东门。那时东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茫茫荡荡田园。当时来到城边,把军马摆开。鲁智深出阵,提铁禅杖,城下大骂。报入太子中宫。邓元觉起身奏太子曰:“小僧闻梁山泊有鲁智深和尚,惯使铁禅杖。请殿下东门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几合。”方天定大喜,遂引八员猛将,同石宝,菜市门城上坐看,邓和尚使浑铁禅杖,开城门引五百刀手临阵,与鲁智深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方天定看了,与石宝曰:“只说梁山泊有个花和尚鲁智深,名不虚传。”石宝答曰:“不曾见这一对敌手!”飞马报曰:“北関门外又有兵到。”石宝随即去。那武松见鲁智深战宝光不下,恐有疎失,舞双戒刀直取,元觉抵当不住,拖禅杖便走。武松赶去,忽出一员猛将,乃贝应夔,挺枪跃马,敌住武松。被武松闪过,撇了左手戒刀,抢住他枪杆,只一拽,连人和军器拖下马来,一刀斩了。鲁智深随后接应。方天定教收兵入城。朱仝引军下寨,使人报捷宋先锋知会。   宋江引军到関门搦战,石宝开城出敌,関胜斗二十余合,石宝拨马回身便走,関胜也回本阵。宋江问曰:“缘何不追?”関胜曰:“石宝刀法不在関胜之下。虽然回,必定有计。”吴用曰:“叚恺说惯使流星鎚回马,虽〖须〗要隄防。”宋江曰:“差人去赏赐武松。”李逵等引着步军接应卢先锋,途遇张俭等败军,并力杀死姚义。张俭、张韬正走,又逢卢先锋,大杀一阵,只得弃了战马,奔死走。不期竹林中,走出解珍、解宝,各拏钢乂。张俭、张韬措手不及,被捉下山来见宋先锋。宋江教把枭首,将张韬割腹取心,遥祭董平、张清、周通。请卢俊义引本部人马,去接应呼延灼。卢俊义得令,引兵进发,路上正遇司行方败残军兵,大杀一阵,司行方坠水而死。呼延灼接见卢先锋,合兵一处,回见宋先锋。宋江看呼延灼部内,不见雷横、龚旺、倪宣、苗道成四人,便问缘故。呼延灼诉说:“雷横在德清县,和司行方交锋,被司行方杀了。龚旺因和黄爱交战,赶过溪来,和人连马,陷在溪里,苗道成、倪宣并力去救,两岸埋伏弓手,乱箭射死。索超一斧劈死黄爱,徐白被众将活捉在此。司行方水底渰死。薛斗南乱军中逃走,琼英郡主因伤张清,病重身亡。”宋江又听说折了雷横、龚旺、苗道成、倪宣,死了琼英郡主,悲悼对众将说曰:“前日张顺与我托梦时,见右边立着三四个血污衣襟之人,应是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这伙阴魂。苗道成、倪宣、琼英征淮西多立奇功,取杭州请僧追荐。”   宋江宴劳三军,攻取杭州。卢俊义带将十四员攻打候潮门:呼延灼、刘唐、解珍、解宝、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杜迁、李云、林冲、石勇、唐斌、文仲容。【花荣】等一十四员攻打艮山门:花荣、秦明、朱武、黄信、孙立、李忠、邹渊、邹润、李立、【白胜】、汤隆、穆春、倪光甫、陆招、朱贵、朱富。穆弘等正偏将十三员,入西山寨,帮助李俊等攻打钱湖门:李俊、阮小二、阮小五、孟康、石秀、樊瑞、马麟、杨雄、薛永、杨林、丁得孙、陈雷、叚志仁。孙新等共九员去助朱仝攻打菜市门:史进、鲁智深、武松、孙新、顾大嫂、孙二娘。乜恭东门寨内帮助。李应、孔明、杨志、杜兴、童威、童猛、王英、扈三娘各处接应。宋江带领正偏将三十三员,攻打北関门大路:吴用、関胜、索超、戴宗、李逵、崔埜、吕方、郭盛、欧鹏、邓飞、燕顺、潘迅、潘速、凌振、鲍旭、项充、李衮、宋清、裴宣、蒋敬、蔡福、蔡庆、郁保四、时迁、马灵、边文进、索贤、党世隆、凌元傅、张瑾、郁正、邢玉、孙岳。   调拨将佐已定,引兵攻城。只见大开城,石宝出马来战。未及十合,石宝卖个破绽便走。索超追赶,関胜急叫:“休去!”索超脸上着一锤打死,邓飞急去救应,石宝一刀斩了。宝光国师引数员将,冲杀出来。宋江大败,花荣、秦明杀来,救得宋江回寨。石宝回城。宋江等回到皇亭,折了二将,心中忧闷。吴用谏曰:“此城只宜智取,不可对敌。先锋计会各门了当,引军攻打北関门,引贼兵出城迎敌,我却诈败,引贼兵远离,放炮为号,各门一齐打城,夺得一门进城,便放火来。贼将必然各不相顾,同获大功。”宋江便唤戴宗、马灵传令知会。次日,関胜引兵去北関门勒战。石宝引军出城,和関胜交马。战无十合,関胜急退。石宝军兵赶来。凌振放起号炮,各门都发喊,一齐攻城。卢俊义、林冲等攻打候潮门,见城门不関,刘唐、文仲容要夺头功,两骑抢入城去。城上看见刘唐先入,一斧砍断绳索,坠下闸板,可怜刘唐死于门下。文仲容见刘唐闸死,舞刀杀死三四个守门牙将,尚不肯退,两边乱箭射来,文仲容面上中了两箭,被众军所杀。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一重闸板,中间铁叶大门,里正面一层排栅门,埋伏了弓手。林冲、呼延灼见折了刘唐、文仲容二人,领兵回营,报知卢先锋。各门使人飞报宋先锋知道。宋江听得又折了刘唐、文仲容,痛伤大哭曰:“文仲容屡有战功,可怜未得受用。刘唐兄弟,郓城县跟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许多风霜辛苦,谁想今死!”叹曰:   百战英雄士,生平志未降。忠心扶社稷,义气助家邦。   此日枭鸣纛,何时马渡江!不堪哀痛意,清泪逐流踪。   吴用曰:“这计不成,送了两个兄弟。且教各门退军,别作道理。”宋江欲要报仇。李逵曰:“我明日与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定拿石宝。”宋江曰:“那人英雄,你去在意。”李逵请鲍旭、项充、李衮来吃酒,说曰:“我四个从来一路厮杀。今日我在宋哥哥面前夸口,说定要捉石宝,你三个用心。”鲍旭等约定来日齐心争气。次日,李逵四人出阵,宋江带関胜、欧鹏、吕方、郭盛,北関门下请战。石宝引两员首将吴值、廉明迎敌。诗云:   鲍旭李逵心似火,项充李衮挽团牌。三人当阵如雄虎,专待仇家石宝来。   石宝被李逵一斧砍断马脚。石宝便跳下马来,望马军群中躲了。鲍旭把廉明一刀砍下,两个牌首飞出刀来,截杀南兵。宋江把马军冲到城边,城上擂木砲石乱打下来。宋江怕有疎失,急令退军。鲍旭早将入城门里去了。石宝却伏在城门里,看见鲍旭入来,只一下刀,把鲍旭斩做两断。项充、李衮急护李逵回来。宋江军马回寨,又折了鲍旭,越添愁闷。李逵也哭回来。   见解珍、解宝来禀宋江曰:“小弟哨到南门,地名汜村。见江边舡数十只。问是富阳县袁评事解粮舡。小弟杀他,本人大哭曰,说:‘是大宋良民,被方腊不时科敛残害。今得天兵,指望复见太平之日!’小弟见他说的情切,不忍杀他。又问他:‘缘故来此?’他曰:‘近奉方天定令旨,各县要刷村坊,科敛旧粮五万石。老汉为头,近得五千石,先解来交纳。为大军闹城,不敢前去,屯泊在此。’小弟得了备细,来报知。”吴用喜曰:“天赐其便。这粮舡定要立功。便请先锋传令,就是你弟兄为头,带将砲手凌振、杜迁、李云、石秀、邹渊、邹润、李立、白胜、穆春、汤隆,王英、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扮作梢公梢婆,混襍在稍后进入城去,便放连珠炮为号。我这里调兵策应。”解珍、解宝唤袁评事上岸曰:“你即宋朝良民,可依此计,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袁评事即允从,依计而行。舡到岸边,此时围哨的宋军迴避,袁评事上岸,解珍、解宝跟着,直到门下叫,城上问了仔细,报入太子。方天定差吴值开城,直来江边看舡。奏知方天定,差六员将引一万军出城,拦住东北,城上看袁评事搬运粮米入城。此时众将都插在稍公水手内,搬运粮米入城。三员女将随入城去了。六员将引军入城,宋兵复围住城郭。当夜一更,凌振山上放将起号炮,各取火到处点着。城中一时鼎沸起来,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方天定在军中听了大惊,披挂上马,城上军士已都逃命去了。宋军夺城。诗云:   粮米五千才运罢,三员女将入城来。车箱火砲连天起,眼见杭州起祸胎。   城西山内李俊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舡只,便从湖里过涌金门上岸,众将分投各处水门。李俊、石秀先登城,上〖止〗存南门不围。方天定上马,止有十个步军【跟出】南门。走到五里山下,只见江里走起一个人来,口内含一把刀,跳上岸来。方天定打马要走,那马百般打不动。那汉抢到马前,一刀割下方天定头,却骑方天定马,持刀带头奔回杭州城来。林冲、呼延灼到六和塔迎着,认是舡火儿张横,吃了一惊。呼延灼便叫:“贤弟那里来?”张横也不应,直跑入城里去。此时宋先锋大队入城了,就在方天定府中为帅府。众将校都见张横一骑马投将来,众人皆吃一惊。张横到宋江面前,滚鞍下马,把头和刀撇于地下,拜了便哭。宋江慌抱住曰:“贤弟从那里来?阮小七在何处?”张横曰:“我不是张横,小弟是张顺。因在涌金门外被枪箭射死,一点幽魂不离,感得西湖震泽龙宫,收做金华太保,留在水府为神。今方天定半夜走出,见哥哥张横在大江里,借哥哥尸壳,跟到五云山脚下,杀死这贼来见哥哥。”说了蓦然倒地。宋江亲自扶起,张横睁开眼目,宋江哭曰:“张顺杀了方天定,贤弟无妨。”张横忽然倒了,众人看时,四肢不举。未知性命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折将九员: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索超、邓飞、平〖刘〗唐、鲍旭。   河北将佐:苗道成、项忠、文仲容、倪宣、琼英公主。 注: 苏泾:据后文及繁本补。 攻城调拨将佐,数字与人数较乱。 汜村:轮王寺本及繁本作“范村”。 新刻全像水浒传卷之二十五 第百十一回 卢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七里滩头鼓角声,乌龙岭下战尘生。白旄黄钺横山路,虎旅狼兵遍歙城。   天助宋公扶社稷,故教邵俊显声名。将军指日成功后,定使闾阖贺太平。   话说张横听得没了兄弟张顺,晕闷半晌,却救得甦醒。宋江教且扶入去调治,再问众将功劳。李俊、石秀生擒吴值。三个女将生擒张道元。林冲蛇矛截死冷恭。解珍、解宝生擒崔彧。只走了石宝、邓元觉、王勣、晁中、温克让五人。宋江赏劳三军,出榜安民。把吴值等解赴张招讨,斩首施行。保举袁评事作富阳县令不题。忽左右报道:“阮小七入城来了。”宋江便唤入问时,阮小七曰:“小弟和张横、侯健、叚景住带了水手,至海盐等处,入钱塘江来。不想风水不顺,打破了舡,众人都落水。侯健、叚景住不识水性,渰死于海中。小弟赴水到半嶓山,望见城中火起,想必是哥哥在杭城相杀。以此上岸来,不知曾到否?”宋江说于张横之事,令他到两个哥哥相见了,依前管领舡只,伺候征进睦州。宋江想起张顺如此显圣,去涌金门外,建立庙宇,题名金华太保。后来宋江回京奏知此事,特奉圣旨,封金华将军,庙食杭州。有诗为证:   生前悍勇无人敌,死后英魂助壮图。香火绵延森庙宇,至今血食在西湖。   再说宋江因思渡江以来,损折许多将佐,却去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超度众将。已毕,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金银宝贝分赏军佐,设席庆贺。当与军师从常计议,调兵收复睦州。忽报:“都督刘光世并天使来到杭州。”宋江引众出北関,迎接入城。就行香开读圣旨:“先锋使宋江等,收剿方腊,累建大功。勅赐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锦衣三十五领,赏赐主将。其余照名支给。”原来朝廷只知公孙胜、乔道清不曾渡江,却不知折了许多人马。宋江见了三十五套锦衣御酒,蓦然泪下。天使问时,宋江把折了众将说知,天使曰:“朝廷怎知其故,下官回京必当奏闻。”宋江即设宴管待天使。其余将佐依次而坐。宋江将御酒御衣,去张顺庙里享祭。锦衣就穿泥神身上。其余只望空享祭,焚化锦衣。天使回京。   不觉光阴迅速,早过了十数日。张招讨差人赍文书来,催趱先锋进兵。宋江与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此去歙州,却从昱岭関小路而去。今从此处,待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卢俊义曰:“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宋江曰:“且看天命。”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天,各阄一处。宋江拈得睦州,卢俊义拈得歙州。宋江曰:“方腊贼巢,正在清溪县帮源洞中。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会约仝攻清溪贼洞。”卢俊义便请宋公明分调将佐军校。宋江带领将估:军师吴用、関胜、花荣、秦明、李应、戴宗、朱仝、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樊瑞、马麟、燕顺、宋清、项充、李衮、王英、一丈青、凌振、杜兴、蔡福、蔡庆、裴宣、蒋敬、郁保四、唐斌、潘迅、潘速、索贤、党世隆、凌元傅。水军所领李俊、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孟康。副先锋卢俊义领正偏将佐取歙州并昱岭関,却是军师朱武、林冲、呼延灼、史进、杨雄、石秀、单廷珪、魏定国、孙立、黄信、欧鹏、杜迁、陈达、杨春、李忠、薛永、邹润、李立、李云、邹渊、汤隆、石勇、时迁、丁得孙、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马灵、边文进、张瑾、郁正、邢玉、叚志仁、倪光甫、陆招、孙岳。当下卢先锋引随行军兵三万人马,辞了刘都督而去。宋江等整顿舡只,水陆并进。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就拨穆春、朱富看视。其余众将,尽随宋江征进。   再说柴进同燕青到睦州界上,把関隘将拦住。柴进告曰:“某乃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识得六甲风云,遥望江南有天子气数而来,何故闭塞贤路?”那関将听得,便问姓名。柴进曰:“某乃姓柯名引。”守関将就留住柴进,差人敬〖迳〗来睦州,报知右丞相祖士达〖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四个,便差人接取柴进,至睦州相见。各叙寒温,柴进一叚话,耸动那四个坦然不疑。祖士远大喜,便叫佥书桓逸,引柴进、燕青到清溪洞中,来见丞相,娄敏中大喜,就入内启奏:“中原有一贤士,姓柯名引,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通达。因望天子气象而来,见在朝门外伺候。”方腊道:“既有贤士到来,便令白衣朝见,阁门大使传宣。”即宣入,柴进拜见已毕。方腊看见柴进一表非俗,便问曰:“天子气色在于何处?”柴进奏曰:“臣柯引贱居天子之乡,父母双亡,只身学业。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玄文。近日夜观天象,见帝星正照东吴,因此而来。今得瞻陛下圣容,正应此气!”方腊曰:“近被宋江侵夺城池,将近吾地,如之奈何?”柴进奏曰:“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复归于圣上。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属于陛下也。”方腊大喜。封为都尉。次后把金芝公主,招赘柴进为驸马。燕青改名云壁,人都称为云大尉。柴进自此得入宫殿。但有军情重事,便宣柴进计议。柴进时常奏说:“夜观天象,却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宋江夥内亦有十数员来降,是与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方腊听了大喜。有诗为证:   柴进英雄世少双,神谋用计使归降。高官厚禄妻公主,一念缘来为宋江。   不说柴进做驸马,却说宋江人马离杭州,望富阳县进发。时有邓元觉,并石宝、王勣、晁中、温克让引了残兵马守住富阳县関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左〖右〗丞相祖士远,差两员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引一万军马来到富阳县,和宝光国师等合兵一处,占住在山岭。宋江等军马已到七里湾。石宝见了,披挂出马。宋江令吕方出马迎敌,与石宝斗五十合,吕方力怯。郭盛便来夹攻。那石宝力战二将。朱仝纵马提刀,又去夹攻。石宝战不过三将,拖刀便走。宋江军马直杀过富阳山岭。石宝军马走到桐庐县界内。宋江连夜进兵,过白峰岭下寨。当夜差将去桐庐县劫寨,拨解珍、解宝、燕顺、王英、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灵取西路;却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取水路进兵。解珍、解宝等引着军马,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邓元觉和石宝听得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及,跟着石宝逃命。三路军马直杀将来。温克让早被王英、一丈青捉住。宋江军马直到桐庐县屯住。王矮虎、一丈青献温克让请功。宋江令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屯扎。此时宝光国师引着众将,把住関隘。宋江差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哨到岭下,上面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二童掉一半战舡上滩,来到乌龙岭边,却是方腊的水寨也。屯着五百只小舡。为头四个水军总兵,号为浙江四龙,领一万水军。那四龙是:玉爪龙成贵,锦鳞龙翟源,冲波龙乔正,戏珠龙谢福。这四人在水寨里,已备下五十只连火排。上堆草把,内藏引火之物。却说阮小二和孟康、二童把舡直顺摇上滩去。那四个总管驾四只快舡,顺水下来。阮小二看见,喝令放箭,那四只快舡便回。阮小二乘势赶上滩去,那四个总管都跳上岸走了。阮小二见水寨舡多,不敢上去。只见乌龙岭上,金鼓齐鸣,将火排一发点着,向滩上直冲将下来。背后大舡,都执长枪挠钩,却随火排下来。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弃了舡只,扒过山边,寻路回寨。阮小二和孟康迎敌,火排连烧将来。阮小二急下水时,被一挠钩搭住。阮小二自知难脱,便拔出腰刀,自刎而亡。孟康被火炮打中头脑而死。四个水军总管,杀将下来。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见前舡失利,回舡便走,至桐庐岸来。   却说宋江又见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帐中烦恼,寝食俱废。吴用与众将苦劝。次日,宋江计议渡岭,解珍、解宝便曰:“我兄弟扮作猎夫,扒上山去,放起火来,贼兵必然弃了関去。”吴用曰:“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上去。”解珍曰:“蒙哥哥恩爱,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复何恨焉?”宋江道:“贤弟休说这凶话!早早成了大功。”解珍、解宝穿了虎皮袄,提了钢乂,迳到乌龙岭来。到岭下,已是三更。两个一步步扒上岭来。是夜月光微明,望见岭上灯光闪。两个伏在岭边听时,更鼓已打四更。解珍曰:“今夜又短,我和你上去罢。”两个又扒接上去。直到岩僻之处,撞得藤乱响。岭上人看见了,便伸搭钩下来,搭在解珍头髻,解珍心慌了,便把刀砍断挠钩,从空里坠下来。解宝见解珍跌下去,急退时,岭上乱箭射来,将解宝射死在岭下。天明,岭上差人下来,将解珍、解宝尸首就风化了。有诗为证:   千尺岭崖峻渺茫,古藤高树乱苍苍。夜深欲作幽探计,两将谁知顷刻亡。   探子得知报与宋先锋。宋江听知又折了解珍、解宝,哭得晕闷。便唤関胜、花荣领兵取打乌龙岭関隘,与四个弟兄报仇。吴用谏道:“仁兄不可性急,若取此関,必须用智。”宋江怒曰:“深恨那贼把我兄弟风化在岭上!今夜必要提兵去夺骸骨回来埋葬。”吴用又谏曰:“诚恐贼兵有计。”宋江不听,即领関胜、花荣、吕方、郭盛连夜来到乌龙岭。时已是二更,宋江见两个尸首在树上,写一行大字道:“宋江早晚也号令在此。”宋江大怒,即令人上树去取尸首。忽听得四下伏兵齐起,前有石宝,后有邓元觉截住去路。石宝大叫:“宋江下马受降!”関胜大怒,轮刀战住石宝。四个水军总管,会仝王勣、晁中从岭上杀下来,花荣急出,当住王勣,交战数合,花荣便走。王勣、晁中赶去,被花荣急放连珠箭二枝,射中二将落马。四个水军总管见射死王勣、晁中,不敢向前。斜里又撞着指挥白钦、景德,吕方便迎住白钦,郭盛便迎住景德。宋江心慌。毕竟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折将六员:侯健、孟康、解珍、解宝、叚景住、阮小二。 注: 甦:同苏。 夥:同伙。 第一百十二回 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海上秃囚号宝光,解将左道恣猖狂。从来邪法难归正,到底浮基易灭亡。   吴用良谋真妙筭,花荣神箭世无双。兴亡多少英雄事,看到清溪实感伤。   话说宋江正在危急之间,却得李逵引项充、李衮,领一千步军,从石宝后面杀来。背后鲁智深、武松、秦明、李应、朱仝、燕顺,杀散石宝、邓元觉军马,救得宋江等回桐庐县。宋江称谢众将。吴用曰:“惟恐兄长有失,特遣众将接应。”宋江称谢不已。   且说乌龙岭石宝商议曰:“即目宋江兵马屯在桐庐县,倘或【越】小路过岭后,睦州危矣。国师亲至清溪大内,面见天子,奏请添调兵马守护这岭隘,可保长久矣。”邓元觉道:“元帅之言极当。小僧便往。”邓元觉随即上马,先来到睦州,见了右丞相祖士远,说:“宋江兵强将猛,势不可当。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小僧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関隘。”士远即与元觉仝往清溪县帮源洞,见了左丞相娄敏中。次日方腊升殿,元觉仝左丞相拜舞毕。元觉奏道:“臣与太子仝守杭州,被宋江用诡计以致失陷。今退保乌龙岭,以图恢复。臣乞请陛下,早选良将,复地退贼。”方腊道:“各处関隘皆分兵去守,今只有御林军,寡人要护大内,安可远离?”坚执不从。因此邓元觉仝祖士远自回睦州来,选了五千兵,并守将夏侯成,仝邓元觉到乌龙岭寨内,与石宝说知此事。石宝曰:“既是朝廷不拨御林军马来,我等且守住関隘不要出战。”   却说宋江只在桐庐县驻扎,忽报:“朝廷差童枢密,赍赏赐来到。”宋江迎接到县,开读圣旨,将赏赐分给众将。童枢密问征进之事,宋江垂泪禀曰:“自从渡江以来,连折数将。今到乌龙岭又折数将,不能打得関隘。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童枢密曰:“今天子知先锋多立大功,特差下官引王禀、赵谭前来助战。王禀赍赏往卢先锋处。”随唤赵谭相见,设宴管待。   次日,童枢密欲进兵打乌龙岭。吴用谏曰:“恩相未可轻动,倘得小路渡関那边去,两面夹攻,彼此不能相顾,此関唾手可得。”宋江道:“此计极妙。”随即差马麟、燕顺去村中,寻一老者来见。宋江曰:“你可指引一条路,过乌龙岭去,重赏你。”老者告曰:“小人祖居此间,累被方腊残害。幸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再见太平。老汉指引一条路,过乌龙岭去,便是东管,过取睦州不远。”宋江给赏老者,留在寨中。   请童枢密守把桐庐县,宋江、马麟引兵一万,带领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李逵、李衮、项充、凌振、潘迅、潘速、索贤,跟随老者取小路进发。行至半岭,已有五百贼兵拦路,却被李逵等杀尽。四更已到东管,本处守把将伍应星听得,走回睦州报知祖丞相。宋江令凌振放起连珠炮,乌龙岭石宝听得大惊,急使指挥白钦引军探时,见宋江旗号遍天遍地,摆满山林,急回岭上报与石宝等官知道。石宝道:“朝廷不发救兵,只是坚守为上,不要去杀。”邓元觉道:“元帅差矣!如今若不调兵救应睦州,也自由可。倘若内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你不去时,我自去救应睦州。”石宝苦劝不住。元觉点了五千人马,绰了禅杖,带领夏侯成下岭去了。   且说宋江引兵到东管,且不去打睦州,先来取乌龙岭。却遇邓元觉当先出马搦战。花荣向宋江耳边曰:“如此如此。”宋江令秦明先出马,与邓元觉交战数合,秦明便走。邓元觉撇下秦明,迳来赶宋江。花荣攀弓一箭,正中面门而死。南兵大败,夏侯成走入睦州。宋兵直杀到睦州。且说祖丞相见夏侯成报说:“宋江过东管,已杀邓元觉。”祖士远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内,请娄丞相入朝启奏:“今宋江兵已从小路径到东管,攻睦州甚急。乞发救应。”方腊大惊,差灵应天师包道乙、太尉郑彪,点一万五千御林军,星夜来救睦州。这包道乙原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斈方道之法,跟了方腊谋叛。那郑彪原是兰溪县都头出身,礼拜包道乙为师,但遇厮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因此人呼为郑魔君。夏侯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猎户出身,惯使钢乂,自来随着祖丞相管领睦州。当日三个正在商议起兵,只见钦天监浦文英来见天师曰:“文英夜观乾象,南方将星皆是无光,宋江等将星还有一半明朗,此行只恐不利。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降,且解一国之危。”天师听了大怒,把〖拔〗出混元剑,把浦文英挥为两叚。急动文书,申奏朝廷去讫。有诗为证:   文英占玩极精详,进谏之言亦善良。妖道不知天命在,怒将雄剑斩身亡。   当下郑彪为先锋,包天师、夏侯成合兵来救睦州。忽探马报来:“清溪救军到了。”宋江即令王矮虎、一丈青、潘迅、潘速四个出马。正迎着郑彪出马,与王矮虎交战九合,郑彪便念动神咒。只见头上一朵黑气,现出一个金甲天神,手提降生〖魔〗宝杵,王矮虎吃了一惊,被郑魔君一枪刺死。一丈青望见丈夫落马,急舞双刀来救,被魔君一块铜砖打落下马而死。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有诗为证:   花朵容颜妙更新,捐躯报国竟亡身。老夫借得春秋笔,女辈忠良传此人。   又   戈戟森严十里周,单枪独马雪夫仇。噫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潘迅、潘速两个併力去战,被南兵周围射来。先射倒潘迅,潘速回马便走,被郑彪赶上一枪搠死。宋兵大败,回见宋江,诉说王矮虎等四将都被郑魔君伤死。宋江听得又折了四将,心中大怒,急点李逵杀去,郑彪便走,忽然乌云罩合,黑气满天,宋江兵马不分东西南北,白昼如夜。宋江军马前无去路。但见: 阴云四合,黑雾漫天。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山川震动,高低浑似天崩。溪涧颠狂,左右却如地陷。悲悲鬼哭,滚滚神号。定睛不见半分形,满耳惟闻千树响。   宋江军兵当被郑彪妖法,黑暗了天地,迷踪失路。到一个去处,黑漫漫不见一物。本部军兵,自乱起来。宋江仰天叹曰:“莫非吾当死此地!”哭至未牌,云起气清,黑雾消散。看见当头的都是金甲大汉,宋江与众将皆伏地受死。须臾,风雨过处,却见一秀才来挽宋江,口称:“请起。”宋江抬头,大惊,起身叙礼,便问秀士高姓贵名。那秀才答曰:“小生姓邵名俊,住居于此。今特来报知义士。方十三气数将尽,只在旬日可破。小生多曾与义士出力,今虽受困,救兵已到,义士知否?”宋江再问时,那秀才把手一推,宋江忽然惊觉,乃是一梦。醒来看时,大汉都是松树。宋江叫兵将起来寻路出去。此时天朗气清,只听外面鲁智深、武松等一路杀来,正与郑彪交手。那包天师见武松使两口戒刀,直取郑彪,包道乙掣出两口剑来,从空飞下,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却得鲁智深救回,左臂已砍断了。武松一发自把戒刀割断。宋江送去寨中将息。智深却杀入后阵,遇着夏侯成交战,夏侯成敌不过,便望山林中奔走。鲁智深不舍,赶入深山里去。   且说郑魔君又引兵赶来,宋军阵内李逵、项充、李衮一齐冲杀入去。郑彪迎敌不过,渡溪而走。三个赶过溪岸边,抢出三千兵来,截断宋江军马。项充急鑚下岸来,被南兵乱箭射死。李衮跌倒溪边,被众将剁做肉泥。李逵赶入深山,被南兵围住,却得花荣、秦明引军杀散,救得李逵,回来见宋江,诉说折了项充、李衮,不见了鲁智深。宋江见说,痛哭不止。忽报:“军师吴用和関胜等提一万军兵,从水路来。”宋江迎见吴用等,诉说折了将佐,又说梦中之事,吴用曰:“此处必有庙宇,想是灵神来护佑兄长。”宋江信其言,就与吴用入山拜访。行入山林,未及一箭之地,松树林中早见乌龙神庙一所。入庙看见殿上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宋江再拜恳谢道:“多蒙龙君神圣救护之恩,未能报谢,乞灵神助威。若平复了方腊,敬当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宋江、吴用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唐时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死。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宇,四时享祭。宋江看了,随将猪羊祭祀,已毕。至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地名万松林,古迹尚在。有诗为证:   万松林里乌龙王,梦显阴功助宋江。为报将军莫惆怅,方家不日便投降。   宋江回寨中。是夜梦见邵龙君相访曰:“昨日非小生救护,已被包道乙擒捉矣。适间蒙祭祀之祀〖礼〗,特来致谢。就来报知,睦州来日可破。方十三旬日可擒。”宋江惨然觉来,又是一梦。急请军师圆梦。吴用曰:“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进兵。”宋江便差燕顺、马灵、索贤、党世隆守住乌龙岭大路。却调関胜、花荣、秦明、朱仝来取睦州。却令凌振施放火炮,直打入城去。震得城中军马大乱。丞相祖士远令郑魔君引着谭高、吴应星领精兵一万出城,与宋江对敌。那包天师与祖丞相在敌楼上,看郑魔君与関胜大战。郑魔君敌不住,正待要输,这包道乙看了,便作妖法,口念神咒,吹口气去,郑魔君头上现出金甲神人,手持宝杵,望空打来。宋江见了,便令樊瑞作法,口念回风破暗密呪,只见関胜头上,也现出一尊神将,骑着乌龙,手执铁鎚,战退郑魔君头上一尊神人。下面関胜把郑魔砍死。包道乙见了,急待起身时,被凌振放起火炮,打中头脑而死。南兵大败,宋兵乘势杀入睦州。朱仝杀死谭高,李应杀死伍应星。众将生擒祖丞相、沈参政、桓佥书。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烧了方腊行宫。所有金帛,就赏众三军。出榜安民,未了探马飞报:“乌龙岭宋将燕顺、索贤等,都被石宝所杀。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去。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砍为两叚。即目引军杀来。”宋江听说,大怒,急令関胜、秦明、花荣、朱仝杀奔乌龙岭来。四员正将迎敌石宝、白钦,就要取乌龙岭関隘。不是这四员员将来乌龙岭厮杀,有分教:清溪县削平哨聚贼兵;帮源洞中活捉草头天子。   毕竟宋江等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折将六员: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马麟、燕顺。 第一百十三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関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手握貔貅号令新,睦州谈笑定妖尘。全师大胜势无敌,背水调兵真有神。   殄灭渠魁如拉朽,解令伪国便称臣。班班青史分明看,忠义公明志已伸。   话说関胜等四将,与石宝、白钦等战上数合,石宝、白钦奔走乌龙岭,兵马自乱。原来童枢密引兵从岭东杀来,大将王禀和南兵指挥景德厮杀,被王禀斩于马下。吕方、郭盛杀上岭来,【郭盛】被石头打死。関胜望见岭上大乱,急招众将杀上岭去。正迎着白钦与吕方厮杀,白钦一枪搠来,被吕方挟住,两将都弃了枪,在马上揪扯,二人用得力猛,都掀下岭去跌死。石宝见四下无路,自刎而亡。関胜夺了関隘,令人报知宋先锋。睦州四个水军总管杀来,听知乌龙岭已失,弃舡走过岸去,被百姓生擒成贵、谢福,解入睦州。走了翟源、乔正不知去向。宋江〖军〗大队回睦州。宋江出城迎接童枢密、刘都督入城屯扎。宋江将成贵、谢福割取心肝,致祭阮小二、孟康众将。宋江又见折了吕方、郭盛,惆怅不已,按兵不动。等候卢先锋兵马仝取清溪。有诗为证:   古睦封疆悉已平,行宫滚滚火烟生。几多贼将俱诛戮,准拟清溪大进兵。   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统领三万人马,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関前。守関却是方腊手下大将,绰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南第一个会射的。领雷炯、计稷两员副将,五千人马。三个听知宋兵到来,已都准备了。且说卢先锋军马将近昱岭関前,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张瑾带领三千步兵,哨到関下。庞万春看见史进,一箭射来,把史进射下马去。众将急救时,忽然一声锣响,两边雷炯、计稷,左右乱箭射来,可怜史进、石秀等都被射死。三千步卒止剩得百余人,逃回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义大惊,急与军师朱武商议,朱武曰:“此関险峻难攻,令时迁去山中寻路,或有小径透関,方可破。”时迁领命,稍带了乾粮,望深山而来。   行了一日,来到小菴中,见一个老和尚,时迁便拜曰:“小人是宋江部下偏将,奉勅来收方腊,被関上贼将,射死我六员首将,无计渡関。小人今来探听,有小路过関。寻到此处,万望师父指引,当以厚报。”僧曰:“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今日天兵到此,老僧指教你去,西山岭边,有条小路可过関上寨后,只恐贼人筑断,你可回报主将,休说老僧多口。”时迁拜辞了老和尚,回见卢先锋,说知此事。卢俊义便与军师计议。朱武曰:“可令一人,同时迁带火炮去他寨后,放起火炮来。我这里一路,但有林木之处,便放火烧将去。你看火起为号,便是接应兵到。”时迁当下收拾火炮,赍银十两,米一石,来到菴中谢和尚:“乞望指引路径。”和尚叫行者,前引到西山岭边,望见石块垒断路口,行者曰:“过得那壁,便有大路。”时迁令行者去,却扒过石壁,望见林中火起,却是卢先锋兵马到,一路放火烧着,望関上来。庞万春闻知宋兵放火,即引雷炯、计稷都来関前守把。时迁摸到関后,看见庞万春众将都在前守护,就在草堆里放起火来,又放火炮,直扒上関屋去。那草堆礼〖里〗火起,火炮震天,関上众将大乱。庞万春急来関上救火,时迁在屋上大叫曰:“已有一万宋兵先过関了。”庞万春大惊,林冲、呼延灼一齐抢上関去。孙立生擒雷炯,魏定国捉了计稷,只走了庞万春,贼兵杀死大半。卢先锋得了昱岭関,将雷炯、计稷割取心肝,享祭史进、石秀等。收拾尸骸,葬于関前。申报张招讨,一面引兵来到歙州下寨。歙州守将乃是皇叔方垕,并尚书王寅,侍郎高玉守住歙州。当下庞万春败回,来见皇叔,告曰:“被宋兵私越小路过関。因此折兵损将。”皇叔方垕大怒曰:“昱岭関今被宋兵渡过,歙州怎生迎敌?”王尚书奏道:“再令庞将军去退宋兵,将功折罪。如若不胜,二罪俱罚。”方垕然其言,拨兵五千,令庞万春出迎。   且说卢俊义引兵过関,直到歙州城下。与庞万春交战。欧鹏和庞万春战到十合,庞万春败走,欧鹏赶来,庞万春转射一箭,把欧鹏射死。城中兵马杀出来,宋兵大败,退三十里下寨。乱军中折了张青。孙二娘大哭,令人寻丈夫尸首,埋葬讫。卢先锋和朱武计议,朱武曰:“今日我兵败回,今晚贼人必来劫寨。可叫呼延灼在左埋伏,林冲在右埋伏,单廷珪、魏定国在后埋伏。看见寨中火起,四下各杀出来。”准备已定。   且说尚书王寅等启奏皇叔方垕:“今日宋兵败回,人马疲倦,可乘势去劫寨,必获全胜。”方垕从之。高玉曰:“我和庞将军去劫寨,王尚书守城。”当夜,二人引兵出城,来到宋寨,看见营门不関,乃是空寨,二人急中计,四〖回〗马便走。中军火起,四下伏兵一齐杀出。高玉与呼延灼大战数合,被呼延灼打死。庞万春被汤隆挠钩搭住,南兵大败而走。次日,卢先锋点兵,有丁得孙在路上,被蛇咬,毒气入腹而死。将庞万春剖腹取心,祭奠欧鹏、史进等将。次日,卢先锋引兵到歙州城下,见城门不関,单廷珪、魏定国要夺头功,便杀进去。连人和马陷在坑里,却被伏兵杀死。卢先锋急令众军兜土填坑,亲自杀入去,正迎着皇叔方垕,被卢俊义杀死。王尚书引兵开西门走出,被李云拦住,战了五合,把李云刺死马下。石勇急救时,又被王尚书刺死。孙立、黄信、林冲三将,一齐赶来,战了十合,被林冲杀死,取了首级,来见卢先锋。出榜安民,差人报知宋先锋知会。却说宋江在睦州屯扎,当日收得卢俊义书,约仝进兵讨贼。又见折了史进、石秀等十四人,痛哭不已。吴用劝慰。宋江回书,约日仝取贼巢。   且说南兵败回,奏知方腊:“歙州已陷,皇叔、尚书等俱亡。今宋兵分两路来取清溪。”方腊大惊,急与左丞相计议。娄敏中曰:“宋兵已近神州,陛下御驾亲征,将士用心向前。”方腊从之。即令金吾上将、皇侄方杰为先锋,都太尉杜徵〖微〗为副先锋,引御林军一万,战将三十员。再差教师贺从龙,领军一万去歙州,敌卢俊义军马。   且说宋江大队军马来清溪。吴用曰:“前日柴进、燕青去做细作,至今不见消息,再令人诈降,做里应外合,不致走了方腊,可以捉获解京。可令水军头领李俊,收舡内粮米去诈降。使他不疑。”宋江从之,即令戴宗去见李俊,说知如此而行。李俊领了计策,便教阮小七、阮小五做稍公,童威、童猛扮做水手,插着献粮旗号,来到清溪。哨兵来迎,阮小五叫曰:“我等都是投降的人,特将粮米献纳,万望收录。”南兵见李俊舡上并无军器,使人报知娄敏中,叫唤入。李俊等登岸见丞相。拜罢,娄敏中问曰:“你是宋江手下甚人?”李俊曰:“小人姓李名俊,因宋江等累次威逼小人等水军向前,受辱不过,特将粮舡献纳投降。”娄丞相大喜,便引来见方腊,具说献粮投降一事。方腊不疑,加封李俊为水军都总管,阮小五等各封副总管,李俊等拜谢,自去搬米上岸交割。   却说宋江差花荣、秦明为前队,引兵来到清溪县,正迎着皇侄方杰。秦明与方杰大战三十合,不分胜败,却不隄防杜微在马后把刀飞来,秦明急躲时,却被方杰一枪刺死马下。宋江大惊,急出阵前,见方腊在马上监战,便遣方杰来捉宋江,方杰正待出阵,只听探马来报:“贺从龙领兵去救神州,被卢先锋活捉去了。今宋兵已杀到山后。”方腊大惊,急传令收兵,退回大寨时,见城中火起,喊杀连天。却是李俊、阮小五等在城中放起火来。方腊见了,急令军马救时,宋江随即赶到。见城中火起,知李俊等行事,急令众将杀入去。后面卢先锋兵马亦杀到,两下夹攻,打破清溪城。方腊却得方杰保驾,投帮源洞中去了。   宋江军马入方腊宫中,将金银宝物收拾,放火烧了宫殿。宋卢二先锋在县内整点两处军马。时迁、郁保四、孙二娘、邹渊、杜迁、李立、汤隆、蔡福各带重伤身死。阮小五被娄丞相杀了。众将捉得伪官九员,只不见娄丞相、杜微下落。出榜安民,将伪官解赴张招讨处斩首示众。人报:“娄丞相自缢松树而死。杜微躲在倡妓家,被杜〖社〗老拿出。”宋江赏了社老,将杜微剖腹取心,享祭秦明、阮小五等。   次日,宋江与俊义引兵到帮源洞口拦住。方腊听知大惊,无计可施。忽柯附马见方杰奏曰:“臣虽不才,愿引军马出洞,去退宋江。”方腊大喜。便出勅旨,尽点洞中军马,与宋江对敌。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折将廿四员:吕方、郭盛、史进、石秀、丁得孙、陈达、杨春、郁保四、李忠、杜迁、邹渊、阮小五、薛永、欧鹏、单廷珪、石勇、秦明、汤隆、魏定国、蔡福、张青、孙二娘、李立、【李云】。 注: 郭盛一词本漏,因后文又出吕方,故据繁本补。 简本中实为史进七将,后时迁说六将,应为简本改造遗漏之误。 神州:应为歙州,简本此处多作神州,未改。 第一百十四回 鲁智深杭州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铁石禅机已点开,钱塘江上早心灰。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衲子空中圆寂去,将军功遂锦衣回。两人俱是奇男子,不忝英雄济世才。   却说驸马柯引和方杰,领兵一万出洞与宋兵对阵。宋江认得是柴进,便令花荣出马,喝曰:“你那厮是甚人,敢助反贼。”柯驸马答曰:“吾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宋江听了与卢俊义曰:“他把柴字改作柯字,进字改作引字。”当下二人大战,斗到深处,柴进曰:“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花荣听了,拨马便走。柯引叫曰:“我不赶你,谁敢出来交战。”花荣回阵,对宋江说知此事。関胜便出马,与柯引交战,十合,関胜亦诈败回阵。宋江又令朱仝出马,战不过十合,诈败而走。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归阵。柯驸马招动南兵赶来,宋江引兵退走十里下寨。柯驸马收兵回见方腊,方腊大喜曰:“贤婿真是英雄,来日愿展奇才,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富贵!”柯引奏曰:“主人放心,明日请圣驾登山,看柯引立斩宋将。”方腊大喜。   次日,方腊引侍臣登山,看驸马厮杀。宋江传令:“诸将今日各宜用心,擒捉贼首建功。”众将听了,都到洞口。柯驸马引方杰出洞对敌。方杰与関胜大战十合,花荣、李应、朱仝一齐杀来。方杰见四将并来,拨回马便走。四将赶来,柯驸马挺枪,直刺方杰,方杰措手不及,被杀死于马下。南兵大败,各自逃生。柯驸马大叫:“吾乃宋将柴进,若有人捉得方腊者,高官重爵。降者俱免死。”说罢,引众将杀入洞中。方腊在山顶,见杀了方杰,便望深{深}山奔走。宋江大队军马,杀入洞来,不见方腊。柴进杀入东宫时,金芝公主自缢身死。燕青收拾金宝,放火烧宫院,众将各将皇后嫔妃都掳掠了。阮小七杀入内,将方腊龙袍穿了,平天冠戴着跳上马,跑出宫来。三军只道是方腊,一齐杀来看时,是阮小七。赵谭、王禀骂:“这厮要学方腊!”阮小七大怒曰:“你两个值得甚的,若不是俺与宋公明,你两个驴头被方腊砍了。”王禀、赵谭大怒,便要和阮小七厮并。阮小七便夺小校枪,来戮〖戳〗王禀。呼延灼看见,急来隔开。宋江知得,来喝阮小七下马剥了龙袍,宋江话解劝二人。传令放火烧了宫殿,引兵出洞屯扎。出榜安民:但有拿得方腊者,重赏。   却说方腊望深山走,脱下袍靴,穿上草履,连夜奔走到一所茅庵,肚饥要去讨饭吃,只见一和尚来,把禅杖打番捆了。那和尚却是鲁智深。拿了方腊,正解出山来,遇着搜【山】军兵,一同来见宋先锋。宋江大喜,便问智深缘由。智深将乌龙岭赶夏侯成:“入瑯琊山中,遇一老僧,引我到庵中,嘱付曰:‘粮米都有,只在此等候,有个大汉来,便捉住。’夜来望见山前火起,今早小僧见这贼扒过山来,被俺捉住。”宋江又问:“那和尚今在何处?”智深曰:“那老僧引我到菴中,不知投何处去了。”宋江曰:“此必是圣僧也,今吾师成此大功,回京奏闻朝廷,还俗为官。”智深曰:“我心已灰,不愿为官,但得一囫囵尸首,便是足矣。”宋江等听了,各不喜忻。且将方腊囚起,催促三军,离帮源洞回到睦州。来见张招讨、刘光世、童枢密等众官,张招讨起身曰:“已知将军建此大功,实为万幸。”宋江垂泪曰:“小将等弟兄,一百十〖零〗八人,损折大半,有何面目回见山东父老!”张招讨曰:“先锋休忧,人之生死分定。今日功成名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当收拾朝京。”传令:将众贼党并伪官,尽行斩首,将方腊解京。各各准备起程。尚有张横、穆弘等六人,患病在睦州。朱富、穆春看视后,各病死。宋江想起弟兄,没于王事,令人设罗天大醮,超度亡魂已了。宋江、张招讨等众官回杭州,听候圣旨。却说宋江部下将佐,止有四十三员:卢俊义、関胜、林冲、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鲁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杨雄、李俊、阮小七、燕青、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童威、童猛、时迁、孙新、顾大嫂、唐斌、崔埜、马灵、边文进、陆招、孙岳等众,回到杭州城外屯扎。   却说鲁智深、武松在六和寺中安歇。是夜智深忽听江潮声响将起来,持了禅杖抢出来。众僧惊问其故,智深曰:“洒家听得战鼓响,俺要出去厮杀。”众僧笑曰:“师父错听了,此是钱塘江上潮信响。”智深便问:“怎地叫做潮信?”众僧推窗,指着潮头,对智深说曰:“这潮信日夜两番来,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子时潮来,因不失信,谓之潮信。”智深看了大悟曰:“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俺四句偈曰:‘逢夏而擒’,前日捉了夏侯成;‘遇腊而执’,俺生擒方腊;‘听潮而员,见信而寂’,俺想应了此言。”。便问众:“如何是员寂?”众僧曰:“佛门中员寂便是死。”智深咲道:“既死是圆寂,洒家今当员寂。与我烧桶汤来,洒家沐浴。”众僧去烧桶汤来,智深洗了,换了一身净衣,令军校:“去报宋公明来看洒家。”又写了数句偈语,去法堂焚起真香,在禅椅上,左脚搭右脚,自然而化。比及宋江引众头领来看时,智深在禅椅上不动了。看其颂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琐。钱塘江潮信来,今日方知是我。   宋江等众看了偈语,嗟叹不已。城内张招讨、童枢密等众官,俱来拈香拜礼。宋江把智深衣钵银两,散于寺内众僧。做了功果,合个银硃金边盒子盛了,请大惠禅师来与智深下火。诸刹禅师都来迎盒子,去六和塔后烧化宝尸,大惠禅师手执金光火把,念偈曰:   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两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忽闻随潮去,黑〖果〗然无处寻。咄!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变黄金。   大惠禅师下了火,焚化盒子,收取骨头,葬入塔内。当下武松对宋江曰:“小弟亦不愿赴京,尽将身边金银,纳此六和寺中公用,作清闲道人。”宋江依其言。武松在寺中,后至八十岁善终。又有边文进、陈雷、陆招三人,亦愿出家,宋江亦允其言。   再说张招讨等众官,在杭州屯扎半月,朝廷使命到,宣宋江等班师回京。此时林冲、杨雄、时迁三个患病而死。宋江先送张招讨、童枢密回京,随后诸将离杭州起行。只见燕青来见卢先锋,曰:“小人蒙主人恩德,今日功成名就,请主人回去寻个僻静去处,以终天年,未知如何?”卢俊义曰:“我今日功成名显,正当衣锦还乡,封妻荫子之时,却寻个没结果?”燕青咲曰:“小人此去正有结果,恐主人此去无结果。岂不闻韩信立十大功劳,只得未央宫前斩首。”卢俊义不听,燕青又曰:“今日不听,恐悔之晚矣。吾当去辞宋公明,他是义重之人,必不应允,只此辞别。”拜了四拜。收拾一担金银,竟不知投何处去。次日,小校持一封书来报宋江。书曰:   辱弟燕青,恳拜先锋主将麾下,多感厚恩,补报难尽。自忖命薄身微,不堪国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本当亲辞,恐主义重,谅不应允,是以潜别,留书上达,望乞宥罪。   又诗一首:   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虀过此生。   宋江看了心中不悦。催趱人马,起行来苏州。李俊诈风疾不起,军人来报宋江。宋江看视,李俊曰:“临期哥哥程限,若怜悯小弟,可留童威、童猛看视小弟。待病痊,随后赶来朝觐。”宋江引〖依〗其言,只得引兵前进。且说李俊三人,自来寻费保四个入海,投化外国去。后来为暹罗国之主,童威、童猛个为大官。   却说宋江等回到东京,城外屯扎,随写下现在朝京〖觐〗将佐二十二员:宋江、卢俊义、吴用、関胜、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朱武、黄信、孙立、樊瑞、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唐斌、崔埜、马灵、孙岳。写录已殁人事,正偏将佐七十四员:秦明、徐宁、董平、张清、刘唐、史进、索超、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雷横、石秀、解珍、解宝、宋万、焦挺、陶宗旺、韩滔、彭玘、王定六、宣賛、孔亮、施恩、周通、叚景住、燕顺、马麟、吕方、郭盛、杜迁、石勇、李忠、郁保四、张青、李立、蔡福、孙二娘。河北降将一十九员:文仲容、乜恭、潘迅、潘速、琼英女、苗道成。于路病故将佐二十员:林冲、杨志、张横、穆弘、杨雄、白胜、朱富、时迁。杭州六和塔坐化:鲁智深。出家:武松。正将二员:公孙胜、乔道清不愿为官。于路辞去四员:燕青、李俊、童威、童猛。见在京将五员: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等。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即降圣旨,将殁于王事,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如无子孙者,勅赐立庙,所在享祭。惟有张顺勅封金华将军。僧人鲁智深,加义烈照〖昭〗暨禅师。武松勅封赠靖忠祖师,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已故女将,扈三娘加封范阳郡夫人,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琼英女加封硕德夫人。见殁〖朝〗觐内,徐〖除〗先锋使另封,正将加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偏将各授武奕郎,兼诸路都统领。女将顾大嫂,勅封东源县君。   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関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郡沧州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   戴宗授兖州府都统制。   李逵授镇江润州府都统制。   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唐州〖斌〗授孟州郡兵马都监。   崔埜授苏州兵马都监。   马灵授幽州兵马都监。   孙岳授青州兵马都监。   上皇各各封赠已毕。宋江又奏:“睦州乌龙大王显灵护国。”上皇勅封忠靖灵德普祐孚惠龙王,至今古迹尚存。御笔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各带反文字体,清溪县改为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江南但是方腊残害之处,免差役二年。宋江又奏:“部下军卒,亡过大半,尚有愿还家者,乞陛下圣恩优恤。”天子降诏:“愿为军者,赏钱一百,叚绢十疋。如不愿者,赐钱二百,叚绢十疋,各令回乡为民。”宋江又奏:“臣生居郓城县,乞圣上宽恩,给假还乡,拜扫省视,却还楚州之任。”上皇大喜,准奏。当日饮宴席终,谢恩辞驾出朝。张招讨、刘都督、童枢密,从、耿二将〖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俱升重爵。次日,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凌迟处死,割了三日示众。有诗为证:   宋江重赏升官日,方腊当刑受剐时。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再说宋江与部下将佐,亦各请受诰命,以候临赴本任。宋江分派已定,与众渐相离别。兄弟宋江〖宋江兄弟〗二人,马上衣锦还乡,来到宋家乡村中,故旧父老都来迎接。宋江回到庄上,宋太公已死,灵柩尚存。宋江、宋清痛哭伤感。亲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各各慰问。修设好事,荐拔父母,安葬已了。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酧,将钱五万贯,命工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妆饰圣像,俱已完备。将庄院交割与弟宋清,收官纳还官诰,只在乡中务农,奉祀宗亲香火。将多余钱帛,散惠乡老。有诗为证:   衣锦还乡实可夸,承恩又复入京华。戴宗指点迷途破,身退名全遍海涯。 再说宋江辞别乡老故旧,再回东京,来与众弟兄计议。发遣三军回乡,收拾赴任。只见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曰:“小弟蒙圣恩,除授兖州都统制,情愿纳下官诰,求闲过生,实为快乐。”宋江曰:“何起此念头?”戴宗曰:“夜梦崔府君勾唤,因此纳还官诰辞别,”迳往泰安州岳庙里家,遂请众道伴相辞作别,大笑而终。在次累次显灵,州人随塑戴宗神像,胎骨是他真身。马灵亦自辞宋江而去,后不知所终。又有阮小七往盖天郡就职,未及数月,被王禀、赵谭怀恨,譛谤阮小七曾穿方腊赭黄袍:“此人终反,宜早防之。”童贯达之蔡京,奏天子请圣旨讨阮小七官职,复为庶民,阮小七遂携老母回石碣村,依旧打鱼,以终天年。 注: 四十三人:实数为三十九人。 员寂、圆寂:此处混用,未改。 二十二人:实写三十人。 人员数字姓名混乱。 硕德夫人:百零四回本作顺德夫人。 第【一】百十五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洼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罡星起河北,豪杰四方场〖扬〗。五台山发愿,洗清辽国传名香。奉诏南收方腊,催促渡长江。一自润州破敌,席卷起钱塘。抵清溪,登昱岭,涉长江。蜂巢剿灭,京师衣锦还乡。堪恨当朝谗佞,不识男儿定乱。谁主降遗殃。可怜一场梦,令人泪两行。——右调《满庭芳》   且说柴进在京师,见朝廷追夺阮小七官职,寻思:“曾在方腊处做驸马。日后奸臣说佞,追了诰命,岂不受辱!不如推称风疾,纳还官诰,往沧州横海郡为民。”一日,因疾而终。関胜在北京大名府总管兵马。一日操练回来,因大醉坠马,得病身亡。呼延灼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阵中而亡。孙岳因勦山贼,中流矢身死。只有朱仝、唐斌、崔埜后随刘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到太平府节度使。花荣带同妻小妹,前赴应天府到任。吴用去武胜到任。李逵自来润州到任。黄信乃任青州。孙立、孙新、顾大嫂依旧登州任用。邹润不愿为官,自回登云山去。蔡庆回北京为民。裴宣自与杨林同回饮马川。蒋敬思念故乡,愿为民。朱武自去投公孙胜出家。穆春自回揭阳镇。凌振仍受火药局,御营任用。旧在京师偏将五员: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在京为官,善终。   宋江自与卢俊义分别,各自去赴任。有蔡京、童贯、高俅、杨戩四个贼臣商议曰:“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仇人,今日受朝廷恩赐,职掌军民。。我等省院官员,如何不惹人耻咲。”杨戩曰:“我有一计,唤几个庐州军汉,来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意在造反。我等便奏过天子。却令他来京师时,待上皇赐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便成不得大事。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下了些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一定没救。”高俅曰:“此计大妙。”有诗为证:   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皇天若肯昭明报,男作俳优女作娼。   四个贼臣随即差人寻庐州土人,写与状子,教他去枢密院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结连楚州安抚宋江,通情起义,意欲造反。枢密院童告〖贯〗,即收了原告状子,便领蔡京、高俅,引领原告人入内启奏天子。上皇曰:“朕想宋江、卢俊义南征北讨,东荡西除,不生反心。今已去邪归正,哪肯反背寡人。其中未审寔,难以准信。”高俅、杨戩在傍奏曰:“必是卢俊义嫌官职小,复生反意。陛下可宣来京师,却将圣语抚谕之,亦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念。”上皇准奏。随即降旨,差一使命,迳往庐州,宣取卢俊义,还朝委用。天使奉命来到庐州,开读上皇圣旨已罢。俊义便仝使命来至东京。   次日朝见上皇,拜舞已毕,天子曰:“寡人欲见卿一面。”又问:“庐州可容身否?”卢俊义再拜奏曰:“托赖圣上洪福齐天,彼处军民亦皆安泰。”俄延至午。尚膳厨官进呈御膳,此时高俅、杨戩已把水银放在内中。天子将食赐与卢俊义。卢俊义拜受而食。上皇抚谕道:“卿宜出朝供职,勿生非意。”卢俊义谢恩出朝,回还庐州。高俅、杨戩相谓曰:“大事定矣。”有诗为证:   奸贼阴谋害善良,共为谗语惑徽皇。潜将鸩毒安中膳,俊义何辜一命亡。   再说卢俊义回庐州来,偶然腰肾疼痛,不能乘马。坐船行至泗州淮河,天数将尽。其夜,因醉立在舡头上消遣,不想水银坠下腰胯,站立不牢,失脚落于淮河而死。从人打捞起尸首,具棺椁殡于泗州高源深处。本州官员,动文书申复省院。蔡京、童贯、高俅、杨戩四个贼臣,设计谋害,奏闻天子:“卢安抚行至淮河,坠水而死。只恐宋江设疑,别生他事。乞陛下可差天使,赍酒往楚州赏赐,以安其心。”上皇无奈,遂降御酒二樽,差天使赍往楚州。这使臣亦是高俅、杨戩手下之辈,将御酒下了慢药,赍往楚州来。   且说宋公明自到任之后,惜军爱民,百姓敬之如父母。宋江闲时,当出郭游玩。见南门外有个蓼儿洼,其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峰峦秀丽,松柏森然,和梁山泊无异。宋江心中甚喜,自己想曰:“我若死时,此处堪为阴宅。”宋江到任,将及半载,时宣和八年首夏,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城迎接,入到公厛,开读圣旨,拜罢,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却备礼馈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宋江自饮御酒之后,斍道肚腹疼痛,想被下药在酒里。急令人打听那{使}来时,于路驲中,却又饮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计,乃叹曰:“我自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点欺心之事。今日天子听信谗佞,赐我药酒。不争,只有李逵见在润州,他若闻知朝廷行此意,必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忠义坏了。”连夜差人往润州,唤取李逵星夜到楚州。   且说李逵到润州为都统制,只是闷倦,与众终日饮酒。听得楚州差人到来有请,李逵曰:“哥哥取我,必有话说。”便仝来人下船,直到楚州拜见,宋江曰:“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只有贤弟在润州较近,特请来商议一件大事。”李逵曰:“甚么大事?”宋江曰:“你且饮酒。”宋江请进后厅,款待李逵,吃了半响酒食。宋江曰:“贤弟,我听得朝廷差人赍药酒来赐与我吃。如死,却是怎的好?”李逵大叫:“反了罢!”宋江曰:“军马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李逵曰:“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楚州军马,尽反起来,再上梁山泊,强在这里受气。”宋江曰:“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我死去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忠义之名。因此请你来相见一面。酒中已与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你死之后,可来楚州南门外蓼儿洼,和你阴魂相聚。”言讫,泪下如雨。李逵亦垂泪曰:“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言讫,便觉身体有些沉重,洒泪拜别下舡。回到润州,果然药发。李逵临死分付从人:“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洼,我哥哥一处埋葬。”从人不负其言,扶柩而往。宋江自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是夜,药发。嘱付亲随之人:“将我灵柩,殡葬南门外蓼儿洼高源深处,休负吾志。”言讫而逝。州人备棺椁,依礼殡葬楚州蓼儿洼。数日之后,李逵灵柩,亦从润州到来,葬于宋江墓侧。有诗为证:   宋江饮毒已知情,恐怀忠良水浒名。便约李逵仝一死,蓼儿洼里起佳城。   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什〖仆〗人报说:哥哥病故在楚州,葬于外蓼儿洼。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吴用,自到任之后,每每思念宋公明。忽一夜,梦见宋江、李逵扯住衣服说曰:“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不曾负朝廷。今赐饮药酒,身亡,已葬于楚州蓼儿洼。军师若念旧日交情,可到坟茔看视一遭。”吴用要问备细,忽然觉来,乃是一梦。吴用泪如雨下,坐至天明,迳往楚州来。宋江果已死。吴用安排祭仪,到蓼儿洼坟前,哭祭曰:“仁兄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与我,兄弟无以报答,愿与仁兄仝会于九泉之下。”言罢痛哭。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舡上飞奔到墓前,见了吴用,各吃一惊。吴用问曰:“贤弟在应天府为官,缘何到此?”花荣将梦中之事说了,与吴用则同,因此星夜到此。吴用曰:“我得异梦,亦是如此,因来探看坟所。想念宋公明恩义难舍,正欲就此处自缢,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花荣曰:“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之,亦与仁兄仝尽忠义。”乃死契合者也。有诗为证:   红蓼洼中客梦长,花荣吴用苦悲伤。一时义烈相思契,封树高悬两命亡。   吴用曰:“我今身又无家,同死却何妨。你有幼子娇妻,使【其】何依?”花荣曰:“此事不妨,自有囊箧,足以度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两个大哭一场,双双悬于树上而死。舡上从人,久等本官不出,都到坟前看时,只见两人自缢身死。忙报与本州官僚,置备棺椁,葬于墓侧。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建立祠堂,四时享祭。里人祈祷,无不感应。   却说道君皇帝自从赐御酒与宋江之后,累累忧疑,不知宋江消息。每日被高俅、杨戩议论奢华所获〖惑〗。忽一日,上皇想李师师,和两个小黄门,来到后园,拽动铃索。李师师慌忙接圣驾,向前山呼。天子曰:“近感微疾,安道全医治有十数日。今见卿,不胜悦乐。”诗云:   不见芳卿十日馀,朕心眷恋又踌躇。今宵得遂风流兴,美满恩情总不如。   李师师奏曰:“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房内铺设酒肴,与上皇取乐。”才饮过数盃,上皇神思困倦。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上皇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奏曰:“臣乃梁山泊{部下}宋公明部下神行太保戴宗。兄长宋江,请陛下车驾。”皇上曰:“卿请寡人车驾何往?”戴宗曰:“游玩景致。”上皇随戴宗出宫,乘马而行。但见白云似雾,耳听风雨之声,到一个去处。上皇在马上,见百余人俯伏在地,尽是披袍挂彩之将。上皇大惊,问其故:“卿等皆是何人?”只见为头一个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令卿在楚州为安抚使,却缘何在此?”宋江奏曰:“臣等请陛下到忠义堂上,容臣细诉衷曲。”上皇到忠义堂前下马,上堂坐定。看堂下拜伏着许多人。上皇犹豫不定,宋江向前垂泪启奏曰:“臣等虽曾抗拒天兵,素秉忠义。自从陛下招安,南征北讨,兄弟十损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来,陛下赐以药酒,与臣服讫。臣死无怨,但恐李逵知而怀恨,辄生异心,臣亦与药酒酖死。吴用、花荣,亦为忠义而来,在臣塚上,俱各自缢身死。臣等四人,仝葬于楚州南门蓼儿洼,里人怜悯,建立祠堂于墓侧。今臣等与众已亡者,各魂不散,俱聚于此,申告陛下,始终无异。乞陛下圣鉴。”上皇听了大惊曰:“寡人亲差天使,御笔印封黄酒,不知何人换了药酒赐卿?”宋江曰:“陛下可问来使,便知奸弊。”上皇看见三関险耸,惨然问曰:“此是何处?”宋江曰:“此是臣等旧栖聚义梁山泊也。”上皇曰:“卿等已死,当往受生阳世,何故相聚此地?”宋江曰:“天帝哀悯臣等忠义,颁赐符牒,勅命臣等为梁山泊都土地。”上皇曰:“卿等有此冤屈,何不诣九重深处,显告寡人?”宋江正待启奏,忽见李逵手把双斧,厉声叫曰:“无道昏君,听信四个贼臣,屈坏我们性命,今日既见,正好报仇!”说罢轮起双斧,迳奔上皇。天子吃这一惊,忽然觉来,乃是一梦。闪开双眼,见灯烛荧煌,李师师犹然未寝。有诗为证:   偶入青楼访爱卿,梦游水浒见豪英。无穷冤抑当阶诉,身后何人报不平。   却说上皇把梦中之事,对李师师说知。李师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为神也。莫非宋江已死,显灵托梦与陛下?”当夜上皇嗟叹不已。   次日早朝,会群臣于偏殿。当日童贯、蔡京、高俅、杨戩朝罢,累恐圣问宋江之事,已出宫去了。只有宿太尉侍侧。上皇便问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抚宋江消息否?”宿太尉奏曰:“臣虽未知安抚消息,臣昨夜得一梦,甚是奇怪。”上皇问曰:“卿作得何梦?”宿太尉奏曰:“臣梦见宋江诉说,陛下以药酒见赐而死。楚人怜其忠义,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洼内,建立祠堂,四时享祭。”上皇听罢曰:“此与朕梦无异。卿可差人,往楚州访察此事,急来回报。”宿太尉圣旨出宫,差官楚州探听。次日上皇驾临文德殿,高俅、杨戩在侧。圣上问曰:“汝等知楚州宋江消息否?”二人不敢启奏,各言不知。上皇展转心疑。   却说宿太尉差官,回来备说宋江蒙赐药酒而死。葬于楚州蓼儿洼。更有吴用、花荣、李逵三人,一处埋葬。百姓哀怜,盖造祠堂于墓侧。宿太尉引来入内,备奏前事。天子见说,不胜伤感。次日早朝,上皇究问前事。责治高俅、杨戩之罪,终被蔡京、童贯二贼曲为掩饰,不加其罪。喝退高俅、杨戩,即便究赍酒使臣,不期这臣离楚州回,已死于路。宿太尉次日见上皇于偏殿,将宋江为臣忠义,显灵士庶之事,奏闻天子。上皇准奏,宣宋江亲弟宋清,承袭宋江名爵。是时,宋清已感风疾,不愿为官,上表辞谢。上皇怜其孝道,赐钱十万贯,田三十〖千〗亩,以赠其家。待其子孙,朝廷录用。后来宋清生一子宋安平,应赴科举,官至秘书学士。上皇依宿太尉所奏,亲书圣旨,勅封宋江为忠义烈济灵应侯。仍勅赐钱,往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没〖殁〗于王事及诸将神像。勅赐牌额,御笔亲书“靖忠之庙”。济州奉勅,于梁山泊起造庙宇。但见:   金钉朱户,玉柱银门。画栋彫梁,朱簷绿瓦。碧栏干低应轩窗,绣幙帘高悬宝鉴。五间大殿,中悬勅书金牌。两庑长廊,彩画出将入相。绿槐影里,流星门高接青云。翠柳阴中,靖忠庙直侵霄汉。黄金殿上,有宋公明等三十六员天罡正将。两廊之内,列朱仝〖武〗为头七十二座地煞将军。门前侍徒狰狞,部下神兵勇猛。庶民恭敬正神祗,祀典朝参忠烈帝。万年香火享无尽,千载功勋标史记。   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千古为神皆庙食,万年青史播英雄。   后来宋公明累累显神,百姓四时享祭不绝。梁山泊内,祈风得风,祈雨得雨。又在楚州蓼儿洼,亦显灵应。彼处人民,重建大殿,添设两廊,奏请赐额。至今古迹尚存。太史公有唐律二首哀挽:   莫把行藏怨老天,韩彭当日亦堪怜。一心征腊摧锋日,百战擒辽破敌年   煞曜罡星今已矣,奸臣贼相尚何然。早知鸩毒埋黄壤,斈取鸱夷泛钓舡。   又:   生当庙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酧。铁马夜嘶三〖山〗月暗,玄猴秋啸暮云稠。   不须出处求真迹,却喜忠良作话头。千古蓼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関愁。 注: 简本任青州的是孙岳,但前文叙后来中矢亡。繁本黄信任青州。 本回卢俊义的卢均作庐,可能为庐州之误,均改。 驲: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