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集耆旧续闻 南宋 陈鹄撰 卷第一 苏东坡日课 朱新仲戒轻低前人文字 朱新仲于文不荀作 苏仁仲推重朱新仲诗 刘元城答间经史 刘元城谈论语 陆珍雅志神仙丹药 陆倚死为水仙 陆转守会稽轶事 卷第二 陆子逸论东坡贺新郎词 作词须善于转换前人已道底句 黄鲁直跋东坡卜算子词 顾景蕃补注东坡长短句 东坡词用侍妾故事 红盐通印子鱼 吕居仁论作文及为学 肆赦不如放苏轼 东坡鳍贫 重华葆真宫烧灯 宋乔年和上元赐诗 陈无己以子固山谷为师 卷第三 陈执中除官失于夷考 晃无咎葺归去来园 显咏之没处顿文章 许君谋赞王岐公内制 评像章集编纂之失 叮卜射使相宜徽使判州府 陈述古诸女多有文 徐姓帅属内子能诗 程文简公梦观音 李后主临江仙 王介甫与韩持国吕晦叔曾子固 王介甫归钟山诗 米芾喜效羊欣书体 米芾有洁病 米芾行草入能品 本朝搜罗法书 徽庙立学养能书之士 本朝秘府珍藏法书名迹 仁庙封皇女 宋祁撰进张贵妃制 宋子京才高为众所帽 宋子京被僧于韩魏公 欧阳文忠撰薛参政墓志 卷第四 三雅乃酒杯 鳍鱼即细鱼 孩座之始 馆职暑月许开角门 卷第六 本朝名公四六 三洪汪浮溪词章 周益公词章为一时之冠 郑惠叔谢表 吕洞宾多游人间 张元姚嗣宗诗 施遗诗 卷第七 乡音是处不同 天与添同押 记李英华事 太素脉者 张文定同休咎 相国寺日者 相士之术亦有差 日者韩操曹谷奇术 卷第八 术士相王钦若知贵 马亮曾致尧善相人 黄朝美论风鉴 平声字作仄声读 中兴渡江之兆 乾德年号 破虏先兆 风凰穴 双井茶出日铸上 唐人煎茶用姜盐 目录茶上品者多碧色 秦少游妥叔原词日过 怕人知事莫萌,白 行卷不以多为贵 卷第九 夏文庄对策罢赋诗 翰苑诸公唱和诗 王禹俩不得知贡举 藏书画者多厥本 石月屏 伪撰与伪注 伪注饰伪乱真 王仲父晃叔用词 今,人错改字 夏英公喜迁莺词 高丽使节求王平甫题咏 艺人附托唐贤诗句知名 晏元献赏梅圣俞诗 晏元献曾明仲论诗 赵师民佳句 卷第十 东坡论柳子厚诗 害肚历与感风薄 二陆兄弟俱有时名 李哪贺秦相 徐渊子贺谢相启 本朝状元多同岁 同年月生福寿略同 刘贡父谢表不暇精思 韦抽贺刘邺赐进士 褚载投赞犯讳谢启 元和以后诗文风尚 荆公称竹楼记胜醉翁亭记 名公沦醉翁亭记 刘昌言善掉阅 王嗣宗恨天眼迟开二十年 蔡礁知典故 蔡雄献诗擅场 西塘集省旧续闻卷第一 朱司农载上尝分教黄冈,时东坡谪居黄,未识司农公。客有诵公之诗云:“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东坡愕然曰:“何人所作?”客以公对。东坡称赏再三,以为深得幽雅之趣。异日,公往见,遂为知己。自此,时获登门。偶一日谒至,典谒已通名,而东坡移时不出。欲留则伺候颇倦,欲去则业已达姓名。如是者久之,东坡始出,愧谢久候之意,且云:“适了些日课,失于探知。”坐定,他语毕,公请曰:“适来先生所谓日课者何?”对云:“钞《汉书》。”公曰:“以先生天才,开卷一览,可终身不忘,何用手钞邪?”东坡曰:“不然,某读《汉书》,至此凡三经手钞矣。初则一段事钞三字为题,次则两字,今则一字。”公离席复请曰:“不知先生所钞之书肯幸教否?”东坡乃命老兵就书几上取一册至,公视之,皆不解其义。东坡云:“足下试举题一字。”公如其言。东坡应声辄诵数百言,无一字差缺,凡数挑皆然。公降叹良久,曰:“先生真谪仙才也!”他日,以语其子新仲曰:“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岂可不勤读书邪!”新仲尝以是诲其子辂。叔旸云。 中书待制公翌新仲尝言:后学读书未博,观人文字,不可轻诋。且如欧阳公与王荆公诗云:“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荆公答云;“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安敢望韩公。”欧公笑曰:“介甫错认某意,所用事,乃谢眺为吏部尚书郎,沈约与之书云‘二百年来无此作也’。若韩文公,迨今何止二百年邪?”前后名公诗话,至今博洽之士,莫不以欧公之言为信,而荆公之诗为误。不知荆公所用之事,乃见孙樵《上韩退之吏部书》:“二百年来无此文也。”欧公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故介甫尝曰:“欧公坐读书未博耳。”虽然,荆公亦有强辩处。尝有诗云:“黄昏风雨满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公见而戏之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传语诗人仔细吟。”荆公闻之,曰:“永叔独不见《楚词》‘夕餐秋菊之落英’邪?”殊不知《楚词》虽有“落英”之语,特寓意“朝”“夕”二字,言吞阴阳之精蕊,动以香净自润泽尔。所谓“落英”者,非飘零满地之谓也。夫百卉皆雕落,独菊花枝上枯,虽童孺莫不知之。荆公作事,动辄引经为证,故新法之行,亦取合于《周官》之书,其大概类此尔。 待制公十八岁时,尝作乐府云:“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横枝亚。雪花飞下,全胜江南画。白璧青钱,欲买应无价。归来也,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朱希真访司农公不值,于几案间见此词,惊赏不已,遂书于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一日,洪觉范见之,扣其所从得,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谒司农公问之,公亦愕然。客退,从容询及待制公,公始不敢对,既而以实告。司农公责之曰:“儿曹读书,正当留意经史间,何用作此等语邪!”然其心实喜之,以为此儿他日必以文名于世。今诸家词集及《渔隐丛话》皆以为孙和仲或朱希真所作,非也。正如《咏折叠扇》词云:“宫纱蜂趁梅,宝扇鸯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莫解玉连环,怕作飞花坠。”余尝亲见稿本于公家。今《于湖集》乃载此词,盖张安国尝为人题此词于扇故也。大抵公于文不苟作,虽游戏嘲谑,必极其精妙。尝咏五月菊,词云:“玉台金盏对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庄严端午,不应忘却重阳。菖蒲九节,金英满把,同泛瑶觞。旧日东篱陶令,北窗正卧羲皇。”又与秦师垣启:“鸡鸣函谷,孟尝舞是以出关;雁落上林,属国已闻于归汉。”盖秦尝留金庭,未几纵还,既而金人复悔,遣骑追之,已无及矣。公之用事亲切多类此,遂得擢用。 吕伯恭先生尝言往日见苏仁仲提举,坐语移时,因论及诗。苏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严陵。时汪彦章南迁,便道过新仲,适值清明,朱送行诗云:“天气未佳宜且住,风波如此欲安之。”盖用颜鲁公帖及谢安事,语意浑成,全不觉用事。二十年欲效此体,用意不到,比作陆仲高挽章,偶然得之,云:“残年但愿长相见,今雨那知更不来。”盖用杜子美诗句“但愿残年饱吃饭”、“但愿无事常相见”,及《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亦不觉用事也。恐可庶几焉。乃知待制公之诗,在当时已为前辈所推重如此。苏训直云。 有问刘元城先生:“‘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先儒说此多矣,但难得经旨贯串。”元城曰:“子但熟味‘及’字与‘亡’字,自然意贯。‘有马者借人乘之’,便是史之阙文。夫有马而借人乘,非难底事,而史且载此,必是阙文。‘及’,如及见之谓。圣人在衰周,犹及见此等史,存而不敢削,亦见忠厚之意。至后人见此语颇无谓,遂从而削去之,故圣人叹曰‘今亡矣夫’,盖叹此句之不存也。故圣人作《春秋》,于‘郭公’、‘夏五’皆存之于经者,盖虑后人妄意去取,失古人忠厚之意,书之所以示训也。”故先生尝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当为‘正以直内’。‘能悦诸心,能研诸侯之虑。’当为‘能研诸虑’。如此类者,五经中极多,前辈恐倡后生穿凿之端,故不敢著论。若或为之倡,后生竞生新意,以相夸尚,六经无全书矣,其害多于无人论说之时。此前辈所以谨重,姑置之不言可也,此正有得于圣人闭文之意。” 又问:“汉之四皓,扬子云尝称其美行,子云于高帝世为近,必其事之不可诬者。司马温公作《通鉴),削而去之,以为高祖不废太子者,但以大臣皆不从,恐身后赵王不能独立,故不为耳,岂山林四叟片言能促其事哉?若四叟实能制高祖使不废太子,是留侯为子立党以制其父,留侯岂为是哉?此特辩士欲夸大其事,故云。司马迁好奇,多爱而采之,今皆不取。斯言果然否?”元城曰:“此殆有深意。老先生作(通鉴》,欲示后世劝戒之意。正如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子既告之以绘事后素,又发起予之叹。至子删(诗》则削而去之。今《硕人》诗之二章,无‘素以为绚兮’一句,盖礼与生俱生,不可后也。子夏疑之曰:‘礼后乎?’故夫子许其可与言诗。若此之类,又不可以概论。”曾原伯云。 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从诸舅游,见元城先生谈论间多及《论语》,其言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真实处便是真知。才以不知为知,必是欺伪底人,如此,则所丧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个‘诚’字,又言‘诚自不妄语中入’,盖为是也。”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如此,则大有识义理者,岂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为尧舜、途人可以为禹之意。盖当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之义。圣人能以理晓人,至于知处,贵乎自得,非口耳可传授,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陆太傅珍,会稽人,神采秀异,好为方外游,七岁犹不能语。一日,乳温携往后园,俄而吟诗曰:“昔时家住海三山,日月宫中屡往还。无事引他天女笑,谪来为吏在人间。”后仕至兵部郎官,力请老归稽山。宋元宪公、杜祁公一时名胜,皆有送行诗,篇中多及神仙之事,盖公之雅志也。公晚年专意炉鼎,丹将成,偶一日,妻夫人因事怒,击碎其丹,化为双鹤飞去。尝视诸孙中,指农师之弟倚承奉公曰:“此儿有仙风道骨。” 承奉公倚,少无宦情,家人勉其从吏。初为余杭尉,沿檄出邑,道逢一皓鬓翁,避下拜之。翁趋避,公随其所之。翁知其势不可辞,遂曰:“尊官何以知某为异人?”公曰:“凡人行皆有影,惟公独无,所以知之。”翁曰;“尊官所欲学者何术邪?贫道有黄白之术,当奉传。”曰:“不愿。”又欲授以黄帝房中秘术,皆不愿。翁曰:“然则尊官所欲者何?”曰:“所愿延年益寿神仙之术尔。”翁遂授之以秘诀。同行里许,忽不见。公即弃官,遥归其家,筑草堂三间于家侧,日夜寝处其中。独有一老兵执役,每日濯其冠,弊则更之。老兵不执役,则屏于舍外,常闻其中若有对语者,近听之则寂然。如是者四十余年,虽去家硅步,未尝过而问焉。一日,忽召其子,令洒扫,具朝衣香案。其子怪间其故,公曰:“少顷,有召命至矣。”已而果召公赴阙。公谢恩毕,辞命,复入草堂。其后将终,谓其子曰:“死生如旦昼,勿以为念。”笑坐而逝。先一夕,天庆观羽士梦有神人告之曰:“陆某乃河伯水官,交代急,遣骑迎之。”是夜天大雨,水暴涨,浸没其家三尺许,家人登避,救死不暇,沃及公尸。顷刻水退,舁敛,轻如纸,则公为水仙矣。 太傅公尝守会稽,上元夕放灯特盛,士女骈阗,有一士人从贵宦幕外过,见其女乐甚都,注目久之,观者狎至,触坠其幕。贵宦者执其士以闻于府,公呼而责之,曰:“为士不克自检,何邪?”对曰:“观者皆然,竟自脱去,独某居后,所以被辱。”公观其应对不凡,必是佳士,因谓曰:“子能赋此斑竹帘诗,当释子罪。”盖用斑竹帘为幕也。士子索笔,落纸立就。其诗曰:“春风慽慽动帘帷,绣户朱门镇日垂。为爱好花成片段,故教直节有参差。”又曰:“昔年珠泪泡虞姬,今日侯门作妓衣。世事乘除每如此,荣华到底是危机。”公览诗,大奇之,延为上客。子逸云。 西塘集省旧续闻卷第二 陆辰州子逸,左丞农师之孙,太傅公之玄孙也。晚以疾废,卜筑于秀野,越之佳山水也。公放遨其间,不复有荣念。对客,则终日清谈不倦,尤好语及前辈事,纚纚倾人听。余尝登门,出近作《赠别》长短句以示公,其末句云;“莫待柳吹绵,吹绵时杜鹃。”公赏诵久之。是后,从游颇密。公尝谓余曰:“曾看东坡《贺新郎》词否?”余对以世所共歌者。公云:“东坡此词,人皆知其为佳,但后撷用榴花事,人少知其意。某尝于晁以道家见东坡真迹,晁氏云:东坡有妾名曰朝云、榴花。朝云死于岭外,东坡尝作《西江月》一阙,寓意于梅,所谓‘高情已逐晓云空’是也。惟榴花独存,故其词多及之。观‘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可见其意矣。又《南歌子》词云:‘紫陌寻春去,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惟见石榴新蕊一枝开。冰簟堆云髻,金罇灧玉醅。绿阴青子莫相催。留取红巾千点照池台。’意有所属也。”或云赠王晋卿侍儿,未知其然否也? 余谓后辈作词,无非前人己道底句,特善能转换尔。《三山老人语录》云:“从来九日用落帽事,东坡独云‘破帽多情却恋头’,尤为奇特。”不知东坡用杜子美诗“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傍人为整冠”。近日陈子高作《谒金门》云:“春满院,飞去飞来双燕。红雨入帘寒不卷,小屏山六扇。”乃《花间集》和凝词:“拂水双飞来去燕,曲槛小屏山六扇。”赵德庄词云:“波底夕阳红湿。”“红湿”二字以为新奇,不知盖用李后主“细雨湿流光”,与《花间集》“一帘疏雨湿春愁”之“湿”。辛幼安词:“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人皆以为佳,不知赵德庄《鹊桥仙》词云:“春愁元是逐春来,却不肯随春归去。”盖德庄又本李汉老《杨花》词“蓦地便和春、带将归去”。大抵后之作者,往往难追前人。盖唐词多艳句,后人好为谑语;唐人词多令曲,后人增为大拍。又况屋下架屋,陈腐冗长,所以全篇难得好语也。 公之词传于曲编者,独《瑞鹤仙》“脸霞红印枕”之句。有和李汉老“叫云吹断横玉”,词语高妙,惜其不传于世。其词云:“黄橙紫蟹,映金壶潋灎,新醅浮绿。共赏西楼今夜月,极目云无一粟。挥尘高谈,倚栏长啸,下视鳞鳞屋。轰然何处,瑞龙声喷蕲竹。 何况露白风清,银河澈汉,仿佛如悬瀑。此景古今如有价,岂惜明珠千斛。灏气盈襟,冷风入袖,只欲骑鸿鹄。广寒宫殿,看人颜似冰玉。”观公之词,可以知其风流酝藉矣。 鲁直跋东坡道人黄州所作《卜算子》词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此真知东坡者也。盖“拣尽寒枝不肯栖”,取兴鸟择木之意,所以谓之高妙。而《苕溪渔隐丛话》乃云“鸿雁未尝栖宿树枝,惟在田野苇丛间,此亦语病”。当为东坡称屈可也。又古词:“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盖唐制,四月十四日,堂厨及百司厨通谓之樱笋厨。此乃夏初,词正用此事。而《丛话》乃云“莺引新雏过”,而以樱笋为非。岂知古词首句多是属对,而樱笋事尤切时耶。 赵右史家有顾禧景蕃《补注东坡长短句》真迹,云:“按唐人词,旧本作‘试教弹作忽雷声’,盖《乐府杂录》云:‘康昆仑尝见一女郎弹琵琶,发声如雷。而文宗内库,有二琵琶,号大忽雷、小忽雷,郑中丞尝弹之。’今本作‘辊雷声’,而傅幹注亦以‘辊雷’为证,考之传记无有。” 又云:“余顷于郑公实处,见东坡亲迹书《卜算子》断句云‘寂寞沙汀冷’,今本作‘枫落吴江冷’,词意全不相属也。 又《南歌子》云:“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十三间楼,在钱塘西湖北上。此词在钱塘作。旧注云汴京旧有十三楼,非也。” 曩见陆辰州,语余以《贺新郎》词用榴花事,乃妾名也。退而书其语,今十年矣,亦未尝深考。近观顾景蕃续注,因悟东坡词中用“白团扇”、“瑶台曲”,皆侍妾故事。按:晋中书令王珉好执白团扇,婢作《白团扇歌》以赠珉。又《唐逸史》:“许浑暴卒,复寤,作诗云:‘晓人瑶台露气清,坐中惟见许飞琼。尘心未尽俗缘重,千里下山空月明。”复寝,惊起,改第二句,云:‘昨日梦到瑶池,飞琼令改之,云不欲世间知有我也。”按《汉武帝内传》所载,董双成、许飞琼皆西王母侍儿,东坡用此事,乃知陆辰州得榴花之事于晁氏为不妄也。《本事词》载榴花事极鄙俚,诚为妄诞。 徐师川云;“东坡《橄榄》诗云‘纷纷青子落红盐’,盖北人相传,以为橄榄树高难取,南人用盐擦,则其子自落。今南人取橄榄虽不然,然犹有此语也,东坡遂用其事。正如南海子鱼,出于莆田通应王祠前者味最胜,诗人遂云:‘通印子鱼犹带骨’,又云‘子鱼俎上通三印’,盖亦传者之讹也。世只疑‘红盐’二字,以为别有故事,不知此即《本草》论盐有数种,北海青,南海赤。橄榄生于南海,故用红盐也。又《太平广记》云:‘交河之间,平碛中掘数尺,有末盐红紫,色鲜味甘。’本朝建炎间亦有贡红盐者。‘红盐’字雅,宜用之。” 吕紫微居仁云:作文必要悟人处,悟人必自工夫中来,非侥幸可得也。如老苏之于文,鲁直之于诗,盖尽此理。 韩退之文,浑大广远难窥测;柳子厚文,分明见规模次第。学者当先学柳文,后熟读韩文,则工夫自见。 韩退之《答李翱书》、老苏《上欧阳公书》,最见为文养气妙处。 西汉自王褒以下,文字专事词藻,不复简古。而谷永等书,杂引经传,无复己见,而古学远矣。此学者所宜深戒。 学文须熟看韩、柳、欧、苏,先见文字体式,然后更考古人用意下句处。 学诗须熟看老杜、苏、黄,亦先见体式,然后遍考他诗,自然工夫度越过人。 学者须做有用文字,不可尽力虚言。有用文字,议论文字是也。议论文字,须以董仲舒、刘向为主。《周礼》及《新序》、《说苑》之类,皆当贯串熟考,则做一日便有一日工夫。后生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等,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及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然后可以语上,下学而上达。 学者当以质直为本。孔子曰:“质直而好义。”孟子曰:“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放勋曰:“康之直之。”孟子曰:“以直养而无害。”《楞严经》亦言:“三世诸佛,皆以直心成等正觉。因地不直,果招迂曲。”《维摩经》言:“直心是菩萨净土。”但观古人为学,只是一个“直”字,学者不可忽也。 学问当以《孝经》、《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为主,此数书既深晓,然后专治一经,以为一生受用。说受用,已是不是,只要成自己之性而已。 大凡为学,须以见贤为主。孟子言:“友一乡之善士,至友天下之善士。”孔子言:“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所谓贤者,必须取舍分明,不可二三,《易》所谓“定其交而后求”者是也。既能见贤,须尊贤,若但见而不能尊,则与兽畜之无异。今人于有势者则能屈,而于贤者则不能尊,是未之熟思。韩退之作《师说》,曲中今世人之病。大抵古人以为荣,今人以为耻,于不能尊贤之类是也。 威仪辞令,最是古人所谨。春秋时人,以此定吉凶兴衰。曾子临死,以此等事戒孟敬子。此等事最宜留意,最是君子养成处。 作文不可强为,要须遇事乃作。须是发于既溢之余,流于已足之后,方是极头。所谓“既溢”、“已足”者,必从学问该博中来也。 后生为学必须严定课程,必须数年劳苦,虽道途疾病,亦不可少渝也;若是未能深晓,且须广以文字淹渍,久久之间,自然成熟。 自古以来语文章之妙,广备众体,出奇无穷者,唯东坡一人;极风雅之变,尽比兴之体,包括众作,本以新意者,唯豫章一人:此二者,当永以为法。 老杜歌行,并长韵律诗,切宜留意。 老苏作文,真所谓意尽而言止也,学者亦当细观。外弟赵承国至诚乐善,同辈殆未见其比。盖其性质甚良,不可以他人语也。若少加雕琢,少下勤苦,便当不愧古人。政和三年四月,相遇于楚州宝应,求余论为学之道甚勤,因录予之闻于先生长者本末告之,随其所问,信笔便书,不复铨次,当更求充之考人印证也。 古人年长而为学者多矣,但看用功多寡耳。近时司马子立,年逾二十,不甚知书,人多以为懦弱。后更激励苦学,不舍昼夜,从伊川、张思叔诸人讲求大义,数年之间,洛中人士翕然称之,向之笑之者,皆出其下,此学之不可以已也。承国既以余言为然,便当有力行之实。“临川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此真要语也。 东莱此帖,今藏承国之家。承国乃侍讲荣阳公之外孙也。 慈圣光献大渐,上纯孝,欲肆赦。后曰:“不须赦天下凶恶,但放了苏轼足矣。”时子瞻对吏也。后又言:“昔仁宗策贤良归,喜甚,曰:‘吾今日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盖轼、辙也,而杀之可乎?”上悟,即有黄州之贬,故苏有《闻太皇太后服药赦诗》及挽词,甚哀。 王嵎升之,少从东坡学,甚俊敏。东坡既除西掖,乃以古槐简赠嵎,曰:“此笏曾奉制策入三等,曾召对议事不合而逐,曾对御史诏狱,曾不试除三字,毋轻吾笏。” 宣和间,重华葆真宫曹王南宫也。烧灯盛于都下。癸卯上元,馆职约集,而蔡老携家以来,珠翠阗溢,僮仆杂行,诸名士几遭排斥。已而步过池北,游人纵观,时少蓬韩驹子苍咏小诗曰:“玉作芙蓉院院明,博山香度小峥嵘。谁言水北无人到,亦有蹒姗勃崒行。” 大观初,上元赐诗曰:“午夜笙歌连海嶠,春风灯火过湟中。”群臣应制,皆莫能及,独府尹宋乔年诗云:“风生阊阖春来早,月到蓬莱夜未中。”乃赵缘之子雍代作也。雍少学于陈无己,有句法。 陈无己少有誉,曾子固过徐,徐守孙莘老荐无己往见,投贽甚富。子固无一语,无己甚惭。诉于莘老。子固云:“且读《史记》数年。”子固自明守毫,无己走泗州,间携文谒之,甚欢,曰:“读《史记》有味乎?”故无己于文以子固为师。元佑初,东坡率莘老、李公择荐之,得徐州教授,徙颖州。东坡出守,无己但呼二丈,而谓子固南丰先生也。《过六一堂》诗略云:“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世虽嫡孙行,名在恶子中。斯人日已远,千岁幸一逢。吾老不可待,露草湿寒蛬。”盖不以东坡比欧阳公也。至论诗,即以鲁直为师,谓豫章先生。无己晚得正字,贫且病,鲁直《荆州南》十诗曰:“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春风吹泪古藤州。”无己殊不乐,以“闭门觅句”为歉,又与死者相对为恶。未几,果卒也。 西塘集省旧续闻卷第三 陈恭公执中当国时,曾鲁公由修起居注除待制、群牧使。恭公弟妇,王冀公孙女,曾出也。岁旦拜恭公,恭公迎谓:“六新妇,曾三除从官,喜否?”王固未尝归外家,辄答曰:“三舅甚荷相公收录,但太夫人不乐,责三舅曰:‘汝三人及第,必是全废学,丞相姻家备知之,故除待制也。’”恭公默然。未几,改知制诰。盖恭公不由科举,失于夷考也。女子之警敏,有如此者。 晁无咎闲居济州金乡,葺东皋归去来园,楼观堂亭,位置极萧洒,尽用陶语名目之。自画为大图,书记其上,书尤妙。始无咎请开封解,蔡儋州以魁送;又叶梦得舅也。故比诸人独获安便。尝以长短句曰《摸鱼儿》者寄蔡,蔡赏叹,每自歌,其群从之。道语余:“梦无咎监酒州税,何祥也?”已而吏部调知达州,张无尽改泗州,言者论罢,令赴通州。无咎不乐,舣舟收税亭下,以疾不起,果有数乎? 晁咏之之道,美叔子,奇士也。宏词第一人。负其才,可凌厉要途,以元符封事废。有诗曰:“元年四月朔,日食国有赦。”又有“已失青云空老去”之语。后为西京管库,蔡元度留守稍礼之,以系籍不能荐,忽谓晁曰:“如子之才,何必上书?”之道罔措,徐曰:“只是没处顿文章。”蔡亦大笑。之道年四十余,终朝请郎。 许尚书光凝君谋论本朝内制,惟王岐公《华阳集》最为得体。盖禹玉仕早达,所与唱和,无四品以下官;同朝名臣,非欧阳公与王荆公铭其葬者,往往出禹玉手。高二王,狄武襄碑,尤有史法,而贵气璨然。君谋,岐公婿也。 黄鲁直少有诗名,未入馆时,在叶县、大名、吉州、太和、德平,诗已卓绝。后以史事待罪陈留,偶自编《退听堂诗》,初无意尽去少作。胡直孺少汲,建炎初帅洪州,首为鲁直类诗文为《豫章集》,命洛阳朱敦儒、山房李彤编集,而洪炎玉父专其事。遂以《退听》为断,以前好诗皆不收,而不用吕汲老杜编年为法,前后参错,殊牴牾也。反不如姑胥居世英刊《东坡全集》,殊有叙,又绝少外舛谬,极可赏也。庐陵守陈诚虚中,刊欧阳公《居士集》,亦无伦次,盖不知编摩之体耳。 祖宗故事,凡仆射、使相、宜徽使皆判州府。宣和初,余丞相以少保、武威军节度使知福州,有司失之也。靖康初,白丞相请外,特进大观文,时李河内公士美当国,考故事,除判寿春府。建炎四年,吕相及刘少傅光世皆以使相分镇江浙,吕知池州,刘知镇江府,又失之也。吕以使相罢平章事,不加食邑、食实封,亦非故事。 陈述古诸女,亦多有文。有适李氏者,从其夫任晋宁军判官,部使者以小雁屏求诗,李妇自作黄鲁直小楷,题其上二绝云:“蓼淡芦欹曲水通,几双容与对西风。扁舟阻向江乡去,却喜相逢一枕中。”“曲屏谁画小潇湘,雁落秋风蓼半黄。云淡雨疏孤屿远,会令清梦绕寒塘。” 林文节子中帅并门,席间与幕府唱和。有徐姓帅属,忘其名,内子能诗,林公每出首唱,徐密写韵归,众方操觚,内子诗已来,必可观也。一日,幕府有醉起舞者,时和林公“黎”字,其诗曰:“幕中舞客呈鸲鹆,帐下牙兵困蒺黎。”又送一属官径除监司,林公押“僚”字,徐妇和曰:“华衮自宜还旧物,绣衣先见冠同僚。”监司,故相家也。林公甚赏之。 程文简公就试,梦观音从天乘彩车下降,惊觉,乃类旌旂车辂事,果试《德车结旌赋》。平生五更诵观音菩萨数百遍,晚年亦不废。 蔡蓧作《西清诗话》,载江南李后主《临江仙》,云“围城中书,”其尾不全。以余考之,殆不然。余家藏李后主《七佛戒经》及杂书二本,皆作梵叶,中有《临江仙》,涂注数字,未尝不全。其后则书李太白诗数章,似平日学书也。本江南中书舍人王克正家物,后归陈魏公之孙世功君懋,余,陈氏婿也。其词云:“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后有苏子由题云:“凄凉怨慕,真亡国之声也。” 嘉佑、治平间,韩氏、吕氏,人望盛矣。议者谓魏公将老,置辅非韩即吕。故王介甫结韩持国,又因持国以结子华。持国入政府,每言介甫知经术,可大用。神宗初政,即以学士召,又与子华同入爰立。遂用晦叔为中丞。已而不合,虽子华极力弥缝亦不乐。而持国、晦叔,几若世仇。然介甫微时,与曾子固甚欢,曾又荐于欧阳公。既贵,而子固不屈,故外补近二十年,元丰末方召用。又每于上前,力诋子固与苏子瞻,《日录》可考也。 介甫既归钟山,有诗曰:“穰侯老擅关中事,常恐诸侯客子来。我亦暮年专一壑,每逢车马便惊猜。”此盖平生之志,非特丘壑间也。赵伯山云。 《书评》谓羊欣书如婢作夫人,举止羞涩,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体,盖米法欹侧,颇协不堪位置之意。闻薛绍彭尝戏米曰:“公效羊欣,而评者以婢比欣,公岂俗所谓重儓者耶。” 世传米芾有洁病,初未详其然。后得芾一帖:“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靴且屡洗,余可知矣。又芾方择婿,会建康段拂字去尘,芾择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此岂以文滑稽者耶。 米芾得能书之名,似无负于海内。芾于真、楷、篆、隶不甚工,惟于行、草,诚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笔端,故沈著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须鞭勒,无不当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过得外貌,高视阔步,气韵轩昂,未究其中本六朝妙处,酝酿风骨,自然超逸也。 本朝承五季之后,无复字画可称。至太宗皇帝,始搜罗法书,备尽求访。当时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时誉,犹恨绝无秀异。至熙、丰以后,蔡襄、李时雍体制方入格律,不为绝赏。苏、黄、米、薛笔势斓翻,各有趋向。然家鸡野鹜,与草木俱腐者。 徽庙尤喜书,立学养士,惟得杜应稽一人,余皆体仿,了无精气。因念东晋渡江后,犹有王、谢而下朝士,无不能书,以擅一时之誉,彬彬盛哉。至若绍兴以来,杂书、游丝书惟钱塘吴说,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叹其弊也。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僭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朕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采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膺,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皁鸾鹊水锦褾,褫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后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余自渡江,无复钟、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褾轴字法,亦显然可验。高宗御书踢曹勋。 仁庙将欲封皇女,下崇文院检寻典故。王洙等言:唐制封公主,有以郡国名者,有以美名者。文皇幼女在宫,有晋阳之号。若明皇永穆、常芬、唐昌、太华,皆为美名。乃诏封长女福康公主,次女崇庆公主,盖用明皇故事也。 国朝命妃,未尝行册礼,然故事,须候旨方以诰授之。凡降诰,皆自学士院待诏书词,送都堂,列三省衔,官诰院用印,然后进入。庆历间,加封张贵妃,时宋翰林当制,宣麻毕,宋止就写告,直取官诰院印用之,遽封以进。妃宠方盛,欲行册命之礼,怒掷地不肯受。宋祁落职知许州。乃令丁度撰文,行册礼。宋氏子弟云:元丰末,东坡赴阙,道出南都,见张文定公方平,因谈及内庭文字。张云二宋某文某文甚佳,忘其篇目,惟记一首,是《张贵妃制》。坡至都下,就宋氏借本看,宋氏诸子不肯出,谓东坡滑稽,万一摘数语作浑话,天下传为口实矣。《张贵妃制》,今见本集。 宋子京素有士望,而才高为众所媢,竟不至两地。初,在翰苑,时兄莒公执政,一日对昭陵,天颜不择,久乃曰:“岂有为人兄而不能诏其弟乎?”莒公知谮者,因答云:“臣弟兄才薄非据,冒荣过分,方侯乞外。”昭陵曰;“甚好,将取文字来。”对毕,同时上章告退。已而莒公守维扬,子京守寿春。凡贵臣出守,朝辞例有颁赐,子京告下,遂入朝辞榜子。宰相吕许公于漏舍呼閤门询之曰:“宋学士甚日朝辞?”閤门云:“已得班。”许公于是愕然曰:“敏哉!”盖欲放谢辞,截其颁赐也。子京辞退,到都堂叙述兄弟久叨至庇,今兹外补扬、寿,相去不远,尽出陶铬之恩。许公曰:“更三年后相见。”此语宋氏子弟云。 宋子京知定州日,作十首《听说中山好》,其一云:“听说中山好,韩家阅古堂。画图新将相,刻石好文章。”有谮于韩魏公者,魏公于是亦不喜之。 欧阳文忠撰《薛参政墓志》云:“明道二年,章献明肃太后欲以天子衮冕见太庙,臣下依违不决,公独争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见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夺,为改他服。”则是太后不以衮冕谒庙。而《宋景文公奏议》乃云:“太后晚节吝于还政,弗及永图。厌内阃之靓间,乐外朝之焜照,执镇圭,乘大辂,垂十二旒之冕,被十二章之衮,率百官,陈万骑,跪奉弊瓒,历见祖宗。古今未闻,典礼不载,此亦一眚之咎,所共知也。”盖是时有旨差赴编修明道参谢宗庙记所检讨校勘,故宋公《奏议》如此。然则《墓志》又不足据。此事正与东坡记欧阳公作《范文正神道碑》相类。碑载章献太后临朝时,仁宗欲率百官朝正太后,范公力争,乃罢。其后,轼先君修《太常因革礼》,求之故府,而朝正案牍具在,本末无谏止之事,而有已行之明验。先君质之于文忠,文忠曰:“文正实谏,而卒不从,墓碑误也。当以案牍为正。”余谓文忠于志不苟作,况一时耳目所闻睹,二事岂皆误耶?盖所以书于墓志者,不欲开后世弱人主、强母后之渐,而公文必传于不朽,其为戒深矣。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四 阆州有三雅池,《潘薳记闻》云:“古有修此池者,得三铜器,状如酒杯,各有二篆,曰伯雅,曰仲雅,曰季雅。或谓刘表二子好酒,尝制三爵,大曰伯雅,受一斗;次曰仲雅,受七升;小曰季雅,受五升。”赵德麟云:“恐是盛酒器,非饮器也。”余以问曾存之,存之言:“古人躯干大,升合小。”王仲弓《伤寒证治论?汤剂注》云:“古方三两当今一两,三升当今一升。”然则存之之言信矣。余按《广韵》“【上疋下皿】”字,注云“酒器”。“【上疋下皿】”、“雅”同音,则“【上疋下皿】”字盖借用,“三雅”乃酒杯也,无可疑者。 过曾大中书室,因论法帖载孙权遣方士取【鱼啚】鱼作脍,人皆不解。“【鱼啚】鱼”,作“图”音读。靖康元年,余以事至合流镇,见人家壁间有唐明皇御注《道德经》:“终日行而不离【车啚】重。’”‘辎”字偏旁作“啚”,乃悟“【鱼啚】”为“鯔”也。然则考古者,不可不博也。《温氏杂志》。 天禧元年八月敕:“自今两省、谏舍、宗室将军以上,许乘狨毛暖座,余悉禁止。”仍绝采捕。此乃狨座之始一也。 故刑部胡尚书尝云:“祖宗时,馆职暑月许开角门,于大庆殿廊纳凉。因石曼卿被酒,扣殿求对,寻有约束,自后不复开矣。” 故事,馆职每洛阳贡花到,例赐百朵,并南库法酒。此二者,《麟台故事》不载,因并志之。 曾元忠谏议云,先朝郎官兼修日历者,衔上但称“兼著作”,无“郎”字。 庆历二年,西方用兵,张安道奏议,乞并枢密院归中书。因除昭文相吕申公兼判枢密院,除集贤相章郇公兼枢密使,而加晏元献同平章事,依旧枢密使。时宋元宪知维扬,王荆公为佥判,代作贺启三首。内昭文一首,朱公别撰,涂抹殆遍,前辈于礼仪语言间谨重如此。宋氏稿副尚存,顷获观之,乃具录焉。 荆公启云:“恭审肃被宠灵,参司枢要,伏惟庆慰。窃以安危所系,文武相须,眷注意之殊特,崇仰成之异礼。至若万务通于四海,二柄萃于一门。简在休辰,职由全德。恭以昭文相公,风华博照,天韵雄成,挟旦、奭之谋谟,袭韦、平之系胄。逢辰鼎盛,序爵弥高。清议被民,卓冠一时之杰;丰规振俗,遄跻三代之隆。嗟彼羌豪,警吾边吏;有严天讨,爰整王师。上方深拱以倚平,博谋而取重。畀兹全责,钦若壮猷,舆讼所同,岩瞻惟允。昔馈通函谷,繄沛邑之宗臣;威被匈奴,实汉家之良相。宜今具美,与古兼徽。某夙附末光,雅烦善庇。伏藩城而待罪,隐若自安;占宿邸之移文,跫然滋喜。依归之素,有过等夷。” 宋公自作启云:“右某启:近得本州进奏院状报,伏承诞膺明制,兼管鸿枢,伏惟庆慰。恭以昭文仆射相公业总将明,地尊弼直。绸缪三事,敷燮九功。穆鬷假以无言,陡大猷于同体。屡还休册,专逊硕肤,列让弥高,群瞻益洽。向属戎亭之警,繄庙略之勤。唯是本兵,别归谋幄,弥纶虽一,名分或殊。果咨相府之尊,并统机庭之重。特颁圣训,参告治朝。创宥密之判规,宠裁成之政本。协修一德,允赖于汤臣;外抚四夷,更光于汉业。安危所注,左右咸宜。”观元宪之意,谓国朝未有判枢密之院者,以上之注意尤重,故云“创宥密之判规,宠裁成之政本”也。 四声分韵,始于沈约。至唐以来,乃以声律取士,则今之律赋是也。凡表、启之类,近代声律尤严,或乖平仄,则谓之“失粘”。然文人出奇,时有不拘此格者。《缄启新范》载《李秀才贺滕学士》一启,全用侧声结句,其辞云:“伏审荣承紫涣,进朕闺彦。某被遇有素,起抃惭后。且贤者器业,本不在于文藻;而国之钧轴,实籍此而进用。恭以某官,率志雅远,持论忠实,惜夫舒卷,尚曰淹晚。今幸以材而抡擢,必将副上之知任。所谓豪俊,骤扬庭选,伫见风节,耸闻天下。某成乐樊圃,繄心京毂,伏冀上为宗稷,精治兴寝。” 梅圣俞尝云:“古人造语,有纯用平声琢句,天然浑成者,如‘枯桑知天风’是也。有纯用侧声作诗,云:‘月出断岸口,影照别炯背。且独与妇饮,颇胜俗客对。” 内翰洪公帅会稽日,余尝乘间问曰:“禹穴有二处,其一在禹庙告成观,穴上有窆石是也。其一去禹庙十余里,名曰‘阳明洞天’,即稽山之麓,有石径丈余,中裂为一鎼,阔不盈尺,相传指此为禹穴。图经云:‘禹治水投玉简于此穴中。’未知孰是?”公云:“‘禹穴’二字,出司马迁书,虽其事不经,必是秦、汉以来相传如此。张晏注《汉书》云:‘禹巡狩,至会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间云禹入此穴。’又不经之尤者。要之,子长谓‘上会稽,探禹穴’,言极其高深也,‘探’者取极深之义。今阳明穴中,投物于中,不知其底止,当以此为禹穴可也,非谓禹葬之地。”又问:“若耶溪,去镜湖二十余里,乃一小涧水,溪旁人烟极萧条,但有云门寺犹存焉。唐人诗中多言‘若耶溪畔采莲女’,何也?”公曰:“所谓采莲女者,亦指西子而言也。时之盛衰不同,唐之初年,必是胜地。何以知之?今去耶溪三里许,地颇平旷,世传以为虞世南宅之旧址;杜子美诗云‘若耶溪,云门寺,青鞋布袜从此始。’则为唐之胜地可知矣。”予因言:“《史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出游过丹阳,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所谓狭中者,即今富阳县,绝江而东,取紫霄宫路是也。江流至此极狭,去岸才一二百步,水波委蛇,始皇正从此渡,取暨阳界至会稽山。今暨阳县外有始皇祠宇,乃经从之处。徐广注《史记》直指以为在余杭,不知余杭非江流之所经也。”公深以为然。 郑戩,字天休,知开封府。府吏冯元者,奸巧通结权贵,号为“立地京兆尹”。戩穷其罪,流于海岛。后移守长安,有表曰:“听严宸之钟鼓,未卜何辰;植劲柏于雪霜,更观晚节。”上称诵者数四。代范仲淹为西路招讨,置府于泾州。元昊拥众临黑山,戩勒兵巡边,趋莲花堡,时天寒风劲,置酒高会,旗帜绛野,铙鼓聒天,虏众十万不敢动。元昊曰:“已遣使称臣,何为复用此公护诸将!”观此,则守帅谢表亦可以见其志节也。 范文正公守饶州,谢表云:“此而为郡,陈忧忧布政之方;必也立朝,增蹇蹇匪躬之节。”天下叹公至诚许国,终始不渝,不以进退易其守也。 王元之守滁日,谢表云:“诸县丰登,苦无公事;一家饱暖,全藉君恩。”欧阳公取其语,发为歌咏云:“诸县丰登少公事,一家饱暖荷君恩。”亦见身在外服,不忘其君之义也。 自祖宗以来,凡外郡谢表未有不报行者。庆元初,权奸用事,轮对官希旨,乞勿报行,遂以为例矣。 许下士夫云,章子厚当轴,喜骂士人,常对众云:“今时士人如人家婢子,才出外求食,个个要作行首。”张天觉在旁云:“如商英者,莫做得一个角妓否?”章笑,久之遂迁职。子厚之孙章大方云:“不然。天觉好诙谐,先祖丞相曰:‘岂有禁从作 是徘语,好挞!’天觉应声云:‘某权某职且二年,切告相公挞下“权”字。’丞相笑,未几,乃落‘权’字。” 子厚为商州推官,时子瞻为凤翔幕佥,因差试官开院,同途小饮山寺。闻报有虎者,二人酒狂,因勒马同往观之。去虎数十步外,马惊不敢前,子瞻云:“马犹如此,著甚来由。”乃转去。子厚独鞭马向前去,曰:“我自有道理。”既近,取铜沙锣于石上撷响,虎即惊窜。归谓子瞻曰:“子定不如我。”异时奸计,已见于此矣。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五 古人作文,多为伐山语。盖取诸书句要入之文字中,贵其简严。杜子美诗云:“配极玄都閟。’取是谓配天之极也。又尝见宋宣献青词,用“渊宗”二字,取“渊兮似万物之宗”也。此类甚多,而“配极”、“渊宗”二语特妙。《温氏杂志》。 又云:作诗用经语,尤难得峭健。杜子美《端午赐衣》诗:“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轻。”“自天”、“当暑”皆经语,而用之不觉其弱,此可为省题诗法。至落句云:“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其语又妙。余谓近日辛幼安作长短句有用经语者,《水调歌》云:“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亦为新奇。 又云:诗有律。子美云:“晚节渐于诗律细。”余少学诗,乡先生云:"‘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此细律也。”唐之诗人及本朝名公,未有不用此。洪龟父诗云:“琅玕严佛屋,薛荔上僧垣。”山谷改上句云:“琅珰鸣佛屋。”亦谓于律不合也。余谓陆务观尝学诗于曾文清公,有《赠赵教授》诗云:“忆昔茶山听说诗,亲从夜半得玄机。律令合时方贴妥,工夫深处却平夷。每愁老死无人付,不谓穷荒有此奇。世间有恨知多少,未得从君谒老师。”亦以合律为工。“穷荒有此奇”,见东坡帖“穷荒有此奇观”,用字皆有来处。 前辈曰:为文叙事,要在切当,不必引证以求奇也。唐李石镇荆南日,崔铉为从事,未几,入为司勋员外郎,历翰林学士,不二岁,拜中书侍郎、平章事。而石尚在镇,其贺崔相状曰:“宾筵初启,曾陪尊俎之欢;将幕未移,已在陶熔之下。”盖节度巡官李阶词也。其后,崔铉自右仆射镇淮海,杨收以前太常博士从兹为支使,未几,入为侍御史、吏部员外郎,历翰林学士,甫二岁,拜兵部侍郎、平章事,亦未移镇。其贺杨相状曰:“前时里巷,初迎避马之威;今日藩垣,已仰问牛之化。”盖崔澹之词也。 四六用经史全语,必须词旨相贯,若徒积叠以为奇,乃如集句也。杨文公居阳翟时,谢希深与之启云:“曳铃其空,上念无君子者;解组弗顾,公其如苍生何!”文公书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盖善其用经史语如自己出,特为豪健。 张安道为曹修节度使副制云:“世载其德,有狐、赵之旧勋;文定厥祥,实姜、任之高姓。”王荆公知制诰,见其稿,深加叹赏,此亦全语最亲切者也。 东坡自海外归,谢表云:“七年远谪,不意自全;万里生还,适有天幸。”盖亦用班史之全句而不觉也。 曾元丰为南宫舍人,时相令撰秋宴乐语,因问坐客曰:“霜始降而百工休,可对甚语?”久之,坐客云:“苦无全句可偶,当劈破用。”曾于是云:“始降霜而休百工,正得秋而成万宝。”坐客称善。既而文成,颂圣德一朕云:“惟天为大,荡荡乎无能名焉;如日之升,皓皓乎不可尚已。”坐客皆击节赏之。 东坡谪黄冈,元丰末,移汝州团练副使,制词云:“苏某谪居之久,念咎已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坡甚叹服,盖王子发词也。元佑初,坡入掖垣,尚与子发同僚,和子发诗云:“清篇带月来霜夜,妙语先春发病颜。”盖为此也。 唐制,给事中亦行词,高宗改给事中曰“东台舍人”是也。德宗时,给事中袁高宿直,当撰卢新州为饶州刺史诰,高执以诣宰相,宰相不从,乃命舍人撰之。 靖康初,陈莹中赠大谏,词云:“汲黯何为,坐致淮南之惧;魏公若在,必辍辽东之行。”盖谭勉翁词也。其后勉翁赠官,汪彦章为之词云:“虽甄济佯瘖,终逃天宝之难;而龚胜已死,不见南阳之兴。”识者美之。 吴丞相元中谕燕山父老云:“桑麻千里,皆祖宗涵养之休;忠义百年,系父老训诲之力。”徽庙极称赏之。又宣和末,为徽庙罪己诏云:“重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余;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识者韪之。又谢右揆表云:“上圣中兴,方拥风云之会;下臣孤进,忽叨梦卜之求。”又云:“从唐尧于汾水之阳,骇莫惊于思虑;赞黄帝于琢康之野,恨未畅于声威。”词人多美之。元中居仪真时,复职奉祠,谢表云:“流年往矣,渐知蓬瑗之非;此道茫然,未愿漆雕之仕。”人皆传诵。 王达可自翰苑出知镇江,吴元中与之诗云:“醉中掷笔金銮殿,睡起鸣笳铁瓮城。”可谓壮语。 东坡十岁时,侍老苏侧,诵欧公《谢对衣金带马表》,因令坡拟之,其间有:“匪伊垂之,带有余;非敢后也,马不进。”老苏笑曰:“此子他日当自用。”至元佑中,再召入院为承旨,谢表乃益以两句云:“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余;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 梅和胜执礼,宣和初为给事中,与时相王瀚论事不合,改礼部侍郎,守蕲。复落职,责守滁。王黼罢,复职知镇江。靖康初,以翰林学士召,其谢表云:“喜照壁间而见蝎,乍离枫下而闻钟。”盖“照壁喜见蝎”,此韩退之诗也。而“离枫下闻钟”事,偶不记。后数年,因阅刘禹锡自武陵例召赴京诗曰:“云雨湘江起卧龙,武陵樵客蹑仙踪。十年楚水枫林下,今夜初闻长乐钟。”盖用此也。和胜,婺之浦江人也。未冠时,家极贫,而亲老无以为养,大雪中,以诗谒邑宰云:“有令可干难闭户,无人堪访懒移舟。”邑令延之,令训其子弟。后蔡薿榜登科,终于户部尚书,死于靖康之难。庚溪。 温叔皮《杂志》云:舍人行词或有未当,则执政请以稿议改定。杨文公有重名于世,尝因草制,为执政者多所点窜,杨甚不平,因以稿上涂抹处以浓墨傅之,就加为鞋底样,题其榜曰:“世业杨家鞋底。”或问其故?曰:“是他别人脚迹。”当时传以为嗢噱。自后舍人行词遇涂抹者,必相谑云:“又遭鞋底。” 杨文公尝草答契丹书,有“邻壤交欢”之语。进草既入,章圣自注其侧云:“鼠壤、粪壤?”文公邃改为“邻境”。盖当时以改制为常。又即位之次年,赐李继迁姓名,复进封西平王,时宋白、苏易简、张洎在翰林,草诏册皆不称旨。唯宋湜颐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进词曰:“先帝早深西顾,欲议真封。属轩鼎之俄迁,建汉坛之未遂。故兹遗命,特付眇躬。尔宜望弓剑以拜恩,守疆垣而效节。”上大喜,不数日,参大政。 仁宗朝,晏元献撰《章懿李皇太后神道碑》破题云:“五岳峥嵘,昆山出玉;四溟浩渺,丽水生金。”盖言诞育圣躬,实系章懿。然仁庙夙以母仪事明肃太后,膺先帝拥幼之托,难为直致才者,虽爱其善比,独仁庙不悦,谓晏曰:“何不直言诞育朕躬,使天下知之?当更别改。”晏曰:“已焚稿于神寝。”上终不悦。 逮升祔二后赦文,孙抃承旨当笔,直叙曰:“章懿太后丕拥庆衍,实生眇冲,顾复之恩深,保绥之念重。神御既往,仙游斯藐。嗟夫!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颜,不及乎四海之致养。念言一至,追慕增结。”上览之,感泣弥月。明赐之外,悉以东宫旧玩密赍之。岁余,遂参大政。 景佑初,张唐卿榜赐特恩出身章服等诰词,略云:“青衿就学,白首空归。屡尘乡版之书,不预贤能之选。靡务激昂以自励,止期皓首以见收。”仁宗怒曰:“后世得不贻子孙之羞乎?”御笔抹去。宋郑公庠别进云:“久沦岩穴,夙蕴经纶。莺迁未出于乔林,鹤荐屡先于乡版。纵辔诚希于远到,抟风勉屈于卑飞。”上颇悦。 庆历七年春旱,杨察隐甫草诏。既进,上以罪己之词未至,改云:“乃自去冬,时雪不降,今春大旱,赤地千里。天威震怒,以戒朕躬。兹用屈己谢愆,归诚上叩。冀高穹之降监,闵下民之无辜。与其降戾于人,不若移灾于朕。自今避殿减膳,中外实封言事。”《金坡遗事》。 自苏子美监奏邸,旧例,鬻故官○以赛神,因而宴客。时馆阁诸名公毕集,独李定不预,遂捃摭其事,言于中丞王拱辰。御史刘元瑜迎合时宰之意,兴奏邸之狱,一时英俊斥逐殆尽,有“一网打尽”之语。故梅圣俞有诗云:“一客不得食,覆羹伤众宾。”盖指李定也。自此禁苑阙人。上谓少年轻薄,不足为馆阁重。时宰探上意,乃引彭乘备数。 乘,蜀人,少时尝欲贽所业子张忠定公,因门僧文鉴求见。僧先以所贽示公,公览之殆遍,都掷于地。乘大惭而退,其缪可知矣。 及在翰林,有边帅乞朝觑,上许候秋凉即途,乘为批答诏云:“当俟肃肃之候,爰堪靡靡之行。”田况知成都,两蜀荒歉,饥民流离,况即发仓赈济,既而上表待罪。乘又当批答云:“才度岩岩之险,便兴恻恻之情。”人传以为笑。 后观赵子崧《中外旧事》云:嘉佑丁酉,李驸马都尉和文之子少师端愿,作“来燕堂”,会翰林赵叔平槩、欧阳永叔修、王禹玉珪,侍读王原叔洙,舍人韩子华绛,永叔命名,原叔题榜,朕句刻之石,可以想见一时人物之盛。盖仁宗末年,文、富二公为相,引用得人如此。 淳熙间,周益公子充,久在禁苑。及除右揆,李巘子山当制,词中有“三毋”之戒。公力辞不拜命。寿皇宣谕,令改之。然制麻已廷告,既而复改,人颇异之。不知祖宗朝改制率以为常,但改之于未宣之前尔。 又有中书舍人权直崔敦诗,时谢后自贵妃册后,内廷文字颇多,崔非所长,苦思遂成瘵疾,临卒,有子尚幼,手书一纸,戒其子无学属文,悉取其所为稿焚之。 王右司公衮吉老尝语余云:余后读本朝《名臣传》,翰林学士彭乘不训其子文学,参军范宗翰学士责之曰:“王氏之琪、珪、玘、琰,器尽璠玙;韩氏之综、绛、缜、维,才皆经纬。非荫而得,由学而然。” 二事绝相类。今人教子惟恐不能文,二公乃以属文为戒,与窦禹钧、麻希孟之训子异矣。此可以续《金坡遗事》。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六 本朝名公四六,多称王元之、杨文公、范文正公、晏元献、夏文庄、二宋、王岐公、王荆公、元厚之、王履道。 元之出补外,贺同时在翰林大拜者云:“三神山上,曾陪鹤驾之游;六学士中,犹有渔翁之叹。” 又《滁州谢表》云:“诸县丰登,苦无公事;一家饱暖,全赖君恩。” 文公以母病不谒告,兄弟径归许下,责授秘书监,分司西京,谢表云:“介推母子,愿归绵上之田;伯夷弟兄,甘受首阳之饿。”后除汝州,言者攻击不己,公又有启云:“已挤沟壑,犹下石而不休;方困蒺藜,尚弯弓而相射。” 文正公初随母嫁朱氏,后复姓,谢表云:“志在逃秦,入境遂称于张禄;名非霸越,乘舟乃效于陶朱。” 文庄父官河北,契丹犯界,没于王事。后丁母忧,起复,奉使契丹,辞表云;“父没王事,身丁母忧。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 荆公尤工于四六,并见本集。吕吉甫监杭州酒务,时元厚之自侍从出守,每过之,必论文至通夕。他日,吉甫见荆公问:“钱塘往来之冲,有佳士子乎?”吉甫曰:“才士极难得,如元某,好个翰林学士。”公曰:“有甚制作?”吉甫乃于书瓮中出其一编,皆元所为文也。荆公熟味,甚喜。已而元为词臣,多士犹朱深知之,及荆公除昭文相,制麻云:“若砺与舟,世莫先于汝作;惟衮及绣,人久伫于公归。”于是众皆叹服。 王安中履道,初任大名府元城县簿,吉甫一见奇之,未知其有文也。会熙河奏捷,履道代为贺表云:“方叔壮猷,顾自嗟于老矣;皋陶赓载,尚希赞于康哉。”盖能发其微也。 南渡内外制,多出汪内翰彦章之手,脍炙人口。同时有孙仲益、韩子苍、程致道、张焘、朱新仲、徐师川、刘无言,后有三洪兄弟。至辛巳岁,容斋草亲征诏曰:“惟天惟祖宗,方共扶于基绪;有民有社稷,敢自佚于宴安。”又曰:“岁星临于吴分,定成把水之勋;斗士倍于晋师,可决韩原之战。”是时,岁星在楚。檄书曰:“为刘氏左祖,饱闻思汉之忠;徯汤后东征,必慰戴商之望。” 汪浮溪《王绹复官制》曰:“圣人之心,如权衡之公,法无私者;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卫侯醇谨,初岂有于他肠;颜子庶几,尚何优于贰过。”《赐王绹为从弟投拜金人自幼不允诏》曰:“昔羊舌坐诛,靡连叔向;王敦稔恶,犹赦茂宏。盖古者君臣相与于腹心之间,未尝以兄弟辄投于形迹之地。”《代嘉王谢及第表》:“鹏击天潢之浪,莺迁帝苑之春。昔惭假宠于分茅,今喜成名于拾芥。”知徽州乡郡,《谢封新安郡侯表》:“久客还家,方憩南飞之鹊;通侯授印,忽成左顾之龟。宋人洴澼以得封,望胡及此;汉将银黄而夸里,荣乃过之。”《贺收复杭州表》:“河有防而蚁为之决,稼太盛则螟生其间。唯兹啸聚之徒。盖以承平之久,敢摇蜂藌之毒,盗弄蓬符之兵。折箠一答,投戈四溃。旃戎所向,举江山归指顾之中;帅藩复完,他郡县可谈笑而得。”’靖康末,《代群臣劝进表》:“辄慕周勃安刘之计,庶伸程婴存赵之忠。幸率土相从而归启,且诸侯不辍以事周。”又表:“整襄城之驾,而早戒修涂;除高邑之坛,而亟临大宝。方图后效,如成王《小毖》之诗;光复丕基,迈文帝大横之兆。”靖康二年《皇太后手诏》:“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又曰:“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 周益公久在禁林,词章为一时之冠。《辞免直学士院状》云;“顾仙岭之提鳌,自存大手。矧明庭之仪凤,方集奇才。”《谢内相表》:“视淮南之书,岂但矜夸于下国;听山东之诏,固当俾助于中兴。”《谢衣带鞍马表》:“褐衣褐见,莫陈汉戍之便宜;马去马归,敢计塞翁之倚伏。除大观文判潭州,以言者夺职罢镇,后复职仍判潭州,到任,谢表云:“谓昔之销印,重违白笔之公言;故今者剖符,庸示清衷之本意。踦类雁门之复,梦成鹿野之真。”又《谢复职表》云;“华阳黑水,裂地而封;旧物青毡,从天而下。”人皆传诵。 郑元枢惠叔知建宁日,因前所荐舒光改秩,后光以贿败,公坐降两秩,谢表云:“视所以,观所由,不加详审;听其言,信其行,竟堕欺诬。迨兹累年,果尔连坐;亦羿有罪,于予何诛。”又云:“敢不励《缁衣》好贤之心,谨推毂下士之礼。期不坠于家世,庶少酬于国恩。”盖用郑家事,尤为亲切。 吕洞宾先生多游人间,丁晋公通判饶州日,洞宾往见之,语公曰:“君状貌颇似李德裕,他日富贵皆如之。”公咸平初与杨文公言其事,今已执政。张洎家居,忽外有一隐士通谒,乃洞宾名姓。洎倒屣迎见之,洞宾自言吕渭之后,四子温、恭、俭、让,让终海州刺史,洞宾系出海州房,所任官唐史不载。索笔八分书七言四韵留与洎,颇言将佐鼎席之意。末句云:“成功当在破瓜年。”俗以破“瓜”字为二八,洎年六十四卒,乃其讖也。 滕宗谅守巴陵,回道士上谒,滕口占曰:“华州回道士,来到岳阳城。别我留何处?秋空一剑横。”回大笑而去。 吕有诗在人何极多:“三人岳阳人不识,郎吟飞过洞庭湖。”又:“饮海龟儿人不识,烧山符子鬼难看。”又:“一粒粟中藏世界,二升锅内煮山川。”并见杨公《谈苑》。又:“卖墨年年到鼎州,无端知府问踪由。家居北斗魁星下,剑挂南窗月角头。” 《东坡诗话》云:“熙宁元年八月十九日,有道士过沈东老饮酒,用石榴皮写绝句壁上,自称回道人。出门至石桥上,先度桥数十步,不知所在。或曰此吕洞宾也。诗云:‘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余。白酒酿来缘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此东坡倅钱塘之日。今在石村沈家画壁犹存所画之像,藤蔓交蔽其体,惟面貌独出。余往来苕、霅,屡见之。 其他如磨铁镜,舞画鹤,设僧供于长沙,隐姓名于谷客,其异迹固多有之。惟渡江以来,近在辛卯岁,尝游毗陵。系青结巾,黄道服,皂绦、草履,手持椶笠,自题曰“知命先生”,自呼于市。荆门守胡公传闻其声颇异,延之问命,先生曰:“公有寿,且得见次,不在清明前五日,即在清明后七日。”至期,忽得报云:“第二政已改受他郡。”七日后,又得报云:“见政有召命。”胡始知其为异人,乃悟“知命”字皆从“口”,必是吕洞宾无疑,深恨不款延之。日夜追想其状貌,欲使画工图之,不可得。及至荆门半载,忽一日,公厅肃客,有急足声诺云:“某知州府有书信,今且往某州下书,回途却请回书。”客退开书,通寒暄外无他语,有一轴信,开视,乃是南京石本吕公画像,与在毗陵日所见衣巾状貌无少异,公益叹慕。 胡后守滁州,为刻石以志其事。余乙亥岁为滁教,距辛卯岁五十余年矣,以此知先生未尝不游人间,但世人少有仙风道骨,遇之者鲜矣。 华山狂子张元,天圣间坐累终身。尝作《雪》诗云:“七星仗剑搅天池,倒卷银河落地机。战退玉龙三百万,断鳞残甲满天飞。”又《鹰》诗云:“有心待搦月中兔,更向白云头上飞。”其诗怪谲多类此。 韩魏公在鄜延日,元以策干公,不用,后流落窜西夏,教元昊为边患。及公抚陕右,书生姚嗣宗献诗云:“踏破贺兰石,扫空西海尘。布衣能办此,可惜作穷鳞。”公曰:“此人若不收拾,又一张元矣。”遂表荐官之。又尝题诗于关中驿舍云:“欲挂衣冠神武门,先寻水竹渭南村。却将旧斩楼兰剑,买得黄牛教子孙。”东坡见而志之,后闻乃嗣宗诗。又有诗云:“崆峒山叟笑不语,静听松风饱昼眠。”皆豪语也。 施逵字必达,建阳人。少负其才,有诗名。建炎间,早擢上第,为颖州教官,秩满而归。时范汝为为寇,据建城,执逵而胁之,令书旗帜,遂陷贼党。朝廷命韩世忠讨之,城破,乃捕逵付军帐,至临安,送府狱,编隶湖外。离家之日,度此去必无生还,乃嘱其妻令改适。其妻悲泣,鬻奁具所有以给行囊。及出狱,赂防送卒使缓其行。买一获自随,所至宿舍,纵其通淫。行至中途村舍,一夕,多市酒肉,令恣饮,中夜酣卧,手刃二卒及婢,乃变衣易姓,窜于淮甸、滁、黄间。后朝廷图影重赏捕之甚急,逵乃为僧,行入边界山寺中。主僧见其执役惟谨,亦异顾之,疑其必非凡夫。一日,以事役其徒众使出,独留逵在,呼而问曰:“朝廷严赏捕亡命之人,若是汝,可以实告我,却为汝寻一生路脱去。不然,不独汝身被戮,亦累及山门。”逵力讳拒。僧曰:“我观汝面目不是庸人,爱汝故尔。”逵乃感泣下拜,悉露情悃。僧又恐其疑己,谓曰:“我即坐此,汝自往吾卧内取一箱袱来。”预作一书并白金数两取出赠之,云:“可速入彼界,寻某寺僧某投之。”逵拜谢而去,遂至某寺。岁余,主寺见其能书翰,甚喜之。逵于暇日,买北庭举业习之,易名宜生。举进士,廷试《天子日射三十六熊赋》,云:“圣天子内敷文德,外扬武功,云屯一百万骑,日射三十六熊。”遂冠榜首,仕于金国,后为中书舍人,入翰苑。绍兴庚辰,逆亮谋犯淮,先遣逵为贺正使,凭狐据慢。朝廷以尚书张焘为馆伴使,每以首丘桑梓之语动之,意气自若。临歧顾张曰:“北风甚劲。”张因奏“早为备”。 逵少时尝有诗云:“久坐乡关梦已迷,归来投宿旧沙溪。一天风雨龙移穴,半夜林峦鸟择栖。卖菜无人求好语,种瓜何地不成畦。男儿未老中原在,寄与鵾鸡莫浪啼。”又《严子陵钓台》诗:“悬崖断壑少人踪,只合先生卧此中。汉业已无一抔土,钓台今是几秋风。”“同学刘郎已冕旒,未应换与此羊裘。子云到老不晓事,不信人间有许由。”至黄州《吊东坡》诗:“文星落处天应泣,此老已知吾道穷。事业漫夸生仲达,功名犹忌死姚崇。”至一寺中,为僧题屏风八景,其《平沙落雁》云:“江南江北八九月,葭芦伐尽州清阔。欲下未下风悠扬,影落寒潭三两行。天涯是处有菰米,如何偏爱来潇湘?”此诗已有异志。又《感春》诗云:“感事伤怀谁得知?故园闲日自晖晖。江南地暖先花发,塞北天寒迟雁归。梦里江河依旧是,眼前阡陌似疑非。无愁只有双蝴蝶,解趁残红作阵飞。”又《感钱王战台》诗:“层层楼阁捧昭回,元是钱王旧战台。山色不随兴废去,水声长逐古今来。年光似月生还没,世事如花落又开,多少英雄无处问,夕阳行客自徘徊。”此诗是出塞作。又《题将台》诗:“梅花摘索未全开,老倦无心上将台。人在江南望江北,征鸿时送客愁来。”此诗奉使本朝时作。又《题壁》云:“君子虽穷道不穷,人生自古有飘蓬。文章笔下千堆锦,志气胸中万丈虹。大抵养龙须是海,算来栖凤莫非桐。山东宰相山西将,莫把前功论后功。” 逵尝卜葬地,卜者曰:“若近里葬,三纪后可出侍从,子孙绵远;近前,一纪年穷困,后方显达,但不归家乡。”遗曰:“子孙富贵何预于我邪?”即从前葬。韩蕲王之孙枝尝语余云。后见赵左史再可云:靖康之难,有族人陷于北境。叶倅者,建宁人,仕于南京,亦留金国。逵为其子叶寮执伐,娶赵氏。后和好既成,金还河南地,于是陷金者皆得归江南。寮,今为杂卖场监官,亦能言宜生之事。逵祖坟,今在邵武建宁县施村,土人犹能言其事,墓尚存。 西塘集省旧续闻卷第七 乡音是处不同,惟京师天朝得其正。陆德明作《释音》,韵切亦多浙音。司马温公论九旗之名,与“旂”相近,缓急何以分别。《小雅?庭燎》诗“言观其旂”,《左传》“龙尾伏辰,取虢之旂”,然则此“旂”当为“芹”音耳。关中人言清浊之“清”,不改“清”字;丹青之“青”,则为“萋”音。又以“中”为“蒸”,“虫”为“尘”。不知“旂”,本是“芹”音,亦周人语转,如“青”’之言“萋”也。五方言若是者多,闽人以“高”为“歌”,荆楚人以“南”为“难”、“荆”为“斤”。文士作歌亦多不悟。真宗朝试《天德清明赋》,有闽士破题云:“天道如何,仰之弥高。”考官闽人,遂中选。《古今诗话》。 荆南进士为雪诗,始用“先”字,后云“十二峰峦旋旋添”,以“添”为“天”也。向敏中镇长安,土人不敢卖蒸饼。陈辅之。 余闻英华之事旧矣。岁在庚辰,道出缙云,访其遗迹,得缙云令林毅夫赠《英华诗集》一编。考其年代姓名,乃元丰二年夏五月,县令开封李长卿女也。李有一女,慧性过人,闻诵诗书,皆默记之。姿度不凡,俄染疠疾而逝,殡于邑之仙岩寺三峰阁。李公满罢,因舁以归。宣和庚子,盗起严之青溪,所过焚燎无遗,惟三峰阁独存,主簿以为廨舍。每见女子态貌绰约,彩衣翩跹,啸歌自得。命玉虚羽士奏词,终莫能去。簿遂移于寺之浴堂故址,别创廨宇,遂无所见。代者济南王传庆长兴,与弟传及、内表曹颖偕来,馆曹于厅治之东。未几,曹神气恍惚,若有所凭。一夕,吏散,庭空月明,曹与女罗觞豆,献酬欢洽。严更者黎明告于薄,簿惊愕,力扣曹。曹不可隐,具言有女子每夕扣扃而至,与语皆出尘气象,诘其姓氏,曰:“开封李长卿女,秀萼其名,英华其字。父任邑令,随侍而至。偶遇真人,授丹砂,辟谷有年,身轻于羽,蓬莱虽远,一念至则瞬息间耳。若青城、紫府、桃源、天台,吾游息之所也。仙都洼尊,特侨寓尔。知子鳏居,故来相慰。”更唱迭和,殆无虚日。 时长至节,传庆休于中堂,空中闻笑语声,王云:“汝非英华邪?”挹而问焉,与曹之言无少异。自是形迹不秘,去来不时,窗壁题染,在在可录。王尽室见之,不以为怪。 有亲陈观察者,挽之从军,将就道,英华情不忍释,祖于黄龙之僧舍,与诀曰:“妾与子缘断矣。念寓簿舍日,子尝求我辟谷方,岂靳而不与者?但子宿缘寡浅,尘业未偿,非仙举之姿,他时当有兵难,妾岂能终为子保?敬授灵香一瓣,有急请爇以告,当阴有所护,不然,亦无如之何也。” 曹公勇为朔方之行,不意获谴麾下,追惟英华之言,欲取所遗香爇之,军行无宿火,卒正法。 英华诗百余篇,其警句有《春日述怀》二绝,云:“三月园林丽日长,落花无语送春忙。柳绵不解相思恨,也逐游蜂过短墙。”“园林簇簇巳晖晖,白蝶黄蜂自在飞。公子醉眠芳草岸,风移花片点春衣。”又云:“醒酒清风摇竹去,催诗小雨过山来。”又:“绿发照波秧正暖,黄云卧陇梦初成。”非诗人所易到也。其诗无凄凉悲怨之词,皆艳丽欢愉之语,殆亦鬼中之仙耶? 若言曾生之遇,尤异。余友人曾亨仲,少随表兄陈梦良任岳之嘉鱼尉,秩满,移寓于崔府君祠下,馆曾于东庑。忽一夕,闻窗外异香扑鼻,微吟云:“芳心欲割凭谁诉,惟有清风明月知。”次夜复吟,曾穴窗视之,仿佛有女子过庑下,但见云鬓斜軃,若懒妆之态。 是夕忽入,与之遇,力扣其姓氏不告,强绝之,乃云:“妾本府君之女。”又问其年若干,云:“年当二八时。”又问:“何故懒妆?”云:“对妆慵览镜。”又问:“答我一似吟诗?”云:“拈笔爱题诗。” 一日,曾往祠下遍阅,无女子像貌,疑是寓居女,恐事觉,欲绝之。女云:“君若见疑,可同往。”乃引至一大府,有童姬百辈候迎于门。延至中堂,茶汤罢,登望月台,罗列般馔,酒果甚设,酬劝浃洽。台旁有碑,记其岁月,云“无为子撰”。曾问:“无为子是何人?”云:“即妾也。”酒罢,已五鼓,曾携果核归,醉寝,其子侄至,取其果与之,无异人间者。 又尝吟云:“欲择纯良婿,须求才学儿。期君终远大,富贵我皆知。”曾云:“何以知之?”云:“吾父掌人间善恶祸福各有簿,吾尝窃视之。”曾遂扣以前程事,云:“遇鸡年即发。”自此每夕寝处如常,但神情颇瘁,其家疑为妖魅所惑,力扣之,乃以实告。郡有孔法师,符法甚灵,乃密以状告。孔为具牒,令就城煌司投之,且云:“今夜若有影兆,见报。”是夕,府君从窗外长叹而过,有数狱卒押其女随后,女举手指曾,数其负约。翌旦,孔咒符与饮,自此遂不至。 八月,郡以祠为漕试院,遂移寓南草市,女子复来。自后往来不可禁,唱和诗词盈轴,其家视以为常,亦不复怪。来春,曾欲试上庠,女泣别曰:“与君相从许久,苦留不住。先动必有灾,前途宜自谨。” 曾至黄池镇,一夕,被寇席卷而去,曾狼狈而归。至中都,复丁母艰,始验其言。后累举遇鸡年,皆不验。后馆于赵大资德老之门,至癸酉岁,果请浙漕荐,年几七旬矣。女子之言异哉。 余谓妖魅之惑人,未有久而不毙者,独二子所遇,不能为之害。曹果死于兵难;曾虽蹭蹬不第,年逾八秩,以寿终。余淳熙甲辰,初识曾于临安郡庠,一日乘其醉扣之,曾悉以告,尝为作传以纪其事矣。亨仲乃郑鉴自明之内表,尝以其事语于伯恭先生,士夫间亦有闻之者。偶读《李英华集》,某以其事正相类,因并录之。 温叔皮云:三衢柴翼客沪渎,余谒之,因谈兵火以前,湖南一士人过泗州,有解太素脉者,诊之,云:“公来年有官,然有病也。”士子竦然曰:“当得何病?”曰:“有痈疽病。”士留五日,求为处一方。脉者竟不能为之,乃指京师某人者,俾访之。士子到京,来年,果登第。求诊脉于医,医问:“君所嗜何物?”答曰:“物物皆吃。”医曰:“吃果子否?梨正熟,有某梨者,买二百许,每日食毕,恣淡之。”一两旬后复谒医,医问:“啖多少梨?”答云:“二百许。”医曰:“可喜,今君无事矣。然须生疮。”既而三四日间,遍身患大疮,以药调和其内,寻愈。出京过泗州,见向诊脉者,问:“君得官,又安乐,医以何药疗君病?”答云:“某不病,但生疮尔。”医者诘之,乃以食梨事对。脉者呼其子设香案,望京师而拜,曰:“不可谓世间无人。”乃志其方。盖以梨发散其痈疽之气,变作浑身疮尔。士子及太素脉者,忘其姓名,唯记京师医者,是大马刘家。 张文定公年十六发解入京,从汴岸日者间休咎。日者曰:“子来正及时,吾嗜酒,然术甚高。每醉则不能推测,今日偶不饮,当为尽言。”良久,曰:“言之勿怒,子更十年,当以三人及第。又二年当为状元。”文定大怒曰:“三人及第,岂再魁乎!”拂衣而去。是岁下第。后十年,始以茂才异等除校书郎,知昆山县,三人恩例也。又二年,再举贤良方正,除将作监丞,通判睦州,状元恩例也。文定公孙婿曾统云。同上。 郑燕公居中达夫,开封人。少游上庠,登舍选。职学事,每休沐,常与郑绅游,绅尝为省直官,官罢,贫不事生产,公每给之。一日,同至相国寺,有日者榜卦肆,一卦万钱,公如其数扣之。日者云:“此命大贵,与蔡太师相类。”究其详,则拾起卦子,不复言矣。行数步许,语郑曰:“汝试令看。”郑笑曰:“我有万钱,即登旗亭痛饮,决不与此曹。”公云:“吾为偿金。”强之往。日者曰:“吾每日只推算一命,要看时,可预录下,来日见访。”二人如期而往,日者默然良久,云:“怪咤!这五行又与孟太尉相类。”公颇不乐而去。盖公少年驰声学校,意气方盛,得日者言益喜,试以郑验其术,何从解贵。然心怀觊望,又语郑曰:“吾二人更各以五千令覆算。”日者不纳。谕以覆看前二命,乃受,曰:“二命皆大贵。先看者,将来与蔡太师同官。后看者却先发,大抵相去不远。”公复问:“何时当贵?”日者曰:“若见雪纷纷下时,却来相谢。”公戏郑曰:“术者道我贵,吾今已升舍,若登甲科,贵亦不难。谓汝贵时,恐无此理。”郑徐答曰:“我亦有少寅缘,但不欲言。”公力诘之,乃曰:“某自丧偶后,有息女甫七岁,无人鞠养,将与中贵为养女,闻尝进入内,性极慧黠,颇得宠遇。恐异时因此进身未可期。某以私告,切勿语人。”公闻之,沾沾自喜,且欲验日者之言,与郑剧饮而归。后复与郑同行,忽遇雪下。公笑曰:“日者言雪下时汝当贵。”郑曰:“今得一杯暖寒足矣,望岂及此?”公因留外馆,流连逾日。忽有快行屡至学,寻问颇急,学臧辈不知公寓处,及归,乃以告。公亦惊讶,未知何事。语未竟,复至,喜曰:“幸得见学士。慈德宫郑押班欲寻其父,遍问莫有知其家者,闻常与学士相过。”公曰:“少顷须至。但贫甚,吾每赒之,更宽两日,为办些衣服方可去。”时公新婚,奁具甚厚,有银孟在侧,持以予之,曰:“漫为酒资,可以此意覆知押班。”快行得之殊过望,悉以其语达,押班甚德之。及郑入见,具言居贫,每藉公赒恤,谊过手足。郑自此有居第,应供日丰,与公往还,情好愈笃。及徽庙登极,慈德太后以押班赐上,封贤妃。未几,为贵妃,恩宠日盛,六宫无出其右:政和元年册后,以绅为乐平郡王。公初擢第,任真定教官。绍圣初,为太学博士。上即位,迁大宗正丞。祟宁间,自礼部郎召试中书舍人,除知枢密,以后故也。政和三年,再知院。六年,拜少保太宰、兼门下侍郎。蔡儋州再入,正与之同相。日者之言异哉。葛文安公与公之孙为僚婿,尝语余云。 文安公又言;“某自上元丞满罢,除浙东机幕。待次,有相士赵蓑衣者,谓某曰:‘公面有忧色,主服。然便得见任,不待终,更召为学官,历清要,不出国门至宰相。’月余,果丧偶。又数月,报代者事故。到官逾年,刘侍郎孝唯榻前特荐,除太学博士。及为给舍时,赵来见,某令看两府谁先入相,时赵雄为枢密,相士所言皆不验。岂其术偶中,亦有时而差邪。” 余后读范蜀公《蒙求》,云:张邓公尝谓范公曰:“某举进士时,与寇莱公游相国寺,诣一卜肆,卜者曰:‘二人皆宰相也。’既出,遇张齐贤、王随,复往卜之。卜者大惊曰:‘一日之内而有四人宰相。’四人相顾而笑以退。因是卜者消声,不复有人问之,卒穷俄以死。”其后四人皆如其言。邓公欲为之作传,因循未能。时公已致仕,犹能道其姓名,今余又忘之。 绍兴初,日者韩操、曹谷,皆奇术也。汤丞相进之、史丞相二公微时,尝往扣之。一日,调官中都,复同往。韩偶修屋,无延坐处,其家绐云:“出去。”韩,瞽者,闻其声而诧之,亟呼曰:“二相公来,岂可不留坐!”后皆如其言。 又刘枢密珙父、吕检详仲发同访之,时二公已京秩,为干官,韩云:“二命皆改秩。”又指刘后当至枢使,吕为卿监。后刘果为枢密,但非使尔。吕为检详,直显谟阁,终朝议大夫,亦卿监资序。 又余同里前辈林佥判元祖,省试已迫期,病甚,肩舆往扣之。韩云:“今年当第,临试前一日自愈。”是岁果第。余幼年犹及见之,与余言及。曹谷与韩齐名,晚年术多差。曹,丹阳人,有士人初荐,问省试得失,曹不许,云:“须至免举年方登第。”果下省。至免举,复扣之,曹又不许。士子曰:“公向年许我免举登第,何相反邪?”曹曰:“若果是曹谷相许,但以往日之言为据。是时命运通利,所言无不中。今时运不如昔,故亦有时而差尔。”后果第,然则日者之术验否,亦系时运,不专在术邪?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八 王钦若乡荐赴阙,张仆射齐贤时为江南漕,以书荐于钱希白易。钱时以才名独步馆阁,适延一术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谒。王跼蹙门下,厉声垢阍人,术者遥闻之,谓钱曰:“不知何人耶?若声形相称,世无此贵者,但恐形不副声尔。愿延之,使某获见。”希白召之。冀公单微远人,神貌棘瘦,复赘于顶,举止山野,希白蔑视之。术者惊然,侧目谛视。既退,术者稽颡兴叹曰:“人中之贵,有此十全者!”钱戏曰:“都堂便有此等宰相乎?”术者正色曰:“公何言欲!且宰相何时而无,此君不作则已,若作,则天下富盛,而君臣相得,至死有庆而无吊。不完者,但无子而已。”钱戏曰:“他日当陶铸吾辈乎?”术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得,愿公毋忽。”后希白方为翰林学士,冀公已真拜。 马尚书亮使淮南,时吕许公为布衣,侍其父罢江外县令,亦至淮甸,上书求见。马公一阅,知其必贵,遂以女妻之。马公知江宁时,陈执中以光禄寺丞经过,马谓曰;“寺丞他日必至真宰相。”令其诸子出拜,“愿以老夫之故,他日得预陶铸之末。” 曾致尧谏议一日在李侍郎虚已坐上,见晏元献公。公,李之婿也,时方奉礼郎,曾熟视之,曰:“他日甚贵,但老夫不及见子为相也。” 黄朝美云:风鉴一事,乃昔人甄识人物、拔擢贤才之所急,非市并卜相之流用以贾鬻取赀者。前世郭林宗、裴行俭又考器识以言臧否,余亦粗知大概,尝与富文忠论之。文忠曰:“观子之论,多取丰厚,若是,屠儿、【飠丕】飥师皆贵矣。”今复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气与心术,更或丰厚,其福十全。 唐人以格律自拘,唯白居易敢易其音于语中。如“照地骐音佶麟袍,”“雪摆胡音鹘腾衫”,“栏干三百六十音谌桥。”晏殊尝评之曰:“诗人乘俊语,当如此用字。”故晏公与郑侠诗云:“春风不是长来客,主张去声繁华能几时。”然杜诗如此用字亦多,“将军只数汉缥姚”,《汉书》音漂鹞,而杜作平声之类。李嘉佑诗云:“门临苍茫经年闭,身逐漂姚几日归。”又张佑诗:“洛水暮天横苍莽,邙山落日露崔嵬。”东坡诗:“峥嵘依绝壁,苍茫瞰奔流。”“苍茫”二字,古人用之,皆是平声,而此作仄声。又《石鼻城诗》:“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关河苍茫间。”亦作仄声。鲁直亦多如此用字。 沈存中《笔谈》云:“治平初,杭州南新县今新城,民家析柿木,中有‘上天大国’四字,予亲见之,书法类颜真卿,极有笔力。其木直剖,偶当‘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两画并一脚,皆旁挺出半指许,如木中之节。以两木合之,如合契焉。”是时正中原全盛之时,安知有驻跸临安之事,此正符中兴渡江之兆。偏方之地,谓之“大国”,而“天”字不破,乃中兴再纂绍鸿图之讖也,莫非前定。存中但记其字体之异,岂知有后日之事邪。 江南保大中浚秦淮,得石志,案其刻有“大宋乾德四年”凡六字,他皆磨灭不可识。令诸儒参验,乃辅公佑反江东时年号。太祖受命号宋,改元乾德,江左始衰,岂非威灵将及,而符俄先著邪?又《刘贡父诗话》云:“太祖欲改元,须古来所未有者。宰相以‘乾德’为诸,且言前代所无。三年正月平蜀,有宫人入掖庭者,太祖因阅其镜奁,背有‘乾德四年’,大惊曰:‘安得四年所制乎?’宰相不能对。陶穀、窦仪奏对曰:‘蜀少主曾有此号。”太祖叹曰:‘作宰相须是读书人。”然二公又不知辅公佑已有此号矣。 庆历七年,贝州卒王则叛,参政文彦博请行,仁宗忻然遣之,且曰:“‘贝’字加‘文’为‘败’,卿擒贼必矣。”逾月,以捷报闻,诏拜平章事,改“贝”为“恩”。此与真宗幸澶渊,院尉宋捷迎驾,上喜,以为必破虏,其先兆相类。 凤皇穴在南恩州北甘山,壁立干仞,有瀑水淙下,猿狖不能至。凤皇巢其上,彼人呼为凤凰山。所食亦虫鱼,遇大风雨,或飘坠其雏,小者犹如鹤,而足差短,南人或取其觜,谓之凤皇杯。古书凤凰生于丹穴,即南方也。盖此禽独出于尘寰之外,能远罗弋,其智能远害,逢时而出也。本朝常集清远合欢树。 腊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铸为上。自景佑已后,洪之双井、白芽渐盛。近岁制作尤精,囊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避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铸上。鲁直与陈季常帖云:“双井前所选,乃家园第一。如所论,不可解,窃意似南方士人观国尔。昔有南方一士人,初入都,见县巷燕支铺群婢,即叹息,以为燕赵之绝色;及其游界南北,真见妖丽之姝,遂复寻常尔。岂奚时所见长鹰爪者,初至县巷者乎?今谩寄数两大爪,然其味乃不甚良也。”自山谷品题之后,双井之名益著,东坡虽欲臣双井,其可得哉? 东坡云:“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著更夸。’据此,则又有用盐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必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盐则不可。”东坡之说如此,不知今吴门、毗陵、京口煎点茶用盐,其来已久,却不曾有用姜者。风土嗜好,各有不同。 范文正公《茶》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蔡君谟谓公曰:“今茶绝品者甚白,翠绿乃下者尔。”欲改为“玉尘飞”、“素涛起”。君谟之说固然。然今自头纲贡茶之外,次纲者味亦不甚良,不若正焙茶之真者,已带微绿为佳。近日士夫多重安国茶,以此遗朝贵,而夸茶不为重矣。唐李泌《茶》诗“旋沫翻成碧玉池”,亦以碧色为贵。今诸郡产茶去处,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论。 前辈谓伊川尝见秦少游词“天还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岂可以此渎上帝!”又见晏叔原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乃曰:“此鬼语也。”盖少游乃本李长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过于媟渎。少游竟死于贬所,叔原寿亦不永,虽曰有数,亦口舌劝淫之过。 管宁泛海,几覆舟,自言:“平生一朝科头,三晨晏起,其过在此。”今人有愧于冥冥之中者,其过何止“科头”、“晏起”而已哉?东坡云:“司马温公有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尔。”《晃氏客语》云:“怕人知事莫萌心。”此与苏子由云“但置一卷历子,日有所为皆书之”相类。 后唐明宗,公卿大僚皆唐室旧儒。其时进士贽见前辈,各以所业,止投一卷至两卷,但于诗赋歌篇古调之中,取其最精者投之。行两卷,号曰“双行”,谓之多矣。故桑魏公维翰只行五首赋,李相愚只行五首诗,便取大名,以至大位,岂必以多为贵哉?裴说补阙只行五言十九首,至来秋复行旧卷,人有讥之者,乃云:“只此十九首苦吟,尚未有见知,何暇别卷哉!”余谓国初尚有唐人之风。赵叔灵,清献之祖也,初举进士,主司先题其警句于贡院壁上,遂擢第。有诗集数十篇,闲雅清淡,不作晚唐体,自成一家。清献漕成都日,宋祁公镇益都,为序其诗。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九 夏文庄举制科,对策罢,方出殿门,遇杨徽之,见其年少,遽邀与语,曰:“老夫他则不知,唯喜吟咏。愿丐贤良一篇,以卜他日之志。”公欣然援笔曰:“殿上衮衣明日月,砚中旗影动龙蛇。纵横礼乐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杨公叹服,曰:“真宰相器也。”此《青箱杂记》所载。又《东轩笔录》与此少异,云:公举制科对策,廷下有老宦者前揖曰:“吾阅人多矣,视贤良他日必贵,求一诗以志今日之事。”因以吴绫手巾展前,公乘兴题曰:“帘内衮衣明黼黻,殿中旗旆杂龙蛇。纵横落笔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然不若前诗用字之工。所谓宦者以吴绫手巾求诗,想必有此。至今殿试唱名,宦者例求三名诗,但句语少有工者,诗亦不足重矣。 祖宗朝,一时翰苑诸公唱和,有《上李舍人》诗:“西掖深沈大帝居,紫微西省掌泥书。天关启钥趋朝后,侍史焚香起草初。”又:“黄扉陪汉相,彩笔代尧言。”又《和人见贺》:“分班晓入翔鸯阁,直阁旁联浴凤池。彩笔闲批五色诏,好风时动万年枝。”又:“太液西入凤池边,西阁凌云为起烟。彩笔时批尺一诏,直庐深在九重天。”又《内直》诗:“紫泥初熟诏书成,红药翻阶昼影清。屋瓦生烟宫漏永,时闻幽鸟自呼名。”李昉《燕会》诗:“衣惹御香拖瑞锦,笔宣皇泽洒春霖。”贾黄中:“青纶辉映轻前古,丹地深严隔世尘。”钱若水:“日上花梢帘卷后,柳遮铃索雨晴初。”杨徽之:“诏出紫泥封去润,朝回莲烛赐来香。”皆灿然有贵气。 王元之尝作《三黜斌》以见志,后知制诰,忤时相,出知黄州。苏易简榜下放孙何等进士三百余人,奏曰;“禹僻禁林宿儒,累为迁客,臣欲令榜下诸生送于郊。”奏可之。禹偁作诗谢曰:“缀行相送我何荣,老鹤乘轩愧谷莺。三入承明不知举,看人门下放诸生。”时交亲循时好恶,不敢私近,独窦元宾执手泣于閤门,公后以诗谢之,曰:“惟有南宫窦员外,为余垂泪閤门前。”权德奥不由科第,知贡举三年,门下诸公继为公相,以元之之才不得知贡举,抑命也夫! 前辈论藏书画者多取空名,偶传为钟、王、顾、陆之笔,见者争售,此所谓“耳鉴”。又有观画以手摸之,相传以谓素隐指者为佳画。此又在耳鉴之下,谓之“揣骨听声”。 画之妙当以神会,不可以形器求也。此固善于评画者。然余观近代酷收古帖者,无如米元章;识画者,无如唐彦猷。元章广收六朝笔帖,可谓精于书矣,然亦多膺本。东坡跋米所收书云:“画地为饼未必似,要令痴儿出馋水。”山谷和云:“百家传本略相似,如月行天见诸水。”又云“拙者窃钩辄折趾”,盖讥之也。杨次翁守丹阳,元章过郡留数日。元章好易他人书画,次翁作羹以饭之,曰:“今日为君作河豚。”其实他鱼。元章疑而不食,次翁笑曰:“公可无疑,此阙本尔。”因以讥之。 唐彦猷博学好古,忽一客携黄荃《梨花卧鹊》,于花中敛羽合目,其态逼真。彦猷畜书画最多,取蜀之赵昌、唐之崔彝数名画较之,俱不及。题曰“锦江钓叟笔”,绢色晦淡,酷类唐缣。其弟彦范揭图角绢视之,大笑曰:“黄筌唐末人,此乃本朝和买绢印,后人矫为之。”遂还其人。以此观之,真膺岂易辨邪? 世之溺于书画者,虽不失为雅好,然亦一癖尔。欧阳公有《牡丹图》,一猫卧其下,人皆莫知。一日,有客见之,曰:“此必午时牡丹也。猫眼至午,精细而长,至晚,则大而圆。”此亦善于鉴画者。 欧阳公《石月屏序》云:“张景山在虢州时,命治石桥,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中有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于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因谪,留以遗予,因令善画工模写以为图,并书以遗苏子美。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子美、圣俞皆有诗。 余尝于赤岸陈文惠裔孙忠懿家,出示余此屏,自言文忠公所藏之本。其月、树、枝、叶,与公之序无少异,但其图与石屏微不类尔,岂公所谓“世之工于画者不能为”乎?忠懿且求余跋语,余谓:欧公方夸此石:“自云每到月满时,石在暗室光出檐。”圣俞则曰:“曾无纤毫光,朱若灯照席。徒为顽璞一片圆,温润又不如圭璧。”何贬此石之甚邪?虽然,此屏不幸而遇圣俞,亦幸而有圣俞,则此屏可以长宝,而不为好事者夺。岂愿复有欧阳公者,出而见之乎? 容斋先生语余云:“唐金城冯贽编《云仙散录》,不著出处,皆为伪撰,初无此事。予偶得此本,退而读之,有张曲江语人曰:‘学者常想胸次吞云梦,笔头涌若耶溪。量既并包,文亦浩瀚。’殊不知若耶在会稽云门寺前,特一涧水耳,何得言‘涌’耶?以此知其伪明矣。观贽自叙之文,乃是近代人文格,亦非唐人之文也。” 世有伪作《东坡注杜诗》,内有《遭田父泥饮》篇“欲起时被肘”云:“孔文举就里人饮,夜深而归,家人责其迟,曰:‘欲命驾,数被肘。’工部造诗要妙,胸中无国子监书者,不可读其书。”此大疏脱处,不知国子监能有几书,亦何尝有此书邪?余谓“笔头涌若耶溪水”与“胸中无国子监书”,可谓的对。后以语容斋,遂共发一笑。 伪注《赠王中允维》末句云:“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旧注虞卿著《白头吟》,以人情乐新而厌旧,义自明白。伪注乃云:“张跋欲娶妾,其妻曰:‘子试诵《白头吟》,妾当听之。’跋惭而止。此妇人女子善警戒者也。”是以《白头吟》为文君事,有何干涉?往往特引史传所有之事及东坡已载干笔录者,饰伪乱真,其言又皆鄙缪。 近日有刊《东莱家塾诗武库》,如引伪注“苦吟诗瘦”、“翠屏晚对”、“眼前无俗物”、“短发不胜簪”、“日月不相饶”、“独立万端忧”等事,伪作东坡注,不知此何传记邪?世俗浅识辈,又引其注为故事用,岂不误后学哉!所谓《诗武库》者,又伪指为东莱之书也。余后观周少隐《竹溪录》云,东坡煮猪肉诗有“火候足”之句,乃引《云仙录》“火候足”之语以为证。然此亦常语,何必用事?乃知少隐亦误以此书为真,后来引用者亦不足怪。 梅词《汉宫春》,人皆以为李汉老作,非也。乃晁叔用赠王逐客之作。王甫为翰林,权直内宿,有宫娥新得幸,仲甫应制赋词云:“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劝得官家真个醉,进酒犹呼万岁。锦裀舞彻凉州,君恩与整搔头。 一夜御前宣唤,六宫多少人愁。”翌旦,宣仁太后闻之,语宰相曰:“岂有馆阁儒臣应制作狎词耶?”既而弹章罢。然馆中同僚相约祖饯,及期,无一至者,独叔用一人而已。因作梅词赠别云:“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正谓此尔。又云:“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指翰苑之玉堂。《苕溪丛话》却引唐人诗“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枝开”,谓人间之玉堂,盖未知此作也。又“伤心故人去后,零落清诗”,今之歌者,类云“冷落”,不知用杜子美《酬高适》诗:“自从蜀中人日作,不意清诗久零落。”盖“零”字与“泠”字同音,人但见“泠”字去一点为“冷”字,遂云“冷落”,不知出此耳。王仲父,字明之,自号为“逐客”,有《冠卿集》行于世。陆务观云。 余尝见《本事曲?鱼游春水》词云:因开汴河,得一碑石刻此词,以为唐人所作云。“嫩草初抽碧玉簪,绿杨轻拂黄金穟”,盖用唐人诗“杨柳黄金穟,梧桐碧玉枝”,今人不知出处,乃改作“黄金蕊”或“黄金缕”。又如周美成《西河》词“赏心东畔淮水”,今作“伤心”。如此之类甚多。 景德中,夏英公初授馆职,时方早秋,上夕宴后庭,酒酣,遽命中使诣公索新词。公问上在甚处,云:“在拱宸殿按舞。”公即抒思,立进《喜迁莺》,曰:“霞散绮,月沈钩,帘卷未央楼。夜深河汉截天流,宫殿锁清秋。瑶阶曙,金茎露,风髓香和云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上大悦。 熙宁中,高丽遣使入贡,且求王平甫学士京师题咏。有旨令权知开封府元厚之内翰钞录以赐。厚之自诣平甫求新著,平甫以诗戏之曰:“谁使诗仙来风藻?欲传贾客过鸡林。” 王建《宫词》百首,多言唐禁中事,皆史传小说所不载者,往往见于诗。如“内中数日无呼唤,榻得滕王蛱蝶图。”滕王元婴,高帝子,新、旧《唐书》皆不著其所能,惟《名画录》略言其善画,不云其工蛱蝶也。唐世,一艺之善,如公孙大娘舞剑器、曹刚琵琶、米嘉荣歌,皆见唐贤诗句,遂知名于当世。其时山林田亩潜德隐行君子,不闻于世者多矣,而贱工末技得所附托,乃垂于不朽,盖各有幸不幸也。 晏元献公文章擅天下,尤喜为诗,而多称引后进,一时名士往往出其门。圣俞平生所作诗多矣,然公独称其两联,云“寒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又“絮暖鮆鱼繁,豉添蒪菜紫”。魏泰尝于圣俞处见公自书手简,再三称赏此二联,疑而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乃知诗人好恶去取,不可强同也。 元献尝问曾明仲云:“刘禹锡诗有‘瀼西春水穀纹生’,此‘生’字作何意?”明仲曰:“作生发之‘生’。”晏曰:“非也,作生熟之‘生’,语乃健。”宋景文笔记。 赵龙图师民,名重当世,而文章之外,诗思尤精。如“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又“晓莺林外千声啭,芳草阶前一尺长”,前辈名流所未到也。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十 东坡论柳子厚诗在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清深则不及也。所贵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类是也。若中边皆枯淡,亦何足道。譬如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也。 周少隐云:诗人多喜效渊明体者,如和陶诗非不多,但使渊明愧其雄丽耳。韦苏州诗云:“霜露悴百草,时菊独妍华。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浊醪,日夕会田家。尽醉茅檐下,一生岂在多。”非惟语似,而意亦大似。故东坡论柳子厚诗晚年极似陶渊明,知诗病者也。 诗之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子厚南迁后诗:“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清深纡余,大率类此。故谓子厚诗在渊明下,苏州上。山谷书柳子厚诗数篇与王观复,欲知子厚如此学渊明,乃能近之耳。如白乐天自云效渊明数十篇,终不近也。 沈存中云;“馆阁每夜轮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则虚其夜,谓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过四,遇豁宿,历名下书‘肠肚不安,免宿’。故馆阁宿历,相传谓之‘害肚历’。”余为太学诸生,请假出宿,前廊置一簿,书云“感风”,则“害肚历”可对“感风簿”。 余弱冠客会稽,游许氏园,见壁间有陆放翁题词,云;“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混绞鞘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笔势飘逸,书于沈氏园,辛未三月题。 放翁先室内琴瑟甚和,然不当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妇之情,实不忍离。后适南班士名某,家有园馆之胜:务观一日至园中,去妇闻之,遣遗黄封酒、果馔,通殷勤。公感其情,为赋此词。其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惜不得其全阕。未几,怏怏而卒,闻者为之怆然。此园后更许氏。淳熙间,其壁犹存,好事者以竹木来护之,今不复有矣。 公官南昌日,代还,有赠别词云:“雨断西山晚照明,悄无人、幽梦自惊。说道去多时也,到如今、真个是行。远山已是无心画,小楼空、斜掩绣屏。你嚎早收心呵,趁刘郎、双鬓未星。”又闲居三山日,方务德帅绍兴,携妓访之。公有词云:“三山山下闲居士,巾履萧然,小醉闲眠,风引飞花落钓船。”二词并不载于集。 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会稽为近属,士家最盛,园亭甲于浙东,一时坐客皆骚人墨客,陆子逸实预焉。士有侍姬盼盼者,色艺殊绝,公每属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预捧觞之列,陆因问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犹在脸,公为赋《瑞鹤仙》,有“脸霞红印枕”之句,一时盛传之,逮今为雅唱。后盼盼亦归陆氏。二陆兄弟,俱有时名,子逸词胜,而诗不及其弟。 秦熺以状元及第,李文肃公邴贺秦相:“一经教子,素钦丞相之贤;累月笞儿,敢起邻翁之羡。”秦甚喜。浮溪贺启:“三年而奉诏策,固南宫进士之所同;一举而首儒科,乃东阁郎君之未有。虽迫于典故,姑令王勃以居前;而结此眷知,行见鲁公之拜后。”或以为讥刺,用是得谤。 文肃贺除太师启云:“推赤心于腹中,君既同于光武;有大勋于天下,相自比于姬公。”秦以为讥己,答云:“君既同于光武,仰归美报上之诚;相自比于姬公,其敢犯贪天之戒?”文肃得之,大能不恐,然亦终不加害也。 徐渊子贺谢相深甫二子登科启云:“三槐正位,人瞻衮绣之荣;双桂联芳,天发阶庭之秀。出则告辰猷于虎拜稽手之际,入则训义方于鲤趋过庭之时。沧海珠胎,发为朝采;蓝田玉种,积有夜光。”又云:“虽官爵乃公家之自有,而世科岂人力之能为。”谢以为讥己,亦不乐之。 本朝状元多同岁,但数问术者,无从晓之尔。徐奭、梁固,皆生于乙酉。王曾、张师德,皆生于戊寅。吕溱、杨寊,皆生于甲寅。贾黯、郑獬,皆生于壬戌。彭汝砺、许安世,皆生于辛巳。陈尧佐、王整,皆生于庚午。 翰林王公洙,修撰钱公延年,俱以丁酉八月丑时生。王十九日,钱二十日。钱以嘉佑二年六月卒,时王公己病。或谓王公起于寒素,早岁蹇剥,庶可以免灾。侍郎掌公曰:“钱虽少年荣进,晚节滞留;王虽早岁奇蹇,晚节迁擢。长短比折,祸福适均。”王公竟不起。 王端明素、卢太尉政,俱以丁未八月二十四日辰时生,而王出于贵胄,卢起于军伍;王卒于边藩,卢薨于殿帅。事皆略同,亦可怪也。但卢之寿苟有过于王,得非以少年微贱耶。《青箱杂记》。 刘贡父、王介同为考试官,因忿争,介以恶语侵邠,邠不与较,遂皆赎金。中丞吕公著意不乐邠,以为议罪太轻,遂夺主判。邠谢表曰:“彍弩射市,薄命难逃;飘瓦在前,忮心不校。”又曰:“在矢人之术,惟恐不伤;而田主之牛,夺之已甚。”然《左传》“蹊人之田,而夺之牛”,本无“主”字,语又俗。“惟恐不伤”是全句,“已甚”字外来。盍云“在伤人之矢,惟恐不深;而蹊田之牛,夺之已甚”,方停匀。贡父工于四六者,岂不知?盖出于一时之愤气,不暇精思尔。 熙宁初,张掞侍郎以二府初成,以诗贺王介甫,公和曰:“功谢萧规惭汉第,恩从隗始说燕台。”陆农师曰:“萧规曹随,高帝论功,萧何第一。而请从隗始,初无‘恩’字。”公笑曰:“韩退之斗鸡联句,‘感恩隗始’,若无据,岂当对‘功’字?”观此,则二公之文章,优劣可知矣。 唐刘邺,特赐进士第,韦岫贺之曰:“三十浮名,每科皆有;九重知己,旷代所无。” 进士褚载投贽于苏威侍郎,有数字犯讳,谢启曰:“曹兴之图画虽精,终惭误点;殷浩之兢持太过,翻达空函。” 《国史补》云:“元和之后,文章学奇于韩愈,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俱名‘元和体’。大抵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也。” 鲁直书王元之《竹楼记》后:“或传云王荆公称《竹楼记》胜欧阳公《醉翁亭记》。或曰此非荆公之言也。某谓出此言未失。荆公评文章常先体制而后论文之工拙。盖尝观子瞻《醉白堂记》,戏曰:‘文词虽极工,然不是《醉白堂记》,乃是韩白优劣论耳。’以此考之,优《竹楼》而劣《醉翁记》,是荆言无疑也。” 东坡云:“永叔作《醉翁亭记》,其辞玩易,盖戏云耳,又不自以为奇特也。而妄庸者乃作永叔语,云‘平生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为退之《画记》,退之亦不能为吾《醉翁亭记》’。此又大妄也。”陈后山云:“退之作记,记其事尔。今之记,乃论也。”少游谓《醉翁亭记》亦用赋体。 余谓文忠公此记之作,语意新奇,一时脍炙人口,莫不传诵。盖用杜牧《阿房赋》体,游戏于文者也。但以记其名醉为号耳。富文忠公尝寄公诗,云:“滁州太守文章公,谪官来此称醉翁。醉翁醉道不醉酒,陶然岂有迁客容。公年四十号翁早,有德亦与耆年同。”又云:“意古直出茫昧始,气象一吐阊阖风。”盖谓公寓意于此,故以为“出茫昧始”,前此未有此作也。不然,公岂不知记体耶。观二公之论,则优《竹楼》而劣《醉翁亭记》必非荆公之言也。 刘昌言,太宗时为起居郎,善捭阖以迎主意。未几,以谏议知密院。一旦,上眷忽解,曰:“刘某奏对,皆操南音,朕理会一字不得。”虽是君臣隆替有限,亦是捭阖之术穷矣。 王嗣宗,太祖时以魁甲登第,多历外郡,晚方入朝。真宗时,为副枢,以老辞位,真宗遽止之。嗣宗曰:“臣力不任矣,但恨天眼迟开二十年。” 蔡忠怀公持正为某州司理日,韩康公宣抚陕右河东,道出其境,太守具宴,委蔡撰乐语口号,一联云:“文价早归唐吏部,将坛今拜汉淮阴。”康公极喜,请相见。观其人物高爽,议论不凡,谓群将曰:“蔡司理非池中物。”因相与荐之改秩,已而荐与弟持国。时持国知开封府,初置八厢,乃辟为都厢。暇日相见,颇加礼接,后已举为府曹。持国既入翰苑,刘庠尹京,趋上幕府阶墀,持正独否,刘大怒,奏闻得旨取勘。持正不答,乞移棘寺,乃供状云;“京朝官著令无阶墀,盖太宗、真宗为牧时讲此礼。今辇毂之下,比肩事主,虽故事不可用,而开封府尚仍旧例,未当。”大理卿求对,特袖蔡所供呈奏。裕陵喜曰:“蔡确知典故,何得作幕府?可除馆职。”到馆,复进《百官图》,识者云:“此生看看待作宰相。”久之果然。故元佑新州之贬,程颖有忧色,盖忧其已甚也。 熙宁六年,有司言:‘旧当食四月朔。”上为彻膳避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见日食。是日,有皇子之庆,百官入贺。蔡持正为枢副,献诗前四句曰:“昨日薰风入舜韶,君王未御正衙朝。阳辉已得前星助,阴沴潜随夜雨消。”其叙四月一日避殿,皇子庆诞,云阴,不见日食,四句尽之,当时无能过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