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阙史》 唐 高彦休 卷上 ○丁约剑解 大历初,韦行式为西川采访使。有侄曰子威,年及弱冠,聪敏温克,常耽玩 道书,惑神仙修炼之术。有步卒丁约者,执役于部下,周旋勤恪,未尝少惰,子 威颇私之。一日,辞气惨忄栗云:“欲他适。”子威怒曰:“籍在辕门,焉容自 便。”丁曰:“去计已果,不可留也。然某肃勤左右,二载于兹,未能忘情,思 有以报。某非碌碌求食者,尚萦俗阃耳,有药一粒,愿以赠别。食此非能长生, 限内无他恙矣。”因褫衣带,得药类粟,以奉子威。又谓曰:“郎君道情深厚, 不欺暗室,终当弃俗,尚隔两尘。”子威曰:“何谓两尘?”对曰:“儒谓之世, 释谓之劫,道谓之尘,善坚此亦复遐寿。后五十年,近京相遇,此际无相讶也。” 言讫而出。子威惊愕,亟命追之,已不及矣。主将以逃亡上状,请落兵籍。尔后 子威行思坐念,留意寻访,竟亡其踪。后擢明经第,调数邑宰,及従心之岁,毛 发皆鹤,时元和十三年也。将还京师,夕于骊山旅舍,闻通衢甚哗,询其由,曰: “刘悟执逆帅李师道下,将至阙下。”步出视之,则兵仗丛卫,桎梏累累。其中 一人,乃丁约也,反接双臂,长驱而西,齿发强壮,无异昔日,子威大奇之,百 千人中惊认之际,丁约则已见矣,微笑遥谓子威曰:“尚记临邛别否一瞬五十载 矣。幸且相送至前驿。”须臾到滋水,则散絷于邮舍,壁间开一窍,以给食物。 子威窥之,俄见脱置桎梏,覆之以席,跃自窦出,与子威携手上旗亭,话阔别之 恨,且叹子威之衰耄。子威谓曰:“仙兄既有相见之期,圣朝奄宅天下,何为私 叛臣耶?”丁曰:“言之久矣,何所逃哉!蜀国睽辞,岂不云近京相遇,慎勿多 讶乎!”又问曰:“果就刑否?”对曰:“道中有尸解、剑解、火解、水解,惟 剑解实繁有徒。嵇康、郭璞,非受戕害者,以此委蜕耳,异韩、彭与粪壤并也。 某或思避,自此而逃,孰能道耶?”他问不对,唯云:“须笔。”子威搜书囊以 进,亦愧领之。子威又曰:“某得亲朋书,促令著鞭,以为明晨藁街寓目,岂蜕 于此乎?”丁曰:“未也。夕当甚雨,未克行刑,一再昼,雨止,国有小故,十 九日大限方及。君于此时,幸一访别。”言讫还馆,复入穴,荷校以坐。子威却 往温泉,日已晡矣,风埃坌起,夜中雨果大澍,迟明泥及骭,诏改日行刑。再宿 方霁,则王姬有薨于外馆者,复三日不视朝,果至十九日,方献庙巡廛阝,始行 大戮。子威是日饫仆饱马,诘旦往棘场候焉。停午间,方号令回,观者不啻亿兆 众矣,面语不辨,寸步相失,俘囚才到,丁已志焉,遥目子威,笑颔三四。及挥 刃之际,子威独见断笔,霜锋倏及之,次丁囚,跃出而南,广众之中,蹑足以进。 又登酒肆,言当之蜀,脱衣换觞,与子威对饮,云:“某自此遐适矣。勉于奉道, 犹隔两尘,归奉候于昆仑石室。”言讫,下旗亭冉冉西去,数步而灭。 ○荥阳公清俭 荥阳公尚书郑澣,以清规素履,嗣续门风。尹正圻南日,有従父昆弟之孙, 自覃怀来谒者,力农自赡尔,未尝干谒,拜揖甚野,冠带亦古。郑公之子弟仆御, 皆笑其疏质,而公心独怜之。问其所欲,则曰:“某为本邑以民待久矣,思得承 乏一尉,乃锦游故乡里也。”公深然之。而公之清誉重德,为时所归,或致书于 郡守,犹臂之使指也。将脂辖前一日,召甥侄与之会。食有蒸而为饼者,郑孙搴 去其皮,然后食之。公大嗟怒曰:“皮之与中,何以异耶仆常病浇态讹俗,骄侈 自奉,思得以还淳返朴,敦厚风俗,是独怜子力用弊衣,必能知艰难于稼穑,奈 何嚣浮有甚于五侯家绮纨乳臭儿耶!”因引手请所弃饼表,郑孙错愕失据,器而 承之,公则尽食所弃,遂揖归宾闼,赠以束帛,斥归乡里。 ○郗尚书鼠妖 许下郗尚书士美,元和末为鄂州观察使,仁以抚下,忠以奉上,政化之美, 载在册书。一日夙兴,将出视事,束带已毕,左手引鞟,未及陷足,忽有巨鼠 过庭,北向拱立而舞。八座大怒,惊叱之,略无惮意,因掷靴以击,鼠则奔逸。 有毒虺堕于鞟中,珠目锦身,长筴细螫,勃勃起于舌端。向无鼠妖,则必致臃 指溃足之患矣。 ○裴晋公大度皇甫郎中福直附 皇甫郎中湜气貌刚质,为文古雅,恃才傲物,性复褊而直。为郎南宫时,乘 酒使气,忤同列者。及醒,不自适,求分务温洛,时相允之。值伊瀍仍岁歉食, 正郎滞曹不迁,省俸甚微,困悴且甚。尝因积雪,门无辙迹,庖突无烟。晋公时 保厘洛,宅入有以为言者,由是卑辞厚礼,辟为留守府従事。正郎感激之外,亦 比比乖事大之礼,公优容之如不及。先是,公讨淮西日,恩赐钜万,贮于集贤私 第,公信浮屠教,且曰:“燎原之火,漂杵之诛,其无玉石俱焚者乎!”因尽? 舍讨叛所得,再修福先佛寺。危楼飞阁,琼砌璇题,就有日矣。将致书于秘监白 乐天,请为刻珉之词值正郎在座,忽发怒曰:“近舍某而远征白,信获戾于门下 矣!且某之文,方白之作,自谓瑶琴宝瑟,而比之桑间濮上之音也。然何门不可 以曳长裾,某自此请长揖而退。”座客旁观,靡不股忄栗。公婉词敬谢之,且曰: “初不敢以仰烦长者,虑为大手笔见拒。是所愿也,非敢望也。”正郎赪怒稍解, 则请斗酿而归。至家,独饮其半,寝酣数刻,呕哕而兴,乘醉挥毫,黄绢立就。 又明日,洁本以献,文思古謇,字复怪僻。公寻绎久之,目瞪舌涩,不能分其句。 读毕叹曰:“木玄虚、郭景纯《江》、《海》之流也。”因以宝车名马、缯彩器 玩约千馀缗,置书,命小将就第酬之。正郎省札大忿,掷书于地,叱小将曰: “寄谢侍中,何相待之薄也!某之文,非常流之文也,曾与顾况为集序外,未尝 造次许人。今者请制此碑,盖受恩深厚尔,其辞约三千馀字,每字三匹绢,更减 五分钱不得。”小校既恐且怒,跃马而归。公门下之僚属列校,咸扼腕切齿,思 脔其肉。公闻之笑曰:“真命世不羁之才也。”立遣依数酬之。自居守府,至正 郎里第,辇负相属,洛人聚观,比之雍绛泛舟之役,正郎领受之,无愧色。湜褊 急之性,独异于人,尝为蜂螫手指,因大躁急,命臧获及里中小儿辈,箕敛蜂巢, 购以善价。俄顷山聚于庭,则命碎烂于砧机杵臼,绞取其液,以酬所痛。又尝命 其子松录诗数首,一字小误,诟詈且跃,呼杖不及,则擒啮其臂,血流及肘而止。 其褊讦之性,率此类也。 ○吐突承璀地毛 仲尼云:“必也正名乎!”近世逢掖,耻呼本字,南省官局则曰版图、小绩、 春闱、秋曹,北省官位则曰紫微、貂蝉、侧坡、夕拜,未尝正名其名,岂宣父之 本意也。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方承恩顾,及将败之岁,有妖生所居,先是,承璀 尝华一室,红梁粉壁,为谨诏敕、藏机务之所。一日,晨启其户,则有毛生地, 高二尺许,承璀大恶之,且恐事泄,乃躬执箕帚,芟除以瘗。虽防口甚固,而亹 亹有知者,承璀尤不欲达于班列。一日,命其甥尝所亲附者曰:“姑为我微行省 闼之间,伺其丛谈,有言者否?”甥禀教敛躬而往。至省寺,即词诘守卫,辄不 许进。方出安上门,逢二秀士,自贡院回,笑相谓曰:“东广坤毳,可以为异矣。” 甥驰告曰:“醋大知之久矣!”且易其名呼矣。”谓左军为东广,地毛为坤毳矣。 承璀笑曰:“其可那何!”或令专局北司,则飞龙庄宅,内园弓箭,皆得以文呼 也。其明年,承璀以托附澧王,潜图不轨,籍没其家 ○丞相妻命朱衣吏引马 丞相河南公妻晋国夫人,京兆□□才辨强明,资质瑰秀。尝登楼轴帘,俯瞰 阡陌,轩车簪绂,经过楼下,俯盖挝马,若不自安,而晋国冶态自恃,无羞避色。 一日,命妇朝觐皇太后,仗鼓才下,晋国出宅,将升步辇,执烛者双前步引。晋 国怒不乘马,傍有中书绯衣吏二人,方请事于丞相门,晋国谓曰:“第持炬前导!” 绯衣吏辞以前无规,晋国曰:“且使有之,亦因人而著,非天降地出也,今则以 自我而始。”吏逡巡不得免,乃捧火登骑。自是宰相妻出,得以中书朱绂吏为驺 导。 ○沧州钓飞诏 大和末,司空陇西公之镇横海也,九年十一月,朝廷行大戮,宣刑于四方, 急诏北渡。于时寒气方隆,河冰层合,以诏北渡。公急击冰令截舟中流,水胜舟 覆,舟人尽溺,诏书随没。守者以状闻,水工大恐,失脚捽地,走东西阶。乃连 使飞令,鞭策相沓,以必复为命。守吏持众击冰抉诏,搜索六日,竟不得。浑河 奔湍,崩腾东走,度其泛去,不啻千万里也。水工又谓津吏曰:“王命莫大,尔 吏不敬,俾有斯溺。且不得诏,吏无大小一死之。”吏辈得令大怒,于是相与言 曰:“吾帅信于用刑,今不得诏,吾百族之血,当殷于河畔枯草矣。然河神阴骘, 遽敢没天子之书,而忍嫁祸于吾辈哉!”请帅祷祭,冀凭肸蚃而有以复也。水工 乃命具蠲洁版词而祝之。词卒,酒沥划然有声,若飞雳横霆,地动水响,倏而视 之,则河冰中断二十馀丈,间阔三四步,沉丝一钓,随钩而出,第印微湿,封角 不败 议者曰:“黄河流激,大冰既合,而布封一尺,轻止半升,长水之下,六日 之久,复与一缕相遇,斯盖水神、河伯以芝泥缄敕蛟鱼辈,推鳞翼总而归之。时 有従事掾宋藩为记甚备,然多归美于水工,议者以此薄之。 ○周丞相对扬 文宗皇帝自改元开成后,尝郁郁不乐,驾幸两军,球猎宴会,十减六七。宠 锡之命,左解于右,盖上意有所嫌忌而不能去也。四年冬杪,风痹稍间,延英初 对宰臣,时以药饵初平,台座略奏事后,诸司及待制官并不召对,盖虑宸居之疲 倦也。及仗下后,又坐思政殿,拱默良久,左右侍卫者屏息不敢进。上徐谓曰: “今日直翰林者为谁?”学士院使奏曰:“中书舍人周墀。”上曰:“试命名来。” 汝南公既至,上命之坐,以金屈卮赐酒三器。问曰:“朕何如主?”汝南公降阶 再拜而称曰:“小臣不足以知大君之德。凡百臣庶,皆言陛下唐尧之圣,虞舜之 明,殷汤之仁,夏禹之俭。”上曰:“卿爱君之志,不得不然,然朕不敢追踪尧 舜禹汤之明,所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尔?”汝南公震惧惶骇,又再拜而言曰: “陛下自出震乘乾,光宅天下,诞敷文教,销偃武功,蛮貊怀柔,车书顺轨,臣 窃谓羲、昊、轩、顼才可抗衡,至于周之成康,汉之文景,曾不足比数,岂可以 赧、献亡国之君,而上攀睿德哉!伏愿陛下无执捴谦之小节,以为社稷之大幸也。 则天下幸甚,生灵受福,非独臣之愿也。”上又曰:“朕自以为不及也。周赧、 汉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臣,固以为不及也。”既而龙姿掩抑,泪落衣 襟,汝南公陨越于前,不复进谏,因俯伏流涕,再拜而退。自尔不复视朝,以至 厌代。 ○李文公夜醮 李文公翱自文昌宫出刺合淝郡。公性褊直方正,未尝信巫觋之事?客有李处 士者,自云能通鬼神之言,言事颇中,一郡肃敬,如事神明。公到郡旬月,乃投 刺候谒,礼容甚倨。公心忌之,思以抑挫,抗声谓曰:“仲尼大圣也,尚云未知 生,焉知死,子能贤于宣父耶?”生曰:“不然。独不见阮生著《无鬼论》,精 辨宏赡,人不能屈,致鬼神见乎!且公骨肉间,朝夕当有遘病沉困者,宴安鸩毒 则已,或五常粗备,渍于七情,孰忍视溺而不援哉!”公愈怒,立命械系之,将 痛鞭其背。果哕食昏瞑,百刻不糁,遍召医药,曾无少瘳。爱女数人,既笄未嫁, 环床呱呱而泣,且归罪于公之桎梏李生也。公以伉俪义重,息胤情牵,不得已解 缧绁而祈叩之。则曰:“第手翰一状,俟夜祷之,某留墨篆同焚,当可脱免。” 仍诫曰:“慎勿笺易铅椠,他无所须矣。”公敬受教,即自草词祝,洁手书之。 性褊,札写数纸皆误,不能爽约,则又再书。烛灺更深,疲于毫研,克意一幅, 缮札稍严,而官位之中,竟笺一字。既逾时刻,遂并符以焚,闻呻吟顿减,阖室 相庆。黎明,李生候谒,公深德之。生曰:“祸则可免,犹谓迟迟,诫公无得漏 略,何为复注一字?”公曰:“无之。向写数本,悉以涂改,不忍自欺。就焚之 书,颇为精谨,老夫未尝忘也。”生曰:“谭何容易,祝词在斯。”因探怀以出 示,则昨日所烬之文也。公惊愕惭赧,避席而拜,酬之厚币,竟无所取。旬日告 别,不知所従,病亦渐间。 ○路舍人友卢给事 路舍人群与卢给事弘止性相异,情相善。紫微清瘦古淡,未尝言朝市;夕拜 魁梧富贵,未尝言山水。紫微日谋高卧,有制诏则就宅草之;夕拜未尝乞告,有 宾客则就省谒之。虽秦吴所尚,而埙篪其友。一日,雪满玉京,紫微在假,夕拜 将欲晏入,先及路门,紫微寓于南垣茅亭,肆目山雪,鹿冠鹤氅,手卷膝琴,篝 火于炉,酌杯于机。忽闻卢至,曰:“适我愿兮!”促命延入。夕拜金紫华焕, 意气轩昂,偶紫微道服而坐。紫微曰:“卢六卢六,曾莫顾我,何也?”夕拜曰: “月限向满,家食相仍,日诣台庭,以图外任。”紫微貌惨曰:“驾肩权门,所 不忍视,且有夙分,徒劳汝形。腊营一壶,能同幕席天地否?”夕拜曰:“诣省 之计决矣。”紫微又呼侍儿曰:“卢六,待去早来,药糜宜洁匀,越中二饮器, 我与给事公俪食。”夕拜振声曰:“不可。”紫微曰:“何也?”夕拜曰:“今 旦犯冷,且欲遐征,已市血食之加蒜者餐矣。”时人闻之,以为路之高雅,卢之 俊达,各尽其性。 ○李丞相特达 丞相陇西公之秉钧衡也,以特达自负,鱼服民间。时尝旅游覃怀,寓王氏别 野,王氏先世薄宦,子不以力稼自赡,杀鸡炊黍,以备日饷,汧相德之。及佐佑 大化,王氏之赍逾限官□来谒,蹇驴村仆,不得与鸣珂武卫者较进,则隐于执金 挝坎舍,伺板舆出,拜于道左。汧相久之方省,曰:“故人也。”遂刍饩之。逾 旬,以前衔除大理寺评事,且赪吉钿,轴于天官氏,面授之:“前制,狱寺有新 莅官者,必寺寮旧委,微此,则在朝五品以上清资官为识。”盖国家慎刑谳也。 王氏子罢耕客长安,寺官既不友其僚,朝客又皆昧其面,往不克莅,复谒相门。 机务方繁积于外,无肯为道其姓氏者。既不果谒,候坎舍如前,步辇始过,则凫 趋以进,具道前事。相君问曰:“有状乎?”对曰:“无?”。又曰:“有纸乎?” 亦曰:“无。”“襟袖何贮?”则遽探轴以进。丞相舁中尝置毫砚,遂拥百骑, 批绫纸曰:“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李回识。”仍语廷评曰:“寄谢棘寺诸 曹长,此亦五品以上清资朝官也。”时议许以特达称。 ○杨江西及第 祭酒杨尚书敬之任江西观察使,载江西应科,时成均长年,天性尤切。时已 秋暮,忽梦新榜四十进士,历历可数。寓目及半,钟陵在焉,其邻则姓濮阳,而 名不可辨。既寤,大喜,访于词场,则云:“有濮阳愿者,为文甚高,且有声誉。 时搜访草泽方急,色目雅在选中。”遂寻其居,则曰:“闽人未至京国。”杨公 诫其子,令听之,俟其到京,与之往来,以符斯梦。一日,杨公祖客灞上,客未 至间,休于逆旅。舍有秣马伺仆,如自远来者。试命询之,乃贡士。侦所自,曰: “闽。”问其姓,曰:“濮阳。”审其名,曰:“愿。”杨公曰:“吁!斯天启 也。安有既梦于彼,复遇于此哉!”亟命相见,濮阳逡巡不得让,执所业以进。 始阅其人眉宇清秀。次与之语,词气安详。终阅其文,休理精奥。问其所抵,则 曰:“今将僦居。”杨公曰:“不然。”尽驱所行,置于庠序,命江西寅夕与之 同处。杨公朝廷旧德,为文有凌轹韩柳意,尤自得者,《华山赋》五千字唱在人 口。是后大称濮阳艺学于公卿间,人情翕然,谓升第必矣。试期有日,因食面之 寒者,一夕腹鼓而卒。杨公惋痛嗟骇,搜囊甚贫,乡路且远,力为营办,归骨闽 中。仍谓江西曰:“我梦无征,汝之一名亦不可保。”及第甲乙,则江西中选, 而同年无氏濮阳者,固不可谕之。夏首将关送于天官氏,时相有言:“前辈重族 望,轻官职,今则不然。竹林七贤曰陈留阮籍、沛国刘伶、河间向秀,得以言高 士矣。”是岁慈恩寺榜,因以望题。题毕,杨公闲步塔下,仰视之,则曰弘农杨 载、濮阳吴当,恍然如梦中所睹。 ○崔相国请立太子 丞相太保崔公庄严宏厚,清雅公忠,善诱后来,有佐时许国之志。时以艺学 进者,一参讲席,如登龙门。初诏以绣衣自洛朝觐,访别承国寺僧神照。照亦近 岁名僧,无出其右者。谓曰:“弟子忝官西上,师有何言赠别?”僧笑曰:“大 哉,临别之问!”公避席以请,则曰:“恶事不为贤人也,善事不为圣人也。崇 高之名,博施之利,天下公器也,与众共之,无或独擅,无或多取。独善多取, 祸生其中矣,孔、孟其犹病诸!”言既而别。崔公不谕,祥鸾威凤,游于青云。 爰立作相,时宣宗景化维新,求理方切,将擅相印洽人望者,十稔不易。崔公春 秋鼎富,誉望云高,朝野人情,谓可以继汾阳王二十四考矣。一日,备顾问于便 殿,宰臣齐进。上曰:“朕以时和岁丰,万方无事,欲御楼肆赦,以答天休,可 否?”丞相令狐公奏曰:“御楼所费至多,宣下须有名目。次则频行赦宥,实启 幸门。今边戍衣赐未充,臣不敢草草商议。俟至中书,召有司计度,续具申奏。” 上不悦曰:“遣朕何处求御楼名目?”太保奏曰:“臣闻太子是天下之本,实系 万国之心,七鬯是司,国朝盛典。陛下倘行大礼,则岂惟肆赦,兼可郊天。”时 上方饵金石药,求长生之术,遂致躁渴不康,内外无人知者。疑忌方切,恶聆斯 言,俯首久之,不复顾问。后旬日,罢知政事。时同列恶其太劲,有以飞语巧中 者,所赖自居台席,人情攸归,上亦素知其名,不能动摇,不尔则忧在意表。老 僧赠别,于斯验焉。 ○裴丞相古器 丞相河东公尚古好奇,掌纶诰日,有亲表调授宰字于曲阜者。耕人垦田,得 古铁器曰盎,腹容三斗,浅项痹足,规口矩耳,朴厚古丑,蠹蚀于土壤者。既洗 涤之,复磨砻之,隐隐有古篆九字带盎之腰,曲阜令不能辨。兖州有书生姓鲁, 善八体书,子男召致于邑,出盎示之,曰:“此大篆也。非今之所行者,惟某颇 尝学之,是九字曰,齐桓公会于葵邱岁铸。”邑宰大奇其说,及以篆验,则字势 存焉。乃辇致于河东公之门,公以为麟经时物,得以为古矣,宝之犹钟玦郜鼎也, 视草之暇,辄引亲枝之分深者观之,以是京辇声为至宝。公后以小宗伯掌文学柄, 得士之后,生徒有以盎宝为请者。裴公一日设食会门生,器出于庭,则离立环观, 迭词以赞。独刘舍人蜕以为非当时之物,乃近世矫作也。公不悦曰:“果有说乎?” 紫微曰:“某幼专邱明之书,齐侯小白谥曰桓公,九合诸侯,取威定霸,葵邱之 会是第八盟。又按《礼经》,诸侯五月而葬。同盟至既葬然后反虞,既虞然后卒 哭,卒哭然后定谥,则葵邱之会实在生前,不得以谥称之,此乃近世矫作也。” 裴公恍然始悟,立命击碎,然后举爵尽欢而罢。 ○杜舍人牧湖州 杜舍人再捷之后,时誉益清,物议人情,待以仙格。紫微恃才名,亦颇纵声 色,尝自言有鉴裁之能。闻吴兴郡有长眉纤腰有类神仙者,罢宛陵従事,专往观 焉。使君籍甚其名,迎待颇厚。至郡旬日,继以洪饮,睨观官妓曰:“善则善矣, 未称所传也。”览私选曰:“美则美矣,未惬所望也。”将离去,使君敬请所欲, 曰:“愿泛彩舟,许人纵视,得以寓目,愚无恨焉。”使君甚悦,择日大具戏舟 讴棹,较捷之乐,以鲜华夸尚,得人纵观,两岸如堵。紫微则循泛肆目,竟迷所 得。及墓将散,俄于曲岸见里妇携幼女,年邻小稔。紫微曰:“此奇色也。”遽 命接致彩舟,欲与之语。母幼惶惧,如不自安。紫微曰:“今未必去,第存晚期 耳。”遂赠罗缬一箧为质。妇人辞曰:“他人无状,恐为所累。”紫微曰:“不 然。余今西航,祈典此郡,汝待我十年不来而后嫁。”遂笔于纸,盟而后别。紫 微到京,常意霅上。厥后十四载,出刺湖州,之郡三日,即命搜访,女适人已三 载,有子二人矣。紫微召母及嫁者诘之,其夫虑为所掠,携子而往。紫微谓曰: “且纳我贿,何食前言?”母即出留翰以示之,复白曰:“待十年不至,而后嫁 之,三载有子二人。”紫微熟视旧札,俯首逾刻曰:“其词也直。”因赠诗以导 其志。诗曰:“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树成 阴子满枝。”翌日,遍闻于好事者。 ○许道敏同年 贡士许道敏随乡荐之初,获知于时相。是冬,主文者将莅事于贡院,谒于相 门。丞相大称其文学精臻,宜在公选,主文加简,揖额而去。许潜知其旨,则磨 厉以须,屈指试期,大挂人口。俄有张希复员外,结婚于丞相奇章公之门,亲迎 之夕,辟道敏为傧赞。道敏乘其喜气,纵酒飞章,摇珮高谈,极欢而罢。居无何, 时相敷奏不称旨,移秩他郡,人情恐骇,主文不敢第于甲乙。尔后晦昧坎壈,不 复闻达,继丁家故,垂二十载。至柘国小兵部知举年,方擢于上科。时有同年张 侍郎读,一举成事,年才十九,乃道敏败于垂成之冬,傧导外郎鹊桥之夕,牛夫 人所出也。差之毫厘,何啻千里! ○韦御史铛怪 故山北従事韦某殿中,尝话幼年在痒序,甫书云节,逮夜自学舍捧书以归。 及堂寝,阗其无人,独狭室有篝火烹油之所,因窥之,则铛长数尺,久而复低, 如是者三四。潞豸大恐,奔出于门,方见其家悉于宇下营时尊之具,潞豸神色惨 白,且告之故,即众訾之,以为稚子妄语也。俄顷偕入,其主庖青衣,就铛蒇事, 仍贮婴孩子怀抱间。婴涌身须食,因误坠于铛中,沸油浪涌,青衣大叫,火已及 屋,长幼奔救,或沃以水,焰则益炽,盖膏水相反也。乃杂掷罂缸茵毯之类,久 之方灭。灭后视婴,已焦爇矣。阖室惊怖,为之罢节废奠,青衣亦以心悸而终。 ○郑相国题马嵬诗 马嵬佛寺杨贵妃缢所,迩后才士文人,经过赋咏,以导幽怨者,不可胜纪, 莫不以翠翘香钿,委于尘土,红凄碧怨,令人伤悲,虽调苦词清,而无逃此意。 独丞相荥阳公畋为凤翔従事日,题诗曰:“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后人观者,以为真辅相之句。公之篇什, 可以糠秕颜、谢,笞挞曹、刘。为渭南县尉日,尝有《题缑山王子晋庙》诗,尤 为绝唱。其中警策之句曰:“晓花珠弄蕊,春茹玉生苗。楚妓红丝瑟,秦郎白管 箫。衣従星渚浣,丹就日宫烧。句曲觞金洞,天台啸石桥。雾垂鸦翅发,冰冻虎 章腰。”议者以为傥遇评于精鉴,当在李翰林、杜工部之右。 ○秦中子得行人书 秦川富室少年有能规利者,盖先兢慎诚信,四方宾贾慕之如归,岁获美利, 藏镪巨万。一日逮夜,有投书于户者,仆执以进。少年启书,则蒲纸加蜡,昧墨 斜翰,为其先考所遗者。且曰:“汝之获利,吾之冥助也。今将有祸,履校灭趾, 故先觉耳。然吾已请于阴骘矣,汝及朔旦,宜斋躬洁服,夕于春明门外逆旅,仍 备缣之随龄者三十有五,蘖帕韬之,候夜分,则往灞水横梁,步及石岸,见有黄 其衣者,乃置于前,礼祝而进,灾当可免。或无所遇,即挈缣以归,善计家事, 急为窜计,祸不旋踵矣。”少年捧书大恐,阖室素服而泣,专志朔旦,则舍弃他 事,弹冠振衣,宵出青门之外,俨若不寐。恭候夜分,乃従一仆,乘一马,驰往 横梁,怯于无觌。至则果睹一物,形质恢怪,蓬头黄衣,交臂束膝,负柱而坐, 俯首以寐。少年载惊载喜,捧素于前,祈祝设拜,无敢却顾,急驱而回,返辕相 庆,以为幸免。独有仆之司驭者,疑其不直,曾未逾旬,铜壶始漏,复有掷书者, 厩皂立擒之,乃邻宇集痒序导青襟者。启其缄札,蒲蜡昧札如上,词曰:“汝灾 甚大,曩之寿帛,祸源未塞,宜更以缣三十五重置河梁。”富室少年列状始末, 诉于县官,诘问伏罪,遂置枯木。时故桂府李常侍丛制锦万年讼牍,数年前尚在, 往往为朝士取去。 ○齐将军义犬 禁军大校有瑛名而齐姓者,始以驰聘,大承恩宠,以是假御史衔,至于剧宪。 家畜良犬四,尝畋迥广中,辄饲以粱肉。其一独填茹咽喉齿牙间以出,如隐丛薄, 然后食罄则复至,齐窃异之。一日,敕仆伺其所往,则圯垣枯窦,有母存焉。老 瘠疥秽,吐哺以饲。斋亦义者,奇叹久之,乃命篚牝而归,以败茵席温之,馀饼 饵饱之,犬则摇尾俯首,若怀感激尔。后擒奸逐狡,指顾如飞。齐将扈猎驾前, 必获丰赏。逾牛牝死,犬弥加勤。又更律琯,齐亦殂落,犬嗥吠终夕,呱呱不辍。 越月,将襄事于邱陇,则留四獒以御奸盗。及悬窆之夕,斯犬独举足,踣土成坳, 俯首叩棺见血,掩土未毕,犬亦致毙。 ○真陵开山 丞相夏侯公为宣宗山陵使,有司妙选陵寝,虽山形外正,而蕴石中顽,丞相 衔命,以丰价募丁匠,开凿皇堂,弥月不就。京府两邑,隶纳锻具,联车以载, 辙迹相望,至则镬醯以沃之,且煎且凿,役百万丁力,孜孜矻矻,竟日所攻,不 及函丈。暨石工告毕,百步夷然,于柏寝之上,得折钗半股,其长如掌,衔于顽 石间,匠者抉取,以献夏侯公,公以园陵甫及,圣情哀慕,寝而不奏。上古已前, 宁无妆牖,桑海陵谷,其可谓诬 ○郑侍郎判司勋检 吏部郑侍郎薰介洁方廉,以端劲自许,朝右畏惮。咸通初,有德音云:“官 阶至朝散大夫者,许追荣先世,及妻以邑封。至正议大夫者,用勋荫子。至光禄 大夫者,得衮服庙祭,设棨戟。”一日,内侍省牒言:“弓箭库使正议大夫内谒 者监某乙,请少恩例,用阶荫子。”吏部牒司勋刺检云:“大历中,鱼朝恩曾有 是事。”郑公怒,吏判其后云:“正议大夫诚宜荫子,内谒者监不合有男。”在 司具以此牒,自是无敢复请者。后以聚食百口,困于朝俸,白执政以外任为请。 时宰以公清望耆德,议假端揆,出刺华州,拟状留中不出,论者或以为尝失律于 宛陵,上意迟于再委分阃,而仆射李公亦尝不利于镜水,何三拥朱轮于莲华峰下 哉!盖以三峰且无戎机,不侔藩府,止类关辅丞郎耳。今者恩命不行,实以刚简 为幸臣所忌。 ○赵江阴政事 咸通初,有天水赵宏者,任江阴令,以片言折狱著声。由是累宰剧邑,皆以 雪冤获优考,至于疑似晦伪之事,悉能以情伪辩之。时有楚州淮阴农者,比庄顷 以丰岁而货殖焉。其东邻则拓腴田数百亩,资镪未满,因以庄券质于西邻,贷缗 百万,契书显验,且言来岁赍本利以赎。至期果以腴田获利,首以贮财赎契,先 纳八百缗,第检置契书,期明日以残资换券。所隔信宿,且恃通家,因不征纳缗 之籍。明日,赍余镪至,遂为西邻不认矣,且无保证,又乏簿籍,终为所拒。东 邻冤诉于县,县为追勘,无以证明。邑宰谓曰:“诚疑尔冤,其如官中所赖者券, 乏此以证,何术理之?”复诉于州,州不能辨。东邻不胜其愤,远聆江阴之善政, 讼者乃越江而南,诉于赵宰。越宰谓曰:“县政地卑,且复逾境,何计奉雪?” 东邻则冤泣曰:“此地不得理,则无由自涤也。”赵曰:“第止吾舍,试为思之。” 经宿,召前曰:“吾计就矣,尔果不妄否?”则又曰:“焉敢厚诬。”赵曰: “诚如是言,当为置法。”乃召捕盗之干事者数辈,至淮_,曰:“有聚啸而寇 江者,按验已具,且言有同恶相济者,在某居处。”名姓形状,俱以西邻指言, 请械送至此。先是,邻州条法,唯持刃截江,无得藏匿。追牒至彼,果擒以还。 然西邻自恃无迹,未甚加惧,至则旅于庭下。赵励声谓曰:“幸耕织自活,何为 寇江?”囚则号呼与泪随曰:“稼穑之夫,未尝舟楫。”赵又曰:“辨证甚明, 且姓氏无差,或言伪而坚,则血肤取实。”囚则大恐,叩头见血,如不胜其冤者。 赵又曰:“所盗率多金银锦绣,非农家所宜有也。汝宜籍舍之产以辨之。”囚意 稍开,谓皆非所贮者,且不疑东邻之越讼也,乃言:有稻若干斛,庄客某甲算纳 到者;绸绢若干匹,家机所出者;钱若干贯,东邻赎契者;银器若干件,匠某锻 成者。”赵宰大喜,即再审其事,复谓曰:“汝果非寇江者,何为讳东邻所赎八 百缗?”导引诉邻,令其偶值,于是惭惧灰色,祈死厅前。赵令桎梏往本土,检 付契书,然后置之于法。 ○B进士辨字 进士B长鸣者,随计求试于春官日,袖状诉吏云:“某姓B(音丹)为笔引 榜者易为单(音善),B诚姓氏之僻,而援毫吏得以侮易之,实贻宗先之羞也。” 主司初不谕,久之方云:“方口尖口,亦何异耶?”长鸣厉声曰:“不然。梯航 所通,声化所暨,文学之柄属在明公,明公倘以尖方口得以互书,则台州吴儿乃 ‘吕’州‘矣’儿也。”主文者不能对,词场目为举妖。 ○李仆射方正 三峰端揆李公,有居第在长安修行里。有密邻,即故日南阳相也。丞相早岁 与之有旧,及登庸,权倾天下,相君选妓数辈,以宰府不可外馆,栋宇无便事者, 独书阁东邻,乃李公冗舍也,意欲吞之,垂涎久矣,且迟迟于发言。忽一日,谨 致一函,以为必遂。及睹覆札,大失所望。又逾月,召李公之吏得言者,愿以厚价购之。或曰:“水竹别墅交质。”李公复不许。又逾月,乃授公之子弟官,冀 其稍动初意,竟无回命。有王处士者,知书善棋,加之敏辨,李公寅夕与之同处。 丞相密召,以诚告之,托其讽谕。王生抃捧其旨,勇于展效,然以李公褊直,伺良便者。良久之间,公遘疾,生独侍前。公谓曰:“筋衰骨弱,风气因得乘间而入,所谓空穴来风,枳枸来巢也。”生对曰:“然向聆西院枭集树杪,某心忧之, 果致微恙。院之来妖禽,犹枳枸来巢矣。且知赍器换缗,未如鬻之以赡医药。” 李公卞急,揣知其意,怒发上植,厉声曰:“男子寒死馁死,鹏而死尔,其死命 也,先人之敝庐,不忍为权贵优笑之地。”挥手而别。自是王生及门,不复再接矣。 卷下 ○郑少尹及第 世传《前定录》,所载事类实繁,其间亦有邻委曲以成其验者。今复有前定 卓异之说,且非诞妄,故附于此。长安鼎甲之族,有荥阳郑氏,尝为愚言,其先 相故河中少尹讳复礼,应进士举,十不中所司选,困厄且甚。千福寺有僧宏道者, 人言昼则平居,夕则视事于阴府,十祈叩者,八九拒之。蒲亚不胜其蹇踬愤惋, 则择日斋沐候焉。颇容接之,且曰:“某未尝妄泄于人,今知茂才抱积薪之叹, 且久之不能隐忍耳,勉旃进取,终成美名。然其事颇异,不可名也。”蒲亚拜请 其期,宏道曰:“唯君无期,须四事相就,然后遂志。四缺其一,则复负冤。如 是者,骨肉相继三榜。三榜之前,犹梯天之难;三榜之后,则反掌之易也。”蒲 亚愕眙不谕。复再拜请语四事之目。宏道持疑良久,则曰:“慎勿言于人。君之 成名,其事有四,亦可以为异矣。其一,须是国家改元之第二年;其二,须是礼 部侍郎再知贡举;其三,须是第二人姓张;其四,同年须有郭八郎,四者缺一, 则功亏一篑矣。如是者,贤弟侄三榜,率须依此。”蒲亚虽大疑其言,然郁郁不 乐,以为无复望也,唯敬谢而退。至长庆二年,人有导其姓名于主文者,蒲亚以 其非知贡举,意甚疑之,果不中第。直至改元宝历之二年,新昌杨相国再司文柄, 蒲亚私喜其事,未敢泄言,来春遂登第。第二人姓张,名知实,同年郭八郎名言 扬。蒲亚奇叹且久,因记于小书之杪,私自谓曰:“宏道言三榜率须如此,一之 已异,其可至于再乎,其可至于三乎!”次至故尚书右丞讳宪应举,太和二年, 颇有籍籍之誉,以主文非再知举,试日,果有期周之恤。尔后应太和九年,九举 年年败于垂成。直至改元开成之二年,愚江夏伯祖再司文柄,右辖私异其事,明 年果登上第,第二人姓张名棠,同年郭八郎名植,又附书于小书之杪。三榜虽欠 其一,两榜且无小差,闺门之内,私相谓曰:“岂其然乎,岂其然乎!”时僧宏 道已不知所往矣。次至故驸马都尉讳颢应举,时誉转洽,至改元会昌二年,礼部 柳侍郎再司文柄,都尉以状头及第,第二人姓张名潜,同年郭八郎名京。三榜皆 改元第二年,主文再知举,第二人姓张,同年有郭八郎。阴骘驱驾,须及于斯, 非兔楮可以尽述者。尔后荥阳之弟侄就试,如破竹之势,迎刃自解矣。以其前定 稍异,故书。 ○卢员外题青龙寺 卢骈员外,才俊之士。忽一日,晏抵青龙精舍,休于僧院,气凄惨如蓄甚忧 者。吁嗟往复于轩槛间,僧问不对。逮夜,将整归骑,徘徊四顾,促命毫砚,题 于南楣曰:“寿夭虽云命,荣枯亦太偏。不知雷氏剑,何处更冲天?”题毕,草 草而去。涉旬出官,未逾月卒。其诗至今在院,僧逢人辄话其异。 ○崔起居题上马图 崔雍起居誉望清举,尤嗜古书图画,故钟、王、韩、展之迹,萃于其家。尝 宝《太真上马图》一轴,以为画品之上。咸通戊子岁,授禄二千石于和州。值庞 勋构逆丰、沛间,贼锋四掠,历阳麽郡,古史儒生,非枝拒所及矣。乃命小将, 赍羽檄牛酒犒贼师,且以全雉堞、活黎庶为请,由是境亡剽掠之患。虽矫为款谕, 而密表自陈,时宰有不协者,因置之以法,士君子相吊。后有得崔君所宝画者, 轴杪题云:“上蔡之犬堪嗟,人生到此;华亭之鹤徒唳,天命如何!”字虽真踪, 不书时日。识者云:“闻命之后,无暇及此。”其预知耶,复偶然耶! ○崔尚书雪冤狱 尚书博陵公碣任河南尹,摘奸翦暴,为天下吏师。先是,有结客王可久者, 膏腴之室,岁鬻茗于江湖间,常获丰利而归。是年,又笈贿适楚,始返楫于彭门。 值庞勋构逆,阱于寇域,逾期不归。有妻美少,且无伯仲息胤之属,妻尝善价募 人,访于贼境之内,四裔竟无得其影迹者。或曰:“已戕于巨盗而帑其财贿矣。” 洛城有杨乾夫者,以善卜称,妻晨持一缣,决疑于彼。杨生素熟于事,且利其色, 思以计中之,乃为端蓍虔祝,六位既兆,则曰:“所忧岂非伉债耶是人绝气久矣, 象见坟墓矣,遇劫杀与身并矣。”妻号咷将去,即又勉之曰:“阳乌已晚,幸 择良辰清旭,更垂访问,当为再祝。”妻诚信之。他日复往,振策布算,宛得前 卦,乃曰:“神也异也,无复望也。”仍言号恸非所以成礼者,第择日举哀,缞 服髽发,绘佛饭僧,以资冥福。妻且悲且愧,以为诚言,无巨细事,一以托之。 杨生主办,雅竭其志,则又谓曰:“妇人茕独而积财贿,寇盗方炽,身之灾也, 宜割爱以谋安适。”妻初不纳,夜则飞砾以惧之,昼则声寇以饵之。妻多杨之义, 遂许嫁焉。杨生既遂志,乃悉籍所有,雄据优产。又逾月,皆货旧业,挈妻卜居 洛渠北。其明年,徐州平,天子下洗兵诏,大憝就擒外,胁従其间者宥而不问, 给篆为信,纵归田里。可久髡裸返洛,疥痒瘠秽,丐食于路,至则访其庐舍,已 易主矣。曲讯妻室,不知所従,辗转饥寒,循路号叫。渐有人知者,因指其新居。 见妻及杨肆目门首,欲为揖认,则诃詈诟辱,仅以身免。妻愕眙以异,复制于杨。 可久不胜其冤,诉于公府。及法司按劾,杨皆厚贿以行,取证于妻,遂诬其妄。 时属尹正长厚,不能辩奸,于是以诬人之罪加之,痛绳其背肩校强。可久冤楚相 萦,殆将溘尽,命禄未绝,洛尹更任,则衔血赍冤,诉于新政。新政亦不能辩, 其所鞫吏得以肆堇毒于簧言,且曰:“以具狱讼旧政者,有汉律在,则又列夤配 邑之遐者,隶执重役。”可久双眦洒血而目枯焉。时博陵公伊大燕居,备聆始卒, 天启良便,再领三川,狱吏屏息,覆盆举矣。揽辔观风化之三日,潜命就役所出 可久以至,仍敕吏掩乾夫一家,并素鞫吏,同桎其颈,且命可久暗籍其家服玩物, 所存尚夥,而鞫吏贿赂丑迹昭焉。既捶其胁,复血其背,然后擢发折足,同弃一 坎,收录家产,手授可久。时离毕作沴,黳云复郁,断狱之日,阳轮洞开,通逵 相庆,有至出涕者。沉冤积愤,大亨畅于是日,古之循吏,孰能拟诸! ○李可及戏三教 优孟师曾见于史传,是知伶伦优笑,其来尚矣。其开元中黄幡绰,玄宗如一 日不见,则龙颜为之不舒,而幡绰往往能以倡戏匡谏者。漆城荡荡,寇不能上, 信斯人之流也。咸通中,优人李可及者,滑稽谐戏,独出辈流,虽不能托讽匡正, 然巧智敏捷,亦不可多得。尝因延庆节,缁黄讲论毕,次及倡优为戏。可及乃儒 服险巾,褒衣博带,摄齐以升崇座,自称三教论衡。其隅坐者问曰:“既言博通 三教,释迦如来是何人?”对曰:“是妇人。”问者惊曰:“何也?”对曰: “《金刚经》云:‘敷座而坐’。或非妇人,何烦夫坐然后儿坐也?”上为之启 齿。又问曰:“太上老君何人也?”对曰:“亦妇人也。”问者益所不喻,乃曰: “《道德经》云:‘吾有大患,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倘非妇人, 何患于有娠乎?”上大悦。又曰:“文宣王何人也?”对曰:“妇人也。”问者 曰:“何以知之?”对曰:“《论语》云:‘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 向非妇人,待嫁奚为?”上意极欢,宠锡甚厚。翌日,授环卫之员外职。 ○梦神医病者 青龙寺西廊近北,有绘释氏部族曰毗沙门天王者,不详谁氏笔迹,而精妙如 动,祈请辐辏,传有神异。尝有民居新昌里者,因时疫百骸绵弱,不能胜衣,其 室甚富,有妻且少,视之燕宋也。母氏啜泣,遍访医巫,竟无能原其病状。一日, 自言欲従释氏,且不能破倚,其可髡首而缁体乎。母徇其欲,肩致绘壁之下,厚 施主僧,眼食于寺庑。逾旬喜寐,梦有人魁形铠服,焰加于肩,弓梏其臂,持筋 类鲙,以食病者。复若严悸,促迫咀嚼,坚韧不堪其忧。所食袤丈,蘧然而觉, 绵骨木强矣。又明日能步,又明日能驰,逾月以力闻。先是,禁军悬弧矢之六石 者于门,且示曰:“能引其半者,骈粮以赐之,满者倍斯。”民应募,随引而满, 于是服厚禄以终身。 ○渤海僧通鸟兽言 公冶长通鸟语,介葛卢辨牛鸣,著在格言,固非妄矣。咸通初,有渤海僧萨 多罗者,寓于西明精舍,云能通鸟兽之言,往往闻鸟鹊燕雀啅噪,则说休咎及闾 巷间事如目击者,佛图澄之听铃语,不是过也。一日,秋暑方炎,与小朝客数人 联骑,将纳凉于城西别墅。路遇牝豕引诸豚而行,喀喀有声。一朝士戏曰:“此 猪有语否?”对曰:“有之,人自不能谕也。”又问曰:“所语何?”对曰: “巨彘顾诸雏云:‘行行行,向前树阴下吃奶。’料其不远当遇官槐而止,且饲 郡子矣。”诸朝士颇奇之,因缓辔以侦,果逾沟不没,过圈不奔,直抵木荫,踞 乳诸子尔。后贵臣宅互迎问之,无少差忒。后中官主禁旅者,将籍名于军寺,蕃 僧不乐,杖锡出京,不知所往。 ○御楼前一日雨 咸通丙戌岁,上以年和时丰,思减徭免罪,乃下诏,以其冬御丹凤楼,申眚 灾肆赦之命,有司择用十月十日。近岁以知星食禄者,止能胶柱选日,不克风雨 之候。前一日,百司蒇事向毕,巳时风雨暴作,上仁恻及物,不罪日官,乃手香 以祝。及未而霁,人心甚悦,诏有司令市良土,以夷楼前坳潦之所。时丞相李公 蔚尹正神州,于是严令两邑召载土者以集事。先是,有以只轮载土而鬻者,每乘 不逾三十钱,至是幸时之急,遂高其价,逾倍方止。两邑官吏有司捕盗者,专其 事,虑价不廉,惧未敢发。李公以羲驭向晚,闵事不集,坐退朝别馆,其桎梏鞭 扑于前,援毫以伺督责,骑步旁午于道。二县僚不得已,趋而前曰:“常鬻土者, 每轮十数及三,今则幸其急,骤加十至七,愿立毙其首,以衄其价。”李公谓曰: “事非舒缓,安以价为。”遂令每乘加钱至百二,官吏奉命大喜,只轮云集。至 暮,夷坳燥潴俱毕。役夫乐其善价,继来不已,金吾司候有佚背而回者。诘旦, 上御楼宣赦,百官毕集,乐悬具举,兵仗罗列,建鸡免囚,楼观之下,纤埃不生, 圣颜甚悦。后一日,鬻土者诣府请直,则复给五十钱。 ○王居士神丹 有长乐王居士者,耄年鹤发,精彩不衰。尝持珠诵佛,施药里巷,家属十馀 口,丰俭适其中。一日,游于终南山之灵应台。台有观音殿基,询其僧,则曰: “梁栋栾栌,悉已具矣。属山路险峻,辇负上下,大役工徒,非三百缗不可集事。” 居士许诺,期旬日赍镪而至。至京,乃托于人曰:“有富室危病医药不救者,某 能活之,得三百千,成终南山佛屋足矣。”果有延寿坊鬻金银珠玉者,女岁十馀, 遘病?甚危,众医聚药,手不能措,愿以其价疗之。居士则设盟于笺,期于必效, 且曰:“滞工役已久矣,今留神丹不足多虑,某先持此镪付所主僧,冀获双济。” 鬻金者亦奉释教,因许之,留丹于小壶中,赍缗而往,涉旬无耗语,女则物化。 其家始营丧具,居士仗策而回,乃诟骂囚拘,将送于邑。且曰:“某苟大妄,安 敢复来?”请入户视之,则僵绝久矣。乃命密一室,焚槐柳之润者,涌烟于其间, 人不可迩。中平一榻,籍尸其上,褫药数粒,杂置于顶鼻中,又以铜器中贮温水, 置于心上,则谨户与众伺之。及晚,烟烬薰黔其室,居士染指于水,曰:“尚可 救。”亟命取乳碎丹数粒,滴于唇吻,俄顷流入口中,喜曰:“无忧矣。”则以 纤纩蒙其鼻,温水置于心。及夕,执烛以俟。铜壶下漏数刻,鼻纩微噱,又数刻, 心水微滟,则以前药复滴于鼻。须臾忽苏,黎明则胎息续矣。一家惊异,愧谢王 生,生乃更留药而去。或许再来,竟不复至。后移家他适,不知所依従。女适人, 育数子而卒。 ○辛尚书神力 邕府辛谠尚书传有神力。尝与故滑台杜仆射为泗上郡职,时属丰沛兵起,浮 磬雉堞围于贼锋,其不抵于偷儿之手者,数板而已。杜公将有包胥乞师之请于邻 封,以劘垒方严,募辕门勇士,无敢应者,独谠请行。岸列霜锋,河浮战舰, 裸身宵度,胜舟而济,获告邻部,果解重围,贼锋遂衄。朝廷录功,累授刺史于 曹州,团练于泗州,节度于邕州。尝言微时力田自粒,三伏甚暑,与邻庄老农纳 凉于山之阴。山上有巨牛怒斗者,哮吼争力,声达数里。邻人虑其奔北退走,则 有蹂践冲触之患,相谋备钩索,为制拒之针。辛曰:“众力非及,某能当之。” 俄顷有牛果北而下,狞蹄踣土,凶角以奔。辛则正立中逵,俊其欲至,两执其角, 牛不能前。旁观移时,如不置力,牛怒滋甚,退身数尺,养力而冲。如是三四, 划然有声,流血滂沱,角折牛仆。其主乃屠肉聚食,以酬壮观,则命持斫斧断角, 坚不可刈,辛复拉之,应手而碎。时谠侏儒瘠瘁,如不胜衣,至官崇体腯,力 亦随灭。 ○贱买古画马 荥阳外郎叶宰万年日,有荷校者以贼呼之,言尝绐妇人,廉市马画。外郎奇 之,命取以视,则古丝烟晦,幅联三四,蛮罽裁标,斑黾鼍轴之。曰:是画也, 太尉李公所宝,隙有赞皇图书篆焉。人有以七万购献牢盆者,得署渭渠横梁,梗 船碎职,因出妓于阁,又落民间,言是寇幸其不鉴,于是卑价市之,为妓主自他 方归所诉请,以所亏价书罪,外郎不能决。时延寿里有水墨李处士,以精别画品 游公卿门,召至辨之,瞪目三叹云:“韩、展之上品也。”黄沙之情已具,丹笔 之断尚疑。会有赍籍自禁军来认者,外郎以其异奸盗,非愿荷留,因并画桎送, 后永亡其耗。 ○韦进士见亡妓 京兆韦氏子举进士,门阀甚盛。尝纳妓于潞,颜色明秀,尤善音律,慧心巧 思,众寡其伦。韦曾令写杜工部诗,得本甚舛缺,妓随笔铅正,文理晓然,以是 韦颇惑之。十六归京兆,二十一而雕落,韦悲咽痛悼,不能悦情。茹蔬甚赢,弃 事而寐,意其梦睹。一日,家僮有言嵩山任处士者,得返魂之术,韦尝视妓妖蛊, 时则牵于相念,促命见之。乃妙选良辰,斋除堂室,舒帏于壁,穗香于炉,仍须 一经身之衣,以导其魂。韦自喜自叹,搜衣荩箧,皆换福于梵王家矣,唯馀一裙 之金缕者。任曰:“事济矣。是日,宜绝人屏事。”且以昵近悲泣为诫,设灯炬 于香前,曰:“观后烬寸,即复去矣。”韦洁服敛息,一禀其诲。是夜,万籁俱 止,河汉澄明,清露始垂,任忽长啸,香裙在手,面帏而招。如是者三,忽闻吁 嗟之声,俄顷映帏微出,蒨服少选,斜睇而立,幽芳怨态,若不自胜。韦惊起拜 泣,任曰:“无庸,恐迫以致倏回。”生忍泪揖坐,无异平生,或与之言,可否 以首。鼎居逾刻,烛跋及期,欻欲逼之,纷然而灭。生乃捧帏长恸,既绝而苏, 仿佛衣香泛于坐侧。任生曰:“某非猎食者,哀君情切,因来奉救。沤珠槿艳, 不必多怀。”韦欲酬之,不顾而别。韦尝赋诗曰:“惆怅金泥簇蝶裙,春来犹见 伴行云。不教布施刚留得,浑似初逢李少君。”悼亡甚多,不复备录。韦自此郁 郁不怿,逾年而没。 ○卢尚书庄隋雷公 洛城建春门外有信安卢尚书庄,竹树亭台,芰荷洲岛,实为胜境。乾符乙未 岁,有乡荐之士,相与避暑,坦率于西亭。钓罢弈棋之际,阴云暴兴,雷霆击空, 食顷大雨,未可整归骑,第临轩观霖霪之势。忽有一物,堕于檐下,膻牂其状, 而崇角奢足,随陨偃于弈榻之前,如伤困者。众咸惊异,相与环观,危轩跨池, 少顷则泅转于水中矣。柔毛雨渍,印于碧砌,积久不灭。相与逼视,馀腥薄人, 命仆搜池,竟不复得。 ○泗州风狂尼 丞相陇西公蔚建大旆于广陵日,时咸通十二年也。有泗州状,言女僧二人, 至普光王寺,将祈礼者,睢盱顾视。女病风狂云:“后二年国有更变,此寺大圣 和尚当履宝位。”循廊喧叫,聚人甚多,不迹其来,释徒大恐。正欲拘縻之际, 则齐登峻塔,投身而下。其一不救,其一堕伤,狂痛昏迷,诘问不获。丞相立命 火焚其状,仍牒州杖杀之。至十四年,果懿皇晏驾,今上即位,是为普王。 ○迎佛骨事 咸通癸巳岁,有诏迎佛骨于岐下。先是,元和末,宪宗命取到京,时韩吏部 上疏极谏,以为远近农商弃业奔走如不及,至有火其顶者,刃其臂者。当时佛骨 之盛,已如此,至是又加甚,不啻百千倍焉。有僧自京一步一礼,至凤翔法门寺。 及到京,则倾城迎请,幡幢珂伞,香车宝马,阗咽衢路。天子御安福楼,降万乘 之尊,亲为设礼。兆众涕泪,感动左右,竭家产,断肌骨,以表诚志者,不可胜 纪,皆言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尚此敬信,吾辈何所吝哉!此乃上之风行, 下则草偃,固其宜也。然有鹤盘其上,牛跪于下,又何情哉!明年,懿宗升遐, 今上即位,诏归本寺,肩舁陌上,粗备香梵。去岁徒众,万无一来,循路见者, 顶别而已。人情寒暑,既已牢落,丹顶莹蹄,亦不复至。所异者,桃林之兽,青 田之禽,岂能时其盛衰,改柯易叶,浮沉于世态耶! ○丞相兰陵公晚遇 丞相兰陵崔公,清誉俭德,时所推服。尝统戎于番禺,有酌泉投香之誉,以 是夷估辐辏,至于长安宝货药肆,咸丰衍于南方之物,由此人情归美。今上诞圣 于壬午,龙飞于癸巳,皇算十有二岁矣。思命耆德,佐佑大化,乃自奉常卿起公 为上相公,时年八十有三。居台席数载,汲引贤哲,导畅皇慈,俭德既彰,浇风 少革。及薨于位,上再兴不慭遗之叹,而废常朝者三日,册赠之礼,有加美焉。 议者曰:“高位厚禄,苟有其分,阴灵必助其寿考,不然者,安有过悬车之岁, 而命相之主始生!”世传太公晚达七十而遇文王,今又逾钓渭之年一纪,乃知荣 辱之分,岂偶然哉! ○寿安山土棺 寿安之南,有土峰甚峻。乾符中,因雨而圮,半壁衔土棺,棺下有木横互之, 木见风揉而成尘,土形尚固。邑令涤之泥,汩于水,粉腻而蜡黄,剖其腹,依稀 骸骨。因征近代,无以土为周身之器者。《戴记》云:夏后氏用{即土}周,殷人 以棺,周人以椁。郑玄注曰:{即土}周以土为之也。”岂锡玄圭之世窆耶莫究其 年代是非矣。 ○卢相国指挥镇州事 丞相范阳公携清苦律身,专刂断无滞,代天理物,必先鹑衣觳食,遐陬远裔, 以是四方之誉,翕然归之。乾符于酉岁,因与同列廷诤机务,词气相高,朝廷两 解之,偕授宾翼储闱,分秩洛氵丙。河朔三镇屡贡表词,且以弃瑕擢用为请。先 是,常山帅王景崇者,年十有八,袭继父位,朝廷常姑息之。时每律琯三周,则 各隆品爵,仍与幽魏并制。幽魏继有更变,景崇时独得军情,以是爵位相悬,镇 至剧品。景崇时已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常山郡王、食邑五千户,实食袭三百户, 穷极勋赏,无以加焉,而幽魏官秩尚卑,以镇州故,未行册命。常山揣朝廷方用 恩泽,怀抚方伯,青徐之野,尚聚萑蒲,饷挽方繁,兵力且困,乃上表,其略曰: “臣当道与卢龙、魏博往列,三载考绩,咸蒙宠荣。今者以臣官位稍崇,而两镇 久稽成命。臣弟冀州刺史检校工部尚书景儒,自委郡符,亟闻美政,诚惭内举, 堪委外藩。请回臣官荣,授景儒一镇。”意图易定。时内臣秉权者,固欲与之。 一日,枢密使出至中书奉宣,与宰臣商量镇州事,乃曰:“相公为国择帅,尝难 其人。令或能教战抚民,袭守政化,即良将也,何必拒常山之请耶况某知景儒恪 居官次,若别选用,未必及之。适奉圣旨,便委中山,以收后效。”诸相无言, 独崔公沆曰:“开府固昧远大之计矣。国朝自蒯胡作乱,于今三道止类国宾,尝 贻宗社之羞,未雪神人之愤。今者徇其苟得,又授景儒,一失其机,噬脐无及。 始则入充贡赋,终尔渐紊彝章,疆界接连,既以与之,复欲取之,未知其可也。 景儒既卒,必以军意请立子孙。傥未议加兵,即立须降节,然后魏博岂无骨肉, 必俯瞰洛城,显然卢龙,坐邀青社,开府此际何术枝梧?”二内臣呿颐结舌者 久之,且曰:“适奉圣旨,遣与相公商量,所仗者庙谟,非敢参以末议。”崔公 遂草诏意进曰:“卿世袭忠贞,材兼文武,即竭事君之节。必先体国之诚。卿弟 冀州刺史景儒英卫齐勋,龚黄让政,至于擢用,自贮素心,但以患在不均,理须 经久,易定既为恩赏,幽魏何以酬劳辍食再思,难允诚请,临轩注想,宜悉朕怀。” 望付翰林如此赐诏。诏书再往,勤请愈坚,表云:“愿得手足之荣,共竭股肱之 效。”圣上为之旰食,乃诏范阳公以兵部尚书入觐。到京旬日,拜特进、门下侍 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三镇有表贺宰辅得其人。时公以步蹇,未任衙射,上因 命中书官就宅问计。对曰:“臣待罪台司,五环星岁,前后三镇,以甘言佞臣, 美贶饵臣,臣皆拒而不纳。或所论奏,不违程式者,翌日允之,仍召奉使水将显 皇恩,且诫曰:‘事出此口,言归彼耳,可否面定,不自外来,无为贿妄于其间 也。前日驿书,已告尔帅矣,宜以覆族为。’以是知臣一心事主,必合信臣。臣 请与书谕以是非祸福之源,君臣父子之道。”立进书草。卢公才辨词藻,尤工于 指谕事理,上览书色动,命中使送春服象只者赍往。及回表云:“冀州刺史景儒 自聆擢用,黎庶偃辕,令望加官,勤留当道。且言臣滥分茅土,曾乏内劳,位冠 三台,官崇一品,方思让爵,不敢贪荣。幽魏加官,请循往例。”上大悦。 ○太清宫玉石像 明皇朝,崇尚玄元圣主之教,故以道举入仕者,岁岁有之。诏天下州府立紫 极宫,度道流,为三元朝醮之会,长安重建太清宫,琢玉石为玄元皇帝真像。雕 镌之丽,不类人工,列太常乐悬,服天子兖冕,次又以玉石雕成玄宗、肃宗二圣 真容于殿之东室,次又琢左右丞相李林甫、陈希烈于东西序。至代宗朝,人有以 为言者曰:“陈、李二相,阴狡险诈,常欲动摇东宫,将有不利于先帝者数四, 赖玄宗英明,社稷垂祐,不尔则宗庙有缀旒之危,奈何以玉琢二臣,列于清敬之 地,比扁舟五湖之人,铸金肖形之像也。”寻诏除去,瘗于殿阴,尔后人无知者。 至广明庚子岁,丞相范阳公为太清宫使,因命葺修颓废之所,工役掘地,得玉石 人,涤去泥壤,则簪裾端简如龙之像。工人不知其所自,以状白公。公命寻究之, 则林甫官衔铭于其背。丞相公忠肃直者,大以为不可,因具奏其事,且曰:“林 甫险巧罪迹,不宜获保首领,请辇送京兆府击碎之。”议者以为李林甫、陈希烈 辅佐明皇,骄奢贪狠,而又益憎蓄怨,摇动储君,信是一乱臣贼子也。然礼经云: “刑不上大夫。”而况琢石之像,且异戮尸之责,况朝服簪裾而碎于府门,君子 谓是失刑政矣。遂有好事者,传丞相奏章云:“臣闻见无礼于其君者,如鹰鹯之 逐鸟雀也。右相李林甫等,宠异之命,冠于人臣,枭獍之心,勃于君上。像已辇 送京兆府,集众击碎讫。其徒伴陈希烈,见搜擒次,候获日,送府司同罪。”土 大夫闻之,无不掩笑。辇碎林甫、搜寻希烈之事,则实有之,至于徒伴擒获之语, 斯又妄也。 ○卢左丞赴陕郊诗 卢左丞渥冠裳之盛,近代无出其右者,伯仲四人咸居清显。乾符初,服丧纪 于洛下,先终制,渥自前中书舍人拜陕郊观察使。又旬日,其弟绍自前长安县令 除给事中。又旬日,弟沆自前集贤校理授左拾遗。又旬日,弟沼自前畿尉迁监察 御史。鸣珂珮玉,纡朱拖紫,照耀街巷,士族荣之。及赴任陕郊,洛城自保厘尹 正已下,更设祖筵,以鲜华相尚。分秩故相及朝容恶日两邑县官,卑秩麻衣,倾 都出郭,洛城为之一空。食器酒具,罗列道路,盛于清明簪洁松槚之日,填咽 临都驿,前后十五里,车马不绝。左辖始舍辔居首筵,则为川尹邀去,乃大合乐 于旧相之座,而诸朝容已携酒馔出城者,散于田野,选胜聚饮,歌乐四起,飘飘 然若澧州上已、会稽禊事也。无贵无贱,及暮醉归。有白髯驿吏声指曰:“某自 拥簅清邮五十载,未尝睹祖送之盛有如此者。”左辖有诗题在嘉祥驿云: “交亲荣饯洛城空,秉钺戎装上将同。星使自天丹诏下,雕鞍照地数程中。马嘶 静谷声偏响,旆映晴山色更红。到后定知人易化,满街棠树有遗风。”此诗为牌 子,后为易定帅王处存碎之。 ○杨尚书补吏 青州杨尚书损观风陕郊日,政令颇肃,郡人戎校缺,必采于舆论而升陟之, 缕及细胥贱卒,率用斯道,以是莅政累载,无积薪叹燥请托之源。一日,使院有 专兵籍者阙,局司颇重,选置惟难。有吏两人,众推合授,较其岁月职次,功绩 违犯,无少差异者,従事掾不能决,请裁于长,长或臆断,谁曰无私。杨公俯首 久之,曰:“余得之矣。”乃谓曰:“为吏之最,孰先于书算耶姑听吾言。有夕 道于丛林间者,聆群跖评穷贿之数,且曰:‘人六匹则长五匹,人七匹则短八匹。’ 不知几人复几匹?”顾主砚小吏著于纸,令俯阶筹之,且曰:“先达者胜。”少 顷,一吏果以状先,遂授良阙,侪类则眙伏而退。以其类亥二首六身之说,故书。 ○薛氏子为左道所误 有河东薛氏子二,野居伊阙,茂林修竹,面水背山,力田藏书,皆务修进。 先世亟典大郡,薄留伏腊婚嫁之资。一日,木阴初成,清和戒候,偶有击扉者, 启而视之,则星冠霞帔之士也。草屩霜髯,气质清古,曰:“半途病渴,幸分一 杯浆。”二子则延人宾位,雅谈奥论,深味道腴。又曰:“某非渴浆者,杖藜过 此,气色甚佳,因愿少驻。”二子则留连之。坐之,复曰:“舍此东南百步而近。 有五松虬偃在疆内者。”曰:“某之良田也。”左道愈喜,因屏入言:“此下有 黄金百斤,宝剑二口,其气隐隐浮张翼间,某寻之久矣。丰狱即其地,三品可以 分赡。亲属之甚困者,唯龙泉自佩,当位极人臣。某亦请其一效斩魔之术。”二 薛大惊,左道曰:“家童暨役客辈,悉命具畚锸之类,俟择日发土,须臾可以目 验矣。无术以制,则逃匿黄壤,不复能追。今俟良宵,翦方为墠法,步水噀 之,不能遁也。”且诫僮仆无得泄者。又问结坛所须,则曰:“须徽纆三百尺 随方缗彩缣素甚夥,暨机案炉香茵褥之具。”且曰:“某非利财矣,假以为法, 不毫触耳,所费者祭膳十座,醑茗随之,器以中金者为首。”二子则竭产以经营, 其所缺者贷于亲友。又言:“某善点化术,以是粪睨金玉,常以济人危急为务。 今有橐装寓太微宫,欲以奉寄。”二子许诺,乃召人负荷而至。囊笈四所,重不 可胜,缄鐍甚严,祈托以寄。旋至吉日,因大施法具于五松间。命二子拜祝讫, 亟令返第,封门而俟,且诫无得窥隙:“某当效景纯散发衔剑之术,脱或为人窥, 则福移祸至。俟行法毕,当举燧以呼。炬兴,可与僮役偕来矣。俟扶桑未烛,聚 力以发,冀得静观至宝也。”二子敬依此教,严戢舆皂,无得妄行。自夜分危坐, 系望烛光,杳不见举,伺久则鸡晨树杪矣。二子虑太阳东上,觉于行人,不得已 辟户遐侦之,默无影响,步于松下,则掷杯覆器,似数辈纵食于其间者。炉香机 案,倾侧左右,缗彩器皿,悉已携去,轮蹄印迹,错于短墙,疑用徽纆萦固以 遁。因发四箧,瓦砾实中。自是家产甚困,失信于人,惊愕忧惭,默不敢诉,而 骇谈非论,夕遍京洛。 ○军中生饩 寇陷钟陵毒,逋岁诏会诸侯之师讨之,未格苗间,统兵者带绕于贼堞,王人 督军,日月而至,宴犒迎饯,旬日无虚时。先是,自九江至于敷浅源,宝视肥 宁,及大军加境,畅饮荐羞,不常厥味,猫脾鼠肝,亦登于俎。是以二物也,犹 傲价于雾市,逾月复罄。一日,上命内臣之贵显者,慰抚于柳营。有军帅置生饩 于皇华,发函伸幅,以肉脚冠其首。皇华喜为珍贶,不以羊呼者意其避心瞿之字 也,则命启器,乃刑刖一足,屈于椟中,缣袎麻屦,亦不削去。皇华大哕,终 日不食。 ○虎食伊璠 巢偷污踞官阙,与安、朱之乱不侔。其间尤异者,各为好事传记。冠裳农贾 挈妻孥潜迹而出者,不可胜记,至有积月陷寇,终日逃避,竟不睹贼锋者。独前 泾阳令伊璠为戎所得,屡脱命于刃下。其后血属相失,村服晦行,及蓝关,为猛 兽搏而食之。祸患之来,其可苟免! ○蓝田贡冰 蓝田县岁贡冰,常在冬杪,有腊候尚怒,蓝水不冰,则主吏宣命以祭,一夕 而成冰,形似今承柱之础,方尺数之,三,厚寸数之十,乃镌额求中矩者,亦艰 难以具美。至于清虚明洁,如椎骊颔而割蚌腹也。或有粟砂线叶黏于其中,则命 镌取,以跃汤补之,汤澄蓝水沸于中,金器赫天不辍,以傒其用。或沃以冷,则 冻敛不固,寻复脱去。用火泉填之,乃水纹丝散,交涯如织,磨砻以平。他邑亦 贡,其数甚寡,且非上品,不及蓝冰也。中和辛丑,翠华在蜀,优诏以云栈岩险, 罢贡洞庭丹,实是年木奴之属,既醯且瘠。有鸡林僧亦言:本国濒海岛上,其不 多卤,或有如锉蘖投其中者。唯淮波截海。而渡,味甘色澈,愈病析酲。彼国或 一岁息于朝贡,则淮水为之不至,且多群疫,水旱作厉,与冰橘之说符。 ○东都焚寺 东都圣善寺,缔构甲于天下。愚曾看《修寺记》云:“殿基掘地及泉,以蜃 灰和香土错实之,所以备倾蛰也。”乾符初,尝有估客沥愿帚除殿屋之表,工徒 集金三十万以埏埴,叠脊峻十有三尺,每瓦邱铁贯之具,率以木者,神功异绩, 不可殚记,咸此类也。巢贼陷洛之前年,寺僧见东鸱鸣吻上有青碧霏烟,径冲天 汉,如筒如幛,其围合抱。是日秋霁,天无纤云,斯气也自卯至酉,而后销散, 烟中隐隐如有物上下,观者如堵,竟不能谕。粤二年,烬灭于贼燧。 逸文 公母有心疾,因悍妒得之,及嫠,家苦贫。公与弟不获安居,常索米丐衣于 邻郡邑,母昼夜念之,病益甚。公随计宣州,母因忧愤发狂,以苇刀自刭,人救 之得免。后遍访医药,或发或瘳,常恃二壮婢,厚给衣食,俾扶卫之,一旦稍怠, 毙于坎井。时裴晋公为三省,本厅对客,京兆府申堂状至,四坐惊愕。薛给事存 诚曰:“某所居与白邻,闻其母久苦心疾,叫呼往往达于邻里。”坐客意稍释。 他日,晋公独见夕拜谓曰:“前时众中之言,可谓存朝庭大体矣。”夕拜正色曰: “言其实也,非大体也。”由是晋公信其事。后除河南尹、刑部侍郎,皆晋公所 拟。凡曰坠井,必恚恨也,陨获也;凡曰看花,必怡畅也,闲适也。安有怡畅闲 适之际,遽致颠沛废坠之事乐天长于情,无一春无咏花之什,因欲黻藻其罪。又 验《新井》篇,是尉周至时作,隔官三政,不同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