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玮日记 近人 徐兆玮 《徐兆玮日记 甲午行记》 光绪二十年(1894) 甲午行记 二月十二日(1894年3月18日) 晚,至常熟。 十三日(3月19日) 夜抵苏州,泊阊门。 十四日(3月20日) 戌刻,附小轮行。 十五日(3月21日) 午刻,至上海,寓后马路永保栈,同行者诵清兄也。 十六日(3月22日)  晤王新之,知会试公车云集,拥挤异常。新之本封定海定船房,同栈有浙江人定飞鲸船房,较海定早进口一日,因与言定互易。 二十日(3月26日) 飞鲸进口。  二十一日(3月27日) 亥刻,上飞鲸船,与诵清兄别。 二十二日(3月28日) 晨,出吴淞口,风颇劲,日晚客有呕吐者。 二十三日(3月29日) 过黑水洋,风浪平善,如履实地。同邑薛君敏、杨宝书暨陆绶卿、杜仲如同年均附飞鲸轮北上,又遇娄江姚柳屏,谈艺甚乐,几忘身在瀛海中。 二十四日(3月30日) 晚,抵大沽口。 二十五日(3月31日) 驳运粮米数千石,仍不能入口。 二十六日(4月1日) 晨,始乘潮入大沽口,抵紫竹林已未正矣,寓春元栈。 二十七日(4月2日) 夜十二下钟,装车,一下钟开车。 二十八日(4月3日) 尖杨村,宿河西务。 二十九日(4月4日) 尖张家湾,五下钟至总布胡同寓,黄谦斋已于旧岁腊底搬入,同乡惟叶眉如全家回南。会试常昭两邑约二十人,闻有大考之说。 三月初一日(4月6日) 拜城内同乡。衙门中闻有六人为某侍御弹参,由掌院扣考差,陈鼎、周锡恩暨费屺怀同年均典浙江试招物议,陈御三同年系枪替,未知信否? 初二日(4月7日) 拜城外同乡。孙小川、胡夐修、张映南三人同来寓城内,同乡会试共二十一人,回避者三人,翁寅丞、幼申、曾孟朴也。天气躁热,几不胜衣,十二、三、四日阴雨,始凉快。翁弢甫前辈入闱分校,孙师郑、沈北山亦自翁宅南院携襥被至余寓入场。银价极贱,每纹银一两止换京钱十三千文,洋钱一元换京钱九百文。 十八日(4月23日) 晚,知奉旨大考翰詹,自光绪元年大考后已廿年矣。 廿五日(4月30日) 搬会典馆寓。 廿六日(5月1日) 黎明,点名入保和殿,钦命题《水火金木土谷赋以九功之德皆可歌也为韵,书贞观政要于屏风论》、《赋得杨柳共春旗一色,得“林”字》七言八韵,六下钟交卷,回至总布胡同已天黑矣。 廿七日(5月2日) 派阅卷大臣十人。 廿八日(5月3日) 又派读卷大臣三人复看。 四月初一日(5月5日) 始发下钦定一等六人,二等七十八人,余均三等。兆玮列二等四十名,开坊翰林列二等者止二人,余均三等,恐有降黜之虑。四等二人:雷在夏、王继香。一等本定五人,王莲生师懿荣系三等中拔入,闻翁瓶生师复看所定。大考引见初五起,初八止,下旨升黜始有眉目也。天气甚暖,可穿夹衣,潮湿稍甚,墙上裱糊纸往往脱落,想系地气渐移之故。 初二日(5月6日) 翁佑申回南,余与谦斋往送,车唇数语,匆匆驰去,其情形常留心目也。 初六日(5月8日) 引见。 初八日(5月10日) 旨下,雷在夏改中书,王子献同年亦免降黜,以学行素优故也。 十二日(5月14日) 会试放榜,向例先一日即有红录出售,此次知贡举,关防严密,不许报录人出入,十一日半夜汪兰楣同年分校出闱,余就询,曰:“恭喜,一寓皆售矣。”急询名次,曰:“师郑、北山皆魁选,小川亦前列。”又询映南、夐修如何?兰楣曰:“五人中三人,君尚嫌不足邪?”相与一笑而罢。大考一二等人员,奉上谕。于京察人员召见完后,每日召见二员。 十五日(5月15日) 保和殿考试差,钦命题《论笃是与君子者乎,南山有台,北山有莱》、《槐阴清润麦风凉,得“清”字》。 十六日(5月16日) 新进士复试,钦命题《经界既正三句》、《拂水柳花千万点得“花”字》。同邑三人均列二等,北山第二,筱川第四。 十八日(5月18日) 庶吉士散馆,钦命题《职贡图赋,以写其形貌为之图为韵》、《壁闻丝竹声,得“堂”字》。谦斋一等第二十七名,列江苏第四。 二十一日(5月21日) 新进士殿试,二十四日胪唱,小川、北山二甲,师郑三甲。师郑字未必佳,而才名颇著,人皆以十本期之,乃以策中用并天字,为麟芝庵师签出,卷头有墨污如钱大,师郑云交卷时无之,恐为忌者所中伤,亦未必然也。夐修于二十日出京,映南独留,拟捐内阁中书,行期尚未定也。 二十八日(5月28日) 新贡士朝考,钦命题《荀卿论拟李绛请崇国学疏》、《赋得天禄琳琅得“书”字》。师郑、北山俱列一等,师郑一等第二,筱川三等第一。新贡士引见,五月初七日起,初十日止。京师五月初酷热异常,午日得雨,稍凉爽。朝端颇有整肃气象,沈秉成、鲁伯阳之特召来京,皆出自宸断,翰林衙门屡议疏通,而尚无良法,闻有截取赴直隶州之说。银价大贱,银每两只换京钱十一千有余,洋每元换八千文。谦斋散馆试帖中有一联云:“管弦周法物,第宅鲁灵光。”翁瓶生师述诵于人,以为非时辈所能梦见,大臣爱才若师者,洵朝端之麟凤矣。 【五月】初十日(6月13日) 新进士引见,旨下,师郑、北山得馆选,小川得部属签分户部。自五月下旬,淫雨坏道,又天气炎闷,出门一步即有覆车之虑,无事,惟静坐而已。汪兰楣同年凤梁于十二日简放广西副考官,与曹再翰为侣,同乡交好,对咏皇华,亦乐事也。 六月初二日(7月4日) 华君安由通州入都,应乡试,欲留余寓。时予寓有小川、映南二人,不能下榻,拟送之至会馆,次日大雨竟日,不能行,初四日始搬入常昭会馆,会馆中有叶叔谦比部、张梦龄大使、方补帆茂才,颇不寂寞。 初三日(7月5日) 寅刻,召见。先一日,托陈瑶圃备履历,招呼内监苏拉,瑶圃时为军机章京也。兆玮于第三起叫入,问:“你是那里人?”答:“江苏人。”问:“是那一科进士?”答:“己丑科进士,庚寅殿试,蒙点庶常。”问:“今年几岁?”答:“年二十六岁。”问:“在家读什么书?”答:“读《史记》、《前汉书》,近稍习洋务书。”问:“放过试差没有?”答:“没有放过。”问:“放过学差没有?”答:“没有放过。”问:“考过几回差?”答:“今岁共考过两回差。”问:“江苏今岁年成可好?”答:“菜麦尚好。”问:“今年大考赋题颇不容易做?”答:“是。”问:“王懿荣认识否?”答:“是馆中教习,认识。”问:“王懿荣这本卷子便好,经也有史也有。”答:“是。”问:“衙门里无事,可常常读书,开卷有益。”答:“是。”皇上哈腰,即退出。 十五日(7月17日),夜,大雷雨。 京师五六月必多雨水,不知何故?王莲生师懿荣独蒙圣注,召见后入直南斋,以侍读署祭酒。兆玮召见时,犹垂询及之,莲生师大考因诗中“堠”字误书“侯”字置三等末。翁瓶生师覆阅时将侯字改去,然后请旨,奉旨置一等末,然嫉妒者已不少矣。时与日本争高丽,合肥中堂今岁巡阅海军,俱不足用,有自馁之心,现虽壹意主战,恐亦外强中干耳,当轴者颇慎密,和战尚未有的音。自六月底至七月初,雨多晴少,街衢积水,泥滑难行,即使晴霁,而炎日熏蒸,房中俱作霉气,从前京师气候六月后即凉爽,今年较江南更热,岂地气已转邪?高丽战事已成,海口虽未封禁,而信息稍阻滞矣,京师人情颇麻木不仁,一方之痛不甚觉,终日酒食征逐,不暇遑计其它。 十六日(7月18日) 始有凉意。东事决意主战,闻户部饷已议妥,神机营兵于十八日分队出驻通州,京城内外则安堵如恒。潘毅远来京应乡试,以铅字排印著述遍送诸巨公,可谓好名。京师自七月中仍三日一雨,潮湿如故,泥途之苦无有过于今年者。同乡应顺天试者甚多,始则潘毅远、吴护青,继则章辅臣、章景云,又有归善卿自天津来,济济跄跄,会馆中几无隙地。映南捐中书,廿八日验看,八月即可到衙门,小川入署甚勤,丁霓仙住会馆,闻其眷属拟下半年入都,而海道不靖,恐未必能如愿。卢京伯则挈眷而来,仍与李君绳同住,孙师郑十七日出京后,忽南京来电云,父殁。师郑急于回南,本为张罗起见,遽遭此变,何以为情? 七月下旬,始晴爽,道路亦平坦可安行。 庞絅堂、江建霞均得学差,絅堂大考列三等,颇怏怏,然塞翁失马,未必非福也。唐蔚芝夫人于八月初五日以产难殁京寓,蔚芝寓新开路,与余寓总布胡同止隔一弄耳,文酒宴集,颇极友朋之乐,锦瑟吟愁,琼华陨采,萧瑟情怀,何以堪此?孙小川派外帘差,张映南改名鸿。顺天乡试头场与三场均遇雨,不甚大,惟中秋雷雨,殊乏兴会耳。中秋已后无夕不雷雨,自停办颐和园庆典之旨下,即寂然,亦可异也。得平壤败报,人心颇皇惑,各路征兵皆至京师,桂公赴山海关防堵,捉车运兵,驿骚廛市,大街无卖买车一辆。西城自西安门至西直门,自西直门出城至颐和园、万寿山,五十余里木牌楼经棚戏台一一完工,惟未施画彩耳。闻李芍农师请召恭邸,九月初一日文芸阁同年率编检五十余人亦请召恭邸,闻有旨召见,未知恭邸肯出任枢密否?小川派对读,廿七日始出闱,映南初五日回南。 【九月】十一日(10月9日),雨,稍凉,可穿棉衣。 乡试放榜,吾邑中吴护青一人。余所寓总布胡同与汪药阶、兰楣昆季同住,乃向汪氏转租者,时芝房前辈由出使日本大臣撤回,荃台亦入都,势须迁让,因与谦斋同看定南横街一所,为翁印若、王胜之所居,胜之、印若将从吴清卿出关也,言定房租每月十一金。新章编检食俸六年,历正科三次,准掌院保送知府,分发补用,六月议准,八月改外二人,施纪云、康际清也。东城根时遇高丽难民,彳亍行走,殊可怜悯。华君安二十三日动身,与丁陀仙同行。 廿八日(10月26日) 由总布胡同移住南横街路北,印若、胜之居后进,余与谦斋、小川居前进,廿七日闻高丽警电,宋庆退兵凤皇城,倭人有直逼盛京之势,京官家眷纷纷迁移,人心动摇,可为太息。 十月初六日(11月3日) 派恭王督办军务之旨下。时京官宅眷迁徙一空,初七日令仆人护行李先归,余与小川、谦斋独留。 十四日(11月10日) 与小川、谦斋由旱路赴天津。 十六日(11月12日) 至紫竹林,寓春元栈,津门安堵如故,轮船可傍马头,因乘连升轮于十九日启行,日人攻陷旅顺之时,即余等南归之际也。 《徐兆玮日记 棣秋馆戊戌日记》 光绪二十四年(1898) 棣秋馆戊戌日记 元旦(1898年1月22日),日食。 左氏所谓“正月之朔”,“伐鼓于社”,“用币于朝”是也。是日阴云蔽亏,不见朕兆。时德人据胶州湾,议和未成,父老或以不睹日食为吉,余谓日食系天行之常,不然灵台乌从推测而知之?惟君臣不可不因是而修省。天象变于上,人事应于下,汉人讲五行多附会,班、史何以列之为《志》?学者须识得此理斯可矣。花朝雪霰杂下,天气寒冱似季冬。是日常昭童试正场,终日阴惨,加以凌寒,鸲鹆冻墨,侧理粘毫,人生苦事,无过于斯,况乎携筐若丐,呼名似囚,搜检比贼,幸则为国家多一无益之秀才,不幸则乡党訾謷,妻孥笑骂。明祖以八股、八韵困天下英豪,而其祸更烈于秦政之坑儒。尝谓庖牺氏画八卦,由八起数,文字滋乳,今日之八股、八韵,庖牺氏作之俑也,一盛一衰,相为倚伏,岂非定数使然邪? (二月)十三日(3月5日) 晨,买棹为麋台之游,午至窑镇,晤胡丽生,时馆刘一清家,太仓黄少彭、崇明沙鸿翔、季新谷、施琴轩、陈兆蓉五君亦至,将踏垦任阳荒地,筑圩播种也。晚,饭周子忠家,田家鸡黍殊有真味。与琴轩、兆蓉两君纵谈农具之异制、圩工之便法、泰西水学之便农,漏二下乃就寝。 十四日(3月6日) 晨,泊任阳,往看南金庄圩地,属东一场四十二都四十五图丘永、郁成二号,经造陈绥之,陈少村之族也,地保钱之奇未见,见其伙盛秉臣,步行地冻而烂,舟行石桥低不能棹,易小舟始至。圩约计近塘垦熟者百亩,荒者五、六百亩,筑圩四尺即可御水矣。三下钟开船,微霰,东北风,张帆行,至石牌镇泊焉。 十五日(3月7日),晴,西北风。 棹由波澄湖、鳗鲤湖,舟中读袁榖廉《邃怀堂诗集》前编第四卷,警句云:“蚁阵团兵俘小豸,蜂衙移蜜饷新王。”其《归自海南》句云“身带鲸鱼背上烟”亦奇丽可诵。作书寄映南,略言捐升改外之难易,并及任阳筑圩,东乡赈荒、种桑诸事。午,泊贞义镇,读武进徐寿基桂瑶《酌雅堂骈体文集》二册,肤词浮响,倦而成寐。其《品芳录》一册述卉木名状、栽种、制用,则颇适于用。以《诗品》句分题诸品,亦见匠心,如牡丹曰“神存富贵”,玉兰曰“体素储洁”,桂花曰“明月前身”,木笔曰“如写阳春”,山茶曰“饮之太和”,木兰曰“乘之愈往”,楝花曰“衔之以终”,冬青曰“犹春于绿”,佛见笑曰“妙契同尘”,指甲花曰“著手成春”,剪萝曰“伊谁与裁”,称意花曰“如是得之”,菜花曰“脱然畦封”,牵牛花曰“大河前横”,鸡冠花曰“是谓存雄”,俱妙造自然。申刻抵苏城,泊胭脂河,翰青、翥青二叔暨丹孙侄已移棹去矣。晚,饭吕寅生寓所。 十六日(3月8日) 晨,向书肆购《啸园丛书》十余种,又于冷摊获圣叹《内外书》二册,乃旧帙。圣叹以狂佚杀身,然舌本澜翻,自是辨才。午,移舟青阳地,与翰青叔遇,盖游留园回,同泊此,可谓不期而遇矣。晤龚子贞,四五年不见,觌面几不相识。子贞李氏婿,表姊已前没,与谈外家零替,不觉怃然。傍晚雨,移泊胥门万年桥。 十七日(3月9日) 晨起推篷望,皓然一白,皑皑者犹未已也。重裘不暖,以樽酒温之。余初拟为元墓之游,风雪阻人,清兴不觉索然气短。过午雪稍止,遂命棹归,晚泊陆墓。李晔《味水轩日记》:常熟人有陈龙川者,昼夜能行七百里,饭必斗米,饮或数瓮,驾空驭气,可越江湖,昔年袁了凡好奇,尝一交之,亦曾见冯具区先生,今二老继殁,栖栖旅食,竟无识者。夫以如此矫健,不置之塞垣绝僥,令有所树,岂禄食在位者尽涂目塞耳耶?以区区粗能显著者是犹无援以老,矧机略蕴寸灵经术在深抱者又何烦叹不遇也?龙川吾邑人,未见他书纪述,录之俟考。读《闲情小录》所辑诗钟,戏仿为之,夜课一题,博弈犹贤乎已。下句孙子潇先生句也。“花国千春谁护卫,选家百辈此权舆”。 十八日(3月10日),晴,风亦细。 家书,《豆腐》:一函报竹情先慰,七步然萁恨已深。渔艇远音摇蟹窟,贫家俊味厌羊膏。此橹声豆腐合锦也,原作云“泽国余音流欸乃,淮乡清味品□来”,其佳句可入锦囊。《清波小志补》引宋耐得翁《古杭梦游录》,宋时酒店除官库子脚店之外,如花园酒店、直卖店、散酒店、庵酒店俱谓之拍户,余读《琴川志》不解拍酒义,读此恍然。《称谓录》一书不可不作也。四下钟抵常熟,晤美叔,读映南家书,略知都中近事。晤师郑,略谈数十语而别。映南一书托毕稚琛由邮政局寄都。晚饭开船。 十九日(3月11日) 晨,抵家。下午天阴,唐吉士偕狄云生来,即去。《并蒂兰、张良》:湘浦两心联作佩,谷城一石幻传薪。 二十日(3月12日),风雪竟日。 《红楼梦、孙武》:金钗十二昙华影,粉黛三千细柳容。 二十一日(3月13日),开霁,寒气尚懔烈也。 闻先生桥有冻饿死者,何市豆腐店贮豆粞一桶,为张市乞人掬食立尽。雪霜严厉,菜麦皆伤,恐吾乡亦有庚癸之呼矣,奈何? 二十二日(3月14日) 晚,入城。 二十三日(3月15日) 在城。 二十四日(3月16日) 下乡。 二十五日(3月17日) 赴张市,借房发粥米,与顾香轮偕棹小舟至横塘市,步行,微雨若尘,沾衣生润。抵张市晤王绶青弟梦梁,绶青时入城,乃言定借义庄为发米处。雪雹交下,乘轿回船,钱云生丈强邀至其家,晚饭冒雪旋里,已二鼓余矣。 二十六日(3月18日),霁。 徐印如来。廿一日补课,《蜡烛、鸡》:深夜替谁垂别泪,小窗与尔共清谈。廿二日补课,《鸡屎、知县》:粪壤一坏天比峻,泥馋三尺地生愁。钱云生言,去岁八图之荒歉亦有由焉。以一图而开茶肆,四所当作工之际优焉游焉,迨阴雨连绵,棉田草长而农事不可为矣。凡事误于因循,误于耽乐,凡农也欤哉? 二十七日(3月19日) 黄似兰来,言其家昨夜被盗劫,余闻郁宪丞将下乡勘北横沥河工,嘱其径往请勘,庶不至讳盗为窃。似兰诺而去。继闻宪丞以急于上省,不及下乡,想似兰必入城报案矣。似兰家去海不一舍,盗从海去,然敢于明火执杖,毁门缚事主,捕务废弛可知。外患迭来,内忧将作,可胜慨哉!廿三补课,《蚕豆、王熙凤》:熟从野柘成阴候,忆到宫花入梦时。廿四补课,《墨狗》:文心三寸磨人老,幻影千声守夜忙。 二十八日(3月20日),晴。  廿五补课,《鱼网、草鞋》:晒到夕阳红湿处,踏来春野绿香多。廿六补课,《曾参、鱼》:趋庭甘受芸瓜杖,戏水欣赓在藻诗。 二十九日(3月21日),大风。 乘轿至张市,傍晚美叔亦至。是夕宿郑子颖家。 三月初一日(3月22日),阴。 初二日(3月23日),阴。 初三日(3月24日),晴。 初二晚郑月香太姻丈招饮,是晚王云汀丈招饮。三日发米五十余石,到者三千余人。 初四(3月25日) 早,回家。 初五日(3月26日) 买棹入城,晚过何市,龚守之外叔祖招饮,观白石道人画兰二帧,里人陈氏所藏,白石兰以疏劲胜,传流颇少。余于俞敬孟家见一帧,得此成鼎足矣。 初六日(3月27日) 纡道过张市,观散米。比至四街已拥塞不通,闻到者近三万人,比余由人丛挤进,急挥人退后。娘娘庙前,因挤气绝者已十一人,伤心惨目有如是邪?乃将此局收去,谕以按户查放,死者家属每人给米五斗、洋五元,皆垂泪领去。致映南书云:东乡赈事始如筑室道谋,迄如成议,继如巧媳炊米,致慨屡空。凡张、吴、周市之嗷鸿始食麦粞麸皮,继食豆粞及糠,和以杂草,饿毙者日有所闻。前月底由外舅暨蒋石枫定议,先取孝友庄捐款下乡,施放粥米,每人三合,设局张市王义庄,初至不过千人,两日内增至三千人,至弟四期到者乃有三万,垂毙饥黎枕藉道路,因饿而死、因挤而死、因老病而死,一日之内多至十余人,虽竭终日之力,断不能应其所求。且以三合之米拼死以争,其死者皆黧黑无人状,伤心惨目,笔不能述此,皆玮与美叔在乡目击者。如此奇荒,令长不以为可悯而任意催科,绅士不以为可哀而掯发公款。江南劫运始于淮海,而吾邑踵之,亦事之可骇怪者。现在此局只好停止,拟按图查口,但公款不过数千,灾区有廿余里之广,杯水救车薪,终属无补于事,为此奉恳足下与都中诸前辈速为设法,以解倒悬。在乡诸绅士现亦赴省投禀,拨本地之公款济本地之饥黎,且更有可危者,太仓刘家河工去岁十二月举办,张、吴市之精壮共招去八千人,闻在工只可敷衍度日,并无赢余,此月河工告竣,此八千人归来必不安靖,厝火积薪下而寝其上,外患迭乘,内忧麇集,世事如此,可叹可泣,如能早日设法,乞先赐一电,亿万饥黎引领以望。 初七日(3月28日) 入城,晤石枫丈,知张市查赈尚未派人,乃请其即晚派人下乡。 初八日(3月29日),雨竟日。 徐印如招饮程叔英家,入夜雨更甚,中宵作恶,不能成寐。 初九日(3月30日) 晨,开船赴张市,时雨时止。 初十日(3月31日) 晨,上岸与美叔将此局收去,下午冒雨开船。 十一日(4月1日),晴。 抵城,得映南前月廿八日书,知鳗鲤湖一书已收到。 十二日(4月2日) 午,陆桂如嘱至三兴食河豚,至方补帆家晤谈良久。寄映南一书。夜雨。 十三日(4月3日),晴。 开船赴任阳,拟今晚到明晨归。东北风甚大,饭于古里村,晚抵任阳,知南京庄圩积水甚多,佃人另开种萧家圩。 十四日(4月4日) 晚,回家。 十五日(4月5日) 晚,施琴轩偕绍兴人丁少冈来,愿开种南京庄圩,订期廿日。 十六日(4月6日),晴。 拟作诗钟二联。廿七补课,《小犬》:昏黄吠影随声和。《水烟筒》:呼吸通灵得气先。廿八补课,《钓竿》:风雪寒江渔父艇。《乞丐》:英雄末路市门帘。 十七日(4月7日),晴。 廿九补课,《朋友》:谁云白雪无人和,一掬冰心同倡和。《纸鸢》:羡尔青云有路升。无多风骨亦骞腾。初一补课,《线》:十指辛劳慈母呼。《古画》:一峰突兀古人心。 十八日(4月8日),雨。 十九日(4月9日),阴。 二十日(4月10日),晴。 晨开船赴任阳。丁少江愿办粮而不愿承种,因拒绝之。晚,赴城。 二十一日(4月11日) 入城。东乡奇荒,野有饿莩,而城中犹嬉游娱乐,粉饰太平,昨日赛龙舟,今日赛会,裙屐如云,汗雨渍土,呜呼!可谓无人心已。 二十二日(4月12日) 晚,归。致郁宪丞书云:日昨快聆清诲,欣忭无似,承示机器垦荒一节,弟亦久蓄是念,拟即日遣人赴沪,托农学会友购办美犁、风车等器,先于任阳试办一圩,据实禀复。中国本富首在农桑,方伯此举造福吾吴匪浅也。现在拟围各圩图,分另纸录呈,伏冀台从传谕各地保到工,禁约附近无赖滋事,暨圩成后故放牛羊践踏等情,一俟工竣,当择日恭迓大驾下乡,勘丈造册,申详。前请,出示禁约,亦祈早日发出,俾得远迩周知,余俟面陈。计开八图、九图、十图、四十五图。再渎者,任阳四十五图郁献及子郁详酗酒滋事,一方居民咸畏之如虎,现筑南京庄圩向由郁姓父子斫取荒草,并于前年私招吴塔人开垦数十亩,意图霸占,因于未经开筑之先,殴打佃人房东钱姓,本图地保不能禁约,乞略加惩创,以儆效尤。 二十三日(4月13日),晴。 论者每谓中国人民四百兆,仅约略言之耳。李提摩太曾列为图表,始自乾隆六年,计一万四千三百四十万一千五百五十九人。至道光二十二年,增为四万一千四百八十八万六千九百九十四人,一百年中增多三倍。迄今又五十余年,应增一万万余,当不止四百兆矣。不知粤捻、回匪相继扰乱,人民之死于兵者不可胜纪,承平二十余载,休养生息,元气渐复,五十载中人数不增多,职此故也。俄国皇家地理公司在一千八百九十四年年终将中国户口约计,福建二十五兆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八十四人,河南二十一兆零九千九百七十七人,湖南二十二兆十万零六百四十八人,湖北三十四兆三十三万九千五百二十四人,云南六兆二十一万四千一百五十人,甘肃九兆七十五万零六百四十五人,江苏二十四兆五十九万八千九百十五人,江西二十一兆九十七万四千零九十八人,广西八兆五十二万七千三百七十八人,广东二十九兆八十五万二千一百十二人,贵州四兆八十四万零九百十二人,安徽三十五兆十一万人,山西十一兆五万零七百六十四人,山东三十七兆四十三万七千六百七十二人,陕西八兆四十七万三千零四十五人,四川七十九兆四十九万三千零五十八人,浙江十一兆八十四万二千五百六十五人,直隶二十九兆四十万人,新疆一兆二十八万六千五百八十四人,总计四百二十三兆十五万七千三百人,与一千八百九十三年已增一兆五十万人,又吉林六十二万六千二百三十二人,盛京四兆七十二万四千五百七十四人,黑龙江四十万人,满洲人数共五兆七十五万零九百零六人,当一千八百九十三年即光绪十九年有七兆五十万人,其减少之故,一则因中日之役多有迁避他疆者,二则因二年中有饥荒饿死者,并有就食他处者。中国本有烟户门牌册,亦未必能逐户细查,不知俄人何以能如此推算详细也? 二十四日(4月14日),晴。 唐尧宾、陆诵芬来,携示米海岳字卷、赵千里《蓬莱宫图》,图尤精致。余购汲古阁初印《汉隶字原》一部、《松陵唱和集》一部、初印王渔洋《香祖笔记》一部,计洋四元。杨子鹤镜中影册,计洋六元,张一斋、于花农山水二幅,洋三元,皆唐氏旧藏物。 二十五日(4月15日),晴。 张穆《昆仑异同考》:冈底斯脉分二支,一支直东趋,为张骞所称南山;一支过和阗,西北趋环二千里,统名葱岭,葱岭又东趋为天山,亘回疆,北至巴里坤而止。魏源《冈底斯山考》:其地势出西南,僥外以渐而高,至此而极,山脉蜿蜒,分干向西北者为僧格喀巴布、冈里木孙诸山,绕阿里而北二千五百余里,入西域之和阗;南山及葱岭诸山向东北者为札布列斜而充、角乌尔充、年【前】唐拉、木萨坦冈、匝诸莫浑乌巴什、巴颜哈喇诸山环卫,地竟青海,连延而下六千余里,至陕西、西宁等处边界;向西南者为闷那克尼儿、萨木泰冈诸山,亘阿里之南二千余里,入尼讷特克国;向东南者为达木楚克喀巴布冈、噶尔沙弥、弩金刚苍诸山,历藏卫达喀木七千余里,至云南、四川之境。 二十六日(4月16日),晴。 二十七日(4月17日),雨。 二十八日(4月18日),阴。 二十九日(4月19日) 偕翰翥二叔赴任阳观赛,大雨,抵家已三鼓矣。 三十日(4月20日) 闰月初一日(4月21日),晴。 作《冈底斯山考》一篇。 初二日(4月22日),晴。 作《曰庖有肥肉二节四书义》一篇。 初三日(4月23日),阴。 唐吉士来,谈良久而别。《山海经》:食人之兽如:青邱之九尾狐、音如婴儿。浮玉之彘或作长彘、虎状牛尾,音如吠犬。鹿吴之蛊雕、状如雕而有角。昆仑之土蝼、状如羊。三危之慠 、状如牛,白身四角,毫如披蓑。邽山之穷奇、猬毛,音如嗥狗。少咸之窫窳、赤身人面马足。比岳之诸怀、牛形四角人目彘耳。钩吾之狍鸮、羊身虎齿人爪。凫丽之蠪侄、九首。北号之猲狙、赤首鼠目。剡山之合窳、人面黄身赤尾。蔓渠之马腹、厘山之犀渠,如牛苍身,音如婴儿。不过十数种耳。初四日(4月24日),阴。 萃华馆印救吞鸦片回生第一方,用柿油。即柿漆又名椑油,伞店都有。半茶碗和冷水半茶碗,调匀灌救,不吐不泻,效验如神。倘若救迟,只须胸口微温,三、五日内可救。指甲青黑,牙关紧闭,将筷子撬开口灌之,再用两人扶走数百步,务须多走,不可歇睡,便得救活。盖柿油能解烟性,试将烟膏与柿油调和,立刻化成白腐,且其味不苦,真第一良方。柿油乡间恐一时难觅,好善者预买数斤,以备不虞,功莫大焉。 初五日(4月25日),微雨,过午止。 刘岘帅檄委钱观察德培查通属荡地:淮南通州分司所辖计共石港、金沙、余西、余东、吕四、栟茶、角斜、掘港、丰利等九场,每场煎盐埼、灶多寡不同,皆居列范公堤外滨临海边,以其便于取卤。近堤荡地咸生红毛草,俗称茳草,即以供煎盐之用。然每埼一付,配以草荡若干,向有定额,不准淆混,每年由场官分上下两忙征收钱粮。近年海势东迁,海滨涨滩一望无垠,类皆丛生茳草,灯丁以旧日埼址卤气淡薄,禀请移埼就卤,即以新涨荡地所生之茳草就近供煎。近堤荡地卤气既薄,遂皆私垦成熟,或自种植,或潜售与民,民欲报官升科,又碍于民不业灶之成例,未便准行。岘帅现拟分别清丈,招买升科,于正月专折入告,已蒙俞允,先委钱观察往查勘。闻泰属亦将一体查勘云。 初六日(4月26日),午,微雨即止。 作《昭信票利害议》一篇。孙少峰住督辕前大行宫三元栈。美叔来函,其友踏得任阳荒田两圩,一在十三图,一在廿二半图,可泄水至横塘及七浦塘,拟亦倩崇、海人包筑,惜为时已晚矣。十三图有纳芜圩约田千亩,唯不通外塘,而且低洼,亦其友所踏得者。 初七日(4月27日),晴。 古人纳妾有作《催妆词》者,有作《香奁词》者,有作《花烛词》者。今人妄传花烛夫妻,遂疑纳妾不宜作《花烛词》,真儿女子话也。徐电发《本事诗》载汪蛟门纳姬,曹颂嘉赋《花烛词》,王渔洋有汪钝翁改官后别纳小姬,戏为《花烛词》三首,皆其证。 初八日(4月28日),晴。 得邹梅卿又三月初五日函,三月二十九日藩宪恽饬赴宁波新任,并云现更号鼎臣。 初九日(4月29日) 赴璜泾,下午大雨,归已定更矣。向唐羲人假得《娄水文征》二十四册,读之采辑极富,兼多吾邑故实。 初十日(4月30日),微雨。 钱辑五书来,拟石印六开《常昭赋役全书》五百部,计洋一百二十元,字以杭州《经世报》大小为率。 十一日(5月1日),微雨。 沙鸿祥、黄惠孚来,晚饭后回任阳,且约明日至任阳赴虞。 十二日(5月2日),阴,午饭后晴。 开船赴任阳。晚饭后偕惠孚入城。 十三日(5月3日) 赴孙小川嗣母之吊。晤谦斋,知将赴沪,晚饭于聚丰园。 十四日(5月4日) 惠孚由航赴苏。 十五日(5月5日) 晚,下乡。 十六日(5月6日) 抵家。 十七日(5月7日) 赴太仓,过沙溪,约翥青叔同往,抵新开河,已黄昏矣。 十八日(5月8日) 访武颂华,清谈竟日。 十九日(5月9日) 谒吴大令镜沆,不直。晤蒋直剌体梅,谈片时而别。提举衔候选盐大使管煌禀为开行收茧呈请严禁奸商白拉事:“切前年由绅士王槱林等在宪治南门外开设通裕太茧行,收买蚕茧,因被本地奸商白拉托名洋行,在乡私设分行,任意收买,避捐漏税,诸多取巧,以致出货减少,亏折甚巨。今岁王槱林等邀职等集商挽回利权,议定由职等另行招集股分,仍在通裕太原行内开秤收茧,纳捐投税,一切均照前章。职等窃思通裕太茧行开设之始,原为振兴蚕桑起见,惟奸商白拉冒名洋行,任意收买,希图渔利,非独显干例禁,抑且妨害蚕桑。为此吁请恩赐出示,严禁本地奸商白拉冒名洋行,私收蚕茧,以及不法棍徒藉端滋扰,如有前项情事,许职等指名禀究,以振起商务,裨益地方,实深感戴。”晚饭仲华家,留一更再转始解维。 二十日(5月10日) 过沙溪,至李也薇家小憩,即回家。是晚入城。 二十一日(5月11日) 晨到家。 二十二日(5月12日)、二十三日(5月13日) 均在城。 二十四日(5月14日) 午赴苏,晚泊吴塔。 二十五日(5月15日) 到苏,泊胥门万年桥,下午大雨。 二十六日(5月16日) 赴青杨地观剧,晤缤兰,谈至日暮而别。 二十七日(5月17日) 午,解维归,晚泊太平桥。 二十八日(5月18日),大雨,抵家已黄昏矣。 归庆麟、陈肇辰、王厚基、曾邦干等禀为饿殍枕籍,赈数不敷,叩请拨款急救事:“职民等住居昭境东乡,地产木棉,专以纺织度日。自去岁收成歉薄,小民生计日艰,加以米麦昂贵,土布独贱,贫民纺织无利,大半流为乞丐,故自腊迄今,携篮乞食者络绎于道,或稍咽糠屑豆粞以延旦夕,绝食饿死者时有所闻,如上月有住居四六图之贫民赵氏兄弟,以三日不得食,啮竹柱数寸而死,尤职等所目击心酸者也。现虽经陆绅等禀请拨款赈济,又设法募捐,第灾区广逾卅里,赈数不过数千,杯水车薪,终恐无补于事。本月初旬,由城绅等在东乡市施放粥米,每口三合,远近闻知,麇来乞米,多至三万余人,沿途因饿倒毙者十余人,皆犁黑无人色,幸得城绅给棺收殓,若非早为拯救,则东乡八十余图大小贫口十余万必致尽填沟壑,且东乡丁壮赴太境刘河开塘者三万余人在工仅足糊口,工竣回来,势不甘于坐饿,恐其滋生事端,情形更不堪设想。伏查常昭救荒公款惟积谷、备荒二项,诚属法良意美,今若此奇荒而不尽拨,名与实乖,甚所不解。为亟联名吁叩电鉴,将积谷十成之四、备荒尽数拨归。陆绅等按期散放,再将借拨库银三千两,恩准稍缓归款,俾城绅得以并力办赈,一面迅赐设法拯济,以救饥黎而召天和。”臬批:“据禀,昭文县东乡因去岁灾歉,兼以近来百物昂贵,贫民生计维艰,竟有乞食不得因而饿死者,如果属实,何以该县等并不查明禀报?仰苏州府速饬常昭两县查明实在情形,应否动用积谷,酌量抚恤,克日通禀察夺。事关民瘼,万勿稍延。三月十七日。”藩批:“昭邑东乡上年秋收歉薄,际此青黄不接,贫民无所觅食,据绅士陆懋宗等呈请拨款赈抚,并动本邑积谷济用,即经本司借发银三千两,委员前往会商酌办在案,据禀,待抚户口多至十余万,且有因饿倒毙者,核与陆绅等所呈情形轻重不符,恐未免张大其词不实,不尽要之,被歉非灾荒可比,抚恤亦未可滥施,即动用积谷、备荒,原系民间自有之款,地方有司亦何靳而不予?惟在查散得实,无滥无遗耳。仰昭文县即速会同委员宗令暨陆绅等确查实在情形,遵照前饬,妥商办理,并一面驰禀核夺,毋迟。三月十九日。”抚批:“查昭文县辖东乡一带上年收成歉薄,现当青黄不接,米价昂贵,民情因苦堪怜,业经札司借拨公项,派员前往会县妥筹,分设粥厂施济,不敷经费,准于二县备荒公款及赈余本息粜变谷价项下分别酌提拨用。续据县详,浚治北湖漕塘等河,以工代赈,请先拨款,复经批饬,善后局酌量借拨,各在案。据呈前情,仰苏藩司速饬常昭二县会同陆绅等察酌情形,妥筹办理,具报毋延。闰月十九日。”“为札饬事,本年三月十七日奉按察司吴批,常昭二县职员陈肇辰等禀称,昭境东乡饥民众多,由城绅禀请拨款赈济,尚有不敷,求拨积谷及该县备荒公款散放等情,奉批。据禀,昭文县东乡因去年灾歉,兼以近来百物昂贵,贫民生计维艰,竟有乞食不得因而饿死者,如果属实,何以该县等并不查明禀报?仰苏州府速饬常昭二县查明实在情形,应否动用积谷酌量抚恤,克日通禀察夺,事关民瘼,切勿稍延,等因到府奉此遵查昭邑东乡比因木棉歉收,土布销滞,无利可赚。今春青黄不接,又值柴米腾贵,民情困苦,实有坐以待援之势,曾据绅士陆懋宗等联名禀,由该二县通详请发库款,并就该二县备荒公款及赈余本息粜变谷价各项下酌提动拨,以为荒区设厂施粥之需,业奉宪批示在案,惟查原详禀,木棉瘠区计有五十余图,饥户约共一万三四千口,需米三千余石,核钱一万五六千串。该二县原请提拨各款,究竟能否敷用,现在如何办理,未据续禀。奉批,前因合亟,抄禀转饬札到该二县立即遵照,迅速查明实在情形,应否再动积谷酌量抚恤,刻日禀报察夺。事关民瘼,切勿稍延干咎,火速。”张、吴市绅士赴苏城请赈,托府房书陈念莪送禀,逮藩臬批皆见,而中丞批独不下,念莪下乡胁以中丞欲传见,面询虚实,否则大票催提,曾静川诸公大骇愕,乃偕之入城,则云批已下,惟需润色费若干,诸公挽余在苏录得,始知前事皆子虚。念莪时患颠病,犹可恕,曾、陈诸公亦太不经事矣。录存之,为东乡灾民一恸。 二十九日(5月19日),雨。 四月初四日(5月23日) 入城。 初五日(5月24日) 夜回家。 初六日(5月25日) 至沙溪。 初七日(5月26日) 至太仓无量殿。 初九日(5月27日) 棹上海。 初十日(5月28日) 抵上海,至五月初二日始由沪抵苏。 (五月)初五日(6月23日) 返棹。 初六日(6月24日) 至常熟。 初七(6月25日) 晨回家,于役之略可得而志焉。钱云孙、龚寅谷初议投禀开北河漕、北横沥,屡驳不准,后请于大府,始饬县议复,乃请展限米捐,而借善后局军需项下款垫开。郁宪丞同年虑公项不敷,未必准拨。大府因东乡歉收,令开塘以工代赈,拨银三千两,到县为闰三月廿九日,木棉已长,堆泥则碍苗,妇孺大哗,余议先开北横沥,堆泥之田酌贴钱文,移书宪丞,属谕地保传各佃。晓以中丞之意,在藉以赈荒,尔等无违上意,宪丞易视之于十二日下乡祭河,为乡民所辱詈,宪丞惧滋事,乃归银于大府,而属绅士具禀,农忙无役夫,缓至九秋云。无量殿去太仓南门六七里,近地蚕事未旺,采茧远至蓬莱镇钱鸣塘一带,开茧厂造烘灶甚不得地势,且去南马头三里,无市集,颇不便。 初十(6月28日) 至沪,翁兰士觞余于大兴里金小宝。 十一日(6月29日) 赴王才子侑觞楼之约,粤人言语不通,且音乐杂奏聒耳厌闻。 十二(6月30日) 香孙偕饮月员花好楼,主人风雅,尘嚣为之一涤。 十三日(7月1日) 杨硕甫邀至西尚仁文寓小饮,即花文兰词史也,将从琼隐入都,为其母所尼不果,而兰亦自此益憔悴矣。琼隐有《来生缘图》,绘兰、笙、橼三物,属沈北山携归赠兰,中途失去,神龙见首不见尾,其诸珠还合浦之联兆欤?廿五日曾孟朴又邀至文寓,与博戏,余辞不能笺,召林少香词史代焉。 十四日(7月2日) 偕翥叔、稚琛观英人嘉术士演戏法及电光影戏,十光五色,眩人两目,戏法亦奇,西域幻人之常技也。十八日,又偕雪珊观于味莼园安垲地,廿五日,又观于天仙茶园,则数见不鲜矣。沪上诸君之觞余者,则十五日许楚卿于花小宝也,杨顺之于彭翠芬也。十六日,许楚卿于花小宝则王子材代为主人也,钱兆仲于花丽娟则万家春、吴康年招饮后偕往也。十九日,席子佩于花金铃,陆仲午于李秀兰也。廿一日,陈星阶于洪翠林,钱兆仲于花丽娟也。廿三日,张鸿甫于花三宝也。廿四日,仲午之戚李属仲午代招于罗秀卿也。 廿六日(7月14日) 翁兰士于大兴金寓也,景过情迁,犹历历如绘焉。松江顾伯颐十五日觞余于花亿珠,伯颐能度曲。支票纠葛一节,计怀卿嗾陈之泰赴县禀诉,随传厚余及惠隆号质讯,盖将以是诈财地耳。谦斋代余缮禀申理云:“为掯票捏控一再缠索,叩赐提究事,窃职于二十三年五月初旬,付交前署青村场大使罗登云上海惠隆号支厚余庄第四十五号五月二十日期票洋一千元一纸,嗣据罗登云函称,该票被伊幕友计德柔持去,恐其到期向庄冒领,嘱惠隆号注销票根,当将票根注销,随向罗大合索还票面一纸。罗以向计追缴为辞,迁延不果,十月中,由计德柔串出陈之泰捏词,设英界公堂控索,蒙委宪张批斥,陈之泰自行向罗清理。之泰见计不遂,复勾串洋人,到惠隆号肆吵,当由职禀请英法界公堂备案,如再到号吵索,许即扭案禀究,复恐计德柔等藉持废票,捏饰他词,再滋讼累,爰于十一月中据情禀请臬宪将计德柔、陈之泰等提省讯究,吊销票面,蒙臬宪吴批准‘如果再有纠葛,尽可赴县控理’云云。今三月二十三日蓦奉台差会同英廨值差手持钧谕,催令厚余庄主理值,职闻悉之下,不胜骇异,窃思计德柔勾串陈之泰掯票一再诈索不遂,今事隔逾年,复敢饰词朦控,横向厚余庄吵索,不求提控严惩,吊销票面,恐缠索无休为害伊于胡底。为亟据实具禀,抄粘臬宪,委宪批示,遣属一并陈叩,伏乞电鉴恩准,提原控陈之泰等到案讯究,吊销票面,以惩串诈而清纠葛,沾仁上禀,禀既入,搁不批,由是厚余庄以支票与庄无涉为词申诉,乃改提惠隆号主,余恐其迁延时日,终不结案也。四月廿日,令包探扭计怀卿入英廨,询明有案在县署,张赓之直刺取英廨旧卷,一并移送到县,计怀卿发捕厅收管,此事始有就绪。补禀云,为扭获掯票串诈要证,叩赐彻究,以清讼累事:窃职去岁付交罗登云支票一纸,被伊幕友计德柔即怀卿持去,当据罗登云函嘱将票根注销,嗣由计德柔串出陈之泰在英廨捏控,并勾串洋人到票号踞吵,迨职禀请提究,则又避匿不面,现复到宪辕捏控,将前项情事概不提起,意在索诈票号钱物,情尤可恶,已由职具呈申诉在案。窃思此票由职交罗登云,为计怀卿窃去,陈之泰亦由计怀卿串出,非计怀卿到案,终难水落石出。昨始探得计怀卿逗留租界,恐其闻风远避,由职指交探伙扭送英廨,请将人证卷宗一并移送台下,伏乞电鉴恩准,将计德柔收押,讯追票面,一面叩请移提浙江候补盐大使罗登云到案,彻底根究,照串诈律惩处,以清纠葛,而杜讼累。”禀已送矣,复恐黄爱棠大令不明颠末也,爰具清折一扣送署,今录于后。 今将支票纠葛情形节略如左:事缘光绪二十三年五月,有奉贤友人报买滩地,嘱向素识之惠隆号借出友厚余庄五月二十日期票一千元,付交署青村场大使罗登云。嗣据罗登云函称,惠隆支票一纸被伊幕友计德柔即怀卿窃去,恐其到期冒领,嘱向惠隆号注销票根,当时因罗、计均系在官人员,想无意外枝节,故未登报声明。嗣罗登云卸任过沪,面嘱取还票面,罗允向计追索,迟至十月中计德柔忽串出陈之泰,投英廨捏控罗登云欠伊巨款,将此票付下,屡索不交等情,当由张委宪批斥,自行向罗清理。计德柔见计不遂,复串出新发行洋人,到惠隆号肆吵,其时玮适在沪,以此票由玮向惠隆号借出,不可不为清理,乃函催罗登云到沪理直,复函称病卧不能起床,恳玮禀请提究,爰具呈英法公廨备案,如再到号吵索,许即扭案禀究。复恐计德柔等再捏他词,滋生讼累,于十一月中禀请吴廉访将计德柔提省讯究,吊销票面。廉访批准,如果再有纠葛,尽可赴县控理。事阅半载,德柔等辄敢藏匿前情,到宪辕捏诉,似此索诈刁讼,受累伊于何底?查陈之泰与计德柔均系罗登云幕友,因狼狈为奸,为罗登云逐出,挟嫌捏控,缠绕不休,窃思钱业通例,支票认根,无根莫用。此票据陈之泰控,系罗登云付下,何以不向罗追款,至于厚余惠隆号东,与计、陈诸人均不认识,乃计德柔嗾令陈之泰一再牵涉,明欺票号懦弱,可以索诈钱物,且计德柔系窃票之人,匿不出面,情尤可恶,为此将计德柔扭交英廨,移送台下先行讯究,一面吁请备文移提浙江候补盐大使罗登云到案质对,照例惩处,以警串诈而清纠葛,感激无任。兹将略节情形缮呈,伏维钧鉴。 过苏晤朱毅卿及栽之,一饭而别,至青杨地泊舟裁半日,过常熟泊舟亦半日。潘毅远创西学社,余捐入书二十五种:《英国条款税例》、《英国会议条款》、《法国条款税例》、《义国和约税则章程》、《荷兰国和约章程》、《美国税则条款》、《美国续增条约》、《比国条约税则》、《丹国条约税则》、《奥国条约税则》、《日国通商条约》、《日本条规税则》、《俄国条约章程》、《瑞典那威国条约》、《布国条约税则》、《长江通商统共章程》、《古巴华工条款》、《摘录各国条约》、《越南边界通商章程》、《水雷问答》、《哈乞开司枪图说》、《克鹿卜新式驳图说》、《克鹿卜电光瞄准器具图说》、《子药图说》、《鱼雷图说》共二十六册。娄城向有竞渡,始午日,以十日为期。虎丘灯舫、阊浜校书,皆翩然命驾,称繁盛焉。五月十二日,与翥叔联棹入娄城往观,以米价昂贵,籴户与米行闹,蒋直剌体梅出示禁止,乃与武颂华剧谈半日而别,可谓败兴矣。十七日入城,六月初二日归。天奇燠,无日不坐蒸笼中。乞米老稚络绎于道,兼闻法人因四明公所肇事,忧心如焚,不知汗之雨下也。 (六月)望日(8月2日) 复入城,始定为杭、沪之游。 十九日(8月6日) 至苏,泊盘门。 二十日(8月7日) 移棹胥,晤刘生竹。 二十一日8月8日) 生竹归,托带交美叔一书。连日雨,颇有新秋景象。 二十三日(8月10日) 移泊盘门,遇缤兰,往观剧焉。 二十四日(8月11日) 五下钟附源余汇源小轮行,舟中无事,读钱衎石《碑传集》十余卷。 二十五日(8月12日) 至杭,泊松毛场。 二十六日(8月13日) 渡西子湖,入城,至华光巷访印士,遂下榻焉。 二十七日(8月14日) 出城,仍附小轮行,印士偕焉。 二十八日(8月15日) 至嘉善,印士因有催南米差,入城晤江大令峰青,午后开船。 二十九日(8月16日) 抵沪,已午后矣。卸装鼎升栈,亟至考椿记访惊百,同饮于万家春。 七月初一日(8月17日) 觞惊百、印士诸君于普庆里林少香家。陈之泰禀请销案,略前事不提,略之为:“票根被止,债项无著,自向欠主理讨,愿将票面呈缴,叩乞销案事:窃因罗登云欠职洋一千元,将申庄惠隆支厚余期票一纸付职抵销欠款,期前票无误,到期支取,竟敢推诿票根不到,曾经禀奉恩赐差提该庄主讯追在案。职本在申静候讯追,讵料陡患重症,又加资斧不继,只得回杭医治。到杭后托人寻觅罗登云,以期斧凿相寻追款归偿,乃罗姓丁忧回籍,一时断难来浙。本拟再诣崇辕,叩求讯追,因思庄上期票向凭票根解到付款,今罗姓既向惠隆将根揿捺,则厚余未必肯照票付洋,是则徒烦恩宪差提,故恐难以追取,况职现在病未全愈,川资匮乏,一时亦难到案候讯,转辜江宪慈施。思维至再,惟有俟取病痊,自向罗姓理讨,所执惠隆支厚余期票一纸,款既不付,收执无益,爰特备禀呈缴,仰祈仁宪大人电核存案,仍俟职向罗姓取到欠洋,再行禀请涂销,至此项票面现既不请向庄追取所有,前蒙饬提之案应请暂行缓催,合并陈明上禀。”黄大令批:“该职既将原票呈缴,此项欠款自向罗姓理还,准如禀暂行销案,惠隆支厚余庄期票一纸附具禀。惠隆号住法租界新永安街同安里。为粘批投案叩求涂票发还以清纠葛事:窃小号支厚余庄期票一纸由常熟徐绅借出,付与青村罗宦,旋因罗宦嘱徐绅向号止付,据称票已遗失,亦并无陈之泰期前照票情事,本年三月间,蓦奉钧票提讯,知有陈之泰控追票面,号因票已止付,应向原根理直,函催徐绅到沪清厘票面,兹据陈之泰禀称,所该欠款自向罗姓理讨,则是此后索款还款与小号毫无干涉,为此粘呈钧批,叩求公祖大人恩准将陈之泰所缴票面涂销发还小号,以清纠葛而免株累。戴德上呈。”计粘钧批一纸,即陈之泰禀批。此禀投入,黄爱棠将票面缴还,此案由是了结。 初二日(8月18日) 钱肇仲招饮花丽娟家,毕稚琛招饮梁红芝家。天热不可耐,适大雨倾盆,始有凉意。 初三日(8月19日) 印士招饮沈云珊家。 初四日(8月20日) 陆仲午招饮金月舫家。 初五日(8月21日) 翁寅丞招饮王莲卿家,既罢,余邀印士、惊百至周丽娟家小酌。 初六日(8月22日) 张子瀛招饮李三宝家,毕稚琛醉,又泥饮沈丽卿家,是晚惊百乘新裕行。 初七日(8月23日) 印士赴浙。 初八日(8月24日) 娄江姚柳屏、陆桐士诸君邀饮一品香,桐士告假回籍,柳屏由籍来。 初九日(8月25日) 邀柳屏诸君饮周丽娟家,金剑花又邀饮王丽娟家,回寓已二下钟矣。 初十日(8月26日) 柳屏赴杨州,饯之于四海春,时桐士亦回娄江。萍叶乍集,为斜风吹散,天下事皆可作如是观。 十一日(8月27日) 与稚琛偕赴小久安程寓,粤人徐少芝招饮也。少芝,雨芝观察之子也,时从永平金矿局次回沪。 十二日(8月28日) 黄电侯招饮于一品香。 十三日(8月29日) 徐少芝招饮于王秀林家。 十四日(8月30日) 张炳华招饮于洪寓。 十六日(9月1日) 于小仙招饮于王慧娥家。小仙善刻牙,细入毫发,见者诧为神工,与益斋兄弟行,曾寓常熟,余未相识也,比来沪上始识之。 十七日(9月2日) 孙石愚招饮于花小宝家,徐少芝又招饮于林黛玉,此后友朋招饮者颇多,不悉记。 二十二日(9月7日) 自沪回。 二十三日(9月8日) 晨抵苏,傍晚抵虞,屈指自沪抵虞不过一昼夜耳,可谓快已。与金剑花书,略云:敝乡为文学旧里,兵燹后科第颇盛,然老成多迂谨,新进多浮嚣,即如学堂一事宜先倡办,为旁邑风导,乃筑室道谋,迄无成议。去岁有潘君毅远等立中西学社,乡先进丛指摘焉,潘君谋舍而赴鄂,举某自代,某自沪回虞,始悉情事,窃以此事为当务之急,而吾邑有万难兴办者,归并城中两书院则山长不能无去馆之虑也,经董不能无交卸之虑也,生童不能无涸辙之虑也,拨及别项公款则水利局不能无全局分裂之虑也,庙堂等捐不能无历年亏蚀之虑也,各有主者,各出其力,以相枝柱,其主者皆巨绅也,则官不敢顾问矣。诏旨屡降,熟视若无睹,医家所谓麻木不仁之病,一隅然,天下何独不然?某居家日少,且无才力承乏其间,然未尝不冀幸学堂之速成,有造于邑子弟也。兹将与郁宪丞同年书,节录一通,邮呈左右,吾邑近事梗概略具矣,或者采择迩言,节登日报,使二三当事见而愧奋,则幸甚矣。控蔡霁峰禀云:为举人纠众抢稻事,实骇异,叩求迅赐檄县派差押收,以弭巨衅,事切。台治宝山县境内鸭窝沙、腾沙,即长兴沙续涨草滩,由举人蔡日暄、文生、邵孝淦等具禀缴价报买,已由藩宪批准在案,其中职亦有一股在老股邵孝淦、戴诒谷名下,立有合同议据。该派缴价围工早经如数付讫,今岁新圩分稻,派令司帐徐朗轩随同戴、邵等到沙收租,骇闻举人蔡霁峰即日暄在吴淞纠合无赖四十余人到沙,各执枪械,声言“无论何人,圩内之稻一概刈割变卖,彼若成讼,吾已有资本”云云,以致戴、邵暨徐朗轩等闻信,均各退回吴淞。伏查新圩成围之后,各业户已划界认开,蔡霁峰身列贤书,何以忽效沙棍所为,无理取闹?实所不解,为此遣属就近吁叩公祖大人,恩赐迅檄宝山县派差到沙,押收租籽,倘有不法棍徒藉端滋事,立即捆送究办,庶沙民不至争闹,巨衅得以消弭。沾仁上禀。属徐升年四十岁,住昭文县东乡。抄粘合同一纸: 浦款  光绪念贰年 九月廿七付廿九期洋七百五十元。 十月初二付初四期洋二百八十八元。 二十三年十二月收洋轧车十六部,又坏车一部,作洋六元,除收该等卅八元。 【以下未署日期】 《长生殿酒令》:名花便从苑外移。飞花。全凭内阁调元手。拇战。两人合一付肠和胃。射覆。猜诗谜杜家何处。猜谜。呀原来是刻香檀做成的神像。泥塑。开著店儿重卖酒。卖拳。且吃三杯前去。抢三。不如把这匹瘦马同骑一路走。走马。待我飞将过去。任意送一杯。待觅个同心伴侣。随意猜拳。没有一个不到俺楼上吃三杯。通关。枳棘中拂毛羽。有须者饮。奴身止鬑二发数根。无须者饮。庭花不及娇模样。面麻者饮。爱他红玉一团。面赤者饮。标致无人能及。貌寝者饮。不由我对你爱你扶你戏你怜你。貌美者饮。俺仔细盾他模样。近视者饮。影蒙蒙空花乱。双眼近视者饮。纤云点缀双星。带眼镜者饮。风尘颜面黑。面黑者饮。留得白头遗老在。白发者饮。年纪无多刚刚八十过。年尊者饮。小小身材短短衣。身矮者饮。料也为咱消瘦。身瘦者饮。请娘娘到桂宫花下销炎。挥扇者饮。单只待望著梅来把渴消。索茶者饮。笑吟吟传杯送盏。执杯者饮。我只得脱下衣裳与你权当酒。脱衣者饮。满身新带五云香。衣香者饮。镇日里高擎在掌。执杯者饮。便千金何处买有。笑声者饮。嘴边起个霹雳。咳嗽者饮。拼把百般亲媚酬他半日分离。耳语者饮。似海棠睡足增娇艳。呵欠者饮。唬得人胆战心摇。喷嚏者饮。好扶残醉入兰房有。酒容者饮。才起梳头又欲眠有。倦容者饮。未免云娇雨怯。新婚者饮。并没有花开并头。未婚者饮。百纵千随真是少。惧内者饮。那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姬妾。别馆者饮。若问傍人那得知。贤内助者饮。一派仙音微飐善。度曲者饮。活时难救死时怎求。善岐黄者饮。总有好丹青那百样娉婷难画描。善绘事者饮。身留一剑答君恩。佩刀者饮。癞虾蟆妄想天鹅啖。吃菜者饮。压著鸳衾侧卧。食鸦片者饮。也不过杯酒相陪奉。主宾各尽一杯。你攀蟾有路应相念。登科者饮。还将明月送君回。言归者饮大杯。可怎生冷清清独坐在这彩画生绡帐。未婚者饮。听喜俺生的一个大肚皮。大腹者饮。军令分明。挠令者饮。 歌衫舞袖易成尘,十月桃花不是春。沙董朱颜尽黄土,梅村句。眼前谁是葬侬人。  春蚕僵死未成眠,怨土埋香更可怜。我愿千金留骏骨,梦中同唱玉环缘。  百八钟声牖汝灵,鸳鸯比翼旧曾经。春风吹出离离草,宣是红心不肯青。  一诗换得一婵娟,瑶海明星颗颗员。有投赠林黛玉诗词者,游戏主人酬以小影。争似心头留小影,此身常住有情天。读《玉钩集》得四绝句。林黛玉校书议捐建花冢于静安寺左侧,游戏主人辑其投赠诗文曰《玉钩集》,因赋四绝句赠之。剑心簃主人记,时十月廿二日也。日昨造谒,未及畅谈,为憾。渎者南邑荡事前已粗陈大略,兹悉董佃顾斯盛等聚众滋事,愿不洽舆评,且私收顶租有万余千之多,现又向老荡户敛钱数千串,而老荡户均不愿意。顷南邑友人来言,云五团如仍归顾、董等经办,必难妥洽,如划开五董,由从者另筹善法,上可以平王、韩之气,下可以安老业之心,一举而众善备,沙民感德匪浅也。老业已为友人招呼,拟即日买棹来苏,面罄一切,先此道意。十月初十日致西蠡同年。 《香偏满》:情天未老,缫出春丝付柳梢。盼隔断秋风离别少,奈今朝,鹃声荡画桡,鸳心逐去潮,斗筑就相思堡。《懒画眉》:一钩娟魄可怜宵,谱出吴歌慰寂寥。梦中犹自泥人娇,他生来小字花同好,恨不把银管乌丝著意描。《二犯梧桐树》:珠喉入破高,素面当筵少。淡扫蛾眉,天赋与梨花貌,越似你玉容消瘦春魂,悄惹得我翠墨,低徊绮思娆,为甚么风前团扇悲秋早,怕逝水年华,把红颜催老。《浣溪纱》:芙蓉沼,杨柳桥,蜡花残红心未焦,已誓填苦海,栽甘蓼,乃更辟欢场。莳爱苗,闲怀抱,但愿与卿相对读离骚,占头衔风流人豪。《刘泼帽》:最无聊是杜宇催归棹,况又舻声中。水远山遥,回想骋香车顾盼紫骝骄,便为你破工夫重赋个同心调。《秋夜月》:对卿曹一事事添烦恼,恨杨枝无力,征尘搅矧,桃花依旧仙源杳,便清尊强酹,总愁宿屙难疗。《东瓯令》:莺婉娩,燕翔翱,一寸灵心运转劳,背人含涕迎人笑。问何时可超越烟花窑,珠帘窣地障尘嚣,谁配做凤鸾交。《金莲子》:黯魂销绕,银塘唤起鸳鸯觉,只无奈莲根系著牢,堪惜他苑中花,尚坠混飘茵没下梢。《尾声》:证前身可是迦陵鸟,笑我没来由,鹦林愿寄巢,且休把这一霎绿春孤负了。 《记花文兰校书事》:文兰,琴川里人,姓门氏,母曰敦,隶乐籍,色衰为鸨。文兰其所出,爱若掌上珠,年十三四即以色艺驰誉北里中,性孤傲,喜昵文士,衫屐名流,吟花品酒无虚夕,赀郎驵侩相戒退避,声价日益高,亦以是丛谣诼焉。岁乙未,其母挟之游沪上,始僦居公阳里,再迁中尚仁里,香巢甫辟,车马坌集,然以峻洁之性,下混尘鞅,孤标自诩,瓠落难容,债台摩云,拾级而上,始稍稍贬损。琼蕤词客与善,谋以千金贮金屋,敦期望奢,事垂成矣而竟中止。文兰幽郁成病,谢客旬余,或问词客踪迹,犹鸣咽不已。沪上群花囿薮也,著名籍几二千人,琴川产者,花丽娟冠首。丽娟,邑人称王莲宝,居家时香望迥出校书下,且以隐事与校书相龃龉,校书嫉之甚,每同席不交一言,座客两和解之,终不能释芥蒂。今丽娟已离苦海,而校书犹困风尘,遇不遇果有天幸欤?其谋归琼蕤也,祷于龙华,得琴遇知音之签,琼蕤赠诗“琴弹绿绮猜神签,袖满红冰责报书”,即指此。既决裂,词客为绘图,兰一,橼一,笙一,遍题咏,殆取来生缘之意。余为赋绝句云:“何不空空忏夙缘,尚留文字费雕镌。情场艳福难兼享,修到来生愿十全。”又为赋《惆怅词》云:“千古词人多薄幸,中年身事太辛酸。娑罗树古雕枯易,昙誓天高缺陷多。”盖始恋之而终弃之,虽母也不谅,琼蕤亦乌能无憾于心?琼蕤尝示余《春莫忆人诗》八首,其五云:“小别常如天外远,相逢转是梦中长。”读者皆怆然动魄,嗟乎白日迅逝,红颜易雕,孔翠在鞲,文负淖苍苍者其有知邪?抑无知邪?安得起灵均于汨罗而问之? 巴海鳌订旧书,十一月廿七航寄二十本,《存明斋小识》四本、《盐铁论》二本、《伽蓝记》一本、《拾遗记》一本、《辞品》一本、《司马书仪》一本、《相中草》一本,共十一本。《七品郎集》一本、《西泠怀古集》四本、《尚志堂诗》一本、《虞氏略例》一本、《虞氏义》四本、《延月舫丙集》一本、《默镜居文集》二本、《绍德堂诗》四本、《法书要录》六本、《苍默小房诗》一本、《列子》一本、《胡传》八本、《香祖笔记》四本、《百川集》二本,共四十本。 《麋楼主人传》:麋楼主人姓金名瑜,姑苏人。年十九岁,本良家子,遇人不淑,坠落风尘,非所愿也,故眉黛间常有怨色。树帜西荟芳里,艳名四爆枇杷,门巷车马阗溢。沪上为南北冲衢,达官巨贾手散千金,以意气自豪,其人大率自顶至踵,无一雅骨,然辄喜毛举细故,衒威平康中,非屈节趋承,樽酒娱乐,呵斥立至,主人独落落遇之,不少贬损。其素未谋面者招侑酒,谢绝不往,或造门请谒,寒暄三四语即退,以是得傲客声,且媒孽其短,登之日报,主人亦不介意也。与玉虹词客善,酒阑灯灺,清谈喁于,庄谐间作,或达晓乃已,性不喜乘车,不喜观剧,不喜局博,曰青楼习气不可渐也。喜饮而善醉,常留词客夜酌,强酹三爵,玉山颓矣,忽呜咽流涕,闻者皆怆然动魄。喜睡,睡辄梦魇,剌剌语心事,不可辨,或失声痛哭,醒问之则饰以他语,意其怀抱郁拂,有不可告人之隐,降志辱身,强自敛抑,茫茫尘海谁与晤语?而主人之心伤矣。词客尝为撰楹帖云:“含桃颜色天然艳,香草风怀酒后多。”又榜妆阁曰“麋楼”,盖以主人从麋台来,且祝其如横波夫人之飞腾旧院也。有妹曰宝,貌与校书神似,性情尤孤介,主人抚而长之,不使隶乐籍,宝亦高自位置,羞与哙等伍,惟于词客若素相识,殆即释家所谓因缘云。论曰:柔媚者入世之媒,主人独行以高傲,动辄获咎宜也。顾毁誉参半,何哉?人必有以自立而后可峻拔其崖岸,以虚憍当之则立败矣。然如主人者,犹仅足自亮,玉刚易折,水柔以全,岂不信哉? 此丁酉旧稿也,今岁九秋重游沪渎,则已桃花有主。柳絮为萍,寻春恨晚,倚绿荫而徘徊,问津迷途,忆仙源之仿佛,而宝亦红兰委露,紫玉成烟,盖以瘵疾死矣。嗟乎!华发易雕,盛筵难再,今生已矣,逝者如斯,能无生白驹过隙之感,作长绳系日之思哉? 寒灯欲灺,枯毫不妍,追忆昔游,如温宵梦,用独木桥体成《醉太平》十阕,聊博莞尔,兼乞继声:(九)巡街捕声,拆梢党声,钟楼告警声声,辨雨三四声;(一)蓝舆挤声,香车轧声,痴男游女喧声,赛池蛙沸声;(二)蝇营聚声,雉鸣荡声,茶寮万口欢声,只桑间秽声;(三)铜琶细声,铜钲巨声,书场一片人声,唤先生到声;(四)呼糕饼声,收刀匙声,屏风不隔娇声,听当筵笑声;(五)高歌净声,低吟旦声,黎园翻出新声,有湘军驳声;(七)翻台酒声,后添局声,何来恶客高声,作申申詈声;(八)烛花烬声,帘钩嘎声,灯前软语柔声,乃中含醋声;(十一)轮舟气声,划船水声,奔腾歇浦潮声,涤诗肠俗声;(十二)大声小声,长声短声,征尘搅出千声,佐银釭倚声;(六)说因果声,叉麻雀声,龟奴叫局连声,累雏环应声;(十)人行走声,马驰逐声,街衢无处无声,欠晨钟一声。 《题天香阁写兰图》,用梅村祭酒《画兰曲》韵:娟魄盈盈十四五,照澈澄江媚珠雨。朅来散作满天花,风枝露叶犹怜汝。省识前身九畹兰,春情郁拂生毫端。落花飘泊招魂易,香草牢愁运腕难。沉沉墨冢瘗骚意,百幅齐纨著花未。取格宁输卞赛娇,飞毫不让湘兰媚。翠楼高遏晓云重,一桁湘帘笑语同。自整新妆桐露下,强扶残醉柳烟中。吴娘水调声萧索,生长花丛怨花弱。几人坠絮滞春魂,风风雨雨悲零落。弃骨荒郊白露溥,霾香孤冢紫烟寒。脂痕遍染红心草,磷屑犹依亚字栏。沉吟不语屏弦索,红妆季布我能作。挶土深埋短命花,忍看香桃自摇落。高义千春媲麦舟,愿将游侠传青楼。衣冠优孟翻琼谱,裙屐才人赋玉钩。一花一叶伤心色,剩粉零脂供点笔。倚市羞人造孽钱,搴云助我通灵墨。伊州一曲理秦筝,寒食何人奠麦羹。可怜白夾游春侣,谁作绨袍恋旧情。卖花葬花人意瘦,花事更新人犹旧。坠混飘茵不自知,酬花双泪盈衫袖。从此螺烟染泪痕,生绡梦影唤真真。春来绿上群芳冢,应忆天香画箑人。 《为翁景芝题天香阁主人画箑》:湘水骚心斗夕妍,绿春如梦惜流年。墨花纫作同心佩,谁续琴河感旧篇。钱辑五属为其祖母常太宜人作九十寿言,并调《长寿乐》祝之云:春回翠柳,画堂前、跪进琼觞椒酒。梓树腾辉,孙枝竞爽,齐祝南山福寿。况管彤振美,闾史特书贤母,算百龄、屈指再增两蔀。诫习勤、犹执少时箕帚。仰阃仪,真不愧吴越世家冠首,从兹功德水长,菩提木固,天锡畴陈九。此柳屯田调也,平仄无从订正,词律所载,亦无他词可考。挽秦士颖诗云:樽酒论文共少年,离思辄寄雁书传。每怀白社联吟侣,忍赋共炉感旧篇。鏖战名场身是胆,躬耕故里砚为田。可怜一霎昙华梦,应抱春心泣杜鹃。虞山精篆刻者有林鹤田,周象明作序送之,见《娄水文征》卷六十一。太仓钱系出何市,何始?闻何氏子孙言,读唐东江青柯《钱先生行状》已著之矣,东江文见《娄水文征》卷六十三。读《联明斋小识》称,张复初青浦人,生而孤露,兄薄恩义,好生分,乃流庸旁郡,迨长求亲骸,不得,号泣去,刻木为像,事如生时。侨居常熟,为参议道牙前傔役身,人见朴谨况,厚之,家渐饶裕,爰买地虞山,奉像以葬。吾邑寓公之有孝行者,而邑志不载,当补入。 “夫子矢之”,《四书》人名:“仲弓”;“机匠一门多跨灶”,《四书》一句:“公输子之巧”;“坐花筵”,《诗经》一句:“宴尔新昏”;“兴亚会”,《诗经》篇目一:“《维清》”。 《徐兆玮日记 己亥日记》 上 光绪二十五年(1899) 己亥日记 予自甲午始为日记,不过读书有得,随笔札记一二,每岁取盈一册而止。或丛杂繁琐,贻羞大匹。今行年三十有三矣,术业不进,神明多疚,不从此猛省,痛下针砭,则悠悠忽忽,何日得与闻圣道邪?爰立此日记簿,自定课程,虽严寒盛暑,俗冗猬集,必登载一日所行之事,所读之书。前此五年日记录出有资考证者数十条,其余则拉杂摧烧之,盖非阅历所得,或裨益身心之言不足为省览警觉之一助也。江河倒流,日月迅逝,独行无侣,独倡无和,我其奉古人为师友,而忍与靡靡者终古乎?戊戌除夕漏下二鼓,棣秋记。 光绪二十五年岁次己亥正月朔日己酉(1899年2月10日),阴,微雨,午后止雨,时露日光。 读《曾文正公家书》二卷卷一、二。文正自立课程:曰主敬,曰静坐,曰早起,曰读书不二,曰读史,曰写日记,曰养气,曰谨言,曰保身,曰作字,此十事最是切实工夫下手处。自念生平接人对友,狎玩时多,整肃时少,则于主敬一事无得也;妄念迭起,神明易昏,则于静坐一事无得也;东翻西阅,有初鲜终,则于读书一事无得也;好尽言以招人过,而恶人讥评,则于养气谨言之道无得也;不能节饮食,慎嗜欲,则于保身之道无得也;能早起而不能用心,能读史而不能贯串,能写日记而不能端楷,能作字而不能临摹古人。此后当逐事留心,但能学得一二端,其余可逐渐扩充也。居家以静坐为要,涉世以谨言为要,主敬养气之功渐积致然,非可一蹴几也。姚补篱《琐学录》十六卷分《乾象》、《坤舆》、《古人杂事》、《职官》、《形体》、《称谓》、《书籍》、《字画》、《珍宝》、《宫室》、《古董》、《释道》、《巫术》、《动物》、《植物》十五门类,聚说部书如曲园先生《茶香室丛钞》例,惜是未成之著述,遗漏颇多,予倩里中诸子录副。雨窗无宾至,校《形体》、《称谓》、《书籍》、《字画》、《珍宝》五卷。称谓门“男人女名”一条重出,“命名不雅”一条本梁章钜《浪迹丛谈》,“历代君之别称”、“父母别称”诸条本陆以湉《冷庐杂识》,俱不著所出,盖随笔札录而未及覆检者。 初二日庚戌(2月11日),阴,天气较寒。 读《曾文正公家书》一卷卷三。《家书》多粹语,“论读书贵有恒”尤足药学子之失,摘录数则以为座右铭,胜读《近思录》、《呻吟语》也。“温经先穷一经,一经通后再治他经,切不可兼营并骛,一无所得。”“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约言之曰专,曰耐,耐即有恒之勉强工夫也。” 初三日辛亥(2月12日),晴。 璜泾门人狄云士来贺岁,留午饭而去。读《曾文正公家书》二卷卷四、五。文正治军后,每以“敬”、“勤”二字勖家人,盖一家之中,敬则兴,傲则败;勤则兴,懒则败,虽浅言,实至理也。敬须辅之以和,勤须佐之以俭,守此四字箴,而家道不光昌者未之有也。文正云:“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亦云:“和者生动之气,敬者收敛之气,一张一弛,人道尽矣。”校《琐学录 古人杂事》一卷。 初四日壬子(2月13日),晴,下午微阴。 沙溪门人胡选英来贺岁,是夕雨雪。《冷庐杂识》引张文端公《聪训斋语》云:“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择交者不败,谓四语可括诸家训。辞千万言,然此特言其日后之效也。倘读书而不能恒,守田而不能勤,积德而不能久,择交而不能敬,仍与不读书、守田、积德、择交者等也。”读《曾文正公家书》一卷卷六。文正自云:“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又云:“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此虽为出身莅民者言,实则推之家国天下而无不通也。”又云:“子侄辈须以敬、恕二字常常教之,敬则无骄气,无怠惰之气,恕则不肯损人利己,存心渐趋于厚。予谓恕字圣人所称,一言而可以终身行者,世家大族易招人忌,尤当于此字加意讲求,以之择交亦宜,其人能行恕道,必无凶终隙末之嫌矣。” 初五日癸丑(2月14日),阴晦。晨起视墙阴,犹有积雪,惟亢旱久,尚不能滋长菜麦耳。夕雨。 五日祀五路神,明姚宗仪《常熟私志》已记之,盖此风由来久矣,俗相传谓即[接]财神。姚补篱《铸鼎余闻》谓“即五祀门行中溜之行神”,然月令冬祀行淮南时则训作冬祀井,高诱注《吕览》云:“行一作井,古字井、行形相似,或传写致误,行神必祭于有事将行时,不若井为冬时常祀也。”姚以行神释五路,殊近附会。岁杪为庶事归宿之候,虽无俗尘粘著胸次,终难打扫干净,新正稍暇,宜可收束此心矣,而梦寐若有不安贴者,何也?早饭后取旧岁所投弃字纸,拉杂摧烧之,顿觉耳目一爽。读《曾文正公家书》四卷卷七、八、九、十。文正教子侄“一勤字,一谦字。谦者,骄之反也,勤者,佚之反也。‘骄奢淫佚’四字,惟首尾二字尤宜切戒。”又云:“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又云:“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复,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又云:“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此皆阅历有得、约旨卑思之言,勤与谦是第一层工夫,敬与恕是第二层工夫。”文正一生得力在不自满,假故名所居曰“求缺斋”,所谓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者。又以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员”七字诫忠襄,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即此意也。予读文正书,最爱“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凡成大事,人谋居半,天意居半”六语,必有知人之明,审敌之智,而后可以削平巨寇,奠定吴楚,然如忠襄之规取金陵,文正犹虑其进兵太骤,乃始则困以疫疠,环以悍寇,而坚守不摇,继则顿兵城下,劳力费财,经营二年,仅而能克,此岂事前所能逆料哉?故曰天意也。昨得龚寅谷表叔书,约于五日到城议开北横沥、北河漕两塘事,塘工由郁宪丞同年详定,借拨善后局军需项下银三千两,俟收得米捐归还。盖北横沥为何市通白茆塘要道,北河漕达横塘市,淤塞已久,亟待浚治。予拟于是晚泛棹入城,雨阻不果行。 初六日甲寅(2月15日),微雨竟日。 周少梅表弟来,欲附予舟入城,予以天晴解维答之。傍晚,雨止。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俎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此文正《圣哲画像赞》也。“书、蔬、鱼、猪、考、早、扫、宝,常说、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此文正家规口诀也。与弟书言,本朝大儒学问宗顾亭林、王怀祖两先生,经济则宗陈文恭公,盖《五种遗规》尤文正所终身服膺者耳。文正晚岁讲求养生之法,约以六事:“一曰饭后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静坐有常时,一曰习射有常时,一曰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五者皆可强为,必以戒恼怒为养生第一义。”“惩忿窒欲”四字为中岁养生无上妙谛,予约为四言歌诀云:“早起梳髪,临睡濯足,眠食有恒,惩忿节欲。”虽浅近平实,尚病其不能践言也。“八本、三致祥”,文正所著为家训者“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此三致祥之说也。“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戒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作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此八本之说也。文正毕生学问经济,大段具此数语中。读王定安《曾文正公大事记》四卷。咸丰二年,文正奉诏团练,是为湘军创立之始。三年四月,檄江忠淑、朱孙诒、罗泽南等援江西,是为湘军出境剿贼之始。七月,郭嵩焘献议造战舰,是为设立长江水师之始。八月,檄衡阳禀生彭玉麟、湘阴外委杨载福各募水勇领一营,是为彭、杨受命治水师之始。四年二月调贵州候补道胡林翼练勇回湘,是为文忠以一军从公剿贼之始。六年八月,公弟国荃募勇于长沙,规复吉安,是为忠襄以一军立功天下之始。十年闰三月,忠襄率师攻安庆,驻集贤关,是为规复安庆之始。同治元年正月,疏荐福建延邵建道李鸿章援剿江苏,于是以围攻金陵属忠襄,而以浙事属左文襄,苏事属李傅相,是为肃清东南之始。五月,忠襄驻军雨花台,是为规取金陵之始。安庆复于咸丰十一年八月,金陵复于同治三年六月,苏州复于二年十月,杭州复于三年二月。读《曾文正公家训》二卷。《家训》诠解“敬恕”二字云:“《仲弓问仁》一章言敬、恕最为亲切,自此以外如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为泰而不骄,正其衣冠,俨然人望而畏,斯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孔言‘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是皆言恕之最好下手者。”“家有不肖子侄,须以善言劝导,使之弃邪归正,若辞色过厉,恐如长堤一决,益败坏不可收拾。”文正论袁婿云:“人所以稍顾体面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惰鄙弃业已露出,则索性荡然无耻,拼弃不顾,甘与正人为仇,而以后不可救药矣。”真是治家名言。“勤字工夫第一贵早起,第二贵有恒。俭字工夫第一莫著华丽衣服,第二莫多用仆婢雇工。”敬字工夫第一贵无戏言戏动,第二贵作事认真。恕字工夫第一贵待人厚道,第二贵时时省察己或有不是处。“凡世家之不勤不俭者,验之于内眷而毕露。”凡世家子弟之不勤不俭者,验之于家常衣服而毕露。“古人以惩忿窒欲为养生要诀,因好名好胜而用心太过,亦欲之类也。”凡事皆守“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二语,即养生之道亦然。体强者如富人,因戒奢而益富,体弱者如贫人,因节啬而自全。节啬非独食色之性也,即读书用心亦宜检约,不使太过,此亦文正家训释窒欲二字更明晰。“勤俭刚明,忠恕谦浑八德,就中能体会一二字,便有日进之象。圣贤教人修身,千言万语,要以不忮不求为重,忮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侔、势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仕进相妨之际。将欲造福,先去忮心,将欲立品,先去求心。忮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不去,满腔日即卑污。”嫉贤害能,妒功争宠为忮,贪利贪名,怀土怀惠为求。忠恕谦浑是不忮根本,勤俭刚明,是不求根本,然欲于此二端扫除净尽,非旦夕所希冀也。“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反是则立获殃祸,无不验者。”孝友是吾身分内事,要贵将之以诚,诚可格天,参以伪心,虽幸获虚誉,而清夜皇恐,终难逃鬼神之伺察也。“日课四条,一曰慎独则心安,二曰主敬则身强,三曰求仁则人悦,四曰习劳则神钦。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强,而后有振兴之象,必使人悦神钦,而后有骈集之祥。”首三事讲学者能言之,末一事由兵闲阅历而得。谚所谓本事换饭吃,今人一技未成,辄营营求衣食,不免为人所唾弃,即锦衣玉食而酣豢高眠,天下亦无此便宜之事,必不能久长也。《文正家训》皆可补入《五种遗规》,摘录数条附注鄙见,以为日省之一助。 初七日乙卯(2月16日),上午天气乍阴乍晴,下午阴。 寄毕稚琛一函,由沙溪信局发。读陈文恭公《养正遗规》二卷。《治家格言》,昆山朱先生用纯所作。先生字致一,号柏庐,覃精理学,著有《愧讷集》、《因衡录》、《毋欺录》诸书。《毋欺录》有嘉兴金吴澜编年纂刻本,亦未见;《格言》即光绪《昆新合志》著述目所载之《家训》一篇也,后人讹为紫阳所作,文恭亦疑朱子文集所不载,当亟为订正,勿令读者意其伪托也。《训俗遗规》录柏庐先生《劝言》一篇。宋周必大《平园续稿》有《曾氏农器谱题辞》云:“绍圣初,苏文忠公轼南迁,过泰和,邑人宣德郎致仕曾公安止献所著《禾谱》,文忠谓温雅详实,为作《秧马歌》,又惜不谱农器,时曾公已丧明,不暇为也。后百余年,其侄孙耒阳令之谨始续成之,凡耜耒、耨镈、车戽、蓑笠、铚刈、莜蒉、杵臼、斗斛、釜甑、仓庾、厥类,惟十附以杂记,勒成三卷,皆考之经传,参合今制,无不备者。”按,宋人农书,《四库》著录陈旉一家,曾氏书录入《遂初堂书目》、《直斋书录解题》,不知何时亡佚,《海山仙馆丛书》刻《遂初堂书目》作曾安上《禾谱》,盖误止为上也。《直斋书录解题》:《禾谱》五卷,宣德郎温陵曾安止移忠撰。安止,熙宁进士,尝为彭泽令,右丞黄履安中志其墓。《农器谱》三卷、《续》二卷,耒阳令曾之谨撰,安止之侄孙也,周益公为之序,陆务观亦作诗题其后。周益公《题辞 论牛犁》云:“《山海经》:后稷之孙叔均始作牛耕,世以为起于三代,予谓不然。牛若常在畎亩,武王平定天下,胡不归之[于]三农,而放之桃林之野乎?故《周礼》祭牛之外,以享宾、驾车、犒师而已,未及耕也。不然牵以蹊田,正使藉稻,何足为异,乃设夺而罪之之喻邪?在《诗》有云:‘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又曰:‘有略其耜,俶载南亩。’以明竭作于春,皆人力也。至于‘获之’,‘积之’,‘如墉’,‘如栉’,然后‘杀时犉牡,有救其角’,以为社稷之报。 若果使之耕,曾不如迎猫、迎虎,列于蜡祭乎?厥后王弼《传易》以为稼穑之资,宋景文公祁辟之曰‘古者牛惟服车’。《书》:肇牵牛车,《易》:服牛乘马,汉赵过始教牛耕,盖本贾思勰《齐民要术》。予谓辅嗣固失矣,贾氏及景文亦未为得也。按:《论语》,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盖犁田之牛,纯杂牝牡皆可,祭牛则非纯非牡不可,故曰‘骍且角’也。窃疑耕犁起于春秋之间,故孔子有犁牛之言,而弟子冉耕亦字伯牛,彼《礼记》、《吕氏》:月令季冬‘出土牛’,示农耕早晚。贾谊《新书》、刘向《新序》俱载:邹穆公曰:‘百姓饱牛而耕,暴背而耘。’大率在秦汉之际,何待赵过?过特教人耦犁共一牛,费省而功倍尔。《易传》出于魏晋,第见牛耕,不复考其初,而贾公彦《考工正义》遂谓起于后汉,其失尤甚。”按:周氏说甚辨犁为杂文,刘氏《论语骈枝》已驳之,《皇疏》、《释文》皆有耕犁一训,惠氏《礼说》亦引《说文》:“犁,耕也。”司马犁字子牛为证。王氏《经义述闻》力主杂文之说,谓犁牛即魏策之骊牛,《春秋名字解诂》释“司马耕字子牛,冉耕字伯牛”云:“耕当读为牼。”《说文》:“牼,牛膝下骨也。”《春秋传》曰:“宋司马牼字牛,即司马耕也。”颇近穿凿,且安知古人非借牼为耕?不足为春秋时无牛犁之确证也。《困学纪闻》释《周礼》人耦、牛耦,亦引周说为证,此事殆为定论。近人讲求农事,矜言西法,而古制转晦,因读益公集而纵言及之,暇当为《牛犁图考》一篇,以赓续曾氏《农器谱》之盛业,俾言农学者有所遵依焉。《文选》李善注《藉田赋》云:“古耕以耒,而今以牛者。”盖晋时创制,不沿于古也。孙志祖《李注补正》亦引《困学纪闻》为证。(程大中《四书逸笺》,耦耕乃两人并耜而耕,非牛耕也。世传牛耕始于赵过,新定顾氏曰:“古未有牛耕,《易》只言‘服牛乘马,引重致远’,最可考者于蜡祭迎猫、迎虎,凡有功于田者,无不报祭,独不及牛,可见古未知牛耕,至汉以来始有卖刀、买犊之说。”) 初八日丙辰(2月17日),阴,午微雨。 泛棹入城,横沥浅阻,改由花桥、项桥达支塘,盖溯陈泾入盐铁塘也。少梅不来,乃嘱周礼才持易知单二束、墨西哥银廿枚,托为代送总房,权词谢却之。过支塘张帆行,黄昏抵白茆新市,风静,雨亦止,抵大东门已三鼓矣。与张映南内兄书云:承示近作,温丽缜密,深入西昆之室。从者每喜作忧郁语,尝以为规。近年风格一变,颇有华贵气象,吟咏根心而出,以是知问学之大有进益也。弟近况如恒,且懒于酬应,惟能克治冀幸心、好胜心,似稍有把握,日来怦怦作北上想,非敢希乌台豸斧之荣,盼与从者剪烛深谈,倾吐肺腑耳。第一出未便遽归,何忍令七十老亲倚闾怅望?所以迟徊而不能决也。三冬亢旱,近始得雨,菜麦尚不至大害。大著已刻,能邮寄一册否?柳屏听鼓山东,君直回南,亦未一见,故乡诸子耽于饮博,江湖日下,可为浩叹。寓斋多暇,伏希时惠好音,以慰岑寂,幸甚。近来于时事不复厝意,思阅理学书,以收束身心,磨练智识。现读陈文恭《五种遗规》、《曾文正家书》,取其浅近可遵守,继拟读黄黎洲、顾亭林、李榕村、陆桴亭、陈确庵、张杨园诸集,取其切实有用,不蹈空言心性之弊。足下见理明晰,闻道亦早,尚望随时匡我不逮,远隔三千里犹一室也。知交中惟唐蔚芝喜谈理学,比闻译署公事旁午,又为家累所牵掣,恐不能专精术业,自幸堂上康健,且村居多余晷,不于此时稍稍立定脚跟,万一出为世用,左右支绌,始悔从前之因循坐误也晚矣,此弟所以甘受怀安之诮,而不肯侥幸以图进取者职是故也。此信初九日寄。舟中读陈文恭公《养正遗规补编》一卷。 初九日丁巳(2月18日),晴。 晨起,乘舆往岳家贺岁,随至塔前谒翁叔平师,未见。午饭后,步至石梅,游女袨装,荡子丽饰,人多于鲫,马骏如龙,茗肆喧阗,声逾蛙噪。石梅东道署废基也鱼龙百戏,杂陈其间,有张布幄三重观三足人者,偕胡夐修入观,乃江湖流丐伪饰一童女以震眩耳目耳,天下之无实而盗名者类如此矣。闻城隍庙张灯,随众瞻仰,粉黛所萃,蝇集蚁慕,古人所以戒冶游也。晚,至枕石轩啜茗,夕阳在山,游人各鸟兽散,余亦兴尽而返。托程叔英寄卢京伯一函,京伯为其亡姊索欠款百番于太仓王怡昌烟店,怡昌已交还中人王云山,云山乃京伯姊之夫叔也,去岁十一月病殁,而息折尚存京伯处,则怡昌此款犹逋欠也。京伯临行时,以折交余,嘱为料理,唐吉士表兄为怡昌说项,请以二十番取回此折,余因函告京伯,劝令将就了结,且因顾香轮嘱代吴市曾家报节及孝三人,去岁函托京伯,而无复音,故以一缄促之。钱吉庵为其祖母祝九十生辰,岁杪为作寿言及诗,兹属庞继之代邮寄烛、酒票二事。晚饭后,周少梅来,泥代送徐积庆、王济易知单,二户米十余石,完纳七成,余固辞不获,始诺之。与世周旋,不能不涉世故,此类是也。 初十日戊午(2月19日),晴。 偕周少梅访吕寅生,剧谭数刻,同至石梅枕石轩,小憩而归。晚饭后下船,乘月泛棹还乡。风俗之坏,坏于烟馆者半,坏于赌场者半,缙绅而群聚食鸦片,与开烟馆何异?缙绅而群聚摇宝推牌九,与开赌场者何异?缙绅者,一邑之表率也,既躬自蹈之矣,而犹欲禁人以不为,谚所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者非邪?得黄惠孚十二月廿五日书。 十一日己未(2月20日),晨抵家,阴雨竟日。 龚寅谷表叔招饮,未能赴也。北湖漕横沥已于昨日祭坝,而天尚未有晴意,恐春水盛涨,则水工加钜,拨款或不敷应用也。读陈文恭公《教女遗规》三卷。 十二日庚申(2月21日),雨未止,过午始歇,郊原亦沾足矣。 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一。 十三日辛酉(2月22日),阴。 得陆志英初九日书。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二。 十四日壬戌(2月23日),晴。 张美叔内弟来贺岁,留午饭。知县试定于二十日,已悬牌矣,时徐州水灾,学使者择三月按临苏郡,故赶办县府试云。得毕稚琛初十日书。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三。卷中载《魏叔子日录》云:“我不识何等为君子,但看日间每事肯吃亏的便是;我不识何等为小人,但看日间每事好便宜的便是。”直捷痛快,发人深省。自念生平虽无好便宜之心,而横逆忽来,尚不肯吃亏,便非君子之道,以后当痛改前非也。程汉舒《笔记》云:“人坏念将起时,只觉得可耻,便有转机。”又云:“人看得自己贵重,方能有耻。”又云:“人平日讲得义理明白,觉得有耻。”又云:“人世得意事,我觉得可耻,亦非易事。”说耻字最有理会,此一关乃人禽之界,在人自轻自贱,亦不是甘于无耻,只是不自觉其可耻耳,所以要讲求义理也。余喜阅本朝说部书,取其有资掌故也。四日内阅梁章钜《归田琐记》八卷,时将为《称谓录》、《四书文杂事诗》、《黄车掌录》三书,未成,虽琐屑不足为大雅道,亦藉以养性适情耳。 十五日癸亥(2月24日),晨起大雾四塞,日渐高始渐散,日将没,大风,天复阴晦。 寄邵甘甫一函。元宵取苇束烧以照田,谓之照田蚕;悬灯树杪,谓之扯花灯;取粉作花铃包茧式各种,室置一盏以祭鼠,谓之斋老虫[注]。此县志风俗所未载者。花爆诸物最易引火,如流星双蝴蝶、九龙白蛋、转转高升等,风中皆不宜放,恐或坠邻家茆屋上,以致失慎。元旦何市北倪姓以放爆竹而延烧草房数间,可以为鉴。读陈文恭公《训俗遗规》一卷卷四。卷中熊勉庵不费钱功德例,最浅近,最切,能遵此而行,则人人学好,有益于风俗者匪浅也。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三卷卷一、二、三。《冷庐杂谈[识]》引桐乡陈其德《惜阴说》云:“凡人纵以百年为期,十岁以前尚属童蒙,五十以后又属衰耗,止有四十年可用精力,而夜复当其半,岁时伏腊、冠婚丧祭诸务大略又费十年,以此思之,真所谓一刻千金。”语意警迫,学子当书之座隅。 [注]:老虫,常熟方言,即老鼠。 十六日甲子(2月25日),阴。 寄徐印如一函,由常熟信局发。印如去腊来书云,已移住杭城百岁坊巷迁善局,时委摄局事也。早饭后,棹小舟至何市,晤寅谷表叔,议开横沥分段派人经理事也。黄信之表弟邀至其宅少座,复偕江受之往熙春堂药室,与费珊峰谭良久而别,归家已将上灯时矣。夜,微雨。谚云:“春甲子,雨主阴。”又云:“上元竹枝响,菜油瓮里长。”言上元大风,则菜油翔贵也,未知验否?项桥左近有曹家桥者,潘介甫、龚一峰所建也,去腊为木棉船所撞坏,邻人阻止其行,木棉船介甫戚家所遣,运至上海者也,乃令人晓譬桥邻,择日重修,而桥邻以介甫之沮止其讹诈也,心不喜,反以修不如式,勒其余木及船。岁杪,介甫令司帐徐子江偕龚桐卿母舅来赴诉。余以其阻挠善举,不稍加惩创,则为善者滋惧,乃属介甫具禀于粮厅,提为首苏三,杖责数百,枷示一月,以儆众。苏三声言自刎,其妻声言自缢,实并无是事也。今岁至城,始知城中谣传余家为替人开追,逼死一人。此事因公起见,故为代递一禀,如苏三与妻果有一人死,其能免于伯仁之谤邪?市虎传讹,晨钟警梦,剪灯记此,以志吾过。读华希闳《训俗遗规补编》一卷。《补编》辑张文端公《聪训斋语》十九条,真恳笃实,语语可师。予前记《冷庐杂识》,所读书者不贱四语,反复申明,真足发人深省。读至“予行年六十有一,生平未尝送一人于捕厅,令其呵谴之,更勿言笞责,愿子孙终守此戒勿犯也”数语,乃觉予去岁所为,真汗颜无地矣。今人每视《五种遗规》诸书,为老生常谈,不知其腹中果有肺肝否邪?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二卷卷四、五。 十七日乙丑(2月26日),阴。 龚桐卿母舅来。寄章虞臣一函,借排厍二百块,为开塘用也。邵甘甫昨遣人招于十九日便酌,作札谢之。前岁,开李墓塘时,塘东有奚玉亭者造房占岸,因代为买塘西地数分开去而留其屋,且令捐洋三百五十元入桂村书院,以为侵占官塘者儆。玉亭欲将所买田八分五厘张关四分、凌永祺四分五厘。捐入书院,余意不谓然,由已开去数分而粮仍在塘东西,隔图不能飞洒也,既为公产,而奚氏子孙岁输租,后人不知诘以粮多田少,不又负隐慝之名乎?因招玉亭来,以契四纸推收,四纸归之,令其自行过粮,庶后此得免争端焉?田坐落东三场二十八都十八图心字号,张关即在南渡桥开茶馆者。夜微雨。读陈文恭公《从政遗规》一卷卷上。读《吕新吾〈明识〉》,知官无论尊卑,各有当尽之分;读《李九我〈宋贤事彙〉》,知讲学实有裨于治道。予尝欲辑国朝诸循吏言行,以讽有位者因循不果,终当拨冗为之。“范忠宣公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云:‘玉者,温润之物。若将两块玉来相磨,必磨不成,须是得粗矿[砺]的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为小人侵凌,动心忍性,修省防避,便得道理出来。’”予更以此解,譬之交游,有旧友而悖理害道,自轻自贱,却一时不能拒绝不与往来,只好把他作他山之石看,不去效他行事,已是受他之益。族中有不肖子弟亦然。此意当晓谕侄辈,能终身诵此二言,自家受用不少也 十八日丙寅(2月27日),雨,午后止。积日阴晦,墙壁皆溽润,农家可以喜雨名亭,而河工则妨碍矣,于此见天公之难做也。 翥青叔、丹孙侄入城县试,附何市航船行。予托其寄毕稚琛一函,中附寄卢京伯一缄。稚琛欲觅枝栖,京伯许为设法,故以书促之。读陈文恭公《从政遗规》一卷卷下。《熊勉庵〈宝善堂居官格言〉》云:“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刚愎暴恣而贻人怨。”予谓乡绅居家,当以倡率化导为事,绝不以一私事干谒地方官,庶地方官亦敬而重之,而不至有遇事生风之诮矣。 十九日丁卯(2月28日),阴,下午雨。 河漕已于昨日作坝,而天意尚未肯放晴也。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一卷卷一。“西汉重吏治,名臣多以椽曹显,流风沾被,下逮魏晋。今世吏辄世子孙,诈伪日出,人亦以是贱之,甚有訾为吏例利之天下者,岂人材不古若哉?时势悬绝也。”文恭竞竞于此,可谓扼政治之要矣。 二十日戊辰(3月1日),阴。 雇刘晋福船入城,道由何市,至熙春堂小憩,午饭毕解维行,岳阳桥已作坝,自新河出莲泾,新河桥低碍船篷,呼罱泥人助举桥,始克畅行,风大且逆,抵白茆新市已更余,泊焉。寄陆诵芬一书,托唐清来内弟转送。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三卷卷二、三、四。《法录》引《配命录》:“徐一元,昆山人,曾在严文靖公幕,因三吴大水,为草《蠲粮疏》上之,得请,全活数百万人,后子孙皆贵。至五世孙乾学、秉义、元文,同胞三及第,人以为世德之报云。”按:严文靖之父亦为吏,以谋浚白茆塘得请,造福梓里,文靖盖食其报,而徐氏又因之起家,亦一奇也。吾宗系出玉峰,而谱牒遗失,迁虞山在顺康间,正健庵昆季骎骎贵显之时,不知玉峰族谱有此一支否?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一、二。此书为王研云、周亦泉所编辑,搜采颇该备,娄江东鄙为常熟旧壤,亦足资征献之一助。卷二载胡百能跋邵德升《分定录》云:“先君尝言,人生所享厚薄各有定分,世有以智力取者,自谓己能,往往不顾名义,殊不知皆其分所固有,初不可毫末加也,所可加者徒得小人之名而不悟。”百能父峄,字仲连,南宋初隐居涂菘里,征辟不起,是真能守定分者。 二十一日己巳(3月2日),晴。 晨起抵城,即至文昌衖施宅晤翥叔、丹侄,知二人出场止更余。昭文首题《故汤之于伊尹学焉》,次题《七十而从心所欲》,诗题《据鞍顾盼得“鞍”字》,预试者二百七十人。 二十二日庚午(3月3日),晴。 晚,偕陆圭如、方补帆饮聚丰园,至灵公殿观灯,归,知案已发,张美叔十三,丹侄二十七,翥叔百余,复二百五十人,第一方以桢,补帆堂弟也。 二十三日辛未(3月4日),晴。 上午至积谷仓,上漕米一百五十石,复偕翥叔、丹侄饮杨太和,不觉沉醉。县试于二十四日初复,四下钟复起送美叔等入场,微雨,点名毕已天明矣。天气骤和,梅花盛开,昨至虚廓村居探梅,园主人在胥台园中,群英争妍,凭栏展眺,恍置身香雪海中,令人作出尘想,以视仆仆名场利薮,真有仙凡之别。 二十四日壬申(3月5日),阴。 往石梅试茗,遇雨。薛吉人丈招饮钱馆,座有常熟县丞海公,满洲人也。客散,至补帆家谈天说鬼,晚饭后觉有倦意,笼灯归。钱吉庵过访,谈移晷而去。阍人言,有江阴陈汝玮过访,不值,留一刺而去,未知即陈星阶否?星阶,聘臣前辈之侄,浙江知县,与沪上相识,当一询之。苏三事已请粮厅开释,修桥余木及船均交还潘介甫,而潘姓犹以为未足惩儆也。人心如壑,难冀满盈,吁可畏哉!经济必由阅历而得。空言,近考据家学不足尚也,立身行己,万万不可草率。我朝名臣大都讲求理学,此明证矣。本朝掌故如《会典》、《东华录》、《历朝圣训》、《皇朝三通》却不可不读。虞为巨邑,然藏此者鲜矣,于此见穷士博通雅故之难。翥叔等出场已三鼓,四书文题《恶名下流而讪上者》二句,经题《为此春酒》,诗题《深巷明朝卖杏花得“花”字》。 二十五日癸酉(3月6日),阴雨竟日。 吴护青设赌肆于浜巷顾家,黄谦斋、孙师郑咸在,闻门庭若市,每夕蜡烛费至四元,其余可知矣。薛吉人昨言,孙秋潭大令赴苏贺岁禧,彦咏之太守谆嘱,以常昭赌风日炽,且有绅士为之护符,必须尽法惩办,其意盖指谦斋等,而二人皆愍不知畏。予又以去岁项桥赌事,誓不与谦斋再谈俗事,圣人所谓不可则止,毋自辱焉,亦善交之一术也,然终不能不为二人虑已。钱吉庵招饮于陶家巷周宅,以雨辞之。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三、四。卷四录王履华《山图记》数首,予曾于娄水武氏见王弇州重摹本二巨册,忘其为何人手笔,册中题识甚伙,暇当访静如丈借读一过,以扩眼界、结墨缘也。 二十六日甲戌(3月7日),晴。 晤璜泾冯仲帆、沙溪孙仲衡,仲帆往苏州,仲衡设烟肆于慧日寺前,已数阅月,予却未知也。翥叔欲趁予舟归,傍晚初覆案发,丹侄十八,翥叔五十余,美弟二十余,共覆一百余人。予力劝翥叔入场,而自乘刘晋福舟归,下午往抱芳阁购《国朝学案小识》、陆清献公《三鱼堂集》,归舟翻阅,聊解岑寂。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五、六。 二十七日乙亥(3月8日),晴。 晨起抵家,知父亲湿气渐愈,且闻丹侄等小试前列,老人为之喜,午督家人晒米袋,且大半假诸翰青叔者分别归还之。夜,微雨,且大风。得陆志英十七日书,言沪上可设盐公堂于租界,只须与工部局商量。得毕稚琛廿三日书,言印如曾至上海,赴翁氏之丧,一宿即回浙云。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七、八。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一卷,卷六。卷中载“《张太岳集》【中】甚有见道语,如云:凡物颜色鲜好、滋味浓厚者,其本质皆平谈。丹砂之根色如水晶,谓之砂床,炼之则极鲜红。花卉含苞率皆青白色,至盛开乃有彩艳红,花色亦正白,洗之乃红解。盐初出池,其色红白而味淡,虽少食之不咸。茗之初采,其芽皆白,此皆物器之最佳者,故凡人之才性以平谈为上。刘孔才《人物志》云:先求其平谈,而后求其聪明,至于才智勇敢出群绝伦,皆后来之彩色华艳、滋味浓厚者也。” 二十八日丙子(3月9日),天未明时闻风雨声,蛰雷殷殷,是为惊蛰节后第三日,午后雨始止。 县试二覆,每场必遇雨,亦相值之至巧者。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九、十。张洪、龚诩有儒者气象,其明初之顾亭林、陆桴亭一流人物乎?余家有诩《野古集》,惜缺小半,未知粤匪乱后板尚存否?洪撰述极多,均未见。读湘阴郭氏岵瞻堂摹刻《名贤手札》二卷。读诸公札及筠仙先生一跋,可考见当时兵事之曲折,荩臣之擘画,虽军书旁午而镇定如恒,诙谐闲作,读者犹如闻谈笑也。《道光无锡金匮续志》盖续秦小岘《嘉庆志》而作,见前志者不载,其例有补遗,有新修,有参辑,篇约而事备,亦邑志之善者。吾邑修志之议创始于十年以前,而迄今尚无成说,不如仿此书体例,为言氏《合志》赓续一编,门目仍旧,贯则有所遵循,卷帙可省约,则刊行亦易也。《风俗门》载秦明经玉海劝捐钱一千缗为除夕会,每岁于除夕前一日,以其息散给寒畯,此即吾乡给年米之法,而众擎易举,且可持久,宜仿行之。 二十九日丁丑(3月10日),阴。 晨起,作与毕稚琛、徐印如两书,交沙溪信局邮寄。午,唐吉士表兄馈刀鱼,亦作一书与之,言虞城试事。下午,微雨。吾乡惜字会始创于归庄竹荫庵,归子潜主之,继起于花桥祖师殿,潘介甫主之。今归庄之会已散,而花桥之会仅于二月三日一集,祭文昌帝君,饮福而散,而收纸一事反置缓图,饩羊虽存,浸失旧意,不为之收拾焚化,暴殄遗弃,上干天和。予议于桂村书院中建一纸炉,而令何市诸君分季司存,致书江受之促成其事。读《娄水文征》二卷卷十一、十二。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三卷卷七、八、九。读唐镜海先生《国朝学案小识》一卷卷一,始用朱笔点勘此书,虽偏畸之见未除,然学派纯正,故自无弊。此卷录清献、杨园二人,清献治行优长,立朝大节不苟,案中概予芟除,殊非体用兼备之旨,因翻阅《碑传集》所录《柯崇朴行状》、《汪师韩行状书后》、《陈廷敬墓志铭》及《李元度事略》,始得梗概。《三鱼堂集》,门人常熟席永恂、席前席校,即《外集》侄礼征跋所称之琴川及门席氏汉翼、汉廷伯仲是也,不知何时误为王前席,李氏事略因之,唐氏学案亦因之,当考正其误。镜海先生记曾予谥,不知是“恪慎”二字否?夜,雨如织,炳烛记此。(镜海谥确慎,曾文正有墓志铭。) 三十日戊寅(3月11日),阴。 龚寅谷表叔来书,云河工已于廿四日工头开挑拾余 ,廿六日起通工开挑,昨日覆量塘面,不过三四成耳。天雨连绵,致多浮费,廿七日曾到北河漕局内,见工次及堆泥均不如式,沿塘无人照料,恳致札嘱其切勿含糊,将来验工庶无贻误也。上午,偕翰青叔棹小舟至何市晤寅谷叔,是日入城,定于初十日请孙大令下乡验收,复步至工次,由河漕口至白茆口周历一过,登南渡桥望白茆,一衣带水,褰裳可涉,当事者尚不知开浚,宜禀请详宪浚治,以兴水利,而苏民困。比回何市已日旿,倪孙田因其弟造屋,与族人争执,邀往相度,地名倪家巷,去市一里而近,至则黄童白叟喧阗,户外几满,所争者不过一公共出入之庭心,何用龈龈齿牙哉?孙田欲留饭,予与翰叔婉辞之,比回家已晚饭时矣。读《娄水文征》二卷卷十三、十四。二卷皆桑民怿文,民怿以才子自命,而文殊不称,《二都赋》是其杰作,亦敷陈浩瀚而乏精警之色。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二卷卷十、十一。统计是月读《曾文正公家书》十卷、《家训》二卷、《大事记》四卷,陈文恭公《五种遗规》十七卷,梁章钜《归田琐记》八卷、《浪迹丛谈》十一卷,《娄水文征》十四卷,《名贤手札》二卷,朱笔点勘《学案小识》一卷。入城十日,玩物丧志,废时辍业,老无大成,徒增颜汗而已。 二月初一日己卯(3月12日),晴。 丹孙侄书云,县试二复,文题《若决江河》,赋题《班超投笔》,赋以班超投笔,志在封侯为韵,诗题《阔步登瀛最少年得“年”字》。黄少彭、沙鸿翔来,谈任阳垦荒暨南汇荡地事,留午饭而去。归生以翁覃溪书、苏斋题画诗册托刘培卿求售,以墨银五员易之。读《娄水文征》三卷卷十五、十六、十七。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一、二。清献力辟阳明,其《学术辨》云:“明之天下不亡于寇盗,不亡于朋党,而亡于学术。”排斥过甚,亦非持平之论,宜乎后人啧有烦言也。《文集》为门人侯铨所编,《四库全书总目》云:清献“一生非徒以讲明心性为一室之坐谈,其两为县尹,一为谏官,政绩亦卓卓可纪,盖体用兼优之学,而铨等乃以奏议、公牍确然见诸行事者,别为《外集》,……徒知以《太极论》冠篇,欲使陇其接迹周子,尊空言而薄实政。”是编次之陋,前人已纠其失矣。 初二日庚辰(3月13日),晴。 翥叔、丹侄自城归,知县试二复名次,丹侄十二,翥叔三十余,美弟十八,昨日终复,题《寇准论今宰予章岁,子产章进公孙丑上伯夷章学则仕章》,复八十人。戴寅生偕兄诒榖自璜泾来,即去。黄少彭以山水条幅嘱题,云是直塘王梅生者,未知何人所作,画既恶,札亦劣不受墨,乃以徐凝恶诗墨之。适有沙溪人来,促持去,胸次犹隐隐欲呕也。读《娄水文征》三卷卷十八、十九、二十。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三。唐氏纂《杨园先生学案》颇核,取《碑传集》所录雷鋐《张先生传》及李元度《事略》校勘一过,并考同学及门诸子姓氏。杨园学术纯正,为清献先导,虽穷居终身,不克见诸行事,然亦体用兼备,同时惟陆桴亭、陈安道庶足抗衡,桐乡、娄东并曜千古矣。近江苏书局为刊其遗书,学者所急宜购读者也。俗于二月二日书红纸贴食厨上,文曰:“二月二,蜒蚰、百脚倒入地。”不知何所取义?或云可避虫蚁,倒贴之使之入地也,然亦太近儿戏矣。 初三日辛巳(3月14日),晴。 午饭后,偕翰、翥二叔、丹侄、刘培卿步至何市,祀文昌帝君于书院,饮福而散,到者十余人,归家已更余矣。昨日,白茆司巡检陈君名其瑞,巡视河工,病横塘市河漕河工开浚不如式,杖责夫头三人。昨钱云孙丈有书来,邀予阅视,托故辞之,盖早知其含糊了事,不及横塘任事诸君之认真也。读日报,意人占浙江之三门口,日人占山东之庙岛,闻英人欲索河南全省地。新法之萌芽已绝,瓜分之朕兆已呈,铁路永无告成之日,练军徒为糜饷之源,而中外诸大臣犹酣嬉醉梦,粉饰太平也,噫嘻!读《娄水文征》三卷卷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廿三卷录王弇州文,雄深雅健,令人神志飞越。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四。此卷杂著大半可删剃者。 初四日壬午(3月15日),雨竟日不止,夜大风。 顾景韩书来,属代觅一馆,以遂枝栖。张美叔书来,附县试正案,前列十名,方以桢、周庆麒、诸崇文、陆召棠、屈菼章、沈煦孙、瞿廷荣、严有翼、查国桢、孙兆基,素识者惟诸君范一人,协卿丈之子也。翥叔、丹侄名次如旧,府试于初七日取齐,常昭则十一日正场也。得卢京伯正月十六日函,言报节已递呈,去冬递进,本省行查约在五六月,该费近二十元,洋价每元只六百余文。并言已于正月初八日除服,惟当差按准日期须在二月中旬也。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二十四、二十五。弇州文独盈盈三卷,贺印川《潘公治河功成序》伟然大文,《海州记》别辟一境界,令人有“瑶天笙鹤”之想。《李于麟传》惨淡经营,《卢楠传》亦精思独运,不愧作家。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五。清献《跋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论学者应读各书,言学则有若薛文清《读书录》、胡敬斋《居业录》、罗整庵《困知记》、陈清澜《学蔀通辨》;言政则有若丘琼山《大学衍义补》、《成化续纲目》、薛方山《续通鉴》,皆所以补程氏所未备也。清献力辟阳明宗旨,具见答友诸书,附载汤文正复书已微议其过分,而后人反谓文正深信阳明,非笃论也。清献学术本无可议,而主持门户太严,后学多流弊,宜分别观之。 初五日癸未(3月16日),晴。 奚鹤芝炼师住持北岳庙,而支川之城隍庙,其分管也。日前至庙,为蔡凤祺者所窘,前月晦日至横沥,遇鹤芝,嘱呼凤祺诘之,余因遣仆往嘱蔡姓至庙服礼,而蔡姓亦以酒醉,故深自悔焉。唐尧宾去岁以东坡《春帖子》卷、南宫谢眺《游后园赋》卷、唐以安《东溪书舍图》卷、明人诗椟卷、赵千里《蓬莱宫》轴、江宏谟山水轴介陆诵芬质洋五十元,并委售去,而顾问无人,今午尧宾来,欲持去另售,余以五卷皆留岳家,乃以江宏谟山水轴付之,而约以初八来取焉。王聘三丈函索《李墓塘碑记》,年来欠文债极多,惟此更不容缓,当拨冗为之。为桂村书院选刻四书文廿六篇,意有不惬,手自删削,自入岁来,旋作旋辍,今日始毕事。晚饭时,得美叔弟书,知女曾槿在城病危,并专棹来候,心绪忙乱,即束装行,时因岳阳桥为坝阻,舟泊莲泾口,以小船渡,至已更余矣。舟中闷损,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二十六、七、八、九、三十。予欲为《称谓录》,削稿未成,乃读《文征》卷二十九所载陆之裘伯兄之箕行状,知之箕著有《称谓录》,之箕字肖孙,号复泉子,又号长白山人,官湖广桂阳州学正,其书未知刊行与否?读王文肃建储诸疏及墓铭、碑传,曲折透达,无隐不宣,驾弇州昆季而上之,乃知模仿体格以为高,非文之至者也。 初六日甲申(3月17日),晴。 晨抵城,至岳家视女,不乳二日夜矣,痰声如锯,不能啼,目犹能视,投以保赤散、戈制半夏、菖蒲汁,皆开豁猛药,而迄不效,至未刻而竟死,呜呼!女生于丁酉十二月四日,虽三岁。不过十五月耳。病初起时,额上发际忽坟起,内子以为忧,予固不以为怪也。正月十四随内子入城,予廿一日至城视女,犹无恙,惟内热未清,且多痰,以为是小儿之恒态耳,迨后食乳即呕,呕执复食,予犹疑其中风寒,不久当自愈,孰意其竟至不起邪?予于廿六晚下乡,视女心怦然动,然不欲强留,且亟思回家省父母,决计返棹旋里,得美叔函云呕吐未止,又函云寒热未清,呕吐渐愈,丹侄自城回,亦云面色尚好,初四晚之因大解而痰升,岂意所及料邪?医者或云发痧子,或云白喉风,而所用则系麻黄等发表之药,内子疑,不敢服白喉风,服表药,辄致死,儿死喉间盖微白,然与其服药而死,不更难以为情邪?周项桥有一医善治白喉风,邀之来,儿已死矣,呜呼!死生有命,天地虚空,况梦花泡影何足恋惜?然回思癸巳文绮之死止七年耳,文绮死于外家,今曾槿生于外家,而亦死于外家,人非木石,乌能忘情?况高堂钟爱,一旦闻信,更有难慰老怀者,乃知古人金瓠之痛,杏殇之悲,非过情也,实有所不得已也。岳父言,昨日九十下钟,白虹贯日,石梅茗肆见者极多,丹侄亦言前月廿九日二更余,城内地微震,灾异洊至,不知主何吉凶? 初七日己酉(3月18日),晴。 是日为槿儿棺敛,内子以予心绪作恶,嘱出门避之,惘惘至陶家巷周宅访钱吉庵畅谈,午饭焉,复过虚廓园访曾孟朴,同至石梅,夕阳已在山矣。回张宅,美弟语予入视槿儿,予不忍睹也,内子云槿儿敛时有墨香自口出,且颜色不变,或前生有来历邪?轮回一事予本不信,然既托生予家,何忽又舍之而去?此理茫茫,想彼苍亦难洞悉也。儿殁时其额上坟起者忽陷,殓时又坟起,询之医家,医家不知此又何理也。去岁祀神之鸡忽死于埘,慈亲语予以为不祥,槿于生肖属鸡,岂朕兆果有先见者邪?辄为咏梅村句云“庸知朝露非为福”以塞悲焉。 初八日丙戌(3月19日),晴。 遇陆圭如,同访方补帆,饭于三兴,欲食河豚不果。孙秋潭大令遣人致意欲来访,时横沥河漕定于初十日验收,请大令下乡,予疑为此事,因先往拜,既晤,始知为黄谦斋事,欲予排解。客岁谦斋因项桥捉赌事,拳殴龚又臣于石梅,又臣赴县验伤,继则谦斋控府,而又臣控臬,迨后由予及吕寅生邀黄仲瑜、龚寅谷投词和息,事已了矣,而彦咏之太守以为两造互讦,必有一诬,札县提讯,盖太守嫉赌如仇,欲借此以儆将来,大令嘱予劝谦斋,诺之而出。枯灯闷坐,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三十一、二、三、四、五。卷三十四录王辰玉衡《乡试策》云:“将求之貌,而彼以山鸡冒凤冠;将求之言,而彼以鸮质为鸾声;将审其所学,而彼以跖口诵尧言;将察其所以,而彼以巫师假禹步。”又云:“高自标许,指据九野,以国事为,尝名为躁进,不名为事功,群植党立,讥时好讦,龙鳞未婴炎山先,托名为奔竞,不名为节义,橐金四驰,请谢宾客,长笺尺蹄,谀词满纸,名为养交,不名为融通。儇诇滑泽,不可方物,言论蜂涌,睫藏于心,名为机巧,不名为敏达。拳曲伛偻,见人倾吐,剌剌软语,与时阴阳,名为媕婀,不名为谦退。鳖行人后,不露头角,忍诟而就其安,名为选愞,不名为老成。贵调和而贱击断,重体面而轻是非,有奸如山勿犯也,名为市恩,不名为忠厚。绣其盘帨,望门献技,游大人以成名,名为借势,不名为求益。悬车入里,把握公府,或时假公义以快私图,名为横飞,不名为意气。举动不典,交与非类,箕倨骂坐而称酒人,名为无赖,不名为豪举。抉摘隐微,如燃牛渚犀,万怪毕现,可谓杰作矣。”辰玉游记、墓志诸作俱骏爽明晰,娄东人文如林,文肃父子可高踞一席矣。 初九日丁亥(3月20日),晴。 钱吉庵来,留午饭,与偕至陶家巷寓,剧谈良久而别。晚,曾孟朴招饮于虚廓园,以西餐款客。天微雨,兼大风,予本拟下乡,以风雨而止。槿儿之殁,家中未知也,予本拟即发信,内子止予曰:初九为母亲诞日,缓而后可。昨晨,翥叔、丹侄至苏府试,过常,予询之,知初七家中尚未知也,后恐两大人悬望,更难为情,乃以信附便舟,嘱其于初九晚送至家,比抵家问之,知此信到已下午矣。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三十六、七、八、九、四十。娄东之文,明季称二张。受先之《天如行状》尤其刻意为之者,独于复社始末未能尽言其曲折,则意有所隐蔽故耳。 初十日戊子(3月21日),晴。 晨起,解维行,午后至支塘,知北横沥西大坝于昨夜决口,水灌满塘,幸未灌入河漕,晚至家。家严昨午犹未得槿儿耗,令周永入城询状。永从余归,至支塘陆行先抵家,家中犹待予晚饭也。唐氏卷已带归,予以此五卷系唐氏四房公物,不可专付尧宾,拟交陆诵芬代交,与庶妥协耳。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四十一、二、三、四、五。张天如长于论史,故其文根抵盘深。曩尝于京师见其《七录斋集》,大半皆酬应之文,名不足副其实也。王烟客《折漕公书》云:“娄产惟花,花之畏水百倍于稻,秋来淫潦既甚,又兼河道不通,凡田尽数淹没,其仅仅游青者,花铃皆萎落不开,花行则家家闭户,佃户则人人逃散,奇灾异惨,几类不毛。”今张、吴市皆产花,二十三年之歉象几如烟客所言,而究其实则河道不通致之也。花之畏水百倍于稻,可谓农家至言。烟客以贵公子擅才能一时,想望丰采,乃读其自述,抑何婉而多风也?情至之文,足以感人,洵然。胡周鼒《黄孝子纪程序》至情奇文,可与陆桴亭《赠孝子诗五言一百韵》并传。自初六起五日日记均于十一日灯下补记。 十一日己丑(3月22日),晴。 孙秋潭大令晨抵岳阳桥验收河工,龚寅谷表叔以舆人来迎,比往,大令已至桂村书院矣,乃留午饭,以横塘市路远,嘱巡廉陈君家瑞与钱云生丈同往阅视,而大令径回城。白叟黄童,肩摩毂击。始,巡廉以圯坝事欲责包头韩文彬戽水,文彬充地保,窘极,不知所出,赖大令仁慈,不复问,文彬得不至破家。大令言,昨过白茆新市,镇人跳龙灯,且男扮女装,有伤风化,已饬地保禁止,时老吴市亦跳灯,转嘱巡廉严禁。盖此事为奸盗之媒,劳民费财,甚无谓也。大令又言,昨谦斋来署,已力为劝驾,以避太守之锋,不知谦斋以为何如?自何市镇东北横沥亦有浅阻,议择要挑浚。寅谷表叔留晚饭,到家已更余矣。得冯仲帆初九日书,约同至省城。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四十六、七、八、九、五十。陈确庵、陆桴亭为娄水明文之后劲,微论其学问纯粹也,即以文言朴实纯古,亦当驾天如、受先而上之。又二先生学派无轩轾,乃桴亭从祀文庙,而确庵独不得列于瞽宗,此则礼官之责也。确庵《开江议》、桴亭《淘河议》皆可坐言起行者,古人以儒术为迂疏,其然岂其然乎?二先生丁时末造,寂处江滨,独抱遗经,讲明正学,而于军国大政一一研求,秀才以天下为己任,此是何等气象?今娄东风俗渐波靡矣,为问穷檐风雪中,尚有读书守道、藏时待用如二先生及江盛诸子者乎?有则予必识之。 十二日庚寅(3月23日),雨,下午晴。 黄少彭书来,言鸿翔返崇明,三、四日即来,约与仲帆同至省城。齿痛竟日。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五十一、二、三、四、五。国朝文以梅村冠首,高者直逼昌黎,其次亦浸淫乎六一矣。 十三日辛卯(3月24日),晴。 与陆诵芬书,付以唐氏字画五卷,使回,言诵芬至娄城送考未归。晚饭后,儿曾植言,鹞灯颇伙,至门外观之,四围共三十余串,杂以爆竹花筒,颇有如登春台气象。丹侄函言,彦太守府试场规极肃,不准先日令人守考棹,点名须鱼贯而入,如学院仪士亦无敢哗者。常昭于十一日正场初复,即须并试,十九日可试毕。三县正场题《如是以大学始教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始言一理》,皆戛戛生新,彼以石印文字为蓝本者到此恐失其故步矣。齿痛仍未止。灯下作与黄少彭书,言约鸿翔、仲帆到省事。读《娄水文征》六卷卷五十六、七、八、九、六十、六十一。梅村后首推黄庭表赞善,故录文亦盈二卷,其说经诸文繁称博辨,尚非极作。其《救荒议》言:“青苗之法不始于宋,而始于唐。今二月开征,至十月麦未熟而征夏税,禾未熟而征秋粮,独非青苗乎?”真能言人所不敢言。其《刘河大闸记》言:“古之治水者,浚河与置闸,常先后行之,然有行之无甚效,因其不效而浸废者,以置之近乎内,不近乎外也。闸之设也,患浊水之至以拒之,若置于内而水道纡且折,其来急,其去缓,一日之间潮将下而汐又至,是清水无出口荡涤之时,而沙土之停留于内者日夕有其再,此致塞之由也。”洞悉利病,可为治河龟鉴。吾邑白茆尝建闸矣,湮塞而移之于内,不十年而又塞矣,然则非闸之无用,置闸不得其地,则闸亦适为无用耳,然已徒靡金钱数万,岂不重可惜哉?《游戏报》言,天下之可嫖者有二,办矿务也,开学堂也。办矿务则师管子之府海官山,女闾三百;开学堂则师马融之前列生徒,后帷女乐。斯虽有为而发,然亦足以告世之少见多怪者,呜呼!世有贾生,不知其为。痛哭乎,流涕乎,长太息乎,抑默尔而已乎? 十四日壬辰(3月25日),晨雨,午后微晴。 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六十二、三、四、五、六。唐东江、沈白溇,后起之劲也,东江以气胜,白溇以理胜。读梁章钜《浪迹续谈》一卷卷一。案牍文字往往不达其义,此卷考核綦详,服官者不可不阅也。作《跋〈三鱼堂集〉》一首。 十五日癸巳(3月26日),晨起,几上积沙累分,俗所谓落沙天也。日出后,大风,四围弥望皆白,里人谓之风花。 沙鸿翔自沙溪来,言昨由崇明渡七鸦口,中流暴风起,长年失色,赖同舟有老于波涛者代把柁,得无恙。夫扬子江一衣带水,古人所谓投鞭可断流者,而险犹若此,信乎风波之不可测也。齿痛又作,且伤风,颇委顿。读《娄水文征》六卷卷六十七、八、九、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六十八卷录沈敬亭《光禄文》,朴实说理,可与桴亭、确庵并驾。敬亭亦恪守程、朱为宗旨者也。张宾璜说经铿铿,宗李安溪而稍变其说,《易贯》、《诗贯》、《自述》二首皆有精义。程迓亭骈体雅洁有法度,散体亦孤秀刻露,逼近柳州,可谓乾嘉时娄文之冠。秋帆宫保《与钱辛楣论〈续通鉴〉书》条举义例,足为史学津梁。读梁章钜《浪迹续谈》一卷卷二。此卷皆东瓯故实,盖随宦而作。卧不成寐,挑灯复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七十三、四。娄东讲理学者,沈敬亭后推冯伟人孝廉,析理纤入毫芒,文亦朴而坚,非时贤所可几及也。《王烈女述》阐幽显微,何减震川。孝廉为常熟寓公,翰青叔藏其全集,然《菁华》、《文征》已尽撷之矣。 十六日甲午(3月27日),晴。 是日祀先,先清明数日,亦循俗也。沙鸿翔偕南汇吴荫帆由沙溪策马来,予邀视诵芬兄墓域,时将葬姚氏嫂,并为卿虹内子择地也。二人皆习堪舆家言。璜泾陆湛卿贾沪上,岁丁酉予在沪时,谦斋为谦记船局,行小轮于杭州,折阅甚,嘱向湛卿借二百金,约一月即归,到期不还,迁延已近二年矣。斋不足责,予何以对湛卿?乃复书言,即日筹措赔偿,终不至有累足下也。翥叔、丹侄自苏城归,知府试题《义外也,次不出三日》,丹侄案出无名,大约因卷被挤坏而致黜,翥叔名稍后,亦不愿试而归。读《娄水文征》六卷卷七十五、六、七、八、九、八十。萧子山、彭甘亭皆娄人之秀出者,彭独登其骈体,岂小谟觞馆著述尽于骈四俪六邪?予尝持骈散分途之说,李申耆《骈体文钞》溯源西京,高自位置,存此探本之论则可,今人文字天壤间断然别为二种,如淄渑之不相混合。《文征》存一邑之文,虽不必龈龈分别,然如迓亭、甘亭皆可自成一家,何必杂揉数篇其中,谓足存姓氏于不朽邪?此体例之不无可议者也。卷七十九王履基《陆子若蕴真居诗集序》、顾昺《诔仲兄辞》,情至之文,令人百读不厌。冯立方为伟人子,文亦足继家学,予尤爱其《朱烈女殉节记》,逋峭入古,又伟人集中所无也。读梁章钜《浪迹续谈》六卷卷三、四、五、六、七、八。三卷为《雁荡游记》,大龙湫之奇特甲天下,阅之令人神往,四卷罗列食品,足使老饕垂涎,卷五则东瓯故实也。 十七日乙未(3月28日),晴。 何子诒来,言横沥市河以东将择浅阻处捞之,明日用船点水再妥议焉。李蕴之丈,宗弼家大人与同入泮,书来云,八图官字号拾贰亩为垦荒者所种,家大人嘱玮答以定章,原主出认,须还垦本焉。陆诵芬遣人送《松陵集》来,汲古阁本,予去岁所购也,并言予所留赵千里《蓬莱宫图》索价百元,《渔家乐》及明人诗椟大约大衍之数,或可稍减。致顾香轮书,托子诒专足送去,因曾氏报节费须找十二元也。沙鸿翔自璜泾来,宿于西宅,次晨即赴沙溪,嘱黄少彭及崇人顾维新至任阳,以虹[注]塔人欲垦荒田,须分画疆界也。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六、卷七。二卷皆尺牍,其中颇多粹语,然不必存者可十分之四,须分别观之。《示【大】儿定征》云:“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将所读之书句句体贴到自己身上来,便是做人的法。”又云:“欲速是读书第一大病,工夫只在绵密不间断,不在速也。”《与曾叔祖蒿庵【翁】》云:“细思一齐众咻之义,觉得咻字情状万千,愈思愈觉可畏,非必有意引诱,然后为咻,凡亲友来者或语言粗鄙,或举止轻率,一入初学耳目,便是终身毒药,故有心之咻犹有限,无心之咻最无穷。”皆可录入《五种遗规》。读诸联《明斋小识》六卷卷一至卷六。 [注]:虹塔:常熟地名,即吴塔,常熟方言,吴读虹。 十八日丙申(3月29日),阴。 何子诒偕黄聘之棹小舟测横沥水浅深,言当开者约二百丈,浅者二尺,深者四尺余,约估土方工价需洋二百余元。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八、卷九。二卷皆序文,而寿言附焉,大抵严姚江之辨别,阐程、朱之精微,如《王学质疑》、《王学考》诸序尤刻意为之者。《屠我法诗序》云:“有沮溺之心,然后可以行孔子之道,有考盘、衡门之节,然后可以处羔羊、甘棠之位。”真是名言,今之士大夫惜乎无与闻斯道者。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二卷卷一、卷二。《南浦举冯道》云:“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又:“已落地花方遣扫,未经霜草莫教锄。”以为寄兴深远,较《击壤集》何异?真可与严铃山媲美矣。 十九日丁酉(3月30日),风雨交作,过午微雪即止。 狄云士书来,其母舅徐心畲花甲双庆,且新屋落成,嘱为撰联云:鸿案齐眉,吴门市隐;鹤簃容膝,陶令诗寮。天寒甚,呵冻书之,且为工房书金幼云作条幅四,仿《经训堂帖》黄山谷书,东涂西抹,适以彰其折腰龋齿之丑耳。何市符姓偕地【保】凌松来,因符姓失窃,搜得于邻妇杨明珠房,明珠认窃矣,而辱詈不止,符姓缚之杨住屋中,杨,荡妇也,且作台基,小家碧玉因此失节,擢发难数其罪,既缚犹不输情,符姓欲放则恐其觅死,欲禀官则苦于无资,偕地来恳为道地,家严以咎由自取斥之去。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十、卷十一。十卷诸记中以《嘉定白鹤寺记》为陈义最高,《困学斋记》论学术云:“能开柱下天竺之云雾,而或不能不徘徊于一官一爵之得失;能破姚江、金溪之藩篱,而或不能不犹豫于一锱一铢之有无;能扫颜、谢、徐、庾之绮丽,而或不能不动色,于闾巷匹夫之喜怒。”推勘入微,令人有愧影愧衾之意。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二卷卷三、卷四。南浦此书论史居多,兼及诸子,或涉近事,皆有理解,亦有失之浅与刻者,盖《东坡志林》之余波在近人说部中,可谓雅洁矣。 二十日戊戌(3月31日),晴。 房中地板以潮湿而腐,十八日呼木工整理之,未毕,昨为雨阻未止,今日始毕工。龚守之夫人乘车来,谓余仆王升谈其包庇杨明珠,大肆咆哮,王升则言未有此语,细询之则杨自去岁迁往陈姓屋,守之作中人,杨既为牡贼,则陈姓即窝家,庇陈或有之,庇杨则未也。予仆或触犯不可知,予则未敢庇也,婉言谢之去。年来稍知悟道,虽横逆卒来,尚处之泰然,何况鸡虫得失哉?然以不能约束下人,致令得罪长亲,予滋愧矣,记之以志吾过。晚饭时,龚寅谷、何子诒来,谈及横沥河漕工赀,库款三千金已用罄,而东横沥不可不开,拟请拨米捐余款。子诒又约明日至戚家坟祭坝,并言横沥土方共八千三百十九方零,河漕不在内,河漕盖由钱云生经理云。龚守之夫人恐寅谷二人或议论其非也,令侄四保乘车下乡,言王升之语,四保实亲闻之,非传讹也,且藉探寅谷之意见,其实寅谷等并不为此也。妇人之见,可谓愚矣。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十二。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四卷卷五、六、七、八。卷五论《三国志注》,颇足资读史者之一得。又论司马温公读魏武遗令,自谓窥破其意,其实自作终制者,大约言身后衣棺葬埋封树等事,而曹公特更琐细耳。禅代之事,何得及之?温公求之过深,而不知非事实也,亦发人所未发。至论《居易录》,议论多訾毁,朱子以为不知不仁见卷六,此则阮亭所自取,南浦每多诋諆阮亭,此条更明目张胆言之,虽容有过,甚不可谓,非正论也。 二十一日己亥(4月1日),晴。 午后,步至戚家坟祭坝,毕,偕何子诒、翰青叔至赤沙塘观何氏一棵松坟,松已久毁,规模颇宏敞,墓表仆地中。子诒云,其先世还赤公墓也。还赤名允济,明万历时官山东峄县知县。子诒又云,松未毁时,影落崇明人家水缸中,其家日富,此则无稽之谈。松影非通灵之物,何能飞越数百里之遥而自见光?怪乎!儒者所以不语怪也。两日晒晾皮衣,取天燥也。晚饭后偕沙鸿翔同舟赴省。读龚自珍《定盦文集》三卷。定盦治公羊家言,与刘申受、宋于庭同时,廖平演其学,康有为又荡决其藩篱,毅然以素王改制自居,酿成戊戌之狱,经学误人,未有至于此极者也。定盦喜谭掌故,治西北舆地学,行文出入周秦诸子,自是一时雅材,其字句之奇僻,议论之狂悖,不善学之,易滋流弊,而近时人士颇多效尤,学术之变中于人心,成于风俗,有莫知其所以然者,非一二人口舌所能挽回也。编文次第是定盦手定,而《复堂日记》颇病其为曹氏所乱,魏默深《定盦文录序》称十二卷,又外录十二卷,则考证、杂著、诗词入焉,不知与此三卷本同异何如也?集中如《农宗》及《西域置行省议》,皆经世大文,又有《东南罢番舶议》,见《己亥杂诗注》中,为其子孝拱所毁,人世恐无留本矣。定盦实词章之士,故以一铭一赋冠首,《释风》以下,牢愁之言也,知《归子赞》以下逃禅之言也。《五经大义终始论》其文渊雅,胎息西京,其义则吾无取焉。《蒙古图志》有目无书,所存小序有《象教志》、《水地志》、《台卡志》、《字类表》、《声类表》、《氏族表》、《厘降表》补作《册降》、《寄爵表》、《乌梁海表》、《青海志》依补编志疑表误十首,集中录四遗六,当依次重编。《上镇守吐鲁番大臣宝公书》、《上国史馆总裁提调总纂书》、《与人论青海事书》、《北路安插议》二首见补编皆言西北边事,可附录,惜无人重编刊之。 二十二日庚子(4月2日),晨起过唐市,微雨时作时息。 午,至陆巷,过太平桥、沈店桥,泊金阊门外已黄昏矣。鸿翔赴胥门,扁舟独酌,罄一壶,陶然有醉意。雨洒船篷,淅沥如枯蕉败荷,寄身一叶,万缘俱息,古人每于静中悟道,此心此境,仿佛遇之,特不能豁然贯通,则尘网之撄心者久,而天君未能令七情六欲,情欲虽退,听其根未除,终虑其萌芽易长也。此后当遵守孟子一言,曰:“求其放心而已矣。”读《论语》得二言,一曰有恒,一曰有耻,当为说以申之。读龚自珍《定盦续集》四卷。此四卷亦曹竹书所刊,吴序言续得《与江子屏笺》、《书杭大宗逸事》二篇亦未刊,今平湖朱氏续编始刊之。《说京师翠微山》以下五篇似柳州山水小记,《记宗彝》以下五篇逋峭员转,学定盦文者当从此数篇入手。《尊任》、《尊隐》,愤书也,近人衍其波,变本加厉矣。《古史钩沉论》、《五经大义始终答问》乃经生一家言,吾亦无取焉。定盦志蕲罢功令,文逑思古子议,始畅言之,辨左传为刘歆所窜乱,有《左氏决疣》一卷,见《杂诗注》。康有为之斥新学归狱,刘歆请废科举而用策论,非拾定盦之唾余而何?《五经大义》张三世大一统,决去夷夏之防,亦康、梁抗议所从受也。《保甲正名》以下五篇述国朝掌故最谙练,此定公学问胜人处,记序亦温雅中法度升平,分类读史、雅诗、自序,揄扬皇仁,又当高置一席矣。《王仲瞿墓表》、《书金伶》皆刻意为之,若嘲若讽,绝尘而驰。《朱殇女碣》寥寥短章,逼似西汉,更一奇也。最录南唐五百字可附周兴嗣《千字文》以行,予拟为《千字文》集证,惜明人所为《续千字文》、《三续千字文》不可见也。 二十三日辛丑(4月3日), 晨起,待鸿翔不至,挈仆访冯仲帆、吴荫帆船,仲帆于昨日住韩家巷戴浥清处,荫帆在船,谈数语而别,入城寻仲帆,仲帆则出城寻予,两相左也。乃复出城,既晤,饭于金阊门外,荫帆至胥门寻鸿翔,予与仲帆乘舆谒汪鹤龄鼎臣于王洗马巷,晤鹤龄,谒潘济之于百花巷,晤,谒潘漱六于会桃馆,不晤,复至卫前街访陆静涵,至道前街访荫帆,鸿翔别归韩家巷,浥清往璜泾,仲帆留予宿焉。夕雨,兼风甚,卧不成寐。有恒可以持躬,有耻可以涉世,无恒则庸俗之星宿海,无耻则若匪人之赐给昆仑山也。读龚自珍《定盦文集补》一卷、《破戒草》二卷、《己亥杂诗》一卷。《文集补》共文八首,如《蒙古字类表》、《氏族表》及《册降表》诸序,何以不与文集中《象教志》、《声类表》诸序相次?谭氏《复堂日记》所以有曹老人窜乱定公原次之讥也。定公诗亦如天马行空,不受羁勒,《小游仙诗》为考军机章京不中选而作,《咏史》:“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为伤曾宾谷都转而作,惟上卷《伪鼎行》不知所指。美叔内弟喜读定盦书,当书此询之。《己亥杂诗》牢骚郁勃,楚些遗声,其寄情姚冶,亦荪荃之思耳。近人颇有讥其踪踪诡秘者,乌足[注]以知定盦哉!《杂诗注》称,诗编年始嘉庆丙寅,终道光戊戌,勒成二十七卷,今《破戒草》始辛巳,则丙寅之后十六年,终丁亥,则戊戌之前十一年也。知《破戒草》只编年之一种,不知其余尚在人间否?定盦诗尝以比王仲瞿,不知天涯尚有同嗜好者否? 注:常熟方言,谓虚假之意。 二十四日壬寅(4月4日),雨。 偕仲帆文觞汪鹤龄、鼎臣、潘漱六、祝云溪等于怡园,漱六未来,时碧桃已华,杨柳齐芽,盎然有春意,坐雨谈天,欢宴竟日。晚,偕鸿翔、映帆至韩家巷晚饭,雨亦止,更余二人始别去。今日为寒食,明日乃清明令节也,苏城士女相约为虎丘之游,颇有盼天公之做美者。读龚自珍《别集词选》一卷。定盦词五种:一曰《无著词》,始名《红禅词》,二曰《怀人馆词》,三曰《影事诗》,四曰《小奢摩词》,五曰《庚子雅词》,吴晓帆所刊也。定公杂诗,不能古雅,不出灵气,体难跻作者庭。“悔杀流传遗下女,自障纨扇过旗亭。”自注云:“年十九始倚声填词,壬午岁勒为六卷,今颇悔存之。”知吴氏所得尚非全璧也。《定盦集》刊于同治七年,颇多烂脱字,汪柳门师督学粤东时,幕府诸君如程蒲孙、江建霞等皆主张龚氏学,定公诗文集由此风行矣。予在京邸,曾假蒲孙手校本补烂脱字及文后自记,蒲孙议当并刊者一一录入此本,后为映南携入京。此石印本,尚少讹字,盖取初刻校写者。予悲定盦孤行绝学,一旦以公羊钩党,谤及九原,文士多厄,身死尚不足以塞责也。旅窗灯下记此,柝声已三击矣。 二十五日癸卯(4月5日),晴。 晨起,偕仲帆至卫前街访陆静涵,晤谭良久而别。至长春栈访荫帆、鸿翔,偕至凤池园啜茗,回韩家巷,钟鸣十一下矣。汪鹤龄、潘漱六等觞予于怡园,席散,夕阳已在山矣。鸿翔送予至船,开船,复大风,且昏黑不可行,抵齐门泊焉。读龚自珍《定盦文集补编》四卷、《余集》一卷。《补编》为汤伯逑所得,朱竹石廉访所刊,然其中颇有与曹刻重复者,如卷一《治学》即《乙丙之际著议》弟六,《劝豫》即《著议》第七,《宾宾》即《古史钩沉论》弟四,《觇耻》即《古史钩沉论》弟一,《乙丙之际塾议》一即《乙丙之际著议》弟一。二本有异同者,塾议其初稿耳,《塾议》二即《著议》弟九,《与人论青海事书》亦复见,不知朱氏序中何无一言及之?《上大学士书》在礼曹日,《与堂上官论事书》主客司述略,皆掌故家言也。《六经正名》及《答问》、《最录穆天子传》以下诸文,则考据家言也。《释魂魄》、《阐告子》,则释家言也。《与陈博士笺》,言彗星之出有定数,则与泰西天学家言合。《余集》止文五首,不知从何本录入,自记谓编次《文集》三卷,《余集》三卷,又少作一卷,亦与今本不合,盖龚氏之旧次不可见矣。 二十六日甲辰(4月6日),阴。 晨起,冒风行,过彭堰尾,船为浪震撼,始披衣起,天寒甚,令舟子温酒,罄一壶始有暖意,午,至太平桥,市酒脯诸物,复行至塘市,日已暮,人声四沸,盖镇上有赛龙灯之举。近市者多往观,呼儿挈女,一叶舟可载数十人,因挤覆溺恒由于斯,陋俗相沿,安得良有司出示禁止之?夜半,至何市,余已寝,闻岸上问舟子语起,询之则王锡卿、周阿永咸在,知予家于二十四晚失窃,乃急棹舟归,抵家则内子先于薄暮归,检点失物,共携去绣货一箱、小儿衣一箱、夏衣一箱、皮夹单绵衣八十余件,首饰十余事,英蚨、纹银均倒箧而空之,时已三鼓,不及开单,乃就寝,寝亦不成寐矣。 二十七日乙巳(4月7日),晴。 晨起,检寻失物,约开一单,估价已千余金矣,乃令王升乘航至城,先报县查缉。午后,江受之来,与偕至横沥视塘工而归。失窃之次日,翰叔、翥叔及丹侄分遣人至沙溪、直塘各当知会,又令顾孙桐至支塘讯孟俊臣处报案,至城唤捕快下乡勘明踪迹,孙桐即趁航船至苏城,寻予泛捕于廿五六日来勘,据云必有熟贼自竹园后毁篱而入,东宅久空,贼由此假道而入,开东宅大门而出。予家侧厢之与东宅通也,外人不知,非素识门径者不敢从此出也,且稔知予夫妇之不在家,予住屋左近之无人而来,更为事之可怪者。何市有江达达者,剪绺起家,屡犯案监禁,凡小窃之至何市者,达达无不知,乃嘱刘康侯令达达密查,此窃亦以毒攻毒之意。廿三日傅少榆来视陈泾东诵芬兄墓域及嗣父母新阡,据云嗣父母新阡不甚妥适,有卯水一股,须改向避之。 二十八日丙午(4月8日),晴。 地保徐奎自城归,乃令其持失单送与支塘孟汛,令其查勘。信夫内兄廿六日来函,云鹿阿代步,有人当女羔皮襔、女灰鼠皮襔,均极华丽,而用被单包裹,情节可疑,疑是予家失物,而实非是,总之为贼赃无疑。学房廿三日来函,瞿子玖学使定于三月初二日取齐苏属。吕益三廿一日来函,谦斋望前忽患寒热,至今未愈,欲予邀龚寅谷表叔料理府札一事。钱吉庵廿二日来函,约出月初一二日到城一叙。唐吉士表兄由璜来候,言许大隆日前亦失窃,越数日掷还当票一纸,查知系其旧仆所为。 二十九日丁未(4月9日),晴。 王升自城归,言窃案已于昨日报署云。晨起,于东宅门首拾得破夏布,包绣货十余件,内当票八纸,共一百七十余两,廿五日当沙溪、直塘两处,廿六日当东塘市一处最钜,皆衣服也。既来掷还,其人必不远扬,时诸亲友俱疑金阿伦。阿伦住十五图,父母所不孑,现住三图姚宅,向为西宅仆人,门户素悉。去岁阿伦来,欲买粪,令人引至东宅视之,东宅久空闭,粪从何来,予亦心疑其人,乃令徐奎偕江达达诱至市,以言餂之,冀水落石出焉。顾孙桐自苏城归,乃令其持当票至沙溪、璜泾两处典当中探听当物人面貌年岁。王升携回毕稚琛廿六日函、印如杭局来函。以石印《定盦文集》寄美叔。 统计是月读《娄水文征》六十六卷,梁章钜《浪迹续谈》八卷,诸联《明斋小识》六卷,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八卷,龚自珍《定盦文集》三卷、《续集》四卷、《文集补》一卷、《破戒草》一卷、《己亥杂诗》一卷、《别集词选》一卷、《文集补编》四卷、《余集》一卷。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十二卷。既抱金瓠之痛,又遭胠箧之灾,心神不宁,魂梦俱慑,犹幸能守定此心,不致一去无所适归,虽横逆叠来,不致改其常度,尚是读书积理之功。古人称学道不坚,魔来扰之,岂予今日之谓邪?三月四日雨窗记。 三月朔日戊申(4月10日),晴。 徐奎于昨夜三鼓时赚阿伦与窝顿之姚耕熊到乡,缚东宅空屋中。晨起,予往诘问,始不承,继言去岁西宅窃去黄豆数斗,被数条,古铜香炉一个,系阿伦所为,并于二月初窃归庄朱姓一舟。唤人棹至验之,良是。阿伦又言,西宅窃赃当票尚在姚姓屋中,后唤三图地保韩文彬起出,共有当票四十余纸,惟皆不巨。阿伦又言,小道士者,积窃也,住塘市,恐系其人所为,己愿为眼线往寻觅。乃令仆王升、地保徐奎等押金阿伦二人至塘市缉捕。崇人顾维新来。龚寅谷来,自城归,言谦斋事署中已严催,兼约初七日同至城,劝其远适以避之。 初二日己酉(4月11日),晴。 张美叔家中寄来黑米一包,云西门外蒋氏墓所得。《申报》载此米初见于无锡,继见于苏城瓦砾场中,掘下数尺,遍地皆是。顾孙桐于穿珠巷中亲见之,今虞城亦见,则目睹非耳闻矣。米形与常米无异,用力碾碎,通体皆黑,若云劫米所遗,不应若是之多;若云土中所生,何以前史又未有闻也?闻苏城谣言蜂起,彦咏之太守出示禁止,亦防民口之善策云。顾维新由沙溪回宝山,为戴诒谷、邵甘甫投鸭窝沙禀也。予以书致叶兰生,嘱其照料一切。王升等之往塘市也,四叔偕行,黄昏时四叔先归,言已于塘市获四麻子一名,有丹孙侄用过仆妇姚阿妹引线,地保徐奎偕归,至姚阿妹母家询问,则已于日旰时移家去矣。 初三日庚戌(4月12日),雨。 上午,王升等归,言获四麻子时,在镇上郭阿六家搜得零星赃物,四麻子称同伙三人,一丁耕荣,一小耳朵,与姚阿妹拼识者也。丁耕荣与网船吴阿云之女拼识,拐逃往湖州,约初二夜会于石牌镇。比王升等至石牌镇,正获吴阿云,而丁耕荣逸矣。四麻子又称,丁耕荣有赃存李市张阿世家,乃令王升等押四麻子往搜。 初四日辛亥(4月13日),雨。 黄昏时王升等归,知张阿世家仅搜得空箱一只,夜昏黑,泊三泾,与小耳朵、姚阿妹船同碇始就获,亦天意也。小耳朵言,赃寄李市、塘市等处,后令人往搜,不得,盖妄言也。 初五日壬子(4月14日),晴。 命王升等押四麻子等入城,晚饭毕,予亦解维行。龚寅谷函来,约同入城,为谦斋也。 初六日癸丑(4月15日),晴。 晨,到城。窃犯已由捕押入监所,乃至署晤孙秋潭大令,说明原委,兼呈搜出当票赃物,请其追赃究办。钱吉庵来,约同访谦斋,丁琴孙亦至,留晚饭。谦斋卧病,似发痘疹,几殆,现虽能起坐,而丰姿销铄,壮气尽矣,不日将游西湖,再入都。乃与畅谈华严名理,殊有神解。是日,讯四麻子等,仅将姚阿妹掌颊百下,大令洵仁慈矣哉。 初七日甲寅(4月16日),雨。 钱吉庵来,谈良久而去。持视江苏省例当中,起赃当本向窃贼追给,与失主无预也。美叔晨赴苏应院试,翰青叔等则以初一日行,闻瞿子玖学使初三日始至苏城,初四日始开考云。致毕稚琛一函。映南二月朔日函云:弟侨居长安,势如骑虎,屡书促足下之出山者,实以同志太寡,郁郁谁语?欲以孟德余腥相污耳。不意老谋深算,洞烛诱敌之计,阿瞒至此,亦不能不以诚相告矣。此间米珠薪桂,实无可取,近来时事日非一日,将来之祸不为土崩,必为鱼烂。吾乡之变当在四五年,以地居江海冲衢,彼族兵力可以先及也。鄙人荚之当在西伯利亚铁路告成之后,嗣后俄、德据北,英、日割南,而天下无宁宇,左衽之变当不远也。然盘根错节,贤豪所喜,足下究心理学,明体达用,其何以待之?吾侪小人,国家之祸且从缓筹,至避祸之方、全身之计,望下次痛切彻底一筹告我,为幸。仆意此后之变,锋镝可免,而政令必苛,彼方以我为野蛮,必将以待印度土人、台湾生番相待,此所当为痛哭预筹者也。弟近写成《怀璚词》一卷,思欲付梓,其余词刻入章曼仙《题襟集》中,然弟决不甚惬,仍欲理去年江右四家之说,足下其有意乎?近日颇能读书,《韩子集解》惜无写官,少缓当可成也。廿六日函云:顷接五弟书,惊悉甥女昙化,闻之怆恻。吾哥闻素钟爱,当此兰摧,定多抑抑,然金鹿泽兰,只须添几篇文字于大集中,决不可因之久郁,致损心神也。近日阅历,以为国家之事,身肩其任者不可畏缩顾虑,存私利之见,未至其位者不可出身犯难,邀侥幸之功名。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朝而道不行,耻也。此二义实为千古名论,新党之犯难躁进,旧党之苟且保全,皆与圣训相反,宜其祸之旋踵起复也。变法谈何容易?而以二三轻薄少年任之,宜其败之速也。至于今因噎废食,永无振兴之望,不可谓非诸人之罪,足下以为何如?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一至卷五。 初八日乙卯(4月17日),阴。 午后,访孟朴于虚廓村居,偕诣谦斋寓,晤谈良久而别。致映南书云:弟今岁颇思振奋,冀稍窥义理之樊,他日或可自立,乃二月中始痛杏殇,再遭胠箧,不如意事纷至叠来,佛家以魔扰败行,大道以多歧亡羊,惟有咬定牙根,不坠素志而已。矧泡影虚空,本无系著,青膻旧物,尚有留遗,循柱吏守雌之言,守孔门毋我之训,留得此身在,其余则有天焉。从者索居寡欢,弟亦独倡无和,吾邑为吴郡才薮,而寥落如此,岂乌目灵气将由此歇绝乎?示及时变一节,鄙人亦筹之熟矣,去岁云翻雨覆,佥谓鳗逃东海,必兴巨波,乃迟之久而卒无验焉。又谓天下从此定矣。愚则谓经此一番挫折,人心实从此死矣。外患日逼,内讧先溃,吾邑岩疆,受祸必早,恐如文恪之镇定,数月待寇至面委之,去者尚不可得;欲为全身之谋,须就事论事,如内讧则可依申沪,外患则可栖腹里,二者交迫则末如之何矣。鄙意水乡如昭文之任阳、昆山之蔚村,国初陈确庵诸先生避兵之所,舟楫四达,居人亦极良善,且有田可耕,不患饥饿,短衣芒履,杂作其间,呼马呼牛,物来顺应,虽有苛政,其奈我何?弟已于任阳小试其技,苟能招致沙民聚成村落,亦足保卫身家也。耦耕之约,期以五年,如不鄙弃,请以此言为息壤。《题襟集》刊成,乞先惠读,大著容少暇奉和,余不一一。前在苏城得句云:“坠花蠹魄心犹活,细雨煎春梦亦温。”颇病其纤靡,久未赓续,从者效西昆,鄙人直似钝吟矣,每下愈况,可为喟息。三门湾事决不就此而止,一发所牵,全身为动,从者洞烛事理,能决支那变动必在西卑利路告成之后否?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六至卷十。 初九日丙辰(4月18日),阴。 李允之丈来,为任阳官字圩荒田事也。钱云生自乡来,与偕至玉壶春晤程少蓉、王聘三。少蓉自浙归,聘三丈馆俞金门家。闻沈诵棠由湖北归,寓永凝巷姚湘渔家,往访之,不值。返,至严家场谒黄鲁村丈,傍晚别归。晚饭后,龚寅谷来。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十一至十五。 初十日丁巳(4月19日),阴。 晨,黄子葵表叔、何子诒由乡来,乃邀寅谷丈饭于聚丰园,下午,陆枝珊复邀诸君饭于聚丰园,晤沈诵棠,畅谈良久而别。是晚,岳家为槿儿作佛事,竟夕不能成寐。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十六至二十。 十一日戊午(4月20日),雨。 是日挈槿儿柩下乡,黎明即起,下行李毕,鼓棹行,东北风颇大,逆舟作鞺鞳声,既而雨大,风顿缩,抵白茆则易为西南风,雨亦渐止,到家只四下钟耳。槿儿柩置陈泾桥祠中。谦斋刻期入都,府札由差地协复,托寅谷表叔入署为之缓颊。窃事已讯数堂,由署备文至湖州武康县捕丁耕荣,恐捕役之或故纵也,令王升同往以监察之。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三卷卷一、二、三。卷一录奏议条陈,卷二录应试制策,卷三则拟策也,《治法》、《铨政》、《漕运》、《风俗》诸篇,贺氏录入《经世文编》,盖讲求有得之言,非空谈经济者所可摹仿也。 十二日己未(4月21日),晴。 黄少彭初五日来书,言任阳西人已来开种,官字号存四十亩,未能即开,翔字号百廿亩外,有本地人欲开种卅亩,惟闻系城内言氏之地。兹择于初五日开坝,需造小桥二条,两堍需钉木桩,朱厅东壁又坍,拟略为修葺,门窗不易修,姑缓之。附上丈量册二本,陶家角即郭圩,欲提出否?内如大羊庄十二图、念贰半图,纳芜圩未知图分均未报案,未识欲另报否?水墩圩有江北人欲卖地四千步,每千步洋十元,先付一半,未识尊意若何?益少阶欲附股,鸿祥欲其另贴洋一二百元,补去年各股之亏折,尚未有成议也。毕宅顶首除扣三个月房金外,尚余十数元,闻周子中已算讫,又有钱康处洋两元,亦须嘱子中收还。华君安初九日来书言,去春失物亦是寒食之宵,镇上赌博未能绝迹,不免有所勾引云。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二卷卷四、五。四卷拟策,《弭盗》一首最切实有用,五卷录《申请公移》,蔼然仁者之言。读诸联《明斋小识》三卷卷七、八、九。 十三日庚申(4月22日),晴。 周少梅来,知科试惟刘培卿列一等,翥叔、丹侄均未获售。生题《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童题《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常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昭文、《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次题。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一卷卷六。此卷皆应酬之诗,可删。卷末附《崇祀录》,亦不足存。柯崇朴《状》颇翔实,可存。读诸联《明斋小识》三卷卷十、十一、十二。 十四日辛酉(4月23日),晴。 静坐径日,颇觉此心把握得定,然此危机也。一转念则高山峻渊相迫而至矣,乃叹《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八字,真道得出一段捉摸不住境象也。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二卷卷一、二。甲集论书,乙集论事,颇多隽语,时有远致,洵书家之宝筏,画家之南针也。《论画》一集,山水、梅竹,部分类厕,各取其精纯,尤为钜观。 十五日壬戌(4月24日),雨,下午止。 翰叔等昨晚自苏城归,知美叔弟亦未获售隽,此次并不搜检,可为知大体矣。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三卷卷三。书分十集,丙、丁、戊三集则书事丛谈也,凡六门,曰道德,曰事功,曰风节,曰文章,曰逸迈,曰雅韵,配合未为妥协,而采辑之功亦勤矣。道德门列周子、二程子、张子、邵子、司马文正、杨龟山先生、朱子、张南轩先生、陆象山先生、蔡西山先生、陆抚阳先生九龄、真西山先生,而韩昌黎以下则列文章门,可谓知所择矣。卷中附《龟山字说辩》,亦精凿可玩绎。事功、文章门皆谨严,风节、逸迈则稍泛滥矣。《雅韵篇》列韵语、韵事、韵人,而韵语与甲集论书复出,韵事不另列,即取之道德以下五门,韵人曰王右军、米海岳、李龙眠,取此三家,殊不解其命意所在,所谓嗜好与俗殊酸碱者非欤? 十六日癸亥(4月25日),晴。 龚寅谷来,知谦斋事署中批差地复禀,云须令各该家丁切实具陈,然后肯出详也。娄东武静如丈病殁,回忆去岁谒于太华斋中,相去不及一年,而已作古人,娄水老成又弱一个矣。读王绂《书画传习录》三卷卷四。己、庚、辛三集则画事丛谈也,亦分六门,曰全艺,曰精敏,曰风教,曰知几,曰灵异,曰荣遇,杂采轶闻,致病琐屑,且以常人罕能学步,而谓之全艺,其实若所举张平子、嵇叔夜、范宣子诸贤,尚未能副斯名,况下此者乎?录谢灵运而论其文人无行,然则何不屏弃之为愈乎?戴嵩之牛,包鼎之虎,日观之蒲萄,擅长一艺,又乌足冒全艺之名?精敏一门稍雅饬,然一人事迹前后错见,亦一病也。风教门颇有意旨,而金铁混淆,知几门亦具神解,而淄渑合揉,篇首列蔡伯喈、张茂先,皆不知几之甚者也,惟灵异、荣遇二门颇足以资多识备雅谈,可谓全书之后劲焉。 十七日甲子(4月26日),晴。 偕翥叔至何市观桂村书院所造惜字炉,饭于何子诒家,黄子葵、龚寅谷来,议开城隍庙前新河事,约十九日祭坝,归家已上灯矣。读嵇承咸《书画续录》一卷,梁溪《书画征》一卷。《传习录》为承咸所刊,此则所续之壬、癸二集也,《续录》皆有明一代书画家,《书画征》则梁溪一邑人文也。读《翼教丛编》六卷,此书为湘人攻康有为、梁启超而作,首卷录朱侍御一新《洪给谏良品》、《与康、梁诸书辨新学伪经考》,归狱《刘歆之谬说》,四卷录叶吏部德辉《輶轩今语》、《评正界篇》、《长兴学记》、《驳义读西学书法书后》、《非幼学通议》、《辨康梁学术之支离》,五、六卷皆湘人学会攻讦之书问,其中颇有名论,如云:汉之公羊尊汉,今之公羊学尊夷。又云:公羊之学以之治经尚多流弊,以之比附时事更启人悖逆之萌,可谓扶其根株,至于民权平等、合种通教,诸说更不足辨矣。 十八日乙丑(4月27日),晴。 得黄少彭十七日函,内附沙鸿翔十三日书。与徐印如函云:得手教,延久未复。以中散之懒,兼有陈思金瓠之伤,意兴落寞,不知人世间更有何等欢娱事。少蓉丈在城晤谒一次,藉知从者近况。补帆、谦斋皆有浙游,而鄙人漠然若无动于心,乃叹情有时而涸,虽山水之温丽不足以针砭沉疴也。梅生同年处有管秀川《文献志》一部,拟向之取回,此书不易购索,倘梅生不在苏,当修函托足下转送也。华厦闻瓶师四月中要迁居,炳华既不来,常空旷易坏屋,前书云于足下有益,即是安宅无旷之意,非有他也。但内姑母意仍不定,周沈巷新居一时亦未有售主。前日在城晤陆枝珊,颇爱尊宅,倘得宽其典限,令彼多出二三年,以为从者上兑之费,如何?祈从速复我为盼。前托购《白田草堂集》,亦祈付便足带归。弟本拟侍家慈瞻礼天竺,后因事阻,致未能来。刘海臣师久未通音问,从者如欲托其扶持,下次信到,即以函渎可也,余不一一。读陆世仪《桴亭先生文钞》二卷卷一、二。桴亭有志经世,所言皆切实可行,讲义亦明白晓畅,无些孑腐气,为国朝诸儒之冠。桴亭之学以居敬穷理为根本,《思辨录》一书条理精密,亦辟良知而无叫嚣气习,学术最为纯正。 十九日丙寅(4月28日),晴。 毕稚琛十二日函,云亦亡一儿,大约皆非吾辈儿女也。是日为新河祭坝之期,午后偕翥青叔、李念萱侄倩步至何市,与诸君晤谈。黄子葵表叔招饮,肴馔丰盛,不觉醉饱,归家已上灯后矣。读陆世仪《桴亭文钞》四卷卷三、四、五、六。读《答吴燕余寄论开刘河书漕兑揭》,指陈利弊,语语中肯,想见蓬庐高隐时讲求有素,亭林意在师古,而先生则务通今,然其《答葑溪钦序三书》云:“《思辨录》皆补偏救弊之言,创制立法则非圣君良相彻首彻尾大大制作一番,未可遽云复古,而制作之法则必以封建、井田、学校为本,有《治通》一书专言此事。”知先生措论时事,特补救偏弊耳。今时安得先生者规画一切,去其稍病民者,行其可利国者?本原之地日强,外侮不攻自溃,而又惜《治通》一书不得见,不知封建、井田何以能行之无弊也? 二十日丁卯(4月29日),晨大雾如雨,日渐高始散。 王升自城回乡,知丁耕荣已于十五日在武康县二都镇缉获解署矣。黄少彭来书云:去岁之帐已将大略结出,增入维新开来之帐,又有台从来任船钱乞代添入,俟维凤等薪水付出后再行照股分派。今岁南京庄及新庙后所有芦草等出息拟包与本地人,其价从廉,可免滋事,而省看守,二处约可得洋百元左右。惟新庙后须略做小岸,约费钱十千左右,坝上要办闸板交圩甲经管,各佃稻种已浸,借去谷不过五担余,尚余谷十担余,拟俟付砻碾好后即送至府中。附上出入总数帐一本、岸总一本。岸工维新云:大小高低段之不同不能结出,是以将岸总呈上。挽武静如丈联云:家近武陵源,忆从白舫清游,一掬仙心凌太华;名登耆旧传,留得沧江余韵,百年诗派振娄东。丈所居室曰“卧游太华之斋”,盖家藏王弇州重摹王安道《华山图》,故以名斋云。冯仲帆自沪上寄一函云,前托询横沥河漕抚藩房费,陆静涵说定秦关之数,前开李墓不在内也。盖工需向善后局暂拨,三处皆需笔墨费。静涵,太仓人,为抚户房书,与仲帆素稔。墨笔点勘陆世仪《桴亭诗钞》四卷卷一、二、三、四。《桴亭诗选》入娄东诗派者予未之见,选入汪端明《三十家诗选》者皆集中上驷也,予最爱其《黄孝子诗》,可与亭林《天寿山》一首抗衡,七律尤沉雄激越,如《答嘉禾屠昭仲》云:“十年闭户双蓬鬓,五月行歌一敝裘。”《送懒云师归云南》云:“老衲生涯灵洞雪,孤臣心事海门潮。”均力追唐音,不知汪氏何以遗之? 二十一日戊辰(4月30日),雨,午后稍止,夜大风。 胡丽生来,言窑镇昨晚有难民百余人过境,衣履整洁,不类逃荒,且买纸钱于古庙焚化,询之,曰有老妪死也。夜则聚赌,银钱充牣,佥谓铁算盘之流亚也。家大人言,粤匪乱前,吾乡亦来一种类此之难民,去时,汉亭曾叔祖箧中墨西哥银百余枚已不翼而飞矣,殆白莲教之遗孽欤?致书毕稚琛,汇银六百两,托宝昌庄转寄。墨笔点勘陆世仪《桴亭诗抄》四卷卷五、六、七、八。《寄李映碧廷尉》云:“吾生自爱陶元亮,此事宁烦华子鱼。”《题静观楼》云:“海气朝升春旭满,星文夜聚故人来。”亦可颉颃卧子,平揖梅村。《汪氏诗选》云:“先生与归元恭屡唱和,独于亭林无只字酬赠,两贤若不相识者,是亦一奇。”按《文钞》中附《元恭来书》云:“向为弟言顾宁人兄,今见宁人,弟亦极口盛德,渠亦深企仰。两贤皆天下之士,近在数十里内,却不相识,亦是异事。然今一见,各吐其胸中之奇,必皆恨相见之晚,相与之谊,相欢之情,当不啻古之侨肸也。”先生《答书》云:“顾宁人仪响往已久,未得把臂,前枉顾时,仪适同葛瑞五在唐市访顾宁人,两不相值,见时幸致声。”知两贤闻声相思,神交已久,不徒在语言文字之末矣。 二十二日己巳(5月1日),时雨时止,天气骤冷,古人所称麦秋也。庭前众绿怒生,牡丹已谢,柳絮不飞,野榆花蔌蔌乱落,小立风前,不觉怅然。 伤风微热,酒不能咽,意兴萧然,如坐穷谷。检读近人所为清议报,知新报指斥朝政,无所忌讳,不禁废书三叹。读陈瑚《确庵文钞》三卷卷一、二、三。确庵之学不亚于桴亭,其文则鲸铿凤绚,一洗讲学家拘墟陋习,讲义尤明白晓畅,其学以迁善改过为日程,归宿在一个敬字,敬只是求放心,其示人下手工夫可谓深切著明矣。其论讲学云:“古人讲学与后人不同,古人讲学不过贤师良友相聚一堂,把天地间义理、古今名物象数讲求讨论,与夫终日,所言之言,所行之事,一动一静,互相劝戒,正其所得,考其所失。”“后人讲学未免蹈袭禅门套【子】,聚集徒众,登座说法,树立门户,党同伐异,大率口耳之学,与身心性命绝不相干,甚至为名而不为实,为利而不为义,较之战国处士横议,晋人清谈,有何分别?所以三王之后,张江陵持政,禁绝道学,原是讲学的不是……。故讲学必要躬行,但讲学而不能躬行,流弊便不可胜言。”可谓切中身心矣。又以宋儒说穷理持敬,人或疑为迂腐,易以读书做人四字,更浅明易晓,达上澈下。桴亭从祀孔庑,而先生尚有待也,此则后学之责也。先生讲习经世之学如治病,说之规画漕弊河工,犁然心目,是体用兼备之纯儒,岂迂疏不达世务者所可比哉?《读藏书日纪序》云:“论者或咎其《水浒》一书为流寇披猖之祖,而不知《藏书》之害为更酷【焉】。”是《水浒》一书出于李卓吾手笔,亦足以广异闻。(李卓吾有《水浒》评本,确庵当指此。) 二十三日庚午(5月2日),晴。 吴市人王姓来,持旧书画求售。予购《砖塔铭》、《黄叶和尚碑》两纸,顾沄山水、何畋隶扇二页,洋壹元二角。沄字若波,近时人;畋字学山,桂村人,何义门笔法由其指授,诗宗钝吟,而无其纤靡之习。予爱其“地是未经游处好,人于初得见时真”一联,谓深入宋人堂奥也。与龚寅谷表叔书云:河工报销须合南横沥在内,从前开挑市河,原禀只有五百余千之总数,申明应造土方收支各册,俟全河开浚,一并报销,则此次不容含糊过去。花布捐本为南横沥而设,今藉以为建造书院之用,去岁六月桂村书院报销册亦只有二百余元之总数,申明细数,俟另册呈核。此次全河报销则花布捐亦应清结造册,一同报销,除将尊处河工垫用之款若干,侄处书院垫用之款若干扣除外,该余若干作何项开支,亦要酌商妥善,庶几头绪逼清。此后捐项或停或展,亦祈酌夺,为盼。时寅谷期予于廿四日必要至城,予以伤风不能出门,故具函言报销大概情形云。读陈瑚《确庵文钞》三卷卷四、五、六。《为毛潜在乞言小传》云:“江南藏书之富,自玉峰菉竹堂、娄东万卷楼后,近屈指海虞。然庚寅十月,绛云不戒于火,而岿然独存者惟毛氏汲古阁……。其制上下三楹,始子讫亥,分十二架,中藏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南北宋内府所遗,【纸理缜滑,墨光腾剡。】又有金元人本,多好事家所未见。”按,万卷楼为吾邑杨梦羽藏书处,不知娄东属何人?予欲考诸家藏书始末,录此以当息壤。陆、陈二先生《文钞》,蒯德模为太仓州牧时所刊也,据叶氏裕仁跋,《桴亭文稿》十卷,无刊本,确庵文有汲古阁刊本,毁于寇难。张清恪所刊,只得桴亭文不全本,确庵文未之见也,不知在《正谊堂丛书》中否?近时唐蔚芝农部辑刻二先生遗书,当专函询之,或可得梗概也。 二十四日辛未(5月3日),晴。 横沥口祖茔自粹卿公以上,旧谱失其名字,有野榆三株,频岁为猪獾踞其中,附近田中之麦豆俱受蹂躏,乃饬邻人剃草塞穴以驱除之。杨子鹤镜中影,其所自绘,鱼翼《海虞画苑略》所谓“绛帕蒙头盖”,以胎仙自况者也。予得之鹿河唐氏,册凡三十六页,名人题咏者五十余人,亦艺苑钜观也。黄少彭荐一装潢匠来,嘱其重装,兼以翰青叔所赠孙心青行楷挂屏媵焉。陈确庵《五祀说》云:“世俗有祀五路之举,遍于国中,谓之利市。君子不言利,吾家世不祀五路,不以利为利,故废之也。然闻之古人祭行,盖道路之神也,五路之说殆昉于此,今拟远行则祀五路,因亦定其仪以附五祀之后。”据此则姚补篱释为行神,亦未可厚非,特不以礼行混五祀之,祀井而附其仪于五祀后,殊有卓识。姚氏据误本月令为说,犹未免经生墨守家言耳。墨笔点勘陈瑚《确庵诗钞》四卷卷一、二、三、四。钱塘汪氏《明三十家诗选》录确庵诗附桴亭以传,故所采较少。予谓二人工力悉敌。娄东诗派云:桴亭以浑灏胜,确庵以沉雄胜,可谓定评。七律风骨高骞,远驾梅村,汪氏所遗者,如《怀黄冠蔡伯仁》云:“张俭外黄亡命日,朱家关内置奴时。”自注:余乙酉避地主人也。《春日》云:“饷米一蓑冲雪去,市鱼孤棹带花回。”《陶九皋远游言别》云:“四方投分宜矜慎,千古伤心是乱离。”《次韵刘文成夏日杂兴》云:“茆屋未秋风已破,秫田多水雨先愁。”《秋水》云:“霞明山鸟独归去,雨歇林蝉齐有声。”《黄摄六吉州生日诗》云:“吴山楚水伤心画,越鸟江花溅泪诗。”《白璧》云:“但得酒星明似月,从他箕舌大于瓜。”《春尽日病中自遣》云:“但有暮愁微雨后,更无春梦落花时。”《和虹友怀汉槎》云:“曾记去年花里别,岂知今日笼中囚?”《寄怀登善》云:“宣室席逢中夜召,舂陵诗为一隅忧。”《送诸湛庵客游疁上》云:“囊底诗篇题甲子,箧中书卷续阳秋。”《追悼我完师》云:“一自龙髯归紫极,便将虫臂付青天。”俱苍秀雄浑,可作摘句图。乐府如《虎》、《疁水》、《滇南路》、五古如《斯友堂诗》,魄力深厚,不愧大家。予尤爱其《赠文介石》第六首云:“尚有将军出汉关,小朝廷是旧江山。文犀输贡哀牢国,狂象前驱板楯蛮。钜鹿马嘶秦楚际,王官人在乱离间。归心且付东流水,待到蒲轮始放还。”咏滇事大有唾壶系缺之概,汪氏录其二、其三,而独遗此首,窃所不解。诗可以兴,可以观,洵然。先生《和瞿有仲读史杂咏》云:“唐宫宣事向铃严,赵宋銮仪不避嫌。只有圣朝家法好,从来金殿不垂帘。”《和有仲观剧》云:“曲曲明珠转玉盘,声声吹向碧云寒。无端愁杀江南客,袍笏威仪见汉官。”一则述胜朝之故事,一则恸沧海之改观,沉郁苍凉,令人不堪卒读。先生辑当时隐君子诗,名《离忧集》,及门诗名《从游集》,并有汲古阁刊本,又有《顽潭诗话》抄本,俱未见。 二十五日壬申(5月4日),晴,午后阴。 昨,沙溪顾子芬有书来,为其家有任阳田数十亩,为经造盗卖张云梅处。子芬家自粤匪乱后,久未完纳粮米,户名已改孙少峰者四五年,而顾不知也。去年曾向云梅询问,则云须俟少峰归,今少峰久不归,则此田终无著落也。予以与云梅熟识,难于下手辞之,且言必思所以制胜之法而后可作调人,仅恃口舌折冲无益也。与冯仲帆函云:苏城别后,得鸿翔书,言暂回崇,再约期晋省。陆函收到,任阳已开种,数事妥协,勿念。惟本年须请勘造册出详耳。与邵甘甫函云:前由维新带上禀件,不知已投否?何以久无信也?闻蔡霁峰为吴淞谷宝瑞所控,管押法公堂,正可乘机进取,所谓人满则天概之也。墨笔点勘陈瑚《确庵诗钞》四卷卷五、六、七、八。确庵游楚后,诗境愈上,七律更沉雄激楚,前无七子,后掩陈、吴,如《哀缘江郡县》云:“人住赤眉烧后宅,鸡鸣白马踏残桑。”《题吕仙祠》云:“壶里乾坤无战斗,人间陵谷有兴亡。”《湖南》云:“何必湘君才下泪,纵非贾传亦伤神。”《闻雁》云:“诗成郑谷他乡日,书系苏卿故国年。”《楚宫人》云:“胭脂波冷春何在,云雨台空梦已荒。”《秋思》云:“灭灶怕因人共热,吹灯羞与魅争光。”《自悼》云:“方丈书巢盘马磨,半生家产钓鱼竿。”《喜遇夏子音以著作见示》云:“蠹啮竹编书作命,鸡生醯瓮酒为年。”《三月十九日》云:“恨来短发还能竖,灰后雄心竟不飞。”纯是商音,能使闻者起舞。乐府如《久别离》、《磨兜坚》、《音节》、《入古》、绝句如《斗鸡》云:“先朝债帅能如此,不把河山送别家。”遇物感慨,卓然大家。理学家诗多涉陈腐,惟陆、陈二先生兼擅词章,平生一瓣香,愿为娄东爇矣。 二十六日癸酉(5月5日),雨。天气骤寒,与昨燥热时疑有三四月气候之差。 冯仲帆来书云,廿二日午后到苏,沙洲局钱君一函早经投去,尚未批出。鹤舲诸君廿四日去会晤后再奉闻。仲帆此书廿三日发,予昨一函托翥青叔由沙溪寄璜泾。《苏报 记在礼教》云:该教津门最伙,常著白衣冠,或白线辫绳,或一布腰带,资格愈深,孝服愈重。入其教者大半兵役混星居多,公所设僻静街巷,所内有老师父陪坐者,每岁集会教,又名摆斋,其期则在上元浴佛,中元腊八等日,传授秘诀,有八大戒,曰不敬祖和先,不养鸡和犬,不打架,不生气,不吃烟,不喝酒,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且有五字者,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重如泰山,轻如鸿毛,如敢泄漏,霹雳殛身,问所云则观世音菩萨五字也。遇宴会或以烟酒奉敬,则以在礼对,或云有门坎,每岁元旦五更齐赴西郊外尹姓坟场打坐朝参,名曰上尹爷坟,盖此教实尹姓肇始也。尹姓,嘉道间津郡西关外人,贸易为生,一日,西关外有疯道人,衣服蓝缕,趺坐廊檐下,数日不去。居人异之,环绕者三匝,尹姓挑凉粉赴市,见道人,置担问曰:“汝有何能?”道人启目视之,曰:“无他,能吃耳。”尹曰:“汝能罄我所挑之凉粉乎?”道人曰:“能。”尹与之,辄尽,回家取给之,又尽。旁观以为异,稽首下拜,道人起,径行。尹尾其后,不知所之。居人咸谓尹遇异人,指日可成仙,尹于是舍去旧业,即所居设香坛,施符水,愚夫妇信徒日众,凡有疾病咸往祷求,尹更造作大言,以相煽惑,从此收召门徒,独树一帜。尹姓物故,其徒分立门户,愈传愈广,盖在礼教缘起如此。夫白莲、八卦诸教,其始皆煽骗钱物,终以倡乱祸延数省。粤逆亦窃耶稣教遗绪,谓天父天兄者,鄙俚不堪而流毒遍天下。一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蚁之穴可以溃堤,彼在礼非其流亚欤?抑闻南方有所谓糍团大被教者,其踪迹诡秘,徒党众甚,与在礼同,而有司不知禁止,绅士不知防堵,农商习处而安之,幸而卵育于尧天禹甸之中,不幸窃发,必有受其祸者,深冀我言之不中,则闾阎之福也。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一。桴亭所编《节韵幼仪》,据《从祀录》列《未刻书目》中,不知今世尚有传本否? 二十七日甲戌(5月6日),阴。 祖茔除草未毕,因复鸠率工人整治之。晨起,闻催耕鸟声,是日木棉下种,早者已种七八日矣。立夏日俗有秤人之戏,谓不蛀夏,不知始何时也。书以再传而失真,《经世文编》录桴亭《思辨录》择取极精,然有谬误二事,《论官制》云:“鸿胪、太常、光禄可并入礼部,国子监当格外独尊,不录侪于诸卿。”今《文编》改云:“国子监亦可并入礼部。”不知先生明云:“祭酒天下之师,隆重师儒,乃治天下第一要义。”正四品且非,况从四品,乌得并其衙门裁之乎?此一误也。《论封建》云:“治天下须用得几个县令好,县令古诸侯也。”今《文编》改云:“治天下须用得几贤督抚,贤督抚,古牧伯也;治一省须用得几贤县令,贤县令古诸侯也。”虽与今制密合,殊失先生循今郡县之制,复古诸侯之爵本旨,此一误也。古人议论各有见地,不可以己意点窜,致失其真,魏默深犹未知此义。叶裕仁《归庵文稿 书张氏所藏诸名贤墨迹后》:有亭林书索观《思辨录》,时亭林在都中,书云:“付东堂邮呈。”东堂,郁植字。先生集中有《送东堂北游诗》,在康熙五年丙午,此书当在东堂入都以后,是亭林与桴亭鱼雁通讯,何至有若不相识之疑哉?龚寅谷复函,云从前开浚市河,目下南横沥全河开挑,理应一并报销,应造土方收支各册,当即汇核誊正,拟出月初一日买棹赴常,订定同往。予复书,言准初一晚赴城,勿愆期也。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二。此卷是桴亭学术宗旨所在,如云:“学者欲学圣人,须是立志第一。”又云:“人志气少,只要能知耻亦好,有志近乎狂,知耻近乎狷,狂便是好仁者,狷便是恶不仁者。”又云:“立志与取友相表里,能立志然后能取友,能取友益见其能立志。”又云:“居敬穷理四字是学者学圣人第一工夫,彻上彻下,彻首彻尾,总只此四字。”又云:“居敬工夫予得力一天字,穷理工夫予得力理一分殊四字。”又云:“予初起手得力一仁字,后来又得力敬字、天字。”按,桴亭之学以居敬为本原,以立志为先务。予因此悟得《论语》三层工夫:一有志,三有耻,三有恒。当另为说阐明之。 二十八日乙亥(5月7日),晴。 王升自城归,得徐印如廿二日函,云来浙定于何时,乞示确音,因出月初拟还常,恐相左也。予函十八寄,印如发此函时犹未见予函,故有何时来浙之询。又黄惠甫十三日函云:月初在川沙晤鸿祥,知五团事已有把握,拟即筹款来虞,因吴映帆欲晤王君,以故迟迟,兹嘱祥卿往南汇询明,会同诸友来虞,恐悬念,先此驰布。窃赃已当者须失主备当本往赎,予见印谕而始知此事之确。省例所称当本向窃贼追给者,盖犹在当商具呈立案之前也。京师多榆,簸钱满地,作饼亦颇有风味,予家绕宅多野榆,日来落花满庭,甚细而色微黄。考陆玑《草木疏》,榆有十种,叶皆相似,皮及木理异。《尔雅》释榆者三:一曰枢荎,郭注今之剌榆,疏《诗 唐风 山有枢》是也;一曰“无姑,其实夷”,郭注:“无姑姑,榆也,生山中,叶圆而厚,所谓芜荑是也”;一曰榆白枌,疏《诗 陈风》“东门之枌”是也。《群芳谱》:榆一名零,一名枢茎,有数十种,今人不能别,惟知荚榆、白榆、剌榆、榔榆数种而已。按,枢茎即《尔雅》枢荎之误,荚榆、白榆皆大榆也,大榆二月生荚,榔榆八月生荚,见《本草》。今之落细花者,俗称野榆,可为桌椅等物,又称椐榆,未知属何种也。段氏《读尔雅》榆白句枌,云别榆一种,见《说文注》。《说文》:“榆:榆白,枌”,此用释木,文枌榆也。枌榆连篆文读,榆之一种,梗山枌榆有束荚可为芜荑也,此又枌榆之一种。《齐民要术》分姑榆、剌榆、山榆为三,云剌榆木甚坚肕,山榆可以为芜夷,依许说,则剌榆,山榆一物也。贾氏言种植得诸目验,与许书不合。姑榆段氏云即周礼之橭,杜子春作枯榆,郑注《周易》:“大过曰枯”,音姑,谓无姑山榆是山枌榆,即《尔雅》无姑之证,然又与《齐民要术》不合。耳目近习之物混淆难识别,于此见博物之难。为周少梅写团扇两柄,为诸小梅写善之款七言款对一付,腕力弱几不成字。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三。“格致只是辨天理人欲,天理人欲另是是非两字,是便是天理,非便是人欲。”何等直截了当,后儒千言万语,只可覆酱瓿耳。 二十九日丙子(5月8日),晴。 翰青叔至何市拓三官堂前管一德《浚河漕横沥塘碑记》,余以体中小有不适,未往。偶因祖茔穴猪獾事,考得獾是后出字,当作獾,或作 ,亦后出字,《说文》“獾,野豕也”,《正字通》引李时珍曰“貒,豕者獾也;獾,狗獾也”,二种相似而略殊。《尔雅 释兽》“貒子,貗”,注:“貒豚也,一名獾”,此即指今猪獾也。又“狼,牡;貛,牝”,狼此指牡狼,一名獾,与猪獾别,至狗獾只种类稍别于猪獾,可以獾统之。又读《格致镜原》,引《事物原始》:“獾色黄而微黑,尾短毛臭而肉膻,善为曲穴而避藏,防人害也。”《五杂俎》:“獾如犬,穴地中,常以夜出田野觅食,鸡鸣即还,其行皆有熟路,土人觅其穴,置罟于穴口,鸡鸣时纵犬嗾之,奔而入穴,即获焉。其肉腯甚,不能多啖也。”按此二条似皆指狗獾言,猪獾肉可食,其性则二物无少殊,喜穴高阜,多为洞以便出入,古坟墓、古庙、旧宅皆其巢窟也。去岁游杭州,徐印如录示无名氏《圣湖秋兴》八首,有句云:“自强总赖天行健,矫首觚棱有所思。”感慨苍凉,若预知有八月归政之变者,可谓智者矣。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二卷卷四、五。先生云:“学字虽兼知行,然毕竟知一边多,盖能学然后能知,能知然后能行,知是知此学,行是行此学,天下有知而未能行者,断无行而犹不知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论治术,非论学术也,于此悟阳明良知之说之偏。四卷论读书之法,切近易行;五卷因著述亦格致中事,而推论古文、诗歌、经义,亦非帖括家所能梦见也。先生云:“凡人好作古文辞,只是义理不深,看得辞章有味,故往往技痒。”予则因义理不深,而思学为古文辞以阐明之,谅亦为先生所许也。 三十日丁丑(5月9日),晴。 致王聘三丈书云:《李墓塘碑记》及《四书论跋》呈上削政,为幸。玮于古人文素未究心,近岁稍有志向学,以桐城、湘乡为师,而才力窘弱,往往辞不足达其理,理又不能举其辞,刻意简炼而不知已伤于芜秽也。《碑记》改定后乞画纸格付玮,拟恳胡敻修孝廉一书篆额,用否亦祈赐书详示。尊处有《爱日精庐藏书志》,乞检《琴川志》一条录寄,玮思将此书付刊,卷首录考证。据阮文达《四库未收书提要》、钱竹汀《养新录》暨《皕宋楼藏书志》、《铁琴铜剑楼书目》,不知他书尚有可引据者否?唐吉士馈鲥鱼,知良保病近日稍有转机。璜泾院试,隽者二人:邵征久、沈少蓼,提复而未隽者一人:许惊百。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二卷卷六、七。二卷是论诚正工夫,其要旨云:“诚意是敬字逐条工夫,正心是敬字一片工夫。”“诚意之敬如有物在彼而把镜照之,正心之敬如明镜在此而物来自照。”“一心偶正便是诚意,无意不诚便是正心。”剖析微至,真是一掴一掌血,一棒一条痕。先生论操心云:“舜光问日来用力操心,反觉心中扰扰,何也?曰:‘此正是汝心清,故舜光未达。’予曰:‘汝向来未尝操心,虽心中终日扰扰,何由知得?今汝知得心中不清,是汝心清于往时也。’”予近学操心,心中时觉憧扰,以为进德不猛,故私欲纷乘耳,读先生书而始恍然。人工夫不是忘便是助,助便是过,忘便是不及,要之只是不能有恒。此言可与予论语第三层工夫是有恒意相印证。 是月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二十卷、《翼教丛编》六卷、陆世仪《桴亭文钞》六卷、陈瑚《确庵文钞》六卷、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七卷,皆有用书也。诸联《明斋小识》六卷、王绂《书画传习录》八卷、嵇承咸《书画续录》一卷、梁溪《书画征》一卷,皆无用书也。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外集》六卷,墨笔点勘陆世仪《桴亭诗钞》八卷、陈瑚《确庵诗钞》八卷,虽功不加修,业不加进,然读陆、陈二先生遗书,识得一敬字,是切实下手工夫,不至泛泛无所宗主,三十日光阴未为虚掷矣。 四月朔日戊寅(5月10日),晴。午后阵雨,炊数升米时即开霁。 昨晚,祖茔獾又掘一穴,令猎人任关顺往,捕得一獾,重廿余斤,犹是最小者。黄少彭书云:今晨接到令亲郑步青书,为新庙后百廿亩荒田事,但此田去冬该处农民顾湘等亦联名报垦在案,新庙中有孙大令告示张挂,今正已略为开垦。顾湘等忽弃之如遗,郑君处如何回复,祈示知。窃案如来沙溪提赃,不必备当本,倘当中不肯,镇上诸友均欲与当中为难,缘当中不肯让去入当每洋三文,遇公事不肯捐。萃卿兄嘱弟先行关白,附郑步青兆嘉来函,云弟有坐落东一场四十二都六图翔号荒田一百廿亩,系门人言君学之产,绝售与弟处多年,除已经垦熟起租外,尚存一百余亩,向归原佃张德和经理,岁收芦租钱十余千文。去岁因阁下设局任阳开垦无主荒田,闻此田亦来勘丈,当遣侄孙子颖到府面陈一切,意欲自行开垦。今春已将圩岸加筑,因垦费甚巨,农具亦未购全,是以延搁,恐贵局诸公未悉原由,故特端函致意,且俟子颖科试回来,再与阁下面商可也。徐印如专人来函云:在浙奉手书,一切读悉。弟因舍妹病故,昨晚驰归,有要话面谈,已函订似逸明日同访阁下,细商一切,如有暇乞挂帆过我,尤妙。予以即日赴城,约于城中面晤。翥青叔自沙溪归,携邵甘甫函,云顾维新来字言,戴、邵二姓之禀已于三月廿三日由叶兰生手进,未知何日批示。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八。“修身工夫博言之曰貌、言、视、听、思,五者约言之只是一个敬。“二语是先生一生得力处。此卷多切于人事,实入道之根荄,取人之准的,如“【只】头容一直四体,自入规矩。”“踞坐交膝,虽细事,然习惯,则体终不庄,终非有道气象。”“凡人语言之间多带笑者,其人必不正。”“笑【有】近于阳者多君子,【有】近于阴者多小人。”“人视瞻须平正,上视者傲,下视者弱,偷视者奸,邪视者淫。”“后生断不可以言语先人。”“刻者锓削之端,薄者消亡之渐,后生而习于刻薄,吾有以识其将来矣。”“酒醉后各有天性,有乱不可言者,有多笑语者,有惟思困睡者,有醉则胸怀愈益洒然,即倦亦不过少瞑片时者,此处即有贵贱贤愚之别。”“人能常知此身之贵,常念此身之重,则自能不淫于色。”此九事者以之持躬,以之观人,以之取友,便觉得此心帖然,如有把握,语言动止不必矜持,而自能合范矣。先生真锡我百朋哉! 初二日己卯(5月11日),晴。 翰青叔拓上真殿、三元堂诸石刻,归,因为排比年月,录出原文,为他日纂《桂村小志》之用。午饭后开船赴城,何市登岸,饮于熙春堂药肆,更鼓始解维。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九。“昼坐当惜阴,夜坐当惜灯,遇言当惜口,遇事当惜心。”又“闲时忙得一刻,则忙时闲得一刻。”又“待小人只不使无忌惮足矣,不必绳之过急。”俱可为座右箴。 初三日庚辰(5月12日),晴。 晨起,舟已抵大东门矣。至岳丈家小坐,钱云生来,龚寅谷亦来,言定横沥河漕报销事,嘱工房书金幼云造册。夜,钱云孙招饮于聚丰园,晤王聘三丈,言《李墓塘碑记》已招工画纸格,嘱夐修写定,便可付刻矣。兵燹以前,漕事浮收愈甚,总书气焰亦过于今时,而所为举帮者则吃短数之魁首也。兵燹以后,名为清粮而实未清,总书气焰稍杀,而举帮则有所为会试费者,每值公车北上之年,往往有闹总房之事。前乎此者予不知,予所见则如黄谦斋、张双南皆著名者,谦斋闹漕名最大,幸无事;双南则以打总书童子丰,为李梅孙同年通禀各宪,几为所窘,曾圣与、蒋石枫两丈排解之乃已。前乎双南者,有丁润生同年,为总书王敬之所殴控,几不胜。盖我辈诚束身自爱,何致为胥吏所窘辱?咎实由自取也。不意今岁复有归孝廉宗郙一事,可叹亦可笑已。归孝廉,胡夐修之高足,少年进取,里党交羡,乃以漕米短数,与总书汤右卿哄于总房,闻为汤右卿所辱,则未知其审也。孙秋潭大令泥归君朗孝廉出场,嘱汤佑卿亲往赔罪,如是则可寝事矣,而孝廉心未慊,控于瞿子玖学使,以掯串索费殴辱为辞,饬府亲提。孝廉慑于彦咏之太守之精悍,汤书又利口,不能折证,掯串则非其时,索费则无其数,殴辱则当时并未验伤,诬控属实,打总房属实,抗粮属实,包漕属实,一一具结。问以何人指使,则曰庞继之副贡也,于是继之亦到案,认唆讼,盖继之为孝廉母舅云。事既决裂,太守谕以所欠钱粮必须缴足,闻逾千串,孝廉以病保释,而庞副贡尚管押,盖漕案之糜烂未有至于斯极者也。汤佑卿得为总书,闻由孝廉族人鹤舫孝廉介绍于孙直斋观察,观察为力保,始成事。卒之归姓受其凌辱,亦一异焉。观察年不满三十,孙大令已逾六旬,闻二人欢若昆弟,可谓忘年交矣。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十。此卷言伦常之事,乃齐家之极轨也。论孝云:“以身事君不若以人事君,以身事父母不若以妻子事父母。”“《孝经》言,王者合‘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此语最妙。】吾谓士庶人亦当合一家之欢心以事其父母,凡婢妾仆隶之间为类甚微,然亦易生衅骨肉,为孝子者须是无往不敬。古人亲在叱咤之声,未尝至于犬马,正识得此意。”“以身孝父母,庸有不尽之时?以妻子事父母,更无不到之处?子曰:‘父母其顺矣乎!’一句煞有意味。”论弟云:“人家兄弟辑睦,多是长子贤,长子贤则从幼便能转移化诲其弟,即其弟终不可化诲,然其分居长居之,亦必有方断,不至决裂。”二条发前人所未发,虽贤子弟亦当时时以此自警,以此自勉也。独善不如兼善,观于一家而可悟矣。 初四日辛巳(5月13日),晴。 徐印如自乡来,偕至石梅啜茗。午,补帆招小饮于聚丰园。午后,孙秋潭大令约至署畅谈,知谦斋出门,彦太守尚未深信。晚,寅谷表叔招饮聚丰园。 因归孝廉事并及孙观察,观察会稽人,以纨绔子随寓公来,淫佚邪僻之事无不为,然颇知礼文士,兼学擘窠书,往岁为虞绅所凌辱,锐意与县令勾结,犹恐以少年轻之也,保两邑漕书凡亏缺惟孙某是问,于是两邑尊皆仰鼻息矣。闭门演剧,谦斋之马夫哗噪,絷送县署,杖而遣之。闻谦斋曾到观察处乞情,观察以一柬讨出,则未知其底蕴云。三月廿八日,城东观竞渡,营派勇四人,县派差四人驱逐闲人,地保顶手本迎接跪送,旁观重足屏息,与章甫臣拔萃吃醋,故意与甫臣兄虞臣争埠,虞臣不敢较。予咏前人句云:“眼前柳絮因风起,如此飞扬剧可怜。”谓颇足唤醒梦梦焉。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十一。此卷论区田法,兼及古农书,甚精晰。 初五日壬午(5月14日),晴。 午后,偕夐修、补帆出北门观赛,大雨,入强子章家,留夜饮,乘舆归。孙直斋与章甫臣吃醋事,因吴威之媳而起,吴威媳有艳名,其家近似台基,甫臣欲娶为妾,嗾令赴常熟署哭诉,翁欲卖为倡,吴威乞直斋说项曰:讼若直,则以媳奉箕帚。沈翼孙同年提讯日,大堂几无容足地,然卒不直,吴威杖之千,其媳令母家领回,闻系杨实甫大令之力,故孙观察亦退避三舍,而以是积愤于章氏,故有夺埠之事。夫既为吴威之媳矣,何可再为章氏之妾,甫臣虽未必竟蹈覆辙,然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强子章新设钱肆曰同康,孙君培以为袭其名也,往肆中大闹,盖子章与君培世兄弟,故君培借口以为借钱地步。予因笑言,西人每以君及皇后及名人之名名其船与地,以敬慕其人,君培喜谈西学,不喜而反怒,何识迥出西人下也?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十二。此卷论治体,其精语曰:“古之天下,礼乐尽之。今之天下,赋役尽之。能平赋役,治天下为得半矣。”又云:“古人治天下全在怀诸侯,今人治天下全在择守令。”皆是实有见地之言,至论守令当辟言路,令群下得言其过,此则在其人之自为,而不肖者必不乐从也。 初六日癸未(5月15日),淫雨竟日。 印如冒雨来,谈半日始去。向晚渐开霁。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二卷卷十三、十四。卷十三论官制,皆衡量胜朝事,魏默深采入《皇朝经世文编》,误矣。卷十四论历数占验,说理精绝,无模糊影响之谈。 初七日甲申(5月16日),阴。 杨云史自京师归,陆圭如觞之于虚廓村,招予同往。群贤毕至,清谈娓娓,荷塘叶如点钱,扁舟打桨,微风袭裾,墙头野蔷薇花蔌蔌落,山影一桁照眉宇,令人有尘外想。晚,方补帆、强子章作主人,拇战欢呼,不觉颓醉。秋潭大令招饮,以衣冠之会,颇形局促,托故辞之。畏拘束而乐放旷,人情大抵然也。与张双南书,索垦荒禀稿一册。与章虞臣书,问前日河工局用排库二百块需价若干,可否还一百块,酌贴费用若干。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十五。论建都,以洛阳为上,此未必然,平原之地,无险可扼,且近河则有冲决之患,不如关中,虽艰于挽输,而形势利便也。论治水尤切,于东南开塘浚渠算土派工诸事,皆宜一一遵用其说,庶几无弊。 初八日乙酉(5月17日),阴。 孙秋潭娶媳,往贺喜,小坐即辞。下午,至虚廓,吴思荃、周咏韶约小饮,座客寥寥,不及昨日之兴会矣,古人所以有盛筵难再之叹也。席散访王聘三丈于俞金门孝廉家,晤谈良久而别,晚饭后雇舟下乡。季丰干者,青衿也,以闹教事斥革下狱,为人保释,乃作伪书署强子明名,詈沈翼孙大令,子明知系季所为,告大令饬差缉捕,今晨得之于东门外,锒铛下狱,可谓士林之无耻者矣。常邑议将现设养济院改建瞿忠宣公祠,为童试考棚,此后无童不丐,无生不囚,无孝廉不窘辱于胥吏,无缙绅不谄屈于令长,尚复成何世界也?噫!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十六。此卷论赋役,鱼鳞图册、清丈田亩、钱币仓储诸法,魏氏皆录入《经世文编》,亦可见其言之足立见施行矣。 初九日丙戌(5月18日),阴。 晨,至东塘墅,赎窃贼所当衣服。墅有赛会,游人颇众。午抵支塘,支塘方演剧,麦将登场,蚕将上山,而荒嬉废事如此,古人云乡村四月间人少,观此境界,知游手失业之民多,嚣尘所聚,蓄储俄空,凡戏无益,况妨害农时哉?因忆昨在署晤潘仁甫,言向年浒浦鱼汛,每有粮帮麕聚,推一人为之统帅,无不认识者。今岁统帅粮帮者言有百余人,皆不认识,恐系哥老会匪之流,不可不严为之防也。抵家钟鸣三下矣,闻有打麦声,不觉色喜。沙鸿翔自崇明来,将至沙溪,请人赴崇种牛痘,谭良久而别。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一卷卷十七。此卷论兵、刑二事,而论兵尤详,盖先生服膺戚南塘《纪效新书》,以为曾经实历,较所著《练兵实纪》为胜。先生又有《八阵发明》,则未之见也。其论阵法、器械、城守诸法,虽亲历行间者或未之知,如伏地可避火器,令人每矜为创获。都城当用重城[臣],引唐肃宗时崔称守武威事,今则杭州旗营之拒粤逆,亦明证也。凡见理明晰者万物无所遁情,吾于桴亭谈兵知之。 初十日丁亥(5月19日),微雨如织,午后始止。 翰青叔以所拓崇真宫诸碑见饷,为抄录一通,以存桂村故实,今日始讫事。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三卷卷十八、十九、二十。此三卷论封建、井田、学校,法古而不泥古,乃先生一生真实本领。封建取郡县而变通之,井田取阡陌而变通之,学校取科举而变通之,是为通儒。议论天文、兵法诸科分设于学校,各聘请专家名士以为之长,是即今人所谓分门教习,不变科举则已,欲变科举,舍分科教授之术更无从措手矣。 十一日戊子(5月20日),晨起微雨,午后渐霁,晚晴如画,颇惬幽赏。 与黄少彭书云:来书言提赃不必备本,具征雅爱,但鄙意做事必须脚踏实地,窃赃由原主备本取赎,其例虽起于近年,闻由江督通饬江皖三省。今署中发出谕单,给与家属,亦有“照章备本免利”之语,其非含糊影响可知。倘弟往提赃,而当中决意不肯,诸君与当中为难,亦止能论出入钱洋异价之非,不能助弟而强之违章也。斯时仍备本往赎乎,抑听之不赎乎?即使当伙屈从鄙意,径不取本,何必以区区三十余千之数而躬冒以势凌人之名?故弟决计备本往赎,足下等如能仗义执言,则出入洋价一项实为虐取穷阎之见端,请示禁止,名正言顺,我知必有焚香而膜拜者。敢布私肊,惟执事亮之。萃卿兄处亦祈代达下忱,为幸。吏书陈少村寄来桂村书院官课题:《生隐居放言》,《赋得吾谷千章万章木,得“章”字》;《童知耻》,《赋得寒雨孤村听暝钟,得“钟”字》。江受之来函言,项桥赌风日炽,大为地方之害。噫!是固吾友谦斋受窘之地也,房屋封条煌煌如故,而一河之隔公然喝雉呼卢,岂自恃为直隶州境,非彦太守所能管辖乎?愍不畏法,一至于此。校《琐学录 职官》二卷,详于陈寿书而略于他史,似欲补《三国 职官表》而未成者。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二卷卷二十一、二十二。二卷论礼、乐尤详,于夾禘嘉靖议礼之事,推重阳明,以为亮识高节不可及。知先生初无菲薄阳明之意,何至如陆清献并其事功而卑之无甚高论乎?论明堂则以朱子之图说为迂,论君丧五服则以今制之轻重为断,论圣门从祀,以为宜分四科。俱精凿不磨,推先生为国初诸儒之冠,夫何闲然? 十二日己丑(5月21日),阴,午后霁。 是日为毛家市盛赛之期,十年一次,至沙溪上岳,观者如堵,盖遇之罕,故情咸跃然兴焉,犹忆前此二十年为己卯,予年十三岁,从诵清兄至瞿家湾观赛,大雨,至双凤,严氏为其款留数日,始还。忽忽驹阴虚度,如电如泡影如梦如风过隙,修名不立,躬行多忝,与草木同腐,可不警哉?与方补帆书云:令亲邓星余漕米已为招呼,代付洋十元,谅不至追呼矣。前云托完一节,则万不能承命,弟止至戚数家代为完纳,烦猥琐屑,颇劳心神。今岁拟一概辞却,若允从者之命,是自乱其例也。乞恕我,为幸。与王聘三丈书云:碑记题名当列碑阴如近例,则曰某某同立石,空一行足矣。又首行列题目,次行列撰及书者姓名,末行列年月,止须令刻工除此三行,再将记字核算便可画格,倘题名附后再除一行,多至二行。题名如仅列在事诸君,鄙意亦无须注官衔,如合城绅在内,必须碑服另列,方为妥适,候裁酌。蒋石枫先生传乞赐下一读,至盼至盼。王升往直塘、沙溪赎窃赃,归已黄昏矣。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后集》三卷卷一、二、三。三卷论天道,于太极、理气、道器之辨剖析微至,可谓程朱功臣。言阴阳五行及星变密合西法,而不信地球之说,可见凿空不如征实也。 十三日庚寅(5月22日),阴。 阅申、苏各报,知意人因三门湾事未就绪,兵舰径窥吴淞,南洋戒严。美叔弟书来,言福山亦奉密电严堵。杞人之忧,曷其有极。张双南函寄垦荒禀稿一册,云敝镇地少整块,又少出路,将来招佃一切仍惟执事马首是瞻。取赎出窃赃开单寄金幼云,送署追比未获各赃。与吕益三函,问谦斋踪迹,午后雨,晚大风。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后集》三卷卷四、五、六。四卷阐周子通书之义蕴最精纯,论性善尤邃密,六卷言仁、言义、言理,一分殊深入理奥,能令读者言下醒然。 十四日辛卯(5月23日),阴晴不定,天亦骤暖。 翰青叔往徐市,予与偕至何市,午饭后头痛大作。龚寅谷招晚饭,实不能下勺粒,归家即卧,寒热微作,次晨犹觉疲倦也。王聘三丈寄来碑记格纸,嘱为排定字数。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后集》四卷卷七、八、九、十。七、八、九卷论周至唐、宋、元、明、清诸儒,发微阐幽,悉中伦理,如陶渊明之独尊孔子;韩文公欠学问工夫;李翱、曾巩文章淳正,而翱尤胜;《复性书》所引用皆学《庸》、《语》、《孟》及《系辞》之文;韩魏公姿禀似曾子,气魄似孟子;范文正八条目咸备;欧阳公是昌黎之次,持衡不偏,拟议悉当。论宋诸子谓周子另一开辟,其道直继孔、颜,其功比于孟子,即谓之亚圣亦可,孟子能辟杨、墨,周子则太极、人极说得最分明,使二氏不能穷人以暗,道统最重闻知,周子去孔、颜千五百年,而特起如此,岂非闻知?盖先生之学得力于濂溪,故推崇如此。十卷论异学,痛斥乡愿,盖古来无乡愿之学,而盈天地间皆乡愿之辈流,孔子生平未尝轻易骂人,惟于“乡愿”则曰“德之贼”。又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孟子非之,无举一章更说得痛快,呜呼!以乡愿而与谈学问则可以乱德,以乡愿而与图国政,不更足以乱天下乎!惜乎自汉宋以来未发此义也。 十五日壬辰(5月24日),晴。 章虞臣来书,云排厍如未用者,不妨掷还若干,因此物一经泥污,难以销售也。黄少彭来书云:昨晤璜泾李小坡,亦云提赃备本系督署通饬公事,每洋扣三文,亦系详定章程。太城因当中有差误,自愿让去。沙溪欲除去此三文,非俟当中有差误,恐难如愿。前云任阳有人包草息,孰知一人不来,非不欲包,因原管人欲与人为难,如一经履勘,则原管人不敢与包者为难矣。零星售草,所得不过十分之一,南京庄南顾村圩已被本地人尽行开种,拟俟官勘时唤保查问牛舌头,欲得者至今未来,坝上木桩被人拔去两支。益君交来内地附股洋七十元。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后集》三卷卷十一、十二、十三。十一卷论经、子,言《易》义俱精当,十二、十三卷论史籍,多创解。如云:“作史志书须详于纪传,则可针历代史官之失。”“谢安、殷浩俱虚名之士,一成一败,亦有幸有不幸耳,则可辨围棋静镇之非。”“宋之亡非道学之罪,宋之后亡则道学之功。”亦平心处决之言,非左袒也。推高允之理学经济以为合乎中庸,苏绰才似管仲,而心术胜之,皆洞见症结而发,非臆为抑扬也。论诗痛底严沧浪,以理为诗障之说,而以仿郊庙歌古乐府为辞人无识,一扫七子之藩篱,盖先生本留意词章,故不为凿空影响之谈。读王聘三丈所辑《四书论》四册,以墨笔点勘一过。 十六日癸巳(5月25日),阴。 王聘三丈函寄碑记题名职衔一纸。墨笔点勘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四卷,卷一、二、三论辨类、卷四序跋类。墨笔点勘姚鼐《惜抱轩文集》六卷,卷一论议,卷二考,卷三、四序,卷五跋尾题辞,卷六书。 十七日甲午(5月26日),雨,午后止。 与潘毅远书,寄示桂村课题,嘱其转致学社诸君。冯仲帆来书,约明日到舍面谈一切,余复以明日天晴至璜泾造谒。孙鼎臣谓近世汉学家用私意分别门户,致粤贼之乱,曾文正议其太过,余读《惜抱集 复袁简斋书》云:“其人生平不能为程、朱之行,而其意乃欲与程朱争名,则为天之所恶,故毛大可、李刚主、程绵庄、戴东原率皆身灭嗣绝。”此言亦未免太过,世有并不能如毛、戴之实事求是,而刻意底毁毛、戴者自惜抱论之,毋乃亦为天之所恶邪?墨笔点勘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四卷,卷五、六、七序跋类、卷八书类。墨笔点勘姚鼐《惜抱轩文集》五卷,卷七赠序,卷八寿序,卷九策问,卷十传、卷十一碑文。 十八日乙未(5月27日),雨蒙蒙竟日。 与顾景韩书,寄桂村课题与之,与黄惠孚书,托黄少彭转寄。庭户整肃,器物位置妥帖,其家必有振兴气象,若草苔芜秽,几上尘积寸余,一望而知其衰颓矣。绿满窗前草不除,如自家意思一般,自是昔贤兴到语,岂惰懒者所可借口哉?一家骨肉,漠不相关,宇宙咄咄怪事无过于斯矣。余尝服膺孟子两言,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矣,欲齐家必自修身始,“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不是空有此目,必自己先履德蹈礼,不然民何以有耻且格哉?天下无顽民,上之人不以德化而以刑求,则终不率教矣,家无顽子弟,为家主者不反己自修,而徒知责人,则终不驯服矣。墨笔点勘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四卷,卷九、十、十一书类,卷十二赠序类。墨笔点勘姚鼐《惜抱轩文集》二卷,卷十二、十三墓志铭。 十九日丙申(5月28日),晴。 古人所以汲汲于义理文辞,研穷日夜,非徒欲信今而传后也,亦藉以收束放心耳。吾乡诸子类多才气奔放,既弋获科第矣,而纵逸侈肆,自败其名,实缘志得气满,以为天下事无足困我者,而又苦义理之足以拘束我,文辞之足以溺惑我也,一扫而空之,日征逐于酒食声色以自娱乐,而此心一发不可复收矣,向使当日护惜其名,而思有以张大之,孳孳于词章训诂以耗其日力,则燕朋匪友不至为其牵引,而放恣之事亦不敢荡决藩篱,而毅然行之也,乃知刻意著书与刻意为文,其人身世间受益不浅,而官成之士尤当竞竞于此焉。朱墨笔点勘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四卷,卷十三赠序类,卷十四、十五、十六传状类。墨笔点勘七卷,卷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碑志类。 二十日丁酉(5月29日),乍晴乍阴。 得黄惠甫十六日书。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明,可谓远,学者当思其为明为远之故,其中自有学问,自有阅历,非凭虚臆测者所能希冀也。程大中《四书逸笺 释耦耕》云:“耦耕乃两人并耜而耕,非牛耕也。世传牛耕始于赵过,新定顾氏曰:古未用牛耕,《易》只言‘服牛乘马,引重致远’,最可考者古人于蜡祭迎猫、迎虎,凡有功于田者无不报祭,独不及牛,可见古未知牛耕,至汉以来始有卖刀、买犊之说。”予前据周平园说,谓牛犁起于春秋之间,顾氏说亦未有确证,不可据为定案也。墨笔点勘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七卷,卷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杂记类。 二十一日戊戌(5月30日),乍晴乍阴。 冯仲帆来,约同至苏州,携唐吉士函,言俞佑莱观察闻回里,拟到虞晋谒,托为先容佑莱及友廉姑丈拔贡同年,故吉士欲以年家子礼进谒,然回里者佑莱之子,就婚于家,佑莱已由汉黄德回荆宜施道任,请假而张香帅不允,故未能遂谒墓之愿云。意人以索三门湾不允,虚声恫喝,于是浒浦、白茆皆屯兵防堵,闻城内以二十日赛会,是日为移营过境之期,改于廿一日云。又闻德人于山东据有沂州,朝议命董福祥移兵任战事,恐不久有兵祸,呜呼!四邻交迫,正志士枕戈待旦之秋,而邑人犹醉生梦死,酣歌嬉舞,人心之不亡者几希?涉世大半为气字误事,惟理足以胜之。天下惟情至之人可以共欢乐,可与共患难,未有无情于兄弟亲戚而能有情于朋友者也。墨笔点勘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四卷,卷三十一箴铭类,卷三十二颂赞类,卷三十三、三十四哀祭类。 二十二日己亥(5月31日),晴。 连得陆志英十七、廿日两函,嘱至沪上料理张姓所售地皮事。黄维三携来少彭函,言南京庄圩草息已陆续零售,惟新庙后百廿亩暨大小营未动,地保名谢茂芳,要嘱伊照料然后可售也。信甫内兄言,廿九日到馆,函嘱放舟往候。墨笔点勘姚鼐《惜抱轩文集》三卷,卷十四记、卷十五赋、卷十六祭文、《文后集》五卷,卷一说序、卷二跋尾题辞、卷三书、卷四寿序、卷五传赞。 二十三日庚子(6月1日),晨起大雾。 午后,棹小舟至何墅,饭于龚守之外叔祖家,天燥热甚,傍晚归棹,凉风袭人,心目俱爽矣。黄少彭寄示黄惠孚十九日函,言戴邵鸭窝沙禀宝山令尚未批出,而蔡霁峰与吴淞谷姓涉讼一时亦难了结,且位育堂公地为其盗卖,已有实迹,宜乘机进逼,庶几就绪。墨笔点勘姚鼐《惜抱轩文后集》五卷,卷六碑文墓表,卷七、卷八、卷九墓志铭,卷十记祭文。古文专家明推归震川,今推姚姬传、王益吾,师则以曾文正、梅郎中为宗主,而予所服膺者在吴南屏,有庐陵气息,且有深识遗韵,不似姚郎中之或失于浅薄也。若文正之气体宏敞理足,而词可以举之,直是上追韩、欧,非专力摹一家之文自矜诩者所可仿佛,万一梅伯言矜炼胜人,而气势亦骏阔,可与南屏并驾,而油然之光、渊然之色,味美于回咀嚼而愈出,则吴更进一筹焉,世有达者当以予言为然。 二十四日辛丑(6月2日),天燥热甚,晚阴,且大风,洒雨数点即止。 书足耗日阴,且不能静坐,则读止十卷,点勘止五卷,而长晷已销磨矣。自今日始,且缓阅书,将应作诗文及可写定之稿检点一番,俟此心稍闲再试读之。与陆子英一函。朱笔点勘唐恪慎公《学案小识》一卷,卷二。此卷乃陆桴亭、张清恪二人学案也,穷而在下当法桴亭,达而在上当法清恪,二人之学行观止矣。 二十五日壬寅(6月3日),晴,天气稍暖。 黄惠孚自上海来,询以沪上情形,云只知有意兵轮二艘停泊吴淞口,商民并不皇惧云。得陆子英二十四日函。 二十六日癸卯(6月4日),晴。 徐似逸、黄聘之来,为印如屋事,谈良久而别。 晚,泛棹入城。 二十七日甲辰(6月5日),晴。 晨起抵城,得钱吉庵函,为庞继之因归孝廉拖累,欲求孙大令设法,不知此事已经府讯,即与县令无涉也。午后,至范公桥晤王聘三丈,谈及《李墓碑记》一节,胡夐修因归印侯系其门人,公禀曾列名第二,值彦太守穷诘主谋,恐为波及,偕薛葆卿同游浙水,碑记须俟夐修返棹再交其缮写也。聘三丈又示蒋石枫先生行状及传,嘱为作墓志,允之。今日系叔平师生日,今岁乃七十岁,师意雅不欲人祝寿,避至白鸽峰墓舍,汪柳门先日往,得见,顾缉庭观察往,不见,费屺怀同年迫欲见之,逾垣而避,乘舟行,舟人问所往,曰顺风行。大臣襟度,不可企及。午后热甚,欲至石梅啜茗,而头痛甚,亟归,晚饭不能饮酒,即卧,至三更时始觉清爽云。 二十八日己巳(6月6日),晴。 朱翰芬来,为张云楣盗卖沙溪顾姓田,顾惕凡华孙欲与之为难,托为解围也。闻庞继之已于昨日病殁,其子栋材至归印侯家大闹,缘继之被累,印侯一口咬定,故誓不与俱生,经亲友劝之而止。 二十九日丙午(6月7日),晴。 龚寅谷函来,述及印如房屋,陆芝珊以风水签诀均不相宜,嘱为回复,以免歧误云。冯仲帆廿五日函云,是日抵贞义镇,明日可到苏云。偕陆圭如同访曾孟朴、杨云史,至石梅茗谈,清风徐来,顿消酷暑。 是月读陆世仪《思辨录辑要》十五卷、《后集》十三卷,点勘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三十四卷、姚鼐《惜抱轩文集》十六卷、《文后集》十卷、唐确慎公《学案小识》一卷,自觉用心太杂,自寻收束处,收束得一分便有一分受用,放纵得一分便有一分吃亏,如何能收束,曰敬,随时随地行之,始苦拘窘,久渐习熟,习而熟则敬与心融无适,而非天理矣。 五月朔日丁未(6月8日),晴。 予每入城辄觉所见之怪,所闻之乖,而居城者若行所无事焉,若士习年坏一年,铺户年衰一年,此皆可历数而计之,至于缙绅之年劣一年,当其境者不自知,旁观亦不敢指数,吾辈止能独善其身,何以挽回全局邪?能无悚然?缙绅之劣,吾于家庭行习间知之,不能治家,何能治事?天禄阁购得《谷城山馆文集》、《后乐集》二书,《后乐集》系抄本,《爱日精庐藏书志》所著录,稽瑞楼亦曾藏之,今流落贾人手,一钱不值矣,可叹可悯! 初二日戊申(6月9日),晴。  是日偕吕寅生觞客于含辉阁,孟朴、云史往鸽峰,未至。胡夐修自杭州归,言谦斋并未至杭,乃在太仓一带,仍以花骨头从事,可谓坚忍不拔矣。携归《白田草堂集》一部,乃全托印如所购,板现存书局也。饮酒谑浪,贤者不免,然出语须有分寸,逞心而行,往往有词组蓄终身之怨者,南容三复白圭,所以为尼山所赏鉴,总诀是一讱字。庞絅堂告病已允,以连翩云路之得意人,而能作寂寞家国之知退子,今人中正不可多得。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四卷卷一、二、三、四。白田系宋学中之考据家,《辨易本义》、《九图》及《家礼》非紫阳所作,可为新安功臣;论史抉《通鉴》疏略之失,可为涑水诤友。 初三日己酉(6月10日),晴。 闻卢京伯病殁于京邸。回忆去岁在沪上送之登轮舶,不及一载而逝者长已矣,人生世上如轻尘栖弱草,不能自立,与梦幻泡影何以异哉?至于身后之名称与不称,非生前所可预计,我知有我而已,我无愧于为我而已,他何论焉?午后,访胡夐修于圭如处,剧谈良久,同至石梅,夕阳在山,始兴尽而返。 晚,雇船下乡,赵雨苍固请于聚丰园小橹,力却不获,勉强于圭如处剧谈良久,同至石梅,夕阳在山,始兴尽而返。晚,雇船下乡,赵雨苍固请于聚丰园小酌,力却不获,勉强应酬,殊为苦累,下船已十下钟矣。城中多蚊,舟中尚少,俗有“先叮城、后叮乡”之说,其信?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五卷卷五、六、七、八、九。白田考订朱子之学,精密细致,如《玉山讲义考》、《朱子答江元适书》、《薛子龙书考》,剖析入微,浅学者无从置喙。 初四日庚戌(6月11日),晴。 晨起,过白茆,风顺,抵家已十一下钟矣,天暖宵短,舟中颇不舒服,归家偃卧竟日。翰青叔示陆枝珊寄来《茆江诗社唱和集》四册,读之终卷,惜少警策,然能在举世波靡于时文试帖之日,怡然以风雅自娱,已绝少矣,予忍苛求其未备哉?潘漱六、汪鹤舲等书云:前承允约,吴、冯、黄、沙诸君于三月中旬挟资来苏,举办前事,换订合同,盼企良久,未见惠临,不胜骇异。沙局已早日批准饬县:“赶紧亲往履勘丈明,绘图详复,以凭委员复丈核办”云云。县中似宜弟等再行催丈,当可有成,务祈执事转约诸君,于五月初十以前来苏议办,再迟渐涉冰炭,想公等不以此事为然,弟等只得自行举办矣。前订股份草议作为废纸无用,势成骑虎,诸希原宥。复书云:手书已悉,弟自与兄等别后,三月中有仲帆至苏会晤,亦非声息不通者也。吴、黄诸君远隔南邑,寄信非可猝达,沙局虽如此批出,而县中之批甚不得手,固未可冒昧从事也。弟本约仲帆于月底到苏,而惠孚适来,现想齐集苏城矣。天气酷热,中暑病卧者数日,不能即日命棹,况此事全仗公等大力,弟所谓碌碌,因人成事,以无足轻重之人而责以期会,悚以危词,弟安敢不奉命维谨?其如顽躯未能即从事何!稍缓四、五日,期公等于青阳酒家楼,临风举觞,一浇胸中磊块也。合同尽可换订,弟之废纸寄交仲帆,拼费若干,亦交仲帆,幸未失五月初十日之严限,谅不为公等所唾弃也。惟映帆不可不到,公等以为何如?与仲帆书云:廿七日到城,因友人事牵掣,兼以酷热中暑,未能即赴约。初二日已成行矣,而苏三孝廉之书适至,阅之令人发上冲冠,病卧累日,不能走赴,丈知我者,当恕我也。苏人之意,以为自己出场,而使他人坐收其利,心有不甘,故为是挑衅,以几我怒,而彼得独乐乐邪!沙、吴、黄之不来,与我何干?而至有不胜骇异之云邪?丈前书要汇款,今已调齐,专候信来即汇,但玮万不愿与此等卑琐龌龊小人同事,订立合同,除去玮名可也。玮之股分附吾丈名下足矣,费处亦有函致,日内即有回音,廿八尚在虞,而玮未知,迨往访而已去矣,不审丈所认识之人往说何如?玮局量褊小,不能容物,近日更甚,想与汪、潘等见面,或有违言,不如不见之为愈。来信附呈,潘处一函千祈送去,在玮已算十分含蓄也。如此世界,如此人物,安得不召外人之觊觎哉?愤闷之言,幸勿示人。惠孚处均此,不另札矣。与潘毅远、屈文来函,嘱分送桂村书院课艺与预课诸君。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四卷卷十、十一、十二、十三。 初五日辛亥(6月12日),晴。  江受之来,言与药店伙徐瑞和言语触忤,欲辞去之。熙春堂药肆,予亦有一股,盖因近地诸肆每售伪药,欲藉以济世也。瑞和于此事为当家,但好酒喜讦人,所以多不直之,予劝受之平心静气以俟之。午后,龚寅谷来,询问河工拨垫款允否,又闻谦斋事得府檄,必欲提究。谦斋浮家泛宅于娄水弇山,仍偕牧猪奴与戏,所谓不自爱其鼎也。何市演剧三日,以今日为始,酣歌于焚屋之中,欢饮于沉舟之上,大吏且然,何况小民?缙绅明哲者且然,何况愚贱?翰青叔言,前月廿八夜二鼓时,见东北方有白光亘天半,树影历历可见,阅时不息,未知近数夜有之否?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五卷卷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乔氏家训序》云:“家语以‘老者不教,少者不学’为俗之不祥,《吕氏春秋》载殷俘之言,谓‘子不听父,弟不听兄’为国之妖之大者,自古及今,治乱之原未有不自于此也。”窃有味乎斯言。张清恪公治科场狱,牵涉白田之叔式丹,稿中有《上张中丞书》数首,是其事也。乃观所作《楼村公遗事》,则清恪当日亦为小人所中,浸润之谮虽大贤难自防也,可畏哉! 初六日壬子(6月13日),阴,午后晴。 植儿欲往何市观剧,乃托信甫内兄偕之往,薄暮始归。赌博之禁,明初最严,沈德潜《野获编补遗》云:洪武二十二年圣旨:“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者卸脚。”呜呼!宁使天下皆为无手之人,必不愿牙牌骰子之留孽于宇内也。然而闻斯言而不骇且怒者几人哉?予纂《黄车掌录》,间及杂剧,乃读《茶香室丛钞》卷十七,则乾隆时奉旨,于扬州设局修改曲剧,总校黄文旸著《曲海》二十卷,曲园称所载杂剧、传奇之名多世所未见,则搜采之浩博可知,此书不知有传本否?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四卷卷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卷十九代懿诵弟作道清一案详稿,可见公牍文字亦昔人所尚明白晓畅,使读者无复疑义,则案无遁情,亦不至受上官之驳斥矣。《书怀诗自跋》云:“朱子曰:‘世衰道微,人欲横行,非刚劲有意气人立脚不住。’近自检点,大率委蛇处多,劲烈处少,浮湛乡里,绝无圭角,恐遂汨没,不复振起,为世笑骂。中夜思之,不知其汗之浃背也。刘越石云:‘如何百练刚化为绕指柔,要其所以化者,必有其根,必须斩断此根,才可长进,不然只是空说,不济事也。’予之委蛇于世久矣,诵白田此言,辄有奋袖低昂,临风独立之思,窃笑能激得起,总是有志之士,此等言语,漠若无睹,甘为世笑骂,而我之委蛇自若也。此孟子所谓自弃,人必先自弃而后人弃之也。” 初七日癸丑(6月14日),晴。  午后,唐清来内弟来,谈良久而别。清来以典铺二分起息,而额外尚多浮费,如当钟表则每千扣二十文,曰“小心钱”;当衣服则每千扣七文,曰“存箱钱”;包衣服则勒买皮纸,每张需二十文,曰“买纸钱”;当小布则数满五十匹,需钱七文,曰“伙酒钱”;当米麦木棉则勒买蒲包,货劣而索重价,进当洋价较出当每元少三文,曰“进出钱”;当栈货则每千亦扣七文,曰“地基钱”。禀请将诸项浮费出示裁革,而蒋羹臣直剌批以质户赎当,每洋贴水三文,系作盘运折耗之费,曾经万前州查照苏省公典章程,详奉各宪批准有案,嗣后城典周济泰等自愿减去三文,其余各典仍照详定章程办理,相沿已久,并无不合,至于存箱包纸,原听各户自愿,栈费等项亦各属典当同有之事,何独于济茂、丰茂责之深邪?所请应无庸议。济茂、丰茂,璜泾镇二典名也,清来以进出钱既朦禀立案,地基钱一项尚欲禀请禁革云。阅邸抄,李梅生同年为德中丞以性情乖僻,不恤民瘼,奏参革职。梅孙令吾邑多惠政,只以得罪巨室,严绳胥吏,以至不安于位,强项令尚可为邪?继梅生任者为郁宪丞同年,稍反其所为。其去也,胥吏焚香以送,然宪丞和平,不失为好官也,不幸病死,惜哉!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二卷卷廿三、廿四、《崇祀乡贤录行状》一卷。 初八日甲寅(6月15日),阴。 午后,潘介甫遣人棹舟来,邀予往其家。介甫业木行,已亏折巨款,受讼累矣,而城中有缪蘅庄者,亦欠其洋千余元,亦非蘅庄之钱也,乃其寄妹周姓之钱,周姓以凶悍,曾至京欲叩阍,为杨莘伯劝回者,即其人也。介甫既亏空,缪与周本利俱不肯少分毫,盘踞旬日,捽盘掷碗。介甫欲浼予肩一期日。余偕翰青叔、丹孙侄往,兼闻其义庄内多栽盆树也,借此一观览,迨往,周妇不肯出见,缪姓病不能出见,中人为周友梅,亦愿匍匐公庭,不愿与之角口也。男妇二人即于下午登舟解维而去,归途风凉甚,过孙公浜堰,相传有水鬼。余戏谓正人能驱邪云。闻孙少峰归,寄信朱翰芬,促之下乡一晤。何市再演戏二日,可谓举国若狂矣。读《黄勉斋先生文集》三卷卷一、二、三。勉斋为朱子之婿,紫阳之入室弟子也。全集四十卷,此本为张清恪所编刻,即正谊堂本。卷帙无多,而菁华已萃,读其《与郑知院书》云:“干家世虽贫,素守诗礼,【自干】一从禄仕,困于朱墨,子侄辈气习渐异前人,非彼之不可教此,既不暇教之,而游玩纷华之习反有以害之也。两年家居,一守儒素,方觉气习渐变,【今岂宜启之以故态耶。】人之仰禄为子孙耳,今既坏其心志,则虽多藏以遗之,【是】适所以资其愚不肖也。”此一段议论,沉著透快,令人悚然有苍茫独立之忧。《与林公度书》云:“入门而求己则饿死,出门而求人则辱死。古之人所以无可奈何而安之曰命。”又令人悠然有瑶天笙鹤之想矣。 初九日乙卯(6月16日),大雨,过午始止,盼泽甚亟,适慰农心,欢声动四野矣。 印如遣人冒雨送一缄来,言初四动身,初七到董,今晚入城,未及趋访。阁下能晚舟来城,欢聚数日,幸甚。又附呈京伯一函,并言耗音未确,廿四王泽民到京,经伯无恙也,曾处电报未曾示人,经伯大世兄电询亦无复电,怪极。京伯函言,毕公之事颇费曲折,后命必可奉报。近来时局日非,意大利索三门湾,深宫决计不允,严整以待,兀不动摇,意虽有兵舰六艘游泊海口,以作恫喝,然其国弱民贫,群雄所不齿,中国诚无所惧,所虑者有暗援耳。经伯信发于前月十三日,海外东坡,究未知存亡何如耳?得仲帆初一、初五两缄,初一日缄因少峰代南汇顾姓报垦沙地,已由督宪照准,心颇恨恨,且言此事尚属可图。黄君谦一案已由中丞支文到部。初五日一缄则言,二图一节怡园所约拼费,此次鸿翔来省,绝不提及,独想干做,到底一事无成,盖此事非独苏人可恶,即沙友亦不得辞其责焉。惠孚在常,亦不下乡,偕钱吉庵函催予到城,殊属可笑。读《黄勉斋先生文集》三卷卷四、五、六。“《升铭》云:‘凡物之理,不平则鸣,不足则慊,太溢则倾。’谁谓剖斗而民不争,其取也宁过于啬,其与也宁过于盈,是又所以为不平之平乎?”可谓自欺欺人者痛下针砭。“居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躬行以践其实”先生屡言之,此紫阳传授心法也。卷六录通谢诸启,殊不足采,不知仪封何以不删剃而滥充卷帙也? 初十日丙辰(6月17日),微雨,午后晴。 吴清泉来馈功盐数十斤,且言近日会匪充斥江阴界,沙民几尽入其尺籍,一旦海警忽来,恐辛峰卯水非乐土也。读《黄勉斋先生文集》二卷卷七、八。卷八《朱子行状》一首,集紫阳之大成,作后学之模范,平治修齐,一以贯之。宋人讲道学,原期见之行事,非若后世空言心性无实用者比也。 十一日丁巳(6月18日),晴。 吕益三、黄惠甫偕来,益三携示谦斋函云:先立夏二日,下官挈侍妾,料行装,病体初苏,去家惘惘,门有追逋之吏,囊无宿舂之粮,彼苍者天,闵其厄穷,默垂佽助,俾之成行。乃历苏台,入元墓,浮具区,登洞庭,昂首长啸,洋洋自得。越三日适杭,稽首云栖,游神净土,朅来湖上,爱孤山之阴幽峭峻,洁舣湖舫,傍宿两宵,兴尽返吴。游留园,适四月廿五日赛会,群芳毕集,钗光屟韵,仿佛浣纱,香泽犹在人间。北渡荡口,观龙舟,西溯梁溪,上惠山,汲泉瀹茗,岚翠迎窗。连日东南风顺,扬帆抵毘陵,附轮往镇江。生平未上焦山,时引为恨事,翌晨携妾同游,骇浪危崖,云帆烟楫,奔赴于回环指顾间,方谓人世快心悦目之境,不是过矣。薄暮归舟,见益三偕舟子伫立江干,心已惴惴焉,旋即促发书。视,噫天下有如是之但求了事,而并不能得者邪?何穷我之甚也。老父且谆谆以海氛为虑,然事亟不得不速行,惟既行之后,若听其咨移,存何颜面?与其取供于京院,何如听讯于县堂?弄巧成拙,枝节横生,务乞鼎力,偕孟朴诸君妥速斟酌,设法弥缝,至孙年伯前云,一力担保,今亦当求其挽回。傥咨文已出,势难斡旋,亦祈飞电至会馆告知,下官从前忍诟攘尤,不遽相与决裂者,徒冀彼此无事,上安高堂之寝食,下息外人之訾謷耳。此后不堪再辱,龌龊功名本不足预齿,数光明心地,要当为好男儿,异日相遇,不在云山杳冥之乡,即在霜露溯回之地,雠怨恩爱,目空心解,如是而已矣。匆促布臆,言不及详,询诸益三可也。益三云,谦斋已于昨晚登轮入都矣。晤孟朴,必欲足下至城面晤一切,适顾华孙、子芬兄弟亦来,订入城,向张云楣索田约,于明晚动身,益三先行,惠孚独留。益三之行也,予托致孟朴一函,略言太守素以摧强抑豪为能,以两造所愿和息之事,而强为翻案,谦虽不修饬边幅,然此事殊觉过分,能否设法于中丞处止住咨文,太守欲咨部取具亲供。最为无上上著,望垂念袍泽之谊,一为援手云云。读《吕东莱先生文集》二卷卷一、二。首卷《宗法条目》、《学规》、《官箴》,俱宜熟玩,《官箴》于“清、慎、勤”三字外标举一“忍”字,尤觉惠人匪浅。 十二日戊午(6月19日),晴,午后微雨。 子诒来,欲邀予至镇小饮。予家是日为夏至节祀先,翥青叔欲邀张美叔饭,而美叔未至,因约晚饮,故辞子诒之招而赴西宅饮。更余偕惠孚入城,天热,幸无蚊。读《吕东莱先生文集》二卷卷三、四。《答周允升书》云:“胡文定有语云:‘但持敬到十年自别。’此言殊有味,大抵目前学者用工甫及旬月,未见涯涘则已逡巡退却,不复自信久,大德业何自而成?《经训》所载,若曰:‘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若曰:‘冥升利于不息之贞。’若曰:‘仁者先难而后获正。’谓学者多端顾虑者众,一意勇往者少,故每惓惓于此也。”《与郭养正书》云:“内植根本,乃万事之元,若门内尚有可愧,外虽奋振束厉,终亦无力。前书可为修身者法,后书可为齐家者法。”《杂说》云:“常以昼验之妻子,以观其行之笃与否也,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未也,唯此最可验学力。”又云:“士大夫喜言风俗,不好风俗,是谁做来身,便是风俗不自去做,如何得会好?”此皆阅历有得之言,读者不可以其浅近而忽之。 十三日己未(6月20日),晴。 到城已八下钟矣,晤顾惕凡父子暨华孙,至岳丈家,知美叔昨晚已下乡,相左未值。岳父言,映南有书来,卢京伯已死,知印士之疑乃友朋相爱之意,非事实也。饭后,钱吉庵约至聚丰园小酌,朱翰芬、孙少峰偕来,饮毕同至翰芬家,顾氏三人亦在,乃为解围,令顾氏出洋一百四十元,而张云楣改孙世德户归顾氏焉。顾氏之误在廿年不纳银漕,无板串可据,张氏之误在既为经造,不向顾收粮,而盗过其户,勒收其租,两造各有不是也,然使少峰肯为云楣出场,则顾氏四十余亩之租产恐因此属他姓矣。得便宜处失便宜,天下事皆作如是观。大雷雨,平地水深尺余,黄昏稍止,翰芬出酒肴相饷,乘舆归已三鼓矣。又雨。读《陈克斋先生文集》二卷卷一、二。《克斋集》多辨晰经义之文,《答徐子颜书》论《论语》所入处,有得于“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语,可见“敬”、“恕”二字是圣学入门切近工夫也。 十四日庚申(6月21日),晨起,雨势滂沱未止,下午始息。 得仲帆十三日函云,漱六处一函已送去,惠孚如在琴川,索性请伊盘桓几天。弟到城商议一切,决不失约。今日一准回璜,恐有歧误,先行致照。吉庵、惠孚来,傍晚始去。朱翰芬处携得张纯卿丈《知退斋稿》六卷、《韩文补注》一卷,读之终卷。 十五日辛酉(6月22日),雨。 少峰来,知惠孚昨日欲赴苏,航船已开,拟今日行。午后寒热大作,夜不成寐,听窗外芭蕉声,如虫行,如波涌,予所卧室即琼隐长母相忘室也,万叠愁心一时坌集矣,四鼓时得汗,热始解。 十六日壬戌(6月23日),雨。 连日每晨雨而午止,夜则又雨,傍晚美叔归,知溪水盛涨二尺余,而雨势未有止也,低区又有淹没之虑矣。读《陈克斋先生文集》三卷卷三、四、五。卷三有《朱先生叙述》,颇精当,其以“入则孝,出则弟”揭示诸生,真能从本原上著意者。卷五录诗一卷,有用门牌“日有好花迎客笑,岁篘新酒奉亲欢”为韵,为老人寿诗,知宋人以门联为门牌,二字却罕见。《东莱集》四十卷,《四库》著录,《克斋集》十七卷,《四库》亦著录。 十七癸亥(6月24日),阴。 晨,偕内子买棹下乡,溪流黄涨,山影青娇,临流寄兴,颇有乘长风、破万里浪之概。傍晚抵家,知十三日雨中有龙气,树木颇有损坏者。寄胡夐修一书,缄示碑记题名,嘱其附入。唐清来来函,取典当革弊禀稿。 十八日甲子(6月25日),雨,午后止。 吉庵来书,言明日至城。晚饭后,腹中辘辘作响,洞泄二次,颇惫。读《上蔡先生语录》三卷卷上、中、下。上蔡学以禅入,录中附朱子订正数条,皆精粹。 十九日乙丑(6月26日),晨雨,巳刻霁。 久阴之后,酷日蒸厉,木棉脱叶,瓜豆萎死,老农又切杞忧矣。 二十日丙寅(6月27日),晴。  昨晚,龚寅谷来,予已睡,今晨始知为署中委办团练,欲来斟酌耳。照会沾孙秋潭大令禀稿,即以各处原有之保甲局作为团防公所,综计城乡二百三十二图,共计团丁五百卅六人,又拟将内河船只一律编查,给发号板,订于船旁,书明某字第几号船,俾便稽考,而别良莠,至渔网船只计有二百三十二户,业经编分十六甲,拟量择丁壮劝办渔团,其所拟章程四条:一剀切晓谕,以定民志;一设立团董,以专责成;一挑选团丁,宜定数目;一试行操练,宜定日期。予读之而不禁失笑也,原办保甲局不知设于何处,官中有是具文,民间无此公局也。易保甲为团防,今日始见照会,而乃有五百卅六人之人数,吾谁欺,欺宪乎?向河船编号,徒开埠头敛钱之门,而不足以诘暴止奸,渔团左文襄行之而不效,何况秋潭大令?章程四条更是无益之陈言,今日号为能吏者不屑言也。吾有以知孙公之忠且厚矣。且官场虽言现在经费未敷,将来充足再行推广,以愚观之,不如言目下经费分毫无著,将来筹有的款再行举办,庶不至以欺己者欺人也。复寅谷书云:团防一节只是奉行故事,只看各镇如何举办耳,但旗帜、号衣、灯烛之费从何出产?孙公所拟章程止是大概申说,一部《经世文编》如何抄得尽?而于此等筹费之处绝口不道,掩耳盗铃,可笑已极。照会奉上,乞检收,再河工照会一件,久存侄处,亦奉上,祈并收全。又云处已函催,而迄未回复,陆枝珊处一函乞便附寄。枝珊函乃《题茆江唱和集》二律耳。书封未送,寅谷已遣人来候复音,且云团练一节愚意告退,另选干才举办,何人可任,乞示一二,以便定局。答以此事本胡弄局,其实不必推辞,若欲择人,舍轩、守两长辈谁与归?与金幼云一函,索取河工报销禀件。顾景韩寄来书院课卷十本。孙少章卖下住宅一所,令王升至何市检点门窗板槛。半夜,风雨即止。读吴兆骞《秋笳集》三卷、《西曹杂诗》一卷、《前集》一卷、《杂体诗》一卷、《后集》一卷、《杂著》一卷。汉槎《春暮江上冻解,同诸君放舟至白崖口》诗:“不知风帆驶,只讶雪峰趋。”自注:“帆,一作去声。杜诗:‘浦帆晨初发’。”案今韵列去声,陷者注船使风也。不知古人初无虚实之别,平仄皆可通用也。 二十一日丁卯(6月28日),阴。 曹祥卿十七日函,由沪天宝栈来,询惠孚踪迹,作书复之。午后,顾华孙、子芬来。作楹联数幅。读程大中《四书逸笺》六卷。《释饮射读法》云:“《周礼》一年之间,行乡饮酒凡三,州长习射春秋凡二,党正蜡祭一。行乡射凡二,州长春秋以礼会民,皆行乡射礼。行读法凡二十有五。《群书百考》云:“州长每以正月正岁及春秋祭社,嘱民读教法一年凡四,党正于四时孟月朔及春秋祭,及正岁属民读教法一年凡七,族师每月朔及春秋酺,属民读法一年凡十四,合计之一年之间凡二十五读法。”古者官司之与民属其勤如此,宜夫士之自爱者多也。”此段议论甚好,古多循吏而今少贤,有司只坐与民日远,不能亲知民事耳。 二十二日戊辰(6月29日),晴。 钱吉庵来函,询近事,作书复之。黄惠孚十七日函言,十六日抵苏,十七日晤汪鹤舲,询以川沙事办法,只云随便而已。又吴映帆二十日函约至沪江会晤,复书云:弟致苏友函已言,此后愿执鞭弭。足下又以拼款出自鄙意,岂不更招苏友之忌?宜其以随便应答也。况祝姓与映帆并无违言,正可联络一切。弟不必出头露面,反多枝节,倘有商酌之处,当尽力图之。出名者未必有用,不出名者亦未便置身局外,弟言如是,决无更易。天气炎热,实懒出门,乞恕我,为幸。苏友能慢公等,决不敢慢映帆,弟观此辈心肺洞若水晶,日后我言必验,请留此函为左券。得毕稚琛初九日函、冯仲帆十六日函。傍晚,何子诒来。读曲园先生《春在堂诗编》二卷弟一、二。 二十三日己巳(6月30日),晴。 美叔嘱作挽其外姑胡酉生夫人联云:莱衣娱爱日,珠树双辉,盼堂前萱草长春,七帙预征黄髫颂;甥馆睇慈云,瑶池万里,痛门外槿华如雨,百年凄断白头吟。又成一联云:家瑞一身膺,为女为妇,为威姑,为大母;阃仪交口诵,曰礼曰法,曰节俭,曰慈悲。盖归宜人有母有姑,年约八旬余,有孙已周晬矣。江受之来,即去。致冯仲帆一函,告以南沙近事。致唐清来一函,还禀批诸件。吕益三来示电报,知谦斋于十九日到京。仲帆复函,云明日往沙溪,回来当绕道到府面谈。清来复函,言枪上香氛已戒绝,此亦快意事。读曲园先生《春在堂诗编》六卷第三、四、五、六、七、八。 二十四日庚午(7月1日),晴。 昨得陆圭如及黄惠孚函。陆函云,孟朴月初将赴苏。黄函云,期于沪上相见。前见西门外所掘得黑米,乃读《春在堂诗编》卷八,有《半壁山黑米歌》,序云:“有半壁山在大江中,咸丰间楚军血战之所也。后掘地得黑米甚多,并有古砖刻‘吴国江防’字,识者曰孙吴时,鲁子敬屯兵于此,盖其兵粮所遗也。彭雪琴侍郎分赠分许,云治痢,因为赋此诗云:‘昔闻飞山寨,旧有朱公祠。往往败垣内,有米坚而黟。’云是朱都督兵粮之所遗。又闻武昌郡,得米亦如之。是犹伪汉物,留自明初时。友谅昔僭号,此故其仓基。乃知世间物,积久斯成奇。何怪乾陁国,燋米珍尸毗。乃知近人以休咎相卜,真无稽之谈也。”读曲园先生《春在堂诗编》七卷第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五月十三日俗传为关帝生日,有雨,为磨刀雨。吴县顾铁卿《清嘉录》云,主人口平安,亦见《诗录》。今岁十三日大雨,有龙挟风行,挟木坏屋,欲作诗纪之,苦磨刀雨之无征。读曲园此歌,征引繁富,为之阁笔。读曲园先生《春在堂词录》三卷卷一、二、三。 二十五日辛未(7月2日),晴。 昨更许时,有红光起东北亘天半,一顿饭时始缩,余光犹炎炎熊熊也。金幼云函云,河工垫款报销已于月初发申。黄鲁村丈函云,望早日到城,拟复电以慰都门之望。潘毅远来函,因陆圭如所付中西学社洋票失去,乃予所出,嘱为挂失,乃函致宝昌,俾之付给原主焉。邵似松言,连日东北天于黄昏时有声如磨,俗传天愁云。读曲园先生《春在堂随笔》十卷。第九卷述骰子之制甚详,第十卷载《十五贯》事,云见《今古奇闻》。 二十六日壬申(7月3日),晴。 前夕之光据王秀桥人云,牛棚失慎也,然则前月翰青叔所见林木皆明者果何祥欤?得吉庵二十四日函,知前函尚未接到也。午后,冯仲帆来,谈良久而别。读曲园先生《右台仙馆笔记》十卷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卷八记陆凤石前辈之封翁九芝先生于咸丰间扶乩,问凤石科名,书七绝一首,末句云“金阶拜向卷帘时”,后凤石以同治甲戌大魁天下。是岁,毅皇帝亲政,皇太后撤帘,卷帘之句验矣。予因忆岁戊子,秣陵秋试回时,唐氏外姑病危,余往省疾,璜泾有乩坛扶乩者,冯似斋、陈达甫也,皆于唐氏为姻好,因请其锡方,既毕乩,忽大书曰:“诸君秋闱辛苦,欲知未来,何不问我?我有里言,君宜静听。”又书一绝句云:“一棹沧江迤北湾,文星灿灿映降帆。谪仙才望非轻许,大树香分到小山。”预贺预览。大树将军,冯家故实也。群为似斋贺。己丑,似斋果捷,则预贺之言亦验矣。卷十言纸牌之戏本于唐宋人叶子格,而叶子又本于骰子,说见欧阳公《归田录》。今纸牌中有红点、黑点,殆即叶子格中红鹤、皂鹤之遗乎?按,赌具始有骰子,后有叶子,后有骨牌,其次弟如此。 二十七日癸酉(7月4日),晴。 得曹祥卿、黄惠孚廿五日书。午后,云阴蔽日,大风扬尘,暑气稍清。晚入城,西风瑟瑟,茆水无一蚊,颇有浮家之乐。读曲园先生《右台仙馆笔记》六卷第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二十八日甲戍(7月5日),阴。 晨起,抵清禾稼桥,至岳家小憩,饭后至钱馆,翁又申卸会,予为翰青叔摇,未得,天气郁蒸,至方补帆家小坐,君修亦来,傍晚偕至枕石啜茗,清飚徐引,顿如置身冰壶中,晚饭后头痛甚,即寝。读曲园先生《春在堂尺牍》六卷、《楹联录存》三卷、《四书文》一卷。 二十九日乙亥(7月6日), 晨起,适孙少峰来,偕至醋库桥,遇雨。往朱翰芬家小坐,午后访黄鲁村丈,不遇。至虚廓访曾孟朴,圭如、君修、兰士皆在,谈至傍晚始别。晚,本拟放棹下乡,闻昭文孙令因漕事奉刚中堂整饬,遂欲借此搜括。丁炳卿因签提挺身至署,携衣冠请堂见。总书汤佑卿预约俞硕庵入署,劝之归。予家恐亦在搜括之列,乃嘱舟子先归,而留以待之。孟朴云,柳门师不肯为谦斋说项,苏城谣言颇多,有云彦太守已电禀掌院者。傍晚,孙少峰来,云得苏友信,中丞批彦守详文云,仰按察司核明详办。知谣传未必确也。读曲园先生《曲园杂纂》:《艮宦易说》一卷、《达斋书说》一卷、《达斋诗说》一卷。 三十日丙子(7月7日),阴。 晨,至石梅啜茗,归作致黄鲁村丈一书、家信一函。昨,作致毕稚琛一函,黄惠孚、曹祥卿一函,已由局寄去。得徐印士廿五日函,致一函复之。午后,复至石梅,知丁炳卿事已由陆圭如以百番了结,方补帆亦提以三番了结,谚所谓大话小收场者非欤?予则谓非得堂签催迫,则一部《百三家集》恐亦不肯送去也,总是漕书便宜。晚饭时,孙少峰来,知予家有签而未提,想亦不甚为患矣。灯下作致映南书云:久不得书,殊念念也。絅堂归田,惊百化去,同乡寥落,可见邑运之衰。家乡有归、庞一事糜烂不堪,弟近来畏入城,羞见人,宁日坐故纸堆中与古人友耳。足下近日与蔚芝诸君过从,讲求正学,足见吾道之不孤,从古大儒未有不以讲求经济为首务者,迂远者动言复古,通达者每贵因时,其人即草茅终老,读其书而言之可行与否,较然黑白分矣。黄梨洲、顾亭林之言不可行者多,陆桴亭、陈确庵之言则可行者多,尝谓国初学派之正,首推娄东。《思辨录》一书不可不亟读也,记得书箧中有《陈安道年谱》一本,乞附便的寄归,蔚芝所刊之书亦乞索一部同寄,盼甚。弟因故居太狭,向戚家购得何家市住宅一所,稍为宽敞,旁有副宅,购合为一,此二月中当鸠工稍为缮完,拟移居于此,一则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一则读书寤息皆颇适意,后门外即玮所创桂村书院,有山有池,松桧葱苍,里人游息于此,足以嘘吸天和,涵养性真,明知来岁为考差之年,尚思乘轺持衡,为国家得一二端士,以酬恩遇。然入都之期,必以老圃黄花、吾谷红叶为候职是故也。大著闻孟朴处有一本,尚未索读,颇盼邮寄一二册以慰饥渴。舍亲托购帽盒、京靴,有洋十元已交美叔,此后有便人乞即寄归。《碑传集》一部已捆好,日内即交许处转寄可也。附上杂诗二十余首,打油钉绞,未免为西昆家所笑耳。承示诸作欲作和章,而原稿遍索不得,恐有人什袭藏之,能再录一通惠寄否?近来诗兴颇跃跃也。附二笺言雪珊及东米事。 是月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二十四卷、《附录》一卷,读《黄勉斋先生文集》八卷,《吕东莱先生文集》四卷,《陈克斋先生文集》五卷,《上蔡先生语录》三卷,吴兆骞《秋笳集》八卷,程大中《四书逸笺》六卷,俞樾《春在堂诗编》十五卷、《词录》三卷、《随笔》十卷、《右台仙馆笔记》十六卷、《春在堂尺牍》六卷、《楹联录存》三卷、《四书文》一卷、《曲园杂纂》三卷。杂览既博,功夫不进,明知此病颇深,而一时不能禁格,且生平以书为命,不可一日无此君也,而已蹈宋儒玩物丧志之诮矣。昔人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何等斩钉截铁气象?非稍涉大雄氏藩篱,决不能割慈忍爱也。张、朱大儒而始皆精通梵理,其以此夫? 六月朔日丁丑(7月8日),晴。 至石梅啜茶,偕补帆至其家,午饭与薛吉人、胡夐修畅谈良久而别。何市地保来,知义庄结果签提,又黄氏四结提其二,闻丁炳卿事尚未肯了,余威犹赫赫也。晚,颇凉。少峰来,云谦事已由臬司批饬县提孟企生及谦家属质讯矣,盖咨取亲供从来无是例也。丁炳卿事闻由杨硕甫作调人。读《曲园杂纂》:《达斋春秋论》、《达斋丛说》、《荀子诗说》、《何劭公论语义》四卷。 初二日戊寅(7月9日),晴。 晨,至石梅,偕夐修谒黄鲁村于严家场,云谦斋十九日已有信来,鲁村丈以漕事颇纳闷,予与夐修宽慰之,谈良久而别。午后,圭如招饮于虚廓,掌灯始归。读《曲园杂纂》:《士昏礼对席图》、《乐记异文考》、《生霸死霸考》、《春秋岁星考》、《卦气直日考》五卷。 初三日己卯(7月10日),晴。 少峰来,云昨汤佑卿嘱少峰说项,欲以二百五十元了漕尾,后云:丁炳卿四百五十元尚不了,徐处数难短,予固知其有变局矣。午,又有签提徐焕等三结,予以亲友所托一一付清。翰青叔处亦较常年加丰,所短并不在予也。乃嘱何市地保归候黄子昭表叔及翰叔到城,子昭叔胆最小,恐予交佑卿提本户而或震惧也,翰叔则候至城斟酌一切。午后,访黄鲁村丈,谈良久而别。访孟朴,不值,至补帆处坐良久,复至石梅啜茗而归。读《曲园杂纂》:《七十二候考》、《左传古本分年考》、《春秋人地名对》、《邵易补原》四卷。 初四日庚辰(7月11日),晴。 至天禄阁购《小腆纪年》一部。读《曲园杂纂》:《读韩诗外传》、《读吴越春秋》、《读越绝书》、《读鹖冠子》、《读盐铁论》五卷。 初五日辛巳(7月12日),晴。 翰青叔偕子昭表叔、信之表弟同来,约至石梅楼小酌,钱吉庵时寓徐愍忠祠,在白衣庵之左,招同饮。同至其寓,凭栏眺望,翼翼万瓦,炊火可数,晚归。子昭乔梓辞去,予唤帑漕书王耕愚来,问以奏销结帐之后,何以再如是骚扰,倘要完十成,宁至府堂上完,倘仍为胥吏中饱,予不愿也。王唯唯,但言船行大帮,丁炳卿已愿输将,若严、若叶皆照样,尊处何必示异于众而去。读《曲园杂纂》:《读潜夫论》、《读论衡》、《读中论》、《读抱朴子》、《读文中子》五卷。 初六日壬午(7月13日),晴。 晨起至石梅茗谈而归。午雨。陆圭如来,言丁炳卿已以四百尊番佛了事,顷接其尊人云孙前辈书,言归孝廉事有莘伯侍御电致中丞,中有阖邑公愤语,事中止矣,迨刚中堂至江宁查各属税课粮额,彦太守因上条陈,其清粮一事云:即如常熟归某以欠粮诬控,庞某以欠粮唆讼,非严加惩创,不足以警效尤。刚中堂致书德中丞,且言若不出奏,我将代奏。幕府韩君沮之曰:可复以此事在米办清粮以前,奏革似过分。中丞言如此,是与刚有意气也。乃令两司核议,议上于初一日奏闻云。予语圭如、莘伯之电由孟朴函致,不可以不告孟朴,乃乘舆偕至孟朴家,则于昨晚赴柳门师之招,向麋台去矣。怅然返,后闻孟朴亦因漕事昭文堂签,并注曾日省,即孟朴以挫辱之,因而暂避其锋云。雨止,偕翰青叔至石梅,钱吉庵招夜饮于徐公祠,灯火初上如晨星,继渐繁密,持远镜窥之,城内玉壶春茶肆楼上客历历可辨,南门外三层茶寮亦在咫尺间,儿童跳灯逐疫,百十为群,罗鼓喧阗,忽远忽近,披襟当风,为尽数巨觥,归已更鼓二下矣。读《曲园杂纂》:《改吴》、《说项》、《正毛》三卷。 初七日癸未(7月14日),晴。 晨,少峰来,言汤总书必要五百之数,予许以《毛诗》一部。翰青叔偕少峰访吉庵,邀予往,比至则已为了结矣,乃归。下午,大雨。常昭漕粮向办酌征,今以昭文计之,造串约六万石,二十四年酌征数约三万二千石,除去自业一万后十成完足,是以五万石之串抵二万二千石之解数也,其中各户所完分数七、八、九分不等,约以四万石扯完七分计之,共有二万八千石,较解数已盈余六千石,各绅户及胥吏所包庇约万石,然绅户所完亦有三、四、五成之殊,统计此万石中亦可得四千石,浮收已近万石,而官与胥吏之心犹未足也,于是刚钦差之大名洋溢于总书之口,彦太守之行事震摄于粮户之心,虽以紫阳山长之尊贵,而不免出朱签以催迫,虽以水利绅董之神通,而仍有即孟朴之猖狂,革一归孝廉以儆其余,而群绅缄口,了结一丁内翰,以励其余,而万户输诚即予期,期知其不可,亦不愿与若辈较短长也。闻汤佑卿云,官愿罢去总书,愿杀头,如是而已,其狠且悍为何如哉?读《曲园杂纂》:《评袁》、《通李》、《议郎》、《订胡》四卷。 初八日甲申(7月15日),晴。 晨,啜茗归,吉庵来访,知常熟亦追呼甚急,亦为签提,将下乡以避之。午后,至补帆处,吕寅生在焉,寅生家完八成,亦签提,补帆为常熟签提,相对于邑,予以谐语乱之。偕至枕石,雷声忽作,云阴如墨,风狂而雨亦随之,予诵“大暑去酷吏,清风来故人”句,与檐溜相应答。晚雨势犹不止,招望三轩酒肴,强酹三爵,乘肩舆归。夐修书《李墓塘碑》成,翰青叔代交聘三丈焉。读《曲园杂纂》:《日知录小笺》、《苓子》、《小繁露》、《韵雅》四卷。 初九日乙酉(7月16日),晴。 晨,至枕石,陆圭如邀视慧日寺东石牌坊,为雷击下二块,实则风力太猛,因而坠落耳。《常昭合志》记现存之坊,祖孙循良兄弟台宪坊为蒋岳孙以忠、以化建,在寺东,即此也。午后,天热甚,不敢出门,适陈少村来,少村曾为总书,予因询以署中开销究有若干,则言上下忙漕及三节规约七千千文,而知县之随时索勒者不预也,然此犹常例,倘系钻谋而得,则另款报效,更无纪极矣。晚饭后,辞岳丈及美叔弟,偕翰青叔同舟下乡。舟甫出大悲桥,顿觉清风袭人,暑气为之退舍,乃叹一城之隔而炎凉异境如此。补帆托招呼漕事,予以常熟总书素所不习,且此事不愿预闻,婉言谢之,古人称催科败兴有以哉!读《曲园杂纂》:《小浮梅闲话》、《续五九枝谈》、《闽行日记》、《吴中唱和诗》四卷。 初十日丙戌(7月17日),晴。 晨,过何市,到家未饭也。坐绿阴中,凉风飒然,觉日在尘鞅俗辙旦,身列散仙,心神俱超越,恍然觏此境界。午后微雨,晚,风颇大,读陆枝珊所寄示《茆江吟社倡和诗》一卷,校姚补篱《琐学录》:《乾象》、《坤舆》二卷,飘飘然有凌云气。读《曲园杂纂》:《梵珠》、《百空曲》、《十二月花神议》、《银瓶征》、《吴绛雪年谱》五卷。 十一日丁亥(7月18日),晴。 与王聘三丈书云:在城日以炎暑不获叩谒,歉甚。《李墓塘碑记》题额,夐修孝廉云:“《说文》无塘字,古陂塘止作唐。”从俗似陋,泥古亦近执,故用楷字为之。鄙意倘用楷字题额,则当刻阳文,如《龙门二十品》中始平公造像之例,每字用界画,惟奏刀不易耳,希更酌之。润笔当惠,几何乞示知,由玮送去可也。来稿奉上,斧削数处已一一改定,其中上游之水数语,一邑利病统括其中,而鄙意则以为东乡本属平区,租额每以麦豆为率,其所以不能种稻之故,大抵潮塘易于淤塞,戽水颇不易易耳,然听其湮塞,则木棉更为畏水,恐有油青、烂铃诸弊,盖水气郁积,因而上腾,不比斥卤之地腠理松脆,可以宣泄也。然则即无疾风甚雨,久阴积潦,而偏灾已隐伏其中矣,盖此塘今日之开利于泄水,而不仅以引潮汐为重,利于种棉,而不仅以通舟楫为功,即如白茆一塘在当日为要工,在今时非急务,此亦天地自然之数,非人力所能推挽也。故仍以原本上石,而拙稿则从点定之本,二十左右当来城,面聆清诲也。得苏城诸友初九日函,略言怡园樽酒,蓂叶载更,四月杪曾肃寸函,拟屈文旆莅苏商办请丈等事,旋蒙复谕,少缓当来会叙,今又逾一月矣,使弟等望眼欲穿,倍增渴想,未卜从者究于何日命棹来苏,面聆教益,弟等于此事实在门外。前经冯仲蕃、黄惠孚二君抄到督批,顾姓禀词有“毋许混争”等语,此实暗指我辈而言。且云县批亦不甚应手,窃思此次公事的系县官专职,彼顾、王诸君何以不就近赴地方官衙门呈请核办,乃径禀督辕报买,殊堪诧异。前此督访之说沙鸿翔等言之凿凿,既而此信杳然,是耶非耶,不得而知。今此之举,冯、黄二君亦云确实可据,又深知其来历,况事关重大,法令森严,决不敢谬为捏造也。所惜者阁下未尝列名耳,如当时将大名列入牍中,想区区顾姓安敢出此一举乎?总之,县批不应手犹可设法,督批如此凶骇,彼之神通广大,不问可知。弟等踌躇再四,与敝处各绅董商酌,或云将冯、黄来批粘呈,禀督申请,让还顾姓,免致入讼,或云仍赴本县请丈,诸说纷纷,无所折衷,务祈阁下于本月内拨冗到苏,面商一切,究竟如何办法,再行定夺。阁下为冯、黄诸君领袖,勿置身事外,以期协力同心。昨,戴挹翁传说阁下欲问弟处分办、合办一节,闻之不胜骇异,谅亦误会前信之过于激烈耶?一笑。弟才短而事少,即此一项已时时系念,总以成就为弟一要事,阁下贤者多劳,幸勿哂其迂拙也。读《曲园杂纂》:《五行占》、《集千字文诗》、《隐书》、《老圆》四卷。 十二日戊子(7月19日),乍晴乍阴乍雨,似新秋天气,夙起云飞,老农皆虑其作风潮焉。 与黄惠孚书云:前致一函,想收到矣。顷接苏人来信,颇疑南音之不实,而嘱愚和衷以济,已复书致其拳拳,以约足下等同来为辞,目前光景只好勉就,若如来函所云,另筹别计,恐有二三其德之诮,为诸君子所不取也。第空手而来,有何道理,乞与鸿祥映诸君互商,速赐一音,为盼。南风不竞,何所疑虑?玩时愒日,古人所嗟,努力为之,必有佳音,余不一一。令亲事如何,乞道一二。前信已送到矣,恐前途为浸润之谮为惑,不能立刻收帆耳。读曲园先生《周易平议》二卷、《尚书平议》四卷、《周书平议》一卷。《书》优于《易》,然如说“先甲后甲”,以春之日,言“先庚后庚”;以秋之日,言“己日乃孚”,己为戊己之己;以中央土之日,言“物与无妄”四字,卦名但曰“无妄”,犹“习坎”二字,卦名因“乾”、“坤”以下皆一字,而“习坎”独二字,于文不便,故但曰“坎”,皆为创解,实确诂也。《尚书订正》:《盘庚》上篇皆迁殷后之言,中、下两篇则取未迁与始迁之时,告诫其民之语附益之,篇中文义豁然贯通,又每以经证经,不废宋儒之说,不墨守高密之藩篱,足以超江轶、王补苴、阳湖孙氏之罅隙矣。 十三日己丑(7月20日),阴,微雨,风较昨日稍大,夜,风狂更甚,风潮之势成矣。 伤风,颇委顿。读曲园先生《毛诗平议》四卷。《毛诗传》最近古,笺亦完密,俞氏所订正者往往用本经为证,或因一字之异同而推阐诗人之精义,此最为其得意处。如“雀角”之即“雀咮”,“六驳”之即“瓝九叶”,“服箱”为“负箱”之转音,尚父乃太公之表字,可为毛公功臣,岂独高密诤友? 《徐兆玮日记 己亥日记》 下 光绪二十五年(1899) 十四日庚寅(7月21日),雨甚,风更狂,碧叶堆积,庭阶厚寸许,下午稍止。 伤风稍愈,痢疾又作,虽冰簟清凉,不觉其适体也。读曲园先生《周官平议》二卷、《考工记世室重屋明堂考》一卷,释周官更精晰,《明堂考》则平议一书之上驷也。 十五日辛卯(7月22日),雨稍止,风亦稍息,下午云始开朗,夕阳在树,一碧照耀,不似前数日之愁惨气象矣。 痢疾颇甚,服陈玫瑰花,稍止。里中诸子赋感怀诗,见猎心喜,亦成五律云:万里南溟吼石鲸,赤城曙色动虹旌。高秋罢校长杨猎,盛夏严屯细柳营。海上艨艟开夜宴,江头笳鼓杂欢声。搏轮螳臂烦天讨,道是元戈欲耀明。其一。岁币倾输内府银,司农仰屋费咨询。已闻都尉增搜粟,从此商轺困算缗。税有羡余难议减,吏多中饱未知贫。黑幡上相亲持节,拭目南东气象新。其二。檄书星火下江城,故事由来贵奉行。鹅鸭比邻矜守望,蝗暝歉岁贷常平。堂前采舞同嬉戏,纸上红陈已满盈。把盏狂吟还自笑,一池春水不干卿。其三。奏销逾限博征钱,剜肉医疮倍可怜。能吏追科多上考,计臣加赋在均田。残编半蚀鱼鳞册,鱼鳞图册自粤匪平后无有议修改者。直笔新裁虎尾篇。剔弊何如能责实,但循成法一条鞭。其四。伯季参商始旷林,干戈何事日相寻。夙知虞虢连唇齿,翻藉仪秦布腹心。辽海云帆排浊浪,神山日驭瞰孤岑。沉舟余烬埋终古,尚有哀怜语夜深。《虎尾篇》,予所著新乐府也,其辞曰:爪牙吏,虎而冠,积钱通神神亦欢,虎吏乃敢以私奸。一解。奋臂捽孝廉,孝廉越诉坐,挟嫌抗声辱诸生,诸生呐呐弗敢争。士气伤,吏气扬,峨冠博带,甘为虎伥。二解。四月办奏销,六月追余漕,清偿旧债营新巢,累累盈橐虎威骄。三解。堂上何所有,象形土木偶。堂下何所有,行杖及枷杻。听讼何所有,粮户名谁某。签押何所有,趋承众走狗。门稿何所有,分肥人定后。四解。噫吁嘻,虎非虎,吏非吏,磨牙吮血食人既,咄咄怪事今有几?不畏虎头畏虎尾。五解。《候鲭录》:“虎变为人,惟尾不化。”读曲园先生《仪礼平议》二卷。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易穷通变化论》、《周易互体征》、《八卦方位说》、《卦气补考》、《诗名物证》、《古礼记郑读考》、《礼记异文笺》、《郑君驳正三礼考》、《九族考》、《玉佩考》十卷。 十六日壬辰(7月23日),晴。 江受之、黄仲梅来,仲梅欲售陈少庄住屋,而欲倩予出面,以何市恶俗贴绝找价之风最甚也。受之言,近数日窃贼充斥于街市,既办保甲团防,当先扫清匪类,庶居人得安枕而卧也。天已开霁,而深凉如早秋时。予痢疾仍未止,惟委顿稍愈耳。与冯仲帆书云:兼旬未通音问,念念。苏绅近有信来,欲招玮到苏,并有协力同心之望,已催惠孚诸君速汇款项,俾早成事。南信既未确实,苏绅亦无意见,小小龃龉,何关大局?而惠孚等心中又思独张一帜,愚此次函中诮以二三其德,并劝以断弃妄想,引归正路,盖此时以集款为弟一义,和众尚为弟二义也。吾丈以为何如?俟有信来,续行布达。夏寒太甚,恐亦非宜,惟自爱不宣。与唐清来内弟书云:闻公禀又为州署批斥,此亦无足怪也。地基钱各当皆有,敝处谓之存栈钱,此项乃帐房之进款,故以全力争之,且专就一镇而言,似有偏倚,不如将小心伙酒诸名目禀请藩司,通行禁革,典中虽有神通,谅亦力所不及也。天气凉爽,坐谈忘暑,能下乡小住数日否?与陆诵芬书云:屡得惠书,迄未报复,歉仄奚如。画件历时已久,而又远隔京华,诚有难以报命之处,但愚亦有不任责言者,画件到京以后,适当变法萌牙之时,朝局沸腾,尚有何心恋及玩好?当时原估一单照价,并无受主,去岁先将苏卷交徐印如大令带回,尚冀可以逐渐销售也。乃迟之久而音信杳然者何也?舍亲二月中函云,画件销去三轴,石谷二、东庄一。函云西庄者误也,得价二百金,除去裱费七十金,止赢一百三十金,较英蚨二百之数,付款已有赢无绌。舍亲欲弟垫付此款,而所余十七轴剖分藏弆,弟则以为此时名迹惟四王、恽、吴价值最贵,所余十七轴既有赝鼎,兼多不甚著名之作,似属不值,故宁赔裱款,以作石谷、东庄之贴价,而属舍亲于今秋省亲之便,将此件带归,盖转托他人恐致损坏,更有辜重托也。今将舍亲原函呈览,以明弟之非诬,仍盼七月中文驾到舍畅叙数天,以罄积愫。倘前途必欲遵原议,则弟当筹款垫付,但须知此价系售足之价,而延宕二年,原物具在,实有难以脱手之处,非弟之咎也。桂村课艺已刻成,奉上一本,乞察收。大著稍为更易,幸谅狂僭,近时作何消遣?幸告我一二。读曲园先生《大戴礼记平议》二卷。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丧服私论》、《左传连珠论》、《语郑义续论》、《语骈枝》、《论语古注择从》、《孟子古注择从》、《孟子高氏义》、《孟子缵义内外篇》、《四书辨疑》、《辨群经剩义》十卷。 十七日癸巳(7月24日),晴。 端春泉来,诊脉立方而去。昨日已交大暑,而天色转似深秋,日中稍热,予尚服夹衣。晚凉,仰视星斗,俱有高爽之气,不似燠热时之星光照烂也,夜中虽盖棉被,亦不觉热,节令之异殊可诧也。《暴风淫雨,盛暑秋感而有作》:东风作潮吼,林屋若为摧。天与积阴比,秋先伏日来。凉云千里合,郁雾一时开。涉足清凉境,悠悠忘举杯。  坠叶积深碧,秋棉幸未伤。柳营无六月,槐院逼新霜。金气已腾翥,炎官宜退藏。幽思渺何处,抱瑟吊沉湘。读曲园先生《礼记平议》四卷。释《王制》:“执左道以乱政”云:“人有左右,右便而左不便,故凡不便者曰左。《昭四年左传》:‘不亦左乎?’杜注曰:‘左,不便是也。’”“左道非必巫蛊之流,凡不便于民者皆是。”以此诠左道,可谓通诂矣。 十八日甲午(7月25日),晴。 服药一剂。下午,龚寅谷表叔来,言何市窃贼之多由于窝顿,摧陷廓清,亦团练保甲所宜办之事也。又言胡英甫因陈伯瑜串诈其内戚张姓,张控不直,殴伯瑜,伯瑜之母捽英甫入署验伤,经邑尊说开,伯瑜之母又控于府,闻饬县提讯云。英甫好手殴人,予故决其必偾事,今乃因此受辱。人必先自侮而人侮之,信然。日报言,四鼓时有彗星见于东方,芒张尺余。读曲园先生《春秋公羊传平议》一卷、《春秋谷梁传平议》一卷、《春秋左传平议》三卷。麦曲、鞠穷之廋语,千古艳称杜征南,谓所以御湿,而此二物实非治湿之药,且楚师始传于萧克与否不可知,何以即教以逃死之策?曲园则谓麦曲主消食,芎藭主去风。食自内积,喻内乱,风自外受,喻外患。有麦曲者问消弭内乱之方,有山鞠穷者问祛除外患之术,虽未知合当时情事否,然会意亦巧矣。昭元年《女阳物集解》,以女常随男,故言阳物释之,实未当也。曲园引《易》义,“离”为中女为日,谓后世丹术有取“坎”填“离”之说,实本此,虽创解,亦确解也。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读文子》、《读公孙龙子》、《读山海经》、《读楚辞》、《读汉碑》五卷。《北海相景君铭》“分子还养”,曲园云:秦俗,家富子壮则出分,汉时尚有此风。桓帝时有“察孝廉,父别居”之语,此言分子还养,足见景君德化之美,殆因其授益州太守,以亲老不赴,故一时薄俗为之丕变乎?按两汉风俗最近古,而犹浇漓若是,何怪今之侮灭五伦者乎? 十九日乙未(7月26日),乍晴乍阴。 何市团防已办,招扛夫为勇,而颇不愿以列名册籍,恐征调出乡也。闻有委员来查,寅谷匆匆而去。与汪鹤舲、鼎臣、潘漱六书云:得惠书,适小极,久不报,幸恕罪。黄、吴诸君已连次函催,嘱其人款同来,复书言天气稍凉,即至苏会晤。鄙意此时集款为弟一义,和众尚为弟二义,鄙人只三十分中之四分,大地微尘,沧海一粟,虽与黄、沙诸君熟识,而究无腹心肺附之谊,非得孔兄为介绍,安必其能久而不渝乎?况弟于此事如坠三里雾中,足未至南邑,更不知陇亩之西东,所恃者映帆诸君而已。窃谓尊处亦当严催,以七月初旬为限,人款并集苏城。弟拟先期过访,畅谈一次。督批由惠孚携示,据云有来历,即使果真,此事尚难中止,况涉影响乎?鄙意此顾姓之徒所为,欲以携贰众心也。此数语节去,然事理实是如此。前书语稍切直,乃以拼款之议发于鄙人,而黄、吴诸君愆期不至,诸君子又重视鄙人,疑若可以指挥诸人也者,而不知其非事实也。戴挹翁所言更属讹以传讹,可一笑置之矣。来书最以协力同心,吾辈以气类相应求,断无二三其德之虑,冯仲翁与弟居相近,亦切实可靠,必不至为沪上诸君所笑。恐劳悬盼,故以一书先布拳拳,惟垂鉴不宣。读曲园先生《春秋外传国语平议》二卷。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读昌黎先生集》、《读王观国学林》、《读王氏稗疏》、《庄子人名考》、《楚辞人名考》五卷。 二十日丙申(7月27日),晴。 下午,偕翰青叔、丹孙侄至何市。予因吊胡氏内姨母之丧,便道登岸,至熙春堂小憩。龚寅谷来,约至周神庙观所为团练旗帜军装也者。黄仲梅、黄信之偕来,至牌坊茗饮,龚守之外叔祖招晚饭,华君安亦来。饭毕,翰叔、丹侄先归,予下船已黄昏矣,即解维行,是晚无风,蚊尚不多。何市有店捐,以修桥梁、缮完庙宇,始为黄子葵经理,继归龚寅谷,用人不当,捐数日绌。龚守之重整顿而归于己止二月耳,适城隍庙戏楼脊为大风所损,庙僧告寅谷,寅谷以店捐不在己也,曰告四爷可耳。盖守之行四,故称四爷,四爷则以寅谷帐未理楚,己所收止二十余千,而挤使修理,何见小乃尔?是日寻踪至牌坊申申肆詈,以予在座,尚自敛抑。予劝之先归,继又偕君安力为解说,以冀释此嫌怨云。君安借予英洋四十元,乃甲午入都乡试,归途所贷者,今始措还,盖君安光景稍充裕也。孙少峰来函,言“常熟征漕比昭文尤猖獗”云。端春泉来,其族中失窃,欲托报官。予视失单,钱物居多,语之曰:“报窃无益,报则地保有竦防之责,捕役一视踪迹,便去如黄鹤,非有势力不能追比也。”夫既失窃矣,而又掷此数千青蚨,不如自为跟缉之愈矣。读曲园先生《论语平议》二卷。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骈隶读隶辑词》、《广雅释诂疏证拾遗》、《著书余料》、《佚文》五卷。 二十一日丁酉(7月28日),晴。 晨抵城,至岳家小憩,即往胡宅吊内姨母之丧,午饭后始归。闻常管押曾孟朴之家人,且动辄以差十余人提捉粮户,如犯重案者然。寄映南书云:月初寄一笺,想已达左右。曾于枕石晤夔一,匆匆即别,盖夔一于是午返苏,而弟亦于是晚旋里也。伏暑销沉,暴风振荡,御夾衣犹怯冷,因为寒气所中,下痢二日,委顿甚矣。腠理不固,客感乘之,人身一小天地,古人所以重内省也。刚中堂欲清江苏之赋,此极美事,鄙意清赋枢纽首在辨别荒熟,查明熟田若干,荒田若干,而蠹胥始无从蒙混。顷见聂方伯、朱观察一禀,大意以为县令动以巨户抗欠为辞,其实绅户所欠在酌征实额之外,酌征只五六成而必造十成全串,以为挪移地步,于是胥役得以中饱而绅衿因之抗顽,理事非不明白,而惜其未言彻底清查之法。近日拟为《清赋末议》一篇,专就二邑立论,以冀廓清弊窦,成后当寄俟鉴定也。吾邑士气斫丧已极,其实如包揽词讼,开场聚赌,授人以口实者屈指可数,徒以拖欠额外钱粮以杜塞其口,遇有一二公事辄噤若寒蝉,喑若仗马,恐言之而触当事之忌,则我之额外钱粮将因此发动也。呜呼!不办清赋,士气何日可伸?中堂此举实获吾心矣。归印侯闻已奏革,此数十年来弟一冤狱,孟朴因追呼日迫,避往宝山。闻常令密拿其帐房孙佑之,甚至入室狂搜,不获则絷吴思千之家人以去。六月催科如此严厉,求之史册亦不多得。京都近况何如?伊藤辅政之说确否?便中祈详示我,为幸。近作数首附呈,足下去岁所寄诗稿已失去,能重录一通见惠则慰甚矣。谦斋事已出脱,谅不至别生枝节,此次不及作札,晤时乞致意。读曲园先生《孟子平议》二卷、《尔雅平议》二卷。 二十二日戊戌(7月29日),晨雷雨,午止。 天气开霁,予以伤风,颇懒出门,默坐竟日。布政司聂遇缺题奏道朱会详清赋事云:查同治四年苏省四府一州减赋定额,实应征米豆一百四十八万一千余石,地漕正耗银二百二十七万七千余两。光绪二十四年分各属报征起存米豆一百十八万四千余石,地漕银一百八十四万余两,揆之定额,尚短十分之二,固由荒田未尽辟,实亦捏熟作荒居其大半。考弊所由来,州县则归过于绅户之短完,绅户则挟州县报征之不实,总书粮差因缘为奸,贫苦小民未沾毫末之润,剖分多寡,高下弥缝,枢纽悉系于总书,庸鄙官幕亦仰总书为生活,国家每岁应征钱粮合计不下数十万两暗蚀于无形。夫祛弊之法言果深切,事情则不胫而走,措施偶失其平,则徒劳无益。吴中不乏贤士大夫,岂不喻例载,先完钱粮,后追租欠,安有收租而不完粮之理?但短完包抗之辈辄谓所欠本在所征之外,盖藉统造之串为口实,而州县则谓舍统造无以资通挪,相沿既久,人莫知非。设使州县造真板串,实征实解,若辈失所挟持,孰敢撄法上抗国课?至于书差,本视官之志趣为转移,故自治先于治人。溯光绪十二年李署司嘉乐《拟祛中饱以还司农条陈》,三弊:曰官,曰大户,曰书差,动中窍要。前抚卫据情入告,派职道会司通饬举办,未逾月而卫李同时升调去任,职道孤掌难鸣,是岁仅增运米五万余石,越今十三年矣,诡寄包抗,年甚一年,穷而忽返,宜在此时。赋额所短十分之二,松、常、太三属征数早逾九分,镇江仅征七分,苏州九县不过六分,松、常、太弊混较少,应从苏属著力,镇属次之,松、常、太又次之。欲祛大户之包抗,首戒各县之通挪,非造真板串无以革相因之蠹,所造之串应照报征之数始为真板串。三十年来,各属造串悉按熟田之数,不按报征之数,是为统串,而加版串二字以掩人耳目,如此而欲革包抗,能乎?否乎?各县所征浮于所报,纵使绅户一一具缴,徒为县官书差中饱,何裨公家?小民罔觉其弊,即觉亦无势力以祛之,惟短完大户及刁生劣监侦之最详,请从二十五年起苏镇一律造真板串,议者谓造真版串举手之劳,奚惮不为?所惮者征数定案颗粒丝毫不能短解,万一征不足数,倾身家去功名不足以偿,其将如何?此更无虑,国家因岁入常经,为下清厘中饱之弊,专征匿报之熟田,并非征荒,又非加赋,有伤元气,情事彰彰,智愚共晓。现定章程,先从开报熟田入手,认定实征实解,本司等设清厘赋税局于司署,即用藩司印信,于六月初六日开办。”德中丞批云:“据详剀切详明,所欠本在所征之外,一语尤为破的,仰候刚钦使督部堂批示缴。”闻此详系朱竹石主稿,事理可谓明白,然欲祛三十年之积弊,一扫而空之,非实力搜剔恐亦不易扫除也。刚钦使又以税契一项为州县岁入杂款之大宗,亦宜一体整顿,章程定每两六十文,一应杂费尽在其内,然欲追税从前未税之田房,则从何稽核,恐无此办法也。读曲园先生《管子平议》六卷。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佚诗》、《铭篇》、《玉堂旧课》、《广杨园近鉴》、《壶东漫录》五卷。 二十三日己亥(7月30日),晴。 午后,至言子巷晤陆圭如,言云孙前辈见刚钦使,云吾意清赋,欲祛中饱,非令聚敛也。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钦使此言亦洞若观火矣。潘幼南比部主讲镇江书院,与彦咏之太守不洽,太守属沈翼孙大令查其包抗漕粮若干,将移文至镇江提追以辱之,其实比部并无包抗也,只欠十余石耳,然犹管押地保,以示迎合之意。余闻薛吉人言,太守与比部不洽之故,始比部在家,太守促其到馆,比部复书谓“俟桃花浪暖,买棹遄行”。太守大恚,语人曰:“潘某久居京师,岂不知我旗人讳浪字,而故辱我邪?”吉人客常镇道署中,颇知其详云。岳丈由石梅啜茗回,言孟朴已由总书出为服礼,送家人回宅,并恳借洋三百元。斯言如确,则前倨后恭,令人疑为苏季子之嫂嫂后身。孟朴勾留宝山,又无戚友出为说项,乃当急为星火之时,而忽销释若冰炭,颇怪其非事实也。晚,解维归。苏府实征数:据减赋全案核准。长洲,田六十万0八千一百七十一亩,居通县,减十分之四分三厘,扯一斗0六合0〦。减剩应征米六万五千四百九十四石八斗一升九合三勺。元和,田五十七万二千四百六十九亩0,居通县,减十分之四分三厘六毫扯一斗0七合.0〦〤。减剩应征米六万一千九百四十一石二斗二升六合七勺。吴县,田四十一万二千四百六十九亩0,居通县,减十分之三分七厘四毫,扯一斗0二合〡〥。减剩应征米四万六千一百九十五石三斗二升五合八勺。吴江,田五十八万五千二百0一亩,居通县,减十分之四分0,扯一斗0四合二〣〥。减剩应征米六万二千二百二十六石0一升一合八勺。震泽,田六十三万0九百四十六亩,居通县,减十分之四分0五毫。扯一斗零五合 〢。减剩应征米六万七千五百二十二石三斗一升九合八勺。常熟,田八十五万六千九百十一亩,居通县,减十分之二分八厘七毫,扯八升八合〥〨〨。减剩应征米七万七千四百七十三石四斗0八合八勺,未减实征银数六万八千七百八十五两六钱三分二厘。昭文,田七十万0一千二百九十九亩,居通县,减十分之二分六厘五毫,扯八升九合〧〣。减剩应征米六万三千九百七十九石五斗三升八合五勺,未减实征银数五万五千八百十五两七分七厘。昆山,田五十三万八千三百0九亩,居通县,减十分之三分五厘二毫,扯九升六合〥〦。减剩应征米五万二千一百六十九石二斗九升一合七勺。新阳,田五十二万七千五百三十亩。居通县,减十分之三分六厘七毫,扯九升七合〣。减剩应征米五万一千四百三十六石0六升四合五勺。太湖厅,田一万四千二百零八亩。居通境,减十分之二分五厘六毫,扯九升八合〨。减剩应征米二千四百九十四石五斗七升八合五勺。一府九县一厅共田五百四十四万七千五百十三亩,实征米豆五十五万0九百三十二石五斗八升五合四勺。读曲园先生《晏子春秋平议》一卷、《老子平议》一卷、《墨子平议》三卷。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百哀篇》、《咏物廿一首》、《五五》、《枕上三字诀》、《废医论》五卷。 二十四日庚子(7月31日),晴。 晨过何市,径行到家,犹未早饭也。沙鸿翔在沙溪寄示永昌沙弊田藩宪两批云:“查该县永昌沙既有突涨沙荡二百二十余万步,趁此本届大丈之年,自应由县带同丈量书算,各书亲诣该沙,勘丈明确,照章召变充公,仰太仓州转饬遵照,一面查造该沙圩号田步、四址、亩数清册,详候核章,至道光年间孙前令有无详定留三管七之案,兵燹以后司中案卷荡然,无从查核,惟该县系完善之区,档案具在,不难彻底根查,并即知照,毋违此缴。崇邑永昌沙突涨沙荡,从前既无业户管七留三之案,又不在应拨里排之例,召变充公,自是正办,惟此项沙荡每千步应缴银若干,来禀未据声叙,且价轻人情必争先报买,应如何酌定先后,预杜纷争,仰太仓州查明例案,体察情形,妥议详复,一面饬县亲诣该沙,确切丈勘,绘图贴说,造具圩号四址田步清册,通详察办,毋违,切切此缴。”鸿翔等与周稚蘅、冯仲帆议集股缴价报买,将租息归沙溪、璜泾两育婴堂,迟予不至,乃先立合同焉。松府实征数三十一万零九百十六石七斗五升六合八勺。华亭,减十分之二分九厘0。奉贤,二分六厘五毫。娄县,减三分六厘八毫。金山,减三分三厘七毫。上海,减二分三厘一毫。南汇,减一分七厘二毫。青浦,减二分八厘二毫。川沙,减一分六厘五毫。太仓州实征数十一万零五百五十四石三斗四升八合四勺,崇明不在内,太仓,减三分五厘二毫0。镇洋,减三分五厘四毫0。嘉定。 宝山。  常府实征数二十七万三千五百四十一石四斗九升九合六勺,镇府实征数十九万三千二百六十一石五斗六升四合三勺,常七县、镇四县普减一成,三府一州共征米豆八十八万八千二百七十四石一斗六升九合一勺,合苏府共一百四十三万九千二百零六石七斗五升四合五勺,较清赋局所禀尚短四万二千石,再核。读曲园先生《荀子平议》四卷、《列子平议》一卷。读曲园先生《俞楼杂纂》:《九宫衍数》、《金刚经订义》、《一笑》、《说俞》、《俞楼经始》五卷。 二十五日辛丑(8月1日),风雨竟日。 沙鸿翔、黄少彭偕崇人顾德先、吴至德自沙溪冒雨来,示永昌沙缴价合同,饭于翰青叔家,下午雨稍止,乃去。上下忙银折价二千文,庞蘧庵前辈奏请酌改,而部议未允,恭读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奉上谕:“军机大臣会同户部遵旨议复,各省地丁漕照数折合银两,酌中定价一折,各省丁漕粮向有定额,准例折钱交纳,原为便民起见,惟近年银价日落,钱价日涨,在民照常完纳,在官已多盈余,以致正供所余,悉归中饱,殊非体恤民艰之意,著各将军督抚严饬藩司粮道查照各省银钱通行市价,将丁漕银米按照时价折钱若干,以钱合银均按库平库色为断,每年酌中奏定数目征收,以归划一。如有不肖州县巧立名目,藉端浮收,即著从严参办,将此通谕知之,钦此。”大哉皇言,率土悉蒙厚泽矣。督抚司道不能奉扬仁风,而听不肖州县之言,以率由旧章自解,此易所谓屯膏也,其咎曷可恕哉?《荀子 成相篇》,卢文弨谓审其音节,即后世弹词之祖。《汉 艺文志》有《成相杂辞》十一篇,俞曲园谓“相”即“舂”。“不相之相”,古人于劳役之事必为歌讴,以相劝勉,亦举大木者乎邪许之比。其乐曲即谓之相。此说近是,小说托始于《虞初》,弹词滥觞于《成相》,小道可观,良有以夫。读曲园先生《庄子平议》三卷、《商子平议》一卷、《韩非子平议》一卷。《商君书》之“六虱”,俞氏以为《去强篇》之岁、食、玩、好、志、行是已,“岁也、食也,农之虱也;玩也、好也,商之虱也;志也、行也,官之虱也,故曰‘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也。三官者生虱,官者六’。”后人以礼、乐、诗、书以下当之,失商君本意矣。读曲园先生《第一楼丛书 易贯》五卷。 二十六日壬寅(8月2日),乍雨乍晴,下午雨止,天始霁。 太仓上忙已开征,其法先给易知由单,上柜纳银者给小票,至九十月换给印串,头限每墨西哥银一员加钱五十文,二限加三十文,三限加二十文,以示奖劝。常昭既定清赋,则此法可取也。向例每墨银一员时价作九百文者,柜收止八百六七十文,且不一其价,此亦弊窦之甚者。同治八年,丁雨生中丞通饬各属云,柜收洋银原按市价长落,不许短作洋价高抬银价,今访查各属洋价均有短作,自五文、十文至二三十文,其尤短者昆山,于本洋,短至五十文,而新阳乃短至六十文,英洋均短作钱六十文,尤堪诧异。此后征收钱漕,于定章之外如有短作洋价者,即当照例严办,若能遵守此言,闾阎实沾厚泽矣。即以常昭二县征收十二万四千余两统计,每两短价所余钱作八十文积算,两县可赢钱万串,此非取之穷阎膏血而何?今虽不能如太仓之分限减让,亦当遵丁中丞定章,按市价长落,此弊之宜剔者一也。南漕改折,谏臣屡形诸奏牍,而部议辄不准,亦郑重旧章之意也,然江苏四府一州产米之区止占十分之四,易而改折,实事势之不得不然者,今以常昭两邑论,酌征之岁解米不过七万余石,廒收不过二万余石,其五万石皆以银员折收,合公费水脚每石收洋四元七八角,当为洋二十三四万元,每元短折三十文,当余钱七千串,虽近年米价过昂,官吏有米亏一项亦在垫赔之例,然昂者其偶,平者其常,而此短折洋价之余钱,十年中当暗耗六、七万,剥削元气,莫此为甚。此弊之宜剔者二也。读曲园先生《吕氏春秋平议》三卷、《春秋繁露平议》二卷、《贾子平议》二卷。《第一楼丛书》:《玩易篇》一卷、《论语小言》一卷、《春秋名字解诂补义》一卷。 二十七日癸卯(8月3日),乍雨乍晴。 恭读二十三日上谕:“刚毅等奏整顿厘捐及酌提关税盐务盈余,并裁并局所一折,前因筹备饷需,亟应剔除弊窦,特派刚毅前往,该尚书会同刘坤一等奏称,江南各项开支近年迭次裁减,为数已逾百万,现复悉心综核厘捐、关税、盐务各项,每年再行加提盈余,并裁并各局,所节省经费确有成数等语,国家慎重度支,自以严杜中饱,撙节糜费为理财要义,然使搜括无遗,亦恐办公竭蹶,该大臣等所筹尚属周详,该司道等共体时艰,认提公款,于饷需不无裨益,即著照所议办理,所有此次筹出各款均系取之官吏,并未取之商民,倘有藉此为由,另行设法取偿,以致格外累商病民者,该督等务当确实查明,严行参办,用副朝廷兴利除弊之至意,钦此。”伏念吾朝深仁厚泽,沦肌浃髓,虽当库项支绌之时,不忍为重困商民之举,六月初四日上谕,令诸臣详筹裁汰陋规、剔除中饱之法,亦深维民为邦本,一丝一粟无非民力所成,抚兹黎庶,方轸念之不暇,更何忍以责疆吏者重累吾民?大哉王言,此薄海臣民所闻而忭舞者也!窃谓清赋一事,所以剔除中饱,且苏属补足四成完数,民力尚不竭蹶,而奸胥无所施其伎俩,墨令无所征其羡余,不比田房税契,以数百年旧产而责令造契投税,必有哗然以为不便者,除弊易,兴利难,虽章程妥善,亦恐无以行远,而况乎无从稽核哉?读曲园先生《淮南子内篇平议》四卷、《杨子太元平议》一卷、《杨子法言平议》二卷。读潘曾沂《东津馆文集》三卷。小浮山人文笔幽峭,喜谈禅理,而绳以正道,非如彭尺木、罗台山之汪洋自恣也。生平以不得请减苏松浮粮为大戚,其后文勤师疏请减赋,成山人之志也。山人所为《佐治十议》不可见,集中《丰豫庄课农区种杂录序》云:“区田之法行,而后民有余谷,民有余谷而后可以讲积贮。”又言吴农之弊云:“宿麦在田,安能春耕?插莳狼藉,泄气已甚一也。种植之候,以夏至为率,缺时之气二也。苗出而粪由根土不相著,稻长无力三也。一种不再易,土敝气衰四也。深抉受病根株,老农亦当愧服矣。”又言:“农田水利当亟行于减赋之先,西北之农大利而东南之赋可减,此则经国远模,百世后必有能用其言,以富国利民者。” 二十八日甲辰(8月4日),乍阴乍霁,微雨即止,天气稍燠。 映南十四日书云:顷接手书,并己亥杂诗,慰甚。随处自得,天趣盎然,颇有学道之乐。弟溺于西昆,性灵自凿,殊愧不如,然立志忠孝,托词芳菲,异日读吾诗者必谅其难言之隐,亦未始非愚者之一得也。吾乡漕事变起风云,顷接五弟信,知诸公会议别有举动,以鄙见测之,殊无善法,国蹙民贫,势必出此。刚相彦守愎刻喜事,诸君子宜退藏为密,否则恐酿大祸。顷已详告五弟,足下可取阅也。托购诸物当交章敬云带回。都中大暑更甚南天,为向来所未有。弟闭门不出,以书籍自娱。雪珊销假,尚无归思,然此事颇有抱怨足下之意,虽未明言,时露意表,此公责人厚而责躬薄,是其大病,且无悔愤之意,而为苟且之谈,窃有以知其无大志矣。秋间颇望早来,一纾渴念,樵公如负版之虫,知进不知退,是尚未知无用之用者。会典开保拟作一麾之计,然东海柄权,恐聚六州铁铸一大错耳。家乡之事颇为悬悬,望速复数行以快心旌,余俟续布。闻何市积字纸甚伙,乃棹小舟约数人至书院焚化,归已薄暮矣。检得闵峨洲诗稿数页,峨洲隐于卜,与许吟亭、江甘白皆为桂村寓公,诗抄中录存数首,此残稿,有峨洲图记,尚是手定之册。布衣苦吟,当日护惜,何如予得之于烬余而知为峨洲旧物,地下有知,应亦开颜一笑也。读曲园先生《第一楼丛书》:《古书疑义举例》七卷、《儿笘录》四卷、《读书余录》二卷、《诂经精舍自课文》二卷。 二十九日乙巳(8月5日),乍雨乍晴,天气更燠。 寄映南书云:荒村索居,忽得手翰,回环雒诵,新屙顿瘥。承询一节,敢对以臆?此次漕事发难于东,效尤于西,借钦使清赋之名以压绅士,借彦守归案之力以慑士林,且不仅各大户受其追呼也,即如白茆之吕、百忍之周,八九成者亦统加一成,于是东漕赢钱万余千,西漕又加倍焉。谕旨严杜中饱,而若辈巧以尝试其技,愚前书谓不办清赋则士气无由而伸,实以吾邑积习,人自为谋,大局涣散,匪伊朝夕,今因遭此凌辱,而思有以自振,惟有首先纳赋,以为齐民表率,舍此更有何法?至于胥吏因缘为奸,此则吾辈所当言之责,弟所以有清赋末议之作也。来书述椒公所言,则非事实,吾邑造十成之串,而所解止五成有余,统计大小各绅实完之米,不过十成中一成而已,此一成内有完二三分者,有完四五分者,今岁则有完至六分以上者矣。是绅户所欠不过一成中之四五厘耳,瞿书以垫补上届之亏空而拖欠孙七银万余两,沈令以追解孙七之亏空而勒缴瞿书钱数千千,五月中旬已有成竹,故潘书止向各户挪借,而初无实难弥补之言,其后翻局则艳羡东漕而为之,而翼翁年少气盛,未免予人以难堪,不如东漕之老成持重,且济以汤书之狡滑,故论者反谓东愈于西也。且东漕五月初已告竣,署中书差人人能言,而仍不免为胜广者,何也?常邑以丁、曾、张为三鼎甲,其实每家票米不过六百余石,今岁之横敛不可以常理测,必谓令长竭蹶,绅士不肯帮忙,毋乃迂远而不切事情乎?美叔所言亦非事实,有则髡必识之淳于,公岂欺我哉?雪珊怨仆,仆实可怨雪珊,楮短不及罄言,姑少待我。读曲园先生《第一楼丛书 湖楼笔谈》七卷。卷二论家贫子壮则出分,以为天地生人固日分之势,世以累世同居为美谈,殆高世之行非所谓中庸不可能者?亭林先生《日知录》讥姚崇遗令,欲放陆生之意,预为分定,将以绝其后争,谓此乃衰世之意。曲园小笺引诗,岂伊异人兄弟具来,礼若非所献,则不敢以入宗子之门,见古人未尝不分居,盖亭林实有激而言,曲园则正论也。读曲园《宾萌集》五卷、《补篇》一卷。 是月读俞樾《曲园杂纂》四十七卷、《群经平议》三十五卷、《诸子平议》三十五卷、《俞楼杂纂》五十卷、《弟一楼丛书》三十卷、《宾萌集》六卷、潘曾沂《东津馆文集》三卷,共二百六卷。曲园拼命著书,经、子大义剖晰至精,非龂龂一字一音之异同,以为该博者比也。《古书疑义举例》尤学者不可不读之书,蒙尝推是书及王文简《经传释词》为经橐钥,真空前绝后之作,然尚有条例待后人之补苴者,能于治经余暇取前人旧说之可信及己所心得一一比传,而弥缝其缺陷,亦嘉惠后学之盛业矣。偶思恒言心平气和,心平则气自和,内省此心几于平矣,而气仍若有不和者,何也?诒经使人心细,亦使人心平,细入毫芒则盛气自平,此亦由体验而得之。今人喜谈经济,我谓未易言也,近而一邑一乡,我所生长之地,岁输地丁、漕米之数,胥吏所以舞弊者,何在如何而使弊窦永绝,求之简策,而格格不入,求之绅耆而依约以对,又不可率臆妄断也。博稽之而细核之,十止能得五六,其难若此。则夫远适千里,风土异宜,言语异音,更何以周知其利弊而为之区处乎?读《经世文编》,顾亭林、陆桴亭所论赋役,今时则翩其反矣,故经世之学有二要:一曰因地,一曰因时。 七月朔日丙午(8月6日),乍雨乍晴,风颇大,入夜更甚。 美叔函云,孟朴由苏返常,据云刚相颇闻各县追偿旧欠,勃然震怒,遂命朱萍华大令于清赋示中声明,从二五年分起所有二十四年以前业经邀恩免征,示已到县,尚未发贴。孙令近与汤书龃龉,不久即须斥革。昨闻汤某业托苏友捐县丞,并加花样,不知确否。映南结片昆诗社于宣南坊,专效西昆酬唱,邮示枇杷四什,因走笔和之,并录原作以俟甲乙:江南嘉果盛朱荣,驿骑星夜入帝京。花下闭门桔树远,盘中堆实玉浆盈。晋宫露色含金母,汉殿风香谥蜡兄。闻道相如多渴疾,东园载酒会相迎。  怅望西园别思深,露阶晚翠自成阴。火齐结处迟樱荐,水递来时先李沉。新擘琼浆清夏气,旧题碧叶认冬心。棠梨冰齿频婆脆,未抵扶南一树金。  海舶携来远馈贻,色香双绝味如饴。莲心冰胜寒泉李,瓠齿甘逾大谷梨。金弹露痕京国重,玉盘风味故国思。离离一树江南熟,忆否清阴翠时。  梅风流味到琼筵,五月江南进果船。饷远偏临长史帖,索居枉展校书笺。箕山香熟来青鸟,蜀道花残忆杜鹃。赋罢上林只惆怅,相如病渴已经年。和作:回忆花时昼闭门,风前黄熟猎温黁。已随甘桔生南国,愿逐葡萄奉至尊。周圃敛珍迟荐夏,茂陵奏赋旧承恩。岁阑更羡凌寒叶,晚翠葳蕤负雪痕。读曲园《宾萌外集》四卷、《春在堂杂文》二卷、《续编》五卷。 初二日丁未(8月7日),阴。 冯仲帆、吴荫帆来,留午饭而去。映帆由苏城来,携示汪鹤舲函云:读教言只悉种种,昨吴映翁来苏,畅谈竟日,并说及黄、沙二君于此事尚涉游移,应否如何处置,执事为诸公领袖,总希大才酌夺,再来书所云集款一节,以七月初旬为限,甚善甚善。届时以缴款之多寡定股份之实额,倘或愆期不至,似不得恃有草议作为证据,不识执事亦以为然否?弟等与诸君不甚熟悉,须由执事各处关照,一切详细问映翁即知,无俟赘述,把握非遥,无任翘盼。映帆又云,如有函寄交上海南市竹行码头鼎盛布栈杨伯琦转交,到苏省则寓道前街连升栈。茆江诗社以分咏两汉、晋宋列女嘱和,余以题多名作,恐蹈依样葫芦之诮,未敢下笔,长昼寂处,戏采佚事为律诗,排日立课以当销夏之雅集。《昭君》从来谣诼嫉蛾眉,慵慨求行志可恶。枉使琵琶图故事,琵琶作乐乃乌孙公主事,石季伦《王明君词序》云:“其送明君亦必尔也,羌无故实,而至今流布丹青,传之乐府,少陵咏怀古迹,亦有千载琵琶之恨。更怜瓶水逞微辞。舒铁云《瓶水斋集》有《咏昭君诗序》言:“元帝按图召幸,致讥险谒,而嫱又自向掖庭令请行不已,炫乎上不好瑟,下不爱鼎,士女之耽嘻可慨矣。”千春枯柳成连理,明妃冢傍大柳一株,根分为二,相距三尺许,去地数尺,连而为一,骨去皮存,若香片然,见《居易录》。一曲苞桑写怨思。《琴操》引《昭君怨 旷思惟歌》云:“有鸟爰止集于苞桑。”赖有青青孤冢在,燕支颜色漫传疑。班、范书均言昭君从胡俗,为后单于阏氏,惟《琴操》则云吞药自杀。读曲园《春在堂杂文三编》四卷。 初三日戊申(8月8日),晴。 棹小舟至何市焚化字纸,竟日始毕。竹荫庵旧存字纸灰数篓,亦载至何市,向何子诒借巨缸二贮之,江受之固留晚饭,归后闻是日以焚化字纸过多,余烬未息,铁门遽闭,火自炎上,黄昏时冒穿字炉之顶,虽即救灭,在亦险矣。是日天气较热。内子自城归,美叔内弟赠曲园《茶香室四钞》三十卷,戊戌冬日所刊也,白首著书,神明不衰,国朝经师多享大年,然著述之富,春在堂当首屈一指矣。《缇萦》:临淄弱女力回天,制诏除刑帝恻然。犴狱未开文网密,文帝览奏怜悲诏除肉刑,丞相张苍等奉行不善,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详见班书《刑法志》。鸾闺先睹奏书传。旁搜棣鄂陈情表,待续兰台咏史篇。咏缇萦始班孟坚,《史记 仓公传》,《正义》即引以为证,苏子由为兄轼下狱上书,亦用缇萦自比。江上曹娥共千古,丰碑谁握笔如椽。读曲园《春在堂杂文四编》八卷。 初四日己酉(8月9日),晴,天气更热。 《赵飞燕》:柳风豹尾独承恩,温飞卿《汉皇迎春词》:“豹尾竿前赵飞燕,柳风吹尽眉间黄。”姊弟专房女宠尊。宝燕印文摹妾赵,龚璱人得汉白玉印,文曰倢伃妾赵,辨为飞燕物,拟构宝燕阁藏之。昭阳宫史托伶元。《飞燕外传》,旧题汉伶元撰,《四库存目》始辨为后人依托。黄车成录冤谁雪,龚璱人论《西京杂记》出六朝手,未可信,客曰得印所以报也,见《定庵文集》。红艳凝香露尚温。莫怪后人疑祸水,木门啄尽汉皇孙。《外传》有祸水灭火之语,温公采入《通鉴》,然王懋竑《白田杂著》有《汉火德考》,言自王莽、刘歆以前,未有以汉为火德者,其说甚辨,淖方成在莽歆之前,安得预有灭火之说?《外传》为后人依托,即此可证矣。《曹大家》:盈门风雅世希闻,续史传经理众纷。问字小姑参女诫,执笄子妇定遗文。大家作《女诫》七篇,女妹曹丰生为书以难之,卒后子妇丁氏为撰集,所著凡十六篇,又作《大家赞见》,见范书《列女传》。玉关归骑陈书急,金殿新猷补衮勤。邓太后临朝,大家与闻政事,亦见《列女传》。教孝闺门犹祖述,椒房师表媲河汾。唐侯莫陈邈妻郑氏撰《女孝经》一卷,皆假班大家以立言。读曲园《茶香室丛钞》三卷卷一、二、三。 初五日庚戌(8月10日),天气酷热,晚饭后阵云密布,雷电交作,二鼓大雨,枕簟清凉,暑氛渐涤矣。 王聘三丈来函云:近东乡旧家携来书百种求售,已为学福堂所得,芸生交来书目,属抄录寄览。如蒙采收示下,代留数种可也。予视其所寄书目多说部书,如《癸辛杂识》、《少室山房笔丛》、《何氏语林》、《居易录》、《分甘余话》之类,拟作书嘱其酌留数种。秦士英,予故交也,不幸弃捐中道,顷其太夫人偕少子士奇来舍,逑旧买李氏屋在张市镇,刻李氏将全宅转售归姓,周杏生为中。杏孙旧从士英之尊人炳孙游,乃谓其师母曰:“屋空闭,无出息。”不如照原价让下。师母许诺,逮李子南者径往立契,不招呼秦氏,继而杏生之秦观契,契凡二,一活一绝,共三百余千,杏生曰二契实一契,后契并书钱数,李姓只照一契算,秦氏执不可,乞予理董。予前已招杏生及李子南,至前月二十七日遇于何市,二人执二契即一契之说甚坚,顷闻秦氏母子方则有大谬不然者,无论二契一契,既为秦氏之产,岂可再由李姓立契出售,是盗卖也,盖瞰秦氏母子孤弱,而欲吞并其屋价耳。杏生、子南皆学于秦氏,逢蒙之流风,千载尚有存者,亦可怪也。《蔡文姬》:手校图书委劫尘,胡天冰雪送归轮。红颜自古多余憾,白璧犹堪赎此身。文姬没于匈奴,曹操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见范书《列女传》。早岁辨音矜夙慧《御览》引《蔡文姬别传》:六岁知琴绝第几弦。中年追愤咏时屯,文姬著述存者惟《悲愤诗》二章而已。刘昭别传搜蟫蠹,章怀《后汉书注》引刘昭幼童传述文姬辨琴事。无奈陈留旧迹湮。《徐淑》:手擘吟笺索居,互投桃李报琼琚。玉台只写酬情什,《玉台新咏》录淑《答秦嘉诗》一首。武库犹藏誓嫁书。《御览》引杜预《女记》:淑丧夫守寡,兄弟将嫁之,誓而不许,为书以决。养子倘能尸蕰藻,嘉早亡,淑乞子而养之,淑亡后子还所生,朝廷通儒移其乡邑,录所养子还继秦氏之祀,见《通典》。毁形何必恋芙蕖。《史通》徐氏毁形不嫁,哀恸伤生。精魂泉下知谁似,东海双游比目鱼。读曲园《茶香室丛钞》三卷卷四、五、六。“宋李元纲《厚德录》云,马少保亮为御史中丞,上言近岁以来,父祖未葬,而多别财异爨,甚伤风教,请自今未葬者,不得析居。”曲园以为此议甚是,惜后世不能申明此禁。按:子壮出分,秦人之俗,自汉以后相承不改,然则兄弟分居,必在父葬服除之后,庶不至大伤风教乎? 初六日辛亥(8月11日),乍雨乍晴,天气稍凉。 陈畏三携示三里桥陆氏所藏一隅草堂刻本《白氏长庆集》、赵子昂《松雪斋集》,楮墨精好,因倩畏三问值几何。《冯嫽》:踏遍穹庐绝塞春,阳关葱岭布皇仁。锦车争迓乌孙节,金甲潜消赤谷尘。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见班书《西域传》。万里立功班定远,一城保障范夫人。范夫人城见《匈奴传》,应劭注本汉将筑此城,将亡其妻,率余众完保之,因以为名。感时低讽兰成句,忆到蛾眉奉使辰。庾信《报赵王诗》:“锦车同建节”,时赵王与夫人纥豆陵氏同行,故以为比。《卓文君》:佳人名士两倾城,一曲琴心白首盟。美似徐吾工择婿,才如巴妇懒求赢。踆鸱家系从头说,卓氏自赵迁蜀,闻岷山下有踆鸱,至死不饥,乃之临邛运筹致富,见《货殖传》。濯锦精灵闻世生。忍泪自裁夫子诔,朱弦凄断不成声。《西京杂记》称文君为诔,不载其辞,梅鼎祚《文纪》有此文,未详所出,疑近代假托为之。读曲园《茶香室丛钞》四卷卷七、八、九、十。“宋张邦基《墨庄漫录》云,晁文元公深明理性,尝作《七审》以代曾子三省之义。”俞氏谓“当书座右铭以自检束”:“一、一切妄念能息否;二、一切外缘稍简省否;三、一切触境能不动否;四、一切语言能慎密否;五、一切黑白减分别否;六、梦想之间不颠倒否;七、方寸之间得恬愉否。”予默自省妄念迭起,外缘日生,梦想颠倒,方寸又奚自安谧邪?惟分别黑白,正是入道之门,若于此省减,乃释教平等之义,非儒家言也。 初七日壬子(8月12日),乍雨乍晴,天气渐凉,满腔秋思矣。 《闵铭〈思古轩残稿〉跋》:闵铭字孝维,太仓沙溪人,隐于卜,尝寓居吾里桂村。诗抄录其诗数十首,皆深稳中程度。此册得于灰烬之余,虽残缺过半,亦颇有佳句可诵,如《感事》云:“港枯鱼族赤,邑小米船稀。”《十七夜月》云:“纵使一痕缺,终能永夜清。”寄兴微婉,耐人寻绎,非东涂西抹者所能仿佛也。考钱咏《履园丛话》,称江蕴明尝问闵处士曰:‘术家言水旺于冬,何以至冬反涸?’处士曰:‘意以收藏为旺耳。’其言洞中,理解超然,有司马季主、严君平之流风。盖处士生当乾嘉承平之世,桑麻清晏,里俗纯备,挟其偏长薄技,亦足谋衣食、蓄妻孥,又以余闲习为诗歌,更倡迭酬,优游自得。其时布衣工诗,流寓吾里者三人,许吟亭、江蕴明,处士其一也。粤逆倡乱,东南鱼烂,王师底定垂四十年,物力稍稍苏矣,然而风雅阒寂,嘤鸣寡和,毋亦一二士君子只知乘时窃禄,以诒孙子?营生之谋急而风人之意衰,其隐论阛阓,沉霾乡塾者,类皆卑琐嗜利,罕亲文史,一哄之市,三家之村,弦诵久辍,简策腐蠹。若此册之幸逃兵燹,留遗人世,亦希睹矣。或以不得完帙为惜者,夫文字流传自有天幸,即使著述之工十倍作者,而传者什一,佚者什九,魂魄一去,姓氏翳如,身后微名更何足深恋邪?嗟乎,以文士一时之好尚,而俯仰百年,已惘然有今昔盛衰之感,然则颓风薄俗关系于世道人心之钜者,其令人喟息更何如也?读曲园《茶香室丛钞》三卷卷十一、十二、十三。 初八日癸丑(8月13日),阴,微雨。 读曲园《茶香室丛钞》五卷卷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初九日甲寅(8月14日),晴。 下午,至何市吊黄子葵夫人之丧,并招城内水木匠视孙姓所视旧屋,估工修理,归已月色盈,艇行碧芦丛蒲间,策策小风袭人衣袂,颇凉快也。读曲园《茶香室丛钞》五卷卷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近人每谓木棉元时始入中国。曲园引《玉泉子》:夏侯孜为左拾遗,常著桂管布衫朝谒文宗,上亦效著桂管布,此布谓之骤贵。谓木绵布唐时已盛行。按棉花有木本、草本二种,唐时制布乃木本之棉,元时入中国乃草本之棉。今草本盛行而木本反罕覩矣。王象晋《群芳谱》有《棉谱》另列一卷,附录斑枝花,一名琼枝,海南织为布,名吉贝。序引《禹贡》:“厥篚织贝”,蔡氏谓棉之精好者谓吉贝。是三代时已入中国,唐时盛行,无足致疑。《通鉴》:梁武帝送木棉皂帐,史炤释文详言形制,即今草木之棉,则谓元时入中国,亦非事实也。福色以福大将军著此色衣得名,见李斗《扬州画舫录》。 初十日乙卯(8月15日),阴雨。 吴映帆由上海新椿记栈寄来初七日书。《四时闺怨》茆江社课题:道是前身萼绿华,碧阴深处锁流霞。倚栏自度伤春曲,泪洒东南第一花。  半亩银塘一鉴磨,莲香芬郁影婆娑。悄无人处窥鸳浴,镇日双栖艳福多。  星桥何必赋离忧,鸾凤生来少匹俦。尘世几人无别恨,输他騃女嫁痴牛。  欲诉相思一字难,黄金铸出泪泛澜。冬心冷沁梅花骨,只有鹣盟未肯寒。读《茶香室续钞》五卷卷一、二、三、四、五。 十一日丙辰(8月16日),乍晴乍雨。 《塞下曲》茆江社课题:虮虱老征衣,边城警电稀。星轺日相望,闲杀佛郎机。故将愤归田,雄心枕甲眠。伊犁秋戍壮,战绩话当年。虎队别屯营,黄沙马足轻。深宫频赐帑,气慑索伦兵。郁岛阵云高,栖船拥节旄。海军齐奏凯,钓得冠山鳌。读《茶香室续钞》六卷卷六、七、八、九、十、十一。“阮葵生《茶余客话》云,虞山蒋文肃公,于雍正壬子七月十五日卒,公子文恪公,聘陈乾斋相国之女,定于庚戌冬完婚,而杜夫人逝,文恪居忧四月,公病,以中馈无主,且欲得冢妇侍养,坚请陈相国,将迎妇,素服异居,继遭大故,礼无明文,与陈相国议所服。当时礼臣议者,引《礼经》‘娶妇,在途闻讣,女改服布深衣缟总以趋丧’之文,遂持三年服焉。”俞氏谓:“衰绖之中,举行吉期,此世俗权宜之事,不谓缙绅巨族而亦有此。然阮氏记载殊未明晰,若陈女已归蒋,则已为杜夫人素服矣。文肃之丧又何疑焉?若陈女尚未归蒋,则文肃薨逝,无所谓侍养矣。此议自当不果,陈女可守未嫁女之礼,何必议所服乎?”按俞说亦未明晰,阮所谓四月者即壬子之四月,已迎陈女,而文肃逝,故议所服耳,且素服异居,非为杜夫人持三年服也。乡贤故实,宜附邑乘杂记,因具论之。 十二日丁巳(8月17日),阴雨。 屡欲咏黑米,卒卒未果,雨窗无事,始补为之:粒米千年心不朽,屯粮埋积事恒有。古物希睹众诧奇,愚者乃云主休咎。始出梁溪暨胥台,纷纷搜索穷荒莱。乌目山前亦呈露,耕农馌妇相疑猜。昔闻尸毗有焦米,投以治疟筮有喜。乾陀罗国记伽蓝,存者什袭比瑜珥。近时述异腾南中,见闻殊地理则同。武昌郡仓藏友谅,飞山寨米称朱公。黄州天门亦间出,秋灯丛话已罗列。山谷同搜本草遗,医家嗜博佐谈屑。更有江中半壁山,楚军丰战复雄关。窖粟云由鲁子敬,残砖吴国字斓斒。留遗无心得亦偶,溲之不黐坚难剖。黑玉元珠摹拟工,长歌犹记曲园叟。频岁江南伏莽多,讹言往往生风波。五行征应本荒诞,正襟坐论耻媕婀。天锡神奇比秬秠,昆明劫灰安足拟。更定陈仓治疗方,诗成掷笔惊余子。读《茶香室续钞》五卷卷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俞正燮《癸巳存稿》云,《嫏嬛记》署元伊世珍撰,相传明常熟桑悦造其书,明末始出,毛氏刻《津逮秘书》、张君海鹏刻《学津讨源》、《墨海金壶》、《借月山房丛书》甚精,而兼及此书,盖以其为常熟狂士。按俞氏辨“嫏嬛”二字当从玉旁。今《四库全书》子部杂家类存目八有《嫏嬛记》三卷,嬛字尚从女旁,亦误也。存目言钱希言《戏瑕》以为桑悦所伪托,必有所据,然则此书出民怿手无疑。姚补篱《海虞艺文志》不录此书,当附著之。 十三日戊午(8月18日),晴。 读《茶香室续钞》五卷卷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董含《莼乡赘笔》云,予续娶海虞赵中允公女,其宗族俱言,祖文毅公,殁为冥王,后阅钱氏《狯园》,乃得其说。万历丙午三月十六日,陈中丞用宾开府黔中,时因夫人病剧,设坛召仙,仙至,自称金碧山神,言本欲为夫人请命,奈冥王新即位,法甚严,无路可救矣。问新王为谁,曰江南常熟人,即春官侍郎赵公用贤也,今为第五殿阎王,十五日莅任。俄而夫人卒,越三月阅邸报,知侍郎委以三月十五日捐馆,万里之遥,一日而神已知之,岂不怪哉?”按,宋名臣如韩魏公、寇莱公、范文正公皆为阎罗王。“《池北偶谈》云,世传赵定宇、冯具区皆为阎罗王。”盖聪明正直则为神,非怪也。宜也此事可入邑志,杂记因摘录之。释仁显《广画录》,王羲之有《临镜自写真图》,予所得杨子鹤《镜中影》,题咏甚多,无有以右军发端者,信乎博览之难。归墨生携来旧书数种求售,予取《金壶字考》四册,酬以龙元七分三钱六分。 十四日己未(8月19日),晴。 得沙溪邵甘甫初八日函。棹小舟至璜泾,与吉士、清来、羲人会晤,冯仲帆、狄云士亦来,饮于吉士家。午后大雨,黄昏时雨稍止,乃解维归,中途又雨,抵家已更余矣。雨势滂沱,未有住意。读《茶香室续钞》四卷卷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十五日庚申(8月20日),阴雨竟日。 读《茶香室三钞》六卷卷一、二、三、四、五、六。“梁陶宏景《真诰》云,淳于斟字叔显,会稽上虞人,汉桓帝时作徐州县令,灵帝时大将军辟掾,少好道,后入吴乌目山中隐居,遇仙人慧车子授以《虹景丹经》,修行得道。”注云:“吴无乌目山,娄及吴兴并有天目山,或即是也。”曲园疑目乃日字之误,古帽字也,乌帽者乌巾也,德清乌山以乌巾善酿酒得名,淳于所隐疑即此,然亦臆决,无左验。今吾邑虞山,《山海经》称乌目,邑志录淳于斟入释道,或较曲所说稍确乎?章有谟《景船斋杂记》,徐文贞阶尝言,我生平自誓三不敢荐,荐医系人之死生,荐师系子弟之终身,荐婚姻系人子女之休戚,旨哉斯言。 十六日辛酉(8月21日),阴。 吴映帆由上海寄来十四日书,乃由鼎盛布栈缮封者也。读《茶香室三钞》八卷卷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十七日壬戌(8月22日),晴,天气骤热,且湿气泛溢,础润欲滴。 刚钦使清赋催税之令既下,知县责成经造地保将每图田荡荒熟造册呈报,又给发循环簿二本,凡有买卖房屋田地,注明买主卖主姓名,立契价银若干,按月呈报,以凭催令纳税,如有隐匿,一体科罪,立法良善。然闻县差到乡传各图地保谕话,每地保索费一千余,雇船往来,每地保浮费数百文,办理未有端倪,而地保已生困矣。此岂刚钦使意中所及料哉?映南嘱章景云带回藤帽盒一件、雨缨一事、靴一双,清来内弟所托购也。美叔函云,庆侄十三日逝世,童乌不禄,可为惋惜。陈少村于昨日寄下县署所评定桂村书院课卷,计发生童花红洋七元三角。周杏生、王绶青来函言,白茆口三十三都五图白字号有涨滩二百余亩,附近居民垦种成熟,现拟具禀请县勘丈,拨充观善、桂村两书院经费,以禀稿见示,亦盛举也。陈畏三携来陆氏书十二种,内有《元丰类稿》明刻本,颇佳,《古诗类苑》十册,惜已为蠹所蛀,余皆不甚值钱之物也。读《茶香室三钞》八卷卷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祭堂子之礼详见《啸亭杂录》,定鼎后建堂子于长安左门外,东南建上神亭,南向,相传为祀明将邓子龙位,盖子龙与太祖有旧谊,故附祀之。曲园所引杨宾《柳边纪略》则云:奉天多邓将军庙,将军名佐,明成化间人,或曰京师堂子所祀亦将军,与《杂录》互异,当详考之。 十八日癸亥(8月23日),晴。 王聘三丈自城来,言漕事传闻昭文实解五万八千石云。黄少彭寄来书一函。读《茶香室三钞》七卷卷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国朝杨炳堃《自订年谱》云,云南物产有甚异者,腾、越一带有黑米,其色如墨,截断而炊,仍复连续,名为接骨米,食之可补筋骨。”据此则世间竟有黑米,但地中掘出之陈米则积久色变,非生即如此耳。 十九日甲子(8月24日),晴。 与黄少彭、邵甘甫书。陆诵芬来,因将藤帽盒三件托其车夫寄清来。读曲园《茶香室经说》五卷卷一、二、三、四、五。 二十日乙丑(8月25日),晴,燥热,晚雨更余止。 读曲园《茶香室经说》五卷卷六、七、八、九、十。《周礼》“占梦”:“季冬聘王梦,献吉梦于王,王拜而受之。”郑注:“聘,问也。”俞氏谓聘犹《月令》“聘名士”之聘,以礼求之也。下文云:“乃舍萌于四方,以赠恶梦。”注曰:“赠,送也。”恶梦可以赠之使去,则吉梦亦可聘之使来。赠梦、聘梦均新颖,可入谈助。 二十一日丙寅(8月26日),晴,未刻大风,继之以雨,彻晓犹未止,天气骤凉如深秋。 读曲园《茶香室经说》二卷卷十一、十二。读曲园《金刚般若罗蜜经注》二卷、《太上感应篇缵义》二卷。 二十二日丁卯(8月27日),阴雨竟日,水涨盈尺,黄昏时稍止,檐际犹闻滴溜声。 读曲园《茶香室经说》二卷卷十三、十四。读曲园《游艺录》六卷。 二十三日戊辰(8月28日),晴。 午饭后,陆诵芬赴唐尧宾之招,乘车而去,路不甚泥泞,可行走也。予与诵芬结定唐氏画帐,凡为轴者二十,原估值洋六百四元,除去裱工三轴廿四元,为五百八十元,丁酉付洋二百元,戊戌付洋五十元,再除裱工十七轴四十元,再除去退还唐六如、邹春谷、孔西铭、恽铁箫、马南坪五轴四十二元,当找洋二百四十八元,前留存赵千里《蓬莱宫图》,唐氏索价百番,王聘三丈以为伪物,因嘱诵芬交还唐氏。又留存董元宰残画一轴,神气尚存,已付裱工装潢。诵芬云付价三元,以了割此件。予约八月中与前款同付诵芬,退还五轴则俟映南南归,迟速未可定也。唐清来内弟来。读曲园《茶香室经说》二卷卷十五、十六。读曲园《小蓬莱谣》一卷、《袖中书》二卷、《东瀛诗记》二卷。 二十四日己巳(8月29日),晴。 《清赋说劝官》:删改数十字,事理稍明白,行文支蔓,乃近时所谓报章体,明知其弊而只图说得痛快,不能自节省也,二十五日灯下记。刚钦使既定清赋之令,设局省垣,先檄取苏州府属九县熟荒田册。于是官与吏皇皇昕夕,若有大不利于己者。琴水老渔曰:“清赋独不利于把持漕事之猾吏耳,州县则何不利之有?”老渔生长琴水,请以常、昭两邑言之,两邑自同治二年减赋后,额征米豆十四万一千四百余石,而频岁灾缓,加以荒莱,未尽垦辟,酌征之数总不能逾十分之六分,每届启征漕粮,知县挈总书上省,缮递说帖,必以灾歉为辞,请较前岁短解数千石,而藩宪以正供为重,往往不许。所请酌征之数既定,知县以是数捆征于总书,而总书之于粮户则有自业租业、大户小户之别,有十成、九成、八成、六七成之殊,盖藩宪所定系酌征之解数,本因剔荒征熟而减成,州县所造系额征之统串,剔去板荒田地十成之一,余九成皆照田造串,或遭灾歉则酌改二、三厘,而光绪二十四年之串,且有红戳标明,原请减免贰厘,奉藩宪批饬,一律全征字样。以两邑酌解七万余石之粮额,而统造熟田九成十二万六千余石之粮串,但使完至五成以上已为足额,而比来追呼之严,催比之酷,虽官吏所重视,为大户绅户者犹责完至六、七成以上,况其下焉者乎?夫州县固以酌征之数捆征于总书者也,假如两邑酌征七万,总书亦缴足七万而止耳。偶有精明严酷之干员,于额征之外再责令缴出若干,以剖分其余利,而吏胥之怨声已载道矣。然则州县造统串,适以便总书之腾挪,幕丁之需索,而官之利薮初不在是也。官之利薮何在?曰上下忙条银之公费,每两六百文,漕粮之公费每石一千文也。此皆粮户所不敢抗违,总书所不能隐蔽者也。大抵银米折收公费,归办公应用者十之四,归州县津贴者十之六,假如两邑常年造统串,而办五成以上之漕,可得津贴钱四万余串。今造真板串而办九成之漕,则可多得钱三万余串,而条银公费及逾限加收之每石五百文尚不在内,且又上之不得罪于巨室,下之不授柄于胥吏,剔除蠹饱而脂膏不至于旁溢,严杜包抗而良懦愈慑,其威棱两邑如此,七邑可类推矣。矧吾吴粮户冯林一所谓除无主赔绝千分之一外,从来不闻民能欠粮者,但患陋规之难于尽革除,不患民欠之无从弥补。然则清赋之举,州县宜踊跃从事,而畏葸退缩何为也?读曲园《新定牙牌数》一卷,又《慧福楼幸草》一卷、《春在堂全书录要》一卷、《校勘记》一卷、《曲园自叙诗》一卷、《曲园墨戏》一卷、《琼英小录》一卷。 二十五日庚午(8月30日),阴,微雨,夜又雨。 《清赋说劝绅》:州县造统串,绅衿完短数,其事相因,其弊亦相等。然统串之弊,绅士无敢举发其覆,包抗之弊,总书以之搪塞州县,州县以之搪塞上宪,上宪以之胪陈天听,一若违例浮收,专为大户短交而设,而究其实,则有不尽然者,即如常昭两邑,统计大户自完之数,小户寄大户代完之数,不过十成中一成而已,此一成者,常年或完四五分而止,或完六七分而止,每视其人与官吏之交情为差,今岁则无有不八九分者矣。是绅士所欠极言之不足百分之六七,而州县辄以包抗钱粮为题,从而箝制之,凌辱之,堂签火票,等夷齐民,其谨守绳尺者薄田无几,稍有逋负即遇所应言之公事,亦噤若寒蝉,喑若仗马,恐言之而触当事之忌,则我所短完额外之钱粮将因兹发动也,由是州县目中无绅士矣。昭文总书汤敬恩殴辱举人归宗郙,书差皆议其过分,乃上控不胜,卒褫其名,由是总书目中亦无绅士矣。迨清赋令下,两邑官吏皆大喜,欲尽征二十四年余漕,而绅户首当其厄,官符四出,阖城骚动,虽以书院山长之尊严,团练总董之亲昵,亦不复有所顾恤,甚至因公入署,肩舆甫出则粮差数十人随之,必使餍其欲壑而已。盖绅户之藩篱汤决尽矣,仅存此饩羊之名,留为官吏口实而已。夫短交不尽绅户然也,除所谓自业者由各图经造包完十成外,其余小户亦有七、八、九成之殊,或与胥吏有亲故,或能挟持其短长,皆在短完之列,或为胥吏所包抗,则更短于绅户者有之,而堂上官受其朦蔽,甚且以胥吏所包之小户,诡寄于绅户之中。昔昭文令李君鹏飞深悉此弊,令将绅户所短完粮串归入内署,自行催征,而猾蠹始无所措手,然李君卒为群胥所中,罢官以去。故常熟有吏强绅弱之谣,非虚语也。且散户寄产之风,勒索漕规之事,兵燹以前或有之,今则久阒寂矣,所谓包者只代完八成之族戚小户,所谓抗者只短缴额征外之统串浮收,而不肖官吏动以解省详办相恫喝,何苦吝惜一二成之漕尾,不为衙蠹所中饱,反甘与匿报之州县,舞弊之书差分受此包抗之恶名乎?今既实征实解,上裕天庾之正供,下杜奸胥之侵蚀,凡在缙绅各宜争先输纳,为民户倡,州县不得以声色相加遗,总书不敢以尔汝相轻侮,庶几为吴中延一线之士气,而不至荡焉澌灭也。读曲园《经课续编》七卷。 二十六日辛未(8月31日),阴,微雨,午后稍止,夜又雨。 黄少彭来函言,永昌沙事系户房孔姓专政县详,渠可拟批。因许以到娄城商酌,乞裁度。予答言此案禀件并未存留弟处,可由诸君作主,不遥制也。《清赋说劝民》:道咸之际,大户完短数最少者约一石二三斗当一石,小户完长数最多者约三四石当一石。减赋以后重申大小户之禁,于是又变为自业、租业名目,自业者不给易知由单,不能自行上柜。每届开漕,总书掣串分给各图经造,经造持串分给自业各户,折收银钱,不以斗石计,而以亩计,每亩较实征定额浮收钱二百余文,为经造之盈余,而经造以十成归之总书。限岁底清结,统计常昭两邑,隶自业者不下二万石。此皆小康之家怯懦畏事,甘受总书、经造之鱼肉,甘于定额外加缴四五成,而低首下心,莫肯举发也。然经造亦安能坐享此盈余哉?总书必择其图中孤贫鳏寡、荒冢废基、零星散户,粮差所不能催收者拨串捆征,使之承缴六七成、八九成不等,经造以所收自业盈余赔垫此项,而入橐固甚微矣。若夫能领易知由单,能按单输米上仓者谓之租业,视自业之勒折浮征已不侔矣,然亦多怯懦畏事,或托戚友代为完纳,官与吏即目之为包户,每有输至八九成而犹签提管押者,或径托书差完纳,则骚扰可幸免,而遇事需索随时借贷,所浪费辄浮于所短缴之数。三十年来苏漕无岁不酌征,苏民无岁不全完,州县无岁不浮收,胥吏无岁不中饱,一法立则一弊生,长数短数之弊甫祛,而租业自业之弊旋滋,当事者徒知大户之完不足数,而不知小户之溢额输将,徒知统串之利在挪移,而不知自业之敝于重赋,此亦事之不得其平者矣。夫吾吴民气最驯,凡厕名自业者既不能控拆于酌征之时,安能抗违于清赋之后?胥吏不敢捏熟作荒,则惟掯单勒折,尚足稍润其私橐,非但自业各户弊窦难尽蠲除,即名为租业而良善循谨者亦恐于十成之外递有增加。夫以自业二万石,每石浮收钱二千文计之,已岁耗钱四万串,承平三十余年所耗乃逾百万,朝廷视民如伤,不忍多取一丝一粟,而海滨编户独有向隅之叹,且又大吏不加诘,谏官不以闻,坐视奸胥猾书窟穴其中,并借清赋之名隐收渔人之利,虽明晰如聂方伯、朱观察,犹未必深抉其情弊,而况鬼蜮心肠愈变愈幻,堂上官利欲熏心,必有甘入其牢笼者,由是官与吏互相为蠹,而吴民将重困矣。欲除掯单之弊,奈何?曰请清赋局通出示谕,革除租业、自业一切名目,按户发给易知由单,自行上柜完纳,官与小票为凭,限日换给印串,不准由粮差经造包征包缴,庶几大小户一律,而衙蠹之诡谋无所施,穷阎之元所可稍苏也。大抵小户亦有良莠之殊,其驯善者虽浮征四五成,而退不敢有后言,其刁健者即吾所谓能挟持胥吏之短长,每以抗欠二三成漕尾自表异于闾里,然当征比急迫之时,则两邑所私设代质公所,人数顿为之阗溢,生监或受掌责,平民则予行杖。今岁常熟沈大令以追捕触怒,鞭一徐姓孀妇之背,催科之虐政未有甚于吾邑者也。官吏之积弊既清,小户有不乐输恐后者哉?从此敲朴不作,讼庭多闲,鸡犬桑麻晏无吏警,升平景象拭目俟之矣。读曲园《九九销夏录》五卷卷一、二、三、四、五。 二十七日壬申(9月1日),阴,傍晚微霁。 读曲园《九九销夏录》五卷卷六、七、八、九、十。 二十八日癸酉(9月2日),阴。 璜泾戴诒谷自沙溪来,清来内弟趁便舟而归。至何市,嘱谭云谷择日修理房屋,饭于龚守之外叔祖家,归已更余矣。读曲园《九九销夏录》四卷卷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二十九日甲戌(9月3日),雨,晚稍止。 校姚补篱《琐学录》:《宫室》、《骨董》、《释道》、《巫术》四卷。《清赋说劝吏》:欲清赋而不除吏弊,虽官能尽征尽解,绅能不抗不包,民能踊跃输将,不过餍总书中饱之腹,而官绅与民仍日受其朦蔽而不知,然非此中三折肱,亦断难尽发其覆也。就予所知正弊之小小者耳,一曰抑勒洋价,一曰掯单勒收,一曰匿熟作荒。抑勒洋价奈何?每墨银一员时价值九百文者,柜收止八百六、七十文,且不一其价。同治八年丁中丞日昌通饬各属云,柜收洋银原按市介长落,不许短作洋价,高抬银价。今访查各属洋价均有短作,自五文、十文至二、三十文,其尤短者,昆山于本洋短至五十文,而新阳乃短至六十文,英洋均短作钱六十文,尤堪诧异。此后征收钱漕,于定章之外,如有短作洋价者,即当照例严办,若能遵守此诫,闾阎实沾厚泽矣。今以常、昭二县征银十二万四千余两计之,每两洋余钱八十余文,积算赢万串。南漕改折,谏臣屡形诸奏牍,而部议不准行,亦慎重旧章之意,然江苏四府一州,产米之区止占十分之五、六,易而改折,亦事势之不得不然者,即如常、昭二县未办清赋以前,起运米不过七万余石,厫收不过二万余石,其五万石皆以银圆折改,合公费水脚每石收洋四元七、八角,当合得洋二十三、四万元,每元短折三十文,当余钱七千串,虽近年米价过昂,官吏有米亏一项亦在垫赔之列,然昂者其偶,平者其常,而此短折洋价之余钱,十年中又暗耗六、七万,剥削元气,莫此为甚。考太仓忙银开征,先给易知由单,上柜纳银者给小票,半月后换给印串,每墨银一圆,头限照当价加钱五十文,二限三十文,三限二十文,以示奖劝,纳漕亦如之。今虽不能如太仓之分限减让,亦当遵丁中丞定章,按市价为长落,此弊之宜剔者一也。掯单勒折奈何?名为蠲除大小户名目,一律给发易知单,而所谓自业者,经造今日领单,明日即行缴进,盖不忍舍此折收之巨款,而巧诿其责于经造,经造羡分余润,甘受重咎而不辞,又择租业之良善者亦掯单不发,勒折浮收,上下交征利,而怯懦恣为鱼肉矣。此弊之宜剔者二也。匿熟作荒奈何?兵燹之前,本有老荒,兵燹之后又增新荒。以予所知,昭邑除张、吴、归、何诸市木棉地全熟外,每图各占荒田十分之二、三,清赋令下,各图皆造荒熟清册,其有粮而新荒者签贴,然名荒而实熟者正不少矣。从前经造舞弊,名曰注荒,今岁以荒注甲户,明岁又改注乙户,揣粮额多寡而取偿焉。今既实征实解,即荒冢废基犹责令经造赔偿,而独于欺隐大端,匿不举发,揆之事理,岂得为平,此弊之宜剔者三也。虽然知作洋价,官与吏共之者也,掯单匿熟,吏与经造共之者也。事成则分润无多,事败则系肩谁卸?利一而害十,为吏者亦何乐乎?予尝见县署征漕陋规单,正堂报效二千石,钱漕稿案报效四千元,节随三百六十元,钱席帐席征席各二百四十四元,刑席半之,余若用印书禀差门执贴,下至管厨打扫剃头茶炉,大以百计,小以八元四元计,亦不下二千元,上下忙银除正堂无报效,余亦与漕规相等。以一邑之总书,每年报效陋规至二万余串,而鲜衣美食,求田问舍,以余泽长养其子孙者,尚希绰乎有余裕也。嗟乎官如传舍,吏如积薪,前车倾覆,后辙锐进,利薮所在,趋者若骛,诚不意铜山有时而崩颓,金穴有时而锢闭,数百年之利权一旦攘夺于长官之手,乃更舞文玩法,罔上行私,此所谓强弩之末不足以穿鲁缟,与其逐微末之利,而以身试法,何若循分守己,进可以备员佐贰,退亦足赡育身家。失此不图,噬脐何及?所愿在官者熟思而幡然知改也。 三十乙亥(9月4日),雨,即止。 阴雨闷损,枯坐终日,诵王右丞“行到水穷处,坐看风起时”二语,觉兴会超越,悠然在形骸之外矣。 是月读曲园《宾萌外集》四卷、《春在堂杂文》二卷、《续编》五卷、《三编》四卷、《四编》八卷、《茶香室丛钞》二十三卷、《续钞》二十五卷、《三钞》二十九卷、《经说》十六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注》二卷、《太上感应篇缵义》二卷、《游艺录》六卷、《小蓬莱谣》一卷、《袖中书》二卷、《东瀛诗记》二卷、《新定牙牌数》一卷、《慧福楼幸草》一卷、《春在堂全书录要》一卷、《校勘记》一卷、《曲园自述诗》一卷、《曲园墨戏》一卷、《琼英小录》一卷、《经课续编》七卷、《九九销夏录》十四卷,共一百五十九卷。 八月朔日丙子(9月5日),阴雨竟日。 黄少彭来函云:永昌纱事缴价必须缴至崇明县署,现藩批尚未札县,倘札下即须赴崇投禀缴价,拟请阁下与仲帆及弟三人到崇云。龚寅谷来函云,日来又复阴雨,花铃尽行霉烂,理应赴县呈报。现已约各镇初四日入城晤商一切。《枝珊以撷红名社,邮诗索和,戏酬二绝》:拂水池台换绿芜,河东余韵尚堪摹。依依十里茆江柳,犹似当年怨黛无。欲寄相思阻暮云,但寻鸥社策诗勋。从今不向东风祝,红豆词人合让君。读渔洋老人《分甘余话》四卷。卷一云:“余常不解吴俗好尚,有三斗:马吊牌、吃河豚鱼、敬畏五通神,虽士大夫不能免。近马吊渐及北方,又加以混江、游湖种种诸戏,吾里缙绅多废学竞为之,不数年而赀产荡尽,至有父母之殡在堂,而第宅已鬻他姓者,终不悔也。始作俑者,安得尚方斩马剑诛之,以正人心,以维恶俗乎?或云宋杨文公大年好叶子戏,按今吴俗作叶子戏犹云游湖,莫知其所自始也。苏城盛行倒铜旗,名目亦新,吾乡则有游十湖、游花湖诸戏。近行一种骨牌,名曰麻雀,有几筒、几索、几万、东南西北中发诸色,更不解何所取义矣。”卷三云:“王氏《农书》,吾乡前辈所撰,今传于世。宋时有邓御夫者字从义,隐居不仕,作《农历》百二十卷,较《齐民要术》尤详。济守王子韶上之于朝,其书不传,济上人亦无知者,仅《墨庄漫录》载其名字,惜哉!”按,宋人农书,予尝考得曾氏《禾谱》、《农器谱》,不知二书外又有此巨帙也。 初二日丁丑(9月6日),晴。 黄鲁村丈来书云:谦事少峰云,有可了之机,专候来城一晤。陆圭如来书云,多雨伤稼,木棉更无望收成,人有千算,不如天有一算,十成赋尽作玉皇粮饷矣,一笑。陈畏三所携来陆氏书十五种,今午始与定值。计《白香山集》十册、《松雪斋集》六册,洋三元;《元丰类稿》十册,洋二元;《古诗类苑》十册,洋一元五角;《李笠翁集》十六册,洋一元;《芝园集》十二册,明人张时彻撰。洋一元;余九种余欲退还,畏三嘱并留之,计《韵府群玉》二十册、《畜德录》十册、《文选》十二册、《有正味斋诗集》六册、明人评本《老庄》四册、《尔雅注疏》六册、《考古类编》四册、《金圣叹外书》六册、《康济谱》六册不全本,计酬以洋四元五角。又携示二十余种,余取抄本程穆衡《梅村诗笺》六册、《石湖诗集》六册、《王忠文公集》八册、《韩文考异》十册、《归元恭文钞》二册、《冯仲廉文钞》二册、《丁吏部文选》三册、《潜书》二册、《盛明八家诗》四册,凡九种,酬以洋六元。《和枝珊酬汪伯琛移居》:啸傲烟萝乐有余,酒铛茶磨赋移居。丹枫江上新开径,红豆村中自著书。爪印待寻鸿去后,巢痕犹认燕来初。闭门高咏轻轩冕,愧杀东都处士庐。 初三日戊寅(9月7日),晴。 黄少彭来书云,因商永昌进禀事,望明日来沙会商。何子诒、江受之来,受之因初五日移居招饮,子诒则嘱其清理花布捐帐目也。《竹夫人》茆江诗社题:庸脂艳粉一时倾,倚玉玲珑制小名。子夜清歌君抱节,杨铁崖有《抱节君传》,为夫人作也。陆以湉《冷庐杂识》:朱瓣香尝仿毛颖革华例,作《倚玉山房夫人鲍玲珑传》云:“夫人撰有《抱青集 子夜歌》云:‘肯以雨露浓,而忘抱冰雪。郎自竭郎欢,侬自尽侬节。’寓意深婉,得风人旨。”温柔旧梦我移情。银床凉簟伤秋别,纸帐寒花耐久盟。敢对苏黄夸继响,子瞻、鲁直皆有赠诗。虚心宛转合师卿。二日读归庄《元恭文钞》七卷。 初四日己卯(9月8日),晴。 黄少彭、陶芹生来,言永昌沙田拟四成作修考棚经费,六成作接婴局经费。又示仲帆来书,约余同至崇明进禀,余辞以公事专属太仓,邻邑不能越俎,禀上万不可列名,集股缴价则惟命。少彭言,须请孙仲衡同去,不知仲衡允否?道咸时业户完漕有注荒之例,如一石五升四合,注去三斗,则板串上标明实完熟田米七斗五升四合,减赋后无此例矣。近时板串有“该户田粮系照清粮互对照单斗则,并奉派减定科核算”字样,亦从前所未有也。读丁奉《南湖文选》三卷卷一、二、三。 初五日庚辰(9月9日),晴。 偕植儿至何市贺江受之移居之喜,归已黄昏矣。唐剑霞、顾维新来,言戴诒谷、邵甘甫将赴宝山进禀,前禀闻未投进,嘱为作札叶兰生招呼一切,予并作一函致惠孚。读丁奉《南湖文选》二卷卷四、五。 初六日辛巳(9月10日),阴。 晚,偕内子入城,流萤焰碧,络纬声寒凉飚在芦,斜月在水,天忽霁爽,星光炯然,倚篷吟啸,满腔秋思矣。读丁奉《南湖文选》三卷卷六、七、八。 初七日壬午(9月11日),晴。 晨,到城,至岳丈家小憩,随至枕石轩,陆圭如、徐印如皆在。印如新得拱宸桥巡防局差,是晚即欲解维,留与畅谈,复偕访孟朴。圭如邀至聚丰园小酌,孟朴先归,予与圭、印两君至枕石剧谈,送印如至塔前而别。孟朴言,沈翼孙奉藩宪命,复至常熟,令将漕赋清理,限中秋节呈报。翼孙调署崇明,藩宪不欲其至任云。昭文卢姓以重串控总书汤佑卿,汤佑卿以重贿勾通经造买田如粮数,坐卢姓诬,申府发县严刑逼供,颇极惨酷。孟朴言,昭文帐房语人曰,本官与汤总办事事为他上肩,虽父子无此亲密,亦前生缘分也。钱云孙言,东乡诸镇董俱在城,约同报荒。予言常年报荒,官吏辄视为成例,每不以之上达。今年清赋,伊始有一成荒官当实报一成,无庸我等之仆仆也。读《徐文长文集》三卷卷一、二、三。 初八日癸未(9月12日),晴。 钱云孙、龚寅谷邀至聚丰园小酌,言昨日报荒,县令未见,但传语明晚下乡踏勘荒熟田,即顺便勘荒云。午后,偕陆圭如、薛艺畲出北门,至孙祠,人已挤满,乃步至报慈桥茗谈,翁锦芝、强子章亦来,复邀小饮,归已日旰,头痛甚,即卧。窗外月色如小水,映芭蕉作沦漪,疑有文鱼出没,逼灯焰为沉碧色,木樨香缕缕盈一室,乃叹静噪之致不同,而领略于阒幽岑寂中者多超悟也。读《徐文长文集》三卷卷四、五、六。 初九日甲申(9月13日),晴。 晨起,至石梅啜茗,忽背冷生粟,急归拥被卧,数刻许稍愈,牙龈涨痛,饮啖俱不便。徐叔达来,言其乡十一图高关金之次子入赘七图支增全,翁婿不睦,现拟行娶而支姓索洋甚巨,属致函钱稚兰排解其事,予力辞不获,允诺,叔达始去。忆昨在聚丰园晤王绶青,言其戚秦姓与李姓房屋一事,秦姓颇愿得钱二百千文,余均情愿让去,盖寡妇孤儿不欲与人争竞,其意诚可悯也。读《徐文长文集》四卷卷七、八、九、十。卷七《兰亭次韵》“市门残帖解开花”,自注:“相传萧翼窃《兰亭记》掀阅,百花一时尽开,亦异闻也。” 初十日乙酉(9月14日),晴。 晨起,至学福堂购定《徐文长文集》六册、杭大宗《道古堂集》十二册、《冯钝吟全集》三册、李壁《王荆公诗注》四册、《王艮斋诗文集》三册、《野古集》二册、《梅村诗文集》六册、《许鲁斋集》一册、《学蔀通辨》二册、《分甘余话》一册、木渎周氏刻《诗经传笺》二册缺一册,凡十一种。予近来屏除他嗜,惟喜说部及集部书,蠹鱼旧习牢不可破也。石梅小憩,齿痛加剧,乃归。晚饭后解维回家,月色如昼,榜人行歌互答,疑在苕溪 水间。读《徐文长文集》七卷卷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张岱《梦忆》述吴中绝技,如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赵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上下百年保无敌手。今读文长《题画水仙诗》云:“昆吾锋尽终难似,愁杀苏州陆子刚。”且以入之吟咏,可想见其流誉之盛矣。朱碧山银槎康雍时名士竞赋诗张之。鲍天成以下未知有可考否? 十一日丙戌(9月15日),晴。 晨,至家,日初出,树影憧憧然,城中移植白秋海棠二盆,叶稍萎,以水沃之。秋海棠纯白者颇少,此种则纯白,叶背亦少红丝,取置墙阴,亭亭可玩。得黄少彭初五日信,约初八日到太仓,已不及矣。读《徐文长文集》六卷卷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十二日丁亥(9月16日),晴。 齿痛止而舌底碎,甚苦,属江受之开一汤药方,服之稍愈。黄少彭专人来函云,今晨始返,明晨急于赴崇,每股拟拼现洋七十八元备缴价,八元则房费零用也。予以少彭前言缴价用太仓复豫庄银票,是以由常熟掣汇复豫庄票,今改现洋,一时难筹,乃属少彭在沙溪代筹,而予款缓数日垫还云。读《徐文长文集》七卷卷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四库存目》著录二本:一《逸稿》二十四卷,其乡人张汝霖、王思任所同选;一三十卷,即此本也。《存目》论其诗为公安一派之先鞭,其文为金人瑞一派之滥觞,盖文长师事季本,传姚、江之心学,负才厄遇,荡检逾闲而出之,后人当哀其身世之厄塞,而毋摭拾一字一句以相诟病也。 十三日戊子(9月17日),阴,午后雨。 予昔购得《群音类选》三十四册,卷帙已不全,首题“虎林胡氏文会堂校选”,疑为明时坊刻射利之本,及读《汇刻书目》,则是书列胡文焕《格致丛书》中,但书目云二十六卷,而予书则分官腔类二十六卷、缺三、四、五三卷,书贾作伪取二卷板心改填三、四、五字,以掩购书者耳目也。清腔类八卷、北腔类六卷、诸腔类四卷,北腔三、四两卷亦佚,盖是书本三十五册而失其一册也。《汇刻书目》所列只官腔类一种,此可补其未备。古人云开卷有益,信然。读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四卷卷一、二、三、四。书类:抄本《尚书金氏注》残本六卷,宋金履祥撰;《尚书义粹》八卷,金王若虚撰,张氏从黄谏《书传集解》辑出,缺《说命下》至《微子》,又《召诰》至《君奭》。元至正刊本;《尚书经传音释》六卷、《序》一卷、附《尚书篡图》,元邹季友撰,明刊本;《书传集解》十二卷,明黄谏撰。卷六缺《说命中》至《微子》,卷十《召诰》至《君奭》全缺。诗类:抄本《诗说》十二卷,宋刘克撰,卷二、卷九、卷十并缺失。元泰定刊本;《诗集传》附《录纂疏》二十卷,元胡一桂撰,元至正刊本;《诗集传音释》二十卷,元罗复撰。此书《四库》已收,上数书则《四库》所未采也。礼类仪礼之属:影写元刊本《仪礼经传通解续》二十九卷,宋黄榦撰,杨复重修,皆《四库》所未收;徐秉义《易经识余》五卷、《书经识余》二十五卷、《诗经识余》四十二卷、缺卷九至二十五凡十七卷。《春秋识余》十六卷、秉义有《九经识余》而佚其五,体例与郑方坤《经裨》相类。吴廷华《周礼疑义》四十四卷、《仪礼疑义》五十卷、《礼记疑义》七十二卷、此书有活字板本。杭世骏《续礼记集说》一百卷,皆传抄本,无刊本。 十四日己丑(9月18日),雨。 宋陈祥道撰《礼书》,弟旸撰《乐书》,棣华韵事,后人鲜有道及者。龚守之外叔祖昨来函云,花捐花桥项桥收洋四元,归庄及唐丘两行收洋七元,书院装修、上油揩抹,约节后动工。读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八卷卷五、六、七、八、九、十一、十二。春秋类:《东莱吕太史春秋左传类编》,旧抄本,《四库总目》云久无传本;张洽《春秋集传》十九卷、附《纲领》,抄本,《总目》云《集传》佚之久矣。原本二十六卷,今佚卷十八至二十、卷二十三至末,凡七卷。元王元杰《春秋谳义》十二卷,抄本,《四库》只九卷,《总目》云佚脱后三卷,无从校补。五经总义类:宋张文伯《九经疑难》残本四卷,淡生堂抄本,原十卷,今存《目录》一卷、《总序》、《周易》、《尚书》、《毛诗》四卷,阙《礼记》、《周礼》、《仪礼》、《春秋》、《论语》、《孟子》六卷。《经义考》云未见,《四库》亦未收。四书类:元许谦《读四书丛说》八卷,旧抄本,《四库》所收只四卷,《中庸》阙其半,《论语》全佚;萧镒《四书待问》二十二卷,旧抄本,《四库》未收,《经义考》、《补元史艺文志》皆载八卷,是竹垞、潜研均未见此本也。小学类载陆佃《尔雅新义》二十卷,则《永乐大典》所不收,元包希鲁《说文解字补义》十二卷,则《四库》亦未著录;李曾伯《班马字类补遗》,藏书家几无有知其名者;金王文郁《新刊韵略》,并出刘渊之前。此皆惊人秘籍,收藏家所矜为鸿宝者也。史部所收若编年类之唐马总《通历》十五卷、宋晁公迈之《历代纪年》十卷、刘国器之《纲目分注发微》十卷、明瞿佑《通鉴纲目集览镌误》三卷、宋李埴《皇宋十朝纲要》二十五卷、《中兴两朝编年纲目》十八卷;纪事本末类之宋杨仲良《皇朝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一百五十卷;别史类之宋钱若水等撰《宋太宗实录》残本八卷、《元秘史》十五卷;杂史类之唐赵元一《奉天录》四卷;诏令奏议类之《宋朝大诏令集》二百四十卷,《四库》皆未编入,今惟《元秘史》有连筠簃刊本,《奉天录》有粤雅堂刊本。张氏此书分类悉遵《四库》,故无编录失次之讥,近时归安陆氏《皕宋楼藏书志》体例一依张氏,所录序跋亦详略互见,惟录及明人刊本及明初著述为稍异耳。 十五日庚寅(9月19日),雨。 爱日精庐所藏《尚书金氏注》残本六卷,皕宋楼有秦文恭旧藏足本十二卷,已刊入《十万卷楼丛书》,刘克《诗说》十二卷,汪阆原有刊本,缺三卷。目录之学近贤所诃,然非见闻广博,未免目迷五色也。姚补篱《海虞艺文志》予已为校补码十种,读《藏书志》,又得李卿云《水利刍言》一种。翥青叔自沙溪归,携示顾景韩一函,托荐馆地,又言沙鸿翔亦来,永昌沙事将由县署投禀,缴价鸿翔已为代补。读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十卷卷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载记类:《高丽史》一百三十九卷,《四库》止得残本二卷入《存目》;地理类:宋李昉等纂《历代宫殿名》一卷、王象之《舆地纪胜》一百六十八卷、《四库》录《舆地碑记》,自盖《纪胜》之一门别行者。杨潜《云间志》三卷、卢宪《嘉定镇江志》二十二卷、施锷《淳佑临安志》六卷、凌万顷、边实《淳佑玉峰志》三卷、《续志》一卷、《元至顺镇江志》二十一卷、杨譓《昆山郡志》六卷、卢镇《重修琴川志》十五卷,《四库》皆未著录。今《舆地纪胜》及宋元诸地志俱陆续校刻,独《琴川志》自汲古阁刻后无人议及之者,予尝借黄鲁村丈藏本录副一通,拟借陈君子凖注本散入重刻,有志未逮也。宋李俊甫《莆阳比事》七卷、元陶宗仪《游志续编》一卷,皆地理善本,《四库》亦未著录。职官类:《麟台故事》三卷,系原书,《四库》本从《永乐大典》辑成,故命篇叙次多有异同。李元弼《作邑自箴》十卷,亦《四库》所未收者。政书类:上驷有《宋太平宝训政事纪年》五卷、唐王泾《大唐郊祀录》十卷、宋欧阳修等《太常因革礼》一百卷。缺卷五十一至卷六十七,凡十七卷。目录类:上驷有《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二卷、《直斋书录解题》残本四卷。楚词类一卷、别集类三卷,《四库》著录从《永乐大典》辑出,非旧帙也。史评类:上驷有《旧闻证误》残本二卷。一、二两卷,四库本从《大典》辑出者。他日重开四库馆,此数书皆足备石渠天禄之采,但兵燹后又多散佚,不知能完存天壤否耳?子部儒家类:所录之宋董正功《续颜氏家训》三卷、黄瑞节《朱子成书》六种、蔡沈《至书》一卷;医家类:晋王叔和《脉经》十卷、宋王怀隐等《太平圣惠方》残本三卷、原本一百卷,存眼、齿两类。徽宗御撰《圣济经》十卷、朱肱重校《证活人书》十八卷、许叔微《伤寒九十论》一卷、钱闻礼《类证增注伤寒百问歌》四卷、金张元素《医学启源》三卷、元《新刊惠民御医院方》二十卷、窦桂芳编《针炙四书》八卷、一《流注指微针赋》、一《针经指南》、一《黄帝明膏腧穴法》。罗天益《卫生宝鉴》二十四卷《补遗》一卷、曾世荣《活幼心书决证诗赋》三卷、萨里弥实《瑞竹堂经验方》十五卷。四库本五卷从《大典》辑出,此则足本。天文算法类:宋《铜壶漏箭制度》一卷、孙逢古《准斋心制几漏图式》一卷、荆执礼等《宝佑四年丙辰岁会天万年具注历》一卷、《天文会元占》二十卷。术数类:司马光《数学太元集注》十卷、唐濮阳夏《占候谯子五行志》五卷、《大易旁通天元占卜赋》八卷《提纲》一卷元刊本、王廷光等《命书相书新编四家注解经进珞琭子消息赋》六卷、《四库》本二卷从《大典》辑出,此则原本。《三历撮要阴阳五行》一卷。艺术类:刘攽《汉官仪》三卷。原题刘敞,误,据《揅经室外集》正。杂家类:李冶《敬斋古今黈》十一卷、存卷一至十一,《四库》本八卷,从《大典》辑出。晁载之《续谈助》五卷。张氏缺其名,从皕宋楼补。类书类:虞世南《北堂书钞》一百六十卷、此系永兴原本,未经陈氏增删窜乱者。近日粤中已刊行,《四库》著录系陈本。程俱《班左诲蒙》三卷、林駉《新编分门标题皇鉴笺要》六十卷、王朋寿《重刊增广分门类林杂说》十五卷、洪景修《新编古今姓氏遥华韵》九十六卷、朱礼《汉唐事笺对策机要》十二卷《后集》八卷。小说类:苏象先《丞相魏公谈训》十卷、孔平仲《续世说》十二卷、彭乘《续墨客挥犀》十卷、李有《古杭杂记诗词集》四卷。释家类:齐释僧佑《释迦谱》十卷、梁慧皎《高僧传》十四卷、唐道宣《释迦方志》三卷、又《集古今佛道论衡实录》四卷、智升《续集》一卷、《慧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四卷、宋处观《绍兴重雕大藏音》三卷、法云翻译《名义集》二十卷、元祥迈《辨伪录》五卷。道家类:唐陆希声《道德真经传》四卷。凡四十余种,皆《四库》未收旧帙,医家、类书两门尤佳,浏览所及,录存其目,以备考证。中秋夜风雨,烛烬矣,月犹未出,作此迟之:凉讯无端逗画屏,员蟾虚魄坠中庭。红楼望断今宵雨,碧槛吟沉昨夜星。露沁釭花秋有影,云霾骞树月无灵。长安弦管吹开未,盈耳商声不忍听。 十六日辛卯(9月20日),晨起犹雨,少顷即开霁。 美叔来函,云映南函言京中安静,并无谣言。又云假《三桥倡和集》录副。予复函云:此集是乾嘉老辈风流韵事,能与《小琅环福地随笔》同付剞劂否?《随笔》一卷,张子和先生著,美叔时欲付梓也。冯仲帆苏城十二日来函云,永昌沙禀已缮送藩署,缴价尚少六百元,乞代汇至阊门外大木梳巷大隆布寓转交弟处。其应派股份之多少及拆息一切,当再面结。弟大约极迟十六日须到申,赶速复我,为盼。予以接信已是到申之日,故不作答,且闻鸿翔已可代移款项,常熟汇苏则仲帆已去,汇崇则无庄可通也。午后,至何市观匠人修屋。是日为斗蟋蟀之期,颇热闹,归已月上矣。读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八卷卷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集部:《陆士衡文集》十卷、《岑嘉州诗》七卷、《徐侍郎集》二卷、唐徐安贞。宋郎晔注《陆宣公奏议》十五卷、《李端集》四卷、《碧云集》三卷、李中。《唐秘书省正字先辈徐公钓矶文集》十卷、徐夤。《谗书》五卷、罗隐。郎晔《经进东坡文集事略》残本二十九卷、《具茨晁先生诗集》一卷,晁冲之。《四库》皆未收。徐夤只录《徐正字诗赋》二卷,罗隐只录《罗昭谏集》八卷。 十七日壬辰(9月21日),晴。 黄昏时,冯仲帆、陶芹孙自苏城来,谈俄顷即去。读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六卷卷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一卷录南宋人文集,胡稚《增广笺注简斋诗集》三十卷附《无住词》一卷、葛立方《侍郎葛公归愚集》十卷、叶适《水心先生别集》十六卷、华岳《翠微先生北征录》十二卷、《四库》止录其《南征录》十一卷。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一百九十六卷,《四库》本止五十卷。《四库》皆未收。三十二、三、四卷录金元人文集,方回《桐江集》八卷、《四库》录《续集》三十七卷,皆入元后所作,此其前集也。黄溍《黄文献公集》二十三卷、《四库》止录嘉靖张俭刊本十卷。黄镇成《秋声集》十卷,《四库》本仅存四卷。又附录明张羽《张来仪先生文集》一卷,《四库》止录诗集四卷。《四库》亦未收。总集类《四库》未收书:宋陶叔献《西汉文类》残本五卷、原四十卷,今存卷三十六至末五卷。江钿《圣宋文海》残本六卷、原一百二十卷,今存卷四至卷九凡六卷。陈鉴《西汉文鉴》二十一卷、《东汉文鉴》二十卷、谢枋得注《唐诗绝句选》五卷、陶叔献编金常彦修孙补《两汉策要》十二卷、元蒋易《皇元风雅》三十卷、释来复《淡游集》三卷,凡八种。诗文评类《四库》未收书:宋曾季《狸艇斋诗话》一卷、元祝诚《莲堂诗话》二卷,凡二种。乐府类《四库》未收书:南唐冯延巳《阳春集》一卷、宋贺铸《东山词》一卷、朱敦儒《樵歌》三卷、吕胜己《渭川居士词》一卷、廖行之《省斋诗余》一卷、陈三聘《和石湖词》一卷、金蔡松年《萧闲老人明秀集注》三卷、元好问《遗山先生新乐府》五卷、《中州乐府》一卷、元杨朝英《乐府新编阳春白雪前集》五卷《后集》五卷,凡十种。 十八日癸巳(9月22日),晴。 至何市观匠人修屋,龚守之外叔祖留晚饭而归。读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续志》四卷卷一、二、三、四。此书从王聘三丈假得,穷六日力读毕。《续志》无甚秘籍,惟总集类元刊本《文苑英华纂要》八十四卷可珍贵耳。 十九日甲午(9月23日),晴。 得王绶青书,知秦士英之弟士奇于中秋日病殁,时李姓房价犹未付出,而遭此惨变,茕茕孤嫠,益无聊赖矣。又言棉田荒象较二十三年更酷,盖张、吴市较予乡被灾尤重也。映南七月七日书云:漕吏贪悍,此不足责,吾乡缙绅日营私利,日以荐漕书、收漕规为得计,间有与之龃龉者则袒吏抑士,习为故常,猾吏窥其伎俩,日逐骄肆无礼,今日之事履霜坚冰,非一朝一夕之故矣。若能清赋则鬼蜮之巢穴既空,岂不甚快?惟清赋必先清田,尊论的是扼要,大论若成,乞即示我。弟意清田宜用测量,测绘成图即仿苏州三县之例造给方单,其中荒熟不辨自明。邑中诸公经此追呼,曷不联名禀请藩宪,设局清丈,并请委员经理,不令县令阻挠。清田之后,照十年内辨征最多之数定为定额,照田均摊,如此则小民受益,官吏无蠹,绅衿无所借口,不致拖欠,无欲则刚,邑中化事自可与之相持,士林不致摧残矣。尊见以为何如?都中谣言大起,闻有内禅之说,闻之可为痛哭,但愿此言不确,则国家之福,否则弟将沥血陈疏,作鲁阳之戈。如堂官不肯代递,弟亦拂衣回里,常为农夫,功名祸福所不暇计,足下以为何如?承示近诗,议论精实,何暄烂之极竟归平淡邪?谦斋默默,时思南飞,卧薪尝胆,恐非其人。支那无志士,岂真地运使然邪?答书云:六月杪曾疏一笺,计达左右矣。十九日始得七夕手翰,乃误寄闽海,因而迟滞兼旬,不为洪乔,亦幸耳。此四十日内辄思伸纸命笔,缕陈近况,而阴雨绵缀,木棉霉烂,里叹巷愁,乱我心曲。北来消息,乃复作恶,意兴无聊,甚至辍吟止饮。宣南宦况想亦如斯,惟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弟则独寐寤歌,窃比考盘之诗人而已。来书论清赋事,独得要领,今岁办实征实解,每图造荒册标明四址,防弊似已周密,而猾吏仍因缘为奸,不尽不实,但其罅隙一时未易抵蹈,空言究无以折服之耳。清丈用测量,不易之论,均滩法善矣,行之恐有窒碍,吾邑科则太多,便不易均,当精思善法而后试办,庶不至滋弊也。谣言近复何如?蜩螗沸羹,何所底止?足下愿挥鲁阳之戈,仆且愿效唐衢之哭矣。承示近作,悱恻缠绵,沁人心肺,杨、刘有此精整,无此气骨,成家何疑?弟于此事不复措意,豆棚秋虫,梧阶夜蟀,兴到则鸣,兴尽则止。缮呈数纸,幸评骘之。唐氏画帐与结开,六如一轴退还,邹春谷、孔西铭、恽铁箫、马南坪四轴尚须贬价,亦未结入。足下南归,此五轴秘须携来,得以清理积牍也。谦斋耽于烟博,未必能自振拔,天意茫昧,吾等必思所以自立于人世,惟为道珍重,余不一一。读陶宗仪《辍耕录》六卷卷一至卷六。 二十日己未(9月24日),晴。 美叔来函云:二十日为苏常开轮局之期,拟趁此机会设立邮政分局,乞函致孙君瑞青,托伊代办一切,房费由弟垫给,以后信件即交轮局代带,按月津贴若干。另拟暂章四条:一设总局一处,分设信箱四处,收信售票,章程仿照省局办理,应领信箱五号,关道告示五纸,并请札饬常、昭二县随时保护;一往来搭船经费收发时刻统由常局自行酌定,报明苏局照办,或于售票款内提出若干,以资津贴、开办等费;一各民信局准其仍旧开设,无庸到局挂号;一现拟暂租房屋试办,分设信箱,托各店铺代理。瑞青,小川之弟,现为苏关司事。晚饭后赴城,过何市小泊,唤匠头马全问修屋事,毕即行。读陶宗仪《辍耕录》六卷卷七至卷十二。 二十一日丙申(9月25日),晴。 晨起,至岳家晤美叔弟,言映南近有信,云京师安静如故。午后至方补帆处小坐,胡夐修亦来,复偕至右笙内姨丈处。是日为内姨母百日,归鹤舫孝廉作佛事,盖内姨母乃鹤舫之姑母也。枕石晤孙君培,言近作书刚钦使清赋折,后登之《新闻报》,触怒沈翼孙大令,投书君培有“后会有期,志诸心版”之语,翼孙性褊急。君培近作联语嘲邑绅,刊入《游戏报》,所谓“常昭两邑尊,有如势利僧”者,几于妇孺能诵,善戏谑兮,虽大令威严亦未如之何也,已矣。读陶宗仪《辍耕录》六卷卷十三至十八。 二十二日丁酉(9月26日),晴。 晨,孙少峰来,偕至枕石小憩,即归。午后,至市前街晤吕益三,言谦斋事可了。孟企生在押病痢,孙大令亲往抚慰之云。县署届节日,仆婢皆向总书索钱,谓之节规。今岁汤佑卿以现办清粮欲赖去中秋节规,合署大哄,并取《新闻报》中所刊君培书后有“佑卿已捐,大八成县丞”语,持示孙大令,大令大恚,将以缧绁从事。佑卿求援于会稽孙观察,仍以六百元了事,而赖帐之名藉藉人口矣。晚,解维下乡。读陶宗仪《辍耕录》六卷卷十九至二十四。 二十三日戊戌(9月27日),晴。 晨,至何市观匠人修屋,即解维归。晚饭后,冯仲帆来,约至苏州,予期以后日。读陶宗仪《辍耕录》六卷卷二十五至三十。 二十四日己亥(9月28日),晴。 邹鼎臣函来,言由穿山巡检调署鄞江,系苦缺,所入不敷所出,鄞江徐姓谋干而得,自己无照应,致吃其亏。官场冗杂,佐贰更多卑鄙,亦何事不可为邪?《辍耕录》卷三十,载浙西银工之表表有声者朱碧山、嘉兴魏塘。谢君余、平江。谢君和、同上。唐俊卿,松江。可补张岱《梦忆》所未备。佐贰收受民词,例所当禁。聂仲芳方伯札饬各属,略言:“据镇江府详,镇江西城保甲总局候补县刘令照青禀称,迩闻各处佐杂衙门有等不自爱惜之员,无论是非曲直,只须原告备洋银数元,连禀投送,愈丰愈妙,且有不必禀词,教令扭赴喊控,立予枷杖看管。苟被告之人愿以倍蓰贿求,不难转屈为伸,情同儿戏,况豺狼差役一处不下二、三十名,此辈不给工食,还须入卯重规,安得不见人思噬,饱其欲壑,收其本钱,上下搜罗,擅作威福?等功令如弁髦,视堂官如聋聩,欺子民如鱼肉,结差保为腹心,小民何堪?只得饮泣吞声,谁敢上诉?彼刁诈绅商,益加狐假虎威,武断乡曲,似此擅受民词之害,较诸私受陋规不啻惨同剥肤?请一面行查,严行禁革,一面恩赐通详,饬各属查照办理,凡各佐杂衙门概不准擅受民词,分防尤甚,仍檄行各县将该衙门白役斥退,是则法行一方,而一方受福,法行天下,而天下受福,等情到府,理合据情通详,仰祈宪核批示立案,等情到司。据此查佐杂衙门擅受民词,大于例禁,当经前抚宪丁明定章程,凡佐杂到任出具,不敢私受民词,切结由正印官加结申送。立法未尝不严,旋因奉行日久,渐形纵弛,各属分防佐杂安分供职者固不乏人,而距城稍远之处,则仍不免有擅受民词,私行拘押之事,甚至协防汛弁亦复夜郎自大,擅受擅提。复经前抚宪张札饬通行各属,出示晓谕,并于每年开篆,以后照案出示一次,仍由正印官随时访察在案。兹核来详,该令所禀虽未指明何处何官,自必有所见而云然,亟应申明定例,由各州县严行示禁,务使城乡市镇一律周知。况州县为亲民之官,耳目较为切近。嗣后应由各州县按季将所属佐杂各员并协防汛弁有无擅受民词情事,分别开折送司查核”云云。其于佐贰干预民事之害,痛揭不留余地,不知在事诸公能闻而知警否?读金武祥《粟香随笔》八卷。 二十五日庚子(9月29日),晴。 与冯仲帆函言,廿六日不能到苏,与陆圭如函,托以永昌沙事转致藩幕叶挺松,此案缴价因地方公事起见,非有所歆羡也。俗谚云:“不服药为中医。”《粟香随笔》引贾公彦《周礼疏》“有病不治,恒得中医。”谓本此。区田法云始阿衡,王桢《农书》备载其法,康熙丁亥,桂林朱龙耀为蒲令,取区田法试之,亩可收三十石,爰为图说刊布。雍正时直隶巡抚李维钧在保定城内试行,亩收十六石,奏奉谕旨嘉奖。陆桴亭《思辨录》论区田最详,然亦止臆测,未见诸行事,读《粟香随笔》,录此俟觅得朱氏图说,与桴亭所论一为印证焉。读曲园《茶香室四钞》六卷卷一至卷六。 二十六日辛丑(9月30日),晴。 孙少峰来函云,谦斋已归。中国财用耗于夷狄不自今始也。宋赵彦卫《云麓漫钞》云:“自汉以来,财用耗于虏,东汉为甚。袁安封事言:‘【且】汉之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向来议者但怪遗契丹之数多,而不知汉之费尤甚。”周密《齐东野语》云:“绍兴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又胥吏需索作难【之故,数月后】所需如欲,方始通融。”合两书观之,可知边事耗财之大略矣。夫汉以穷兵耀武而虚耗国库以争之,犹可言也;宋输岁币,需索抑勒,固不可以为国。然大约岁计不过数十万而已,未有如今日数千万金钱轻于一掷者,谁秉国成而使边事决裂至此邪?噫!读曲园《茶香室四钞》八卷卷七至卷十四。 二十七日壬寅(10月1日),晴。 美叔还《三桥唱和集》一册,函云,鹿中丞到苏,即将前任刑钱幕辞去。彦太守今晨谓廿六抵虞,抽查荒田,惟香孙昨自京还,恐死灰复燃耳。至何市观修屋。王绶青来函言,秦姓屋价乞再催促,因属江受之移书李子南来何商酌。信之表弟留晚饭,归已更余矣。费衮《梁溪漫志》述东坡写字法云:“世人写字能大不能小,能小不能大,我则不然,胸中有个天来大字,世人纵有极大字焉能过此?从吾胸中天大字流出,则或大或小,惟吾所用。若能了此,便会作字也。余谓此法岂独写字然?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盖其胸中有个天来大人在。”又云:“大行不加焉,盖其胸中有个天来大物在。”按,此段议论极佳,胸有主宰亦何事不可为哉?《十六夜玩月和忏拙韵》:庭花斜影转初更,障翳何能滓太清。珠斗七星临耿耿,银潢一水望盈盈。倚残灯夕难为昨,洗出冰光分外明。月浪冲天疑剑气,秋声破晓伴鸡鸣。读曲园《茶香室四钞》八卷卷十五至卷二十二。 二十八日癸卯(10月2日),晴。 午后,偕翰、翥二叔,丹孙侄步至何市,傍晚归。稻陇云黄,草花如绣,秋来风景,固自不恶。《桂村秋感》四绝句:珠露霄催竹圃凉,碧檀栾外稻花香。棉铃烂尽秋收减,犹盼霜粳五斗粮。  冰性云情互唱酬,雨蓑烟笠恣遨游。蓼红芦碧天然画,扬子江南八月秋。  一寸山河旧战场,金笼蟋蟀费平章。棘门霸上皆儿戏,谁倚秋风吊国殇。  花灶自煨香紫芋,果盘新剥水红菱。佐觞更有潭塘蟹,一任鸡豚市价增。读曲园《茶香室四钞》七卷卷二十三至二十九。“宋岳珂《愧郯录》云,政和六年正月二十三日诏:近来京师奸猾狂妄之辈,辄以箕笔聚众,立堂号曰‘天尊大仙’之名,画字无取,语言不经,窃虑浸成邪慝,可令八厢使臣逐地分告示,毁撤焚弃,限三日,外立赏钱三千贯,收捉犯人,断徒二年,刺配千里,官员勒停,千里编管。”按,政和为崇尚道教之时,犹严此禁,今世士大夫乃有惑于箕笔,奉若先知者,亦可怪矣。 二十九日甲辰(10月3日),晴。 《茶香室四钞》论宋时米价,引岳珂《愧郯录》,熙宁二年,司马光言,太宗时米一斗十余钱。熙宁八年吕惠卿言,苏州一贯钱典得一亩田,岁收米四五六斗,斗五十钱。按,北宋初斗米十余钱,至熙宁则斗米五十钱,已翔贵矣。岳氏言,熙宁至今亦止百余年,米价乃十百倍蓰如此,是南宋米价已与今时不甚相悬也。以《粟香随笔》四册赠美叔,报《茶香室四钞》之惠也。与冯仲帆书,言因修屋事不能抽冗到苏。《庄子》“桔槔”,近人皆以为即水车,然其制后重前轻,此是就有水处立木其上,交午如十字,一头系瓮,一头虚垂,人为制其低昂。今世卷水之车始于马钧,见《魏略》,程大昌《演繁露》详言之。《千字文》:“钧巧任”,钧即马钧也。读《许鲁斋先生集》三卷卷一、二、三。 三十日乙巳(10月4日),晴。 午后棹小舟至何市,傍晚归。读《许鲁斋先生集》三卷卷四、五、六。元儒之纯正者首推鲁斋先生,今观其遗书,如云:“先贤言语皆格言,然亦有一时一事有为而言者,故或不可为后世法,或行之便生弊。唯圣人言语,万世无弊,虽有为而言,皆可通行而无弊。”此条真读书有得之言。“程、朱大儒尚有偏驳之言,若一一信从,岂不误事?朱子晚年定论,徒开千古聚讼之端,后人但当论其理之是非,不必考其年之先后也。”又云:“喜、怒、哀、乐、爱、恶、欲七者之中,惟怒为难治,又偏招患难,须于盛怒时坚忍不动,俟心气平时审而应之,庶几无失。”此条亦可味,忍字犹易造,审字则难几矣。须见得自己之不是,然后可与言此。 是月凡读《渔洋分甘余话》四卷、归庄《元恭文钞》七卷、丁奉《南湖文选》八卷、《徐文长文集》三十卷、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三十六卷《续志》四卷、陶宗仪《辍耕录》三十卷、金武祥《粟香随笔》八卷、曲园《茶香室四钞》二十九卷、《许鲁斋先生集》六卷,共一百六十余卷,仍是杂书多耳。凡为一事必亲自考求,一一识其利弊,方足增长见识,若遇而不留,则与未为此事之人何异哉?闭户读书,人生乐境无过于斯,天假以宽闲之岁月,天伦之乐事,而缨组婴心,瘁影奚啻,舍康庄而入鼠穴,虽魂梦亦为之不安矣。灯下志此,用以自励。映南讥我诗渐平淡,我亦不自知,但逞心而言,觉涂泽脂粉为可厌耳,西昆非不警动而刻意为之,则金银珠玉、红紫丹黄,摇笔即来,固不如率真之为愈也。杨蓉裳、陈云伯皆学温、李,佳处直逼西昆,国朝诗止爱此二家,未知与映南意见何如?当贻书问之。 九月朔日丙午(10月5日),晴。 美叔函云,彦守已去,补帆昨日断弦,殊可怜也。何子诒来,因偕至何市,傍晚归。清近廉,酷近贪,一事也,无成心出之便是清,作意为之便是酷,官清多刻,能济以宽便是相度,《汉书 酷吏传》所载非不著效一时也,而威福自擅,不久祸必及身,可畏哉!读翟灏《通俗编》三卷卷一、二、三。 初二日丁未(10月6日),晴。 于啸仙来言,近与言葆人之妹结姻,属为冰人,且言诸事已说妥,明日行聘,必期枉驾。余以今晚不能命棹。却之,荐吕寅生自代焉。戴诒谷来言,宝山禀已投批,云俟清丈委宪到日察酌核办。蒋孟谷函云:拟于十月中安葬先严,乞执事于旬日将墓铭稿寄下。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一。明吕叔简云:“今之用人每恨无去处,而不知病根在来处;今之理财每恨无来处,而不知病根在去处。”梁氏谓可为居官治家者座右铭,诚至言也。宋刘十功,字子明,隐居不仕,赐号高尚先生,《答王子常书》曰:“常人以嗜欲杀身,以财货杀子孙,以政事杀民,以学术杀天下后世。”梁氏谓数语甚奇辟,余谓今人以鸦片杀身,以银钱杀天下,而即以自杀其子孙,更可悯叹。《北梦琐言》载唐咸通中,荆州书生号唐五经,聚徒五百,束修自给,有西河济南之风,尝谓人曰:“不肖子弟有三变,第一变为蝗虫,谓鬻田庄而食也;第二变为蠹虫,谓鬻书而食也;第三变为大虫,谓鬻奴婢而食也。”此语颇足解颐,余喜聚书,而恶坊贾之居奇也,恒愿与蠹虫游。王聘三丈则曰:“书值必雠以时价,恐贱取之,而子孙将贱予之也。”更足发人深省。 初三日戊申(10月7日),晴。 午饭后解维赴常熟,翥青叔偕,过何市小泊,饭于熙春堂,更鼓初鸣,始棹舟行。闻乡人言,前月廿八日晨起霜厚分许,稻即大坏云。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二。《列子》:“国不足将嫁于卫”,蒋子《万机论》“主失于国,其臣再嫁。”是男子亦可称嫁也。钱起诗:“才子欲归宁,棠花已含笑。”是男子亦可称归宁也。然梁氏所引亦未尽,《左氏传》:“齐崔杼生成,及强而寡。”是男子亦可称寡也。《宋通判赵公圹志》云:“初娶管氏,再醮钱氏。”见程祖庆《吴郡金石目》。是男子亦可称再醮也。魏环溪《庸斋闲话》云:“偶见水与油,而得君子小人之情状焉。水,君子也,其性凉,其质白,其味冲,其为用也,可浣不洁者而使洁,即沸汤中投以油,亦自分别而不相混;油,小人也,其性滑,其质浊,其味浓,其为用也,可污洁者而使不洁,即沸油中而投以水,必至搏击而不兼容。”诚名论也。 初四日己酉(10月8日),晴。  晨起,至岳家,于啸仙来,坐少顷即去。饭后偕翥青叔往访方补帆,同至石梅茗谈。晚,赴于啸仙之招于小东门外赵宅。城外大火光熊熊照几席,归已二鼓矣。闻三鼓时南门外又火,焚毙者五人,亦惨矣哉。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三。品级补子定于洪武,行于嘉靖,仍用至今,详见汪韩门《缀学》。梁氏引刘若愚《芜史》称,宫眷内臣腊月廿四日祭灶后,穿葫芦补子,上元灯景补子,五月艾虎毒补子,七夕鹊桥补子,重阳菊花补子,冬至阳生补子,此则在品服之外随时工戏为之者。李闯制,补服以云为品,一品一云,九品九云,伪相牛金星所定,真槐国衣冠也。南梁北孔,近人皆以为指山舟学士,据《随笔》则梁文山明府巘也,与孔谷园同学,张得天故有此目。孔名继涑,刻《玉虹楼鉴真帖》行世。《随笔》载山阴王思任女端淑,字玉映,长于史学,翁尝抚而语之曰:“身有八男,不及一女。”著《吟红集》。萧山毛西河选《浙江闺秀诗》独遗之,王寄诗云:“王嫱未必无颜色,其奈毛君笔下何。”用典恰合。按,王玉映即映然子,曹尔堪、徐缄均有赠诗,见《本事诗后集》。予欲为《本事诗小笺》,此等事皆在采获之列,故录其略,以俟后日竟成此志焉。 初五日庚戌(10月9日),晴。 是日为周孝子报赛之期,倾城士女举若痴狂。午后,偕翥青叔至周神庙瞻谒,会已出矣。至市前街,拥挤益甚。晤胡英甫,偕至天香阁茗谈。英甫新铨授常州府教授,且出近日所得古钱见示。复至枕石轩晤谦斋畅谈京师近事。方补帆邀至家,晚饭始归,已更余矣。横塘市钱云生丈坐守余归,剌剌语东乡荒歉状,余闻彦太守诣虞山抽查荒田,以花稻丰收为辞。太仓州报荒文牍闻亦批斥,尚何言哉!尚何言哉!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四。道光癸巳京畿旱,各官倡议劝捐。潘仕成捐钱一万二千两,蒙恩赏给举人。嗣浙江叶元坤、江苏黄立诚陆续输捐,亦照例赏给。御史朱嶟上疏切谏,略言:“潘仕成本系副贡,去举人一间耳,破格之中仍寓量才之意,若因此遂成定例,适足生富家侥幸之心,而阻寒儒进修之志。”此议极有关系,近时有捐输举人之例,惜无援朱侍御成案以立言者。原疏详《随笔》,亦讲求掌故者所宜知也。 初六日辛亥(10月10日),晴。 晨起,至石梅茗谈,午后至寺前街观赛,偕黄谦斋、朱翰芬出北门观周孝子谒墓,归晤龚寅谷,偕至龚氏义庄,晤陆枝珊,畅谈良久而归。得仲帆初一日书,云沙事大段均已安排,细情俟面罄。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五。苏门孙征君奇逢题壁云:“人生最系恋者过去,最希冀者未来,最悠忽者现在。”三语直是为吾辈痛下针砭。明于慎行《谷山笔麈》云:“窦参为相,其族子名申者为给事中,招权受赂。参每迁朝士,常与申议。申因先报其人,时以喜鹊目之。及参赐死,申亦杖杀,喜鹊亦自不吉如此。今之卿相子弟为喜鹊者可以戒矣。予谓世有大臣喜子弟之循谨,而日与之计议,不知已受喜鹊之累也。彼喜鹊何足责哉?”江邦申《耳目日书四忌铭》云:“著书忌早,处事忌扰,立朝忌巧,居室忌好。”予为续一语曰:“吃饭忌饱。”《宋稗类钞》称天下之字皆有对,如大小长短、厚薄深浅之类,惟渴字无对。予谓只润字足以当之。 初七日壬子(10月11日),晴。 晤胡英甫,偕访归述夫。述夫藏古钱极多,惟刀币则皆伪品耳。张映南八月廿四日函云:弟与言酉三创兴东洋车,已有微效。此事若能大行,则旅费可无仰给家中矣。吾乡清赋税契情形若何?际此时势尚欲如前三十年,充乡绅包漕米者非特无耻,抑且冥顽。仆意吾乡宜立农学会,仿农报所登瑞安分会章程,此事不求速效,先求会友,常年会金不必多取,只存其名而已,每年一元可矣。只求会友众多,爱力自大以后,拨公款、集股分均易易矣。设立会所,公举总董,会中办事必以公允有恒为首,日后诸人信服,自可推行。如以为可望,先草章程,刊立公启,弟名附末,次第签名。公所设立总簿登记,并登《上海农报》以广声气。弟于南西门外丰台左右拟租地数十亩,试种美棉,如有成效,亦可归入会中,再行推广,且此会宗旨不仅一乡一邑,如同志既多,则经营天下即可于此发轫。欧洲大事如英之议院、美之免奴,其始皆起于一二人之议论,迨后党会日广,权力之大足以握朝政而威敌国,吾辈际此时势,不可无此志愿,未审足下以为何如?弟意中国必君民共主,方可富强,能借此会以为唱道民权之用,尤善。自由独立,世上公理,此弟之微志所在,然此时尚愿秘之,恐闻者骇异也。樵孙亦有居乡习农之意,弟意于铁路左近觅一牧场,以为牧羊之计,数日内拟与樵孙、酉三前往踏勘,惜费太大,一时难成耳。然事在必行,十年之内必为卜式,亦一大乐也。沙地上有易生之草否?望留意详考,如有宜于羊食者尤善。晚饭后解维下乡。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六。 初八日癸丑(10月12日),晴。 晨起,过何市,登岸小憩,即归。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七。梁山舟学士遗命不作行状,考《通鉴注》曰:“行状者,状其平生之行实,上之朝廷以请谥。”今既不在谥典,何必作邪?于此叹学士之卓识。卷中录邑人言可樵《雨翠山房诗钞》,摘句《海虞诗话》所未载者。《愧郯录》温公曰:太平兴国时米一斗十余钱,此其至贱者也。《明史 李檽传》奢崇明反攻贵阳,官廪告竭,米升直二十金,此其至贵者也。 初九日甲寅(10月13日),阴。 午后,云油油作欲雨状,乃棹小舟至何市,嘱匠人将屋面盖好,防其久雨。更许风雨交作,萧萧瑟瑟,满腔秋思矣。读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一卷卷八。卷七述银槎事,称碧山治银,与陆子纲治玉、仆仲谦治竹、归懋德治锡、吕爱山治金、王小溪治玛瑙、蒋抱云治铜、时大彬治砂、江千里治嵌漆、屈尚钧治图章,顾青娘治砚、李马勋治扇齐名,较《辍耕录》、《梦忆》更详矣,如能一一考其事实,作艺人合传,亦大观也。 初十日乙卯(10月14日),阴雨,巳刻止。 黄信之表弟买孙姓屋,于今日立契。予侍家大人,挈植儿同往,兼视新屋,归已更余矣。月色皎然,碧天无翳,惟凉飔乍动衣袂,顿有寒意。读钱泳《履园丛话》二卷《旧闻》、《阅古》。顺治十八年春,巡抚朱国治奏销十七年分条银,计江南绅士以逋欠除名者一万四千余人,常熟一县计七百余人,宫墙为之一空。钱氏所载如此。考叶方蔼中十六年己亥探花,为戚家三厘银罣误,时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吾邑翁铁庵尚书之除诸生籍亦是年也。自归孝廉宗郙因漕案斥革后,里人多有援奏销旧案为比者,而不得其详,故因《丛话》而牵连记此。钱氏记康熙四十六年苏、松、常、镇四府大旱,是时米价每升七文竟长至二十四文,次年大水,四十八年复大水,米价虽较前稍落,而每升不过十六七文。雍正、乾隆初,每升十余文,二十年虫荒,长至三十五、六文,饿死者无算。后连岁丰稔,每升只十四、五文为常价,至五十年大旱,则每升至五十六、七文。以后不论荒熟,总在廿七、八至三十四、五文之间。予闻发逆乱时,米价涨至七十余文一升,后渐复旧价,总在三十文以外。近年海禁大弛,米价翔贵,竟有至五十余文者,民不聊生,可为三叹。顺治钱幕文有“同福临东江,宣原西蓟昌,南河荆云浙,阳巩陕延襄”廿字,今人知有康熙钱幕廿字,顺治廿字知者罕矣。阳字予尝见之,西、巩、延、襄字罕见,今人贵远而忽近,本朝掌故习焉不察,亦是士人通病。 十一日丙辰(10月15日),晴。 寄胡夐修一函,托其将邮政章程与孙瑞青商办。明日为信甫内兄嫁女之期,予偕植儿往贺喜,道由帆山苍翠扑襟袖,抵璜泾日将暮矣。璜泾为产棉之区,秋收实止五、六成,然官不准荒,则抗租之风未可开也。闻其乡人群聚而哄于董事之门,九曲时思庵皆然,娄民素以循谨著,今日顽梗之风更甚于吾邑也,于此可觇世变。读钱泳《履园丛话》三卷《考索》、《水学》、《景贤》。钱子辰名民,嘉定人,陆清献公为作《字说》者也,与清献议论多不合,人怪之,则曰陆公从朱子入,某从孔子入耳。与友人书,谓:“先圣之学贵乎本末兼尽,始终有序。即物穷理,其误在于无本,六经为我注脚,其误在于无末。”又谓“今之学者不知追求孔孟之实,而只辨朱陆之所以异,所以学文公者止得念庵之学,学象山者止得阳明之学。学圣而相辟是务,故圣学日亡也。”议论平实,理学家之杰出者也。梅溪为立传甚略,想其遗著亦澌灭矣。 十二日丁巳(10月16日),晴。  昨晚,宿清来内弟家。晨至信甫处贺喜,午后冯仲帆邀食蟹,晚赴信甫喜宴。终日困于酒食,颇惫。读钱泳《履园丛话》三卷《耆旧》、《臆论》、《谈诗》。“人之诚实者吾当以诚实待之,人之巧诈者吾尤当以诚实待之,乃为忠厚之道。”“治家以和平两字为主。”“蚤起者其人必勤,富之基也。晏起者其人必惰,穷之基也。”“吃亏二字能终身行之,可以受用不尽,大凡人要占些小便宜,必至大吃亏,能吃些小亏,必有大便宜也。”“安心于行乐者,虽朝市亦似山林,醉心于富贵者,虽山林亦同朝市。”“水火、盗贼、兵刑、凶荒、徭役及一切人世艰难之事,无不可以老我之才,增我之智,勿谓无关学问也。”“田为利之源,亦为累之首,【何也?盖】天下治则为利,天下不治则为累,以田为利,大富将至,以田为累,大患将至。”《臆论》一卷多名言,录其警切者。阮文达提学浙江,得古团扇,有马和之画,杨妹子题,依式仿制。陈云伯时为诸生,岁试赋此题,文达击节叹赏,拔置冠军。不二十年,团扇之制遂遍天下。近人多知团扇之仿古,而不知始于文达也。 十三日戊午(10月17日),阴。 李谷香来,清来留与午饭,谷香馆江阴,为言南菁书院之衰颓,瞿学使只知孳孳为利,而不一整顿,辜负瑞安先生创建之苦心矣。陆诵芬来,纵谈良久。予以家人棹小舟来候,恐遇雨,挈植儿归。戴诒榖邀明日饮于其家,属清来辞之,抵家已昏黑,夜雨。读钱泳《履园丛话》四卷《碑帖》、《收藏》、《书画学》、《艺能》。 十四日己未(10月18日),阴。 与映南书云:八月廿日曾布一缄,想收到矣。初七日得手书,略知近况,又从美叔弟处读家报,备悉近日留心农事,纤屑无遗。仆本村人,稍谙种植,今岁任阳之稻已庆有秋,尚思推广千亩,围圩开塘,为独立自由之计,但同志寥寥,无从商酌,为一憾耳。税契一节已有沉阁之势,清赋一节志在必行,闻常熟拟征七万石,昭文拟征五万八千石,较常岁几增其半,而张墅一带木棉歉收,业主开限,租籽无著,骤加以十成之漕,恐待质公所,不能容此抗欠之粮户耳。凡事必循其实,以减赋后之全漕,遽欲絜之未减时之征数,而责以输将,年丰则尚可支持,岁歉则立见溃裂。彦太守勘荒,闻以全熟告,县令敢有异议哉?近事大略如此,俟有续闻再函告也。上忙尚未开征,据书吏云须发易知单,不分大小户皆可上柜完纳,果能践言,差强人意。香孙已晤,细谈京师近状,并云即日挈如君入都,但捉襟见肘,窘态时露耳。立农学会甚善,惟瑞安支会以择地试种为第一义,吾邑城中旷地极及,经理亦难其人,立会结党,已为潘毅远、季似谷辈坏尽声名。弟意只要吾辈三四人另立一社,捐资试办,以刊刻农书为始基,购活字板一付,觅友司总理校对之役,如有余暇,亦可校刊邑中掌故诸书,必得同志十余人,然后可讲求农学,购地种植,如从者以为然,请即草定章程,寄交弟处,今岁可集股开办也。牧羊利益甚钜,养鸡亦可致富,惟美棉种恐于中华土性不宜,究竟事非躬亲,不能臆断可否也。美叔去岁购拉美草除虫菊,皆不滋生,日本蚕种育者失于调护,更不如中国种之能耐寒燠。有治法,无治人,千古通病。从者今秋未必南归,弟亦未能北上,翘望燕云,神驰靡既,深盼鳞羽时颁,聊当面谈耳。夜雨。读钱泳《履园丛话》二卷《科第》、《祥异》。徐健庵司寇之祖尝为严文靖公记室,三吴大水,代具疏草请赈,文靖犹豫未决,筮之,因属卜者第曰吉,乃请于朝,全活无算。予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已记之矣,读钱氏书,又得诡卜一事。 望日庚申(10月19日),雨,下午止。 《九日雨中作》:登高先劝一樽盈,九日黄花靳破晴。文藻江山余霸气,菇芦风雨殿秋声。买书手校拼逃俗,负来躬耕托养生。莫道闭门无不可,东篱瘦蝶笑寒盟。读钱泳《履园丛话》四卷《鬼神》、《精怪》、《报应》、《古迹》。韩文懿以欠粮三升为奏销案斥革,见钱氏记《科第》门中,今人皆知铁庵尚书故事,罕道及懿者。《鬼神》门有“祭口用热”条,言古之鼎彝皆有盖,俱祭器也。其法先将牺牲粢盛贮其中,而以盖覆之,取火熬热,上祭时始揭盖,若今之暖锅,然所谓歆此馨香也,若祭品各色俱冷,安谓之馨香邪?此说甚是,鼎彝废而以暖锅代之,亦礼从宜之道也。 十六日辛酉(10月20日),晴。 午后至何市,修屋将落成,属匠人添砌墙壁。闻蟋蟀场为殴击搅散,徐市来七、八人,皆未及斗而去。读钱泳《履园丛话》六卷《陵墓》、《园林》、《笑柄》、《梦幻》、《杂记》上、下。《杂记》论裹足事原始极详,末云:“妇女裹足则两仪不完,两仪不完则所生男女必柔弱,男女一柔弱而万事堕矣。”与今人所论不缠足会为黄种强盛之源者若合符节。示子云:“欲子弟为好人,必令勤读书、识义理,方为家门之幸,否则本根拔矣。今人既不能读书,岂能通义理?而欲为好人,得乎?天下岂有不读书、不通义理之好人乎?欲知祖宗功德,今日所受者是也;欲知子孙贤愚,今日所行者是也。勿以小善为无益,小善积得多便成大善,勿以小恶为无伤,小恶积得多便是大恶。君子小人之分,在乎公私之间而已,存心于公,公则正,正则便是君子;存心于私,私则邪,邪则便为小人。妇言是听,兄弟必成寇仇;惟利是图,父子将同陌路,而不知兄弟者手足也,不可偏废,父子者根本也,岂可离心?”此数条俱可采入格言。 十七日壬戌(10月21日),阴,下午微雨。 优柔寡断,处家则嘻嗃,处国则杭陧,此种人最误事,虽有忠肝义胆,苦心孤诣,危言耸听,婉辞导聪,而先事预筹,当机不决,我末如之何也,已矣。读陈淳《北溪字义》二卷。北溪为晦庵弟子,此书乃宋儒训诂之学,即《四库总目》所称顾秀虎校正本也,目中附《论朱子读书法》、《科举之学》及《北溪传略》则无之矣,剖晰理致精粹可玩,论鬼神尤畅达,非程端礼《性理字训》所能仿佛也。 十八日癸亥(10月22日),阴雨竟日。 美叔来函,赠张子和先生《小嫏嬛福地随笔》十册,乃用铅字排印者,并云邮政事沪友已与雷税务司商准,俟领到信箱即拟开办。读陈建《学蔀通辨》六卷,《前编》三卷,《后编》三卷。是书专辨朱、陆异同,大略言自老庄以来,异学宗旨专是养神,《汉书》谓佛氏所贵修炼精神,象山讲学专管归完养精神一路,其假老佛之似,以乱孔、孟之真,根底在此。前编上卷著朱子早年尝出入禅学,与象山未会而同至,中年始觉其非而返之正也。中卷著朱子方识象山其说,多去短集长,疑信相半,至晚年始觉其弊而攻之力也。下卷著朱、陆晚年冰炭之甚,而象山既没之后,朱子所以排之者尤明也。后编上卷载象山师弟作弄精神,分明禅学,而假借儒书以遮掩之也,此为勘破禅陆根本。中卷载陆学下手工夫在于遗物弃事,屏思黜虑,专务虚静,以完养精神,其为禅显然也。下卷载象山师弟颠倒错乱、颠狂失心之弊,其禅病尤昭然也。大抵前编破朱子晚年与象山合辙之蔀,后编则专攻象山之失,禅学之非,盖因明季阳明一派心学猖狂而作,非好辩也。 十九日甲子(10月23日),晴。 与戴诒谷、冯仲帆书。与唐羲人书,借《娄东杂著》中《梅村集外诗》,时新得程迓亭《梅村诗笺》,拟与靳氏《集览》、吴氏《笺注》钩校同异,著《小笺》以附程书。程书无刊本,告成在《集览》之后,兼采吴氏说则及见吴注矣,今通行惟《集览》本,《吴注》已日罕,程氏书传抄不易,惜无有力者为刊行之。读陈建《学蔀通辨》六卷,《续编》三卷、《终编》三卷。《续编》著陆学渊源于释氏,上卷著佛学变为禅学,所以近理乱真,能溺高明之士,文饰欺诳,为害吾道之深也。中卷著汉唐宋以后学者多淫于老佛,近世陷溺推援之弊所从来者远也。下卷著近年一种学术议论类,渊源于老佛,其失尤深而尤显也。《终编》则内修自治之实,上卷载心图心说,明人心道心之辩,而吾儒所以异于禅佛在此也,此正学之标的也。中卷著朱子教人之法,在于敬义交修,知行兼尽,不使学者陷一偏之失,而流异学之归也,此圣学之涂辙也。下卷著朱子著书明道,辟邪反正之大有功于世,学者不可骋殊见而妄议也。《续编》下卷专辟阳明其卫道之力勇矣。昔曲园先生谓赵瓯北诗那咤卸肉事必出释典,今读陈氏《终编》上卷,引严沧浪评诗,犹那查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未知沧浪系本俗传,抑别有出处也。 二十日乙丑(10月24日),晴。 午后,偕植儿至何市,观匠人修屋,从市后行,人无知者。归途纵眺,蓼江芦白,杂以乌桕丹枫,宇宙至此,可谓煊烂之极,迨木落山空,正是归于平淡,惟平淡也故能磨练冰霜、支撑傲骨耳。读张燮《小嫏嬛福地随笔》一卷。读唐甄《潜书》一卷上篇上。此书述圣尊孟子而祧象山、阳明,以先立乎其大与致良知为本,论政治则以返朴崇俭,棉桑树牧,富民为先,盖杂霸之学不纯乎王者也。《尊孟》、《宗孟》、《法王》诸篇乃其宗旨所在,其云:“阳明子有圣人之学与才,自孟子而后无能及之者。”可知趋响矣。《虚受》篇谓:阳明有圣人之学与才,而无其德,“以其小仲尼而自擅为习兵也”。此言亦深中阳明之病。《敬修》篇云:“心无散时,气无暴时,是为能敬。”此数语纯粹无弊,而其下又杂之以事功,则偏畸矣。甄原名大陶,字铸万,四川夔州人,侨寓昆山,顺治丁酉举人,官长子县知县,有《圃亭集》,《性功》、《非文》、《取善》、《善施》、《权实》、《富民》、《尚朴》、《六善》、《大命》、《抑尊》、《为政》、《教蚕》、《惰贫》、《备孝》、《明悌》、《内伦》、《名称》、《五形》、《受任》、《利才》二十篇皆录入《经世文编》。 二十一日丙寅(10月25日),晴。 毕稚琛十五日函云,被闽友亏累,六月下旬乘轮往福州料理,前日始回沪。黄少彭函云,永昌事崇令田公于前月出详,准业户缴价,以顺舆情。据户书袁菊卿云,详文系内稿所引,各沙比例均误,藩房夏叔良允可驳下,刻田公将弟等禀州,饬下公事顶详,惟田公即日卸任,可无掣肘之虑耳。孔户书付洋五十元,藩房连钱席合送一千元,先付二百元,藩批尚未寄下云。撰《蒋石枫先生墓志》一篇,状称石枫先生令庐江时,庐州知府李公长于吏治,兼精武事,素重先生。一日单骑直入县署,与先生语良久,即曰邻县逸盗某等,我已命人捕之矣,可勿虑。语未竟而捕役已絷盗逮案矣,署中无一人知者,皆叹服。太守惜忘其名。读唐甄《潜书》一卷上篇下。《抑尊篇》言:“善治秘达情,达情必近人。”“海唯能下,故川泽之水归之,人君唯能下,故天下之善归之。”《太子篇》言:“天子能教太子,即师傅有益于太子,天子不能教太子,即百伊尹、百周公亦无益于太子。”皆探本穷源之论。《备孝》、《明悌》、《内伦》、《夫妇》、《居室》、《诲子》、《善施》、《交实》八篇皆所以明人伦也;《食难》、《守贱》、《独乐》、《养重》、《居山》、《贞隐》、《大命》七篇则庚子之愤言也。 二十二日丁卯(10月26日),阴,微雨即止。 读唐甄《潜书》一卷下篇上。上篇论学,下篇论治,此卷皆用人行政之大纲,虽驳杂不纯,亦《明夷待访录》、《日知录》之亚也。 二十三日戊辰(10月27日),阴。 晨至何市,与受之、子诒饮,几沉醉。晚,鼓棹行,五鼓抵常熟。读唐甄《潜书》一卷下篇下。《除党篇》系指当时社盟而发,实今日之药言。《全学》、《五行》、《审知》、《两权》、《受任》、《仁师》诸篇皆兵家言,可见诸施行者。 二十四日己巳(10月28日),晴。 晨,至岳家,午饭后赴石梅啜茗,傍晚归。读陆纪[继]辂《合肥学舍杂记》一卷第一。海峰《论文偶记》云:“神气者文之最精处,音节【其】稍粗者也,字句【其】最粗者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又云:音节高则神气必高,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又云:文贵远,远必含蓄,或句上有句,或句下有句,或句中有句,或句外有句,说出者少,不说出者多,乃可谓远。故太史公文微情妙指,寄之笔墨,溪径之外,【并】非孟坚所知。又云: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姬传《答徐季雅书》云:“文章之事有可言喻者,有不可言喻者,可言喻韩、柳诸公论之详矣,若夫不可言喻则在乎久为之自得而已。”合二公言融会入微,便可寻桐城之针线矣。 二十五日庚午(10月29日),晴。 午后,至石梅晤孟朴,言近日清赋一节,官吏弊蠹,绅民交困,不可无说以抵制之。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二。彭文勤公以“王勃然”对“何晏也”,祁孙云“先施之”对“则天也”,“先西”字同音通用。 二十六日辛未(10月30日),阴。 绍兴人姚芝眉,名紫宇,少年为阜康伙,后捐巡检发江苏,加捐县丞,曾见张香涛制军办湖北矿务,曾言能通算理,顷随徐朗轩来,言与朱文川熟悉,乡人称文以为家池墨鱼云。午后访孟朴于虚廓村居,圭如亦在,纵谈至天黑始归。邀姚芝眉便酌于聚丰园,天微意有作冷意。陆祁孙述《齐东野语》记道士许公言,曰“上帝所甚恶者贪,所甚靳者寿,人能不犯其所恶,未有不得其所靳者。”薛画水云:“戒之在得,不必定指货财。血气既衰,妄希长生,即得之甚者。”此言充类至极,可谓透顶议论。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三。沈存中《笔谈》:“荪即今菖蒲”,“蕙即今零陵香”,“茝即今白芷,芸即今七里香,蘅即今马蹄香,杜若即今高良姜”,“子名红豆蔻,鸡舌香即今丁香”。祁孙为补一事云:“兰即今醒头草。” 二十七日壬申(10月31日),阴雨。 陆祁孙论词引横山云:“用意用笔皆当约之极窄处,皋文云:‘词以结兴为上,风神次之。’北宋人惟淮海无遗憾,宛邻云:‘词有比兴而无赋。’俱深入三昧。”祁孙云:“近人词如有韵家书,无所不说,阅之不能终阕。”更切中病源。因与孟朴诸子论词不合,记此。恽子居言刘念台先生纯是禅学,吴仲伦答以无论禅不禅,其人已无可议。祁孙谓子居研精释藏而讳之颇深,如此言非指摘儒师正阴张禅学,阳湖学术一言可定矣。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四。祁孙论姚氏《古文辞类纂》,“所列前明及本朝作者止归、方、刘三家,唐襄文《广右战功序》为明一代奇作,而桐城宗伯论最工,皆不录。震川寿序录至四首。”皆不可解。王氏续编搜采极备,而遗潘四农不录,亦所未喻。 二十八日癸酉(11月1日),晴。 是日为方补帆夫人丧,陪宾,午饭后始归。晤吕寅生,言谦斋在荡口作牧猪奴戏大负,抑何昏迷乃尔?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五。此卷论古诗、玉溪诗皆可采,他如嵇康不应入《晋书》;“《孟子》:‘吊者大悦’,”尔匹悦服也;“刘诚意走马引戴天之耻,自古有必报鲁庄,嵇绍何以为人。”为可正文信国《正气歌》之误。三条俱精当。 二十九日甲戌(11月2日),晴。 家中舟来,因内子疟未止,延湘城龚霞伯诊视,迟一日待之。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六。祁孙论“从古才人失节,又从而为之辞者多【矣】,惟梅村独能自讼,无所讳饰”,“读者可以谅其志”。此言极平允。论《清凉山诗》四首“为崇祯帝作,而托之五台”,则殊不然。此诗咏董贵妃,故用“千里草双成”映合其姓耳。靳笺未敢明言,吴注亦尚未备,予久蓄重笺吴诗之志,读札记此条,令我此心又怦怦动矣。 是月读翟灏《通俗编》三卷、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八卷、钱泳《履园丛话》二十四卷、陈淳《北溪字义》二卷、陈建《学蔀通辩》十二卷、张燮《小嫏嬛福地随笔》一卷、唐甄《潜书》四卷、陈继辂《合肥学舍札记》六卷,共六十卷。 十月朔日乙亥(11月3日),晴。 蒋孟谷送丝绒马褂、瓯绸被面以为润笔,却之。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七。此卷与下卷为《左传音义》,课儿读书随笔札录精粹可省览。 初二日丙子(11月4日),晴。 午后,访王聘三丈,知现为殷子嘉大令校录《姚补篱文集》,出目录见示。予谓《经说》二卷可别刊行,聘三丈颇以为然。复偕至玉壶春茗谈,晤谦斋,知自荡口新归,凡负七百金,入都之赀已罄尽矣。晚,陆圭如招饮,为薛艺畲饯行,时将至津门依杨艺芳鹾使也。方补帆延药龛上人施食,复偕夐修往观,归已更余矣。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八。祁孙解“‘经始勿亟,庶民子来。’安用速成?”云:“昭子不欲以速成病民,但引经‘始勿亟’足矣,兼引‘庶民’句何邪?子来云者犹言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耳)。”予因思“不日成之”,前人训为“不设期日”,三句一例,皆不欲以速成病民,“故民益欢乐之”也。卷中引庄存与说“樊迟从游舞雩之下,感昭公因雩祭逐季氏之己事”,乃以崇德以下三事为问。又引恽敬说,卫辄即位时,“内外十岁【耳】,兴师围戚,盖石曼姑等之所为。”二条,俱创辟可取。 初三日丁丑(11月5日),晴。 午后,复访王聘三丈,与偕诣萧阮生家,谈陶万丰索赵雨苍欠款事。夜,解维归。孙瑞青复胡夐修书云:邮政虽属关道经管,徒设虚名,实由洋员税务司作主,具禀关宪固可须,若请给示更不可得。盖前者苏州设立邮局时,亦未请关宪出示,厥后城内分局由税司函请关宪给示,当即批驳,以为总局关办未请给示,现设分局亦不准给,省县分局如是,则下县可知矣。现无锡、常州等处亦有人禀请试办者,刻下税务司已将内地各处绅士禀请试办邮政情形上达总税司,大约可邀允许。嗣后如得实信可以试办,当即专函布闻。按邮政一事为中国绝大利权,据瑞青所述,则税司主政,中国官不得过问也,噫!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九。祁孙说“季氏旅泰山”云:“季氏窥窃非分久,舞佾歌雍,门内之事,一旦旅于泰山,则通国皆知矣。特为此大不韪之举,以验百姓之从,验如其不吾非也,乃可以恣所欲为,而无复顾忌。赵高指鹿为马,冒顿射鸣镝,皆此意也。孔子言‘曾为泰山不如林放’,隐然示以清议之可畏,而季孙之志沮丧矣,自时厥后延鲁国之祚十一世,其亡也卒非内篡。布衣之功于斯伟矣。”此论极创辟,千古权奸心事如出一辙,凡有所希冀者皆有履霜坚冰之渐,而后毅然行大事而不疑。盖人心不死,虽有逆谋,安敢冒昧尝试哉? 初四日戊寅(11月6日),晴。 晨,抵家。得冯仲帆廿三日函云,永昌沙藩批仍未寄来。拟今晚到苏探之。程庭鹭《多暇录》称卿怜,琴川民家女,乾隆间某相国侍儿也。《金壶浪墨》纪吴卿怜事则云某中丞歌姬。《多暇录》谓陈云伯有《卿怜曲》,绝似梅村,今《碧城仙馆集》中无此诗,《颐道堂集》则未见,无以决两说之从违,姑志此以俟考。读归允肃《宫詹集》一卷卷一。此书为宫詹曾孙朝煦编次,体例不尽完善。首卷录应制诗文,题曰内制,亦乖其实。《壬戌元旦赐宴恭纪诗》后附赐宴仪式、各官班次,颇资掌故,而于例则疏。又《康熙二十五年御试翰林》七律一首,以闺怨为题,限溪西鸡齐啼韵嵌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丈、尺、双、半、两”十八字,刻香二寸为度,取徐乾学、韩菼并允肃等四人,词林佳话,千古无两矣。卷末录辛酉闱中誓词,而附诸名人题跋,亦非例也。此事为宫詹一生大节,草稿仅存,鬼神呵护,凡诸序跋当另为一编,附刊集后,庶不至贻丛杂之讥。 初五日己卯(11月7日),晴。 忆前月晦日在城晤王绶青,言自苏城报荒归,彦咏之太守再四研讯二时许,诘以有无主使,何人贴费,且言木棉收六成并得价并不荒。诸人言纱布无利,则曰布今天长价,汝等何事可瞒我邪?临退勒具,如有抗欠钱粮,愿甘治罪,故结具禀,为龚寅谷、曾静川及绶青鸦片瘾几死,荒仍未准也。夫不准荒则粮必十成,粮十成则租必十成,租不十成则追呼随之,以张、吴诸墅饔飧不给之家,而逼还十成之租,其不逃亡转徙者几希?且逃亡转徙其老弱耳,强壮者不甘饿死,势必强抢大户,官绳之急则揭竿为乱,可屈指计也。古云官逼民反,一念之刻酿为厉气,可畏孰甚哉?读归允肃《宫詹集》一卷卷二。是卷为序文杂著,恢宏不足,清整有余。 初六日庚辰(11月8日),晴。 是日为丹孙侄行聘,冰人陆鲁南来,述及任阳因禁掘黄蟮,醵资演剧。盖掘蟮必于圩岸,掘多而圩岸空,大水猝发,鲜不倾欹,故合力拒之。读归允肃《宫詹集》一卷卷三。是卷为古今体诗,强半牵率,酬应之作,淘汰之则,卓然名篇正自不多。《丙辰宫词》云:“少小承恩奏洞箫,梦魂依约玉车遥。纷纷女伴惊花貌,倚向春风试舞腰。自恃昭阳第一人,兰釭静掩十余春。朝来姊妹休相妒,新作君王掌上身。”此诗当为下第而作,婉约和平,颇得风人遗意。越三年己未,先生遂魁多士,言为心声,信然。 初七日辛巳(11月9日),阴,午后雨。 读归允肃《宫詹集》一卷卷四。 初八日壬午(11月10日),阴雨竟日。 戴诒谷自璜泾来,言新从沪上归,闻宝山今年办全熟,太仓邻境故上台只准荒数二成,然以视吾邑之报荒不准犹判天壤也。美叔云,映南于昨日归。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一、二。 初九日癸未(11月11日),阴雨竟日。 西宅四叔行聘沙溪浦氏,候媒归已二鼓矣。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三、四。大宗长于考据,所作诸序皆足资多识。 初十日甲申(11月12日),晴。 午后,黄信之来,候至何市为孙屋付价也。饭于守之丈处,更许始归。江受之自张市回,言其戚李子南与秦士英之母屋价纠葛,现已说开付洋二百元,且言两契实只一契,其曲在秦云。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五、六。 十一日乙酉(11月13日),晴。 偕顾孙桐至任阳朱家厅分稻,过新庙适赛会,小憩,到朱家厅,黄少彭固租米未起,已于昨日返沙溪矣,惟王维山在,篝灯夜膳,始命棹归,已三鼓抵家矣。初八九日雨水涨尺许,桥低,绕道行,故远。任阳稻已刈,大半在田,荒区垦种亦皆成熟,转不似木棉地之收成歉薄也。余前创尽垦常昭荒地之议,孟朴亦以为然,映南已归,当亟至城一筹进止焉。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七、八。 十二日丙戌(11月14日),晴。 黄少彭函云,永昌沙事抚藩已进禀,大约总可挽回。初次藩司批所禀,虽为地方善举起见,惟与详案不符,仰太仓州即速查明详复云。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九、十。堇浦与谢山不协,《鲒埼亭集序》若讽若嘲,且常窃谢山文为己作。陈钧堂《郎潜纪闻》详纪之。文人薄行,至斯已极。 十三日丁亥(11月15日),晴。 昨接映南渴欲一见之函,午后拿舟入城,过何市,适王聘三丈在张晓冈家,邀晚饭,畅谈良久而别,晓冈时将嫁女也。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十一、十二。 十四日戊子(11月16日),晴。 晨晤映南,不见三岁矣,畅谈别后情形与都中近事。午后,偕至石梅啜茗,傍晚始归。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一卷卷十三。 十五日己丑(11月17日),晴。 是日为岳丈生日,亲戚有衣冠来祝寿者,岳丈留午饭,映南约补帆偕至苏州,晚饭后下船,月色如画。补帆已先在,乃偕畅谈至十一钟,映南始下船,开至南门泊焉。映南言沈诵棠缮折请皇太后归政,请掌院徐中堂代递,头顶折匣,见则三跪九叩首,中堂但目以痴而已,无可如何也。其泰山费屺怀闻之惧,致信京邸,托人劝之归。诵棠诚痴,所言实不痴,世人每以不狂为狂,可胜慨哉?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十四、十五。 十六日庚寅(11月18日),晴。 晨起,唤小轮拖带,费洋五元,八点钟开船,十二点钟至阊门泊,饭于一枝春番菜馆。映南往黄鹂坊桥曹宅贺其内弟卺喜,予以未携衣冠不往,偕补帆往访金玉琴、叶小兰、洪佩青诸校书,复饮于一枝春,下船则映南已先返矣。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十。请安见左氏昭二十七年传,齐景飨,鲁昭使宰献而请安。此近人未经拈出者。 十七日辛卯(11月19日),晴。 晨起,偕映南、补帆至观前街云露阁啜茗,晤翰、翥二叔及丹孙侄,知昨日至苏,船泊钮家巷,因约晚至青杨地游眺,饭于一阳楼。映南往曹宅,予偕补帆放棹至青杨观丹桂剧,归舟,翰叔舟亦移泊一处,已寝矣。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十一。祁孙称杨蓉裳“诗工稳过于梅村,而不如者以可歌而不可泣耳。”然祭酒身丁厄运,沧桑感慨,摇毫毕集,以蓉裳而为此,是无病呻吟也。学古人当求神似,不求形似,学者当深体此言。 十八日壬辰(11月20日),晴。 晨起,偕翰叔、翥叔、丹孙侄至公园一览楼小憩,由胥门入城,晤孙少峰,啜茗凤池园,复由胥门出,马车至青杨,值甚贱,止小洋一角而已。映南已出城,纵谈一切,洪佩青、金桂宝两校书来访补帆,补帆邀吃大餐,至丹桂观新排《任顺福杀人放火》剧,十年前沪上事也,时周凤林回苏,故观者座为满,一技之微足动人如此。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一卷第十二。“古之学者但为己而已,无为人之责也,自司徒之属皆废其职,学者当以世道人心为己任。孔子诲人不倦,无行不与不得,中行必也狂狷,何其孳孳于为人也?”祁孙此论其属创辟,似较旧注为优。 十九日癸巳(11月21日),晴。 晨起,至同乐园食点心,坐人力车至胥门,过长春栈晤吴映帆,坐谈良久。时舟已移泊阊门矣。步行至阊门,饭于炭桥,偕翰叔等入城买物。映南、补帆皆登岸久,访之,晤补帆于洪佩青家,映南为友人招饮,补帆以柬招至开尊小酌,予复觞映补诸君于金莲卿家,城门闭矣,乃至金玉琴家小坐,同至洪佩青家手谈达旦。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三卷卷十六、十七、十八。 二十日甲午(11月22日),晴。 映南迫欲至沪,因解维送之胥门,登大东公司船,翁寅丞在焉。寅丞由虞返沪,途遇大喜,予亦欲至沪,因丹侄姻事在即,不果行。吴映帆招饮同乐园,补帆入城,予偕翰叔等往檀园观髦儿戏,秦声激烈,颇足荡魄。映南言欲注《西昆酬唱集》,拟刻《冯钝吟集》,钝吟专效西昆也。予新得《钝吟集》,约归家邮寄之京师,以成此举。读《曲园骊山传》一卷、《梓潼传》一卷。 二十一日乙未(11月23日),晴。 晨起,作与陆子英、毕稚琛两书寄沪,乘肩舆至韩家巷访戴揖清诒榖,已回璜矣。至仓桥堍洪佩青家访补帆,邀同乘画舫游青杨,移舟金阊,觞于佩青妆阁,归已更许矣。解维遄行。日间风甚大,入夜始息。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十九、二十。 二十二日丙申(11月24日),晴。 晨至常熟,翰叔等竟归,予至岳家,美叔弟于昨日生一女,午后至枕石轩略坐片刻,晚饭后解维归。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二十一、二十二。 二十三日丁酉(11月25日),晴。 晨至家。望日夜分二下钟时月华,城中人有见之者。得惠孚十月十六日书。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二十三、二十四。《大宗考》牛耕谓始于《战国策》,平原君云秦以牛田之水通粮。其说甚辨,暇日当再博稽之经籍,以定其是非也。 二十四日戊戌(11月26日),晴,大风。 寄惠孚一函、少峰一函,由沙局发。戴省吾来云鸭窝事。蔡霁峰挽施琴轩作调人,肯以所吞股分归还,因作书寄沙赞成其事。黄少彭来函云,永昌沙州署详藩文已于十五日发递,大约可定案。此次缴价之便宜实出意外,每钱串共计钱五百数十千,惟房费统计需洋二千数百元,田公详藩文已驳下,嘱孔书将无粮之地何来业户从严驳煞,赶速申详云云。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二十五、二十六。 二十五日己亥(11月27日),晴。 晨起,冷逼人如季冬时,作字指痛。与孟朴、少峰两函。虞山一茂才妻以奸被逐,流落青杨为妓,名左幼玉,余亲见之。丁琴生之妹婿黄辛若,大市桥人,众称黄痴,以强奸七岁幼婢,为其母所控,证成情实,黄母控府暨臬,谓丁氏所诬陷,词及琴生,今俱解省矣。缙绅之家鲜克由礼,讼狱所由滋兴也。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二卷卷二十七、二十八。 二十六日庚子(11月28日),晴。 寄陆子英一函。美叔嘱作清如内兄挽联,予为撰二联云:小别杳人琴,庾岭梅花传噩耗;诸孤贻祖砚,谢庭玉树诵清芬。  尝茶近竹,心契遐踪,回思话雨,蕉窗断梦滞寒江,鸾鹤孤标空怅望;劝学瘗婴,耳鸣阴德,此日餐霞,芝圃遗经绵旧泽,凤麟双瑞看飞腾。“尝茶近竹幽”贾浪仙诗也。仆人承金绶向随管镜人,后依徐印如,以小事遣去,刻因赋闲,恳美叔弟求作荐书与黄念屺。念屺时令会稽也。予为作二书,一与念屺,一与印如,倘黄不纳,仍可依徐也。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六卷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二十七日辛丑(11月29日),晴。 与黄少彭、黄惠甫二函。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六卷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二十八日壬寅(11月30日),晴。 黄少彭、沙鸿翔来,即去。读杭世骏《道古堂文集》六卷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 二十九日癸卯(12月1日),晴。 昨为丹孙侄姻事,拜门运妆请媒,三下点始寝。今日为吉期,更剧,亦三下点寝,燥渴,寝亦不成寐。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三卷《橙花馆集》上、下、《过春集》。 三十日甲辰(12月2日),晴。 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三卷《补史亭剩稿》、《闽行杂录》、《赴召集》。 是月读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六卷,归允肃《宫詹集》四卷,杭世骏《道古堂文集》四十六卷、《诗集》六卷,曲园《骊山传》一卷、《梓潼传》一卷,共六十四卷。日记每日必须尽一纸,以为日课,稍有作辍便不能缴足功课矣。日中营营,抵暮便思睡,惰气一乘则清明之气顿减,虽欲强振精神,而势不能矣,《盘铭》所以云:“又日新”也。冶游昔人所戒,然“目中无妓”,“心中有妓”,程子之言更可玩味,特吾人不能以是借口耳。连日欠睡,困倦极矣,一枕黑甜,较平日更适。古人设警枕,运百甓,乃是大受用事。今人动辄畏劳,如何得胜艰巨?词科中人皆卓卓可传后,《鹤征》独齐次风、杭大宗最著,读《大宗集》,清警典贵,不乏杰构,惜兵燹后无翻刻本,传世日稀耳。 十一月朔日乙巳(12月3日),晴。 黄少彭、姚芝眉来自沙溪,冯仲帆来自璜泾,晚饭后去,芝眉宿舟中。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卷《翰苑集》一、二。 初二日丙午(12月4日),晴。 芝眉善相宅,为言予宅后须用竹立一簖以蓄水,西宅旁水沟须开深,所言皆有理解。芝眉少时为阜康司事,尚能言胡雪岩轶事云。午后入城,过何市,邀芝眉相新宅,何子诒合同人作会,固邀夜饮,解维已更许矣。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卷《翰苑集》三、四。 初三日丁未(12月5日),晴。 晨抵城,芝眉往松江,与作别。丁琴生已免脱,闻此案牵涉近二十人,吴护青孝廉在焉,孝廉素不谨,吾惧其及祸也。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卷《归耕集》上、下。 初四日戊申(12月6日),晴。 午后访曾孟朴,同至石梅见翁叔平师,为筱珊方伯书“之福堂”及“之园”两额,孟朴疑所出,予谓此出《左传》“能者养以之福”,今本作“养之以福”,误也。因忆师昔为叶翥云书“怀鲁堂”额,或讶曰此二字出《左传》“子家其怀鲁”矣。怀于鲁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亦谋己,一国谋之,何以不亡?殆不可用也。乃易为“怀峄山房”,翥云旧籍山东,故云。今观此额,亦用盲史,则前题或非无意乎?晚饭后,龚寅谷来,小坐即去。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卷《寄巢集》、《修川集》。 初五日己酉(12月7日),阴。 钱寅生丈招饮聚丰园,畅谈良久而别。沈北山上疏攻荣禄、刚毅、李连英,称为三凶,辞甚切直。徐荫轩掌院事格不为上,翁弢夫闻之,恐其波及常熟相国,电致又申,嘱叶茂如强挟之归,闻已旋里矣。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四卷《桂堂集》、《岭南集》一、二、三。 初六日庚戌(12月8日),晴。 晨起,解维赴苏,将为沪游,风水俱逆,过白窑始稍顺,舟子以布被为帆,御风行,至蠡口已天黑矣,更余泊齐门。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卷《岭南集》四、五。 初七日辛亥(12月9日),晴。 晨,移泊胥门,晤孙少峰,知沙溪朱萃卿在此,即往访之,谈良久,步出胥门,至盘门乘大东公司苏州船名拖船往沪。帐房刘子仪,古里村人,叙乡谊颇款洽,谈至更深始就寝。读冯应榴《苏文忠公诗合注》一卷,卷首、凡例、本传、墓志铭、辨订。苏诗注本以王氏编注集成为最善,读冯宝圻跋,知王氏书采掇割裂先生书为之,且多游谈臆说,非实事求是之学也。 初八日壬子(12月10日),晴。 晨已抵沪,令王升将行李送至福新康,随往爱吾庐啜茗,至天宝栈访戴诒谷,不值,晤崇明顾德先,谈数刻而别。至福新康,与毕稚琛畅叙别后情事,午后,至宝善街同兴栈访于啸仙,复乘马车至张园,值礼拜,游人颇众。稚琛邀至海国春吃大菜,往美仙园观髦儿戏,已无坐位,乃至丹桂园观演《查潘斗胜》第九本,颇为发噱。 初九日癸丑(12月11日),晴。 晨,至大马路一壶春晤陆子英、顾鸿飞,偕至一徽馆午饭,予欲寻唐海平内侄,乃偕子英乘马车往,海平时住东文学社,由梅福里移桂墅里,地颇幽僻,经莲珊所建也,故又名经家路,归已黄昏。鸿飞邀更至美仙观剧。 初十日甲寅(12月12日),微雨,午晴。 晨,于啸仙来,谈至三下钟始去。夜,啸仙招饮一品香。齿痛,寝不成寐。为米捐垫款,拟将今岁余款归入塔志项下者借用,在虞商之孟朴,孟朴以此事莘伯侍御主政,嘱打一电云:“虎城前商米捐划款似于塔志无碍,祈复,朴。”局中以“虎城”字非有戳记,不能擅发,乃改“北京烂面杨”五字始发。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一卷《闲居集》。 十一日乙卯(12月13日),晴。 齿痛未止,至履泰洋行静坐半日,夜,与曹吉甫饮吉祥春。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卷《韩江集》上、下。 十二日丙辰(12月14日),晴。 黄惠甫来,偕至蓬莱春小饮,齿痛甚。晚,袁子贤招饮太和馆。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卷《韩江续集》、《送老集》上。 十三日丁巳(12月15日),晴。 齿痛不止,午后稚琛约偕出游,饮一品香,至群仙园观女伶演剧。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一卷《送老集》下。 十四日戊午(12月16日),晴。 午后,访戴寅生省吾、邵甘甫于天宝栈,言鸭窝事已了,贴还蔡霁峰田四百亩。予言和息必须申明一切始妥当。夜,与寅生往观宝善街西人照片,为欧洲各胜境及大战国,明灯璀灿,栩栩如生。微雨。读冯应榴《苏文忠公诗合注》一卷卷首、年谱、旧序跋。 十五日己未(12月17日),微雨,午后稍止。 孙少峰来,谭良久而去。 十六日庚申(12月18日),雨。 海平内阮昨日以礼拜来访予,不遇,宿陆子英处,晨来福新康,予与偕至升平楼啜茗,邀戴、邵诸君同饮于杏花楼,复送海平归桂墅里。雨止,天稍凉,戴寅生邀饮聚丰园。 十七日辛酉(12月19日),晴。 午后,偕袁子贤访翁缉甫于金利源栈房,畅谈良久,即至大东马头乘小轮返苏州。夜半雨。 十八日壬戌(12月20日),雨。 晨,至苏城盘门外,雨下如注,齿痛甚,拟向阊门趁常熟轮舟,雇小船驳行李至太子马头,时已九下钟,待至二下钟轮船始到,即将行李驳至拖船,开轮,风愈大且逆,抵南门外已更余,雇朱耕荣船驳行李至大东门泊焉。 十九日癸亥(12月21日),阴。 晨起至岳家,与美叔畅谈,是日为冬至节,留夜膳,因定于明晨开船下乡。 二十日甲子(12月22日),阴。 晨起,偕内子开船下乡,风逆,抵家已更余。两日齿痛,在船偃卧竟日,颇为所苦。沈北山已归,闻留其须,予笑曰:“是殆欲效梁星海乎?”谒叔平师两次,未见,盖北山折,京师贵人皆疑翁氏耸臾成之,北山在京,翁氏举家皇骇,恐及祸。徐荫轩亦言沈某为常熟私人,此折疑出指使去。 二十一日乙丑(12月23日),阴。 四家叔卺喜,予往贺,酬应竟日。泖江八咏和撷红社作:《白泖新涨》:江头双闸废,积葑不容刀。新市秋潮壮,犹驱子平涛。《乌丘残雪》:不见丘屿雪,瑶林独倚筇。朔风清入骨,高咏岁寒松。丘屿雪居乌丘山,《岁寒松》其所著传奇也。《古庵银杏》:风枝生自直,云叶老犹繁。尚有哀时客,摩挲劫火痕。  废园红豆,浇愁一杯酒,甘酹柳河东。心史千春艳,午霾怨上红。 二十二日丙寅(12月24日),阴。 自英搭战事起,欧洲皇皇,有地球变迁之虑,迨英为搭所败,法、德、俄皆鹗视鹰睨,狡焉思逞,而伦敦三岛亦修甲缮兵,不遑昕夕矣。闻搭总统英武沉鸷,以打鸟链习其民成劲旅,颇有华盛顿之风,胜败未可知也,然英败则英在中国之权失,在中国之权失则长江一带他人得以乘机窃瞷,而瓜分之势益亟,其关系亚洲全局岂细故哉?《莲溪渔泊》:鸥社有闲土,鱼田无岁租。江南秋讯早,短梦带菇芦。《薪泾樵唱》:离离黄叶径,樵唱隔溪闻。斫得烟和雨,空江煮白云。 二十三日丁卯(12月25日),雨。 沈北山折未上,旋刊之于《国闻报》,刚子良相国阅而大怒,谓出常熟所嗾也。时有旨严拿康、梁,中牵涉叔平师荐康有为才胜臣十倍语,盖欲附会逆案以兴大狱,其心殊叵测也。此事虽与北山无涉,而适际刊折之后,迁怒不为无因云。廖仲山师退出军机,西报谓亦由沈某所致,恐非事实。《虞岭乱云》:白云恋岩岫,若有岁寒心。可入米颠画,难为传野霖。《玉峰孤塔》:文笔矗遥空,琳宫杳霭中。划开云篆碧,捧出日车红。 二十四日戊辰(12月26日),阴。 日报称:近日国事有可忧者三端:一苏元春之与法人划界广州湾,有为法人所拘之说;一李光久以浙臬督师宁波,猝病殁于防营;一两江督臣电召入都,鹿中丞署江督,恐难胜任。予谓苏元春之拘事如确,亦一叶名琛耳,弃之何害?李光久战绩不多,只袭家荫,浙事刘中丞树堂可倚仗,惟两江官民皆恃刘岘帅为重,意事方亟,忽闻内召之信,未免皇皇耳。会匪屡思蠢动,惮岘帅威不敢逞,岘帅之关系两江匪浅,此则可忧者也。墨笔点勘《苏文忠诗合注》二卷卷一、二。 二十五日己巳(12月27日),阴。 沙溪诸君办永昌沙事已饬太仓州议复矣,而崇明户房孙厚夫者以重贿嘱崇明知县田宝蓉准老业报买,缴价与地丁银同解,虽藩房未知子细也。予月初至苏城,始侦知之,于是陶善孙等复禀藩署请澈究,顷得沙溪同人来函,知禀已批,略云:“此项沙地以方田法计之,确有一百四十余万步,该粮书藏匿至二十万步之多,且草滩居十之七,白涂水滩仅十之三,该粮书只报草滩十六顷有奇,捏报水滩三十四顷有奇,至总估滩价应有银一千余两,该粮书仅估银八百三十余两,且又七折六底,并非足兑,只合钱五百余千,是无论购充归公,或归业户承买,其为朦混舞弊虚实,均应澈底根究,仰现任崇明县沈令即速确切查明,据实详复察夺,毋稍回护。”闻沈翼孙到任后,将旧令尹所办沙案一一翻驳,田令时署吴县,以翼孙调署,牌挂后硬压后,三月将地丁银收讫,沙案详定始解组,故翼孙恨之入骨焉。墨笔点勘《苏文忠诗合注》二卷卷三、四。 二十六日庚午(12月28日),阴。 沙鸿翔甘二日来,甘四日赴沙溪,为永昌事也。辰刻,黄少彭来,述永昌近事颇详,午后去。少彭言,永昌事归藩房夏叔良经办,叔良先由其兄某办案,其兄殁,托人经理,沙溪诸友之托叔良也,其办案之伙负之,而帮崇明粮书孙姓,故有此事。刻叔良欲将其伙辞歇云。墨笔点勘《苏文忠诗合注》二卷卷五、六。 二十七日辛未(12月29日),阴,晚微雨。 午后棹舟入城,过何市,龚守之外叔祖留夜膳,二鼓抵白茆,泊。徐子卿由上海迁何市,李二者木匠也,住桂村书院,托名贷子卿凡百余千,无以偿,子卿母向李二妻索之,惊其褓中儿以至死,李二母妻至徐家踞吵,子卿控于官。时十三图地保凌松新死,李雪者为其伙差,索李二不得,雪絷其母妻以行。昭文孙令时以黄心若之狱承审不实,迁怒于李雪,杖四百,押代质公所。经造浦月亭为上下营救,费钱百缗,而李二终不敢出。予至何市,嘱龚寅谷、江受之劝李二至徐处服礼,以免讼端,李雪余以函请开释,谓何市地方辽阔,当此冬防催租紧急之际,不可无地保以专责成,始释归,然所费已不赀矣。墨笔点勘《苏文忠诗合注》二卷卷七、八。 二十八日壬申(12月30日),阴。 晨,至岳丈家,午后至钱馆翁又申卸会,予为翰青叔代摇,未得。访方补帆,同往石梅啜茗,暮归。天又雨。钱云生来,言及北横沥何漕垫款具禀,县署未允借拨,批云查二十五年分米捐,前奉藩宪批饬,仍照县中原详归还,李墓塘工借款不准改拨北湖漕工之用,早经藩宪明晰饬遵有案,原以杜纠葛而符档案也。今该董等又请俟李墓塘工借款提清后,以所余本年米捐项下指拨塔志经费之款,先还北湖漕借款。查本年所收米捐除提归李墓塘借款外,如有盈余指拨塔志经费,亦经详奉大宪批准有案,似此朝更暮改,出尔反尔,照转必干宪诘,所请转详一节未便准行。如果在城绅董果已应允,亦只能由城董与该董等自行酌量缓急,通融借给,日后亦自行归还,县中未便顾问也。廿三日。横沥河漕报销帐,一工长二千六百五十六文,挑工一万九千三百九十七方六厘六毫,计钱三千八百七十九千五百三十二文。二坝,大小三十八条,加筑二三坝,共钱三百二十七千三百五十文。三戽水钱三百零八千八百文。四沥塘戽水钱一百十八千四百六十六文。五排厍水平桩钱一百五十千三百文。六,包夫赏钱四十二千四百文。七,繁难工钱一百四十二千五百念文。八,修桥十二条,钱三百六十二千三百文。九,旗帜等物钱十四千四百二十文。十,夫役辛工钱五十六千文。十一,司事酬仪钱四十八千文。十二,差地钱三十一千六百文。十三,工房钱十六千文。十四,舟车轿钱三十六千八百文。十五,总局旱船钱二十五千文。十六,巡廉车轿工食钱二十千四百文。十七,局用火食钱二百九十三千四百六十文。领库平银三千两,合洋四千三百元,钱云生支洋一千六百四十元,龚寅谷支洋二千六百六十元,据云生言尚少洋四百元,寅谷则不知也。报销十七项,共合钱五千八百七十四千三百四十八文,收银三千两,每两共合钱四千零二千文,又收横塘市捐钱二百十千文,不敷钱一千六百六十二千三百四十八文。墨笔点勘《苏文忠诗合注》二卷卷九、十。 二十九日癸酉(12月31日),大雪,黄昏时止,积二寸余。 至学前翁景芝家送窆,与宗子戴剧谈,饭毕归。雪花压肩舆为之重,沈北山冒雪来,言非翁右申相阻,则十月廿一日之折已上,今日不知已决菜市口乎?抑发往新疆乎?事之不成,天为之也。墨笔点勘《苏文忠诗》一卷卷十一。 是月读杭世骏《道古堂诗集》二十卷,冯应榴《苏文忠诗合注》卷首、二卷,墨笔点勘十一卷。 十二月朔日甲戌(公元1900年1月1日),阴。 晨起,泛棹归,风颇顺,舟子以布被作帆,策策有声,抵家已黄昏矣,天寒甚,雪尚未融。读钱仪吉《碑传集》三卷卷首、壹、贰、三。和硕怡贤亲王于雍正三年疏请减东南浮赋,“世宗称善,即命减苏松赋四十五万两,嘉兴、湖州、南昌共减十七万两”。按怡贤亲王原议以米尚能完,银多逋负,请减银而不及米,乾隆间减银案循之。礼亲王代善子惠顺王嗣爵于康熙初,改号曰康亲王,传四世,及高宗念礼王元功,谓宜复祖号,乃复封号曰礼亲王。 初二日乙亥(1月2日),阴。 读钱仪吉《碑传集》二卷卷四、五。国初定鼎,明季册籍皆毁于寇,征粮惟凭万历时故籍,论者以万历后赋额屡加,欲于直省征求新册,范文肃公文程曰:“即以为额,犹恐病民,其可更求?讫今正供悉依万历旧额,实昉诸此。仁人之言其利博哉?”顺治时,宏文殿大学士吕宫欲减江浙浮粮,部议不果行。 初三日丙子(1月3日),阴。 读钱仪吉《碑传集》二卷卷六、七。徐作肃《宋文康公权墓志铭》云:顺治丁亥,“总裁会试,时文体诡僻,公力正之,奏言:‘文体正则忠孝由此出,文体不正则奸恶由此出。’而进士以状谒者不受,曰:‘为国得人,非为私也。’”名言耸听,今世竞竞于座主门生之谊者闻之能愧死?成克巩以顺治九年副胡统虞主会试,元文首题悖注,克巩力争不得,未署评,后同被吏议镌级。当时功令之严如此。 初四日丁丑(1月4日),阴。 钱云生来,言横沥河漕河工龚实挑土方约八千二百五十方,钱实挑约八千五百六十三方七分。齿痛甚,日旰即寝。 初五日戊寅(1月5日),大雪,入夜犹未止。 齿痛仍剧,以鸦片烟摊膏贴颊间,稍止。 初六日己卯(1月6日),雪止,皑皑皓皓,千里一白,老农卜来年丰登之兆焉。 读钱仪吉《碑传集》二卷卷八、九。二卷为国初部院大臣,魏敏果公象枢其著也。 初七日庚辰(1月7日),阴,天寒甚。 得黄惠甫初一日书。寄陆子英书,子英连发两函,以此复之。傍晚,冯仲帆自娄城来,携示永昌沙太仓州详批,上所言与批冯如衍等禀同,下言据详前情,仰即转饬遵照前批,确切查明,由州复核,具详察夺毋违云。仲帆言,闻鹿中丞奏明清赋,俟下届银漕,将荒熟田地分别查明,再行核办。果尔,则今岁所造之串又不真矣。前日孙少峰亦来函,言漕米照旧岁止加十分之一,所言未必无因也。墨笔点勘冯应榴《苏文忠诗》二卷卷十二、十三。 初八日辛巳(1月8日),阴。 读钱仪吉《碑传集》二卷卷十、十一。十卷为明臣部院大臣,孙承泽、周亮工在焉。顺治时修《赋役全书》,出王公宏祚一人手,大指在惩墨吏之横征,杜贪胥之私派,且使皇上知闾阎赋役之艰难,而起节俭之思,使小民知版籍征输之纤悉,而绝侵渔之扰。世祖御制敕谕载于简端,令永遵为式。十一卷载康熙朝宰辅,魏柏乡裔介、熊文端赐履、冯文毅溥三人。 初九日壬午(1月9日),晴。 棹小舟至何市江受之家,为黄宅新屋立契故,受之留夜膳,归,月色如昼,墙阴积雪皎然。读钱仪吉《碑传集》二卷卷十二、十三。二卷皆载康熙朝宰辅。韩文懿撰《王文靖公熙行状》云:圣祖“临朝,极言汉官门生座师市恩交通之弊”,乃知宋文康不受进士私谒之难能。康熙初江南衿士二百余以逋粮逮至,尽拟监候,吴文僖公抗言曰:“若辈赋已完,无他罪待勘,冲暑远解,将垂毙,忍复令庾死狱底乎?”强满侍郎阿某入白曰:“第言之若诘责,罪当坐我。”用是竟得释。文僖名正治,汉阳人,尝疏请苏松浮粮,“俄有诏蠲数郡现年钱粮之半,公疏不为无助”云。宋文恪德宜、徐尚书元文皆以奏销案被吏议,久之得复官。苏松蠲赋,文恪亦有力焉,近人訾其请开海禁,日本通商,辟青杨租界。公墓首受镌削,为身后之报,实刻论也。圣祖南巡,以江南浮粮太重,有旨问户部,时徐公元文为尚书,即考宋元以来旧额,并察诸书所载官田民田始末及明时历朝诏书以闻,上命行在诸臣议,未定。徐公任内阁,上复言江南浮粮,公顿首曰:“圣明及此,三吴万姓之福也。”因下九卿博议,九卿有力持不可者,议遂寝。太仓王相国掞亦尝密奏请减苏松浮粮,留中不发,会以建储忤旨,将札子掷发,众始见之。 初十日癸未(1月10日),晴。 寄毕稚琛、黄惠甫、陆子英三书。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十四。李文襄《戒子书》曰:“惟公足以服人,惟明足以祛弊,惟廉足以养民,惟敏足以集事。”可谓官箴。《赵襄忠公良栋墓志铭》录张玉书、严虞惇二篇,严实代张撰,张铭稍为修饰之耳,二作并采,宜删其一,不得以罗列异同借口也。 十一日甲申(1月11日),晴。 寄陆子英一书,托其向《游戏报》馆领文社所得彩。周子根自沪上持姚芝眉书,言南汇二团事可办,作书复之。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十五。姚少保、施靖海争台湾之功,文人每不直施,实则施攘功则有之,姚赏亦不为薄,且当日威权日恣,弹章雨集,不至谤书一箧已也,赖圣明在上,得以成功,不可谓非遭际矣。 十二日乙酉(1月12日),晴。 钱云孙来,谈良久而去。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十六。汤文正、陆清献皆崇祀孔庑,故列康熙部院大臣之首。文正尝请核减苏松浮粮,为廷议所阻。钱氏录藩耒《送汤公巡抚江南序》一首,亦以赋役为言。 十三日丙戌(1月13日),晴。 寄陆子英一函,托购义赈票,并取十一月对号单。至何市,木工上城请检点剩料也。龚守之外叔祖留晚饭而归。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十七。 十四日丁亥(1月14日),晴。 午后,棹小舟入城,至白茆泊,时约更许。寄毕稚琛一函。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十八。 十五日戊子(1月15日),晴。 晨至岳家,知陆云孙前辈为彦太守札查有无抗欠钱粮,并禀抚宪谓紫阳一席明岁拟另延云。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十九。翰林故事但序资迁转,以养恬退息奔竞较俸之论,自张公鹏发之,徐健庵为墓志铭,不以此事为然。 十六日己丑(1月16日),晴。 钱云生邀午饭,未赴。晚晤陆圭如,得睹彦太守禀中丞请饬查紫阳书院山长包抗钱漕稿。得毕稚琛十二日函。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 十七日庚寅(1月17日),阴。 偕龚寅谷访方子祥大令于米捐局,知米捐余款无多,今岁并不批解。晚,饭于聚丰园。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一。 十八日辛卯(1月18日),雨,午后略止。 彦太守以苏属完赋向例迟至年外,特勒令于廿日一例清结,然城乡各户岂能一律?且未经三令五申而欲其诸事就范,天下岂有不教之民哉?惟绅户不敢不奉令维谨耳。 十九日壬辰(1月19日),阴。 午后,偕陆圭如访孟朴,至虚廓略憩。孟朴以完漕为昭文所辱,欲押其帐房孙佑之,意颇懊丧。绅户之受侮未有甚于今岁者也,物极则反,其信然欤?是晚,予亦将本户银漕尽数完纳。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二。 二十日癸巳(1月20日),雨。 冒雨开船,过支川,内子延邵茹孙诊脉,至则邵似松也,盖舟人误延之耳。归家恰上镫时。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三。沈端恪、蔡文勤皆理学名臣也,端恪之言曰:“人欲穷理必自《六经》、孔孟始,读《六经》、孔孟自集注始;欲修行自敦伦始,敦伦自力行小学始。”文勤之言曰:“澄本清源惟在义利一关。”皆可为座右铭。 二十一日甲午(1月21日),阴。 予家每腊祀神,为之完年例。昨日为丹孙侄完年例,今日则余家,明日则翰青叔,向例如是,亦乡人傩之遗意也。十六日访王聘三丈,示九县加征钱漕数,录此备检:长洲实征正耗银一万六千三百四十三两零,米豆七千五百四十石零;元和实征正耗银一万八千五百三十四两零,米豆一万三千六百六十五石零;吴实征正耗银八千九百七十九两零,米豆六千三百三十七石零;吴江银三万四千三百九十二两零,米豆二万一千九百三十八两零;震泽银二万八千八百四十五两零,米豆二万一千二百石零;昆山银一万七千三两零,米豆一万一千九百四十五石零;新阳银一万二千七百八十七两零,米豆七千九十二石零;常熟银四万一百七十七两零,米豆三万一千三百二十三石零;昭文银二万七千九百一十八两零,米豆二万三千二百四十七石零。凡廿四年实解数谓之旧额,凡廿五年实解所增视此。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四。杨文定以诸生应乡试,主司以性理书发策,未之习也,归而发奋,朝夕寻绎,卒成大儒。制举业之有益身心如此。文定传后附《程功录》一卷,亦破例为之。 二十二日乙未(1月22日),雨。 苏属今岁所增之赋归淮徐练军饷,鹿中丞以此项漕米概收折色,札饬清赋局拟将公费核减,而彦太守不允,以为书吏得免侵吞,全赖公费协济,倘将此项减收,必难资以办公,持之成理,鹿中丞亦无以诘难也。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五。部颁解式口径官尺约八寸五分,冯公景夏为粮储道改造口径五寸五分,陈文肃公为巡抚奏请颁行,至今江苏耆老犹称冯良道小口仓斛云。 二十三日丙申(1月23日),阴。 岁晚咎促,节帐于此总汇,穷闾每以机上布相抵,天阴雨则不能刷纱,以至偿款无从,苦况莫告,世安得有如郑监门、蒋莘田绘为丹青,以达民隐,俾司牧者知茅檐竹屋之中无衣无食,无以卒岁之窘状乎?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六。孙文定公嘉淦八约:“一曰事君笃而不显,二曰与人共而不交,三曰势避其所争,四曰功藏于无名,五曰事止于能去,六曰言删其无用,七曰以守独避人,八曰以清费廉,取终身持之,未尝须臾离。” 二十四日丁酉(1月24日),阴。 棹舟入城,道由窑镇,霰雪杂下,泊焉,五鼓复行。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七。 二十五日戊戌(1月25日),阴。 巳刻入城,翰翥叔已先至。晚,晤陆圭如,知水利局有人控告署中拘其司帐陈宝侯去,恐事决裂,颇皇悚。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八。 二十六日己亥(1月26日),阴。 翰青叔运米上仓,饭于方补帆家,晚晤陆圭如,曾孟朴亦在,立谈俄顷而别。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二十九。 二十七日庚子(1月27日),大雪不止。 午后乘舆至县南街清结各帐,雪阗涌,舆几不得前。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三十。是卷志雷翠庭副宪一人,附《励志杂录》多见道之语,论政亦精粹,如云:“须从旧法中做出新政来,只在事事实做,实做便无弊,不实做便都是弊。”又云:“为政不先整饬,得胥役使他革面以从事,便一事不可为,凡有举动皆成弊政害民。”又云:“要做伊尹事业,须先砺伯夷风节。”语语沉实,为政者可书诸绅。 二十八日辛丑(1月28日),大雪不止,檐溜冰冱,风花四卷。 予恐河冰倏合,冒雪归,琼野瑶屋,瑜林琳岸,如游群玉山阆风苑,自诩神仙中人。过白茆雪止,过何市登岸,江受之邀夜饭,抵家已更许矣。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三十一。《封神传》称纣王见女娲像而艳之,题诗于壁,以为寓言。乃读陈兆仑《金公德瑛墓志铭》有厘正祀典一疏,略曰:“伏见女娲氏寝宫中设妇人塑像,乡愚奉为求嗣之神。夫断灶立石,固圣人所不言,和乐诛凶,岂当阳为女主?推其命氏,盖如姬、姜、姚、姒之伦,远在洪荒,难求日角龙颜之肖,理宜毁去旧设,别造神牌,渎亵私祈,概从禁绝。”上善其议,从之。事在乾隆十七年,知女娲女像尚沿讹至今也。张侍郎廷瑑在翰林,尝条奏:“民间赌博习非已久,朝廷虽频申严切之禁,而卒莫挽其颓风。窃以为子弟之不率,其责在于父兄,比室而居乃于其间肆为不善,岂得若罔闻?知设使代为容隐,即以秘匿作奸相连坐,比于窃盗同居之律,使父兄能举报其子弟之罪,应免其连坐,而子弟之罪亦宽减其半,然后其父兄无所赡顾,而不才之子弟无所容其奸,且开以自新之路,如是推行既广,庶几其负稍息。”上韪其言,允行之。 二十九日壬寅(1月30日),阴,夜雨。 读钱仪吉《碑传集》一卷卷三十二。 三十日癸卯(1月31日),雨竟日。 读钱仪吉《碑传集》二卷卷三十三、四。卷三十三裘公曰修志铭,于敏中、戴震二作,戴实代于作,与赵良栋,张、严二作同。 是月读钱仪吉《碑传集》三十四卷,墨笔点勘冯应榴《苏文忠诗注》二卷卷十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