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梦录 近 铢庵 序言 余自民国甲子撰《北京建置谈荟》,刊于《星报》,次年编辑《北京历史风土丛书》,不数年售千余册。自此以后,燕都人士请求掌故,遂成风会。庚午为北平研究院创《北平志例》,写集材料,又复不少。偶思此事,忽忽已历十春;而赫赫名都,千年胜迹,遂有沦为榛莽之惧。箧中故纸,久不编次,亦恐将为尘蠹所湮。爰徇吾友之意,仿退谷竹垞之例撰为兹录。 《春明梦余录》《日下旧闻考》《顺天府志》诸书,博矣精矣,然衡以近今情势,俱不相合。庚子以后,有震钧之《天咫偶闻》,近数年来,有陈宗蕃之《燕都丛考》。自余零篇断简,短卷小言,亦指不胜屈。独惜无汇为一偏者。至于报纸杂说,非不洋洋,但驳而不纯,来历未敢遽信。兹编主旨,在于兼取众长,语必有本,庶几不乘著作体例。端居杜户,闻见未周,方闻君子正其谬而补其阙,固所祷祀以求也。民国二十三年四月 京官况味 有清一代,京官俸薄,惟望京察外放道府,可以疗贫。明代京官则常受外官赠遗,清季司官则薪津优厚,情形皆不相侔。然惟其穷,始能安心读书,故此中多出学者。太平时代景象,思之亦足令人低回不置矣。 吴廷栋《拙修集》云:本朝京官之穷,由来已久,今日尤甚,......负债者轻则数千,重则逾万,竟有煤米无处赊而借印子钱度日者。一有外官进京,则闻风往拜,继以请酒,不至则送席送菜。其实所希图者不过数两别敬,多则十余金,亦有绝无因由而竟置之不理者。京官有吉凶事则必下帖请分,至于小女于归小儿完姻小儿弥月无不有帖,......一或丁忧,则又偏游各省,逢人干谒。 戴璐《藤阴杂记》有曲二段,一写京官之苦,一写京官之乐,致有深味。 韩春湖朝衡杭州人,丙戍翰林,改吏部。尝填曲述司官况味,穷形尽相,一时传诵。其司嘲云:谩道司曹,地位清高,文章收拾簿书劳,上衙门走遭。笑当年指望京官好,到如今低心下气空愁恼,要解到个中辛苦耐人熬,声从头说晓。几曾见伞扇旗锣红黑帽,叫名官从来不坐轿,只一辆破车儿代腿跑,胜有个跟班的夹垫驮包。傍天明将驴套,再休题游翰苑三载清标,只落得进司门一声短道。办事费推敲,手不停披目昏眊,那案情律意多用心操,还有滑经承弄笔蹊跷,与那疲贴写行文颠倒,细商量坐把精神耗,才得回堂说稿。大人的聪明洞照,中堂的度量容包,单只为一字宽严须计较,小司官费尽周旋敢挫挠,从今那复容高傲,免不得改槁时颠头簸恼,说堂时垂手呵腰。西苑路迳遥,候堂官偏难凑巧。东阁事更饶,抄案件常防欠早,受用些汗流浃背的秋阳照,沙飞扑面的冬风暴,那顾得股颤心摇肠枯舌燥。百忙中错误真难保,暗地里只眼先瞧,敢只望乞面去捱些脸臊,那知到吃雷回唬得魂销,若是例难逃律不饶,忙检举也半边儿焦,只怕因公罣误几降调,幸得霹历声高雨点小,赶办过平安暂报。公堂事了,拜客去西头路须先到,约债去东头路须亲造,急归家栅闭沟开沿路绕,淡饭儿才一饱,破被儿将一觉,奈有个枕边人却把家常道。道只道,非絮叨,你清俸无多用度饶,房主的租银促早,家人的工钱怪少,这一只空锅儿等米淘,那一座冷罏儿待炭烧,且莫管小儿索食傍门号,眼看着哑巴牲口无麸草,况明朝几家分子,典当没分毫。空烦扰,空烦扰,五旬外头颅老,休嗟悼,休嗟悼,千里外家山邈。无文貌没相巧,怪不得办事徒劳,升官尚早。回头顾影空堪笑,把平生壮气半向近年销,这便是那司官行乐图儿信手描。司慰云:薄官天涯,首善京华,公余随伴散司衙,任逍遥似咱,便无多钱钞供挥洒,较似他风尘俗吏殊高雅,再休为长安清况辄嗟呀,且衔杯细话。有多少宦海茫茫吁可怕,那风波陡起天来大,单听得轿儿前喝道喧哗,可知那心儿里历乱如麻,到头来空倾轧,霎时间升美缺,锦上添花,蓦地里被严参,山头落马。你我赴官衙,坐道从容尽潇洒,只照常办事便不争差,可有急公文特地行查,与那紧差使横空派下,所言公案无多寡,将依样葫芦便画。特题的才能俊雅,推升的器识清华,便只要颈上朝珠将就挂,到其间科道挨班分定咱,何须一等夸京察,但盼个学政儿三年税驾,试差儿一榜通家。频年俸渐加,添置些绵衣布袜,挨时米不差,彀养个车夫奶妈,一任咱壶冰贮水消炎夏,炉煤聚火煨残腊,且落得酿酒栽花,题诗品画。客何来,几句闲谈罢,忙捧上大叶清茶,他待要决胜负,一枰对下,我还与叶宫商,弦管同抓,不用果殽嘉,器皿华,野蔬菜便似山家,尽射覆藏阄倾巨斝,直到月落参横更鼓打,且莫去,和衣共榻。回看家下,满壁的今和右书签挂,满院的开和落花枝亚,笑相迎子妇牵衣闲戏耍,奴婢儿多宽假,鸡犬儿无惊唬,但博得夜眠时一枕神清暇。虽则久别家,把圣水孤山梦想遐,(足+广)厂的香车宝马,赶庙的清歌杂耍,才看了殿春风红芍药,又开到傲秋霜黄菊花,你便道茶园戏馆太喧哗,试与我窑台揽胜多幽雅,况争夸燕山八景,风日倍清华。真休暇,真休暇,暗移却春和夏,无牵挂,无牵挂,渐了却婚和嫁,忘机诈,绝虚假,受尽老健年华,清高声价,太平时节恩光大,或京堂几转,帽顶变山查,这便是老司官,头白为郎尽足夸。 甘露旅馆之来历 游香山者,入宫门,循蹬道,始夷而渐峻,流汗喘息,行数百级,始得广庭,构席棚,列藤椅数十具,侍者先进以浣具,继进以苦茗,心神为之顿舒。遥望四山苍翠,近在眉宇,庭中鸟语花香,槐阴匝地,真仙境也。是曰甘露旅馆,即甘露寺故址而为之,虽仿西式而不甚俗。甘露遗迹,仅乾隆御笔诗联石刻数事,已树为屏而列于庭中矣。按寺为辽中丞阿勒弥舍宅所造,即金章宗之会景楼,金大定时赐名大永安寺,亦名甘露,见祁隽藻诗集注。 阜康钱店 光绪癸未十一月初六日,京师阜康钱店倒闭,浙人胡光墉所设也。光墉经理左军西征军饷,借洋款获重利,各省皆有分号,出入以千万计。李慈铭《越漫堂日记》记其事云:都中富者,自王公以下争寄重资,为奇赢。前日之哺,忽天津电报言其南中有亏折,都人闻之,竞往取所寄者,一时无以应,夜半遂溃,劫攘一空。恭邸文协揆等折阅百余万,计亦有寒士得数百金,托权子母为生命者,同归于尽。今日闻内城钱铺曰四大恒者,京师货殖之总会也,以阜康故,亦被挤危甚,此亦都市之变故矣。 堂子 皇城东南角南河沿之堂子,据查氏《人海记》直谓为邓将军庙。《天咫偶闻》则谓非专为祀邓而设,满人请神杆者岁取于是,而补以稚木。按宫史典礼编云:每岁春秋二季,堂子恭立神杆,奉神位于堂子,所谓神位,即坤宁宫之神位也。又云:每岁十二月二十六日恭奉神位至堂子,四月八日佛诞祭祀,是日所司于堂子飨殿陈设如仪。是堂子所祀即坤宁宫所祀,邓氏盖以私纵太祖之故而得配享欤? 金梁《清帝外纪》云:堂子岁祀佛,立佛多鄂锡谟玛玛之神,遂讹传为万历妈妈。近人笔记多云:清太祖以围燕京之役被俘,明神宗母后主释太祖,故以此报之。或即一种传说之演变也。 旧堂子本在崇文门内,今交民巷畀内,庚子被毁,因移入皇城东南角而改建焉。规模狭小,远逊于前,民国十七年以后彻皇城,通车马,游人皆得往观。 最古之花木 北都土厚水深,风日清美,故宜种植。又以历朝名工匠所萃,于种艺之术亦持擅场,于是花事遂甲于南北矣。 《阅微草堂笔记》:记京师花木最古者,首给孤寺吕氏藤花,次则余家之青桐,皆数百年物,吕氏宅后售与高太守兆煌,又转售程主事振甲,藤今犹在,其架用梁栋之材,始能支柱,其阴覆厅事一院,其蔓旁引,又覆西偏一院。按纪文达曾居珠巢街路东及虎坊桥,皆见《阅微草堂笔记》,又据《淡墨录》则文达有宅在正阳门外猪市口,不知所指究为何处。 近郭曾炘《匏庵集》有咏京师花木诗凡八种。曰极乐寺海棠,曰增寿寺柰花,曰社稷坛胡桃树,曰内阁楮树,曰吏部藤花,曰礼部寿草,曰太学再生槐,曰庶常馆老桑。除极乐寺及吏部藤花故实最多,详别纪外,一一述之如次: 增寿寺柰花见钱载《萚石斋集》,实即菽婆果之花也。社稷坛胡桃树亦见《萚石斋集》,树在坛之巽隅,近太常斋宿处,坛今为公园,惟古柏数百株无恙,百他皆非旧植。 内阁楮树陈廷敬有诗,禹之鼎为图。 礼部寿草详见纪文达笔记。梁章钜《南省公余录》:曹文恪秀先长礼部时,改名长春草,并属陈约齐员外为图,天泽堂榜额及楹联亦文恪所书,礼都旧址今改设邮政局,一切文物扫地尽矣。 太学再生槐,有刊壁图及高宗街制诗。 庶常馆老桑见张穆□斋诗注,相传洗眼最效。 按《阅微草堂笔记》以国子监瑞柏,翰林院金槐,礼部寿草,礼部连理槐并举,其二更不知著落矣。 驿道 清代定制翰林官出使,典试督学,行遵驿道,部给勘合,州县供张,世俗荣而羡之,以为读书人之遭遇无过于此。然虽有供张,亦不能减旅宿之苦;若州县竟置之不理,则更无可如何矣。先人《使闽日记》云:到青驼寺,宿店中,县役无人,略无供张,幸夫马均不换,无碍于行。又云:到渔沟店中,破屋数间,湫隘不堪,欲前进则炎威正烈,仆马不耐,连日疲乏,佗子亦不能到,勉强宿此,大难大难。青驼寺属山东沂州渔沟属江苏桃源县。青驼寺尤为大镇,从前南北往来必出之道,乾嘉中人吟咏及此者最多。 明人筹款之法 西山门头沟一带,煤藏丰积,其初皆土法挖取,近年集赀用机器开采者亦不少,惟以山路艰难,驼运之费不赀,经理一不得法,辄耗蚀焉。《明史》田大益传,称内使王朝尝言近京采煤岁可获银五千,其来旧矣。 旧京之有房捐,自近数年始,以房租之多少为差,警察薪饷全出于此。明人亦有筹及之者,《明史》程国祥传云:建议借都城赁舍一季租,可得五十万。 风物品评 李慈铭《越漫堂日记》云:夜与莲舟数都中风物,戏录于此:(三恶)臭虫,老雅,土妓,(三苦多)天苦多疾风,地苦多浮埃,人苦多贵官,(三绝无)好茶绝无,好烟绝无,好诗绝无,(三尚可)书尚可买,花尚可看,戏尚可听,(三便)火炉,裱房,邸钞,(三可吃)牛奶蒲桃,煼栗子,大白菜,(三可爱)歌郎,冰桶,芦席棚,凡所区品,县于国门,当无能易一字者矣。 余按其所谓三恶者,臭虫老雅土妓,不惹之皆不为害,三苦多者,浮埃自马路改良后已渐少,责官则自国都南移后亦不足患,惟春天尚有疾风,诚无如何也。所举诸条在当时虽甚确实,多以谐谑出之,不足深论。惟书尚可买,花尚可看,戏尚可听三事,至今犹颠扑不破。凡恋恋故都而不能去者皆为此三事也。 牛奶蒲陶炒栗子大白菜为食物中之翘楚,亦诚然。果中之苹果梨杏柿亦皆美而且贱,蔬菜亦无物不备,历数之不能遍。然他物皆可致远。独冰糖葫芦以糖汁渍各种果实,串以竹签,汁冻作冰,齿啮之甘脆异常,非冬令不可得,此物非他处所能办。牛奶卷之微含酸味者亦绝美,非西洋式所能及,萨琪马以蜜和麦粉为之,软甜适口。此又满蒙食品中之杰出者也。 汉白玉 宫殿陛阑,定制皆以白石为之,真有玉砌瑶阶之观。若湖沼中亘白石长桥,玉阑蜿蜓,与碧波苍树相辉映,尤为绝胜。范石湖《揽辔录》称:"燕山城外,过石玉桥,燕石色如玉。上分三道,皆以栏楯隔之,雕刻极工。"又考楼钥《北行日录》称,"龙津桥雄壮特甚,中道及扶栏四行华表柱,皆以燕石为之,其色正白,而镌镂精巧如图画然。"是皆言燕京宫苑石栏之美,自金已为人贵重矣。 燕石产地,实在北平北山。《宸坦识略》载:"京师北三山大石窝水中,产白石如玉,专以供大内及陵寝阶砌栏盾之用,柔而易琢。镂为龙凤芝草之形。采尽复生,昔人谓愚父所藏燕石,当即此耶。"云云。是此石产地,幸尚不远,采尽复生,则妄诞之言。北人俗呼为汉白玉石,今日亦颇不易致矣。 玉堂旧制 翰林院署旧在玉河桥,庚子变后改设西长安街路南。民国八九年后之经济调查局也。清季玉堂旧制不见于记载者,略述如次! 翰林初释褐谒座师前辈,均用白帖红毡,此固尽人所知矣。白帖之式如寻常拜帖而于其后幅黏寸许宽之红签,红毡之位置有横直二式,见座师则直铺,为其不答拜也。见前辈则横铺为其须答拜也。作书用玫瑰色罗纹无格纸。名剌用大幅巨字,留馆则否。余则必俟开坊之日遍拜座师前辈,然后更换。后辈遇前辈虽不识,例不得叩姓字,宴会如无外客,必以科分先后为序。后辈对前辈七科前者自称晚生,七科后者称侍生,前辈称后辈曰同学弟。 此种称谓,盖昉于明时,即白帖必亦沿明制。盖古时名刺书东皆用素笺。赵瓯北引皇甫庸《近峰闻略》,刘瑾用事时百官四状启礼悉用红纸以证之,是也 按明人冯梦祯《快雪堂漫录》有一条云:分宜当国时,有一检讨家居十九年,既至与分宜抗礼上坐,用侍生白单帖,分宜亦不以为异云。又王(合+廾)州《觚不觚》录载故事投剌通书于东面皆书一正字,其后书牍以指阔江纸贴其上,间书启字,皆可证也。 翰林名帖用大字,与白帖适相反,盖红笺所以为侈而大字所以为尊,其制盖起于明中叶,《陔余丛考》考之甚详。 京师乐府 前人咏京城风物者,蒋士铨有京师新药府十二首,见忠雅堂集,传诵最广,录其目于左: 弄盆子 堆子兵 画眉扬 摇铃卒 象声 唱估衣 唱档子 缝穷妇 兔儿耶 唱南词 泼水卒 鸡毛房 梅曾亮《柏枧山房集》有左列各首: 守岁烛 腊八粥 猢狲戏 烟火盒子 冰车 酒车 水车 贾勋《望云草堂集》有左列各首: 泥美人 锦文马 小儿车 美女灯 通草花 矾珠虫 翠鲤鱼 纸胡蝶 镂金镯 嵌花囊 累丝顶 镂空珠 绣金钩 平金袋 烧料器 炼铅梳 软胎帽 雕翎扇 羊皮页 墨斗 墨匣 界尺 竖笔帽 刮字刀 潮烟管 家伙筒 火镰子 拘尘帚 郑开禧《知守斋集》有左列各首: 凉篷 虾须帘 火锅 热炕 风门 花窖 又玻璃纸则见胡丞洪《求是堂集》冷布则见李宗昉《闻妙香室集》。 城门额 明尹直《蹇斋琐缀录》云:南京成贤门门字无钩。太祖怒詹孟举书门字有钩,即以粉涂钩划,至今粉迹宛然。 但一说门字无钩,自宋已然。 褚人获《坚瓠集》云:《马氏日钞》云:门字两户相向,本无句踢,宋都临安,玉牒殿灾,延及殿门,宰臣以门字有勾,脚带火笔,故招火厄,遂撤额投火中,乃息,后书门额者多不勾脚,我朝南京宫城门额皆詹孟举所书,北京大明门等额皆朱孔阳所书,门字俱无勾脚。 至北都宫殿额书人有可考者: 《四友斋丛说》成祖迁都北平,其宫殿牌额皆朱孔阳笔,孔阳松江人。 今所存大高玄殿之石坊字与北上门额,皆严嵩笔,结体谨饬,自然雄秀。盖当时风尚使然,清代多因而不易,想朱孔阳之书体亦类似耳。 袁世凯称帝时,以各城门额有清字,磨去而易之。令仁和邵章书焉。邵氏以榜书负盛名以此。闻其自言,并八仙桌四张,粘纸成巨幅,凡数四易稿乃成。乃刻石者误作下陷之文,既觉其非,复砻去改刻为隆起者,就原石凡磨治二次,今犹不嫌其薄,原石之雄厚可想。邵书温润匀秀,较之古人,已以姿媚取胜,然终非俗书所可及也。 乾清宫 乾清宫为明中叶诸帝寝宫,清代则以为召封臣工之内朝正殿,栋宇宏壮,不适于起居,故于殿中构木屋曰东西暖阁,以设几榻。民国十一年,逊帝婚礼于此受贺。十三年,清室善后委员会入内点查物品,余犹及见其中所藏乾隆一朝字画古玩充韧无数也。 乾清宫建于顺治十二年,重建于康熙八年,殿中悬顺治帝御书正大光明扁额,自康雍以后,不立太子,即以所欲传位之皇子名亲书密封,藏于匾后,其实亦掩耳盗铃之技耳。中楹前后,分悬康熙乾隆御书联,康熙联曰:表正万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乾隆联曰:克宽克仁皇建其有极,惟精惟一道积于厥躬。此联在北,前联在南。其宝座左右所列图史彝器之属以及康熙御书黻扆,皆二百余年垂为规制。民国二十二年以后,并无存矣。 消闲清景 人海一尘萧然无与,有闲房曲楹之安雅,有永日清风之畅适,而又有异书名卉之珍奇。此情此景,舍燕都外殊未易得。《越漫堂日记》最善写此。 晚晴坐庭下作字,柳丝拂几,蕉荫照檐,竹桃弄花,明艳欲绝,此景不可多得也。又斸新笋二枝入馔,味极佳。 夜雪大作,至二更,积寸许,银烛炯照,内外皎然,研朱细书,不觉其苦。三更雪霁月出,小庭靓深,竹木如绘,拨鑪沦茗,徘徊久之,自喜清绝如在冰壶中也。 买红梅两盆,香色颇佳,庋于窗下书几之右,时几上水仙盛开,有一丛作花数十,嫩黄艳白,翠叶亭苕,与红梅相映发,交香扇馥,清而益幽,据几校战国策,烹碧螺春茗,时啜对之,亦人生之极乐矣。此等清福,受用不易,况贫士荒年享此,尤为非分。 案头置磁盘二,中以清泉养小圆石数十枚,本以蓄水仙,水仙萎后,以落梅数朵浮之,香韵清绝,时时嗅之,尝欲赋一诗纪其事,以为胜于焚香嚼茗也。梅花既渍久,易以杏花,玉白霞红,别有富艳之色,昨自极乐寺折海棠丁香归,更取其短枝零药缀之满中,濯锦浮珠,晕脂滴粉,虽石崇王济七宝床中,恐无此丽缛也。当更为一词写之,小窗幽寂,以此为清供,可以分告同人为穷愁消遣法矣。 燕京建置规模 燕京建置,自契丹以来,已甚宏壮。盖契丹入洛,实携唐代之声名文物以俱去,于是中原所存,不过糟粕,而契丹反得其精华也。 《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云,州宅用契丹旧内,壮丽双绝,城北有三市,陆海百货萃于其中,僧居佛寺,冠于北方,锦绣组绮,精绝天下,膏腴蔬菰果实稻粱之类,靡不毕出,而桑柘麻麦羊豕雉兔不问可知,水甘土厚,人多技艺云云。此宋人初复燕京时对于燕京建都之感想也。 范成大《揽□录》云:循东西御廊北行,廊几二百间,廊分三节,每节一门,将至宫城,廊即东转,又百许间,其西亦然,亦有三门。(按此即今中华门内之地,自昔有千步廊,东接长安左门,西接长安右门,至有清中叶尚存也。)出门中驰道甚阔,两旁有沟上植柳,廊脊皆以青琉璃瓦覆,宫阙门皆用之。(按今御道旁无沟亦无柳树,瓦不以青而以黄,此其异也。)又云:使人由殿下东行上东阶却南转,由露台北行入殿阙,谓之栏子,(按露台即丹陛,栏子即殿槛也。)金主幞头红袍玉带,坐七实榻,背有龙水大屏风,四壁帘幕皆红绣龙,拱斗皆有绣衣,两槛间皆有焚香大金狮蛮,地铺礼佛毯,可一殿两旁玉带金鱼或金带者十四五人,相对引立,遥望前后殿屋崛起甚多云云。而《日下旧闻》引《海陵集》亦称宫阙壮丽延互阡陌,虽秦阿房汉建章不过如是,(按宋朝殿制甚俭陋,东京内宫止用黑漆窗户,又止前四殿乃用琉璃瓦,南渡后规模更小,宜其见金宫室而震惊也。)其他宋人使北诸书所记略同,此又宋人奉使入燕时对于燕京之感想也。 武英殿 武英殿在顺治初年宫禁未全修复,本为听政之所。其前殿曰武英,后殿曰敬思,东配殿曰凝道,西曰焕韦,东北曰恒寿斋,西北曰浴德堂。自民国初年辇热河避暑山庄古物于此陈列,将武英敬思二殿通而为一,以恒寿斋为办事所,而以浴德堂有土耳其式浴室,遂附会为香妃遗迹,齐东野语形诸笔墨,殊为笑柄。盖武英殿为外朝,非宫人足迹所能到,自乾隆以来,以之馆词臣,缮刻书籍。浴德堂即修书处,见于《日下旧闻》考,聚珍版即贮藏于此,殿北为内务府公署,为造办处,殿西为尚衣监,意者工匠所萃,偶令回回工匠造此浴室以备皇帝斋浴耳。 浴室皆白瓷砖瓷,穹顶圆形,入门为更衣之所二,始逮浴池,墙外引井水,注大镬,熟引以铁管,以入浴室,工程坚致如新。 武英门南为南薰殿,乃藏历代帝后名臣图像之所,民国以来,取出随时陈列,近已悉数南迁,南薰殿遂为游人所不至。废院中尚有法帖残石,闻为康熙中浙抚王禀望家之物。 三贝子花园 西直门农事试验场建于清末设商部时,虽名农事,而广蓄珍禽奇兽,点缀亭台,以供游赏。民国十七年以后,改天然博物院,游人反零落矣。 李慈铭《越漫堂日记》同治壬中云:罢酒更游可园,都中呼三贝子花园,相传为诚隐亲王赐邸,道光间尝归宝文庄相国,今为卖花人居矣。绕园有墙如城,外为重门,老树参天,地广数十顷,昔时亭榭甚盛,今俱颓废,佳卉古木亦十九为薪,然曲径平芜,高柳疏错,堂宇之东有曲廊一带,下临清池,随土阜高下为方亭折阑,足令林客宅心,谿叟眷眺。同游诸子谓有水乡篱落之思。 后数日又云:罢酒复游三贝子园,有户部司官会饮于此,驺车喧杂。小坐东廊阑上,看水杨柳,偕竹簧至西边,历话云楼,登土山上一空亭,远见谙湖湖外云树,直接西山,亭外松槐,蒙密不见日景,山下有花神庙,此地胜绝,前游所未经。 邓之诚《骨董琐记》又举三贝子花园即环溪别墅为传恒从子明义之居,则别说也。 笺纸 《履园丛话》云:书笺花样大约起于唐宋,所谓衍波笺浣花笺,今皆不传。每见明人书于中有印花砑花,精妙绝伦者,亦有粗俗不堪者,其纸虽奋,花样总不如近今,自乾隆四十年间,苏杭嘉兴人始为之,愈出愈奇,争相角胜。 乾隆中怡王府制角花笺,压花于纸之左下角,套板著色,雅澹精妍,得者宝之。光绪中怡府出数十箱归琉璃厂,一时京外士大夫争先分购,不久遂罄,余犹及藏数枚,其纸黯然有古色,而能食墨,近年纸店仿制不能佳,惟福建邵君幼实托清秘阁所制为佳也。 余生平所及见光绪初年京华老辈作函,除翰林对前辈用粉红色罗纹笺外,余皆以红黄紫绿各色纸更迭书之,尺寸甚小,花样则尚折枝花,间以山水人物,纸质则砑光,其后渐尚宽八行,白纸红格,画作迢文竹简等式。其嗜好殊特者。张之洞喜用白地红花五云笺,梁鼎芬喜用小纸不印花,但刻某某斋阁,最精雅,每事写一纸,从不连幅。光宣之交群尚洋纸,其实光滑不可用也。 凡售高等笺纸之店曰南纸店,萃于琉璃厂,而余处亦偶有之。 上方山 上方山者属房山县境,而自北平往也。必道宝店琉璃河,今通汽车不过二三小时。自琉璃河预戒山舆,行约三十里,至孤山口,则上方之郛郭矣。此地为晋处士霍原讲学遗址,幽都附近最雄奥之区也。余以庚午九月往礼佛焉。甫近山麓,怪石峥嵘,各具色态,赤若丹砂、黑若鸦群,白若皑雪,黄若堆栗,伏者如虎,偃者如盖,挺者如菌,削者若斧之划,叠者若甓之积,不胜名状,秋树丹绿,点染其间,日色照遥峰,或向或背,斑驳不一,四野人静,天空气凉,肃肃然,苍苍然也。入接待庵山势渐陡,经煤石堂及瀑布,悬峰峻崖,当面而起,石枯树古,逐步移形。夏日盛雨时,山泉暴注,悬水陡绝,必甚可观。旋过瓣香庵红桥庵,山中以庵名者甚多,此其著者也。到兜率寺宿焉。 由兜率寺趋云水洞,山僧所诧为奇景者也。借寺僧衣夸以入,洞门高丈许,初入门时犹能挺立,而鞠躬,而屈膝,而蛇行,至于仅容一身而止,忽地势隆起,穹窿如大厦,此为第一重。洞中略分为四重,深约三四里,以第三重为最险,须腾身攀援洞口,探身塞入,徐徐转身下落,俗称□子翻身者也。每重皆石钟乳凝结,触处皆是,暗中窥之似有各种人物形状,庵人秉炬导行,口讲指划,曰似某似某,姑妄听之而已。第二重高处石中空,叩之有作钟声者,鼓声者,磬声者,筝声者木鱼声者,则皆宛然绝似,不若象形之惝恍也。惟第四重作罗汉堂,坐立欹正各尽其态,上则幢幡宝盖亭亭下垂,庄严逼似,此则大有可观,入至第四重后,渐觉沮洳阴湿,不可久留,庵人云:稍进水即没胫,再进深且莫测,且作种种骇人听闻之词。 北平附近岩穴之奇,此与戒坛之化阳洞相颉颃也。 山中果树饶柿与胡桃,柿尤为山中人户所倚以为生,柳筐驮负,不绝于路。以幽鲁之故,兼蕃花木,牡丹有百年以上物,高至丈许,废宇荒台中,听其自生自落,广慈庵双松挺立参天,绝少其匹,庵门蜡梅一丛,尤北方所罕见,又产黄精甚多,其根为药饵,其苗为菜,山僧售以取利,闻近年产已稍杀,盖不知以人力培种也。 一斗泉仅一勺水,终古不涸,其上绝壁倚天,不似北方景物,翻类阳朔山水,摘星岮或曰斋星岮,尤为险动心魄,峰回路转,仅容一夫,其下巉岩俯临无地,山日荒荒,天风冷冷,令人憬然不敢留。相传晋王李克用自山后袭刘仁恭,为仁恭所败,即此处。观其险要,诚不容潜师之入也。 酒 昔人所述燕都酒事,□述于左,以谂有曲生好者。 周辉《北辕录》云:燕山酒颇佳,馆宴所饷极醉厚,名金澜,盖用金澜水以酿之者。 葛庄分体诗钞云:村居在京师西山,地名枣林,士人善酿酒,名竹叶青。 周亮工《书影》云:京师之甘露居拦液局荷叶露,名色数变,究只一甘耳,余饮之辄作呕,二十年前京师酒全非此味。 《燕京杂记》云:大祀福酒光禄寺堂官验尝,敬贮龙瓶,名曰灌酒,然后护以龙袱,抬赴祭所,灌后有余,许携以归,亦受福之遗意也,酒味甘色黑,小户尤宜,良酿三升,至今犹恋。 蒋士铨《忠雅堂文集》,先府□行状云:入都居虎坊桥黄三郎,三郎故江西人,挟妻子居京师,为长安酒僧,京师酒商不私易,必资僧,盖酒之贤圣,什伯其品,惟老僧能辨之,俗曰扯花,其法以长勺扬酒激注于缸,就缸面视溅沫而酒之等差豪尘无所溷云云。 《安雅堂集》有黑小子诗序云:酒器也,范砂为之,黝质瓶形,一枚值五六钱,此物今未见矣。 前人记京师之良酝必称良乡酒,然良乡酒究何似,多不得其解。十五年四月二十日晨报有一段,摘述于左,颇可资今昔变迁之考据也。 山东山西涿州良乡皆有黄酒,山西黄酒名为干支,其味属甜,北京李铁拐斜街裕源及齐家胡同晋元汾州营永茂所售者为醇。山东黄酒即名曰山东黄,东珠市口山东馆及各山东饭庄均代售,其味稍苦,而涿州黄及良乡黄则北京售卖者仅前门大街都一处煤市桥百景楼粮食店延年居为正宗也。今将现售价及半年前售价比较如下:山西黄酒原售铜元六十一枚,今增二十五枚,山东黄酒原售四十八枚今增三十四枚,涿州良乡黄酒原售四十枚今增二十八枚。 白酒多产自京畿,以京南采青镇马驹桥潘格庄造者为佳,故京师多称南路烧酒,京东燕郊西集东坝通县所造者亦极多,京北清河高丽营,京西冀村三家店所造亦同。 余按北方之白酒燥烈尤甚,尽人皆知矣。良乡黄酒与山东山西黄酒形色皆相类,大抵深黄而浑浊,饮之甜凝,终不似越酿之清醇隽永也。 史玄《旧京遗事》云:宋内库酒法自柴世宗破河中,李守贞得匠人至汴苑,循用其法。今京师内库酒法不传于外,惟南和刁酒四远有名,而以酪浆为之者贵,易州酒如江南之三白,泉清味冽,旷代老老春,刑部街以江南造白酒法酝酿酒浆卖青蚨尤数倍,如玉兰腊白之类,则京师之常品耳。 二十年北晨画报,有《偶斋馆录》云:京酒铺所货者,青酒东酒老酒,近亦有兼及南酒烧酒者,又肆中设有酿具,则名曰糟房,其肆宽畅者多,几案亦整洁,主人皆齐鲁产,凡鱼肉果蔬客自市于他肆,南酒铺皆南人所设,所货者酒则绍兴苦露木瓜惠泉,食则火肉糟鱼腐乳变蛋而已,其肆不甚修饰,亦任客自购食物。 又云:东直门大街一旧酒肆曰清圣居,敷文坊侧一酒楼曰宗圣,灯市口北街西一小酒肆曰高阳楼,西直门新街口之南,有茶酒兼沽之所曰百花深处,安定门成贤街南有十万家春,今皆不可复寻矣。 夏仁虎《旧京琐记》云:酒行在崇文门外,向来为二十家,皆领有商帖者,凡京东西烧锅所出之酒皆集于是,近日凋零不及十家矣。崇关酒税重,故私酒之贩亦伙,百出其技,至有以妇女行之,用猪脬灌满藏于私处者,其售绍兴酒□曰京庄,别有南酒铺不在酒行之例。 闻京师每日所销私酒较官酒多至两三倍不止,京谚有一天能卖十担假,十天不卖一担真,又有家家卖私酒不犯是好手之谚也。 西涯 出地安门而北,垂柳覆堤,新稻插水,蝉声与桔槔声相和,大似江村景物,所谓十刹海也。联绵直抵德胜门内之积水潭,皆此一带水。令人联想两事,一为《红楼梦》本事,明珠旧第所在。一为明李相国东阳遗迹。《红楼梦》本属寓言,不必拘墟求之,若李氏遗迹,则数百年嘉话也。李本湖南茶陵人,以军籍戌燕居海子之西涯,年少以神童称,仕武宗时至宰相,盖虽为南人而从未归南者,其赐第在西城,至今称李阁老胡同,此则其少时居处也。其集中有西涯杂咏十二首,一海子,二西山,三响闸,四慈恩寺,五饮马池,六杨柳湾,七钟鼓楼,八桔槔亭,九稻田,十莲池,十一菜园,十二广福观。据纳阑容若《渌水亭杂识》考订,虽所称诸寺观名已不存,而犹约略可认。至嘉庆中法式善复寻其故处,绘图赋诗,以张其事,无锡秦瀛诗最感慨,其词曰: 一潭积水问西涯,正德年间旧相家,祸起中涓狂似猘,忧深元老泪如麻,溪边有屋容休沐,门下无人不驻车,国是调停赖公在,子规何事怨长沙。 其在李阁老胡同之赐第,明代亦已拆为民居,据《帝京景物略》云,嘉靖中麻城耿公赎还为公祠礼公像,有双履,履二寸许,绊击之,一粗紵小衫,公举奇童时著以见景帝者,箧藏于祠。 李公墓在西直门外极乐寺附近,昔名畏吾村今已失其名,往时湖南同乡每年祭墓,必饮福于极乐寺,改革以还,风流云散。余尝从村老访之,仅而得其处,致敬而还,惟有丰碑大书明李文正公之墓,矗立于野田蔓草中而已。 余姨丈黄再同侍讲尝拳法梧门续西涯十二图咏,并手录诸家题诗于册,丁卯春假诸其家,题一诗以志感云。 承平清暇人如接,图书追摹首重回,南望好吟怀麓集,东风已失国花台,迷离坊曲荒烟里,萧□园林野水隈,多恐昔贤名姓没,几人郊墓读碑来。 元代法物 元代法物有三,今惟存其一矣。一曰劈正斧,元人纪载甚多,王恽《秋涧集》纪之尤详。盖斫苍玉为之,长径九寸有奇,戚之刃满六寸,颏上略龃龉之,中坚厚二寸强,龙首呀吻,刃啮于口,作两段吞答,骝与刃以柯贯之,上以双蟠螭冒其端,下以玉束琯承其窃,正衙朝会,命冕者执之中立。 一曰水晶宫漏,《元吏》云,大明殿灯漏之制,高丈有七尺,架以金为之,其曲梁之上,中设云珠,左日右月,云珠之下,复悬一珠,梁之两端饰以龙首,张吻转目,可以番平水之缓急,中梁之上有戏珠龙二,随珠俯仰,又可察淮水之均调,灯球杂以金宝为之,内分四层,上环布四神,旋当日月参辰之所在,左转日一周,次为龙虎鸟龟之象,各居其方,依刻跳跃,铙鸣以应于内,又次周分百刻,上列十二辰,各执时牌,至其时四门通报,又一人当门内,常以手指其刻数,下四隅钟鼓钲铙各一人,一刻鸣钟,二刻鼓,三钲四铙,初正皆如是,其机发隐于柜中,以水激之。洪武中明祖饬毁之,于是此唯一之精美机械不复留于人世矣,据《元文类》此灯漏盖郭守敬所作也。 其一曰玉瓮。据《□耕录》云,广寒殿前架黑玉酒瓮,玉有白章,随其形刻为鱼兽出没波涛之状,其大可贮酒三十余石。元亡以后,沦落西华门外真武庙中,见《金鍪退食笔记》。乾隆十年移置承光殿,覆以石亭,刻诗其上,惟此一物至今完好无恙,盖其庞大非人力所易取也。 丰台 丰台为今北宁平汉平绥三路枢纽,轮车过此,必有唤卖时花蔬果者,为故都点缀生色不少。考其得名之由,乃金代丰宜门故址也。《畿辅通志》引《京城古迹序》云,元人园亭皆在此,今每逢春时,为都人游观之地,自柳村俞家村乐吉桥一带,有水田,桥东有园,其南有荷花池,墙外俱水田,种稻,至蒋家街为故大学士王熙别业,向时亭台极盛,今亦荒芜矣,其季家庙张家路口樊家村之西北地亩半种花卉,半种瓜蔬,刘村西南为礼部官地种植禾黍豆麦,京师花贾比比,于此培养花木,四时不绝,而春时芍药尤甲天下,泉脉从水头庄来向西北流,约八九里,转东南入南苑北红门归张湾,水清土肥,故种植滋茂,春芳秋实,鲜秀如尽,按丰台在右安门外八里,居民尚以艺花为业。 方望溪游丰台记云,丰台去京师十里而近,居民以莳花为业,芍药尤盛......其地最盛者称王氏园,扃闭不得入,周览旁舍,于篱落间见蓓蕾数畦,从者曰止此矣,问之土人初植时平原如掌,千亩相连,五色间厕,所以为异观也,其后居人渐多,各为垣墙篱落以限隔之,树木丛生,花虽繁,隐而不见,游者特艳其昔之所闻而纷然来集耳。 王阖运《湘绮楼诗集》记丰台赏花之事云,无亭以资流连,艺花者利于剪卖,出十金乃为留一日。故其诗曰,断香邀价重,回首掷春多。今公园大种芍药,游人趋近而恶远,遂无此掷金买春之笨伯矣。毛西河侧室即丰台贤花翁女,今又谁向苇篱茅舍中讨艳者。 会馆 京城之有会铺,由来甚久,即汉代郡国邸之遗意,率由同乡之显达富有者、捐赀为经费,每年推值年经理其事,蓄长班以供伺应奔走,为长班者,于同乡之姓字居址无不了然于胸,有达官入京,则鸠众醵饮,外简者亦如之,岁首张筵鼓吹,名曰团拜,平居无事,则以之寓来京之谋事者,皆长班之所事也。康熙中有会馆之禁, 惠栋《松崖笔记》云田来侧垫录,每省于京师各有会馆,即郡县间亦有之,凡团拜以及同乡公事皆于此行礼,所以联桑梓之情释羁旅之怀也。团拜于新正三日行之,分曹互拜列坐,三品以上序爵,以下序齿,每科新进士自他处行贺于此,拜礼如之,列坐则推之居上,乃前辈援引后辈之意。康熙中有满科以群会结党奏请拆毁,奉旨但行禁革,由是遂废,山东止一处在潘家河沿名齐鲁会馆。 其禁盖不久复驰。至今各省名郡几无不有会馆矣。广东江西二省方志中多载各府县在京会馆之来历,此亦向来治日下掌故者所未及。 国子监 入国子监(即孔庙)大成门,古槐修柏,交柯汉荫,一种肃穆之气,警人神宇,心知其非宫殿,非祠观,非伽蓝,非生民师表之孔子无以当之也。其中槐树一株,相传为元许衡任祭酒时手植。按《元史》顺帝纪亦有甘露降于大成殿前柏木语,知元代已然。又按《元史》王楫传,及湛然居士集,元初平燕京,楫实创建之也。清沿明制惟乾隆二年易大成殿录瓦为黄瓦,(万历庚子始易录琉璃瓦见《日下旧闻》)及四十八年增建辟雍耳。 辟雍之制,门外设栅栏屏墙,左右坊座,内为集贤门,又北为太学门,门内左鼓亭右钟亭,北当甬道,建黄色琉璃坊,又北为御碑亭,又北为圜河,中叠石为方基,其上建辟雍殿七楹,周阿重檐,户牖洞达,□以崇廊,四出陛六级,河四面皆建桥座,白石阑,其庑列于殿两旁者,左则率性诚心崇志三堂,右则修道正义广业三堂,圜河之北即彝伦堂,乾隆末年以蒋衡所书十三经嵌于两庑。 国子监门外进士题名立碑之例,自永乐二年始元代三碑则清代始山土得之。今所存者自永乐十六年始至光绪三十年止,中缺万历八年崇祯十年二科。凡考进士姓名里贯者,皆赖此为据。不可谓非典则之可矜式者也。 大成门下列石鼓十,亦自王楫始移置此,见楫本传。虽以玻璃覆之、日益浸凭仅存鼓形矣。 光禄寺 民国十七年后,北平孔德学校请于官,拨清室私产光禄寺旧署址为校址。自是新其门閈,犹略存官署规模。闻校内修理房舍,掘地得旧碑。按《春明梦余录》谓光禄寺署在皇城东华门内,《日下旧闻考》谓署在东安门内桥之右,《梦余录》谓在东华门内者,盖东安门俗亦称外东华门也。 据《日下旧闻》引《明光禄寺志》,署中仓库之属有茶叶库银库钱钞库黄帐房仓无锡米仓盐库尚膳库内器皿库鹅仓,房之属有鮓房坐家房熬冻房鸡房煮笋房蒸作房香薰房,署之属有良醒署掌□署珍羞署,而糟房一种凡七层,其南为御酒房长春房,采四时花酿酒处也,苦酒造贞一酒处也,白酒房嵌长春房内,盖占地甚不小,似清代之寺署无此宏阔,盖清宫饮膳不尽取给于此耳。 蚊 舒铁云京师寄内诗云,晏菲但有青蝇集,吆喝会无白鸟羞,长日垂帘宵卷帐,怜蚿见蝎又防秋。自注云,都下多蝇而绝无蚊子,惟蝎与蜈蚣入秋甚夥。证以钱泳《履园丛话》所记,余于乾隆壬子始入亦京师,夏间蚊虫绝少,至嘉庆十三四年六七月内每到垂晚则蚊声如雷矣。可见嘉庆以前无蚊之说,确然有据。至今土著人夏间皆不用蚊帐,岂非即以其故邪。 近年不但多蚊,而且五六月间有微虫号白蛉者,颇啮人至肿溃,或反甚于蚊,盖即元微之所谓漠子邪。 天坛规制 天坛为永乐十八年建,周回九里十三步,初合祀天地,称天地坛,嘉靖九年,别建地坛于城北,更改建天坛而加崇闳。据《日下旧闻》所载,世宗亲定圜丘之制,第一层径五丈九尺,第二层径十丈五尺,第三层径二十二丈,各高九尺及八尺一寸有差。乾隆初年重加改定,其高稍杀而广大过之,上成石面九重,自一九环甃递加至九九,二成自九十递加至百六十有三,三成自百七十有一递加至二百四十有三,合一三五七九阳数,上成石阑七十有二,二成百有八,三成百八十,合三百六十周天之度。 坛之北在明代为大祀殿,仿古明堂之制,所谓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也。清改为皇穹宇,八柱圆檐,上安金顶,基高九尺,径五丈九尺九寸,石阑四十有九。 每岁冬至前一日,皇帝出宫诣圜丘视笾豆,还宫致齐,次日未明行礼,备卤簿韶乐牺牲玉帛,为最隆钜之典,次则每岁四月行常云,如不雨则行大云。 祈年殿之制建于坛,上坛三成上成径二十一丈,二成径二十三丈二尺六寸,三成径二十五丈,面甃金砖,围以石阑四百二十,殿为圆形,内外柱各十二,中龙共柱四,檐三重,上安金顶,岁以正月上辛为民祈谷于此也。 导从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朝官传呼之体,五品以下单导四品以上双导,外郡县府道驻札衙门有队马单导,京师兵部大堂及左右堂马队亦双,然今所见总不如诸大璫簇拥之盛,司礼太监曹代淳督京营前后马队几及千人。 又云,现外臣张盖,京朝官张扇,自一品至四品大小卿皆用贴金黑扇,次翰林六科都黑扇,又次六科左右散十三道御史六部属及中行评博等黄油扇,扇之等三焉。外臣乘轿,京朝三品大臣乘轿,自四品卿寺翰林六科以至御史部属乘马,然四品京堂乘马而祭酒班小九卿之列,自顺成街乾石桥以南,造朝堂乘马。以北进国学乘轿。 又云,长安中九衢相通出入传呼,自有体数,如四品以上名卿上街驺卒传呼诸人下马,而他卒传呼人下驴,至如外臣以觐贺入京自藩臬以至郡县有司概无呼引直素衣服罩引马避而已。 清制京官仪从亦有扇棍,不知何时并此废而不用,虽宰相之尊只有顶马前导,从马数骑而已。惟阁部长官始乘录舆,而二三品乡贰仅得以红帏车别于庶僚,路上相遇,官卑者停车供俟,亦无传呼之烦,清末重臣,始偶有携卫兵自随者。 民国军人以卫兵挟立汽车招摇过市,张作霖时代其风最甚。 夕照寺 明以前之壁尽,已绝不可复见,今惟夕照寺中尚有乾隆间陈松尽一堵。 《越缦堂日记》云,诣夕照寺由三里河而东,复数里,行旷野中,一二里方到寺,已将及左安门矣。(今呼沙锅门)庭芷逸山献之皆先至,寺僧仅一二人,皆杭僧也,寺创于明时,为西山浙僧分院,规制颇陕,而廓宇雅洁,窗槛明靓,有江南风。后殿右壁有北人陈松寿山尽松,左壁有王安昆平圃所书沈约高松赋,后有跋,言京师左安门外弘善寺静观堂有陈香泉禹之鼎两君画壁,观者云至,夕照寺恒吉师欣慕之,乾隆乙未夏六月因乞陈寿山画松,而平圃书此赋。今日寺僧言陈君画年已将八十,当暑盘薄,顷刻而成,其画雄深苍古,腕力绝人,王君谓其笔墨阴森,一堂风雨,洵不虚也,王书作行草,亦婉劲有米襄阳董文敏之风。沈赋见其本集,有云叶拒禽踪,枝通猿路,又云飞蓬下卷,明月孤悬,为一篇之警策矣。东院有挹翠轩,为燕坐处,庭中有竹树小池,对轩有平台,上设栏槛,墙外环以杨柳,野景萧廖,女墙掩庭,南望荒亭一,一错峙榆槐,即冯益都万柳堂也,麟伯六舟后来,清卿金甫期而不至,蔡梅贪不期而来,是日行厨借庭芷庖人,肴馔精洁,哺后酒毕,夕阳澹然,初月已上,坐平台上,秋烟远生,疏柳微黄,归雅万点,为之徒倚不能去也。 余亦曾屡游其地,壁画在殿中,扃鐍不恒启,故免剥蚀之患。然陈君之画虽工而未超逸,徒以壁画仅传,不能不令人流连。至于寺东小园之胜,诚如越缦所述。尔日士大夫尚有载酒寻幽心情,一台一榭,亦无冷落之恨。今则左安门内为贫民窟,为枯骨丛,偶一过之,惟见寿木闲花清泉文石,流年已换,赏音遂殊,凭览之余,凄然掩袂矣。 今年春间,溥心畲在极乐寺,为寺僧画松一堵,缚带累几,仓卒而成,溥心畲画法北宗,绝去恒蹊,他日流传,当不让陈君专美于前也。 路政 庚子以后,始渐修马路,前乎此则衢路中间有甬道,宽约二丈高三四尺,即汉人所谓驰道,唐人所谓沙堤也。本为辇道,其初驾过必铺以黄土,原与地平,日久则居民炉灰亦均积焉,日久愈甚,至成高陇,阴雨泥滑,车马越之而过,往往颠覆,惟城外御道以石板横砌,较为整洁持久。 旧日虽有御史任街道厅,工部任沟渠,多属具文,行人便溺涂中,豪无顾忌,偶有风厉御史一惩治之仍不足以挽颓风也,相传大栅栏之同仁堂门前即向为路人聚而便溺之所,主人惑于堪舆家言,谓其地为百鸟朝凤,生意兴隆,全系于此,竟不以为忤云。 《燕京杂记》云,京师溷藩入者必酬以一钱,故当道中人率便溺,妇女辈复倾溺器于当衢,加之牛洩马勃有增无减,以故重污叠秽,触处皆闻,余初入都颇觉气味参商,苦出门者累月,后亦安之,殊不觉矣,古人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具有至理。 便溺于通衢者,即妇女过之,了无怍容,熬是怪事,欲预养廉耻之源者,当议论及此。 人家扫除之物悉倾于门外,灶烬炉灰,瓷碎瓦屑,堆如山积,街道高于屋者,至有丈余,入门则循级而下,如落坑谷。 渡河以北,渐有风沙,京中尤甚,每当风起,尘氛埃影,冲天蔽日,观面不相识,俗谓之刮黄沙,月必数次或十数次,或竟月皆然,裴说诗曰,日生方见树,风定始无沙,马戴诗,风折旗竿曲,沙埋树杪平,皆滔诗,野烧枯蓬旋,沙风匹马动,范镇诗,边日照人如月色,野风吹草作泉声,皆善状燕地风沙之景。 都人谓清明日风作则一月内无日不风,亦无日不沙矣,戊寅清明日风作,余验之良然。 风沙之起,触处皆是,重帘叠幕,罩牖笼窗,然镇隙潜来,莫知其处,故儿席间拂之旋积,古人谓京师软红尘土,不其然乎。 京城街道除正阳门外绝不砌石,故天晴时则沙深埋足,尘细扑面,阴雨则污泥满道,臭气蒸天,如游没底之堑,如行积秽之沟,偶一翻车,即三薰三沐莫蠲其臭。 此皆昔人苦京师软红尘者,今则遍修马路又成陈迹矣。 琉璃厂之今昔 琉璃厂以书肆所萃名震海内,然夷考其来历,在明代尚未大盛,于今文献可徵者不过自乾隆始。乾隆三十四年,有益都李文藻字南涧者,来京谒选,居五月余,遍观厂肆诸书,爰于出京后追忆各书肆而为之记,其丈今载潘氏《功顺堂业书》中。越百四十年而江阴稷筱山荃孙复为后记一篇,如李氏之体,再越五年,时为民国三年,又加附录,以明革命后之情状,观乎此则百余年来旧京文物集中之厂肆沿革,几如数家珍矣。据李氏之言,三里长街,中有厂桥,与琉璃窑相对,桥以东街多狭,参以卖眼镜烟筒日用杂物者,桥西街阔,书肆外惟古董店及卖法帖裱字画雕印章包写书禀刻板镌碑耳,近桥左右则补牙补唇补眼及售房中药者。缪氏之记未语及此,今琉璃窑废,桥亦无存,辟桥址为新华街,街口有海王村公园,杂猥之状,与李氏之言无以大异,足见其为实录。纵方向次序稍有舛错,不足为病。今为参较之便,制表如左以李记为第一阑,缪记为第二阑,缪附录为第三阑,俾读者易寻其今昔异同之故焉。|李记 缪记 缪附录|东门外路北 东门外路北 东门外路北|声堂 文光楼石氏 同|东门内路北 东门内路北 东门内路北|嵩口堂唐氏 宝光斋徐氏(主人徐苍崖及见徐星伯何子贞张 晋华书局孔氏(谭正文之戚)|名盛堂李氏 石舟苗仙农诸君) 文益书局张氏|宗盛堂曾氏|圣经堂李氏 宝名斋李氏(主人山西李衷山曾装天录琳琅之|聚秀堂曾氏 书又曾入御史弹案)|东门内路南 东门内路南 东门内路南|带草堂郑氏 善成堂饶氏 宏远堂赵氏(主人赵聘卿)|同升阁李氏 大文堂刘氏|二酉堂(始自前明) 同 二酉斋傅氏| 文宝堂曹氏|文锦堂 宝华堂张氏 同|文绘堂 修文堂张氏 修文堂黄氏|宝田堂 翰文斋韩氏(主人韩心源受徐苍崖之传) 同|京兆堂|荣锦堂 正文斋谭氏(翰文之徒)|经腴堂(以上皆李氏)|宏文堂郑氏 文宝堂曹氏|英华堂徐氏 有益堂丁氏|文茂堂傅氏 松筠阁刘氏|聚星堂曾氏 同(不久即收) 槐荫山房马氏|瑞云堂周氏 文盛堂楼氏| 孔群社张氏| 文友堂魏氏| 直隶书局|沙土园北口路西 沙土园口 沙土园口|文粹堂金氏(肆贾谢姓苏州人) 勤有堂杨氏|正街路南|文华堂徐氏| 正街路北| 书业堂崔氏| 肄雅堂丁氏(主人丁子固)|以上厂桥以东|桥西路南 桥西路南 桥西路南|先月楼李氏 萃文堂常氏 同|瑞锦堂周氏 文琳堂马氏 同|鉴古堂韦氏 益文堂魏氏 宏道堂程氏|焕文堂周氏 酉山堂李氏 来薰阁陈氏|博古堂李氏 会经堂刘氏 同古堂张氏| 文贵堂魏氏 会文堂刘氏| 宝森堂李氏(主人李雨亭) 九经堂刘氏| 鸿宝阁崔氏| 鉴古堂郭氏| 述古堂于氏| 文焕堂赵氏|桥西路北|宝石堂周氏(本卖仕籍) 旧书李 修本堂岳氏|五柳居陶氏(每年购书苏州) 文华堂(曾得彭文勤之书) 文英阁丁氏|延庆堂刘氏(即鉴古堂之韦曾得楝亭曹氏之书) 宝珍堂吴氏 玉生堂胡氏| 宝经堂魏氏 敬业堂丁氏| 同雅堂乔氏| 同好堂阎氏 李记又云,书肆主多江西金谷人,此亦绝少人知之掌故也。又云:内城隆福诸寺遇会期多有卖书者。其后不知何时已改设摊为设肆。缪记云:隆福寺街昔年有三块堂王氏同立堂乔氏聚珍堂先名天绘阁刘氏宝书堂某氏,至庙会书摊慈仁护国隆福均久无矣。又云打磨厂兴隆店为外来书贾所萃,五更开市,论堆估值,盛伯希尝补被宿其中得书无数焉。此皆书林雅故也。 往时朝士大夫退食余闲,欲怡情翰墨,则亦巾车野服,于此恣一日之游,至于绩学之士,欲读异书而力不能购,则坐书肆中亦得恣眼福焉。故肆主多工应对,通书史,以便与名人往还,其在光绪中有刘振卿者,山西太平人,备于德宝斋古玩铺,书则应酬交易,夜则手一编,专攻金石之学,尝著化度寺碑图考,洋洋数千言,几使翁北平无从置喙。德宝主人李诚甫亦山西太平人,肆始于咸丰季年,资仅千金,后乃逾十万,诚甫能鉴别古彝器甚精,潘祖荫王懿荣所蓄大半皆出其手,诚甫卒,其犹子德宣继其业。书肆则光绪初有宝森堂之李雨亭善成堂之饶某,雨亭卒于光绪六年,越缦堂日记记之云,此人知书籍源流精恶,为厂中第一。其后又有李兰甫谈笃生诸人言及各朝书板书式箸者刻者历历如数家珍。又有袁回子者,江宁人,亦精于鉴别碑帖,某拓本多字某拓本少字背诵如流。又有古泉刘者,父子皆以售古泉为业,其考据钱之种类有出乎诸家著录以外者,惜文理不通,不能著述,以上皆见于无锡某君之清代野记。 胡思敬《国闻备乘》亦云:京师琉璃厂书贾凡三十余家,唯翰文斋韩氏席先世旧业,普结纳,资本尚充,收藏较他商为富,其能辨古书贵贱者,推正文斋谭笃生(已见前)会文斋何厚甫,厚甫之甥韩在泉亦颇识书,唯贫恣重,予初至京潘祖荫盛昱王懿荣皆好蓄书,其时钱唐许氏寿阳祁氏之书已有嵩于市者,后数年祖荫之书归翰文懿荣之书归正文云。 中南海瞬记 南海最南一楼曰宝月楼,袁世凯居此时辟楼下为门,以通车马,曰新华门,至今仍之。盖楼俯皇城而濒太液,入楼即水,几无回旋余地。考乾隆御制记云: 是楼之经始也,拟以三层,既觉太侈,则减其一,延不过七间,袤不过二丈,据岸者十之四,据池者百之一,......凭窗下视,回出皇城,三市五都,隐赈纵横。又御制诗注云: 墙外西长安街内属回人,衡宇相望,人称回子管,新建礼拜寺,正与楼对。 又云: 楼临长安街,街南□移来西域回部居之,室宇即肖其制。 然则俗云乾隆帝特构此楼以慰香妃思乡之念者,不为无因,但是楼宝建于乾隆二十四年,见于御制记也。 宝月楼对岸,空明千顷中有楼台崛起,曰瀛台,台为明趋台陂旧址。顺治间始稍加修葺,至乾隆中而益备。诸帝常于此避暑。其正门北向,入门口翔惊阁,阁南曰涵元殿,又南曰香扆殿,即光绪帝幽居之所。由翔惊阁至勤政殿之间,有小木桥,可拆卸,断□桥则孤悬水中矣。香扆殿南之台即瀛台,斗入液池,可□可钓,凡瀛台前后之殿宇,皆以黄紫青碧诸色瓦参错覆之,又殿旁皆有延楼,翼以石洞古木,为他处所不及,每当天宇澄清,水波万顷,临流纵目,真有琼楼玉宇之观。乾隆御制《瀛台记》写之最为出色。略云: 香扆殿南飞阁环拱,自殿至阁,如履平地,忽缘梯而降,方知为上下楼,楼前有亭临水曰迎薰亭,东西奇石古木森列如屏,自亭东行过石洞,奇峰峭壁,轇轕蓊蔚,有天然山林之致,盖瀛台惟北通一堤,其三面皆临太液,故自下视之,宫室殿宇杂于山林之间,如图画所谓海中蓬莱者。 香扆殿中,十年前尚有光绪间遗物,壁间悬光绪帝御书春条尚如新也。李慈铭于光绪初尝游焉,其《越缦堂日记》云:陈设华丽,有象牙文石雕镂人物屏风十二扇极精工,外以玻璃隔之云云。 瀛台正北相对者曰仁曜门,门内为勤政殿,光绪中帝后多居西苑,即以此为政厅之所,盖苑中之正殿,犹颐和园中之仁寿殿矣。袁世凯于此改建大礼堂。 由勤政殿以东,有人字柳流杯亭韵古堂淑清院长春书屋诸胜,亭台高下,水石参差,境若甚幽,近多颓废矣。更循池岸而南,则为日知阁,阁建石梁上,其下为水闸,太液池水从此出达于织女桥。 由勤政殿以西曰丰泽团,旧有稻畦数亩,康熙帝于此课农,雍乾两朝每于耕藉之前于此演礼,嗣后幼主当宁,此事遂废,祖宗勤民之意莫之识矣。囿内有惇叙殿旧为锡宴宗亲之处,有颐年堂则后来所建,堂前花树最繁,又北则遐瞩楼,园西有门曰静谷,内为崇□殿,后为纯一斋,引水环之,光绪中为内廷演小戏之所,袁世凯以此为客坐。 纯一斋西有水殿曰春耦斋,其结构特异,环殿壁为小阁,户闼交通,猝不得其端倪,相传为宫中秘戏处,理或有之。按乾隆御制记,则当日命名固取阅耕之意也。甃地悉以文石,《翁文恭日记》所谓斋以紫缘石铺地如古锦面也。对岸为廷楼五十七楹曰听鸿楼,楼前叠山奇峻,翁氏以为仿佛师子林。斋后迁植牡丹,多异种,高大非外间所有,再北则为中海之居仁堂矣。民国八九年间为国务总理办公厅,临鸿楼则院之电务处也,夏日入值,清凉如在天上。 春耦斋又西曰有风来仪,植竹无数,苍翠茂密,京城内外除西山退谷及潭柘寺外,殊鲜此奇观。国务院在南海时,于此举行阁议,其前有水亭,周廊交赴,曰□字廊,廊前则袁氏所制之金匮石室也。 以上俗号南海,而以居仁堂至延庆楼为中海,由春□斋后辟便门,可达居仁堂,即仿圆明园海晏堂式所建,犹是二百年前之西洋建筑也。楼前铜铸十二属像,亦圆明故物移此者。居仁堂迤北入景福门,曰怀仁堂,堂前覆以天蓬,宏敞可容数千人,流苏宫灯,氍毹花□,富丽过于大内,自袁世凯以来,为演戏款外宾之所。殿后曰福昌殿,又后曰延庆楼,冯玉祥幽曹锟于此凡年余,盖民国十三年曹氏固以中海为总统府也。 出怀仁堂外东向之宝光门,沿海岸北行,达紫光阁,按《金鳌退食笔记》阁在明武宗时为平台,后废台为阁,清因之,于此校射,试武进士,乾隆二十五年平伊犁回部,四十一年平两金川,图功臣像并藏兵器于此,又常妄外藩诸使焉。 以上为中南海之概观,皆明代所谓金海也。明人得赐游者以为至荣,试观严嵩诏赐金海乘凉诗序云: 上命中官导五臣,每以已末申前于金海边乘凉,是日出迎和门登舟,泊水云榭,观临漪亭,入椒园,至崇智殿,画楝雕瓦,金碧辉焕,苍松翠柏,盘郁垂荫,不复知有暑气,明日由趋台坡陟昭和殿,又经乐成殿观稼亭,又明日往观于太素清馥二殿,历宝月会景秋辉涵碧诸亭社云云。 所谓昭和殿云云,今已不识其处,盖嘉靖中大修西苑,世宗崩后旋复撤毁,(见《野获编》)据《日下旧闻考》所载多仍明旧,则其废而不修者必尚多也。今所谓中海居仁怀仁二堂及福昌殿延庆楼皆不见于旧籍,盖光绪中叶,慈禧万寿时所构也。丰泽园西诸殿宇亦多新葺而迤东各处反多颓废,余簪笔枢府将十年,履迹几遍,当时冠盖云集之地,今日惟见枯榛败柳,供游人之凭吊而已,泚笔怃然。 销暑谈 本年全国各处皆苦亢热,尤以江南为甚。北平固亦不得免焉。然惟入伏前三四日温度高逾百度,伏中反较凉。立秋之夕,大雨达旦,飒然砭骨,卧覆絮衾,方得安枕,稍一不慎则中寒作嚏,此殆江南人所闻而歆羡不已者。 闻诸故老,北方冬暖夏燠,皆甚于昔年。然视他处犹为福地。盖每年最热不过三四日,夜卧可不覆衾;否则中宵以后必覆薄衾,从无热甚不能入寐之事。 家居远市,疏柳高槐,蝉鸣永画,北窗跛足,真可以傲南面,此境凡中等人家皆得有之。故居北平者随时随地皆无异于避暑。 北平出冷布,碧色如絺,以之糊窗,可以延风,以之覆食物,可以防蝇蚋。又天篷之制极精,高出屋脊,四周有窗,可随意舒卷,炎日所不能侵,凉风所不能隔,故为绝胜。然庭院中有嘉树者亦无须此物也。 每岁冬季取湖中泳块窖藏之,次年用之不竭,为方数尺,值才铜元十余耳。往日冰窖皆官营,以供上方之用,有余则颁诸群僚,民间交易又其次也。七月之诗曰,凿冰冲冲,曰纳于凌阴,盖此俗相承数千年矣。通衢中火车相属,辘辘然者,皆运此物也。虽行烈日中,仅覆以芦席一片,比其运售一空,所溶化者不过点滴,地不爱宝,故不加珍惜乃尔。 燕京杂记云:旧卖冰者以二铜盏叠之作响,以为号,今卖果食亦用冰盏,失其旨矣。其实北人夏日食果多杂冰中食之,旧式筵席中以此为第一味,今会贤堂福全馆之类犹如此,此卖果食用水盏之由来也。然永既不洁,食之殊为有害,此俗终须渐除耳。 酸梅汤为销夏美味,入口甘洌而不腻,实胜于西式之水酪,琉璃厂信远斋所售最良,其价亦特高,明窗净几,入室翛然,亦非士大夫阶级不往也。有特制入瓶者,可以致远,则色香味皆逊矣。 夏日珍果,杏李桃而外,莲藕芰菱皆近产。吾尤爱鲜胡桃,其味清腴。又有似苹婆果而微小者,曰火刺车,盖元入移植之物,故名从主人,价廉而味甘芳,西瓜则自德州河间而来,若真西域之瓜则晚热,彼中人非三冬不食瓜也。蒲陶亦必俟秋深始佳。 蔬瓜如王瓜茄苋,皆夏日绝美之品,以红苋菜作汤沦饭,色鲜若桃花,饭毕以荷叶煮粥,冷香沁鼻,得此真不觉肥酿之足嗜矣。 土著每逢夏季多喜□十刹海,往时十刹海环岸皆高柳,稻田与荷花各得其半。今柳虽依然而稻田失治,荷亦渐稀,徒供市井百戏麇□,挥汗如雨,不知其乐何在,而嗜痂者犹趋之如骛。 荷花以北海及紫禁城河为最胜,翠盖朱华,缤纷无际,与琼楼碧瓦相映发,真画中妙境也。盖往时游踪所不易到,故不得已而以十刹海为胜赏耳。李慈铭越缦堂日记有云:......沿十刹海而往,荷花盛开,红碧无际,登楼望隔岸人物屋宇,俱在画中,都中看荷花以此楼为第一处。阳岸周迥,楼阁四映,景山琼岛,对峙东西,烟水园林,两擅其胜。若积水潭钓鱼台丽晒已减,可园亭槛虽胜,无可远眺,金鳌玉蝀桥无坐地,秦家花园南河泡子则野趣多矣。......比邻一楼,晶窗华敞,钗光发影,满倚朱阑,尤觉池沼增妍,人花两胜,闻此宅近归都统荣录,月以六十金赁之,安得俸过十万移家其间耶。 名人书额 严嵩书六必居及西鹤年堂额,并大高殿石坊诸字,凡稍谙北都掌故者无不知之,此外名人手迹尚不止此。 继昌左庵琐语云:西四牌楼南兵马司胡同有败残古庙门三楹横嵌石额,有大德显灵宫字径尺,楷法精浑,与六必居字相似。 周寿昌思益堂日札云:京师骡马市大街西天香楼四字相传为董文敏书,一云王梦楼所书。 野获编云: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尤为异闻。 凶宅 旧京向有凶宅之说,居者辄不利,且有所谓四大凶宅者,人亦不能尽举其名。其最著者,虎坊桥之湖广会馆也。野获编云: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相第,壮丽不减王侯,特分宜旧第四之一。右一小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后两他事籍没,自严及张迄徐未三十年,三遭抄没,其为凶宅可知。 此外诸家笔记所载,复得数事,并录如右。 俞樾右台仙馆笔记云:萧山汤文端公官京师时,居东单牌楼,其屋相传为乾隆时大学士和坤旧第,素称凶宅,及文端居之,了无怪异。 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云:铁门有兵马司署及文昌歌院,向传居者不利,予门对司署之邻宅,自归安姚文僖居之,后数十易主,近年乔松年河督修葺之,题门额曰千年铁门限,盖欲为久居识也。然不两年河督由仓场侍郎外授,胡家玉左都继之,一年即贬官。同里如徐寿蘅侍郎,马恩溥阁学,皆居,此甫逾年,徐丁忧,马出为江苏学政,即卒。 汤用中翼駉稗编云:京师有四凶宅相传多怪异,人不敢居。南城外粉坊琉璃街一宅尤凶,终年扃闭无过问者。有山东贾利其值廉僦之以开酒馆,初时车马填门无甚异。一日有贵官携两小伶来猜枚行令,饮兴极豪,忽闻后院清歌婉转,响遏行云,非精于音律者不能,徐起探之,遥望灯烛辉煌,似有十余客分一席坐,趋近逼视,客皆无首,大惊仆地,两伶继至亦仆,家人踵至,灌救移时始苏。从此酒肆收歇,宅仍封闭矣。又西河沿一宅亦四凶宅之一,京官某自诩胆气,辟居之,方就枕,壁厨忽开,有一骑跃下,人长三寸许,戎装腰弓矢,执戈环地而驰,须臾连跃下数一骑,装东皆同,末后一人红袍骑马出,状稍伟,似领队者,指挥众骑攒射某,矢长寸许;着股痛入心腑,急蒙被以枕投之,家人闻声奔集,诸骑皆杳,启视射处一箭洞入,拔之小铁针也。某遂移去。 揆其所以,固由偶然之事附会以成。然北都经变乱将千年,死于兵革横尸墙壁者,何可纪极。街谈巷议,指点怪异,亦不尽无因也。 金元宫殿额 日下旧闻引金□经:宫殿额为故礼部尚书王兢所书。野获编称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二事皆足广异闻。 秋佳 四时莫佳于秋日,而秋日尤莫佳于中秋前后以至重阳。此际多晴而少风雨,日色暄妍,空气燥洁,无论游息,皆得其宜。每于辰午之间把卷坐廊间,草树之芬,沁人心脾,俗尘五斗为之尽涤。一过重阳,则风高寒厉,将为御冬计矣。庚午寒候尤早,重阳已飞雪,亦罕遇之奇也。往时习俗以孟冬朔日升火,次年仲春朔日撤炉。近人习于奢靡,多自季秋下旬至次年仲春下旬,约五阅月,炽炭不息。隆冬家家有炉火,转不觉冷,虽不裘亦可。 钟鼓楼 元之中心阁以适当都城之中故名,盖即今鼓楼之地。折津志云:其台方幅一亩,以墙缭绕。与今鼓楼亦相似。鼓楼在元时名齐政,上置铜刻漏,相传为宋时故物,日下旧闻考已云不可考。今惟置大鼓一面。甲子以后,改为明耻楼。其北有钟楼,皆累朝伟大之建置,惜不能善利用之。 广和居 近百年来宣南士大夫宴集多喜在北半截胡同之广和居,闻肆中曾存何子贞所欠帐单,其上有贞翁亲笔数字。不知为何人谋去。询肆中最古之史料,仅出倒字一纸。(北方所谓出倒即今南方所谓招盘也)其字云: 道光十一年十月初二日立倒字人盛莲英今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开设隆盛轩酒铺门平房二间一处因无力成作情愿倒与申广泰开设广和居生理言明出备倒价京平足银四十六两正...... 又据肆中人云,庖人孙姓自同治四年起,入股一成四厘五,自此营业渐盛,盖亦其经营得法之一端。道光中叶,正文恬武嬉之时,京朝士夫盛以饮食征逐为事,张之洞食陶菜诗云:"都官留卿为嘉宾,作绘传方洗浴尘,今日街南询柳嫂,只缘曾识旧京人。"注云:陶凫香宗伯以西湖五柳居烹鱼之法授酒家,名曰陶菜。此即广和居之典故也。其后又有所谓"总理"者,据樊山续集诗注云:当译署初设时,宣南广和酒肆以杂菜豕肉脔切为美名曰"总理。"近有江豆腐一品,则余忘其出典矣。 肆颇风雅至近年犹遍悬诗人墨客名迹,无一俗笔。卒以住宅多移入内城,无法以振其业,开肆正及百年,而戛然止矣。悲夫! 市肆 折津志所记元时诸市有米面羊马牛驼驴以及鹅鸭鹁鸽段子皮帽等市,皆在鼓楼前后。菜市珠子市文籍市纸札市等则在城南。其遗迹已不可寻。今街巷名称,犹有灯市马市猪市米市皮市珠宝市花市等,盖皆明以后之制。至今猪市犹卖猪,花市犹卖纸花,古昔遗风,分曹列肆,犹有存者。 至铺家专卖之物,春明梦余录尝列举之:如勾阑胡同何关门家布,前门桥陈内官家首饰,双塔寺李家冠帽,东江米苊党家鞋,大栅栏宋家靴,双塔寺赵家薏苡酒,顺承门大街刘家冷淘面,本司院刘鹤香,帝王庙街刁家丸药。至抄手胡同华家专煮猪,内而宫禁外而勋戚皆知其名,蓟镇将帅置走马传致;想见当时风俗物力,亦如宋人小说所监称之旧京玉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等物矣。然无一在外城,可知明代外城宝甚萧索也。 北海小记 团城之北,驾石梁,南北树坊二,南曰积翠,北曰堆云,桥作蜿蜒形,过桥即琼华岛矣。岛周二百七十四丈,(日下旧闻考所载如是)旧有广寒殿,相传金章宗时李妃妆台遗址,元改名万寿山,又称万岁山者,盖金人迁汴京艮岳石,即累成此山。台榭点缀,林树隐映,象海上蓬壶。非数百年固不办也。 自顺治八年立塔建刹,始易椒兰之殿,为蓓萄之寮。据乾隆御制白塔山总记,称塔后列刹竿五,其下为藏信炮之所,八旗军校轮流守之。盖国初始定燕京设以防急变者,雍正年间,复中明其令,载在史策,其发信炮金牌则藏之大内。是白塔为了望台之说信而有征。窃疑其下或尚有窖藏军器以备非常者。 寺之下曰悦心殿,为诸帝临幸之所。殿西为庆宵楼,据高临下,磴道蟠折,昔国立北平图书馆未成时,借用斯处藏书焉,楼西石严旋曲,曰一房山,曰蟠青室。 由悦心殿循山西行,过桥,曰琳光殿,甘露殿,阅古楼,则藏法帖之所也。其后有古井一,乾隆御制记云:"工人于山之西麓掘地得废井一,砖甃木盘,层累鳞(礻+成),寻丈以深,辘轳绠汲,可致山颠,乃知辍耕录所称引金水河于山后转机运(大+目+目+斗)至山顶者妄也。"然此井亦必金元时物,历数百年而如新,且山半凿地及泉,其工程之艰伟亦可惊矣。 阅古楼之北则漪澜堂,临湖一望,天光云影,豁然烂然,石栏数十丈,波声直拍槛底,盖仿金山之胜。近岁北海辟为公园公私画舫均于此放棹。 由白塔之东,过陟山门,循湖岸北行,入山径,曲折高下,有轩临池曰濠濮间。又北有别殿曰春雨林塘,更北曰画舫斋,更北曰古柯庭。画舫斋前,方塘一亩,荇藻浮香,波平若镜,加以门外花树隐映,曲径通幽,使人有悠然尘外之想。古柯庭中槐树一株,千年物也。垂阴满地,颇似古寺中别院。游北海者当以此处为最惬心,今为董事会所据云。 循湖岸北行,过蚕坛,转而西,则北海之北岸。有巨刹曰西天梵境,琉璃坊建于其南,五色交错,备极精严,其后有九龙壁,龙各一形,之而浮动,极意匠之能。凡欲观琉璃匠术者,于此叹观止矣。 更西曰浴兰轩,轩后曰快雪堂,迥廊嵌石刻,今为松坡图书馆,以祀蔡公。 更西临湖有亭五,中曰龙泽,左曰澄祥滋香,右曰涌瑞浮翠,金鳌退食笔记云:"后有锡殿,锡为之,不施砖甓,每岁盛夏,太皇太后避暑于此,"想其结构必有可观,今无存矣。 北海为辽金故苑,明代于此增置台榭,清代同光间犹偶供游幸,庚子之役,顿遭兵燹,回銮以后,即绝意于此地。民国六年有辟为公园之议,荏苒多时,至十三年始实行开放。以团城东首之承光左门为其正门,并于西石压桥之南辟一新门为其北门,其南面之桑园门暨东西之陟山阳泽二门迄未开启。园中临流面山之处,多招商设茶坐,驵侩喧阗,饮食狼籍,已失雅致。其实市政当局若稍具远识,宜洞辟北海南北东西各门,使市中车马得以通行驰道,既可疏通南北交通之阻隔,复可使市民得恣遨游,庶符与民同乐之旨。其亭馆坐落,别售入览券,仍可略增收入也。 金鱼池白纸坊 燕都以所业名其地者且沿数百年不改者有二,曰金鱼池。 帝京景物略云:金故有鱼藻池,旧志云,池上有殿,榜以瑶池,殿之址今不可寻矣,居人界池为塘,植柳覆之,岁种金鱼,以为业,池阴一带园亭甚多,南抵天坛,一望空阔,每端午日走马于此。 燕都游览志云:鱼藻池在崇文门外西南,俗呼曰金鱼池、蓄养朱鱼以供市易,部人入夏至端午,结篷列肆,狂歌轰饮于秽流之上,以为愉快。 白纸坊亦然。日下旧闻云:"元于此设税副使,今其地居民犹多以造纸为业。"财政部印刷局亦设于此,可谓得其地矣。 贫妇沿街收买废纸,以火柴相易,运往白纸坊,造为迥龙纸,亦惠贫之一道也。然居家者偶一不慎,要件易为仆妪盗卖。 佛寺 朱竹诧云:自辽金以至于元,靡岁不建佛寺,明则大蟠无人不建佛寺。成化中京城内外敕赐寺观已至六百三十九所。王廷湘诗云:西山三百七十寺,正德年中内臣作,则所建可类推矣。 明人建寺虽多,而古寺之毁亦莫甚于此时。析津日记云:内官营建,欲侈已功,辄去故碣,既更新额,并毁旧碑,使考古者无足征,真可憾也。 燕京杂记 无名氏燕京杂记云:京城内外以及郊坰边地僧寺约千余所,半是前明太监所建,览其碑碣,或以为退后香火,或以为代君后资冥福,观此可知胜朝宠任宦官之过。今内城诸寺多改住喇嘛,而喇嘛之居,穷奢极侈,逾于汉僧之兰若。 京师竹枝词 昔人诗中描写时世风俗之作,最为社会史料珍品,独惜散漫未经整理耳。有清一代诗人集中尤多此种作品,即以北京风俗而论,蒋士铨忠雅堂集中有京师乐府十八首,而杜浚变雅堂集中竹枝词十八首,写明季北京社会状态尤真实有味,惜于今已有不甚可解者,在当时固白话诗而且富于幽默者也。 其写纨绔子弟不识字者云: 马上谁家白面郎,如何衣锦不还乡,点金扇底乌纱帽,归去听人讲报章。(原注时传濑水一锦衣不识朝报,特延一西席讲解,此盖记实事。) 其写寡妇再醮者云: 谁家少妇一身新,着锦穿红嫁比邻,女伴不须相健羡,早间初是未亡人。 又云: 死却村郎就好婚,有缘嫁得四衙门,高烧银蜡从君看,脂粉能遮假哭痕。 其写北妓之着皮裤并嗜大蒜者云: 茅檐灰壁挂琵琶,皮裤高盘炕上挝,却说客来休见怪,竟无新蒜点香茶。 其写卖婢者云: 札花衣服着来多,打扮丫鬟付卖婆,急向街头呼太太,快同锅上烙波波。(波波饼也。) 其嘲买帽者云: 老店驰名刘鹤家,三钱买得好乌纱,昨来误怪称呼别,乞丐相逢总呼爷。(刘鹤家盖京中著名帽店,犹后来之内联升也。戴上新帽则乞丐亦尊之为爷,嘲官派也。) 其嘲戏班云: 青红五色旧衣裳,唱价身高老弋阳,客子忍寒无不可,十分难忍这般腔。(极言其难听也。) 钓鱼台 近郊可游处最古且最雅者,无过阜成门外之钓鱼台。宫墙环翠,曲沼回漪,从深深苔径中行,颇似身入江南名园也。十余年前为闽县陈叟所得赐庄,近归北平大学农学院矣。余读越缦堂一记,最爱其写景自然,录于左: 钓鱼台地属玉河乡之池水村,亦曰花园村,去三里河西北里许相近有圆通观,为金主游幸处,金人王飞伯(郁)尝隐于此,见元遗山诗。乾隆三十八年浚治成湖,以受香山诸水,于湖之东口置闸以蓄泄之,其下流由三里河达阜城门之护城河,至东便门入通惠河矣。湖中有泉,涌出堤岸,周围约二里,中悉种莲,较十刹海多几倍之。近水为稻田,堤外积土,隆然成山,迤逦相属,西山修黛,横翠可接。湖中有船,方篷施幔,仿佛吴制。偕云门敦夫招棹人,携茗具,缓泛其中,山水清晖,怡然心旷。惜花时已过,荷叶亦大半摘去,枯筒万柄,偶见田田,一二晚花,红鲜艳绝而已。买莲子食之,甘脆殊绝。夕景衔崦,遂尔回舟,榜人采菱角一包以献。循堤至钓鱼台行宫,列圣诣西陵驻跸进茶处也。宫墙周里许,下有水栅,以通湖流,宫门面南,入门过桥为养元齐,东向正厅五间,回廊四币。又西为潇碧斋,中为品字形,窗格玲珑,波黎四照。又西过桥,登石山为澄漪亭。亭中悬高宗御制诗云:"墙外为湖墙内池,一般凭槛有澄漪,剔疏意在修渠政,何必瓶罍细较斯。"亭后下山过桥,以桥已断,仍由来径,曲磴逶迤,老树夹峙,水泉(氵+捋右部+虎)(氵+捋右部+虎),略约相望。宫后为堵墙如城,下临湖焉。由后门出观湖闸,渐已断裂,尚可行人,时夕阳适开,循湖再过桥登车而回。 庚辰八月初七日 小南城 明之南内,为景泰时锢英宗处,所谓小南城也。日下旧闻考云:沿河尚有城墙旧址。盖自天顺复辟以后,乃大增离宫别殿。涌幢小品云:每殿后一小池,跨以桥,池之前后为石坛者四,补以栝松,最后一殿供佛甚奇古,左右回廊,与后殿相接,盖仿大内式为之。又景帝建隆福寺,曾取其中翔凤殿之石阑干。今寺虽已颓毁,而石陛甚壮丽,当犹是南内故物也。 可斋笔记云:天顺三年七月赐游南城,中有宫殿楼阁十余所,桥皆白石,雕水族于其上。南北有飞云戴鳌两牌坊,东西有天光云影二亭。又北叠石为山曰秀岩,最后有圆亭,引流水绕之曰环碧,移植花木,青翠蔚然;如夙艺者。观此则宫馆之丽可想。今南池子西南俗名飞龙桥,盖即飞虹二字之讹耳。 南内包地甚广,今南北池子皆是。北池子北头之骑河楼,相传当日以有楼跨玉河得名。日下旧闻考因以所谓桥上有亭曰涵碧者当之。此外尤有可记者,明南内有洪庆宫,为供番佛之所,疑即今之玛噶喇庙。庙在康熙间即睿府改建,然仍沿旧称。乾隆间改锡普度寺名,中仍供黑护法佛,有睿亲王所遗铠甲弓矢。天咫偶闻云:普度寺殿宇极宏,佛像极奇,皆西天变像,手执戈戟,骑狮象,陈设多宝物,沉香长及丈,雕镂花纹,明成化中番僧板的达所供七宝佛坐,即仿其规式造。五塔寺者,今尚供寺中,完好无恙,乃木雕加漆者。疑涌憧小品记所云南内最后一殿供佛甚奇古者或即指此而言。 南池子之门神库,在明代为玉芝宫,即嘉靖中所建,世庙以祀兴献帝者。四十四年庙柱产芝,故名。清代用为门神库,实贮内用木器,今屋宇渐倾颓,有大铁锅数日仆于地,不知何用也。其旁有门通太庙,今改为政治学会会所。 普胜寺今名石达子庙,顺治八年敕建,有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宁完我碑,乾隆九年修。有工部侍郎励宗万碑,四十一年复修。即日下旧闻考所谓有城墙旧址之处,今为欧美同学会会址。 袁中郎游记 近人忽喜公安袁氏宏道之文,此乃三百年来学士所鄙弃,以为野狐禅者,文章之显晦,亦有命存焉耶!袁氏有满井游记,此处为谈燕京掌故者素所不道,赖袁氏之文,以存佚闻。亟录于左: 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冻风时作。作则飞沙走砾,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返。二十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流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柔稍披风,麦田浅鬣寸许,游人虽未胜,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夫能不以游坠事而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惟此?也,而此地适与余近,余之游将自此始,恶能无纪,已亥之二月也。 明人文集中记京师游踪者殊不多,盖尔时出郊非易易也。袁氏又有游极乐寺记一篇云: 高梁桥在西直门外,京师最盛地也。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流急而清,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精蓝棋置,丹楼珠塔,窈窕绿树中,而西山之在凡席者,朝夕设色以娱游人。当春盛时,城中士女云集,缙绅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三月一日,偕王生章甫僧寂子出游。时柳稍新翠,山色微岚,水与堤平,丝竹夹岸。跌坐古根上,茗饮以为洒,浪纹树影以为侑,鱼鸟之飞沉人物之往来以为戏具。堤上游人见三人枯坐树下,若痴禅者,皆相视以为笑。而予等亦窃谓彼筵中人,喧嚣怒诟,山情水意了不相属,于乐何有也。少顷遇同年黄昭质拜客出,呼而下,与之语,步至极乐寺观梅花而返。 高梁桥为燕郊之具有烟波景物者,慈禧置倚虹堂于岸侧,每幸颐和园于此登御舟焉。袁氏写景诚工,试取越缦堂日记与之对照。 同治壬申记云:进正阳门出西直门,至极乐寺。道中见河流清抱,平野绿缛,西山映带,垂阳夹畦,大有江南春意。河即高梁河,水经所谓高梁水也。发原玉泉山,山亦以泉名也。寺明成化时建,与崇教坊元时所建之极乐寺同名,彼寺在内城东北隅,近国子监。寺中海棠红萼未放,杂花乱开,伯寅香涛及逸山秦宜亭吴清卿编修(大澄)许鹤巢(赓扬)雇辑廷(肇熙)舍两人已俱至。偏游寺院,海棠梨花雀梅尤盛。设饮于国花堂。堂本以牡丹名,明时甚盛,今连畦皆杂卉矣。堂后广亭有池,叠石为山,渡以小桥。桥南为台,屋三间,颜曰雨花庭。庭当为亭,见方应祥青来阁集。后轩老杏一树,当窗敷雪,以外皆寺圃也。 又记云:早起再诣极乐寺,......旋坐于西院国花堂,堂有一树以海棠合接之,红白相半,弥可爱玩。山门之西有偏院,杂莳树石,中累石数级,覆以方亭一间,颜曰勺亭,四眺野绿,高下如缋。西有五塔寺,喇麻寺也。(即真觉寺建于明永乐时,)五塔寺攒竦殊有光气,前后多王公冢墓。......如明之茶陵李文正,(文正墓在畏吾村,去极乐寺里许,今湖南人岁以三月祭之,其父墓亦在此间。)国朝之宛平王文靖,皆葬于此。 北方极少梅,野梅尤不能活。不知袁氏所谓极乐寺看梅者何也?果尔,则又是春明掌故中一重公案矣。 澄怀园 雍正三年驻跸畅春园,以戚畹旧园赐诸臣之侍直者,张文和廷玉与焉。廷玉纪之曰:"园在御苑之东半里许,奇石如林,清溪若带,兰桡桂楫,宛转皆通,而曲榭长廊,凉台燠馆,位置结构。极天然之趣,苍藤嘉木皆种植于数十年前,轮囷扶疏饶有古致,尤负郭诸名园所未有也。"廷玉以曾蒙康熙御笔澄怀二字之赐,爰以澄怀名园。其澄怀园纪事诗注有云:京师梅花皆藏暖屋中,惟此地缘萼一株植庭院,每岁开花与桃李同时乃仅见也,园中景物,宛然如画。 北地绝少筼营,亦惟澄怀园富有之,钱塘沈文忠兆霖有题鲍花潭太史补竹图诗云:"兕筍莫成竹,出自涪翁诗。涪翁有苗裔,斋以食筍题。(澄怀园食笋斋为黄左田先生所题)我欲进一解,无竹安得笋。孙登拟补栽,一麾遽远引。(孙琴西寓此时拟补种竹嗣以出守安庆未果)绿玉无一竿,虚此鸣窗秋。君来憩此斋,闻望乡邦续。(君为左田先生乡人)同抱渭川馋,未睹连昌束。制图肖己像,布□兼蕉衫。玲珑万个动,鉏锸身亲监。愿君勤溉盥,色味储两用。讵必赦箨龙,终须养雏凤。" 沈文忠公文集又有叶亭记亦状澄怀园之胜景云:"澄怀园当圆明园之东南,自乾隆迄今为直内廷翰林止宿之所。昆明湖水穴园西南隅入,注上下池,其支流环东北折而西出。叶棣如宫詹所居池南馆直水入之口,西卓小阜,大可十数弓。宫詹陟其顶,曰是宜为亭。揆厥形胜,适扼园之上游,且四无障碍。园以外山容水色雨皆可揽而有也。乃伐材鸠工,不一旬而亭成,牖宇四敞,洞来八风,缭以阑槛,可坐可倚,西山之仅见其髻者,踊跃奋迅而出,夕阳绘空,岚气在楯,宫詹退值之暇,则单衫角巾,镜清流,览新竹,煮茶于铛,爇香于鼎,帘影荡翠,吟声指云,由亭下过者望之以为仙也。 白塔 北京有两白塔。其一为北海之白塔,即明以前俗称辽后梳妆楼故址也。(见西河诗话)辽后妆楼之说,常见明人诗词,其实金章宗李宸妃之妆台说较可信。清初仿西番式建塔,盖禁中祈福之所。宝瓶璎珞,自垩,粲然,游北海者可遥见之。 其一为妙应寺之白塔,年代反在北海白塔之前。日下旧闻考云盖辽寿昌二年所创,(应作寿隆)内储舍利戒珠二十粒,香泥小塔二千无垢净光等陀罗尼经五部,每于静夜现光焉。元至元八年世祖发视,果有香泥小塔,石函铜瓶,香水满储,色如玉浆,舍利坚图,烂若金粟,前二龙王跪守之,案上五经,宛然无损,金珠七宝异果十种,列为供养,瓶底获一铜钱,上铸至元通宝四字,帝后以此惊异之,益崇饰其塔。碔玞下盘,琼瑶上釦,角垂玉杵,阶布石栏,檐拖华鬘,身络珠网珍铎鸣风,金顶曜日,仪制之巧,极人工矣。明天顺元年赐今额,成化元年于塔周遭砖造灯笼一百八座,燃油其中,金彩四射,遥映紫宫,夜景称绝胜云,事见白茅堂集。 游冶 明时游冶之地在今东城本司演乐各胡同,内务部街旧名句阑胡同,即其名而可知也。日本人所刊唐土名胜图荟有青楼图,在灯市之东,正即其地。绣帘红烛,粉面翠翿,犹想见中古风俗,其书刊于嘉庆中也。 同光以来,内城妓院在口袋底,而外城尤盛,盖以列肆之区宴游之所皆在外城也。 夏仁虎旧京琐记云:西城砖塔胡同之口袋底,昔为内城藏娇之所。一家不过二三人,门无杂宾,王公贵人不能出城作狎邪游者趋焉。此中养女必教以贵家伺应之节,豪门妾胜,多取材于此,向无留髡之例。屋中多有密室,镜槛迷春,刘阮不易入也。光绪辛卯间,渊公管步军,奏令驱除,多辍丛者。庚子后多移而树帜城外,曰一善堂,曰云香班,皆其变象。 又云,外城曲院多集于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小李纱帽胡同,分大中小三级,其上者月有大鼓书影戏二次,客例须设宴,曰摆酒,其实仅果四盘瓜子二碟,酒一壶,而价二金,犒十千,飞笺召妓曰叫条子,妓应招曰应条子,来但默坐,取盘中瓜子剥之,抛于棹子而已。少顷即去,曰告假。客有所欢,虽日数往不予以赀,惟至有大鼓或影戏时,须举行摆酒之典礼耳。院中备纸灯,客去必畀以一枚,客之至而命酒也,则高呼曰拿纸片,为写条子也,其去也则呼灯笼。故自昔有得意一声拿纸片伤心三字点灯笼之语。庚子后游客流品渐杂,院中规制亦变,用天津例,废卖酒而曰上盘,客每至必掷银一圆,曰盘子钱。 又云:南妓昔不多见,戊戌前惟口袋底有一人曰素阑,广陵产也,颇负时名,贵游子弟趋之若鹜。厥后赛金花北来,寓刑部后某街,暗招游客,陆凤石相国恶之,命逐去,然庚子乱时又复大张艳帜,为南妓班头,于是谢珊凌桂荪辈相踵而至。 严氏父子之传说 严嵩父子遗迹甚多,见于纪载者,有西长安街石大人胡同虎坊桥绳匠胡同南半截胡同等数处。而灯市口之佟府夹道亦传为严氏赐第。兹汇录于左: 严嵩钤山堂集有新治长安街西屋诗,注云,谢公木齐费公鹅湖,毛公砺庵皆居此。此宅盖其所自置者,非赐第也。按其文集中翔鹤记云,予寓居都城西四里许,使者宣召旁午,每与隶弗及,则单骑疾驰,因始贯居西长安之衢,方营构之初云云,明二自建屋而云贯居,亦欺人之甚矣。 野获编云,分宜旧第已三度籍没,其在东城大街者如石大人相同,亦闤闠闹处,英宗时为忠国公石亨赐第,亨败后无人敢居,后咸宁侯仇鸾得之,仇势张甚,不下石氏,其身后正法枭斩见籍,惨祸更甚于亨。此第今为铸冶开炉之所,其旁一大宅,即石氏偏旁厅事,亦宏敞过他第数倍,今为甯远伯李成梁赐第,成梁罢镇还京居之,父子六人俱为大帅,成梁老病死牖下,长子如松战没,松子名世忠当袭爵而顽嚣无赖,赀产荡尽,今惟正寝停乃祖灵柩,(万历中叶)十年不葬,他屋悉质于人,信乎形家之说不诬。 王玮庆藕唐诗集卷二七间楼在横街南半截胡同,相传为严嵩别墅,其北半截胡同有听雨楼,则世蕃别业,今归查氏。 吴清鹏笏庵诗钞卷二:严氏有墓在京师永定门外,明嘉靖间葬。 骨董琐记卷四云:严介溪听五楼别墅在神匠,"今名绳匠亦曰丞相"胡同,清初徐健庵尚书居之,继归溧阳史文靖。其后分为数处,毕秋帆官翰林时得之,为燕会觞咏之地。后归嶍峨周立崖于礼,立崖好法书,藏弃颇富,泐褚颜蔡苏黄米六家书于壁,后辇归于家庙,今楼不可考,或曰听雨楼在北半截,其南即吴兴会馆楼之余屋也。健庵所居碧山堂即休甯会馆。 藤阴杂记云:北半节胡同有听雨楼,相传为严分宜东楼,前后即其故第。汪荇洲侍郎曾寓,见王楼村集,近韦约轩中丞自四松亭移居,有醉经堂古藤书屋得石轩松石间精舍槐荫馆绿天小舫桐华书塾,九日同人送吴白华司空使楚,分体赋诗,今归查氏,其南为吴兴会馆。自是楼旁余屋纪太仆复亨以清远名其堂,公车赖以楼止。先是吴少司马应棻寓顺承门街东井书屋,舍宅为馆,不遂,孙宫允人龙另觅地工未及完假归,诗转为枌榆筹未了草堂花径几时新。嗣又辟地扩馆,吴比部严植藤,今已满院。王观察銮植槐,余题句云,初白槐簃问有无,槐街更忆小长芦,风流二老前型续,消夏聊将种树娱。馆近不戒于火,癸丑修整复完,东井书屋吴眉庵司马宴客示岭北集,杭大宗诗,官因右部论兵伟,诗比东坡过海奇,常以秋日召客,名曰秋盘,酒具曰犀槎,徐观察以升诗,每羡秋盘嘉,醇醪泛犀槎,张太史映斗有犀槎歌,又得墨纱蕉幅张之甭牖,因名蕉窗,赋诗亦极一时觞咏,后归纪太仆费学士南英,今屋已成墟,东井亦枯。 骨董琐记:分宜故第,相传在绳匠胡同,以为丞相之讹,又以为在灯市,按野获编云,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相第,壮丽不减王侯,特分宜旧第四分之一,右一小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后坐他事籍没,自严及张迄徐,未三十年,三遭抄没,其为凶宅可知,嘉万相去不远,景倩且曾亲见,亲居之,则分宜旧第不在灯市明矣,听雨乃东楼之居,或因此讹为绳匠耳,今湖广会馆犹为四大凶宅之一。 竹 北方不宜竹,惟有泉水处可种。洪北江为法式善题移竹图云,虽然竹性北不宜,干叶纵具青蒽稀,先生爱竹识竹性,先引活水周阶畦,是也。故西山坛柘寺及孙承泽之退谷皆以竹胜,虽无干霄蔽日之观,而置之长松怪石之间,甚具潇洒(女+便)娟之致。至若人家庭院,但须有墙可蔽北风之处亦可种数丛也。 笔 野堂轩摭言云:乾隆时一笔,南书房视如珍宝,吴县陆相国言其笔已无锋。岁终写福寿字时,先浸水中七八日,便挥洒如意,顷刻可书百余幅,故宝之也。 竹叶亭杂记云:御用笔向皆选取紫豪之最硬者,方得奏进,上以其不合用,令英协揆以外间习用者进试之,取纯羊豪兼豪二种。可见道光以后用羊豪之风始盛。 余所见前朝进御之笔,进自湖州,皆极窳劣,不能作一字。每岁颁赐近臣,皆此物也。惟近见故宫博物院尚有万历笔若干管,其颖作枣形,以其状卜之必圆健耐用,虽不能取而试之,然此间有笔工李福寿者,能得古法,可以仿制,近来制笔反有胜于昔者。 北都昔日所用之笔,衙署办公则有所谓稿笔,商店记帐则有谓水笔,皆非兔非羊,使转如意,价廉工省,甚可提倡也。 满人衣服 邵懿辰半严历日记云:前闻宗涤楼言,今时衣裘侈费,若明时官员,无冬夏戴漆纱帽,著绯蓝诸色袍,冬时裘在袍内,毛不向外,故可不论皮毛之佳恶,或中被絮袄而外以袍罩之即可莅官入朝,纱帽遇冬时或中实以絮或骆毛护项领如今高丽人所服,无绒毡种羊貂鼠诸沿及凉冠竹胎罗胎之分也。考明史与服志序言,明兴车服尚质,而志中言冠服极悉,无一言及于裘饰,则滁翁之说信然。今官衣有小毛中毛大毛之分,色状高下,穷极工巧,无虑数十种,即如三品以上及侍从许服貂裘,而翰詹诸臣中有极寠者,一貂裘值数十金,品制所关,不能不极力购而服之云云。此言有清服制之奢靡为历代所无,论极允当。盖满人起自东陲,珍裘明珠之饰皆所自有,故不觉其费也。洎其后裔,养尊处优,习于奢纵,彼此相尚,益无纪极,当其季年,一人之身,合貂狐珊珠翠管及玉佩之属,可值万金,相传荣录每年冬裘日易一貂桂,立山每年三百六十日所佩朝珠无一相同者。至于衣饰质料色地随时令而转移者,更无论。大臣章服同于闺阁之争奇斗丽,真古今罕有之奇闻矣。 正阳门关帝庙 正阳门月城中之右侧,有关帝庙,由来已久,疑亦明代诸阉人所为。开国之初,当阳之地,似不宜有此。相传天启时宫中塑关像二尊,一大一小,有术士推算谓小者福寿绵长,香火百倍,大者不及。熹宗遂以小者弃置正阳门小庙,而供大像于后宫,增其祭品,以穷日者之言。未几李自成入宫毁像,而其言始验。说见藤阴杂记,民国初年改造正阳门楼,而众议坚持不得毁此庙,反葺而新之,至今愚民香火不绝。 王渔洋年谱已云正阳门关庙祈签灵验,有清一代文人学士称道者极众焉。 民居侵占官街 正阳门为当阳之地,观瞻所系,而正阳牌楼以外尘肆喧器骈阗,道为之塞,近始有拆让之举。然亦止能疏通街口而已,其显然侵占官街之处,固未能一一毁去也。考其积弊相沿,盖始于明末。 下旧闻已云:"正阳门前搭盖棚房,居之为肆,其来久矣。崇祯七年,成国公朱纯臣家灯棚被火,于是司城毁民居之侵占官街,搭造棚房,拥塞衢路者,金侍御光辰虑,其扰民,上言京师穷民僦舍无资,藉片席以楼身,假贸易以糊口,其业甚薄,其情可哀,皇城原因火变,恐延烧以伤民,今所司奉行之过,概行拆卸,是未罹焚烈之惨而先受离析之苦也,且棚房半设中涂,非尽接栋连楹,若以火延棚房即毁棚房,则火延内室亦将并毁内室乎,疏入有旨停止。"此君所言可谓不务其大。明季言官之识不过如是也。 又尝考诸台规,乾隆十九年谕旨,京师为万方辐凑之地,街衢庐舍理应整齐周密以肃观瞻。乃近来京城内外多有拆售房屋者,行户等亦藉以居奇射利,此陋习也。著工部步军统领顺天府尹五城御史出示严行禁止。阅此可见建国之始街衢庐舍必皆官力经营,整齐画一,一成之后不容复改,故拆卖房屋著于禁令。虽似不近人情,然以国家权力定久远规模,于势亦不得不尔。此又清制之差强人意者也。 雕漆 故都手工业之精雅者,景泰蓝而外,则雕漆也。雕漆以剔红为上,细入豪芒,艳如火齐。今其术未亡,而艺终逊于曩日矣。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记之最详。云:"果园厂在棂星门之西,明永乐年制漆器,以金银锡木为胎,有剔红填漆二种。剔红合有蔗段蒸饼河西三撞两撞等式,蔗段人物为上,蒸饼花草为次,盘有圆方八角绦环四角牡丹办等式,匣有长方二撞三撞四式,其法朱漆三十六次,镂以细锦底漆黑光,针刻大明永乐年制,比元时张成杨茂剑环香草之式似为过之。填漆刻成花鸟,填彩稠漆,磨平如画,久而愈新,其合制贵小,深者五色灵芝边,浅者回文戗金边,价数倍于剔红二种,皆厂制也。 藤花 吏部藤花为明中叶吴文定宽所手植,王渔洋宋牧仲汤西崖诸公迭相唱和,及刘文定纶作冢宰,更与同官倡和成一集。都门卉木近在禁城,流传盛事最广者,无如此藤矣。吏部旧址今为公安局,植藤之处号曰藤花厅,繁茂依然,老年吏役犹能道其故曲,余尝过而凭吊焉,花而有知,其感慨当何如矣。 工部亦有藤花,康熙中陈文简元龙为司空,曾有诗云:不知移植自何年,蔓曲根蟠百丈牵,曾向铨曹嗟树老,又来水部结花缘是也。见藤阴杂记,今不能指实其处。 杨梅竹斜街梁文庄公第清勤堂前藤花,汪文端有诗,戴菔塘云,今久改旅店藤花尚茂。 朱竹垞之古藤书屋在海波寺街金文通之俊第亦有古藤书屋,亦在海波寺街。未知是一是二,藤阴杂记。未详言之。 又屠倬有双藤书屋,在米市胡同,见是程齐集中。 北方紫藤不假培壅,自易长大。春深先花而后叶,色既穠艳,香尤馥郁,紫云垂垂,一院皆成仙境矣。然以其易长,年老反致枯瘦,又花叶太繁,则架不胜重,常致倾圯,皆足以损之。 药铺 京师药铺之著名者为同仁堂,堂主乐姓,明代已开设,逾三百年矣。外省之入都者无不购其磠砂膏万应锭以为归里之赠品。东安门内有买灵宝如意丹者,定价不一,先与银乃付丹,每以纹银之重量若干易丹,如其数钱,则每百易丹一钱,治病神效,故人争市之,屋仅一厘,悬额为青囊一卷,其人以此起家,传数代矣。由是争相仿效,或书清囊一卷,或诚囊一卷,或青囊一卷,或精囊一卷,以此相混攘利,而不知其意义不通也。一巷之中,殆有数十家,门面宏敞,点缀鲜明,客至殷勤延坐,奉茶奉烟,先与丹而后付银,银不必纹,钱不必足,而丹不甚佳,青囊之门客仍满焉。其对客也亦落落不为礼,惟关东猪贩至主人出柜迎揖如不及,其人皆履关东履,俗所谓踢杀虎者,不袜而缠邪幅,泥渍没胫,衣蓝布大袖之衫,首戴鸭尾毡帽,腰缠整幅大布袋,面深黑,声如牛如鹅,手指如木鱼槌,握烟筒长不盈尺而粗如棍,斗大如酒杯,迎入柜延上座,主人执礼甚恭,手棒茶自吸烟,一一遍已,客乃各解其腰缠,顷之则皆累累大白镪,内外柜皆布满,目为眩,盖猪服丹而不病,故争购之也。 右为清稗类钞所记甚诡异。东安门之药肆曰东安堂以百效膏得名,每年限以四月二十八日售此膏,他日来者则谢绝焉,其业反盛。他肆则不限日,反不及也。 至乐氏所设之同仁堂,近已分设数处,皆以仁为号,营业遍于海内。积赀之雄可敌国矣。 崇文门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师九门皆有税课,而统于崇文一司原额岁九万余两,今加至十万余两,例加也。各门课钱俱有小内使经莞收纳,凡男子囊补骑驴,例须有课,轮车则计囊补多少以为算榷,至于菜茄入成,乡民亦须于鬓边插钱二文以凭经税小内使径行摘之,彼此不须相问,甚可粲也。鸡豚必察,不知何年经始厉阶,今遂为司农正赋耳,又长安大城内宰猪例于诸门外屠割入城,每猪税钱二十五文,终朝之入,坊巷间民暗计用猪多少以占市事,垄断之用术不在商而在朝也。 燕京杂记云:京师税厂设于崇文门外,载货入都者,到此输之,谓之上务。监督者虑有漏税,设门役于各门以检之。遇有货者则道之上务,无者则纵之使入,法甚善也。今之门役,不论货之有无,需索甚奢,谓之讨饭食钱,羁留竟日,必饱其囊橐然后纵去。其在数入都门者,或不敢稽□。若初至者,土音是操,不谙规制,其勒索更不可言矣。甚有阴窃明夺,滋扰生端,朝廷重惩,亦复不悛,故入都者亲友候问,必先问入门易否,甚矣都门之难入也。 此明清两代崇文门税关之秕政也。清制税差用内务府旗官,所属胥役,狐假虎威,无恶不作,尤为明代所无。入观官吏及会试士子,受其害者不可胜言,而负贩小民更无论矣。试检东华录,自雍正乾隆以来,言官抗疏及朝旨申饬,几无虚岁。然城狐社鼠,盘踞甚深,空言整顿,曾有何补。其实岁入不过数十万,不解何以留此秕政终不肯去。民国以来诸总统且仍留此以充私囊。惟火车四通此辈之伎俩,亦稍戢矣。直至民国十七年以后,始得摧陷廓清焉。 天春园 旧家中之最饶史意者,无过铁狮子胡同之天春园。天咫偶闻云:"吴梅村有田家铁狮歌,疑即铁狮子胡同。双狮在一狭巷中,已破碎巷口另有二石卧狮制作极工,梅村歌有铸就铭词镌日月语,今狮半埋土中铭词有无不可见。"今其地名麒麟碑胡同,委巷颓垣,星移物换,盖已析为民居。 惟麒麟碑胡同之东尚有大宅一区,为田宅旧址之一部,此宅昔属宜兴任公振采,继归嘉定顾公少川,孙中山先生最后入京,假馆于是,旋易箦焉。余初客于任继客于顾,于是宅尤有缘焉。其客坐中有旧主满洲某君所作增旧园记,曾录入笔记,其略曰: 增旧园旧名天春园,在安定门街东铁狮子胡同,乃康熙间靖逆侯张勇之故宅也。当明季之世宅为田贵妃母家,名姬陈圆圆者曾歌舞于此。道光末年,先考竹溪公由鸭儿胡同析居后,购以万金,因其基而修葺之,故更名增旧园云。园有八景,其正厅东向者曰停琴馆。取停琴伫月之意,对面有亭曰山色四园亭。亭之北有台曰舒啸台。盖尝登东皋以舒啸焉,台之西有厅南向者曰松岫庐。庐之南有修垣焉,长三十余丈,苍苔掩映,薜荔缠之,曰古莓堞。垣之曲折处有石洞,上镌有凌云志,可以暗通前宅者,曰凌云洞。停琴馆之西有曲房曰井梧秋月轩。轩之北由长廊而斜度者曰妙香阁。乃昔年拜佛处也,此增旧园之八景也。 铁狮子胡同巨宅最多,其最东者为乾隆中之和亲王府,汉末为陆海军部,袁世凯于此设临时总统府,而段祺瑞于此设执政府,枪杀学生多人于门首焉,今为卫戍司令部。 天咫偶闻又云:明嘉定伯周奎第国朝三等伯穆赫林居之,子孙不能守,惟门堂仅存,听事后杂树扶疏,乱石簇拥,中间似有亭址,自此以后皆别售之于人矣。而其门前宏敞如故,石狮二尚存,今称博家大门。 酒事 前记故都酒事兹又得数则以慰酒人馋吻。 宋诗记事四七引海陵集:予憩燕京会同馆,有梁大使者,先朝内侍官也。入馆传旨赐金澜酒二瓶,古乐府云,月穆穆以金波,金澜之名,其取诸此乎?又燕中暑月于冰窖造御酒甚清洌,使至常被赐,女真人多酿糜为酒,醉则杀人。 遁园居士客坐赘语云:余性不善饮,乃见酒则喜。计生平所尝如大内之满殿香,大官之内法酒,京师之黄米酒,蓟州之薏苡酒,永平之桑落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大名之刁酒焦酒。 藤阴杂记云:大祀福酒光禄寺堂官验尝,敬贮龙瓶,名曰灌酒,然后护以龙袱,抬赴祭所,灌后有余,许携以归,亦受福之遗意也。酒味甘色黑,小户尤宜,良酿三升,至今犹恋。 毛西河诗话:御酒坊后墙有街曰长连,又一街曰短连,总曰廊下家,长随答应多住此卖酒,京师称廊下内酒家。故查嗣瑮诗:长连遥接短连墙,紫禁沧洲列两厢,催取四时花酿酒,七层吹过竹风香。其时或尚存数竿耳。 黄左田壹斋集有米窝儿诗云:京师市中白酒铺,每岁冬初以白布长丈余为帘,大书徽州米窝儿酒,其实他郡皆善酿,不必徽州也。近亦只书江米窝儿酒。 毛西河诗话:宣武门竹林寺傍有酒家名顶泉居酒名蓟酒。尝骑马诣益都相公第必造饮,同官张文鸿烈往酤,诗云,竹林寺畔顶泉居,井冽香甘新榨余。今寺已无存,何问酒肆。西河又谓长安宴会方小彻,长班即燃提灯满前除以促之,今无此习。 顺天府志引帝京岁时纪胜:至于酒品之多,京师为最,煮东煮雪醅出江元竹叶飞清梨花湛白窝儿米酿瓮底春浓,药酒则史国公状元红黄连液莲花白茵陈绿橘豆青保元固本益寿延龄,外制则外乡贩南路烧酒,张家湾之湾酒,涞水县之涞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更有清河干榨潞水思源,南来之木瓜惠泉,绍兴苦露桂酒橘酒一包四瓶,三白五加皮,虽品味各殊,然皆不及内府之玉泉醴醇酒且厚也。 八大处 流俗有所谓西山八大处者,乃西山八寺,八寺皆聚于一处,殊不足以概西山全景也。然八寺之名,多为人所忽,兹略述其概以为好游者导。所谓八大处者,一曰宝珠洞,二曰香界寺,三曰龙王堂,四曰大悲寺,五曰三山庵,六曰秘魔崖,七曰重兴寺即灵光寺,八曰长安寺。自狮子窝至翠微山登宝珠洞,洞甚黝暗,旋至香界寺,前后越数山岭,无往不陂,无陂不斜,或临壁而进,寺在翠微山麓,旧为平坡寺,创于唐,明仁宗赐名圆通,康熙戊午葺之赐名圣感寺,乾隆己巳改名。入门老松一,荫全院,西侧有钟亭更进为天王殿,为佛殿,后进为高楼,凡七楹,两旁皆有屋,丹朱剥落矣。 自香界寺至虎头山麓之龙王堂甚近,龙王堂一名海泉庵,又名慧云禅林,康熙辛丑重建,入门即至听泉小榭,下有二泉,一在石阶下,凿龙口出水,潴为方池,深约四五尺,中蓄金鱼,此处之泉名龙泉,锄月老人有龙泉甜水歌,书一小方悬于小榭,窗悬一联云,当户老松生夕籁满山红叶入新诗。小榭之左为丹枫染翠轩,殆以院落多植松枫两木故也。 自龙王堂至大悲寺甚近,亦称大悲庵,至此已在翠微山左麓矣。雍正甲辰,慧澄禅师重修,入门有竹林,苍翠庇墙,前为药师殿,殿前有银杏二株,姿态奇古,后进历十余级而登,为大悲殿,明嘉靖丁未所建。 自大悲寺至重兴寺亦近,入门可憩于归来庵,端方尝卜居于此,有屋五楹,四壁悬联额,端方自书一联云,箧有三山记,心藏五岳图。是其罢官时所居也。门临小池,左倚峭壁,壁上有二洞,院颇荒落,惟树木葱郁,山色湖光兼而有之。池右有石磴数十级,曲折而上,至韬光庵,更上有八角亭,无题名,前有菩萨殿三间。 自灵光寺至秘魔崖约里许,崖上证果禅寺明成化间建,相传秘魔祖师居之。崖在卢师山半,大石嵌空,几二丈,色黝,是名秘魔崖,洞内有石磴一,相传为卢师晏坐处,其后复有真武洞甚小,洞旁有轩三间,面对翠微高峰,树木颇多,东行百余步,有大石侧立道旁,一池潴焉,即大小青龙所蛰处。在秘魔崖右,望平田一片浑河在其前,浑河即桑干河下流,自此向张家口而去焉,旧屋甚多大半倾圯,山门内钟鼓楼遗址尚存。 此八大处者以高者为佳,而秘魔崖每值秋冬之间红树如张锦屏,尤为胜观也。 棚匠 北都糊匠之艺,特以精致见长:犹未为大观也。若夫瑰玮壮丽,则无逾棚匠。凡宫廷邸第,院落恒广至盈亩,夏日求阴,则必搭天棚,高出檐上,四面平正,朝舒暮卷,疏不漏日,密不妨风,永书闲庭,能增幽静之致者,皆天棚之为力也。棚以席为之,其曳棚之索,在宫廷则为黄色,在邸第则为紫色,常人之家则不染色。今既无等威之辨,则尽人可用黄紫色。惟价奇昂,近人已渐罕用,独家有婚丧之事,则不得不搭棚,以便于中庭肆筵席款宾客,终较别赁礼堂为廉也。豪富之家,结玻璃彩棚,可以胜风雨,至累月不坏。其脊纯仿殿宇之制,遥望之,榱桷鸱吻俨然悉具,不知其为赝也。天咫偶闻记光绪庚寅大婚,适值太和门灾,不及修建,乃以札彩为之,高卑广狭无少差,至榱桷之花纹,鸱吻之雕镂,瓦沟之广狭,无不克肖,虽久执事内廷者,不能辨其真伪,而且高逾十丈,栗冽之风不少动摇,此非身至北都,目睹太和门之宏丽,且熟知棚匠之艺能者,不能深会此语也。民国以来,屡行庆典,天安门新华门及东西单牌楼各处必结彩棚,岁糜巨费,迁都以后,远逊于前矣。棚之为物,可咄嗟立办。议价既定,以大车一二辆捆载用具而来,其头目一再审量,指挥数语,但见各司其事,趋走无紊,而鹰架已立矣。匠人升屋布席而缝之,唯须一针,其针粗巨而曲若镰,别无长物也。天咫偶闻述其状云,"搭棚之工虽高至十丈,宽至十丈,无不平地立起,而且中间绝无一柱,令入者只见洞然一宇,无支木寸椽之见,而尤奇于大工之脚手架,光绪二十年重修鼓楼,其架自地至楼脊高三十丈,宽十余丈,层层庋木,凡数十层百许根,高可入云,数丈之材,渺如钗股,自下望之目眩。竟不知其何从结构也。" 冷摊 往日京师士大夫,常于冷摊中得珍物,冷摊多在慈仁寺。王渔洋池北偶谈云:于慈仁市上见"客氏拜"三字敝刺,朱克生以三钱得之,赋客氏行。又买正德钱二枚背有螭虎形。古夫于亭杂录云:昔有士欲谒余不见,以告昆山徐司寇,司寇教以每月三五于慈仁书摊候之,已而果然。宋牧仲集有上元过慈仁寺买得崔鸿十六国春秋天下名山记诗。 今惟头发胡同小书肆中尚偶可搜得冷僻而价廉之物。否则俟新正厂肆设摊时亦可,然价必稍昂矣。 又姜学在于慈仁市上买得宣德窑青花脂粉箱,陈迦陵为赋满庭芳词:所谓"今日天家故物,门摊卖冷市间坊,摩挲怯,内人红袖,恸哭话昭阳"是也。 往时可于冷摊上得珍物,然亦极易受欺,若黑市尤甚。黑市者,夜未尽数刻,乘暗为交易,多鼠窃辈为之,今崇文门外尚有之,亦不如往时之盛矣。兹汇录前人所记佚闻数则于左。 隆福寺逢九十日有庙会,有王翁抱幼孙,年方十岁,往游。见一紫檀界尺,甚爱之,王翁买归玩弄。偶系几上,豁然一小抽履脱出,中藏东珠十枚。翁狂喜,骤获珠售价,加以营殖,遂成巨室,人呼为珠子王家。 又一士人偶游东华门,见骨董肆中悬小皮簟,时夏月思衬腕作书颇凉爽,以二百余钱得之。数日皮缝裂中,藏东坡行楷十幅,倪迂山水十幅,皆真迹也。售之得二十金。 黑市大抵皆鼠窃辈,诈伪百出,贪钱购觅,往往被绐,亦间有获厚利者。桐城方某乘夜往市,一人以袱里一裘求售,扪之袱颇光滑,裘亦轻软,以贱值得之。迨晓起视,则锦袱里貂裘一袭,不觉狂喜,展裘坠地有声,又得珊瑚数珠一串,鬻之陡获千金。 杭州张某游京师数年无所遇,困极欲归,苦难就道:闻多棋竿庙神甚灵,凡人命注财禄皆可预借,验后酬以棋竿或二或四,久而成林。张因往祷,夜梦神教其往神武门以俟;醒而异之,如言往,竟日杳然,如是月余,寝倦矣。一日候至日中,饥甚,姑向饼师谋果腹。见壁间荒货店有铁象棋一合,漆光黝然。张素嗜此,出数百文买之,持合回寓;进门蹉跌,合碎子抛满地。有一二子略致堕损,微露黄质,细视皆浑金而外涂火漆者,秤之得百四十余两,遂拥赀归。 半亩园 世家大族,拥园林钟鼓之盛者,何代蔑有。然不旋踵而易主至不可踪迹者,往往而是。瘐子山所谓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古今有同慨焉。旧京名园历史最长者,莫如牛排子胡同之半亩园,自清初至今无恙,然亦数四易主矣。考天咫偶闻及鸿云因缘,园本贾中丞汉复宅,李笠翁客贾幕时,为葺新园,垒石成山,引水作沼。后改为会馆,又改为戏园。乾隆初杨韩庵员外得之,又归春馥园观察,道光辛丑始归于麟见亭河督庆。(会馆戏园之说据天咫偶闻。)麟庆之子即崇厚光绪初以伊犁交涉误国,几至伏诛者也。乾嘉官两河者,皆席膏腴,宜其力能穷园林之胜事。然园实不大,纯以结构曲折铺陈古雅见长,富丽而有书气,故不易得,每处专陈一物,如永保尊彝之室专藏鼎彝,琅环妙境专藏书,退思斋专收古琴,拜石轩专陈怪石,供大理石屏有极精者,端研印章累累,甚至楹联亦磨石为之,佛寮所供亦唐铜魏石。正室为云荫堂,中设流云槎,为康对山物,乃木根天然卧榻,宽长皆及丈,俨然一朵紫云垂地,左方有赵寒山草篆流云二字,思翁眉公皆有题字。云荫堂南大池盈亩,池中水亭双桥通之,是名流波华馆,又有近光楼曝画廊先月榭,知止轩水木清华之馆伽蓝瓶室诸名。此皆天咫偶闻所记今其古物已散斥殆尽矣。 据麟庆自记则云,正堂曰云荫,其旁轩曰拜石廊,曰曝画阁,曰近光斋,曰退思亭,曰赏春室,曰凝香,此外有嫏嬽妙境海棠吟社玲珑池馆潇湘小影灵容石态罨秀山房诸额。其灵荫堂楹帖云,源溯白山幸相承七叶金貂那敢问清风明月,居邻紫禁好位置廿年琴鹤愿常依舜日尧天。近人著故都秘录小说即取是联为装点,盖麟庆姓完颜氏为金源后裔,而地近东华门,为内城诸园之杰出者,宜其语气之自豪也。 半亩园限于地势,结构实无甚可称,徒以麟氏鸿雪因缘一书善于夸叙,近数十年遍传南北,几于家有其书,又震于李笠翁之名,故恒为人所称道。余居邻是园,前后几二十年,履綦偶过,则见夫蔓草平池,颓瞻倚树,云荫堂之水既枯康对山之榻亦破,近年且为后裔折而鬻之,七叶金貂之联亦不复悬矣。 小秀野堂 康熙中顾侠君嗣立葺秀野草堂于苏州,时年甫二十三,越十年入都,寓宣武门外上斜街,因署其居曰小秀野。禹之鼎为作图,查嗣瑮为书额,自作四绝。其后入都修书,则移寓双井书屋,其诗云:赁得茅斋八九椽,辘轳双井在门边。是也。未几又移宣武门外,庭中有枣树一株,因名其诗曰枣下集。其第三次入都,则寓米市胡同,旋移北半截胡同,颜其居曰宣南一鏖。又移南半截胡同。入翰林后,又移教场四条胡同。侠君风流文采照映一时,惟上斜街之小秀野脍炙人口,余多不甚著。 书院 今西华门外有胡同,榜曰灵境,灵境乃灵清宫之讹,而灵清宫又灵济宫之讹也。灵济宫乃永乐中建以祀南唐徐知证知谔兄弟,本为闽人所祀,宋高宗赐祠额曰灵济,不知何以感梦于成祖为之立庙京师,号曰玉阙金阙二真人。帝京景物略云:其像机胎木体,撼之欲动,福州原像也。明代朝臣于此习仪,屡有议其非祀典者,不能革也。然嘉靖间此地讲学之会盛极一时,则虽淫祀而极有关史乘焉。日下旧闻引世庙识余录云: 京师灵济宫讲学莫盛于癸丑甲寅间,是时大学士徐阶礼部尚书欧阳德兵部尚书吏部侍郎程文德皆有气势,缙绅可扳附得显官,故学徒云集至千人,丙辰而后,诸公或殁或去,惟阶尚在,而讲坛为一空矣。戊午岁太仆少卿何迁自南京来,复推阶为主盟,仍为灵济宫之会,然迁名位未可恃,号召诸少年多无应者。 后来东林之讲学,移于首善书院,即今宣武门外之天主堂也。帝京景物略述之甚详。其言曰: 都御史吉水邹元标,副都御史三原冯从吾万历初各以建言予杖去,里居讲学四十年。泰昌初征入掌宪,公暇辄会讲城隍庙,佥议建书院宣武门内城下,御史周宗建董之。讲堂三楹,后堂三楹,供先圣,陈经史典律,以天启二年十一月开讲,至四年六月罢讲。御史倪文焕等诋为伪学,疏曰,聚不三不四之人,说不痛不痒之话,作不深不浅之揖,啖不冷不热之饼。 又据春明梦余录云:书院之设莫盛于元,其在京师者有太极书院,明初各省俱有书院,至张江陵当国始行严禁。 又叶名沣桥西杂记云: 自首善废七八十年,京师无复立有书院,康熙庚辰六京兆钱公晋锡设大兴宛平二义学教士,宛平宣武门外长椿寺,而大兴僦屋于洪庄。洪庄者文襄公承畴赐园也,在崇文门外金鱼池上。嗣是宛平之学并归大兴,延王昆绳源主其事,从游日众。京兆欲市庄内隙地构堂,文襄孙奕沔不可乃止,疏托言奕沔欲割其地以建学,圣祖嘉其请,书广育群材额以赐奕沔。奕沔闻之大惊而无如何,王昆绳为之记,备述其经营之始,乾隆十五年庚午改名曰金台书院,至今肄业生徒甚众而籍他省者亦附焉。 兔儿山 明西苑有兔园山,(或作兔儿山)据金鳌退食笔记云:"在瀛台之西,由大光明殿南行,叠石为山,穴山为洞。东西分径,纡折至顶,殿曰清虚,砌下暗设铜瓮,灌水注池。池前玉盆内作盘龙,昂首而起,激水从盆底一窍转出龙吻,分入小洞,由殿侧九曲注池中。......架石通东西两池南北二梁之间,曰旋磨台,相传世宗礼斗于此。台下周以深堑,梁上玉石阑柱,御道凿团龙,至今坚完如故。"观此则康熙中尚有遗迹可寻,至乾隆时修日下旧闻考则已云俱毁矣。近日东莞张江裁君云:今有图样山,适当光明殿右,乃司所谓兔儿山者不知何时划去,今所谓图样山即此山也。周览近地,无他寺观,无二百年以上之古树,而废地甚多,有巨石,若杵,若甑,若象鼻,若龙之半身,皆委置榛莽间,盖当时山上物无可疑。 妇女风俗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都妇人不治女红中馈,家家御夫严整,夫出妇人坐火坑上,煤炉边,弓足盘盘,便可竟日。炉边置牛肉馍馍等诸食馔,助以果物,依食下飧,兴阑稍弄脂粉针线,或料理行缠,以此成俗,兵民之家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 燕京杂记云:京中妇人不知织紝,日事调脂里足,多买肉面生果等物,随意饕餮,家徒四壁,一出门珠翠满头,时装衣服长短合宜,居然大家风范。旧京遗事云内无担石之槠出有绮绫之服,于此可见,女子十三辄嫁,三十则形容枯槁,蕣花艳发,易开易落。 古称燕赵多佳人,故今宦游京师者辄以娶京妾为美谈,然其奢淫成性,已为结习,稍不如意,变出意外,黄陶庵有燕姬欢,结云:北邙萧瑟白杨风,一半春宵酬秘严。 右两则一述明代妇女风俗,一述清代妇女风俗,直至于今犹有存者。满洲妇女尤甚,盖习于优纵故也。若辈口齿皆极伶俐,礼数皆极精娴,应对进退,秩然彬然无不曲当人意。而究其实则不能操作,且极奸诈之能事,居家而雇土著之仆妇,则私窃主家物以济其家者,视为故常,且绝无忠贞之意,鲜肯事一主者。 凡庙会及下等游戏场,若天桥,十刹海之类,多若辈踪迹。涂脂抹粉,哗笑于人丛中者,虽非必有招蜂惹蝶之意,固足厌矣。 许周生之配梁德绳著古春轩诗草:中有北地佳人行云,北地佳人少小时,养成性格含娇凝,闺中行乐随年挽,世上闲愁百不知,......无限豪华虽具陈,酣眠薄醉过青春,寒门不少倾城色,翠袖空悲薄命人。是亦描摹嘉道中风俗者。 旗俗尤重未嫁之女,宴居会食,翁姑上坐,小姑侧坐,儿妇则侍立于旁,进盘匜奉巾栉惟谨,故能不受拘检,行动自恣。谚曰,鸡不啼,狗不咬,十八岁大姑娘满街跑。旗族旧风俗如此。 帝王树 潭柘寺殿庭之左有银杏一株,参天合抱,以坊表其前。相传出一皇帝则茁一枝。号曰帝王树。自光绪以后,其语遂无灵。端木国瑚太鹤山人集诗有云:殿侧鸭脚树,通天垂华鬘,应真列图箓,叶叶状青鸾。注云:此树生长无穷,设石坊香灯供养,大木应圣人,生一代长一株,有石记。 水角子 北人好食麦,通于古今,闻于中外矣,中下人家常馔,止是烙饼里葱酱食之,饼既枯硬,葱复辛烈,南人殆所不堪。若岁时令节则具水角。北音读角若交,故字误为饺。试读宋人笔记,方知其字元为角也。揆其初意,殆以其形似角而有此称。每岁正月元日以至五日,人家多不举火,唯于隔年预制水角子储之,北人呼为煮饽饽,自巨室以至闾阖无不如此。其中所实亦止韭菜之属,非必珍品也。民国十年以后,北都穷困日甚,闻有一妪以元日不能具韭菜水角子,自痛暮年遘此苦境,竟悬梁而绝。习俗缚人,一至如此,故都沦败之惨,亦从可想矣。 岁尾年头别有一物足资谈助,则祀神所用之蜜供也。其法以油面作荚,砌作浮图式,中空玲珑,高二三尺,五具为一堂,元日神前必用之,甘芳可口。 满洲食品中有一种曰萨奇马者,炒米脂麻和蜜为之,点以有各色山查青梅之类,入口酥化,不独悦目也,牵连记之。近日南中亦有仿制者矣。 太液秋风 秋风起兮,木叶黄落,是故都九月以后之景矣。宜此景者莫如万善殿前之水亭,亭突入水中,四面虚明,玄石穹然,大书深刻太液秋风四字,乾隆御笔也。太液秋风为燕山八景之一,此处久为禁地,民国以来游人足迹所未至,今年甫修葺而启开之。每当秋月临空,衰杨弄影,近听游鱼之瀺□,远闻芦叶之萧疏,使人忘其身在城市。若夫初秋久晴,陌尘不起,于此负暄,直如挟缤,亦佳境也。 灯市 明代灯市集于东华门外,即今之灯市口也,不独张灯且为百货麇集之地,盖教坊勾阐相去甚近,故侈靡繁华冠于全城,谈往一书已少传本,录其一段以证遗闻。 明朝京师灯市庙市即西北中原等处俗说赶集东南闽粤等处趁墟是也。灯市向设于五凤楼前,后徙东华门外。庙市则起自刑部街之东弼教坊下,绕北延至都城隍庙,绵互十里。其期灯市则每月之初五初十与廿,庙市则月之朔望与二十五。灯市先为灯设也。正月起于初八至十八,再过晚始散。灯贾大小以几千计,灯本多寡以几万计。自大内两宫与东西二宫及秉刑司礼世动现□文武百寮莫不挟重赀往以买之,多寡角胜负,百两一架廿两一对者比比。灯之贵重华美人工天致必极尘世所未有,时年所未经目的。大抵闽粤技巧,苏杭锦绣,洋海物料,选集而成。若稍稍随俗无奇不敢出也。玉珠宝古玩香绸磁锦等货贸易售市动经千百,豪华局面,富贵气象,人钦帝都如此。自世道变古,将三厘银置一盏梅花纸灯,堂前清供,家无优宴,夜不设席,自以为道心不乱,冰操可掬,灯贾由是解体,灯本逢此亏折。皇店酒楼气索神冷,止舞大头和尚以闹街遣兴。此非朴茂,乃衰薄也。所谓金吾不禁彻夜游行之事无有矣。灯市穷,京师遂愀然无色。庙市乃为天下人备器用御群华而设也。珊瑚树走盘珠,祖母碌猫儿眼,盈架悬陈,盈箱叠贮。紫金脂玉,厍角伽(亻+南),商彝周鼎,秦镜汉匜,晋书唐画,宋元以下物不足贵,又外国奇珍内府秘藏扇墨笺香幢盆钊剑柴汝官哥(犭+温右部)貀氆氇洋缎蜀锦宫妆禁绣,世不常有,目不易见,诸物件应接不暇。维彼碧眼胡商,飘洋番客,腰缠百万,列肆高谈,日至无期,官为给假,使为留车,行行观看,列列指陈,后必随之以扶手,掩之以箱匣,率之以纪纲戚友,新到之物必买,适用之物必买,奇异之物必买,布帛之物必买,可以奉上之物必买,可贻后人为镇必买,妾腇燕婉之好必买,仙佛供奉之用必买,儿女婚嫁之备必买,公姑寿诞之需必买,冬夏着身之要必买,南北异宜具必买,职官之所宜有必买,衙门之所宜备必买,朱提称兑不避人见,置办山积,无人敢议。 然灯市口清初已无灯,而灯市移于灵佑宫,查慎行新年词所谓才了歌场来买灯,三条五剧一层层,东华旧市名空在,灵佑宫前又结棚也。 日下旧闻考引燕都游览志云:灯市在东华门王府街东,崇文街西,亘二里许,南北两廛几珠玉宝器以逮日用微物,无不悉具,衢中列市棋置,数行相对,俱高楼,楼设氍毹帘幕,为宴饮地,一楼每日赁直至有数百缗者,夜则燃灯于上,望如星衢。市自正月初八日起至十八日始罢,鬻灯在市西南,有冰灯,细翦百彩,浇水成之。按宋时灯市乃从九月菊灯始,今止正月内数日耳。 此与谈往所载大致相同。今灯市口尚有德昌洋行一屋为庚子后洋货集中地,略如百货商店,兼营旅馆酒店,趋时士女,咸乐就之,与二百年前之高楼氍毹相映成趣。 再记酒事 天咫偶闻云:京师酒肆有三种,酒品亦最繁。一种为南酒店,所售者女贞花雕绍兴竹叶清之属,肴品则火腿糟鱼蟹松花蛋蜜糕之属。一种为京酒店,则山左人所设,所售则雪酒冬酒涞酒木瓜乾榨之属,而又各分清浊,清者郑康成所谓一夕酒也。又有良乡酒,出良乡县,都中亦能造,止冬月有之,入春则酸,即煮为乾榨矣。其肴品则煮碱栗肉干落花生核桃榛仁密枣山查鸭蛋酥鱼兔脯之属,夏则鲜莲藕榛菱杏仁核桃,佐以冰,谓之冰碗。别有一种药酒店,则为烧酒,以花蒸成,其名极繁,如玫瑰露茵陈露苹果露山查露葡萄露五加皮莲花白之属,凡有花果皆可名露,售此者并无肴核,又须自买于肆,而诸市向不卖菜,饮毕亦须向他食肆另买也。凡京酒店饮酒以半碗为程而实四两,若一碗则半斤矣,疑宋人所谓一角者即此。又宋酒库四月造酒九月出卖谓之开清,今犹沿此称,盖此等酒店其初必是金人由汴迁至者。余尝曰于京酒店饮酒,自谓置身唐宋以上,以其伺应规例彷佛梦华录所云也。此一段纪载当为酒人所艳说者。 又昔酒为今所无者又有薏酒。五杂组,京师有薏酒,用薏苡实酿之淡而有风致,然不足快酒人之吸也。易州酒胜之,而淡愈甚。又凤洲笔记:蓟州薏苡仁酒,周氏第一,成氏次之,三屯莹所造更胜。清洌秀美,有出色香味之表者。 太常仙蝶 往时士大夫好风雅者,莫不喜谈太常仙蝶事。太常仙蝶者,一种关于蝶之传说也。莫知其所自始。昔人记其来历者,有满洲斌良抱冲斋诗集注云:"乾隆戊甲冬,有黄蝶飞于太常寺中乐工,工以帚扑之,顷刻化黄蝶数百,飞绕庭宇,时大宗伯德明管太常寺事,后一日召对,奏之高庙,命取蝶进呈,宗伯虔心致祷,倏有蝶降于寺,因以黄袱藉盘,进呈御览,时值隆冬,忽睹肖□仙质,上大悦,赐名吉祥仙蝶,并御制五律一首,刊诸寺壁,偏赐诸臣,命送蝶至方泽静室,作香笼供奉,每逢上祀坛日仙蝶辄至。"其说最详而未及其形状也。揆考功光隙亭杂识云:太常寺公署垂花门之上有蛱蝶子二枚,黄质而黑章,鬚之末有如珠者二,常以夏至来集,每祭方泽,各宫齐戒,蝶辄先至其所,祭峰则翩翩而逝,或以帛及扇承之。呼曰老道,便飞而下集,似有知者。"若吴振棫以为始见嘉靖间,(见养吉斋□录)他书或传会为某某之神,似尤夸诞。清末长沙徐树铭绘图征诗,铺张尤盛,自是以后阒无嗣响矣。其实黄质黑章冬暖偶出,不过蝶之一种,余即曾见之。承平士大夫悠游无事弄此狡狯耳。今日追纪之,亦梦华录中一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