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北略 清 计六奇 无锡计六奇编明季南北略,「南略」早已印行,列为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八种。当时,就有人问:何不南北略同时印行?这中间,有原因。按台湾文献丛刊的编辑,事前并无详细的计划(如事前有此计划,根本就无法出版),它是在每年「浪费公帑」的严词责难之下,「朝不保夕」,逐步推进的。当初,我们选书,只限于「台湾的」;继因台湾与郑氏为可不分,乃扩及郑氏史事;再因郑氏与南明为一体,乃又扩及南明史料。因此,当时,我们祗印南略,未印北略。但是,近二、三年来,由于「文献」出版较多,社会反应良好,责难已成谅解,于是,再由南明扩及崇祯(将至此为止)。所以,「北略」才有印行的机会。我不研究历史,十余年来,「因缘时会」,滥竽「文献」的选辑,得到一点重要的印证,那就是史观远比史料重要。如有正确的史观,即由极少的史料,也可知其正确的趋向;反之,如无正确的史观,纵有丰富的史料,而其结果只会加深错误。打个粗俗的比方,烹饪得法的青菜豆腐,要比烹饪不得法的山珍海错高明得多。我的话,现在说到这里为止,今后另有机会,当再详为解释。 自序 自古有一代之治,则必有一代之乱;有一代之兴,则必有一代之亡。治乱兴亡之故,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独怪世之载笔者,每详于言治而略于言乱,喜乎言兴而讳乎言亡。如应运宏猷、新王令典,则铺张扬厉,累楮盈篇。至胜朝轶事、亡国遗闻,则削焉不录。若曰「当苏君时,仪何敢言云耳」!愚谓天下可乱可亡,而当时行事,必不可泯。况我世祖章皇帝尝过庄烈帝之陵而垂泣,为亲制诔文以哀之。即今上登极,亦谕官民之家有开载启、祯事迹之书,俱着送来;虽有忌讳之语,亦不加罪。是天子且着书与求书矣。草野之士,亦何嫌何忌,使数十年来治乱兴亡之事,一笔勾却也哉!予也不揣,漫编一集,上自神宗丙辰、下迄思宗甲申,凡三十年,分二十四卷,题曰「北略」,以志北都时事之大略焉耳。然于国家之兴废、贤奸之用舍、用兵之始末、征饷之绌盈,概可见矣。世之览之者,拱璧惟命,覆瓿亦惟命云。谨序。 康熙十年(辛亥)季冬八日(乙酉),无锡计六奇题于社{土夅}王氏之书斋。 第一卷 万历四十年丙辰至泰昌元年庚申   大清朝建元   万历四十四年丙辰,大清朝建元天命,指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是为太祖。然是时犹称后金,后改大清。太祖登极凡十一年,至天启六年丙寅八月初十日止。   附记,康熙三年孟夏四日,先君子曰:予壮年时有华道士云:江右张真人北都建醮,伏坛久之,见天上诸神俱不在,惟关圣一人守天门而已。   张真人问:「诸神安在?」   关圣人曰:「今新天子出世,诸神下界拥护矣。」   张真人曰:「圣何不往?」   关圣人曰:「我受明朝厚恩,故不去。」   时神宗季年,天下犹晏如不信其说。至是始验。   是时灾异略载于纪异中,而犹有一二可志者。   犹忆万历四十二年甲寅,三月二十六日午时,讹传倭至,城野狂奔,浙直皆同。时无锡老稚以争入城,而蹂躏死者甚众。四野见有赤身披发奔者。顷之杳然,至今故老犹谓阴兵乱也。   异已,四十四年正月初三,南京天雨红雪,与唐贞元二年京师雨赤雪同。贞元,德宗年号也。四月京师大雷电雷火。五月江西大水。六月甲子夜京师异常风变,声若轰雷,刮倒正阳门外牌坊。天之示警为何如牟!而上于万几概置不理,宰相方从哲,徒以循默苟容而已。   萧子玉伪称都督   万历四十五年丁巳,辽抚使辽阳材官萧子玉伪称都督,啣命使辽东。子玉盛其仪从临境,彼不郊迎。子玉大怒,诟之曰:「天使俨临而大都督不出,是辱皇朝也;将归问罪。」大清主闻之,欢然属橐鞬迎道左,供具甚丰腆。子玉大喜,相与尽欢。徐致诘不贡市之命。从容对曰:本部之蜜,犹天朝之五谷。五谷有不登之年,皇朝将谁是诘耶?本部五谷来花疏蜂死,是以不供。俟春枝花满,酿熟花衙,当复贡市如初。此琐耳,何烦圣虑?厚赠子玉,并辔而出。至别处,从马上拍子玉肩笑曰:汝是辽阳无籍萧子玉也,安得假称都督临我郊境?我非不能杀汝,奏之圣明,顾不忍贻天朝以辱耳。为我致意抚台,后毋再作许事。子玉狼狈西奔。抚台闻之,闭门累日(按辽抚疑即李维翰)。   抚顺城陷   万历四十六年戊午四月十五日,大清以劲兵突执游击李永芳,城遂陷。因以汉字传檄清河,言有七事啣恨。大略以护北关等为辞。总兵张承允移师应援。二十日,大兵暂退,诱我师前,以万骑回绕夹攻,承允及副总兵顾廷相、游击梁汝贵死之。全军覆没。   京师震动。大清主年六十诞辰,八子称觞,议欲入边。四王曰:抚顺是我出入处,必先取之。今四月八日,闻李永芳大开马市,至二十五日止,边备必疏,宜先令五十人佯作马商,驱马五路入城为市,嗣即率兵五千,夜行至城下,举砲内外夹击,抚顺可得,他处不战自下矣。主从其计,即命总兵麻承塔于十四日为马商前行,四王统众夜至抚顺,吹笳为号。大清主又与诸王引精兵五千接应,十四夜半李永芳忽闻笳声大惊,又阖城声沸,火燄烛天。报大兵已入城矣,遂降于四王为副总兵,即剃发绯衣。   清河城陷   闰四月大清主归汉人张儒绅等賷文请和,自称建州国汗。五月十九日,统众克抚安、三坌、白家冲三堡,侦报兵至如风雨,建州马,夏月喜淡河旁柳叶,兼与时会,合众近十万,北关惴惴不免。朝鲜已谐秦晋,李永芳亦降东缔姻。七月,大兵从鸦鹘关入。二十二日晨,围清河,参将邹储贤拒守援辽。游击张斾请战不从。大兵冒板挖墙,自寅至未,堕东北角,积尸上城。斾战死,储贤遥见李永芳招胁,大骂赴敌,亦死之。而城中拥兵六千四百余,唯束手待毙。自三坌至孤山,并遭焚燬,唯参将贺世贤于靉阳边外,纵击得首级百五十四。   闻大清主破清河,先一日,二子与张总戒夜饮极洽,酒酣,二子忽叩张云:屡劝家君止戈,而壮心不已,假令终违苦口,元戎何策御之?张总戒时已醉,盛称中国威德,兼扬己长,二子微笑而别,驱貂参车数十乘入城,貂参穷而军容见,因入据城门,延入诸骑。故清河之破,视抚顺尤速。自后破广宁、辽阳,总之先溃在中国,又遇大兵之善战善攻,故立破耳。   七月,赐总兵张承允謚,加祭三坛,予立祠,名旌忠。   刘、杜二将军败绩   万历四十七年己未仲春二十有二日,杨经略镐用古行师,不刻日编阵,一军出西方,一军出西北,一军与北关会擣之,一军将海师,合高丽攻其东,西师大帅杜总戎松,而刘总戎綎将西北军,李如柏、马林等为后援,师号十二万,不满十万人。杜将军为西陲名将,勇且廉。戊午师出潞河,潞河人聚观之,挥汗湿邮亭,将军裸形示与人曰:杜松不识字武夫,惟不学读书人贪财害人耳。众见其刀箭癃如疹痘儿十朝时,间有红处,乃良肉也。相与挥涕,咨嗟而去。刘将军少年立功黔中,曾见其列骏马五十余,跳跃其间,来往轻于舞蝶,当征关酋时,于大营斩三大牯,头随刀落,刀三提而已。征东后平播酋,功最上,议者拟匹宁远功,会献俘所上,惟象床三十六,他物率不称。上心疑经略以下有私,遂停赏格。最后官都督,着成绩,挂简东归。时赴司道宴酒半,将家丁五百习艺战场,家居日费私财五十金,义死土,盖一日不忘报国者。时大兵精锐三万人应杜,而使别将将弱兵万余御刘,杜先战期三日抵浑河,浑河险穷处,从坦地横绝其中,以分东西者也。日已昃矣,诸将请安垒休息,明晨东渡。杜将军怒曰:义旗东指,孰抗颜行,乘胜而前,何期之有!遣人视河,河水不遮马腹,而河中浮小舟数十,将军大喜,谓天人俱助,且耻乘舟,将裸形策马。诸裨请授甲,将军大笑骂曰:入阵披坚,岂壮夫事,老夫束发从军,不知甲重几许。今日汝曹,乃以此相苦耶!不顾跃流而渡,诸军竞进。渡十之七,大兵使人决上流,师冲如雨,没于河者几千人,渡河将士反顾生寒,阵甫合而暮,黑雾障天,大兵万炬忽明,火光下斫暗中人,杜师不及张弓露刃,而将士成泥矣。大兵于火光中识杜总戎,争射之,脔其肉立尽,并获杜号矢。号矢者,军中称令箭,乃经略授之总戎,以驱策偏裨者。先是,刘总戎从西北渡破二寨,斩三千余人,大兵既破杜师,乃复将其精锐北应刘将军,使浙降人之点者,诈为杜将军材官,持号矢晨驰至刘将军营告急。曰杜师邀将军威灵,幸抵敌城,深入敌疆,虞攻之不继,敬遣材官某请将军会师夹攻。刘迟回良久。曰予与尔总戎鴈行,安得传矢,是裨我也。伪官曰:矢虽以令偏裨,而令偏裨实不俟矢。此矢之发为事急取信计耳。刘不反思。咤曰:出师时相约传砲为号,今师抵城下,何不闻砲声?官随应日:敌地无烽火,晨始列骑代斥堠,此去敌城五十里,驰三里传一砲,不若一骑之驱较速。刘方首肯,而伪官已叩首驰出交和矣。还报我师曰:刘将军俟砲乃行,于是师中下令传砲,而砲未传前,刘心已动,恐杜将军独有其功。令诸将拔营而东,老弱各人持鹿角,绕营如城,遇敌则置鹿角于地,转睫成营,敌骑不能冲突,兵得以暇,列置火具,敌前队毙于火攻,则不能进,我乘间出劲骑格斗,肆出肆入,疲则还营少休,而令息者贾勇。且刘之火器妙绝诸军,生平所恃以无衡者此也。始闻砲声,犹敦阵而行,行未二十里,砲声益喧,心摇摇惟恐足之不前,设杜先入城,则宿名顿堕,乃下令弃鹿角而趋,行里许而伏兵四起,刘旅不复整矣。长技不及一施,众遂歼焉。   按刘綎攻倭酋,在万历二十六年戊戌十一月十七日五鼓也。时在朝鲜地。又二十八年庚子二月十五,刘綎破播州杨应龙兵于綦江三峒,三月二十九日人娄山关,万峰插天,中通一线,师从间道攀藤鱼贯入,至六月初七遂破大城,应龙缢。   予闻大兵获浙之降人,一兄一弟,将斩其兄,其弟请释曰:汝能绐将军来,则释其兄。其弟以救兄心急,从之。大兵遂留兄为质,而遣其弟往焉。先君子尝云:无锡秦灯,力举千觔,闻滁州武状元陈锡多力,往与之角,将柏木八仙台列十六簋,果盒悉具,设酒二爵,秦灯只手握案足,能举而不能行。陈锡则能行。力较大矣。然仅数步而止耳。惟刘綎绕庭三匝,而爵簋如故,其力更有独绝者。   去吾乡六里悟空有寺,寺有老僧,自言少年时尝为刘綎小卒,刘善舞刀,故世号刘大刀,每战还营以力竭,即仰卧营中,血集甲手,握刀不解,为血所凝,渍于汤中,久之乃解。此僧亲侍,故见之。   通纪云:戊午抚顺清河相继陷,上特起废将李如柏总辽镇兵,及征废将杜松屯山海关,刘綎、柴国柱等赴京调度。时杨镐以辽旧抚推兵部侍郎,命往经略,赐剑一。九月东方有白气长竟天,其占为彗及蚩尤旗象主兵。而星陨、地震报相踵,海州遥见白虹贯日。如日并出者三,白气直罩城上。己未二月十一日,杨镐誓师辽阳,凡分四路,马林率游击麻岩丁碧等,从靖安堡出边趋开铁,及都司窦永澄督北关之众攻其北。杜松率都司刘遇节等从抚顺关出边趋渖阳攻其西。渖阳路最冲,以保定总兵王宣、原任总兵赵梦麟并隶戏下,李如柏率参将贺世贤、李怀忠等从鸦鹘关出边趋清河攻其南。刘綎率都司祖天定等从抚马佃出边趋宽奠。及都司乔一琦督朝鲜之众攻其东。期二十一日先后出师。会十八日夜司天占火星逆行。二十日京师风霾昼晦黄尘四塞,有顷赤光射人如血。其占四彝来侵。上谕东征将士备边三月。杜松越五岭关前抵浑河,弃车营利半渡,敌万余忽遮击冲其师为二。松血战突围自午至酉,力竭师歼焉。马林改由三坌出塞,翌日方抵二道关。遇敌乘胜来攻亦败绩,刘綎独纵兵马家寨口深入三百余里,克十余寨。初四日敌诡汉卒装诱堕重围夹攻,众遂溃。綎及军锋刘招孙等并阵殁。惟清河一路,李如柏以经略令箭撤回获全,先是綎出师,日五星斗于东方,松垂发牙旗折为二。又堡中军库灾,火器尽毁。白气竟天三匝。识者豫知为败征云。及报至,举朝气索,谕杨镐戴罪视事,廷议李如柏逗遛独全,疑有谬巧,遣其弟都督李如桢代将,撤如柏候勘。   附记:杜松与刘遇节至渖阳行二日,至浑河,松领五千人先渡,遇节随后半渡,敌一鸣笳,万骑突至,方抵北岸,敌分两队,一围松,一围遇节。松轮长枪大战,出重围遇敌将哈都。哈都被刺走以诱松,松追至山前复战,敌兵见之,不围杜师,独围杜松、哈都二人。杜师亦趋至,拥山下不杀入。松跃马欲出,而四围如铁,遂殊死战。自午至酉师尽覆,因杨镐誓师,先泄军机故也。哈都、哈真二将,即以胜兵围马林于关口。后营被伤,乃金白、窦永澄所统者。马林率师趋救,敌兵不知两军,遂惊走。哈都潜率兵从后杀入,马师不及备,被伤二千,林收兵渡河,南岸驻扎,刘綎率师自牛毛寨进至马家寨,二寨俱敌营,綎进战连破十余阵,追入三百余里。然綎久战亦疲矣,遂驻营休兵。一日忽报杜松战胜云云,遂堕计,綎与两王子力战,自巳至酉胜负不分,四王子退走,綎不知计,追四里,四王子发矢中綎左臂,綎一手拔箭,一手轮刀复战,面复中一矢。一王子乘势杀之。时义子刘招孙前救。见綎已死,下马负尸,右手持刀战两王子,被四王子一矢中心而死。   杨镐逮治   八月十三日,上遣缇骑逮治杨镐。九月二十六日,刑科参失机诸臣功罪状:参看得杨镐丧师失地,据法罪原难逭。而哓哓置辩。曰未尝私李如柏也,曰杜松故违节制也,曰马上督催不敢抗违也,不思如柏乃辽东大将,当时四路并进,何不以大将当关而乃以清河与如柏,故令杜松出抚顺耶?在如柏怯懦畏敌,本无求战之意,故再出辄逃,而镐以令箭招之,说者谓令箭先藏柏身,托之传自于镐,则镐之私庇如柏甚明,不然杜松轻进,何不用一箭令退,而独于如柏汲汲也。杜松廉勇久着,有古名将风,闻镐将出师,杜松谓兵饷未充,士卒不习,将领未协,不便大举。镐贪功自用,径行不听,松乃密遣人进关投揭当事,冀缓其师,而如柏侦知,令人于关外邀回,重责十棍,致松谋不行,兵受其创,见有松姪总兵杜文焕抱愤投揭可问。即此举动,已含陷松之毒矣。乃誓师时如柏佯与松洒酒拜别,曰吾以头功让汝。松磊落丈夫,慨信不疑,贾勇先登,不知如柏早已布置奸人,为松乡导,诱其暗入奸伏,盖敌素所畏者松与刘綎也。先得镐告示,悉其精锐,潜伏抚顺一路,独以当松。松果为乡导所诱,如柏先逃,望援不至,遂碎首沦没,寸骨不存,刘綎亦复血战,一时死敌。是松之死,实镐与如柏同谋计陷。坏此长城,为异日和戎之地,而乃曰三路之败,总由杜松故违节制耶。在镐为此丧心之言,计欲自脱。而遂转相流布,不念其死敌,而且没其功。松死不瞑目矣。严诘催战,固奉有明旨,独不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乎?即不然而以抗违被逮,不犹愈于以败衄伏辜耶?即令口如悬河,其如法在不赦,至李如桢与周永春失陷开原,明旨曰:开原失陷,抚臣责任封疆,岂能无罪?则其罪视如柏,俱一体之人。况辽事未平,有罪无功,仍宜单论其罪。如柏虽先雉经,尚当跪斩,镐等若容兔脱,是谓无刑。   熊廷弼经略辽阳   六月十五夜,大兵数万骑乘虚直薄开原,孤城立下。十九日,以三万围镇西堡,渖铁奔溃,上乃擢熊廷弼代杨镐经略,廷弼请恢复开原,上赐剑,廷弼单骑就道。八月二日,廷弼受代。翌日,入辽阳,斩阵逃游击刘遇节等,设坛躬祭抚清开铁死事军民。   廷弼疏称渖阳空城难守,不如还守辽阳。上谕酌略缓急,因决策守辽阳,挑壕筑垣,借水为防。   神宗崩   神宗御讳诩钧,穆宗之子。癸酉岁改元万历,至四十八年庚申七月十四日丙申,帝崩。   纪异   自古有国家者,一代之兴,必有绝异之休祥,着于始;一代之亡,亦必有非常之灾祲,兆于前。验之天地,征之人物,断断不爽者。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三月,鸡鸣候,西南方天上悬一关刀,口向上,凡一月而灭。五月遂生李自成,兵象见矣。三十六年戊申,南京大水,禾黍俱无,凤翔袁应泰为淮徐道,黄河出碑文云:碑出干戈动,江东血水流。荒茫天地乱,发难鬼神愁。末云洪武元年青田刘伯温书。未几,应泰经略辽东,丧师失地殆无虚日。   四十四年丙辰,广宁妇生一猴二角。是年,清朝建国号大清。太祖武皇帝即位,建元天命,开科取士,始有会元。而中朝会元沈同和以弊发除名,洪承畴登进士;是清有元而明无元。承畴后为清之勋臣,俱天也。二月二十五日,南京地震自西北来有声。山东地震龙斗。正阳门河水三里赤如溃血。京师大震。陕西牛产犊,人头人面。六月二十三日,蜻蜓自东南来,环飞蔽天,高者极青冥,卑及檐楹而止,彷彿如北方大风扬尘沙,莫能名其多也;人云海风吹来者。秀水有异鸟人头鸟身集于树,竟日乃去。大旱,秋旱尤盛,定远富农刘子元捕蝗甚力,蝗如片云坠下,将子元田顷刻食尽。   四十五年丁巳,江南鼠异,自五月下旬起,千万成群,啣尾渡江而南,穴处食苗。   四十八年庚申,蚩尤旗见,圆削而长二十余丈,首巨尾细,白光凝云,若悬刃然,逾半月始隐。   一野史云:四十六年戊午八月,彗星东起长数十丈,阔四五尺,本粗末锐,其形如刀,自巽而干,光芒映耀,即蚩尤旗也。自八月初见,至十月终始隐。是星见主天下大乱(此野史一段乃辛亥四月九日社(土夅)王馆补书)。   光宗贞皇帝   帝讳常洛,神宗之子,万历十年壬午生。至二十二年甲午出阁讲学,时年十三岁。岐嶷不凡,读书成诵,作字有法。故事:每讲,阁臣一人入直看讲,讲案前有铜双鹤,叩头毕,从铜鹤下转东西面立,一阁臣误出铜鹤上,帝嘱内侍曰:移铜鹤近前些,虽不明言,意在默寓,众皆叹服。一日,讲巧言乱德。讲章曰: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刘幼安当直,既敷衍毕。因问曰:何以谓之乱德?帝朗然答曰:颠倒是非。盖化词臣之句而檃括之,更觉明切。讲官焦竑请问维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大义。答曰:只天命之谓性是已。讲官董其昌请问择可劳而劳之。答曰:所谓不轻用民力也。讲官叹服。四十三年乙卯帝年三十四,时居青宫,有张差梃击一事,神宗在慈宁宫,问帝曰:你有何话说来。帝知神宗旨,乃曰:似此风癫之人,决了便罢,不许株连。又曰:我父子何等亲爱,诸臣无听流言,为不忠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神宗始悦。四十八年庚申八月朔,即帝位,时年三十九矣。九月朔,帝崩,凡登极一月,诏以八月以后称泰昌元年。明年改元天启云。   附前梃击青宫一案   初万历四十三年乙卯五月初四日,蓦有男子闯入东宫,以梃掊仆守门内侍一人,韩永用等呼集执之,送部鞫审。是犯姓张名差,御史刘廷元疏言迹涉风魔,貌如黠猾,刑部郎中胡士相等定为风癫,提牢官王之寀重加讦问,言有马三道诱至庞、刘二太监处,语多涉郑国泰。国泰出揭自白。科臣何士晋请穷其事,上大怒因召百官进。百官膝而前,时太子、三皇孙俱侍。上曰:昨有风癫张差突入东宫伤人,此是异事,与朕何与?外庭有许多闲说,尔等谁无父子,乃欲离间我父子耶?止将有名人张差、庞保、刘成,即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一人。寻执太子手,示群臣曰:此儿极孝,我极爱惜他。时御史刘光复伏于众中,喜极扬言曰:陛下极慈爱,太子极仁孝。因班联稍后,声颇高,上误以为别有所争。命中涓拿下,承旨者梃杖交下,上令押朝房待旨。怒稍夷,又以手约太子体曰:彼从六尺孤,养至今成丈夫矣。我有别意,何不于此时更置。至今长成,又何疑耶?寻诛张差于市,毙庞、刘于内庭,事遂寝。于是罢王之采官,补何士晋于外。   红丸一案   八月二十九日,李可灼进药,明日光宗崩。九月初三日丁丑御史王安舜,参李可灼进红丸罪状。言臣接邸报,奉令旨赏可灼银五十两。夫可灼敢以无方无制之药,驾言金丹,且唱言精知子平五星,夭寿莫逃,此不过借此以塞外廷之议耳。奉令旨李可灼于先帝病革之时,具本进药不效,殊失敬慎,但亦臣爱君之意。姑从轻罚俸一年。   杨涟论内官崔文升用药之误,言帝疾法宜清补,文升反投以相反相伐之剂云云。此八月二十四日疏。九月三日,御史郑宗周请下文升法司严鞫,言往岁张差之变,祸几不测,张差之后因有文升,致先帝一旦崩逝,当寸斩之。结事惠世扬奏崔文升轻用剥伐之药,伤损先帝。科臣台臣论之,辅臣方从哲,又何心而代拟出脱。南京太常寺少卿曹珍疏,请究医药奸党阴谋,谓当与先年梃击青宫,同一奸谋云。南台御史傅宗皋论崔文升用药之误。御史马逢皋、南御史李希孔交章劾文升用药之故,宜正典刑。刑部主事王之采奏请复先帝之仇,论李选侍、郑贵妃、崔文升、李可灼共一线索。礼部尚书孙慎行参方从哲、李可灼进药之罪。吏部尚书张问达会同户部尚书汪应蛟等公奏曰:李可灼非医官也,一旦以红丸轻进,而龙驭上升,罪胜诛乎?崔文升身历提督,当可灼进红丸之时,何不详察,罪又在可灼上矣。上谕李可灼拿解法司究问正罪。崔文升发遣南京三年。戍可灼。御史郭如楚,论李可灼之罪。   光熹时有三案,三案者,挺击、红丸与移宫也。移宫一案,已具于杨涟传后。   熹宗登极   熹宗,光宗之子,万历四十八年庚申九月初六日登极,即泰昌之元年也。   顾慥论辽事   九月十二日,御史顾慥奏曰:十月十二日,东兵以万骑由抚顺关、万骑由东州堡入深至潭河,总兵贺世贤、柴国柱设防渖阳却之。然阅姚宗文之疏,谓六月失事,焚掠太惨,村屯一空;专制阃外,胡匿不以闻?昨见贺世贤塘报,则仅仅斩一级、获一盔、夺四鞑马耳,而遂诵功于部院,不亦羞朝廷而贻敌人笑耶?且士马物故,不知几何,而尚哆口辽城之无恙乎?今年八百万、来年八百万,除天助云云乃可;不然,水潦旱蝗所在见告,此八百万者,安能岁岁而输之?臣恐民穷财尽、盗贼蜂起,忧不在三韩而在萧墙之内矣。   自熹宗立,饥馑荐臻,不数载而流寇起,卒亡天下,助疏如操左券。   河清   八月十五日,临巩阑州之间巳时见河流上泛白,至申时澈底澄清,上下数十里,一望无际。至十七日未时照旧浊流,共清三日。临巩道与户部郎中黄(大足)亲诣河桥目睹。至九月二十二日乙未,陕西抚臣李起元奏上。   时天变地震与物怪多矣,而兹河清者何?子闻黄河清圣人生,以衰晚而望至德,必不可得之数也。   兵饷增减   御史郑宗周奏曰:「京营兵,国初四十余万,嘉靖时尚二十余万,今止十二万也。边兵,原额九万六百余,今止八万一千九百零,此一万二千七百之兵,何以议减?辽饷自隆庆元年后,原额十三万三千九百余,今加至五十二万五千六百,此三十万一千六百余饷,何以议增?」   杨嗣昌奏岁饥   八月二十三日戊辰,饷司杨嗣昌奏言:臣在应天,闻淮北居民食草根树皮至尽,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荳箕菱秆;比渡江后,灶户之抢食稻,饥民之抢漕粮,所在纷纭。犹曰去年荒歉之所致也。至于江南未尝有赤地之灾,稽天之浸,竟不知何故汹汹嗷嗷,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肆几于罢市,小民垂橐,偶语思图一逞为快。甚有榜帖路约,堆柴封烧第宅,幸赖当事齐之以法,一时扑灭无余。然顾瞻闲左,民穷财尽,今日百姓尚知讨贼,尚可催科,只恐百姓自己作贼,谁为我皇上催科者?   百姓自己作贼六字,十年来不幸而中。     熊廷弼回籍   九月十五日己丑,御史冯三元论经略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廷弼乞罢。杨涟奏曰:议经略者终难抹杀其功,怜经略者亦难掩饰其咎。功在支撑辛苦得一载之幸安,咎在积衰难振,怅万全之无策。二十二日,御史张修德请贬窜廷弼。廷弼上疏求勘。因陈守辽之功。户科王继昌奉旨会议。奏曰:廷弼挂众议者三。以镘骂为气魄,将帅不为用,不能成功一。始初不能用辽人,客兵蹂躏辽地,辽人离心,不能成功二。动天下兵,靡财浩费,所过驿骚,叛者淫劫,不能成功三。   廷弼乞罢疏曰:辽师三路覆没,再陷开原,职始驱嬴卒数百人,跄跟出关,至杏山而铁岭报失。当是时河东士民谓辽必亡,纷纷夺门而逃也;文武官谓辽必亡,各私备马匹为走计也;各道谓辽必亡,遣开原道韩善、分守道阎鸣泰往渖,皆不行,而鸣泰且途哭而返,河西谓辽必亡,议增海州三坌河戍,为广宁固门户也;关内谓辽必亡,且留自备而不肯转饷也;通国谓辽必亡,不欲发军器火药而恐再为寇资也;大小各衙门谓辽必亡,恐敌遂至京师而昼夜搬家眷以移也;中外诸臣谓辽必亡,不议守山海都门,则议戍海州为辽阳退步,戍金伏为山东塘埤也。即敌亦谓辽必亡,而欲坐殿以建都也。其间惶惶之状,不能以旦夕待,而今何以转亡为存,地方安堵,举朝帖席而卧也。此必非不操练、不部署、不抚辑,专事工作而尚威刑者所能致也。至谓职拥兵十余万不能大入大创,小入小创,斩贼擒王,而殃民蹙地,为敌人所笑,诚有如所叹者,第言斩贼擒王之事,于此日之兵之将,且勿易言也。令箭催而张帅殒命,马上催而三路丧师,职于今日何敢轻率云云。遂缴还上方,席藳待罪。上命廷弼解任回籍听勘。十月初十日,以巡抚袁应泰经略辽东。   廷弼交代疏曰:去秋辽阳以北,弃城而逃,今自渖奉以南不但本城逃者复归,而开铁蒲河以南,不知日集几许,各处商客增来几许,此交代之人民也。清抚、开铁、蒲伊汛等城,咸为敌陷,虽未遽复,而渖阳、奉集、宽靉、醮阳、长永、宽奠,皆弃城也,今皆复守,而辽阳无论已,此交代之城堡也。去秋辽城止弱马兵四五千人,川兵万人,渖阳戍兵万余人,今援兵募兵计十三万,各堡渐有屯集,各城渐有设防,此交代之兵马也。自去年八月起,今年九月终,止通共用银二百三十一万余两,米豆用一百余万石,不知一年虚糜八百万之语,是从何来?此交代之钱粮也。各色军器,除疏请内库咨取各边不计外,打造过大砲重二百斤已上者以数百计,百斤六八十斤者以数百计,百子砲以千计,三眼统鸟统以七千余计,其余盔甲、胸包、臂手、甲梁、战车、枪刀、弓箭,以及钢轮、火人、火马、火罐、钉獗、牌楯等项。皆以数千万计,此交代之器械也。何一件非职大声疾呼,争口斗气所得,何一事非职废寝忘餮,吐血呕肝所干办?何一处非职身亲脚到口筹手画所亲授?一切地方极繁、极难事体,有边才数年经营不定者,一年而当之,而为臣者亦难矣。年来庙堂议论,全不言军中情实,而第凭塘报敌缓急以为说。前冬去春敌以冰雪稍缓,辄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催战。及败又愀然噤口不敢道一战字。比见职收拾纔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急急责战矣。毕竟矮人观场,有何真见。至如用李如柏、李如桢,裁巡抚,添巡抚,起赞画,用阅科,议督护,何非台省所建,何尝有一效,地方事当听地方官为之。彼既处凶地,着重担,自能区处停妥干办紧急,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而一不从,辄艴然怒,若此后议论不省,则经略必无所措手足矣。此臣为经略与封疆并国家虑者也。  第二卷 天启元年辛酉至七年丁卯七月   渖阳陷   总兵贺世贤驻渖阳。正月大兵数万骑抵浑河,昏候报渡河近城矣。世贤大惊,备火药于堞间,登城望大兵尚离城四里即命发砲,未伤一骑而火药已尽。须臾围城。次日副总戎尤世功率万人出战,杀伤过半而返。坚守不出,经略袁应泰得报,命参将王世科率五千人赴援,敌将哈都杀之,军尽降。攻围十日北门破,世贤启西门单骑走,不数里至双溪,遇李永芳哨骑五百,遂请降。与永芳同马入渖阳城。大兵授副总兵。渖阳既陷,大清以此城为王都号曰渖京。   辽阳陷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日,辽阳陷。先是,经略袁应泰闻渖阳陷,与巡按张铨、分守道何廷魁、监军道崔儒秀等会议,忽报大兵自四里铺至矣,命总兵侯世禄,出敌,遇哈都、哈真二将合战,自午至戌胜负未分,遂收兵,至东山驻营。大兵乘夜攻小西门,应泰命发火器达旦。大兵死伤颇众,火器亦尽。令监军牛维曜出小南门助侯世禄再战,维曜中流矢师溃。世禄不支亦走。应泰与张铨、何廷魁、崔儒秀城上见之,知事败,乃曰:本院奉命专征,欲恢复疆土,上报朝廷,下安百姓,无如天数至此,使谋臣不能决策,勇将不能奏功,辽阳会城危在指顾,若退守河西,不惟无颜面圣,抑且羞见诸将士,愿缴尚方,誓以身殉。公等无阃外责可速出城收拾余烬为退守河西计。铨等曰:我辈皆受国恩,今日患难时,正当捐躯报国,愿相从地下,同为厉鬼击敌耳。言未讫,四门报攻城,各分门而守。顷之小西门火起,大兵已登城。小南门内应开门兵大入,应泰在东城楼拜阙谢恩取剑自刎。儒秀缢死。张铨死守北门,见李永芳攻城大骂背国忘君逆贼。永芳佯不闻,厉声叱兵攻益急,须臾城破,铨于城楼,犹骂不绝口。大兵登城杀之。遍城火起,哭声震地。何廷魁回署,与一妻二女投园井而死。   附记   辽阳生员杨某,顺治十七年总督松江,与无锡进士刘果远会饮,演梨园酒酣,杨拍案呼曰:此板误矣。刘间曰:老总台精审音律乎:杨曰:予命亦藉是获存。初辽东之破也,恐民贫思乱,先拘贫民杀尽,又二年恐民富聚众致乱,复尽杀之。惟四等人不杀。一等皮工,能为快鞋不杀。二等木工,能作器用,不杀。三等针工能缝裘帽不杀。四等优人能歌汉曲,不杀。惟欲杀秀士。   时予为谋生思得寸进,闭户读书,面颇肥白,被获,问曰:汝得非秀士乎。对日:非也。优人耳。曰:优人必善歌,汝试歌之,予遂唱四平腔一曲始得释。杨述竟,即于筵间亲点板歌一阕而罢。   袁应泰传   袁应泰,字大来号位宇,凤翔人。万历乙未进士,除临漳知县,筑长堤四十余里,以御漳水,升工部主事。又备兵淮徐以岁饥发赈,被参移疾归。起河南参政,备兵永平。会边报警,庚申八月初九升佥都御史巡抚辽东。熊廷弼既以人言去任,十月初十乃升兵部侍郎,赐剑经略辽东,既至辽,上疏言:臣父遗书,命臣不得请告乞骸,病医于斯,死葬于斯,如以罪蒙谴,亦愿编为士伍以杀敌,不敢入山海关一步。有旨褒答。初熊廷弼守辽阳部署严整,应泰至微有改张,而收降一事,殊不厌人心。应泰谓西人以食尽投东,东辄抚为锐师,姑收之以壮我而孤敌,计良便。迨渖阳破,监军欲诛降人,就缚矣,应泰验其背负重创慰遣之,而骂缚者,既与死难诸臣积相左,而他苟活者无所诿辜。竞曰:辽不自亡,降人亡之云。城陷应泰于城楼上望阙拜疏曰:臣至辽见人心不固,不可以守,是以有死辽葬辽之誓,今果陷,臣力竭而死,望皇上收拾人心为恢复计。复寄书辞其父,遂自缢死。内淫姚居秀从之。仆唐世明凭尸大恸,纵火焚楼而死。朝廷以应泰妄,收降人,轻信叛将,致亡渖辽,及明年十月始得赠兵部尚书予祭,荫一子入监云。   张铨殉节   公讳铨,字宇衡,号见平,山西沁水人。万历甲辰进士,授保定推官,入为浙江道御史,以忧归,起按江右。会东事棘,巡按辽东,袁应泰方以受降,公曰辽祸在此矣。力争不得,及辽阳被围,公与应泰婴城守。应泰曰:泰不才,待罪经略,当以身殉之,按臣无阃外责,尚可收拾余烬,为退守河西计。公曰:不然。吾世受国恩,岂有城破身存之理,城陷,大兵拥公出署。公不屈,将杀之,比出门,复引公还,好言慰之。公终不屈,乃令二人强扶上马,送还署。至署门,向北阙五拜曰:臣不能报皇上;复呼父母四拜曰:儿不得事父母,乃自经死之。公美须髯好读书,在江西着春秋补传若干卷,赠大理寺卿,再赠兵部尚书,謚忠烈,予祭葬,荫一子锦衣世指挥佥事。建祠名日昭忠。而特擢公父大理卿五典至兵部尚书,而与公同死者又有按察司副使何廷魁、佥事崔儒秀。   公死事,与他载微异。然杀与缢,总归殉节而已。   何廷魁投井   何廷魁,字汝谦,山西大同人,万历辛丑进士,授泾县知县,改令宁晋。入为刑部主事,升归德知府,擢西宁副使,降黎平知府,寻备兵辽阳,与袁应泰多抵牾,争纳降事不得,乃贻书家人曰:吾不知死所矣。渖阳陷,同事者争遣其孥,公曰:吾不敢为民望。大兵济河,请于应泰,乘半渡急击。不听。及薄城未合,请悉锐御之,又不听。城陷,还署,怀印自投于井。妾高氏、金氏从之。婢仆六人,一时同死。赠光禄寺卿,再赠大理寺卿,謚忠愍,荫一子,锦衣世百户,赐祭,祀昭忠。   崔儒秀自缢   崔儒秀,号儆初,河南陕州人。万历戊戌进士,除掖县知县,与要人忤,屏居数年,补降调翼城。尝格杀大盗,升刑部主事,左迁令交安,复入为户部主事,升山东佥事。饬开原兵备,而开原亡矣。公散家资,募健儿八百人,辞墓而行。公既以能吏闻,复究心兵法,及行阵器械之制,旁及奇门六壬太乙之属,无不通晓。应泰倾心任之。亡何,纳降起,公力谏不听。贺帅世贤有异图,公讽之,质其家于辽阳。大兵攻奉集堡,小衄而去,寻举众攻辽阳,公分守东城,矢集如雨,不少却。顷之,应泰所简精兵自溃,降兵竞起,刃人于衢。城开。公恸哭,戎服北向再拜,步至都司厅事自经死。赠光禄寺卿,再赠大理寺卿,荫一子锦衣世百户,赐祭,祀昭忠。而武臣死者。尤世功、陈策、童仲揆、张名世、吴之杰、周敦吉、戚金、邓起袭、秦邦屏、饷司陈尧甫、段展及邦屏姊土官秦氏,并得赠卹云。   广宁溃   辽东经略熊廷弼主守,驻闾阳;巡抚王化贞主战,驻广宁。三人议论遂成水火,此致败之由也。天启二年壬戌正月,化贞疏言臣愿请兵六万进战,一举荡平,且与粘化定盟,及虎墩、免憨歃血,又用辽将孙得功为先锋,欲共杀敌。廷弼俱言不可信。化贞不从。大兵临河欲渡,总兵刘渠驻兵振武,飞书告急。化贞招外兵万众至边,策敌必不敢渡柳河,欲令部将罗万言哨卒过河诱之来入,以骁骑蹙之,可以大创,各道以为非计,乃止。大兵渡河,逼西平堡,罗一贵坚守一日夜,大兵颇被伤,将解围,复攻振武。总兵刘渠方集,有先锋孙得功乃化贞所任心腹骁将也,推渠当先,未及战,得功呼曰:兵败矣,率所部走渠略阵,马蹶被杀。祁秉忠扶病上马中箭死,李永芳复环攻,西平城陷。一贵自刎。得功走入广宁,疾呼军民宜早剃头归降,因命其党封府库以待,一城哄然,率夺门走,化贞方晨起视书,西将江朝栋排门入呼曰:满城人走空矣。化贞股栗不知所为,而所坐马已为心腹将窃去,仓皇整行李四箱,以二橐驼载之,而自骑朝栋马以行,及门,乱兵诃止,将缚之,朝栋后至,持刀与斗,乃得出。得功遂踞城附敌。此正月二十二日事。广宁既溃,化贞所招外兵大肆杀掠,逃军和之,难民西奔者十不得一,损弃幼小于途,蹂践死者相望。化贞从数骑走闾阳边,熊廷弼自右屯引兵至,止焉。化贞向廷弼而哭,廷弼顾笑曰:六万军荡平辽阳,竟何如?化贞惭,寻向廷弼议固守宁前计。廷弼曰:晚矣,公不受绐慕战,不撤广甯兵于振武,当无今日。此时兵溃之势,谁与为守?惟有护百万之生灵入关,勿以资敌足矣。乃整众西行,化贞与宁前道张应吾殿后。时大兵以东无追逼者,故得缓辔以施,总督王象干一一验放入关。   按臣方震儒在广宁尚卧未起,闻抚臣走单骑走,亦单骑走,监军牛维嚁、邢慎言随之。高出、胡嘉栋、韩初命随经略走关上,惟高邦佐留松山沐浴衣冠向西再拜缢死。其仆高厚亦从死焉。   高邦佐自缢   高邦佐,字以道,山西襄陵人。万历己未进士,授寿光知县,招抚流移,为山东循良第一。入为户部主事,出守永平,升副使备兵天津,升陕西参政。丁艰归,服阕备兵蓟州,寻乞义归。会辽事孔棘,奉命以参政兼佥事,分巡东宁,顾经、抚不和,西酋内讧,势且莫支。公不得已,具文请告,已得允,而正月二十日大兵渡三坌河矣。广宁官吏皆遁,人多劝公西走,且谓请告之身,可以无死。公曰:吾一日在事,则一日臣子也。若偷生入关,何面目见天下士?乃作书与母太淑人杨氏诀。以匹马二仆走松山,乞援于经略。公知必不可为,乃亲书一纸,令家童持信入关。其略曰:本道奉命分巡广宁,家有九旬之母,绝裾出山,抵任以来,饮食具废,意图肃清迅扫,仰报君父。不意天不厌乱,三坌失守,惟有一死以殉封疆耳。除西向叩阙、南向拜母,自经公署,以明臣节外,所有随任家童二名,遣还原籍报信。诚恐关津阻滞,合给印批。遂整冠束带再拜,以印绶自经。二仆高永、高厚谓不忍主人独去,无给使令地下者,恸哭争死,永遂以书付厚,抱公尸呼号抢地,仰就其绶尾自缢。时,大兵且迫,经略命举火并二尸及公署焚之,未及以马票给厚。厚年仅十九,有武弁卢科,感公德,弃家护厚入关。有旨赠公光禄寺卿,再赠大理寺卿,謚忠节,赐祭葬,荫一子锦衣世百户,立祠。义仆高永优卹银二十两。   罗一贵自刎   参将罗一贵,守西平。大兵攻之,一日一夜不下,砲伤六七千人,尸与城平。大兵夜半布十面云梯,竟不能下,李永芳知守将为一贵,欲招降之。一贵在城大骂曰:岂不知罗一贵是好汉,肯降尔乎?亦竖招降旗。永芳四面环攻,三进三却,城中火药尽,一贵遂自刎死。   五监军   高出,胡嘉栋,韩初命,牛象干,刑慎言,时称同逃五监军。盖三路之败,亦有五监军,上命官旗拿解高出,胡嘉栋来京究问。   附记   西夷以憨为主,憨之顺逆,西夷所视为向背。王化贞初意虎憨外助,永芳内应,侥幸浪战,守备不设,不觉堕计。又孙得功昔居贺世贤麾下,世贤东降,驰书得功约内应,故对阵时得功忽分兵二翼退后。让刘渠当先,出马才一交锋,得功率众先奔,刘兵见后帅奔,亦相奔溃,而渠被敌将哈都刺死。此时大兵尚不信得功等投降之心是实,按兵不进。熊廷弼引兵五千至,见广宁已溃,遂率众入山海关。以化贞言,失在柔而愚,信间谍,轻信辽人。以廷弼言,失在刚而愎,不为预备。然化真匹马就逮,百姓遮道而哭,吶喊三声。廷弼回京听勘,单骑夜行,百姓若罔闻知,绝无一送;则宽严之分,刚柔之别也。御史谢文锦疏曰:廷弼责在虽重,事权实轻,不幸与本兵相忤,系手缚足,展布无由,虽欲图固守而不可得。化页意气既锐,荧惑复多,又不幸有本兵为主,言听计从,所请如意,虽欲不言战而不可得。是二臣之陷于辟者,实本兵张鹤鸣致之。且运筹决胜,职在中枢,而视诟谇嚣凌,漫无定画,明分左右之袒,激成水火之形,以致断送河西,震撼山海。本兵其何辞以解于众?按熊廷弼号芝冈,楚人,吾邑邹迪光督学三楚拔之。盖由武、入文者也。未几登进士,督学江南,岁试时用封皮二条,将诸生自耳及肩封之,使不得左右顾。劣等被笞,有被笞而入学者。其待文士严酷若此,则御军可知矣。然廷弼本胆气过人者,宜不畏战而反主守。是知彼知己,能刚能柔一等人,真可将矣。然守定后战,今日上揭,明日上疏,与枢抚争执成仇,未免齿牙过利。台省诸臣复多有隙,崔呈秀又最恨之,廷弼既与朝臣多怨,无功诛,有功亦诛,止争先后耳。惟有解印南归,可免吏议,恋栈豆遂及于难,有以也。谢文锦疏云:经抚之罪,朝廷自有处分,决不意为轻重,乃幸灾乐祸者,欲藉是以报其宿憾,或请速逮经略,或请速斩经略,而抚臣身任封疆,若漠然事外可不问者。近且欲甘心延弼,而以化贞仍移蓟镇。是非至此,颠倒已极,其何以服经抚?又何以服天下后世之人?浊此疏为平心之论。及上命刑部尚书王纪、左都御史邹元标、大理寺卿周应秋会审,熊延弼一跪就起,言从田间起,原议住扎山海,并无住扎广宁字样,一躬投一招揭。邹都宪云:失地丧城,功罪一体,难辞其责。公进刑部,是非自明。廷躬相争多时。王纪曰:公不肯进狱,暂到天仙庵住一日。请旨定夺。廷弼遂自请诏狱。邹王云:请过王巡抚来。化贞跪下大哭。言经略先不听我过河大战,河东宽大可战,河西窄小难战,及广宁危在旦夕,经略领兵来救,后竟逃回。此罪归于廷弼,不于化贞也。邹、王云:公必须引罪,还有在朝列班之日。化贞投上一揭,亦一躬而散。熊廷弼审单内有云比之杨镐,更多一逃,比之袁应泰,反欠一死。宜用重典以警将来。天启五年八月决廷弼,传首九边。   初,廷弼在闾阳闻广宁被围,深忧之,方夜饮,忽思敌兵益炽,大呼曰可恨,忽屏后亦云可恨。廷弼惊是甚么人做声。屏后亦云是甚么人做声。廷弼命左右快去后面看来。屏后亦云快去后面看来。左右入视,寂无一人。廷弼曰:好古怪,难道有这样事。屏后亦云:好古怪,难道有这样事。廷弼曰:待我自去看来。屏后亦云,待我自去看来。廷弼且走且说,听至屏风,始知铜盆。廷弼曰:这又来作怪了。铜盆亦云:这又来作怪了。廷弼曰:快把水来倾掉了。铜盆亦云:快把水来倾掉了。水既去,铜盆遂不能言。廷弼心疑甚,不能寐,忽报广宁内溃,王化贞奔至云。   辽事一败于红旗催战,而李维翰逮;再败于马上催战,而杨镐逮;三败于出城浪战而袁应泰死、崔景荣罢。广宁事,廷弼以控扼山海而罪其西奔,然王化贞一败,实为首罪。廷弼但不能收散卒固守宁前耳。惟杀化贞而戍廷弼。始称平允。至于传首九边,过矣。   熊廷弼传   廷弼,号芝岗,湖广江夏人。躯长七尺余,少髯,有膂力,能左右射。年二十九,万历丁酉解元,戊戌进士,授保定府推官,召入为御史,特命巡抚辽东。辛亥,督学南畿,中蜚语归。己未,杜松等败衄,神宗用御史杨鹤言,召公前往宣慰,随授兵部侍郎,代杨镐经略辽东。赐剑,以八月初三受命,整顿年余。会熹宗立,与中朝议多不合,为阅科姚宗文构退,而以袁应泰代之。四阅月而辽阳亡。上忽思曰:假令熊廷弼在,岂坏至此。召公为兵部尚书。且赐手诏曰:汝当念先皇赐环之恩,朕在冲年,遘兹患难,勉为一出,以全君臣始终大义。公赴召出关,大司马张鹤鸣设饯三十里外,冀有所嘱。公手击案曰:今日不得言边事。鹤鸣由此衔公。乃怂惥巡抚王化贞以分公权。职方郎耿如杞、主事鹿善继皆,阻经袒抚,以公负才使气,内外忌之,遂以五千人守右屯,而化贞兵十三万驻广宁。辛酉十月,化真进兵,壬戌正月,河西陷。一时廷臣胥欲杀公,在狱四年,会杨忠烈劾璫党,人谓稿出公手。时有蒋应赐者,公门下将也。化贞乘璫意,谍应赐观音经后。有图谶败语,遂坐妖言弃市,牵及公。越三日,四鼓,中贵捧驾帖至。公沐浴整冠曰,我大臣也,死当拜旨,岂容草草,从容就戮。赋绝命词曰:他日傥拊髀,安得起死魄。绝笔叹可惜,一叹天地白。后辅臣韩爌为之讼冤,得赐归葬。   毛文龙入皮岛   毛文龙,号振南。居钱塘荐桥忠孝巷,与于忠肃同里。万历丙子正月十一戌时生,家虽贫,有英气,虬髯,相者谓必登坛制阃。善骑射,尤嗜奕。尝云杀得北斗归南。友问之。文龙曰,行棋如决战,对垒若交锋,个中先天深意,谁能悟之。道士逍遥子寓西湖净慈寺,文龙问奕。道士曰:昔马融有围棋之赋,班固作奕旨之论,谢安赌墅而秦军亡,费褘借谈而魏敌却,元机不能尽述。因对奕寓兵法于中。文龙颇悟,临别授天书一函,遂晓畅兵机。神宗乙巳仲春,舅氏沈光祚为兵部主事,因思入京,祈梦于庙。夜梦少保示书云:欲效淮阴,老了一半。好个田横,无人作伴。盖韩信二十七岁为大将,文龙五十二作元戎,是老了一半也。田横有五百人同殉岛中,后袁崇焕止害文龙一人,是无伴也。梦也征矣。文龙入京,光祚荐于辽东总兵李成梁,补内丁千总。九月,兵巡道某考武举,文龙列名第六,遂署安山百户。升辽阳千总。三载升守备。熹宗初,经臣袁应泰命造火药,两月而辨,加游击衔。抚臣王化贞招武材,文龙入谒,补练兵游击。历仕至此,俱由光祚所荐。阅两月,进呈讨羌功□,化贞命往河东等处,招致遗民,恢复疆土。遣千总张板等四人、兵二百,给扎百张,与海舟四号,米五百石。文龙遂经三坌河口行至猪岛,地可三十里,庐舍俱毁,寂无一人,止水牛二十三,取之。长年李景先。各岛颇熟,率勇壮二千人见补千总至广鹿岛,地七十里,令守备苏其民擒岛官胡可实,安抚七百余人,至店岛,方三十里,命千总张继善,执岛官任光先,安民二百。至石城岛地五十里,命张扳执岛官何国用,安抚四百家。诸岛官俱南人降清者。次又收复鹿岛、长山岛、小长山岛、色利岛、章子留岛、海洋岛、王家岛、至弥串堡。文龙上崖驻军招集,难民归者甚众。是堡为朝鲜地,过此二百里,即鸭绿江,乃中国与朝鲜界。过江即镇江城。城本中国地,万历庚申为大清所取。命总兵佟养贞以千人居守。七月既望夜,文龙率将士九十七人袭破之,献俘王化贞捷奏。授广宁都司,兼副总兵,驻镇江。大兵五万至,亲往朝鲜借师,镇江复失。文龙谋择一岛驻军,以截大兵。李景先曰:莫如皮岛,大可四百里,环山峭壁。文龙北行五百里至荒茸无人,多蛇虎,悉射杀之,遂迁居于中。此天启二年五月也。已而,间杀哈都民归者万计。天启二年,文龙与诸将计曰:辽东要地,惟金州南通旅顺口,北至三牛坝,西通广宁东,可图复此城,若得,陆扼建州,水可运粮,停泊。遂命守备张盘、程鸿鸣等,率众自麻羊岛往止,距海面四十里。七月初三四鼓,至金州南门,各举火把吶喊放砲,守兵五百,从北门去,天明进城,安抚居民。盖州领兵官佟养性至,败却之,闰十月,闻大兵将渡河,调兵三万,统各将陈继盛、许日新等攻牛毛寨,王贵、杜贵攻岛鸡,俱捷。命张盘守金州。   毛文龙请饷   天启三年十二月   毛文龙奏云:「夫牵尾俦巢,兵须用五万,今臣有浙直等处南兵八千,挑选辽兵三万七千,招练辽兵二千,已四万七千矣。以五万兵计,一岁之饷,并军器、盔甲、马匹、船只等项,应一百五十万两方能足用。自有东事,海内加派新饷,每岁四百万,足供今日山海之用矣!尚有辽饷旧额每岁一百万,今全辽已亡,此项银两所当给臣者也。三年以来,止给银十一万两、米二十万石,其谷养官兵、谷养马匹乎?」   袁崇焕守宁远   袁崇焕号自如,广西梧州府藤县人,万历己未进士。天启六年丙寅,巡抚辽东,守宁远。正月初四日,忽报大兵入边。初十外即至宁远,以星夜倍道疾驰。士马疲罢,恐袁兵出战,皆坐马佛寺。崇焕与总兵满桂、赵率教、左辅等,俱闭城不出。须臾围城,骑可二万,将铁裹车撞城,声轰然。久之,城为之撼且碎矣。又用状如云梯而高过于城者击撞,上以板遮蔽,兵藏于下,掘城垣墉将堕,以长阶沿石撞下,兵多死,及攻既久,城基俱成凹龛,兵匿深处,挖掘城上,以石掷之,又不能及,城将破,合城大惧。俱怨曰:袁爷为己一人,累我一城百姓。时有通判某,浙江人也。有智略,急造火药,不置砲中,匀筛于芦花褥子及被单上,卷之,号万人敌。药甫成,通判爇火欲试,忽火星飞于须上,立刻焚死。万人敌着一火星,即不得生,其利害如此。守者用此掷于城下。大兵方攻城,忽见被褥遍地,大喜,趋出争夺,城上望见,即以火箭硝黄等物掷于被褥上,火大发,扑之愈炽,火星所及,无不糜烂,延烧数千人。大兵不利,解围。诘李永芳曰:汝言此城易破,如何若此难攻。遂去。凡入内地二十日,合城百姓,大哭拜谢崇焕、满桂等救命之恩。二月,经略高第报捷,崇焕升佥都御史,满桂、赵率教,左辅等各升赏有差。顺治十五年戊戌八月十二日,先君子曰,予昔在滁州遇椒客,自云居宁远城,开肆鼓楼前,曾被围中,故熟知其事如此。诚他书所未悉也。大兵既归,练兵渖阳,以图再举。明年六月,复攻宁远。满桂等大战却之。颂天胪笔云:丙寅正月,大兵数万渡河。其最劲无敌者,人被铁铠二重,号铁头子。三坌至宁远四百余里,列城六七,士马尽敛入宁远。二十三日,大兵列营城下,次日攻东门,推坚车薄城,车用数寸厚板冒以生牛革,藏健士于下,鎚凿坏城十余里,矢石不能制,后拥铁骑。李永芳督阵严酷,城内架西洋大砲十一门,从城上击,周而不停。每砲所中,糜烂可数里,独城下无以施,乃束蒭秸,灌脂糁,以镜药燃之投下。车鳞叠不得开,焚死甚众。毙锦服者十余人,所谓固山、牛鹿也。大兵遂退。使死士五十人缒城而下,拾矢十余万枝,见城上大小穴至七十余。而查硝黄库亦已尽。危矣哉!   毛文龙安州之战   文龙居岛,联络朝鲜,招携辽庶,时以游兵出没海外,牵制大兵,使不得深入山海。天启四年七月初二,大兵遣人与龙议和。李永芳致手札,言龙在辽族属未遭屠戮者,尽行优待,诱龙同叛,中分土地等情。文龙将来使暨手札差官进呈。上加左都督,赏大红蟒衣一袭,银五十两。参将陈继善、汪崇孝、游击陈希顺、李钺、时可达、王辅、朱家能、毛承禄、程尤、都司佥书许武、元顶选、李镳、张举,各准实授。参谋葛应贞、王命卿加都司。佥书解俘官、周世登、苏万良实授守备。岁运米二十万。及七年四月,大兵三万攻郭山,杀朝鲜兵六万,烧粮百万,李永芳、贺世贤、麻城塔等攻乂州,文龙遣参将毛承禄、陈继盛等率兵万五千赴救,使张晓以万人设奇,自统八千后应,战千安州。大兵不利,退八里,文龙与曲承恩斩七将围之。大兵北去。文龙入安州等处安民。回岛奏捷。   赵率教守锦州   七年五月十一日辰时,大兵十余万骑至锦州城外,四面扎营,分兵两路,轮番交攻西北二面。总督赵率教同总兵左辅、副总兵朱梅,力督各营将领并力射打,砲火矢石交下如雨,自辰至戌。死者甚众。见天坠大星如斗。其落地时如天崩之状,众惊恐终夜。大兵至五鼓撤兵,锦州围解。东行至小凌河扎营。留精兵殿后。是役也,大战三次。大胜三捷。小战二十五日,无日不战。后赵率教败没于遵化。   魏忠贤浊乱朝政   是时三韩新陷,九边震惊,外事亦孔棘矣,天降杀星,穷凶肆恶,虽正典刑,未尽厥罪。延及申酉之际,奸党杨、阮辈,犹以余烬乱天下,甚矣逆阉之流祸大也。   忠贤,北直河间府肃宁县人,原名李进忠,本姓魏,继父姓李,得宠后因避移宫事,改赐名忠贤。万历四十八年庚申九月初六日,熹宗立,年十六,未婚,乳母客氏,侯田儿之妻,年三十,妖艳。熹宗惑之,封为奉圣夫人,出入与俱。时忠贤渐用事,私杀司礼监王安、于海子,然与客氏尚未合。及熹宗婚,立张氏为皇后,王氏为良妃、段氏为妃,客氏不悦。熹宗赏赉无算。客氏偶出,用八人轿开棍,五道避之,稍迟辙笞。给事朱钦相、倪思辉奏之,被降。江西御史王心一疏救,贬三级。由是客氏势益横。忠贤谋结之。邀饮六十肴一席,费至五百金,遂表里为奸,升降任意。熹宗言动,客报于忠贤。忠贤告假,则客氏留中,顾杀心犹未炽也。会高攀龙参崔呈秀,呈秀贿忠贤,高疏留内不发。于是群小归附,阁臣魏广微认姪,顾秉谦、傅櫆、阮大铖、倪文焕、杨维垣、梁梦环,俱拜忠贤为父,客氏为母。忠贤听崔、傅、阮三人言,于镇抚司设五等刑具,夹桚棍杠敲遣,校尉点城探听,丝微必报,如有所发,赀命立尽。许显纯掌镇抚,又残忍第一。忠贤以左光斗、魏大中欲阻封荫,切恨之。阮大铖曰:此俱东林党,每事与公相忤。崔、傅等遂谋一网打尽。   点将录(阮大铖作。献魏奄,指为东林恶党)   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天巧星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鄤、霹雳火惠世扬、鼓上蚤汪文言、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师顾大章、青面兽左光斗、金眼彪魏大中、旱地忽律游士任等共七十二人。   天鉴录(崔呈秀作。献逆奄,指东林党)   叶向高、孙承宗、韩爌、刘一燝、赵南星、杨涟、高攀龙、左光斗、孙居相、李邦华、乔允升、王洽、曹子汴、钱谦益、姚希孟、李腾芳、孙鼎相、文震孟、侯恪、熊明遇、沈惟炳、熊奋渭、周宗建、王心一、顾宗孟、姚士慎、张振秀、顾大章。   又有非东林为人正直不附魏党,亦一网打尽。   孙慎行、邹元标、韩继思、易应昌、冯从吾、陈宗器、申用懋、陈仁锡、毛士龙、黄尊素、刘芳、李应升、张慎言、房可壮、惠世扬、章允儒、刘弘光、蒋允仪、侯恂、游士任、张光前、贺烺、孙必显、汪始亨、周顺昌、侯震暘、张澄、刘宗周、邹之麟、刘时俊、解学龙、瞿式耜、邹维琏等。   选佛录(明哲保身,不附逆奄)   孙承宗、蔡复一、董其昌、王洽、申用懋、范景文、邹之麟、姚士慎、杨朝栋、方应祥、申绍芳、魏浣初、侯恪、姜一洪、张玮、周诗雅、贺烺、张秀、白贻清、程国祥、彭惟成(余二十人未录)。   魏党   顾秉谦、魏广征、王绍徽、王永光、霍维华、徐大化、周应秋、崔呈秀、阎鸣泰、邵辅忠、杨维垣、倪文焕、阮大铖、卓迈、李鲁生、梁梦环、李蕃、曹钦程、吴淳大、孙国祯、刘廷元、孙杰、刘志选、李春烨、黄克缵、贾继春、刘廷宣。   群小谋陷正人   傅櫆、梁梦环曰:叶向高用徽州门子汪文言为中书,即可罗织此辈矣。忠贤使许显纯勘文言,问杨涟、左光斗等十七人过赃多少?文言曰:我不认得。此俱是正人,如何有赃?五刑备极。文言呼天,宁死不扳累。显纯无如之何。自为狱词以进。即索文言气绝,使无所证。天启五年四、五月逮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袁化中、顾大章等,后俱死于狱。   群小封爵   魏忠贤封肃宁侯,姪魏良卿宁国公,世袭;孙鹏翼方五岁,世锦衣指挥。许显纯,太子太保。田尔耕,锦衣卫大堂,荫正千户。崔呈秀,兵部尚书。后熹宗疾笃,忠贤加宁国公,魏良卿加太保,魏明望安平伯加少师,魏良栋东安侯太子太保,客氏子侯国兴拟封伯爵。   建生祠   江南巡抚毛一鹭建魏忠贤生祠于虎丘。南京指挥李之才建二祠于孝陵之前。总督苏茂相建生祠于凤阳皇陵之次。皆具本求上赐额。虎丘赐曰善惠,孝陵赐曰仁溥,凤阳赐曰怀德。由是纷纷请建,真如醉如痴矣。阎鸣泰建生祠于通州及昌平门,一名崇仁,一名彰德。主事何宗圣建生祠于长沟,名显德。巡抚刘诏建生祠于密云,名崇功。其余载之正史,不能悉录。   称功颂德   时上书颂魏忠贤功德者,不可胜记。兵部尚书霍维华奏曰:厂臣茅土尚觉其轻,良卿太师尚余一级。同年翰林王应熊笑曰:昧年翁两个尚字,想当让位与他。维华面赤。越六日,削应熊等去。郑芝龙受抚,丰城侯李承祚具本请封魏上公为王。周应秋三十九疏,请封忠贤子姪为公侯伯。郭允厚四十疏,请给忠贤庄田禄米。薛凤翔四十七疏,请结忠贤第宅铁券。李审呼忠贤为九千岁。卢承钦请刻党籍碑示海内。   杨涟   杨涟字文孺,号大洪,应山人。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丁未)进士,授常熟县尹,赠太子太保,謚忠节。公初为县令,迁户礼兵垣给谏,历事三朝,以移宫一事,为群小所忌。庚申冬告归,癸亥起用,升礼科,历都御史,见魏忠贤、客氏专擅,遂声罪首攻。于天启四年甲子六月初一日,有二十四罪之奏。权璫惊怖累日,既乃大泣于上前云:外边有人计害奴婢,且谤皇爷。上云:前日有科道官沈参立枷事,你如何说?忠贤知上意叵测,送匿涟疏不进。首辅叶素善璫,调停为姑不究之旨。南北台省交章劾忠贤,悉留中不报。越几日,二更许,忠贤手封墨敕,不由阁票,竟送该科,削涟等为民。时值苦署,钮锁铁铛,惨如砲烙。都城士民数万拥道攀号,争欲碎官旗而夺公。公四向叩头,告以君臣大义,始得解散。及至都城,竟下镇抚。许显纯问:你如何首倡移宫?公答云我只见干清宫之富静,皇上之当尊,旧宫人当避新天子,九卿科道俱有公疏,至于宫内处得相安不相安,与我论移宫者不相干。又问云:你如何陷皇上不孝?将刑具过来。公答云:有天日在上,此地明心堂,不要改作昧心处。又问大计事。公答云:大计时,我在家,我在京时,未遇大计。如今考选诸人,现在何不拿来对审?又问熊廷弼赃事。公答云:辽阳未败时,我尚豫上参疏,岂既失广宁,而反为营脱。试问廷弼原招,曾改轻半字否?又叫加起刑来。公云:加甚幺刑,如今有死而已。许显纯密承璫意,异刑酷拷,肉绽骨裂,坐赃二万,五日一比,髓血飞溅,死而复甦。许显纯竟将头面乱打,齿颊尽脱,钢针作刷,遍体扫门都丝。公骂不绝口。复以铜鎚击胸,胁骨寸断,仍加铁钉贯顶,立刻致死。时七月二十四日也。是夕白虹亘天,挨延七日,始得领埋之旨。随行舁榇,田尔耕又复使人劫去,赤炎蒸暴,蛆蝇填集,止存血衣数片、残骨几根,以恶木殓之。老仆比赃身死,三岁幼弟惊死,亲戚朋友填满囹圄,家赀产业蓆卷扫卖完赃。至崇祯元年始得赠謚,子荫国子监生,子名之易。   移宫一案   泰昌八月初一日登极时,公在兵科,近瞻天颜,无病容也。初四闻不豫,初八日病甚。十一日固欲出见群臣,则神采大可駴矣。长安传闻某日郑妃进姬侍八人,帝疾甚,骇闻。郑固时侍帝侧,命内医崔文升进药,药固下痢剂也。帝一昼夜近三、四十起,遂支离床褥间。郑同选侍日以看视为名,邀有封太后旨,谕内阁方从哲登礼部;少宗伯孙如游疏请收成命。时公署礼科印务,将疏论,门人徐养量止之。至十四日,有郭、王二皇亲遍谒台省,泣诉宫禁危状,谓帝势必不起,郑贵妃与李选侍日于帝左右,一图太后、一图后。其浼熹宗附己,勒以先帝要封太后。此时两妇盖环弄两朝于股掌之间矣。诸宫侍俱不得近,并传熹宗时时向人泣,谓皇爷素固健甚,今诸奴捉弄如此,如何了此?十五日御史左光斗会议,请诸大老约贵妃姪郑养性礼请贵妃移宫。十七日,上召阁部科道入。曰几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满盂。十九日,公从大臣再问安后,则闻头目眩晕,身体软弱,不能动履之旨矣。二十二日大臣入,上曰朕在东宫,饮食不调,至今四、五月始愈,登极后劳着些,又未得静一静。今大病服药无效,阁臣刘一燝、孙宗伯言及封李选侍仪注。上曰:是事朕有年,生育多,伏侍久。二十六日再召,上音吐犹亮。二十九日甲戌召见,则曰:朕难了国家事,卿等为朕尽心分忧。与朕辅皇长子为尧舜之君。又曰:朕寿宫要紧。大臣共对曰:圣寿无疆,何念及此。适内帷幔中一小竖从上耳语,摇手不应,忽一穿上红妇人张手,从光宗前挟熹宗入,嘈嘈者久之。熹宗滞帷幔间,若推之出。熹宗失色。忿向光宗曰:皇爷爷要封皇后,我等为上请急,或误也。是日凡三召见,赐请臣酒饭。李可灼进药。九月乙亥朔五更帝崩。公从大臣趋干清宫,守阍者将挺固阻不容。公大骂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驾,皇长子小,你们据住门不容宰相入,意欲何为?阍者却,乃入哭临,请见今上。上久不出,再四请,乃得见。共呼万岁。诸臣请初六日吉登极,因奉上诣干清宫门首,诸臣请到文华殿,受诸臣三呼礼毕,导至慈庆宫。顷奏事,中宫公拥上行。交付辅臣刘一燝捧左手,英国公张惟贤捧右手,甫到中宫,诸璫从寝阁内出者,共喝你们拉小爷那里走。急请回宫。上小害怕,固欲夺上。八公亦喝之曰:胡说;殿下是我等主,我等是殿下臣子,四海九州都是臣子,殿下怕甚幺。共拥上行过干清宫门。西向坐。诸大臣叩头慰安。因请登舆,拥到文华殿上,仍西上坐。诸臣行五拜三叩头礼。嵩呼毕,拥人慈庆宫。刘一燝奏曰:干清宫尚未净,请殿下暂居此。令李选侍出宫讫,乃归干清宫。公出与左光斗、太宰周嘉谟语,李选侍无恩无德之故,必不可令上同居。周乃莫移宫公疏。初四日既得旨,而选侍听李进忠谋,必欲挟上,母子同宫。且欲垂帘称制。有中使来公曰:选侍移宫否?其人答曰:莫讲移宫了。母子一宫好,如何要两处住。李娘娘恼得狠。今日请小爷讲明白同住,并欲问左御史,武氏之言是如何说?公曰:殿下在东宫,是皇长子。今日皇帝,选侍非太后,如何召得皇帝。选侍顺旨移宫,后日等我辈与他奏请封号。若抗据未便,怒目视之。其人还。传闻至初九、十二始移宫。公急促相臣方从哲曰:圣上明日登极矣,无复住东宫礼,相公当上揭急促移宫。方云:到初九、十二也罢。公曰:但苦上无住处,如到干清宫,前日以李在而出,今日仍在而入上,何如前日不出。方曰:就在东宫,住住无害。公曰:前日以皇长子而就太子之宫,可明日为天子矣,世间那有天子逊宫人之礼,且此干清宫自祖宗相传,是天子之居,即圣母在,止当居坤宁宫。太后居慈宁宫。选侍何人,而居干清宫不移耶?时诸璫中有言先帝旧宠,从容些也罢。公曰:诸大臣是受先帝顾命者,先帝是欲先顾其子,岂有先顾其嬖媵之理?便请选侍到九庙前去讲,汝是食先帝饭的,是食李、郑二家饭的,须抬我去杀了便罢。不则今日不移宫,死不出也。闻李进忠盗承应库银几尽,是必欲盗尽干清宫之宝乃已耶!争论声彻帝座,上遣中官传旨移宫。李即移宫,李进忠、刘逊、刘朝等,并以盗藏被缉。明日上乃正干清宫升殿,陕西抚臣奏黄河清五日。   予按郑贵妃慧人也,神宗宠之,生福王;李选侍郑党也,光宗宠之。当光宗登极,郑、李进美人等,遂致不起。光宗崩,李选侍犹居干清宫,欲与熹宗同居,邀封后,垂帘称制;而杨、左等以选侍素无德,又非生母、嫡母与养母,恐有武氏之祸,必欲令选侍出干清宫,不与熹宗同居,竖议甚正,未免稍激,遂为群小所忌,而祸自此始矣。  二十四大罪疏   周顺昌   周顺昌,字景文,号蓼洲,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癸丑进士,授福州府推官,考满擢吏部主事。吏有以人参汤进,公酬之金,戒勿再进。尝推一大僚,失要人意,遂引归。时逆璫日炽,巡抚周起元以忤璫削籍,公为赠言指斥不讳。嘉善吏科都垣魏大中被逮,道经吴门,公过之,以女字其孙,奉酒炙相持恸哭,流连三日。且云:大丈夫视死如归,幸勿为儿女牵怀,使千秋而下知有继杨椒山而起魏某,亦不负读书一场,所可恨者椒山为权相所害,公为权璫所害,又有些不同处。然而忠臣无二道,止行其所志可也。且詈魏忠贤鸡狗而别。临行云适联姻语,小弟决不食言,周顺昌是个好男子,老先生请自放心乃去。校尉俱闻其言,倪文焕疏劾公不应与罪人结婚,因言署选时受贿不可胜数。至张家湾舟为之沈。不知公取道中州,归装仅二担而已。疏出闻者咸唾骂。然公竟落职,而璫怒未已。公对人语刺刺亦未已也。天启六年丙寅,苏杭织造太监李实,欲得忠贤欢,迺借织造事,以欺君蔑旨参诬诸臣。奉圣旨周起元有违明旨,擅减袍段数目,又掯勒袍价,以致连年误运,且托名道学,引类呼朋,各立门户,一时逢迎附和,有周宗建、缪昌期、周顺昌、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尽是东林邪党,与起元臭味亲密,干请说事,大肆贪婪,吴民恨深切齿,除周宗建、缪昌期已经逮解外,其周起元等五人都着锦衣卫差的当官旗,扭解来京究问。李实仍安心供职。该部知道。此三月忠贤所捏旨也。锦衣卫掌堂田尔耕,遣官旗张应龙、文之炳等六十余人,分拿公等。十五至苏州,吴县令陈文瑞,公所拔士也,夜半叩户求见,抚床而恸。公曰:吴固知诏使必致,毋效楚囚对泣,乃悉召故人与决别,而夫人吴氏号泣昏迷,绝而复甦者再。诸子环地而哭,声彻街市,公不顾,神色自若。临行,妻舅庠士吴尔璋曰:昔范司隶嘱子数语,千古酸鼻,君独恝然长往乎?公笑曰:无事乱人怀也。顾左右有一素膀曰:此龙树庵僧属书者,向已许之,今日不了,亦一负心,乃呼笔题「小云栖」三字。字大如斗,体法遒劲,复书周顺昌题并识年月日。投笔而起。意气浩然。甫出门,百姓号冤聚送者已数百人,公囚服小帽诣军门,士民聚益众。巡抚毛一鹭,浙人也,檄有司数易置公,毋使赘益众,一日四五迁,然远近闻风,相继至愈多,皆言吏部清忠亮节,何罪而朝廷逮之,相守至昏夜,犹不散,旦则复聚。自十五日至十八日,盖通国皇皇也。开读之日,郡中士民送者数万,相聚谋乞两台,恳其疏救。于是皆执香迎顺昌于县署,号声振天,县官马不得行。日午至西察院,诸生五百余人,公服立门外,顷巡抚毛一鹭、巡按徐吉至,百姓执香伏地,呼号之声,如奔雷泻川,轰轰不辨一语。诸生王节、杨廷枢、刘曙、郑敷教、刘羽仪、文震亨、殷献臣、王景皋、袁征、朱隗、沙舜臣、王一经等,乃迎两台于门,痛哭而陈曰:周诠部清忠端亮,舆望久归,一旦以触忤权璫,遂下诏狱,百姓怨痛,万心若一,明公为天子重臣,何以慰汹汹之众,使无崩解之患。言讫,诸生皆恸哭,一鹭流汗被面,惴惴不敢出一语。旗尉文之炳等妄自尊大,不察民情,持械击百姓,且厉声曰:东厂严旨逮官,迺容鼠辈置喙。百姓颜佩韦等闻之,还问曰:而言东厂逮官,则此旨出魏监耶?诸旗虎面豹声,曰速剜若舌。旨出东厂将何如?韦等不胜佩愤,振臂大呼曰:吾辈谓天子诏耳。东厂何得逮官。首击之炳,百姓从者千计,以伞柄击缇骑,诸生皆惊避,毛一鹭恐怖失色,急请兵自卫。与徐吉散去。兵备张孝、太守寇慎,陕西人,甚得民心,再三晓谕,至夜分百姓始渐散,从尉李国柱死,余或匿斗拱间,或升屋走,因得全。公立不动,请就狱中。当事者命宿署中。是日,城中正沸而锦衣逮黄尊素者,由吴入浙,泊舟胥江,罔知也。登岸扬杨,凌轹市民,一人偏袒呼曰:是何得纵,一招而击者云集,遂沈其舟。焚其衣冠,所得辎重,悉投之于河。诸旗仅以身免。始知城中有变,踉跄而逃。曰:东厂误我。越二日,民情稍定,公谓所知曰:今我赴都必死,死则诉高皇帝速殛元凶,以清君侧之恶。君等他日为我作忠臣传可耳。乃以三月二十六日黑夜潜行,远郡城百里,于野次宣读矫旨,防民心愤愤生变也。自是旗校相戒不敢复出,故有本处抚按起解之议。公至都下狱对簿不屈,强坐赃三千,即欲杀公。天意示儆,火起王恭厂,奉旨停刑,六月酷暑,复五日一严比,公大骂许显纯。显纯将铜鎚击公齿,齿俱落,公犹极骂喷血于显纯面,遂死。明年逆璫败,追赠公太常寺卿,荫一子,謚忠介。   公下狱,生员王节、刘羽仪、王景皋、殷献臣、沙舜臣五人黜退,而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五人下狱。太守寇慎叹泣语司狱曰:此俱是仗义人,不须拘禁,即家属送饭亦不可阻。至十月,公柩至阊门河下,马杰云:周吏部忠臣已死,速杀我等去辅彼作厉鬼击贼。颜佩韦云:上本是毛都堂,今本下生杀在彼,我辈杀了先去寻他,毛闻之大怒,适报升兵侍,即委理刑斩五人于阊门吊桥,时颜佩韦等四人俱不畏,独周文元本舆夫,大哭,马杰笑曰:大丈夫譬如病死,与草本同腐,今我等为魏贼恶党所害,未必不千载留名,去去。时法场上观者数千人,佩韦笑谓众曰:列位请了,我学生走路去了,殁后五人为神,苏人有疾,必祭赛之。毛一鹭,严州遂安县人,一日在家对客,读邸报,忽见五人来追,默然入内,客讶之,已而闻内哭声,一鹭大叫一声而死。虎丘东有石竖于道旁,题曰五人之墓,或谓状元文震孟书也。墓门额云:义风千古,乃解元杨廷枢笔。暮内碑云:颜佩韦等,至今莫不称之。康熙二年癸卯季冬十八日,予过而欲谒之,以门扃不得入焉。   附魏大中   大中,浙江嘉兴府嘉善县人,万历丙辰进士,吏科给事中。家贫如洗,相臣魏广微欲认为兄,大中不许,遂忤。及大中被逮,北门登舟,子大哭。公曰:不须哭。自古云:死生有命,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亦是分内事。哭亦枉然。竟开舟去。子学洢闻死孝语,遂欲从公北去。改姓而行。七月七夕,公到京,即下镇抚狱。次日,提杨涟、左光斗六君子等各打四十棍,拶敲一百,夹扛五十,狱成追赃。七月十三比起,杨涟须俱白。五日两限,御史张讷请废天下讲院,邹元标、孙慎行等俱削籍,一切书院尽行拆毁变价入官。七月十九比用全刑,涟等大号,郄无回声。光斗声呦如小儿啼,公体弱伏地受刑,竟似木人,叫不出矣。周朝瑞、顾大章二十棍,拶敲五十。袁化中亦拶敲五十。许显纯令收监。公与家人曰:我十五日已后止可饮冷水一二矣。急买棺。二十日,杨涟家人送饭,于茶叶中杂金屑,送入,被狱吏搜获而去。自此杨竟无人侍矣。二十一,杨、左用全刑,公被三十棍,周、顾二十棍,袁病免。二十,比杨、左与公俱用全刑。顾拶敲五十,周、袁免。是夕,将杨、左与公俱令发大监,使狱卒叶文仲俱讨气绝,狱中谓死者为壁挺。二十六日公死。二十七日顾大章二十棍。八月十九袁化中死,周期瑞帛曳死。九月十五顾大章自缢。六君子俱死。   方逮周顺昌等时,田尔耕逻执游方僧本福,有诗扇为扬州知府刘铎所书,讥刺时事。即逮刘铎杀之。   补前许显纯勘汪文言罗勘织十七君子姓氏   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邓渼、袁化中、惠世扬、毛士龙、邹维琏、卢化鳌、夏之令、王之采、钱士晋、徐良彦、熊明遇、施天德。   初,显纯问文言过赃多少,文言宁死不扳,显纯无如之何,因采杨维垣、徐大化所奏诬本,云熊廷弼之缓狱,皆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受贿使然,并赵南星等十七人,皆汪文言居间通贿,紊乱朝政。本上,即将文言讨气绝,使无所证。显纯疏今日上,明日即传内旨缇骑四出,逮杨涟等。   左光斗   左光斗,字共之,号沧屿,桐城人。万历三十五年丁未进士,授中书舍人,选入西台,及考选命下,进中丞。熹宗初,郑贵妃、李选侍皆请后封,公于九月初一日随上移宫停封疏,选侍怒,既而移一号殿,公迁大理丞,晋少卿;逾年,拜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时,赵南星为冢宰,而群小错愕,乃借势于魏忠贤,附进百官图,某宜先驱,某宜后击,某宜正射,某宜借攻,布置已定,时公已草忠贤、广微三十二斩罪欲上,竟为家奴福生泄露,矫旨削夺,公归。通籍十八年,橐如洗。自分为权奸所忌,万无生理,苦无计以白老亲,乃命小奴扮椒山写本,赴西市数曲,暗解封夫人。夫人心知之,尝为母夫人说滂母故事,母夫人亦为强颜,诸逆璫借移宫逼选侍受熊廷弼贿误封疆为罪端,矫旨下逮,缇骑至桐城,公神气坦然,惟私语子弟曰:父母老矣,何以为别,及妻子环泣,不顾也。勉其子弟读书为善,里人数千,祀神欲击缇骑,公力止之。曰:是速我死也。槛车出郭,诸父老子弟遮拥号天,顶香拜祷北阙,复拜缇骑。缇骑亦为涕泗,又密约数百人伏阙上疏。公譬以利害,至黄河始反。公至京,下镇抚拷讯,身无完肤。坐赃二万。卒之夜,长虹亘天,里中星陨,光灼灼大如斗。三日尸出,肢骸穿裂,面目如生。是举也,兄光霁累死,母夫人哭死,弟光先、光明万险几死,诸生就系者士二人。赤族之讹,一日数十惊,变产完赃,不满千余。合亲兄弟辈入产,不满万余。株连同堂、同宗,以及三族、十族,无一免者。囹圄填满,流离载道,始充二万之数。思庙登极,诛逆璫,下诏优卹,初赠右都御史,荫一子入监,予祭葬,再赠太子少保,予三代诰命。士民合请庙祀以风世,吴中诸当事捐助有差。   高攀龙   高攀龙,字存之,号景逸,无锡人。万历十七年进士。公登第,旋丁嗣父忧,服阕授行人。自盟日:吾于道未有所见,但依独知担负,庶几深造。适佥事张世则疏诋程、朱,欲改易传注,上所着书求颁行天下,不胜愤,上崇正学辟异说一疏。报曰:高攀龙所言有关世教,寻论大本大机,语极剀切。高邑方在铨部,其相确证,深味河东粹言,谓约而且精,当字字体贴。孙立亭为司寇,相见勉以力学,且言律为世用,本因加意律学,作日省编,谓读书意思不进者。尊德性工夫少也。率以半日静坐,即出游公会,水边石上僧房,皆其默默斋心处。五更气清,尤自提策,忽思闲邪存诚句,觉得当下无邪,浑然是诚,又觉得觅诚即邪,存之即是,旧字云从,因以改焉。奉使金陵,邹南皋在刑部,各言所志,期以最上工夫,送朝感时事。上君相同心、惜才远佞疏,侵阁臣,下部院会议,闻之坦然。顾端文曰:亦觉未至,此意须当自得。公深服其言。既议上,降杂职,寻调极边,泾阳亦以言事黜矣。甲午,公赴揭阳典史,舟中严立规程,只于静中着力,当心气澄寝时,有塞乎天地气象,所经奇峻山川险绝滩顶,一一悦心,当境皆为我助。过汀州坐旅舍一小楼甚乐,手二程书,至万变俱在人,其实无一事句。猛省曰:果无事,从来牵缠,俄然斩绝,抵官勤职事,课农,集诸子要语刊示之。邑令为同年,佐其不逮,除一凶人,署事三月,觅差归与泾阳修东林书院,集吴越士会其中,一依白鹿洞旧规,每会拈出大旨互证,要归于端居主静。四十年攻苦,确然可自信。两朝以次起用废臣,神宗四十八年庚申,召拜光禄寺丞;熹宗元年辛酉,进光禄少卿。上戚畹郑氏疏,转太常少卿,又转太仆卿。时方从哲、郑养性之党,且愤且惧,窃窃以东林为言,将注其毒,京师建首善书院,邹南皋、冯少墟两中丞,率同志所辟,福清叶公为之记,称一时盛事。给事朱童蒙疏诋,大约归重东林,踵而归者甚众。两中丞皆辞位去。公亦疏辞,福清留之。明年,差归东林如故,日宦情秋露,学境春风,是可决择矣。无何晋刑部侍郎,还朝。公既入台,首纠极贪御史崔呈秀,夺官勘赃。呈秀遂投逆璫,言曾纠陶朗先,高攀龙曲庇,借事执仇,于是朗先直追赃四十八万,而公等尽逐。呈秀复用。明年乙丑,毁书院,杀杨涟等十余人。至丙寅三月十六日逮公。官旗拟于十八日开读。而公先于十七日谒道南祠,有别圣文,归看花后园,呼诸子举「原无生死」四字以示曰:急料理为出门计,独身就理,可免他累。作字二纸,示两孙无先发,明日以此付官旗。时已三更,命妻子暂退,移时诸孙推户入,不见公,发所封乃遗表也。诸子急遍视,则赴水死矣。思庙初历赠至兵部尚书,謚忠宪。光禄寺少卿高攀龙疏言戚畹郑氏,并其昔日所用之人,皆奴酋奸细,近且讹言入于大内矣。往者张差谋逆,实系郑国泰主谋;刘保谋逆,实系卢受通谋;受亦郑氏之私人也。自张差、刘保先后伏诛,凡谋必败,败必死,而人心积疑不解;宜令义性速归湖广原籍。至李如桢一家交关郑氏,陷名将,杀百万军民,失千里土地,祸延至今,且与李永芳约为内应,所当亟正典刑,以除祸本者也。崔文升当先帝哀痛劳瘁之日,故用泄药,是明以药弒也,陛下即不诛夷,仅止斥逐,今且潜伏京师,意欲何为?亦当亟正典刑者也。乞早正逆谋之罪。   都御史高攀龙,纠劾贪污御史崔呈秀,部议革职回籍,透支银数下抚按勘之,呈秀奉命淮扬,贪污可鄙,盗以贿释,犯以贿免,出巡每有节省之费,透支至一万四千两,各县赔补甚苦。其荐运同谈天相、樊尚燝、刘大受,旋而罗列其赃私,又荐霍丘知县郑延祚,吏科给事魏大中,又发其餽遗,御货攫金,墦间垄断,一身兼之,公因其回道考察劾之,以洗巡方之耻。   遗疏云:臣虽削籍,旧属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则辱国矣。谨北面稽首以效屈平之遗。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高攀龙垂绝书。望使者特此以复皇上。   无锡庠士华时亨,字仲通,会元拱芳之姪也。时官旗已至苏州,尚未开读,时亨密闻,之即报于公。公遂赴园池死。而旗尉以颜佩韦等事过期不至,众疑时亨误逼大臣,咸虑之,俄而缇骑果至,始属时亨声气之广,名遂大着。   公有两荫,两子各得其一。长名世学,字伯祯;次名世儒,字仲叙。世儒以家窘先受职,辛未为都察院经历。然公所赠宫保诰敕尚未领玺,及丁丑携之入京,盖诰敕用宝,年只两次。三月二十五、九月二十五也。于未近三九月得者,每每领归无玺,亦容得补。世儒至京,以诰敕遽入内阁请宝,八月初一日,忽内寺二十人至寓索持诰敕人,谓有万世一人句在内,且字亦逾干,非诰体。旨责撰敕官常熟许士柔降三级,世儒亦降三级,乃为五城兵马吏。不然擢部属矣。呜呼,璫之流祸甚矣哉!    李应升   李应升,字次见,号仲达,江阴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南康府推官,升御史。疏论魏广微,有阁臣负罪愈骄,谨平心参驳以拆凶锋疏。疏论魏忠贤有罪,璫巧于护身,明主不宜分过疏。大触逆璫,矫旨以缇骑逮公。公即行,至府驿中,见驿亭有方寿州所题诗,泣下,乃赋一绝云:君怜幼子呱呱泣,我为高堂步步思。最是临风凄切处,壁间俱是断肠诗。夜不能寐,作诗别契友徐时进,并托死后作传。诗云:相逢脉脉共凄伤,讶我无情似木肠。有客冲冠歌易水,不将儿女泪沾裳。第二绝云:南州高士旧知闻,如水交情义拂云。他日清朝好秉笔,党人碑后勒遗文。时徐元修送行而公夜起作此。四月,公抵京,下镇抚司拷掠,追赃。闰六月初九日,遗书诫其子。诗曰:白云渺渺迷归梦,春草凄凄泣路歧。寄语儿曹焚笔砚,好将犁犊听黄鹂。明日乃死于狱。崇祯登极,初拟謚忠悫,又拟忠悼。   缪昌期   缪昌期,字当时,号西谿,江阴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以庶吉士授简讨,主湖广乡试,充纂修两朝实录,管理诰敕经筵展书,升左春坊左赞善,建德王府册封,升左谕德,冠带闲住。   公自述云:余诸生二十余年,乡举十余年,不营产业,公车之费不赀,家日益挫,至癸丑无以治装,谋之虞山诸友,得三十金以行,幸慱一第,八月馆选,得第七人。同年有不得者,倡为金沙荐举之谤,而东林之目自此始矣。金沙者于时庵玉立也。时方为弹射,故其人以此孽予。予曰:顾泾阳先生知我,以小友进我,我真东林也。余贫不能征逐饮食,僻不能辑辎侯门,主家二三少年,且恶且厌,余日坐针毡也。至乙卯五月,而梃击之事起。其事有心者所共知,夫光庙之在东邸,仆御不设,一妄男子阑入如无人之境,两三老璫尽气力抵。赖天之灵,宫廷无恙,光庙差阉韩本用告变于上。其辞曰:皇爷可怜,此抄报所共传也。旨既下,部拟依违,连朝不决,而提牢之疏始上。上为心动,犹豫不发者十余日,乃得圣谕于疯颠之下。特加奸徒二字。又有奸宄叵测,行径隐微之语。圣心晓然有当子提牢之疏矣。义典三疏,词严义正,上赫然御慈宁,置三犯于理。人心帖然,服大圣人之举动也。余启语人曰:一柱史以疯颠二字,出脱乱臣贼子;一柱史以首功奇货四字,抹杀忠臣义士,此语传而倡疯颠者恨不剸刃其腹矣。于是,有工垣刘文炳之指摘,予遂归杜门却扫,灌园课子,颇自夷犹。时丙辰岁也。又五年,光庙登极,不无利见之想,而夜得一梦,方竭蹶中途,忽闻晏驾,因痛哭伏地不能起。觉而泪痕犹在面也。明日得报,遂有鼎湖之泣。异哉!上登极,余三月抵都,补故官,时辽阳陷没,汹汹惶惶,举朝失措,而海内岩穴起废之士,日渐以集,每朝会束手相叹而已。六月有楚闱之役,一论遂犯深讳,祸自此种矣。壬戌十月九日,转左春坊左赞善,往河南册封建德藩。二月还里舍,栖迟者一年。甲子二月还报。及杨应山疏上,予适遣福唐。福唐曰:大洪这疏,亦太容易。彼其人于上前时有匡正。一日有飞鸟入宫,上秉梯手撄之,其人挽上衣不得,上有小璫赐绯。叱曰:此非汝分,虽赐不许穿,其认真如此。恐大洪疏行,难再得此小心勤慎之人在上左右。予曰:谁为此说,以欺老师,可斩也。福唐色变。予出,其语闻于应山。应山颇愤,福唐间以书辩,未尝诋大洪之短,而含怒于予。初,应山疏上,福唐亦密具一揭,以准其退归,揭入,大拂内意,福唐惧,思有以自解,乃扬言此揭非我意,乃我门生所迫也。而流言自此起矣。且谓应山之疏,出于吾手,而忌者附会其说,益不可解。当左、魏之被言也,闲门閴寂,余时时过慰之,赵、高、陈、杨、左、魏等之逐也,长班谓我勿送,我曰人被逐,我不送乎?明知为詗者所得,予勿避也。南篆之推,有小璫到阁,厉声曰:此人还留他送客。遂阁不下,越数日,请告,传旨闲住,抵家而赵南星等十五人俱削籍提问追赃之旨下矣。辛壬之际,应山家居,见宫府可异,不胜愦惋。辄推案起曰:吾必请诛此奴,以报先帝。癸亥之出,托少子于其执友,御老母以行。然疏之上也,桐城实赞决之,而示几微于我。我答非可草草,失击内者只争呼吸耳;一不中而祸随之。况今日内无永、外无文襄,可几幸乎?桐城默然。又三日,过应山,方注籍,心疑之,疏上,而逆知有今日也。何也?有代草之说,而安得免乎?未几果,缇骑促公,加酷刑杀之。   周宗建   周宗建,字来玉,号季侯,吴江人。万历四十一年癸丑进士。初授武康知县,升福建道御史,巡按湖广,及公入台即劾客氏。客睨魏而叹,旁有闻者。拍手舞,谓生富贵乃在此,谋中之传旨杖八十。壬戌秋,京师久旱,圣上祈祷,忽而雨继以雹,人以圣德格天称贺。公独谓雨后大雹,殊属灾异,因疏魏忠贤目不识一丁,岂复谙其大义等语。忠贤大恨,于文华殿詈骂,摘一丁不识两语嚣诟。声达御听。初拟杖,叶向高婉解之。三拟杖,而三免。最后与郭巩讦奏,复侵忠贤。是时,犹幸福清诸臣在事。止于夺俸,及其按楚,又劾冯铨之父冯盛明,铨甚恨焉。曹钦承乃铨之私人,亦璫之义子诬以无影之事,遂至诏狱。许显纯讯问,时棰楚较众更毒,公偃卧不能出声,前朝下狱,缙绅尚以优待,至此显纯坐镇抚堂,张拳睁眼,以犬豕骂之。曰此时尚能说老爷不识一丁否?大狱既成,御史王心一诣朝房,以公议责铨,欲其开释。铨声色俱厉,曰宗建不宜言郭巩通内。心一含泪而出。璫命钉以铁钉,不死,复令着锦衣而以沸汤浇之,顷刻皮肤卷烂。赤肉满身婉转两日而死,追赃数千,一贫如洗,府县为某立簿募缘,未了其半。思庙立,蠲其坐赃,仍给五百金,以昭悯卹,赠太仆寺卿,荫子庭祚,入监读书。     客、魏毒害诸妃   光宗选侍赵氏,与客、魏不协。矫旨赐死。裕妃张氏方娠,膺册封礼,客氏谮于上,绝饮食,闭禳道中饥死。成妃李氏诞二公子而殇。先是,冯贵人劝上罢内操,客、魏恶之,矫旨赐死,成妃从容为上言之,乃革封绝饮食。成妃鉴裕妃饥死,密储饮食壁间,数日得不死。客、魏怒稍解,斥为宫人。皇后张氏素精明,客、魏惮之,后方娠,客氏密布心腹,宫人奉御无状殒焉。又于上郊天之期,掩杀胡贵人,以暴疾闻。   魏忠贤怒张后   顺天府丞刘志选劾后父张国纪,上下旨切责,后贤明,客氏忌之。上幸后宫,顾几上书一卷,问何书?后日,赵高传也。上默然。忠贤怒,次日伏甲士于便殿上,搜得之,送厂衍。忠贤诬后父谋立信王,欲兴大狱。王体干曰:上凡事愦愦,独于兄弟夫妇间不薄,脱有变,吾辈无类矣。忠贤惧,乃杀甲士以灭口。   异人歌   先是,天启初年,有道人宿朝天宫,日歌市中曰:委鬼当朝立,茄花满地红。盖指客、魏也。未几其言果验。   辛酉七年纪异   天启元年辛酉二月初三日,辽东日晕,两傍有耳如月状,内红白光燄闪烁,倏如玉环,其大竟天,并日晕形影如连环状,如西南东北面,复各有形如日,但其色惨淡,如月之在宠。其日晕之上,大圈之中,约有光彩数十丈,青红如虹状。忽如人形,又似刀形、弓形者,二皆外向,与日光相背。自辰至午方散。翼日,淮徐地震,屋瓦皆动(见抚按疏)。   二月初一,巩昌府会宁县寡妇关氏,夜梦绿袍人借宿。次日家有黑牛产犊,遍身鳞甲,乃麟也。其声与牛不似,至初三日没。   二年壬戌九月二十二日,陕西临洮地震,摇倒房屋,压伤民命。   十月初九日午时,开封府禹州紫金里,有大隗山离城四十里,有大鸟高六、七尺,浑身绿毛,头上竖毛一撮,集于山,即有大小群鸟不计其数俱来相随。四面旅绕,东西占三里长,南北一山遍集。十二日申时飞去。各鸟仍随之,人俱指是凤皇。   三年癸亥四月初六日,云南洱海卫地震三次,初七、十二日,复大震三次如雷。房舍俱倒,大理府亦然。北来南去,有声如吼。时旱魃为灾。十二月乙丑二十二日丁未申时,应天府地震,声如巨雷,两个时方止。常镇扬泰州俱然,摇倒民房无数,压死多命。   陕西凤县山村,有能飞大鼠食五谷,状若捕鸡。黑色,自首至尾约长一尺八寸,横阔一尺,两旁肉翅,腹下无足;足在肉翅之四角,前瓜止有四,后瓜趾有五。毛乃细软深长,若鹿之黄黑色。尾甚丰大。人逐之,其去甚速。若觉能飞,特不甚高。破其腹,黍粟谷豆饱满几有一升,重三斤。   四年甲子二月二十八日,天黄日淡无光,次日亦然。见日旁有黑日荡磨。是晚闻空中叫嗥如千军万马突临之状,又若万砲竞放,声震天地,举邑惊惶。时从苏州至嘉兴海盐,其声更甚,过海南去,人云天愁。   二月三十日巳时,北京地震,自西北至东南,有声如雷,未、申时又震二次。六月初五日,保定各州县地震有声如雷,城墙倾倒,打死人口无数。   三月初四日,延绥榆林卫生一猪,一头二身,二尾八足。因查晋元帝建武二年,一豕八足,有刘隗之变。   六年六月初五日四鼓,广昌县地震,摇倒城墙,开三大缝,有大小妖魔,日夜为祟,民心惊怖。县令请僧道百人设醮于关帝、城隍诸庙,旬日渐息(易州道揭)。   六月初五日,时大同府地震如雷,从西北起至东南去,浑源州等处亦然,城墙俱倒,压死甚众。   朝天宫向自锁闭,不爇香火。六月二十一日,丑时,忽闻有声,烈燄冲天,红光映地,遥望紫衣神排空而起,大殿及金刚殿周匝火起,凡烧一百十一间。   六月二十八日至闰六月初三日,北京大雨倾盆,城中水长六尺,屋屋倒塌,压死人口甚多。又良乡县尽夜阴雨,数日不止。至初一日半夜,水由城西门灌入,仓谷漂流,田禾冲入江内,尸横遍野。又武清东安大兴诸县,似大雨数日,禾尽淹没(顺天府尹疏)。八月朔,江南有拔木之风,古今少见。   十一月十八日午时,南京陵寝地震。二十五日宁夏地震。六月、九月俱震,半年三震。   七年丁卯正月十八日卯时,京师地震,有声起自西南,以至东北,房屋倾倒,伤人无数。   四月皇陵失火,延烧四十余里,陵上树木焚尽无遗。   丙寅五月初六纪异(北京天变邸抄)   天启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时,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沈。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虀粉,屋数万间,人二万余;王恭厂一带,糜烂尤甚。偃尸层叠,秽气熏天,瓦砾盈空而下,无从辨别。衙道门户,震声南由河西务,东自通州,北自密云、昌平、告变相同。城中屋宇无不震烈,举国狂奔。象房倾圮,象俱逸出。遥望云气,有如乱丝者,有如五色者,有如灵芝黑色者,冲天而起,经时方散。   钦天监周司历奏曰:五月初六巳时,地鸣声如霹雳,从东北艮位上来行至西南方。有云气障天,良久散。占曰:地鸣者,天下起兵相攻,妇寺大乱。又曰:地中汹汹有声,是谓凶象,其地有殃。地中有声混混,其邑必亡。魏忠贤谓妖言惑众,杖一百乃死。   后宰门火,神庙栋宇巍焕,初六日早,守门内侍忽闻音乐之声,一番粗乐过,又一番细乐,如此三叠,众内侍惊怪巡缉,其声出自庙中,方推殿门入,忽见有物如红球,从殿中滚出,腾空而上,俄东城震声发矣。   哈达门火神庙,庙祝见火神支飒飒行动,势将下殿,忙拈香跪告曰:火神老爷,外边天旱,切不可走动。火神举足欲出,庙祝哀哭抱住。方在推阻间,而震声旋举矣。   皇上此时方在干清宫进膳,殿震,急奔交泰殿,内侍俱不及随。止一近侍掖之而行。建极殿槛鸳瓦飞堕,此近侍脑裂,而干清宫御座御案俱翻倒。异矣哉。   绍兴周吏目弟到京纔两日,从蔡市口遇六人,拜揖尚未完,头忽飞去,其六人无恙。   一部官家眷,因天黑地动,椅桌倾翻,妻妾仆地,乱相击触,逾时天渐明俱蓬跣泥面,若病若鬼。   大殿做工之人,因是震而坠下者约二千人,俱成肉袋。   郎中潘云翼母居后房,雷火时抱一铜佛跪于中庭,其房瓦不动,得生。前房十妾俱压重土之下。颂天胪笔云:抱佛者云翼之妻,非母也。   北城察院此日进衙门,马上仰面见一神人,赤冠赤发,持剑坐一麒麟,近在头上,大惊,堕马伤额,方在喧嚷间,东城忽震。   初六日五鼓,时东城有一赤脚僧,沿街大呼白:快走!快走!   所伤男妇,俱赤体寸丝不挂,不知何故?有一长班于响之时,騣帽衣裤鞋袜,一霎俱无。   都城隍庙中初五夜,道士闻殿中喧嚷叫呼,绝似唱名之声。   初六日,王恭厂一小太监,早至厂见团团军马,围住听得内适内来,一个缚一个,监奔归响声震起。   五月朔,山东济南知府往城隍庙行香,及门官吏舆从俱各昏迷,有一皂隶之妻来看其夫,见其前夫死已多年,乃在庙管门,前夫曰:庙里进去不得,天下城隍在此造册。   四月二十七日午后,有云气似旗,又似关刀,见在东北角上,其长亘天,光彩初白色,后变红紫,经时而灭。   五月初三日,又见于北方,形如縧,其色红赤。初四日,又见类如意,其色黑。占者曰:此太白蚩尤旗之变幻,总一物也。   长安街空中飞堕人头,或眉毛和鼻或连一额,纷纷而下,大木飞至密云,驸马街,有大石狮子,重五千斤。数百人移之不动,从空飞出顺城门外。   震崩后,有报红细丝衣等俱飘至西山,大半挂于树梢。昌平州教场中衣服成堆,首饰银钱器皿,无所不有。户部张凤达使长班往验,果然。   予闻宰相顾秉谦妾,单裤走出街心,顾归见之,赤身跣足扶归,余人俱陷地中,不知踪迹甚众。又闻冯铨妻坐轿中被风吹去落下,止剩赤身而已。又石忽入云霄,磨转不下,非常怪异,笔难尽述。呜呼!熹庙登极以来,天灾地变,物怪人妖,无不叠见,未有若斯之甚者。思庙十七载之大饥大寇,以迄于亡,已于是乎兆之矣。而举朝若在醉梦中,真可三叹。   传国玺出   天启四年甲子九月初四日辰时,彰德府临漳县乡民邢一泰,经本县务本庄东磁州八里漳河西畔,耕地忽风火起,旋转半晌,随见河崖滩塌,声震如雷。祥光围绕,直腾而上。一泰就而视之,闪出黄白色物一块,大如斗,视有篆文,不能辨识,随报本邑生员王思桓、王灿同视,粹为至宝不敢隐匿,呈知县何可及当堂净拭,见其晶洁异常,光灿陆离,龙纽斗形,方各四寸厚三寸,重一百一十余两,其篆文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览读骇异。即设香案叩拜,两院具疏,恭进朝廷。   大清朝改元   大清朝改元天聪元年,即天启七年也,凡在十年,至崇祯九年丙子止。  第三卷 天启七年丁卯八月至十二月   信王登极(天启二年九月二十二日封信王)   御讳由检,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十二月生,光宗第五子熹宗嫡弟,初封信王。天启六年,王年十七矣。魏忠贤欲封国以远之,劝熹宗命王出府成婚。六月,选中大兴县民周奎女,年十六岁,三月二十八日子时生,闰六月钦天监奏信王婚礼,择十一月二十五日卯时搬移。十二月初十日午时尚冠。十六日纳征发册。二十二日安床。明年正月二十七日开面。二月初三卯时亲迎,即所娶殉节圣母也。丁卬八月十八日,熹宗疾笃,内谕奉圣夫人客氏,子侯国兴,拟封伯爵,即行具奏。十九日,魏忠贤与群臣议垂帘居摄,宰相施凤来曰:居摄远不可考,且学他不得。忠贤不悦而罢。诸臣请信王入视疾。二十二日,熹宗病革。召王入谕,以当为尧舜之君,善事中宫,及委用忠贤。王逊谢而出。申时熹宗崩,首相施凤来、张立极、英国公张惟贤等具牋往信府劝进。忠贤结信藩旧监徐应元,遂自请王入。王心危甚,袖食物以入,群臣闻之,咸欲奔入。至殿门,宦者不纳。是夜王秉烛独坐。夜分,有阉携剑过,王佯取视,留置几上。许给以价,闻巡逻声,劳苦之。命左右给酒食,欢声如雷。二十四日丁巳,即皇帝位于中极殿,受百官朝贺。朝时天忽鸣,诏以明年戊辰改元崇祯。自洪武至帝,凡十有六君云。   客氏出宫   九月时圣衷渊穆,外廷观望,魏忠贤内不自安,因乞辞位,上不许。但命奉圣夫人客氏出外宅,初魏忠贤肆恶,如危中宫,害裕妃、成妃,用王体干,杀王安等,皆客氏成之也。客氏在宫中乘小轿,内官负之,俨然自视为熹庙八母之一。诞日,熹庙必临幸,升座劝饮,赏赉无算。往私宅,内侍王朝忠等数十人,着红前驱,乘舆至干清宫,亦不下。呼殿侍从之盛,不减圣驾。夜出灯炬簇拥,有如白昼。衣服鲜华,俨若神仙,到私宅升厅事,自管事至近侍挨次叩头,呼老祖太太千岁之声,喧阒震天。熹庙既崩,上命归私第,客氏五更衰服赴梓宫前,出一小函,用黄龙袱包裹,皆熹庙胎发痘痂,及累年剃发落齿指甲等,痛哭焚化而去。   陆万龄下狱   初熹宗时,监生陆万龄请祠魏忠贤于国学之傍,谓孔子作春秋,而忠贤作要典,孔子诛少正卯,而忠贤诛东林也。许之。或谓恐圣驾幸学不便乃已。至是,国子监司业朱三俊,劾监生陵万龄、曹代请祠魏忠贤国学罪,有旨下陆、曹于狱。魏忠贤惧,因乞止建祠。上优答之。前赐额如故。余俱罢止。时有监生张某欲上疏请忠贤与孔子并尊,入国学,称见子路击之。遽殂。一日,上见恶生李暎日比忠贤为周公疏,即逮问。时江西某官犹不识时,务欲建隆德祠以颂忠贤功,忠贤大惧,即奏将造祠钱粮解充辽饷,上允之。   崔呈秀回籍   十月,上神明默操,宣州捷之,犹叙功加荫宁国公魏良卿、安平伯魏鹏,铁券成,犹命给之,既而杨维垣疏崔呈秀,借厂臣行私。乞正两观之诛,主事陆澄源亦参崔呈秀,夺情为安,忍于无亲。御史贾维春亦参崔呈秀,说事卖官,娶娼宣淫,但知有官,不知有母。三纲废弛,人禽不辨,方有旨令回籍守制。   钱元悫参魏忠贤(十月二十五日)   吏部主事钱元悫,疏参魏忠贤曰:称功颂德,遍于天下胜于王莽之妄行符命;列爵五等,畀于乳臭,胜于梁冀之一门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胜于王衍之狡兔三窟;舆金辇宝,藏积肃宁,胜于董卓之郿坞私藏;动辄称旨,钳制百僚,胜于赵高之指鹿为马;诛锄善类,元气伤残,胜于节甫之钩党迎众;阴养死士,陈兵自卫,胜于桓温之复壁置人;广开告讦,道路侧目,胜于则天朝之罗织忠良。种种罪恶,万剐不足以尽其辜,或念先朝遗奴,贷以不死,勒归私第。魏良卿等,速令解组归乡。以告讦获赏之张体干、夫头乘轿之张凌云、委官开棍之陈大用、长儿田尔耕、契友白太始、龚翼明等,或行诛戮,或行黜放,庶几朝廷肃清,海内允服。疏奏,上批该衙门知道。忠贤惧,其党吴淳夫、李夔龙、由吉、阮大铖、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凡挂弹章者,俱自除求罢,上咸准回籍。   钱嘉征参忠贤十大罪(十月二十六)   嘉兴县贡生钱嘉征,参魏忠圣十大罪。一曰并帝。群臣上疏,必归功厂臣,竟以忠贤上配先帝。二曰蔑后。罗织皇亲,几危中官。三曰弄兵。广招无籍,兴建内操。四曰无君。军国大事,一手障天。五曰克剥。新封三藩。不及福藩之一。忠贤封公,膏腴万顷。六曰无圣。敢以刀锯刑余,拟配俎豆。七日滥爵。公然袭上公之封,腼不知省。八曰滥冒武功。武臣出死力以捍圉,忠贤居樽俎以冒赏。九曰建生祠,一祠之建不下五万,岂士民之乐输。十曰通关节。干儿崔呈秀,孽子崔铎,贴出之文,复登贤书。种种叛逆,罄竹难书,万剐不尽。上颔之。魏忠贤不胜其愤。哭诉于上。上命内侍读疏,使跪听之。忠贤震恐丧魄应山一疏,璫罪大着,然罹惨祸以后,无敢有发其奸者矣,至是而元悫首参其罪,嘉征历暴其恶,使逆贤无逃躲处。真胆识双绝,可与大洪疏并垂千古(庚戌二月十九日用宾雨窗评)。   魏忠贤谪凤阳(十一月事)   逆贤知败,疏辞印务,上准闲住,遂夺司礼及厂印,发白虎殿守灵。后数日,疏辞公侯伯三爵,上准改,又疏缴进诰券田宅,着吏、户、工三部查收。礼科吴宏业、户部主事刘鼎卿、刑部员外史躬盛、御史安伸、龚萃肃、副史潘曾紘,纷纷上疏。或攻崔呈秀,田尔耕;或攻许显纯、倪文焕、阮大钺;或攻操江刘志选、兵侍潘汝祯等,俱干连魏逆云。此辈是鹰犬,忠贤是发纵,上俱不发票,将疏留中,密询宫府,查彼过恶,凡逼死贵人擅削成妃,甚至动摇中宫,事事有据,又参阅奏章,削夺大臣,黜逐言官,纵容校尉,到处拿人,监毙忠良无数。又分布心腹,掌握兵柄,结交文武,把持津要,假拿奸细,搜剔富户,追比官赃入己。又熹宗病笃,假传旨廕客氏,升大僚等,莫不是实。上震怒。批云:崔呈秀着九卿会勘,魏忠贤着内官刘应选、郑康升押发凤阳看守皇陵,籍其家。徐应元为忠贤分解。上骂曰:奴侪与奸臣相通,笞一百棍,发南京去。忠贤遂将珍宝四十辆、马千匹、壮士八百行,通政使杨绍震劾逆贤在途拥兵云云。乞早肆诸市朝。疏奏,上即传旨兵部云:朕临御以来,深思治理,乃有逆党魏忠贤擅窃国柄,奸盗内帑,诬陷忠良,草菅多命,狠如狼虎,本当肆市,以雪象冤,姑从轻降发凤阳,岂巨恶不思自改,致将素畜亡命之徒,身带凶刃,环拥随护,势若叛然,朕心甚恶,着锦衣卫差的当官旗前去扭解,押赴彼处交割,其经过地方,着该抚按等官,多拨官兵,沿途护送,所有跟随群奸,即时擒拿具奏,毋得纵容遗患。若有疏虞,罪有所归,尔兵部马上差官星速传示各该衙门。钦此。   魏忠贤自缢   兵部闻旨,即差千户吴国安,前去扭解魏忠贤,至新店,距阜城县二十里,密得李永贞飞报,知不免,晚至县,宿尤克简家。时有京师白书生,作挂枝儿在外厢唱彻五更,形其昔时豪势,今日凄凉,言言讥刺,忠贤闻之,益凄闷,遂与李朝钦缢死。刘应选晨起见之大惧,与心腹至忠贤卧室,收取金宝,佯呼云:忠贤走矣。我去追耳,遂南驰。郑康升宿袁光灿家,惊起,报于县,申文上司,将车辆寄库,随人寄监,上籍其家,焚刑具,时璫势甚炽,外廷汹汹,虑有他变,上不动声色,神明独运,无一人之助,而诛逐元凶,再安社稷,天下翕然,诵圣智焉。予闻上始登极,问群臣曰:尧与舜孰贤?群臣对曰:尧善。上曰:不如舜,能诛四凶,意指魏阉也。   张瑞图回籍   十二月,法司追论魏忠贤等罪,上命磔忠贤尸于河间。一日,上至赃罚库,见逆贤珍宝。叹曰:天下脂膏,被奴刻剥殆尽,忽顾金字贺屏,乃次相张瑞图亲笔,上大怒,即着回籍。   诛崔呈秀   时崔呈秀在苏州,一闭目即见受刑诸臣,忽报会勘,知不免。与宠妾萧灵犀,痛饮自缢。五十七岁矣。灵犀亦伏剑死。家赀籍没,呈秀斩首。   樵史载呈:秀自缢在十月初四日,或奉旨斩于蓟州,在十二月也。锺秀弟凝秀,浙江总兵,子铎文,仅五篇即中。   姚士慎参田、许   大理寺卿姚士慎等,奏曰:田尔耕掌锦衣卫,许显纯掌镇抚司,逆贤草菅人命,皆出两人之手云云。上即着原藉监候处决,已而伏诛,籍其家,天下快之。李永贞斩,刘若愚长系。   掠死客氏   上命太监王文政,严讯客氏,得宫人任身者八人,盖其出入掖庭,多携侍媵,谋为吕不韦、李园故事也。上大怒,立命赴浣衣局掠死,子侯国兴等,俱伏诛。   闻香心动   上御便殿阅章奏,闻香心动,诘近侍何来,对以宫中旧方。上叱令毁之。勿复进,因太息曰:皇考、皇兄,皆为此误也。   附记:一夕上与词臣论治,更余未退,上忽起,命内监秉烛绕行,遍阅壁隅,寂无所见。上既不言,群臣复不敢请,已而遥见殿角火星微耀,立命毁壁入视,见一小璫,持香端坐于内,询之,乃魏逆所使也。以上勤于政事,故爇此香,使欲心顿起耳。上曰:吾方静摄,而心忽动,固疑有是。命去之。   上初立,魏逆进国色四人,欲不受,恐致疑,遂纳之入宫。遍索其体,虚无他物。止带端各佩香丸一粒,大如黍子,名迷魂香,一触之,魂即为之迷矣。上命勿进。   二事皆魏阉蛊惑君心之计,自古人主与贤士大夫接则闻正言,见正事,君德有成,一入深宫,即与妇寺相狎矣,既耽声色,朝臣日疏,内竖肆虐,往往由此。   赠謚诸臣   群臣奏曰:杨涟之死,为参逆贤二十四罪;缪昌期之死,为代杨涟删润本稿;万燝为劾忠贤;李应升为申救万燝,及阻忠贤陵工叙功;魏大中不肯与魏广微通谱;周顺昌为魏大中寄子,左光斗、袁化中、周朝瑞等俱不附逆;高攀高为劾崔呈秀;夏之令为奸细传孟春事,与贤忤;苏继欧因送饭杨涟,又与崔呈秀有隙;周起元为与织造大监,争论同知杨姜,因波及黄尊素受害。各官俱无辜屈死,遂各赠謚及云。   廷推六相   十一月,廷推阁员,以钱龙锡、杨景辰、来宗道、李标、周道登、刘鸿训为大学士,入阁办事。  第四卷 崇祯元年戊辰   思宗烈皇帝   思宗,光宗之子,熹宗之弟也。丁卯八月即位,戊辰,改元崇祯。自太祖戊申建元洪武,迄今戊辰,共二百六十载。帝在位十七年,甲申之变,以身殉国,宏光朝礼部尚书顾锡畴议謚庙号思宗烈皇帝,周皇后为孝节皇后。忻城伯赵之龙言思非美字。乙酉二月,礼臣管绍甯请改謚毅宗烈皇帝。大清朝摄政王入燕,命明之词臣中允李明睿议謚号。明睿謚帝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故大清纪则称怀宗,从时宪也。而草野无知,或称思宗,又简称毅宗者,传旧闻也。顾锡畴,苏之昆山人;管绍甯,常之武进人;李明睿,江右南昌人。   按謚法:慈仁短折曰怀,昔刘聪寇陷洛阳,执晋怀帝杀之,年甫三十。宋端宗为元兵所迫,崩于碙州,年仅十一。是怀与端,俱非美字。先帝以身殉社稷,大义也。摄政王入京,首命议謚,尊帝之意可知,而明睿以明之旧臣,素膺宠渥,不以美謚加帝,而称以怀端,是视帝与青衣天子及夭折童子等耳。而遗闻犹谓其公忠鍊达,过矣。   予思太祖戊申建元,思庙戊辰改元,止于甲申。是戊起而申止也。明之大统,始于戊申,亦终于戊申,岂非数欤!   倪元璐论东林   倪元璐,字鸿宝,上虞人。天启二年壬戌进士,授庶吉士。思宗文为翰林编修。元年正月上言略云:凡攻崔、魏者,必引东林为并案。夫以东林为邪党,将复以何名加崔、魏?崔、魏而既邪党矣,向之首劾忠贤,重论呈秀者,又邪党乎?夫东林,亦天下之才薮也。但或绳人过刻,持论太深,谓非中行则可,谓非狂猖则不可。议者能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辈,而独持已甚之论,苛责吾徒,臣所谓方隅未化者此也。韩爌清忠有执,上所鉴知,而廷议殊有异同。词臣文震孟,正学强骨,二月居官,昌言获罪,今起用之旨再下,谬悠之谈日甚。臣所谓正气未伸者此也。总之,臣论不主调停,而主别白,不争二臣之用不用,而争一日之是非。至海内讲学书院,凡经逆璫矫旨拆毁者,并宜葺复。上曰:朕屡旨起废,务秉虚公,有何方隅未化,正气未伸,惟各书院不得倡言创复,以滋纷扰。   瞿式耜六不平   瞿式耜,字稼轩,号起田,常熟人。会元景淳之孙也。万历四十四年丙辰进士,授永丰知县,调江陵令,行取考选,授户科给事中。感时事,上六不平。疏曰:如张差一案,主风颠者,虽为仰承慈孝之深衷,然主挺击者,亦未始非保护东宫之至意。千金之子,突有无知执械闯入内室,为纪纲者,尚当执而问之,禁中何地,任妄男子作此举动,而一昧以风颠二字抹之,乃慈宁召见,刘光复以半吞半吐之词,迹涉唐突,以致触忌幽囚,今既追录其忠,赠卹祭葬,频频有加矣,而赤心调护东宫之王之采,无望赠卹殊恩,并复官而靳之,至今藳葬城外,遗骨不能还乡,恐先帝有灵,当自怜之,千秋有史,当自白之。臣之所谓不平者一也。红丸一案,主弒逆之说者,固属偏见,然先帝圣躬,委顿至此,岂臣子尝试邀功之日,彼崔文升、李可灼不加一僇,则亦幸矣,乃优旨批答,放归原籍,扬扬昼锦,即今圣明在御,褒忠殛佞,千古一时,彼嫉恶防奸之孙慎行,尚推敲启事,不遗余力,而幺幺可灼,先登访册,俨然与废弃诸贤并列,何以服天下之人心乎?臣之所谓不平者二也。移宫一案,在杨涟、左光斗一时激烈微过,或不能解于居功迫上之疑,然一腔拥护,先帝为心,亦未始非杜渐防微深意。贾继春之持论,自是移宫后一截处分,以补杨涟说之未尽,非相反也,今必欲以移宫一议为涟罪案,何居乎?涟幸而有击璫二十四罪之疏,不能没其除奸大功,赠卹不得不从优耳。使果如诸臣一偏之见,不将与王之采、孙慎行同其沈抑乎?臣之所谓不平者三也。封疆为重,彼失事者罪抚无逃矣,乃熊廷弼枭首西市,且传首九边,而三路丧师之杨镐,与擅离信地之王化贞,竟逍遥福堂,甚且有以化贞登荐牍者,又何以服廷弼之心。并何以服天下人之心平?人皆知廷弼以门户杀,非以封疆杀,而究竟无人敢讼言之者,使服辜者服辜,而漏网者漏网,将来何以严边臣失事之禁乎?臣之所谓不平者四也。杨、左与王安声息相通,诚不知有无,然其主意无非羽翼先帝;神祖升遐之日。使倥偬之中,大权不至旁窃,宗社安于泰山,初非与安有交结之情,如崔呈秀党附魏忠贤,为不解之谊也。乃今动辄以王、杨、崔、魏为对案,无论杨不可与崔对,即王亦岂可与魏对?又以杨、左交结王安,与崔呈秀交结魏忠贤同类并称,凡有心知,熟不痛之?今即赠荫卹录,恩典无所不至然以一片血忠,被此恶名,能无钦恨于九泉乎?臣之所谓不平者五也。大臣者,小臣之纲也。而宰相又为诸大臣之纲。向者阿党取容,权璫作势,已多次第伏法,然大者卿贰,小者台郎,彼见巍巍政府,甘作干儿,谁不惴惴身家,自捐名节。令五虎辈虽罪未尽,赃未籍没,人心犹有余憾,然亦既显暴具罪状于天下矣,彼造意主谋,无毒不具之魏广微,固宠遂羶,无丑不备之顾秉谦,与夫媚璫而反取厌之冯铨璫败而犹弥缝之黄立极,顾乃死不僇尸,生不褫夺,窃恩纶而夸奕世,拥富贵以乐余年,其何以为大臣党阉之戒乎?臣之所谓不平者六也。方今公道昭明,已无闭郁偏枯之病。而或巨奸藏锋于脱网,或幽贞抱泣于向隅。或薰莸苍素,一时尚多讹乱之言;或黜陟斧钺,四海未尽澄清之望。有一于此,俱非荡平。臣是以不避恩仇、不顾鼎镬,直陈其原委。   韩一良论贿赂   六月,户科给事韩一良上言,皇上谕群臣有文官不爱钱之语,然今之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臣起县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则县官行贿之首,而给事纳贿之魁。今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不曰无碍官银。则曰未完纸赎,冲途过客,动有书仪,考满朝觐,不下三四千金,而欲守令之廉得乎?上嘉纳之。寻擢右佥都御史。   刘宗周论近功小利   九月辛亥顺天府尹刘宗周上言,陛下励精求治,宵旰非宁,朝令夕考,庶几太平之致。然程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慕近功。今日所汲汲乎近功者,非辽事乎,当此三空四尽之日,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而战无日;此计之左也。今日所规于小利者,非理财一事乎?有司以掊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上官以催征为考课,而黜陟之法亡;赤子无宁岁矣。顷者严贼吏之诛,自执政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然贪风不尽者,皆言利有以启之也。其后国事决裂,尽如宗周言。宗周,字启东。绍兴山阴人,学者称为念台先生。万历二十九年辛丑进士。   温体仁参钱谦益   十一月,上御暖阁,召问温体仁参钱谦益浙闱关节之事。先是,有旨会推枚卜,钱谦益名列第二,而温体仁不与。体仁因参谦益,受田千秋数千金之贿,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取中之,结党欺君,故上召对诘问。体仁与谦益质辩不已。上问诸臣。周延儒对曰:田千秋关节是真。辅臣钱龙锡等对曰: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上曰:关节既真,他为主考,如何说不是他。遂命拟旨。钱谦益既有物议,回籍听勘。田千秋下法司再问,科臣章允儒辩体仁以党字加诸臣。是从来小人害君子榜样。上怒其胡扯,着锦衣卫拿下。   袁崇焕陛见   先是崇焕在宁远专主款。六年十月。遣喇嘛僧镏南木座等往大清军中唁,问意欲议和。僧回,上诏曰:喇嘛请劝之书诈也。宜整以备之。无为逊言所愚。七年二月,崇焕奏敌使恭顺求款。上亦谓诚伪未可信。七月。崇焕以主侦敌之说,物议纷纷。遂以病乞归。故和议未就。及思宗元年七月癸酉,召崇焕于平台,慰劳甚至。问边关何日可定?   崇焕应曰臣请五年为陛下肃清边陲。上曰:五年灭敌,朕不吝封侯之赏。时四辅臣钱龙锡等侍立。俱奏曰:崇焕肝胆、意气、识见、方略,种种可嘉,真奇男子也。上悦。赐茶果瓜饼而退,焕出,朝臣问五年之期,当有定算否?焕曰:上期望甚迫,故以五年慰圣心。识者曰:主上英明,后且按期责效,崇焕不旋踵矣。时期议忧毛文龙难驭,大学士钱龙锡,过崇焕语及之,遂定计出,癸未赐崇焕尚方剑。先是降将李永芳,献策于大清主曰:兵入中国,恐文龙截后,须通书崇焕,使杀文龙,佯许还辽。大清主从之。崇焕答书密允,复以告病回籍,乃寝。至是,再任,思杀文龙,则辽可得。因奏减岛粮兵变可图,遂减八万,止解二万八千,后竟不解。时屯田主事徐尔一在籍叹曰:辽左兴师十载,任东事者,如经略杨镐则丧师,袁应泰则陷城,熊廷弼则败逃,巡抚王化贞则失机,总兵刘綎则阵亡,马林则挫锋,其余不可胜述,而投降者,亦不知几许,未有如毛师开镇九年,护持两国,复城献俘者,而庙堂诸臣,反生异议,裁减军饷,军饷一减,则将士灰心矣。遂上疏,竟不省。   毛文龙鸭绿江之捷   崇祯元年,大清朝五王、六王及刘爱塔率兵二万自镇江至,欲报义州之役。文龙以八千人与部下十将御之,爱塔以四百骑战败,降文龙。大清因是密通书崇焕,订前约,图文龙,崇焕信之。   清兵屯锦州塞   二月,清兵屯锦州塞,以都令为乡导,攻克拱兔男青把都板城,尽有其地产,青把都遁免。   大清收诸部落   初广宁塞外,有炒化、暖兔、贵英诸部,蓟镇三协,有三十六家守门。诸部皆受赏。至是中外迎上旨,并革其赏。诸部哄然。会塞外饥请赈,上坚不予。于是东边诸部落,群起扬去。大清遂尽收属建州,而边事不可为矣。此元年七月也。   宁远军哗   元年七月甲申,辽东宁远军,以军粮四月不得,大哗。执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推官苏涵,置谯楼上,棰击交下,括赏金得二万。不厌,遂借商民得五万。自肃草奏引罢,走中左所自经。袁崇焕至,宥首恶,捕其党斩十六人。   初,自肃奏请,而户部不发,则罪不在自肃,而在户部明矣。至崇焕斩其党,而宥首恶,颠倒如此,安得不启奸人之心乎?宜不越三月,有锦州之哗也。   锦州军哗   冬十月己丑,朱由检召群臣于文华殿,以锦州军哗、袁崇焕请饷疏示阁臣,曰:「崇焕前云汰兵减额,今何仍也?」王在晋曰:「减汰当自来岁始。」周延儒曰:「关门昔年防敌,今日防兵。前宁远哗,朝廷即饷之,又锦州焉。各边尤而效之,未知其极!今虽予之,当益思经久之策。」朱由检称善,寻下毕自严于狱,削前户部侍郎王家祯籍。   钱文俊激变   流贼所由起,大约有六:叛卒、逃卒、驿卒、飢民、难民、响马是也。天下形势莫强于秦,秦地山高土厚,其民多膂力。,好勇敢斗,故六者之乱,亦始于此,而卒以亡天下。   崇祯初,陕西西安府长安县富林村,有富室钱之骥子文俊,用贿入庠,险恶营利,僮仆恣横,通邑恨之。   时镇守省城总兵官王国兴,招家丁五百人,内有吴荣、贾奇、李兴、张文等,素无赖,贷文俊银九两,已偿利八两,止负本银。文俊屡索,吴等竟无偿。   顷之,闻总戎发粮,遣七人觅吴、贾等,詈而殴之,拥之行府前。诸兵俱忿,追夺而还,钱仆被殴垂毙。文俊白于王国兴曰:「吴荣四人贷银四十七两,本利不偿,击僮将毙,乞总台明断。」   王国兴曰:「家丁甚贫,兄何慨借多金?此言无据,本府修书学院,公断方明。」   钱文俊恐,贿以三十金。   王国兴各拘四人庭讯,吴荣曰:「止负九两,宁有四十七两乎?」   钱文俊持前说,王国兴各笞三十,拟徒,下狱追比,众兵怒。   已而钱仆死者三人,钱文俊驰院控理,兵众哗,拥署前。邢兵宪询所由,兵竟不白,直前欲杀钱文俊。邢兵宪大怒曰:「有理当辩,奈何聚众闹公庭!」即擒数十人笞之,悉下之狱。   众兵将劫狱,入白王国兴,王国兴止之。   王国兴进见邢,备言军心欲变,请贳其罪。时重文轻武,总戎秩虽高,自文臣视之,犹藐如也。邢兵宪谓王国兴曰:「汝纵家丁反,予将奏汝,此罪非轻!」   王国兴惧而谢曰:「下官渎犯。」辞出。   诸兵皆愤,入狱劫吴荣四人去,遂杀钱文俊全家,毁掠室庐。复入察院狱中,劫出众家丁。   邢兵宪知事急,出谕招抚,诸兵见而毁之,遂肆杀掠,各官逃匿。   时兵仅数百人,而飢民及无赖附之者,即有万计,出城结营东山,推才勇十人为头目。   第一闯王高迎祥、第二混天王、第三扫地王、第四整世王、第五塌天王刘国能、第六混世王、第七过天星张五、第八满天星、第九曹操王罗汝才、第十老马守应。焚杀淫掠,殆无虚日,所至之地,人物一空,此为流贼之始。   汉南盗起   十月,汉南盗四百余人,自咸阳两当薄略阳,引土贼三千余人入略阳,逼汉中等处。   白水盗王二   十一月,延绥飢,土府谷民王嘉胤倡乱,飢民附之。时白水县盗王二等,合山西逃兵,掠蒲城、韩城之孝童、淄川镇。   时承平久,猝被兵,人无固志。   陕西巡抚胡廷宴,庸而,恶闻贼警,杖各县报者,曰:「此飢民也,掠至明春后自定耳!」于是有司不敢闻。   盗侦知之,益肆,遂劫宜君县狱,北合嘉胤五六千人,聚延鹿之黄龙山。   志异   三月二十日辛已昩爽,陕西天赤如血,射牖隙皆赤。   五月,西安府城夜坠火数十,大如碾,次如斗。   时出入民舍,民各禳之,不为灾。   浙江水灾   温体仁奏曰:「职乡浙江杭、嘉、湖、宁、诏、台、严七府,自先年七月二十三等日,龙斗海啸,风雨颷至,波浪翻空,飘瓦飞砾,拔木掩栋,势若千军之沓至,声如万鼓之齐鸣。火光烛天,凡七画夜。沿海居民及低潌近水之处,男女老幼淹没飘流,总计十余万。或抱石尸沈,或触木尸碎,或手足交牵而下,或庐舍相蔽而来,或妇不知夫,或母不知子,或一族三百余口褞褓不留,或一村数百余家烟火俱绝。海塘尽溃,一望洪流,舟航遍乎陆地,鱼鳌游于人家。米价腾贵,奸民乘间为盗,父老皆云二百余年未有之变。」 第五卷 崇祯二年已巳   刘懋请裁驿递(懋,兵科左给事)   初上即位,励精图治,轸卹民艰,忧国用不足,务在节省。给事中刘懋上疏,请裁驿递,可岁省金钱数十余万。上喜,着为令,有滥予者,罪不赦。部科监司,多以此获遣去。天下惴惴奉法。顾秦、晋士瘠,无田可耕,其民饶膂力,贫无赖者,藉水陆舟车奔走自给,至是遂无所得食,未几,秦中叠饥,斗米千钱,民不聊生,草根树皮,剥削殆尽。上命御史吴牲赉银十万两往赈,然不能救。又失驿站生计,所在溃兵煽之,遂相聚为盗,而全陕无宁土矣。给事中许国荣、御史姜思睿等知其故,具言驿站不当罢,上皆不允,众共切齿于懋,呼其名而诅咒之,图其形而丛射之,懋以是自恨死。棺至山东,莫肯为辇负者,至委棺旅舍,经年不得归。   祖宗设立驿站,所以笼络强有力之人,使之肩挑背负,耗其精力,销其岁月,糊其口腹,使不敢为非,原有妙用;只须汰其冒滥足矣。何至刻意裁削,驱贫民而为盗乎!   按洪武二十六年,始定水马驿应付马骡船只人夫额数,以供差役传报。通天下血脉,久之弊生,嘉靖三十三年,始分温良恭俭让五字,温字五条,供圣裔真人,并差遣孝陵之往来;良字二十九条,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内出者;恭字九条,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外入者;俭字二条,供优卹;让字六条,供柔远。而火牌专供兵部走探军情与边镇飞报,亦分内外换三字,以清楚之,除奉旨驰驿者,不为限制外,余各临时裁酌,递有增减。至万历三年,更分为大小勘合,仍以五字编号。其中王裔文武官员用大勘合,监生吏舍等用小勘合。大勘合例用马二匹,夫十名,船二只,照品崇卑定例支应。或一支六,或一支八,极之一支十而止。小勘合实填数目,不许增减,或四马十二夫,或六马十六夫,极之八马二十夫而止。迨天启末年,援辽援黔,征兵征饷,起废赐环,武台内官,海内驿骚,加以冒滥,驿困实始于此。科臣刘懋遂进裁之一疏,总五字之五十一条,酌为一十二款。   一、衍圣公裁定夫六十名,马十六匹,船二只,如带典籍掌书庙丁医兽等事差有烦简,临时酌给。   一、张真人裁定夫五十名,马十匹,船二只,如带法师二人,掌事一人,驴各一头。   一、颜、曾、思、孟加五经博士,裁定夫二十四名,马六匹,船一只(此崇祯二年五月初三日裁定,其余文武诸臣不及悉载)。   毛羽健论卫军官兵及屯田   四月十一日,云南道御史毛羽健奏曰:太祖高皇帝曰:吾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钱,夫不费钱之兵,何兵也。即今各省直之卫所军也。其养之何用,原以备征调也。客兵皆转饷,而卫军独屯田。民田皆起赋,而屯田独收粒。此即古者寓兵于农之意。法至深且远也。成祖文皇帝,遣英国公率黔、川、广兵征黎季犁,又调两京及山陕、山东、湖广兵自将,讨本雅失里,此卫军之调,见于国初者也。嗣是而复如马昂之讨水徭,韩雍之讨大藤峡,卫泾之讨西宁酋沙把,白能之讨襄阳贼刘千斤,程信之讨山都蛮,万镗之讨蜡尔苗,潘潘之讨思恩酋岑濬,邹文盛之讨香炉酋阿傍,李化龙之征播州酋杨应龙,凡此皆用卫所军也。然则卫军何尝不征调乎?永乐十二年成祖自统京营兵出王剌河击瓦刺,宣德三年宣宗自领铁骑出喜峰口击厘良哈,此京兵之出征,见于国初者也。嗣是而后,如正统九年,成国公之御大宁朵颜;成化二十年,俞子俊之讨亦思马因;宏治十八年寇大同保国公之镇宣大。正德六年,流贼刘六、刘七、拥众北向陆完、马中锡之次涿州;嘉靖三年,土鲁番寇甘肃,金献氏之出兰州。凡此皆用京营兵也。然则营兵又何常不征调乎?不意废弛至今,祖法荡然,京营之兵,泥于居重驭轻之说,久不从战,既臃肿而无所用,骄悍而不可使矣。卫所之兵,又复因噎废食,有警不即调发,乃更别议召募。至召募而尚可谓有长策乎?夫卫军之食屯粮,即犹京兵之食月粮也。千日养之,一日不得其用,斯已成赘物矣。旦既不用其军,便是征其屯粒以养募兵,而乃不征不调,祇知就穷民议加派之粮,不知就卫所中寻食粮之兵;则亦甚失祖宗立法之初意矣。故今日而讲足食。惟有去客兵用卫兵之一法。欲用卫兵,惟有先清屯田之一法。乃屯田至今日而又弊极矣:军士利于屯田之无籍,可以免征伍也,则私相卖;豪左利于屯田之无赋,可以免征输也,则私相买;管军官利于军士之逃亡,可以收屯利也。则一任其私相买卖,而莫肯追补。经此三弊,屯之存者十无一二矣。今诚以军屯一事,专委各省兵巡道,只任责成,敕令于凡军丁之逃亡者钩摄之,死绝者顶补之,凡屯田之典卖者追还之,隐占者严核之,遇有征调,即令兵巡道同该卫所掌印指挥官提押本兵赴营听用。如此则军既赴调,本卫屯粮,便可取作营中月粮。兵有定额,饷无虚冒,其利一也。人有籍贯,逃之可稽,其利二也。各自顾其父母亲戚,不敢瞋目语难,其利三也。各自认其本额,官将不敢彼此参杂,其利四也。操练有素,临敌不敢鼓噪,其利五也。一举而五利具焉。   毛羽健,号芝田,公安人。天启壬戌进士,授万四川县知县,调巴县,入为云南道御史,劾杨维垣、阮大铖为邪党,坐降级归。崇祯,初起原官,首陈救时急着,谓驿递一事,最为民害,首宜厘革。上深是其言,后坐袁崇焕党,革职归卒。   张延登请申海禁   四月十八日,浙江巡抚张延登奏曰:自去岁闽寇闯入浙中,臣督三区水陆官兵协剿败衄远遁,近据侦探,自李芝奇叛郑芝龙而去其党,若陈成宇、白毛老、赤紫哥、桂叔老,窜入闽粤之界,约船六百余号,釜游不定,彼荒歉无所得食海洋寥廓,顺风一苇可航,万一复来,为害更烈。臣思善后之策,独海禁一节,为目前最急之着。按海寇之始,出于闽民通番之弊,通番获利十倍,人舍死趋之,其流祸遂至不可救药。闽浙海运交界之处,名曰沙堤,以限南北,勒令闽船不许过浙,浙船亦不许过闽。天启七年三月,抚臣潘汝祯奏浙闽俱濒海邻倭,虑奸民勾引,禁船只不许往来,日久玩愒,出入毋禁,以致崇祯元年海寇大举入犯,臣细访闽船之为害于浙者有二。一曰杉木船,福建延、汀、邵、建四府出产杉木,其地木商,将木沿溪放至洪塘、南台、宁波等处发卖,外载杉木,内装丝绵,驾海出洋,每赁兴化府大海船一只,价至八十余两。其取利不赀。一曰钓带鱼船,台之大陈山、昌之韭山、宁之普院山等处,出产带鱼,犹闽之蒲田、福清县人善钓,每至八九月,联船入钓,动经数百,蚁结蜂聚,正月方归。官军不敢问。此二项船,皆与贼通,贼先匿大陈山等处山中为巢穴,伪立头目,刊成印票,以船之大小为输银之多寡,或五十两,或三十、二十两不等,货未发,结票谓之报水。货卖完,纳银谓之交票。毫厘不少,时日不爽。此二项船贯盗贼勾引之囮媒也。至浙人之自为害者,奸船为最。前钓鱼船搭厂于山,系船于海,内地奸民,皆以大小划船假冒乡绅旗号,装载酒米,与渔船贸易,而藏违票硝磺等物以资贼,每获重利而归。穷洋竟同闹市。是划船者,又盗贼兵粮之赍送也。欲清海禁,非严禁三项船不可。或谓水行埠旧有船税,禁船则商贾不通,税何从出?不知旧规,两处商人,俱卸沙埕倒换,货自南来者,如糖靛椒藤诸物,必易浙船以入。货自北去者,如桃枣药材诸物,必易闽船以出。杉木船独不可责之易乎。明禁既行,但有由外洋竟至定海者,即以越禁重处。如此则稽查既易,而税亦不至乏绝矣。或又谓海上居民,以海为业,剥船若禁,樵采何资?臣又访大样剥船只,桅木桨便捷如飞,勾引最易。今须令近海县分有司,按船编号止许两划之小船,近老岸行使,朝出暮归,不许穷洋极岛,船小则不能重载,限日则不能远去,官旗各色,尽行禁革,亦公私两便之道也。   南居益请发军饷   三月二十八日,陕西户部侍郎南居益奏曰:九边要害,半在关中,故蒭饷之需,独倍他省。迩因宇内多事,司农告匮,延绥宁固三镇,额粮缺至三十六月矣。去岁阖省荒旱,室若磬悬,野无青草,边方斗米,贵至四钱。军民交困,嚣然丧其乐生之心,穷极思乱,大盗蜂起,劫杀之变,在在告闻。适青黄不接,匮乏难支,狡寇逃丁,互相煽动,狂锋愈逞,带甲鸣锣,驮驰控弦者,千百成群,横行于西安境内。耀州、泾阳、三原、富平、淳化、韩城、蒲城之间,所过放火杀人,劫财掠畜,庐舍成墟,鸡犬一空。泾、富二邑,被祸尤酷。屠掠滛污,惨不忍言,即有存者,骇鹤惊风,扶老携幼,逃窜无门。时势至此,百二河山,危若累卵,揆厥所由皆缘饥军数数鼓噪城中亡命之徒,揭竿相向,数载以来,养成燎原之势,遂至不可响迩。为今之计,欲剿贼必先稽离伍之军,欲查军必先给积逋之饷。饷如不足,则士不宿饱,马无余蒭,枵腹荷戈,即慈父不能保其子,而抚镇又安能制此汹汹骄悍之卒哉!今惟发三十万饷以给之,庶可弭脱巾之祸于旦夕。不然崤函以西。且溃散而不可收拾,关中一变,川、蜀、晋、楚,唇齿俱为摇动,天下事尚忍言哉。    无锡灾荒疏略   自天启四年至七年,无锡二年大水,一年赤旱,又一年蝗蝻。   至旧年八月初旬,迄中秋以后,突有异虫丛生田间,非爪非牙,潜钻潜噛,从禾根禾节以入禾心,触之必毙。由一方一境以遍一邑,靡有孑留。   于其时,或夫妇临田大哭,携手溺河;或哭罢归,闭门自缢;或闻邻家自尽,相与效尤。   至于今,或机妇儹布易米;或父子磨薪作饼,食而亡;或啖树皮、吞石粉,枕籍以死。痛心惨目,难以尽陈!   太尊曾樱覆申文云:「五邑惟靖江无灾,江阴虽有虫而不为甚害,不过二三分灾耳。若无锡、宜兴、武进三县,则无一处无虫,无一家田禾不破伤。三县相较,武进八分灾,无锡、宜兴九分灾。」   太尊曾姓,名樱,江西峡江人,万历丙辰进士。时入觐,三日一哭于户部,必欲求改折,以甦民困,而总督仓场郭允厚、户部尚书王家祯坚执不从。   马懋才备陈大饥   臣陕西安塞县人也,中天启五年进士,备员行人。初差关外解赏,再差贵州典试,三差湖广颁诏,奔驰四载,往还数万余里。其间如关外当柳河之败,黔南当围困之余,人民奔窜,景象凋残,皆臣所经见,然未有极苦极惨如所见之灾异者。臣见诸臣俱疏,有言父弃其子、夫鬻其妻者;有言掘草根以自食、采白石以充饥者,犹未详言也,臣今请悉为皇上言之。   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九八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   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势,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间有获者,亦恬不知怪,曰:「死于飢,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不为盗而死,犹得为饱死鬼也。」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城之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踵,内发燥热而死。于是死者枕藉,臭气薰天。   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小县如此,大县大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幸有抚臣岳和弭盗赈饥,捐俸煮粥,而道府州县各有所施。   然粥有限而饥者无穷,杯水车薪,其何能济乎?又安得不相率而为盗也?且有司东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仅存之遗黎,止有一逃耳!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总秦地而言,庆阳、延安以北,饥荒至十分之极,而盗则稍次之;西安、汉中以下,盗贼至十分之极,而饥荒则稍次之。天降奇荒,所以资自成也。   混天王扰延川等县   三月二十日丙子,流寇掠真宁、宁州、安化、三水。   四月,犯泾阳、甘峪,游击高从龙被杀。   九月,清兵围蓟州。   十一月,京师戒严,征四方援兵勤王。保定兵首溃,余亦多中路逃者,因与飢民合势,啸聚山泽。   上命驰谕陕西巡抚刘广生,令急歼流孽,不必入卫。   时大盗混天王等扰延川、米脂、清涧等县,复召前总兵杜文焕,使勦之。   吴焕奏秦寇   是年四月,陕西巡按御史吴焕上言:「秦寇惨掠,古所罕有。抚臣胡廷宴狙于积弛,束手无策,则举而委之边兵。延绥抚臣岳和声讳言边兵为盗,又委之内地,则西安、延安诸邑之被盗,皆两抚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李自成起   李自成,陕西延安府米脂县双泉堡人。双泉堡,大镇,东西街口有大井二,故名。   父名守忠,务农,颇饶。生二子,长名鸿名,又二十年,为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五月,生次子,名鸿基,即自成也。   九月,鸿名生子,名过。   十一月,鸿名死。   先是,守忠父李海,一名势,俱单传,惟守忠生二子,然鸿基生而鸿名即死,亦单传耳。   鸿名死三年,妻改适,守忠抚鸿基与过。   八岁就垫,二人不喜读书,酷嗜牶勇,各不相下,守忠屡责不悛。   年十三,鸿基母死,窃与过出外朋饮。里有刘国龙,亦同庚,相遇甚欢,偕往外驰马,饮于村肆。   守忠见书,往觅。时自成于罗处初习单刀,不即归,罗固劝之,乃还。   越三月,守忠恐复往,乃延罗某于家,使刘、李三人师之。   年十八,自成性喜生事,守忠为过娶邓氏,而自成欲择美妇,遂迟半载,娶韩金儿。韩金儿艷而淫,年十四适西安老绅为妾,以行斥,继为延安监生妾,又见弃,至是自成娶之。   其夕,守忠梦土地告:「汝家祸崇入门,百日内有大灾,速与汝孙暂避河南,勿被虎伤。倘违吾言,后悔无及,汝子自成有祸无害。」   守忠觉,不乐,遂与过托进香泰安。   去月余,自成往延安,韩金儿与里棍盖虎儿有奸。   越半月,自成归,晚宿十里铺,梦韩金儿与少年偕寝,欲杀之,少年走,乃杀韩金儿而寤。   黎明,李自成即行,抵家,宛如所梦,举刀直前,盖虎儿以绨袍御之而逸,遂杀韩金儿。   众挟李自成赴县,时署篆艾同知:「汝妻不良,杀之固当。但捉奸须双,今止杀妻,于律不合。」   遣孟县丞往验。   次日庭讯,笞二十,下狱。   李自成请丁门子贿二百金,乃出。   即发审单云:「李自成因妻韩氏不良而杀之,却无奸夫同杀为证,何以服人?况不合律,姑拟徒,俟获奸夫再审。」   李自成怒:「杀死淫妇,理之当然,奈何受金而罪我?会须控宪!」   丁闻之而惧,白于艾,艾出牒覆勘。   李自成以泄言,知不免,遂杀艾,遁走甘肃。   二年己已冬,清兵十万大入,越蓟薄京。京师戒严,征兵勤王。   甘肃巡肃梅之焕有文武才,总戎杨肇基素称骁勇,奉旨赴援。李自成投军,居肇基麾下。   边地多盗,肇基每使亲兵往剿,止事劫掠,独李自成见壮士辄释去,每云:「东海舟头,亦有遇处。」   已而陞总旗,属下五十人,俱称长官。   甘肃东有盗警,自成心谓:「响马颇有英雄,可结一二以作异日爪牙。」因请往捕。   甘肃与兰州接壤,有高如岳者膂力绝人,善骑射,白袍白巾,聚党百余,服色悉按五方,居土山坡下,自称闯王,时出行劫。   李自成引兵搜三日,高如岳以八骑至,李自成列阵以待。   高如岳:「高闯王在此,速让道!」   李自成:「观者亦是好男子,何为作此举动?予特奉令取汝!」   高如岳:「能者来战。」飞骑突至。   李自成迎战良久,艺勇悉敌,知不可力争,谓之:「自古好汉识好汉,观汝状貌,定非凡品,可下马相见,有一言奉告」遂各叙礼,欢如鱼水,同至土山。   李自成、高如岳结为兄弟,宰马设誓:「患难相扶,富贵共享。若有异心,神其不祐。」酣饮达旦。   李自成将行,语之:「自此以往勿复行掠,予若功名小就,请同处边庭。倘鄙愿有违,相从不远。」乃别。   李自成回镇,以他级报功。遂陞把总。   适征兵檄至,梅之焕、杨肇基勤王,以王参将为先锋。   李自成与刘良佐不服,李自成:「宁为鸡口,毌为牛后。」   刘良佐:「郭子仪本行伍中人,后为天下大元帅。我二人有才如此,宁忧不富贵?」   李自成:「大元帅何足道?汉高祖、刘知远、我太祖皇帝,岂祖宗传下天子?亦是平空做成事业者。杨主将安识吾两人。」   时师北行,王参将居前队,杨总戎统中军。过兰州,犒师,秋毫不犯。   次日百里,抵金县,邑小令怯,闭署不出。王参将入城,欲见令,有兵哗于庭,笞六人,半为李自成卒。   李自成怒,与刘良佐等缚邑令出,欲见肇基,适遇王参将,刺杀之。   时刘良佐妻子在兰州十里庄,李自成孑身,闻高如岳有众八百,遂率所部往。   时高如岳麾下勇士有罗汝才、刘国龙、贺一龙、马守应、刘希尧等数人,势掠郡县,官兵屡败。高如岳曾于临洮府城外关厢人家掠美妇五:邢氏、赵氏、余氏、安氏、邬氏,而邢氏尤绝色,如岳嬖之,妻鲍氏妒甚。适自成至,遂以邢氏配之。   每日,贼将轮劫。   贺锦自北都返,报清师已退,将推督下勦。众有惧色,共议乘兵未至,掠平民充阵,以精兵继之。于是各统所部,往渭源、河州、金县、甘州等处劫掠,所至之地即起火,名放亮儿。   所掠衣粮等物,即令乡民舁至营中,持刀问:「愿从否?」   如不愿,即:「我送汝去。」一刀杀之。   苟愿从,又问:「有父母妻子否?」无则不问。   有,则问:「想否?」不想则已。   倘云想之,亦曰:「吾送汝去。」复一刀杀之。   凡初获者,必缚五日始释。有逃而复获者,则截其耳,或黥其面。兵遇之,反指为真贼,解官请赏,主将不之省,斩首示众。故不愿作贼者,既为贼所掠,亦无如之何而从之矣,由是众至数万。   袁崇焕谋杀毛文龙   先是,毛文龙驻皮岛以牵敌,二年三月,袁崇焕奏设东江饷司于宁远,令东江自觉华岛转饷,禁登莱商船入市。自是岛中京饷,俱着关宁经略验过,始解朝鲜贡道往宁远,不许过皮岛,商贾不通,岛中大饥取野菜为粮。初,文龙称麾下兵一十余万,朝廷为治饷,兵科给事中王梦尹、翰林编修姜曰广,诣岛阅视,称十万,及登莱道王廷试复裁之,定额二万八千人。文龙大不平,上章请饷,又累奏宁远转饷不便,崇焕不听。又请自往旅顺议之。六月,崇焕致书文龙曰:知岛中军饥,发饷银十万,至双岛约公会议灭敌。文龙语子承禄曰:昔日彼奏减粮,今又发粮,其迹可疑。承禄曰:渠为抚臣时,已有和议疏,兹复云灭敌,必有他意,不如勿往。文龙思久之。曰:古来战守和,得机即行,原非可执。况我与彼,总为朝廷出力,不必猜疑,遂与部将二十人、家丁百人,引兵三千至双岛,进谒崇燠,慰劳甚至。且曰:辽东海外,止藉贵镇与本部院两人,同心共济方能了局。文龙曰:职在海外数年,日以东事为虑,第饷匮军饥耳。若大人展回天之力,使诸军安饱,指授方略,则功可成矣。次日,崇焕犒师,每人银一两、米一石、布三疋,已而文龙设宴,甫坐,忽报大清兵万余将渡河东。崇焕遣兵驰救,止留数百人,与文龙款语而罢。三日,崇焕登岛,又大犒师。谓文龙曰:今后贵镇与本部院以旅顺为界,东行贵镇印,西行本部院印。文龙从之。复报河西有警,崇焕思久之,谓文龙曰:愿借贵镇兵一往。文龙即令疾救。四日,崇焕命军士拢围。文龙不悟。从之入。麾下欲进,袁兵围之止,从官人围。崇焕谓众军士曰:念尔等海外劳苦,每人仅得粮五斗,一家分食,言之痛酸。尔等当受本部院一拜,今后勿忧无粮,只须为朝廷出力。语毕,即拜将士答谢,泪下。崇焕遂与文龙曰:本部院节制四镇,清严海禁,恐登津受腹心之患,东江粮饷由宁远过亦便,汝何必要解银登津自籴,且虚耗国家多少钱粮,并无实效,要东江何用。文龙曰:公言差矣,职以义旅九十人取镇江,不费朝廷斗米寸铁,抚集辽沈逃民九十余万,罗致各岛,以为犄角,以义取朝鲜粮饷,以信括商贾锱铢,种屯鼓铸,斩将复城,六七年来,止受国家银一百五万两,米九十余万石,犹谓无功虚冒乎?崇焕曰:与汝谈三日,谁知狼子野心,一片欺诳。若杀汝,此一块土,异日岂朝廷所有?文龙曰:督师惟恃节制,何得杀我?崇焕曰:今日非本部院意,乃是上旨。左右色变。文龙自若。乃曰:既出上旨,亦勿辨,遂西望拜曰:臣负朝廷久矣,崇焕命旗牌官张国柄,执剑杀之。诸将伏尸恸。崇焕曰:止斩文龙一人,余悉供职如故。命殓之,因奏文龙十二罪,并自劾。上以文龙骄悖,命崇焕安心任事,且嘉谕之。时敌警寂然,师旋,闻文龙死,皆哭。崇焕因佯祭曰:昨杀汝是朝廷法,今祭奠是本院情。遂流泪。将士俱泣。崇焕恐变,呼文龙部下曰:若等被主帅侵粮甚苦,今有十万金犒赏,各领三两,众始定。崇焕分其军为四。毛承禄,及旗鼓徐敷奏,东江将刘兴祚,与陈继盛分将之,遂回宁远。   锺万里解梦   毛夫人张氏,居杭闻文龙死,疑未得报,有所亲锺万里曰:昔振南祈梦于忠肃,授诗。前联云:欲效淮阴,老了一半。盖韩信二十七岁为大将,振南五十二岁作元戎。非老了一半乎?后联云:好个田横,无人为伴。盖田横有五百人,同殉岛中。今云无人为伴,是自死于岛矣。已而果然。杭人莫不怜之。   崇焕捏十二罪,矫制杀文龙,与秦桧以十二金牌矫诏杀武穆,古今一辙。   闻余邑高忠宪当遣使阅岛时,语之曰:若往须图其山川以归,使者至微行四境,尽得其险易而还。忠宪披图叹曰,是扶余国也。使者故高公门下士,然则文龙功高不赏之疑,非独钱龙锡辈而已。   袁崇焕通敌射满桂   袁崇焕既杀毛文龙,密报于清议和。   清主大喜,置酒高会,谋攻宁远。   二王子:「姑索抚百万,许,还辽。俟得赏后,复为深入计。」于是答报。   袁崇焕疑有变,自思:「口许上五年复辽,又难言抚,不如语使发兵索赏,我可入奏。」   清主将起兵,二王子:「闻插酋数万攻蓟州,调兵甚急,喜峰口必虚,我阳言征插,暗入喜峰,是为上策。」   遂发兵数万,三王子、五王子、六王子分将子。   时喜峰守兵八千,已调半讨插,所存守兵,亦止备插而不防清。   九月戊寅,清兵一夜进口,杀参将周镇。   袁崇焕大惊,率总兵祖大寿驰喜峰,清师已入长城,围遵化。   袁崇焕率兵往救,清帅:「汝招我至,何反挠我?」   袁崇焕益惧,驰蓟州,会总督刘策,议奏抚赏。   刘策:「敌志不在小,宜以战为正。」   袁崇焕不从,奏请议款。   御史毛羽健上言:「崇焕议以五年灭敌,乃反议款,乞皇上问之。」报闻。   十一月清兵从马兰谷破墙而入,初五丙戊围遵化。   遵化人内应纵火,诸军奔溃。   巡抚王元雅自缢,三屯营副总兵朱来等夜遁,总兵朱国彦同妇张氏,北拜自经。   初九辛卯,都督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入援,战于遵化,率教败没。   袁崇焕闻遵化陷,谓刘策:「密云危矣!我驻此,公速守密云。」   刘策:「此吾地也,奈何去之?」   翼日,上命总戎申甫、侯世禄至。   袁崇焕:「有我在。」令率兵回。   俄,清兵至,围蓟州,大掠。   刘策欲战,袁崇焕阻之。   清兵攻数日,不破,乃去,屠固安,焚良乡,大掠通州,直抵北都齐化门下,京师戒严。   初,清兵围遵化,破石门驿,袁崇焕移营城外,清兵以二百骑尝袁崇焕。   袁崇焕军闻炮遽退,竟日不见一骑,至是率众至沙河门驻营。   山海关总兵满桂闻之,率兵入援,与清兵战,斩获颇众,部下亦伤。   须臾,城上炮发,悉中明师,不伤清兵一骑。   守者大惧,遥见袁兵亦溷清兵劫掠,城内运饷袁营,反遗清寨。   袁营列前,清营驻后,相距不远,复不出战,众甚疑之。   围城数日,上命内监召袁崇焕。袁崇焕恐事泄,:「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上既任我,自有处分,何须又召,得毌听细人之言罪我乎?必欲进见,须金、王二监出质,始可回奏。」   上命金、王二监出城,袁崇焕令军守韦公寺,自易青衣入见。   上解貂裘及银甲冑赐之,乃退。   丁酉,袁崇焕抵左安门,上赐玉带、彩弊六。祖大寿玉带、彩弊四,余大将各绯蟒一袭,户部给各军刍粟。   已饥再日,私掠。   清兵攻南城,袁崇复不战,独满桂以五千人与清一日二十战。   清兵益盛,满桂不支而走,经袁营,竟不出救。   俄满桂中流矢五,三中体,二中甲,拔视,乃袁兵字号。   满桂初疑清将反间,伪为袁号耳。及敌骑稍远,细审,果为袁兵所射,大惊,入奏。   逮袁崇焕   十二月辛亥,上召崇焕议饷,密敕满桂、黑云龙、祖大寿同入。崇焕进阙不数武,一内监趋出曰,万岁爷在平台速入。崇焕趋进,见桂等在上所。惊沮,上问杀毛文龙,致敌兵犯阙,及射满桂三事。崇焕不能对。上命桂解衣验示,着锦衣拿掷殿下,校尉十人,褫其朝服,枉押西长安门外锦衣大堂,发南镇抚司监候。上遣太监车天祥谕慰辽东将士,命满桂总理援兵,节制诸将,马世龙、祖大寿分理辽东兵。都人大喜。袁兵闻之,半走固安、良乡杀掠。桂招余众隶麾下。大清师闻报撤兵,李总戎部将擒一头目讯之,具述崇焕通敌根底。入奏,上命法司追崇焕书,明年四月诏磔西市。时百姓怨恨,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所谓活剐者也。崇焕,广西梧州府藤县人,万历己未进士。   江阴中书夏复甦,尝与予云:昔在都中,见磔崇焕时,百姓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   一云崇祯二年九月初七日,磔袁崇焕于西市。   上召九卿面谕:「袁崇焕以复辽自任,功在五年,朕是以遣兵凑饷,无请不发。不意专事欺瞒,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入犯,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散遣。及敌兵薄城下,又潜携嘛僧于军中,坚请入城。敕法司定罪,依律,家属十六岁以上处斩,十五岁以下给配,朕今流他子女妻妾兄弟,释放不问,崇焕本犯置极刑。」   满桂战死   十二月,大清兵复围城。   十七日丙寅,满桂率师救援。大清兵大至,桂败收兵。   十七丁卯,满桂以五千人,同孙祖寿等阵安定门外,自辰至酉,十余战。大清兵屡易,桂箭创发,坠马,殁于阵。   申甫夜袭营,又战没。黑云龙、麻登云被执。   大清复攻城,都人大惧,会各省援兵四集,互相拒战,大清兵乃退。   刘之纶死节   刘之纶,字元诚,蜀宜宾人。喜学理家言,大书其坐隅曰:「必为圣人」。里中因呼为刘圣人。天启辛酉举乡试,崇祯戊辰成进士。授庶常,与同官金公声、多客死士申甫辈以备国家缓急。己巳冬北兵入,日声先上疏得召见,荐公并及申甫。上立召对称旨。授甫京营副总兵,改金公御史监其军,而授公协理戎政,兵部右侍郎,督守城事,已而满桂、申甫俱战没,公誓师出城,会北兵引去。遂抵通州。至蓟,知兵众在永平,乃约总兵马世龙、吴自勉,自蓟赴永平牵之无动,而自率兵入路进攻遵化,既由石门至白草沟,距遵化八里而营娘娘山,乃世龙,等不受节制,负公约,大兵驱三万骑自永平来,公严阵以待,先发一砲,杀百骑,再发一砲,砲反裂,营中自焚,兵遂上山,一裨校请结阵徐退,公不听,命鼓人严鼓再战,自午至酉,士皆力战军中矢石竭,人持短刀,夹公马而前,矢集如雨,公度不可为,乃大呼曰死死,负皇上,解所佩印授家丁,间道归送巡抚,忽一矢贯公首,又一矢中膝,遂引而绝。诸将从公者,齐呼哭震天,拔营野战死之。事闻,赐祭葬,阴一子。   公之为人,文文肃尝详言之。     党还醇良乡殉难   党还醇,字子真,陕西三原人。天启乙丑进士,己巳令良乡,十二月,北兵薄城,属兵坚守力竭援绝,遂死之。兵退得其尸于草中,身被数创,赤身面缚,怒气勃勃如生。方赴选时,送座师侯恪出都门,恪曰:但愿诸君子为好人,不愿诸君子为好官。还醇当讽诵不辍云。事闻,赠太仆寺卿謚忠节,荫一子入监。时有保定推官李献明,奉命查蓟密军饷,抵遵化,大兵至。不肯他适,城陷而死,赠光禄少卿。又有保定饷司何天球、永平知府张凤奇、推官罗成功、滦州知州杨燫、香河知县任光裕、遵化知县徐泽、良乡典史史之谏、教谕安上逵、训导李廷表、驿丞杨其礼、三屯纯兵朱国彦,俱先后死。   己巳之役,大兵所向,有兵未至而城先空者,良乡,滦州、香河、固安、张湾也。有城先空而兵不入者霸州、三屯也。有先降数日而兵始至者,玉田、迁安也。有兵将先降而守臣不知者,遵化、永平也。有虚张声势而兵不敢犯者,昌平、涿州也。有受降旗,兵过而不取者,顺义也。有兵留而不攻,迹在若守若顺之间者,房山也。有兵至而顺,兵去而守,以援兵至而免者,乐亭、抚宁也。总由人心不固至此,向使各城尽如宝抵令史应聘之上下一心,永清令王象云之有备无患,昌黎令左应选之男妇皆兵,开平举人之请兵捐饷,何至一朝同归于尽?内如固安令刘伸,守而不能守,所欠一死。良乡、香河、遵化三令,永平守,及推官滦州守,与夫三屯总镇各官之死,皆不愧其官。而保定司理李献明,一死尤烈。永平道郑国昌之死,与巡抚王元雅等,失地丧师,不可语于殉难之列。其最劣者,则卢龙、迁安两令,余若蓟州、通州、三河、丰润,官虽能守,亦将士得力居多。时巡方董邃初,见漷县斗大空城,而县令沈域举动安详,问曰:情景若此,贵县何恃而不恐,沈域从容拱手曰:以身殉之,邃初为改容以谢,幸免焉。   商敬石射清兵   清裨将引六百骑往屿山,至河西,忽十二骑突至,欲擒之。   清将左目中矢而死,两头目操戈前战,复两矢飞至,各中目皆死。   诸军悉前,应弦而倒,殪者甚众。清兵惧,悉去刀发矢,十二人俱以手接,无一伤者。   清兵惊走,十二人追射,死者三百余人,矢尽乃止。   盖十二人乃响马贼,商敬石为首,闻清兵入,约其党欲建功,至此忽遇耳。   遂至通州镇守营报功,守将申兵部,兵部悉隶之于麾下。   时清兵大将至河西、天津等处劫粮,闻通州十二骑杀兵四百,乃不往,俱至昌黎县。   左应选固守昌黎   清兵至昌黎,尽焚城外庐舍,恣掠子女、金币,将抵城下。   时邑令左应选初莅任,胆略过人,闻报,登城周望,谕百姓:「勿恐,数日敌当自退。」即闭城治火药。   清兵至,列药于城,俟攻时始发。   是药止及步外,亦不纳砲中。   临敌,燃火散下,须臾如火星飞坠,清众俱伤,乃退。   守者见之,始以火炮突发,击毙甚众,清兵遂歛师他掠。   何大纲斩将   清兵掠漷县,何大纲、张洪诗两将率万骑赴救,战一日,却之。   何大纲、张洪诗引众夜追,清兵不戒而走,复追之。   达旦师疲,何大纲、张洪诗遂斩一将。   清兵走,挟辎重东旋,马世龙率骁勇五百人追之,夺车辆而还,清兵始出口。   北京凡被围四十余日云。 第六卷 崇祯三年庚午   志异   正月辛巳朔,京师大风,霾昼晦。三月,威鼎自鸣,荧惑入井分,退而复留,又入鬼宿。五月二十二日辛丑,海丰县有石围数丈,高丈余,忽移五十余步。   昼晦异矣,元旦昼晦,尤异之甚,殆天地否塞之会乎?故首书之。   陕盗王子顺苗美   正月,陕西边盗王子顺苗美连逃兵众至四千,掠绥德,南围韩城,总督杨鹤、巡抚刘广生击败之。贼遁,复犯清涧,官兵追逐,贼走西川。先是,万历时朝廷念西军劳苦,预给三月粮,以为常。至是,秦旱,粟腾贵,军饷告匮,往往哗溃,亡命山谷,遂倡饥民为乱。时东事益急,廷议核兵饷,各边镇咸厘汰至数十万。乘乱兵多噪而下。   秦寇入山西   三月,秦寇入山西,犯襄陵、吉州、太平、曲沃。四月,陷蒲县,山西自河曲、保兴至蒲津千五百里,贼自号曰横天一字王。   贼陷河曲   十一月,山西总兵王国梁,追贼于河曲,发西洋砲,砲裂兵自乱,贼乘之,遂陷河曲。   贼陷黄甫川(秦寇)   五月,贼破金琐关,杀都司王廉。壬子,王嘉允陷黄甫川、清水二营,次日陷府谷县,复围孤山堡,榆林道白贻清遣兵败之,遁入府谷县,延绥巡抚洪承畴等围之,斩获甚众。及九月三日己卯,王嘉允勾西人入掠,洪承畴、杜文焕从孤山进击,大破之。贼佯乞降,仍夺路走。   白贻清,号惠风,常州人;洪承畴,字亨九,闽人。   杨鹤误抚   都司艾穆,蹙贼于延川。清涧贼始求抚。三边总督杨鹤及陕抚刘广生,各遣材官持牌四出招贼,贼魁黄虎、小红娘、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牌免死,安置延绥河西,然贼降叛不常,其众仅不焚杀而淫掠如故。罹毒益甚。百姓吞声,有司承抚臣意,莫敢告,而寇患成矣。   杨鹤,号无山,湖广武陵人。   刘懋言秦寇   六月,给事刘懋上言:秦之流贼,即延庆之兵丁土贼也。边贼倚士冠为乡导,土寇倚边贼为羽翼。始数不多,至近年荒旱频仍,愚民影附,贼势始大,当事以不练之兵,剿之不克,又议抚之。其剿也,所斩获皆饥民,而真贼饱扬以去。其抚也,非不称降聚众,无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实非降也。   剧贼神一元   十二月己巳朔,剧贼神一元等,破新安县,初九日丁丑,破宁塞县,据其城。十三辛巳,引西人四千骑,入寇,陷树涧及保安诸城。至明年正月,副总兵张应昌击败之。一元死,弟一魁领其众。  清兵   徐孝妇剖肝进姑   孝妇,湖广汉阳人,幼字村民汪卷。卷固贫窭,为人佣。母邓耄矣,妇归卷,昼耕暮织,其事姑,鸡豚蔬菜,未尝匮乏。崇祯己巳庚午间。大饥疫,妇与卷乞食,食无从乞。鬻身,身无从鬻。邓且病垂毙,偶思猪肝。妇匍匐往市,跪求屠者。屠不与,曰既无钱,勿望肝也。妇不得已泣归,念猪肝不可得,人肝猪肝,味或同,万一人肝可医我姑,姑生而我死,死何惜,遂夜半自引刀割其胁凡三剖,肝不出,将更举刀,忽见白衣妪,谓汝不得用刀法,刀宜横,不宜直,妇从之。奏刀砉然,肝果出,乃为汤以进姑。姑顿愈。当为汤时,妇全不觉,逾时创甚,妇昏聩,复见白衣妪者,谓汝无虑,我起汝,妇果霍然。越数年,姑寿终,妇砌上结草,庐姑墓,一羹一茗,必躬捧奠墓前。墓在山僻处,风雨晦冥,烟雾四塞,山鬼号呼,蛇豕横突,妇无惧意。自担薪汲水为常,或助以衣食者谢不受。曰劳苦冻饿,不过死耳。我自割肝时死矣。为姑活,今死墓,早晚不论也。汉阳令杨四知稔其事,奏记上台为请旌于朝。   余读彤史遗编,见割耳断臂,讵妇人无侠气,然瑶池冰雪,或甘心伉俪,而未必矢念萱庭,号江负尸,讵女子无孝行,然抱石怀沙,或结念毛里,而未必笃情姑嫜刲股祝发。讵儿妇忘高堂,然毁容伤体,或抱痛肢节而未必尽关生死,独妇一念笃至,九死不回,冒白刃而如雪。比剖心以同体,洵奇孝,亦至孝也;可以传矣。  第七卷 崇祯四年辛未   黄道周疏   黄道周,号石斋,福建镇海人。天启壬戌进士,授庶吉士,历侍读学士,有遵旨明切具奏疏。其略曰:臣观迩年以来,诸臣所目营心计,无一实为朝廷者。其用人行事,不过推求报复而已。自庚午春月以来,盛谈边疆,实非为陛下之边疆,不过为逆党而翻边疆,使诸芟锄逆党者,无端而陷边疆之内,至于边疆之要塞利害进退取舍,实无一言及之者。辛未春月而后盛言科场,实非为陛下之科场,不过为仇隙而翻科场。使诸素无仇隙者,无端而陷科场之内,至于科场之源流清浊屈折难易,实无一言及之。   又云:臣观万历末年林下诸臣,如邹元标、赵南星等二十余人,废弃廿年,酿成门户之祸,今又无故取诸缙绅,稍有意识者,举网投阱,而缓急何所得半士之资。凡绝饵而去者,必非鰌鱼,恋栈而来者,必非骏马。以利禄豢士,则所豢者必市利之臣。以棰楚驱人,则就驱者必驽骀之骨。今诸臣之才具心术,陛下备知之矣。知其为小人,而又以小人骄之,则小人之燄益张。知其为君子,而又以小人参之,则君子之功不立。天下总此人材,不在廊庙,必在林薮。臣所尝知识者,有和州马如蛟,公安毛羽健,闻喜任赞化,皆椆傥有气骨,则蒙谴去矣。所习闻者,青涧惠世扬、吉水李邦华,百鍊余钢,名满天下,臣又未尝领其丰采。鄢陵梁廷栋,胆决机警,笔力方新,自当需为异日之用。其在仕籍者,有新建徐良彦,为南大理卿,豫章曾撄,为福建参政。金华朱大典,为天津兵备。绍兴陆梦龙,为籓司起复。武进邹嘉生,为陕西参藩。皆卓荦骏伟,使当一面,必有可观。陛下必欲振作人材,当敦尚风节,表章仁义,勿使猥琐小人,挫辱文章,廉隅之士。昔太祖品隙人材,以执古而而不知变者为最下,盖指诸庸碌学究而言。非谓崇尚圣贤规模先正之士也。   邹元标,号南皋,江西吉水人。万历丁丑进士,疏张居正夺情。上怒。杖一百,谪贵州卫,已而擢给军中忤时去。天启改元,起刑部侍郎,升都御史,与冯从吾建首善书院,科臣朱童蒙等疏之。元标乞休去。魏璫矫制削职,居无何卒。崇祯初,赠太子太保,謚忠介。   赵南星,字梦白,号侪鹤,直隶商邑人,万历甲戌进士。张居正没,起历文选考功。癸已至大计时,静坐篝灯。精心参酌,有虫巢于耳,茧成而不自觉。光宗立,累迁司空,晋冢宰,与魏广微、崔呈秀不合,乃归。已而行抚按鞫讯,坐赃一万五千,谪戍代州。年余思庙立,赐赦,抚臣牟志夔留滞,逾三月,卒戍所。戊辰,赠太子太保,謚忠毅。   任赞化,字参之,闻喜人。天启壬戌进士,戊辰选贵州御史,疏劾温体仁,居乡居官,种种不法。抗辩侃侃,上怒。谪河南布政司照磨,累迁陕西参政,归,卒于家。   十一月,时黄道周以救钱龙锡谪外,中允倪元璐上言黄道周既以蹇谔承贬,刘宗周又以肮脏投闲,天下本无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谁为陛下奋其忠良者。上不听。   吴执御论周延儒   八月,御史吴执御论周延儒,揽权壅蔽,私其乡人,塘报章奏一字涉边疆盗贼,辄借军机密封,下部,明晨延臣摘发短长,他日败可以捷闻,功可以罪案也。皇上见延儒摘发细事,近于明敏,抑知特借此以行其私耳。上切责之,执御疏凡三上,俱留中。   张彝宪总理钱粮   九月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初,上既罢诸内臣,外事悉委督抚,然上英察,辄以法随之,多不称任使。二年,大清兵南下,京师戒严,乃复以内臣视行营,自是啣宪四出,动以上官威倨,加于庶司,群相壅蔽矣。   吴牲赈抚   正月己亥,命御史吴牲,赉金赈陕西饥荒,招抚流贼。谕曰: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者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子,颠连若斯,今特发十万金,命御史前去被灾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即或胁入贼党,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卹。四月,吴牲西行,至延长,寇聚城下,谕以祸福分赈之,贼各解散。游贼闻之,皆受回赈,抚贼七千有奇。   杨鹤受降   二月,贼围庆阳,总督杨鹤在邠干,不即援,及三月张应昌等始援之,贼围解。初九日癸未,贼帅孙继业等来降,鹤受之。四月十六日己未,贼神一魁降于鹤。鹤责数其罪,俱伏谢。一魁有战骑五千,鹤侈其事,上言乞赐一二万金赈济。又上巡抚练国事,北征商雒贼,亦求抚于国事。从之。二月二十七日庚子,贼满天星降于鹤。鹤选其骁勇置营中,散其党万二千人,即命其魁分勒回籍。未数月,皆畔去。二十九壬寅,贼自合水保安逃出,攻中部降丁内应城降。七月,贼首上天龙、马老虎、独行狼复掠鄜州,鹤与王承恩等击破之。上天龙以二千人降,给事中孟国祥、曹履泰各奏抚贼欺饰之弊。是月癸未,逮鹤下刑部狱,论戍,以主抚被欺也。初,上以鹤力主抚议,纵贼殃民,实为首祸,必欲诛之,缘欲用其子嗣昌,故贳其死。八月,神一魁复叛据宁塞,官兵攻围之。其党黄友才,斩一魁以献,未几友才复叛而遁。   贼分三十六营   先是三年正月,贼帅玉嘉允陷府谷县,四年正月十六日庚寅,又掠华园沟,副总兵曹文诏击却之。及六月朔癸卯,文诏击斩嘉允于阳城。其党复推王自用为首,号曰紫金梁。其党自相名,有老回回、八金刚、闯王、闯将、八大王、扫地王、闯塌天、破甲锥、邢红娘、乱世王、混天王、显道神、乡里人、满地草等,分为三十六营。   洪承畴巡抚延绥   洪承畴,字亨九,福建泉州府晋江县人。万历丙辰进士。年二十三,督学浙江,擢陕西参政。庚午,巡抚延绥。辛未四月二十四日丁卯,承畴令守备贺人龙,劳降者酒,降者入谢,伏兵斩三百二十人。   降贼不沾泥,拥众胁赏,复攻米脂,总兵王承恩、侯供极率兵至葭州,承畴与副总张应昌亦至,连战始遁,追至西川,斩三百余级。贼溺死无算。不沾泥惧,率百骑逃闽山岭,都司马科等追之,尽歼其骑,不沾泥乃降。杀贼目双翅虎,缚柴金龙以自赎。   七月十五日丁亥,曹文诏合督抚四镇之兵,击贼连败之,贼奔东北延安、庆安,千里内暂安。   山西窦庄   七月二十二日甲午,贼赵四儿率六千余人,东渡山西,入沁水县,县东北有窦庄,系故忠烈铨里居。先是铨父尚书五典,谓海内将乱,筑墙为堡甚坚。至是,贼犯窦庄,五典、铨已死,铨子道濬,道泽俱官京师,惟铨妻霍氏守舍,众议弃堡避去,霍氏语其少子道隆曰:避贼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贼,身更不免。等死耳。死于家不犹愈死于野乎?且我坚守,贼必不得志,乃躬率僮仆为守御。贼至环攻之,堡中矢石并发,贼伤甚众,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贼淫杀,惟张氏宗族得全,冀北兵备王肇生,表其堡曰夫人城。   洪承畴擒赵四儿   八月初二日癸卯,总兵贺虎臣,击斩贼首刘六等,酉路渐平。壬辰,命洪承畴总督陕西三边,张福臻巡抚延绥,承畴击贼赵四儿擒之。赵四儿,一名点灯子,起青涧绥德,奔突延西间,往来秦晋,沿河郡县多苦之。至是伏诛,平阳稍安。其党黑煞神起,又有过天星,蝎子块等据中部,官军攻围两月不下。十月,曹文诏及张福臻兵俱至,克之吴牲奏官贼之谣。先是,陕西巡抚李应期,言秦贼旋抚旋叛,上命吴牲确查。至是,牲报闻曰:延庆地亘数千里,土瘠民穷,连岁旱荒。盗贼蜂起,胁从甚众,几于无民,近安军南剿,贼望风潜逃,相继招安,满天星降于榆林,余贼遂徙而北。降者虽散回原籍,仍复劫掠。于是有官贼之谣,而人人致恨于招抚之失事。点灯子众五六千,在青涧旋抚旋叛,庆阳施临庵、刘六等,亦尝受抚,今攻陷中部者,皆其众也。又降贼独头虎,见大兵之来,已出韩城,潼关道臣胡其后,犹追送赆钱九十万,贼复横索,一一给之,惟谨。要挟重赀之说,有自来矣。为今之计。集兵合剿,歼其渠而余众自破。明赏罚而士气自鼓。秦事犹可为也。   上书擒赵四儿、刘六,而此奏其覆叛者,盖疏出而贼擒也。   赵大允斩妇人首   贼独头虎,五部恣掠,副总兵赵大允在韩城,去贼营二十里,不敢出战。士人强之,出报斩五千级,验之则率妇人首也。给事魏呈润劾大允落职。   谭雄陷安塞   十月,陕西贼陷宜川。十一月初七日丙子,陕贼谭雄陷安塞,袭掠一空,仍乞抚。闰十一月,王承恩斩之。   混天猴陷甘泉   初六月二十三日辛酉,鄜州贼混天猴等,谋袭靖边,张应昌败之。二十五癸亥,混天猴、独行狼等,自甘泉犯合水,承畴率兵击,大败之。混天猴等乞降。至十一月,混天猴勾盗陷甘泉,劫饷银十万八千两,而杀知县郭永图,河西兵备张允登战死。十二月陷宜君,又陷葭州,兵备佥事郭景嵩死之。二十六日甲午,宁远总兵孙显,与贼六战俱捷。   张献忠起   献忠,榆林人,幼有奇力,两眉竦竖而长,面有微麻,遍体生毛,天性好杀,不耐久静。初从塾师与同舍生讧,一拳扑杀之,家赀数千金,一时俱尽,父大怒逐之。飘泊异乡,或异其貌,问之,知文而勇,收以为子,与之延师,复与同学者争,更殴死两生,逸去。闻老回回、马守应等起兵,遂往投军,守应一见奇之。初为小卒,号为黄虎。已而屡立战功,有党五百人,陕抚犹轻之。曰此小贱耳。不足烦大兵。俄聚徒千人,后遂有众,由是横不可制矣。十三寨贼目,以强暴屡夺宝物,与之相轧,献忠亦不欲受制于人,即分兵立营,自为一军,号西营八大王,屡破郡邑。及崇祯四年十月,率众一千人,就抚于总督洪承畴,至次年三月复叛去。     大清兵入塞   六月,大清兵大举围大凌河城,巡抚丘禾嘉遇于长山,败绩。   志异   三月初八日壬午,大风霾。五月,大同宣垣等县雨雹,大如卧牛,如石且径丈,小如拳,毙人畜甚众。六月初八日庚戌,临隶县雷风,忽风霾倾楼、拔木,砖瓦磁器翔空,落地无恙,铁者皆碎。山东徐州大水。   霾,风而雨土也。晦者,如物尘晦之色也。雹,雨水也,盛阳雨水温暖,阴气胁之不相入,则转而为雹。风霾雨雹,总是阴晦惨塞之象。而雹大且径丈,尤史书不经见者。至于磁瓦无恙、铁者皆碎,则又屈子所云: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谓也。天盖明示以玉碎瓦全之意乎?是时贱者得志、贵者沦亡,兆于此矣。予每于卷末以志异附之者,知天变人乱,亦会当劫运耳。   张真人请雪   是岁六月,真人在京师,上欲试其术,使之请雪。真人遂于初七日登坛祈请,令诸法官作事。及十二日,雪果下,凡求五日也(庚戌九月十九日,江西法师董言元述)。  第八卷 崇祯五年壬申   元旦异雪   元旦,雪积旬,厚至四五尺。飞檐邃阁,有巨人面形须眉毕具,及人马交驰迹,识者占兵戈之象焉(出邑录)。   贼流秦、晋   正月朔己亥,大风霾,延绥贼伪米商入宜君县,陷之,复陷保安、合水,流入山西者,陷蒲州、永宁、大掠四出。山西巡按罗世锦,归咎于秦,谓以邻为壑,给事中裴君锡,晋人也,上言请责成秦之抚镇,驱之回秦而后再议剿抚,当事无识如此。   昔米元章为令,邑有蝗,百姓驱之出境,邻令怒其害已。元章移牒戏曰:敞邑既能驱去,贵县何不驱来,读之喷饭,世锦之愚,与邻令何异?王新建既擒宁王,而武宗始至,群小幸功,欲纵之复战。是以兵为戏矣。君锡之见,亦犹是也。谋国如此,贼安得不恣乎!     洪、曹破贼   正月,洪承畴、曹文诏,击败贼于槐安堡。郝临庵、可天飞为官军所败,独行狼逃入其伍,耕牧铁角城,为持久计。承畴、文诏击破之,斩可天飞,其二贼亦生得就铢。文诏忠勇善战,承畴与下同甘苦,得士卒心,转战四载斩级三万,西人稍稍休息,然亦惫甚矣。   西澳之捷   正月,宁塞逸贼,合环庆诸寇,屯镇原之蒲河,欲犯平原,走凤翔汉中,陕抚练国事、总兵董志义,遣兵各守要害,贼遂不敢出。既而,洪承畴从鄜州间道至,曹文诏以临洮兵至,贺虎臣兵亦至,会于西澳,各夹击贼,大小十余战,追奔数十里,斩首千余级,伤坠无算;而宁塞之寇息矣。惟浑天猴等尚据襄乐,练国事遂移镇宁州,时以西澳之捷,为用兵来第一。   马鸣世论三秦   正月,陕西原任通政使马鸣世上言:三秦为海内上游,延安、庆阳为关中屏藩,榆林又为延庆屏藩,无榆林必无延庆,无延庆必无关中矣;仍自盗发以来,破城屠野,四载于兹,良以盗众我寡,盗饱我饥,内鲜及时之饷,外乏应手之援。揆厥所由,缘庙堂之上,以延庆视延庆,未尝以全秦视延庆。以秦视秦,未尝以天下安危视秦;而且误视此流贼为饥民,至今势燄燎原,莫可扑灭。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恐官军惊于东,贼驰于西。师老财匮,揭竿莫御,天下事尚忍言哉!   后十年,自成定三秦,蹂燕赵,而天下随之;马生之言,若操左券。   马鸣世,号岫旭,武功人,万历丙辰进士,除洪洞知县,清廉慈惠,士民尸祝之,以治行高等,征拜御史。天启甲子,巡按山东,再视京营,以忤璫削职归。崇祯戊辰起原官,疏论冢臣王求光为逆璫余孽,荐用高捷、史(范土)两邪臣。夫(范土)、捷为霍维华等逆党云云。寻升顺天府丞,迁通政。壬申升操江副都御史。乙亥升右都御史。归里居久之卒。   高迎祥诸贼   二月,宁塞逋复识。二十二日庚寅,贼夜入鄜州,兵备佥事郭应响死之。三月二十有五日壬戌,陕贼陷□亭,知县徐兆麒任纔七日,逮至,竟坐弃市。上颇心恻。温体仁不为救,人皆冤之。四月,湖广流寇,自兴国入江西、泰和、吉安等处。张献忠复随贼首高迎祥、王自用等寇山西诸郡县。七月,山西贼陷大宁。八月,曹文诏击贼甘泉败之。九月,山西贼破临县,贼魁豹五等据其城,又陷修武,杀知县刘凤翔,焚掠武涉、晖县,遂围怀庆。上以藩封重地,切责河南巡抚樊尚燝,杀贼自赎。十月,诏副总兵左良玉,将兵二千五百人援怀庆。   高宏图削籍   三月,工部右侍郎高宏图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则尚书,旁列侍郎,礼也。内臣张彝宪,奉总理两部之命,俨临其上,不亦辱朝廷而亵国体乎?臣之为侍郎也贰尚书,非贰内臣也。国家大体,不容不慎。故仅以川堂相宾主,而公座毋甯已之,虽大怫彝宪意,臣不顾也。且总理公署,奉命别建,则在臣部者,宜还之臣部。岂不名正言顺而内外平,早以军与饷事重,应到部验核不听。宏图遂引疾求去。疏七上,竟削籍。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   周镳谕用内臣   十二月,南礼主事周镳上言,内臣用易而去难,此从来之通患。然不能遽去,犹冀有以裁抑之。今张彝宪用,而高宏图之骨鲠不可容矣。金铉之抚庐,虽幸免罪,以他事中之矣。王坤用而魏呈润以救胡良机处矣。赵良曦以直纠扶同处矣。邓希诏用而曹文衡以互结投间矣。王宏祖以礼数苛斥矣。若夫孙肇兴之激直,李曰辅、熊开元之慨慷,无不罢斥,尤可叹者,每读邸报,半属内侍之温纶,从此以后,草菅臣子,秽亵天言,只徇中贵之心,将不知所极矣。上怒其切直,削籍。礼部员外郎袁维咸疏救之,不听。   以司礼监右少监刘芳誉提督九门。   皇子生   四月庚辰,皇三子慈炯生。九年八月,皇五子慈框生。十二年三月,皇子慈焕生。十三年八月辛亥,皇七子慈炤生,十五年三月封承王。   孔有德陷登州   初,崇祯四年六月乙酉,孔有德攻青州,庚寅攻登州。五年正月初二日庚子,张可大令副总兵张焘等与有德战,焘兵忽戴红巾,反兵击诸军,可大兵歼。马游击、陈良谟等死之。初三日辛丑,登州城陷。十三日辛亥,有德破黄县。十七日乙卯,以徐从治巡抚山东,谢琏巡抚登莱。四月十七日癸未,有德攻巢城,徐从治砲伤卒。六月癸卯,有德杀莱州知府朱万年。九月十四日乙酉,有德复入登州城,官军闱之。十一月,有德出战败走。十二月初三日丙寅,有德航海至黄县,及明年四月,自盖州归于大清。   贼首名号   是岁,登莱兵变,因调关宁兵马步二万讨平之。朝议欲乘战胜精甲,渡河进剿。兵部尚书张凤翼,家本山西,虑其驱贼入晋也,阻之。尽放辽兵出关。贼遂得渡河而南。因入豫、入楚、入安庐。贼首之有名号者,在秦则称紫金梁、王和尚、满天星、蝎子块、老回回、一字王(刘小山),邢管队、领兵王、整齐王、闯塌王(刘姓)、过天星、(张五)南营八大王、八爪龙(徐姓)、西营八大王(张献忠)、二队八大王、不沾泥、混世王、曹操、乱世王、八队闯将(张姓)、张飞九条龙、五条龙贺双全、高总管等二十四家。晋豫则称英王、王镇虎、宋温、赵令军、曹操、过天星、吴计、郝光、混天星、荆联子、过江王、混世王、大胆王、征西王、福寿王、齐天王、密灵王、阎和尚、老回回、上天龙、出猎雁、黑心虎、搂山虎、新一字、正西营八大王、南营八大王、北营八大王、混天王、紫金梁、上天王、领兵王、阎王、老闻四队、六队、八队、闯塌天、顺义王等三十二营。各拥众数万,少者万计,蹂躏直省无虚日。时,李自成方依闯王高氏,与刘良佐自结一队,号闯王,名不大着。   百官进马   十二月,令百官进马,三品以上,各贡一疋,余各进俱纳于御马监,实赉金贸之本监也。否则虽骏骥亦却之。   志异   四月三十日丁酉夜,江宁地震。九月,西安县雨谷,其粒长于常稻,差黝黑。十二月二十五日黎明,无锡雾蔽空,飞雪如霰,着树木悉成花朵及璎珞、刀剑之状。 第九卷 崇祯六年癸酉   周延儒罢相   先是元年三月,周延儒为礼部右侍郎。二年十二月入阁办事。至是正月,为宣府阅视太监王坤所劾。上疏乞罢。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内臣,不宜侵辅臣。上诏郡臣于平台,谓志道曰:遣用内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议之多也。昨王坤之疏状,朕已责其诬妄,乃廷臣举劾,莫不牵引内臣。岂处分各官,皆为内臣耶?志道奏曰:王坤直劾辅臣,举朝皇皇,为纪纲法度之忧,臣为法度惜,非为诸臣地也。上曰:廷臣于国家大计,不之言,惟因内臣在镇,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挟朝廷,诚巧佞也,因诘志道者再。延儒曰:志道非专论内臣,实责臣等溺职,上色稍霁。曰:职掌不修,沽名立论,何堪宪纪?立命志道退,延儒遂放归。   知推官员   二月。谕吏部举潜修之士。科道不必专出考选馆员,须先历知推垂为法。   先是,馆员多选庶吉士,至是以时方多故,欲知郡邑利弊,而重知推,亦时事之一变也。   内官监纪   五月,谕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将功罪应有监纪,时命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内中军,会各抚道分入曹文诏、左良玉诸营,纪功过、催粗饷,仍发内帑四万金、素红蟒段四百匹、红素千匹,军前给赏。   用内官为监纪,即唐之鱼朝恩观军容使也。其失甚矣。呜乎!朝廷虽乏人,奈何使刑余之人,与知军国重事矣!   山西贼   三月十五日丙午,山西兵击贼于阳城北。时,张道濬得罪家居,设伏于三缠凹,贼至伏起,生擒满天星。巡抚许鼎臣,献俘阙下,奏道濬功第一。四月五日丙寅,贼陷平顺。二十四日乙酉,曹文诏败贼子于阳城。五月二十九日庚申,文诏袭贼于偏店,贼尽南奔。诸将会兵逐之,夺马骡数千,贼自邯郸南走。六月,贼陷河顺。七月六日丙申,陷乐平。十一日辛丑,陷永和,旋陷沁水。十月贼至宁晋,寻据五台山。其中薪储皆具,险阻足守,官兵不敢击。   河南诸贼   贼在河南,沿山州县,无处不到。正月十五日丁未,左良玉败贼于涉县之西,斩其渠贼,望其旗帜皆縻然。贼势尚炽,谋犯河南,副将芮琦战死武安。二月,贼踞林县山中,饥民相望而起。良玉败绩于武安。兵七千先后失亡殆尽,中军曹鸣鹗陷没赵塞,河南贼益炽,长驱保定,兵备卢象升御却之三月。诏总兵邓玘将川兵二千,益以土司马凤仪兵,驰赴河南。未几,凤仪败殁,贼入清化;游击越效忠登屋击贼,堕地死;游击陶希谦在武安出御贼。会日暮移营,贼乘之,落堑死。左良玉驰救清化,贼方去。后驰武安,胜之于三井,获贼首小秦王。曹文诏自晋来援,涉胜于毛岭。四月,河西贼自辉县入清化镇,所在守将败殁,部臣以河南不塞太行之险,揖盗使入,抚臣不得无罪。五月,河北贼陷涉县,贼尽至磁州,众十余万,长可达五六十里,总兵邓圯与良玉会兵彭城,尾至林县之清池柳泉,击败之,歼其尖骑九天圣等八十一人。其分股犯卫辉者。巡抚元嘿自乘城以却之。六月,川兵溃于林县,潞王告急。辛酉,左良玉破贼于怀庆,贼尽奔太行山,参将汤九州领昌平兵至豫。时,贼为邓、左、周尔庆三家兵所追,方从林走辉。九州自涉来林,闯贼之中坚,胜于马鞍山,斩贼首混天王,贼从林奔怀济,邓、左追击,大败之。贼奔溃沿河,从温孟至武涉,遂入山,复回林县。时,汤九州驻兵水冶,居安、林、磁、武四邑之要路。七月,贼屯彰德,复以阎思印同总兵张应昌合剿,分阳知县费甲鏸,以供应逼迫投井死。八月,有阳邑镇科泉清凉山、九龙山、王凯塞、原康村、湖南七捷,斩获贼目混天猴等,汤九州功居多。左良玉有河村柿、黄山、八特三捷,俘斩新立一字王、杀尽王等,周尔敬有都里、马鞍山二捷。是月,京营副将王朴,以禁旅六千至彰德。九月,有原康、罾底、涉县三捷,斩获飞天圣等。兵势大振。贼弃妻子走北,奔五台山,既而复回,京营尾于后,汤、左扼于前,京营胜之于亢侯、石坡、牛尾,汤兵胜之于青店、沙冈,贼势穷迫。十一月,贺双全、新虎等因京营乞降,然焚掠如故。汤九州在林县连战三日,胜于两坌口,再胜于安阳夏村,又胜于旁坐寨清凉山。共擒斩四百余级。左良玉又胜之,斩二百级。晋兵曹变蛟亦胜之于涉县,守备许志忠、孔道兴等,并力进剿,贼前队已连夜走济源、垣曲,遂以二十四日乘冰渡河而南。二十六日,破渑池。十二月朔己未,破伊阳。初二庚申,又破卢氏。贼渡河后,杀掠更惨。初,止左帅一军尾后,虽有卢氏银洞沟、刀环川柳泉之捷,而贼众四掠,维阳、新安、陕州、灵宝、阌乡、卢氏、永宁、汝州、鲁山、叶县、舞阳、遂平、确山、信阳、南阳、裕州、沁阳、桐柏、淅川、新野、内乡等州县,贼无不至。十二月十九日。贼至郾城,势逼开、归。会日暮雨雪,巡抚元嘿起汤九州于床曰:事急矣,宜乘夜袭之,杀即晚胜之于吴城镇,追杀六十里。杀贼盈野,斩四百余级,明日又追及于横镇。斩六百余级。皆杀贼强壮。二十日,左帅有保安之捷,有赵左之捷,又有平上关黑山之捷,至七年甲戌正月初一日,巡按刘令誉督京营有牛蹄涔之捷,出其不意,斩级逾干。得此三路大捷,贼始狼狈走楚,河南乃宁。盖贼最畏曹文诏,其标将曹变蛟更骁勇,时为之谣曰: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凉。次左良玉、汤九州;若京营兵,贼甚轻之。   是年三月,蜀贼寇百丈关,官军败没。九月己亥,张应昌败贼于平山,获贼首张有义,即一笺灯也。   贼犯湖广   十二月二十二日庚申,贼假通香客犯郧西,二十五日癸巳,陷上津。   邓祖禹骂贼   邓祖禹,字又元,湖广蕲水人,习骑射,中万历己未武进士,选渖阳守备。未几,大清兵至,祖禹入阵多格杀,中矢坠地将死,夜半乃甦,呼城入,负矢如猬,创甚,遂告归。寻起宣府守备。崇祯初,京城困,申甫全军皆没,祖禹提兵遇于芦沟桥,殊死战,势稍郄,晋涿州副总兵。流贼乱,移镇黄德,寻守孝感,忽报应城破,巡抚檄往援,所携止七百人,比至寂然,甫入城,相度,贼四面掩至,围数重,祖禹破围,退保西门外,顾左右曰:吾受国厚恩,谊当血战以报皇上,突围得出,幸也,不则以死继之。复何言?围坚不得出,遂被执。贼素敬祖禹,解其缚,治酒安上坐。且罗拜曰:须公为我作一主盟。祖禹曰:朝延福大,诸贼何敢如此?贼请之至再。祖禹骂益厉。曰:若此,须换郄肝心。张献忠怒曰。换郄汝心肝,亦不难也。遂呼众曳出,缚大树土,剖心剜肝杀之。   附记   高迎祥距楚九十里安营,楚都督邓祖禹率总戎张全昌、副将杨世恩、先锋邓天河、参将李文云、游击朱世盛、坐营王可贞、把总郑新参、千户金得功、百户冯迎胜,哨□毕烈英等,以五千人进,追杀二十里。迎祥将遁。马守应曰:再战不胜,走未晚也。遂率众与邓天河战,守应被鞭走,天河传令发七砲,击伤甚众,驱兵追逐,迎祥大惧。罗汝才举刀砍天河,天河挺枪迎战,汝才佯走,天河逐之,汝才密取箭射中眉心,天河坠马,被贼斩首去。祖禹叹曰:吾子勇冠三军,今乃为国倾生,惜哉!复督张全昌进兵,止千人,与贼将过天晓遇,即败,更遣杨世恩总兵御之,不战而走,为满天星追获,而降。祖禹怒,亲率众出,忽风雪大作,士卒寒栗,火药尽湿,祖禹仰首叹曰:天何困英雄若此?遂冒雪突前。混世王被铁简击回,刘国能敛伤左足而败,整世王复击背走,迎祥大骇,悉众出战,遥谓祖禹曰:倘将军不鄙,愿求为帅,幸尊裁之。祖禹大怒曰:逆天叛贼敢胡论耶?吾忠心报国,特来剿汝。于是朱世盛、李文云七将出战,贼营混天王、扫地王等九人围之,搏战良久,贼众突进,八将被擒,迎祥亲释祖禹缚,罗拜曰:误犯尊颜,望乞恕罪。愿将军为总主,万勿过辞。祖禹辞曰:吾赤心报国忠臣,岂负圣主投贼乎?迎祥再三谕之。祖禹骂不绝口。迎祥大怒,叱左右缚之。且曰:取他心来看,果赤否?祖禹出叹曰:妻子已矣,所恨老母不得见耳。然自古忠臣为国忘家,莫不如此。予亦何憾;须臾,剖心献上,迎祥见之,亦叹曰:真忠臣也。命痊之。余七将俱被杀,士众悉降,收总兵汪见国,擒德安府应城县令张绍登。绍登手指贼大骂,贼怒磔之。一时义焉。既杀绍登,纵兵肆掠。前出正录谓献忠,而剖心则一,况张、高俱贼魁也。    陈奇瑜威着关陕   八月二十八日丁亥,陕西败,攻隆德,杀知县曹彦芳,分守固原参政陆梦龙,战于绥德城下,死之。十二月二十七日丙戌,贼陷镇安。时秦贼既尽入晋,流突畿辅,河南至数十万,而延绥贼首钻天哨、开山斧,犹据永宁关前,阻山险,下临黄河,负固数年不下。延绥巡抚陈奇瑜,谋取之,乃阳传总制檄发兵,简众七千人抵延州,迎潜师疾走入山,贼不虞大兵至,仓皇溃逸,焚其巢,纵击斩首千六百级,二贼死,分兵击贼首一座城斩之。延水贼悉平,奇瑜威名着关陕。   志异   正月朔癸巳,大风霾,日生两珥。二月癸亥朔,建昌军家,生豕一首二身,八蹄二尾。六月河南大旱,密县民妇生旱魃,浇之乃雨。八月,襄城县莎鸡数万自西北来,莎鸡固沙漠产,今飞入塞内,占者以为兵兆。十一月初八日甲辰,洮州卫地震。二十四日壬辰,定远堡龙洞内铜鼓有声,甲寅又有声,先年奢寅败,声闻三日。崇祯二年有声,东兵犯永。是岁陕西、山西大饥。   六月二十四日大风,下午益烈,雨五六寸,水顿长三四尺,墙壁多倒,有压死者。风声如雷,大杨尽拔,门首桥板重三四百觔,飞起落河中。凡异风猛雨一昼夜,次日黎明始息,天色阴惨,予过桥南,见鹊多死田塍下。江湖河海间,人死无算。靖江夜半,江水泛溢入城,陷半壁。二十五辰时方退。城外人多死。通州、瓜州等处皆淹,自南都下至杭州,虽或无雨之处,而风俱甚大。六合县无雨,而水亦长五六尺,松柏多拔。时予年十二,从家孟伯雄读书厅左,闻风刮烈,颇怛,先君子叹曰:岁其歉乎!   昔康节先生于河南府天津桥闻杜鹃声,即知南人作相,禽鸟固得气之先者。今襄城为开封属邑,而莎鸡飞入,地气自东而南矣。殆大清得中国之征乎!当不止兵焉已也。  第十卷 崇祯七年甲戌   袁继咸论谪言官   正月谪给事中李世祺于外,以劾大学士湿体仁、吴宗达也。山左提学袁继咸上言曰,养凤欲鸣,养鹰欲击,今鸣而箝其舌,击而紲其羽,朝廷之于言官。何以异此;使言官括囊无咎,而大臣无一人议其后。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忧,臣所为太息也。且皇上乐听谠言而天下误以攻弹大臣,为天子所厌闻,其势将披靡不止也。上以越职言事,切责之。   袁继咸论拜内官   总理太监张彝宪,请入觐官投册以隆体统,许之。时二月也。袁继咸上言曰:士有廉耻,然后有风俗,有气节,然后有事功。今诸臣未觐天子之光,先拜内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耻乎?逆璫方张。时义子干儿,昏夜拜伏,犹以为羞,今且白昼公庭,恬不知怪,所为太息也。上以越职言事,责之;张彝宪奏辩,觐官参谒,乃尊朝廷。继咸复上言,尊朝廷,莫大于典例,知府见藩臬,行属礼,典例也。见内臣,行属礼,亦典例乎!诸司至京投册吏部各官,典例也,先谒内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虽坐受犹以为安,事创彝宪,即长揖柢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内臣不得干外事,若必以内臣绳外臣,会典所不载。上仍切责之。   信口内臣   二月,监视登岛太监魏相,以给事中庄鳌献上太平十二策内请彻监视,因求罢。上不允,因贬鳌献于外。五月,陕西按察副使贺自镜,奏监纪太监孙茂霖玩寇。宣府太监王坤奏监军纪功罪耳,追逐有将吏在;果如自镜言,则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上矣。上不问。   六月,叙禁旅功,荫太监曹化淳,世袭锦衣卫千户;袁礼、杨朝进、卢志德各百户,以击盗屡捷也。   论罢监视太监   六月罢各道监视太监。谕曰:朕御极之初,彻还内镇,举天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罔卹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谕。己巳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遗各镇览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自知引罪。今经制粗立,兵饷稍清,诸臣亦应知者。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彻回,以信朕之初心,惟关宁密迩外境,高起潜兼两镇暨内臣提督如故。   倪元璐请彻监军   十一月,侍读倪元璐上言:边臣之情,归命监军,无事禀成为恭,寇至推委百出,阳以号于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赏必罚,以待其后,而必使近习之人,试之锋镝。又使藉口迄用无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绩,即彻。今行之无绩,益宜彻。不听。   陈子壮与温体仁有隙   礼部右侍郎陈子壮,尝谒大学士圣体仁。体仁盛称主上圣神,臣下不宜异同。子壮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庙之议,勋戚之狱,当日臣工犹执持不已。皇上威严,有类世宗,而公之恩遇,孰与张桂。但以将顺而废匡救,恐非善则归君之意也。体仁意沮,遂成嫌隙。   陈奇瑜总督五省   二月,进延绥巡抚陈奇瑜,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视贼所向,随方剿抚。先是,贼既蔓延,秦、晋、楚、豫之郊,流突无定,廷议以为各镇之事权不一,直相观望,宜以重臣开督府,统摄诸道兵讨贼。上允之,佥议洪承畴因陕西三边所恃,未可轻易,故有奇瑜之命。   李自成降叛不常   洪承畴精韬钤,率曹文绍、曹变较、贺人龙等,凡破贼于宁塞、于西安、于延北、于西濠、于庄浪,斩贼渠神一魁等,招降中斗星等,先后剿获甚众,由是张献忠与延安贼李自成,奔盩鄠间。   六月,陈奇瑜围自成于汉中车厢峡。会连雨四十日,弓矢俱脱,贼马乏刍,死者过半。自成大窘,乃自缚乞降。奇瑜许之,各给免死牌籍。七月七日辛卯,贼至凤翔,藉口奉督抚檄,安插城内,守臣知其诈,给以门不敢启,须缒城上。先登三十六人,尽杀之。奇瑜因借为辞,劾地方官绅挠偾抚局,命缇骑逮宝鸡知县李嘉彦、凤翔乡绅孙鹏等五十余人,下狱。   李自成陷登城,围郃阳门,洪承畴兵至,解围去。转寇平凉、邠州。八月,自成陷咸阳,杀知县赵济昌,官兵至,贼弃金帛饵官兵,竟西遁。屯干州,招之,不听。复陷陇州,贼到处乌合,简精壮为前驱,收妇女老弱,急则用之,饵官军,故诸臣动称斩馘报捷,贼势实不减。   陈奇瑜报降贼一万三千有奇。先是,众贼为洪承畴所逐,窜汉中。二月,陷兴山;壬申,入瞿塘,陷夔州。三月川兵败贼于巴州。据巴西诸险贼,不能度,且饥无所得食,故乞降于奇瑜。奇瑜降檄诸部按甲无动,遣官监护降者,且檄所过郡邑为具飢粮传送之。诸贼举无降意,又未大创,徒以饥疲困于地险不得逞,既度栈道,已出险,渐不受绳束,仍事杀掠,所至罢市,贼遂尽杀监视官五十员,攻陷麟游、永寿,势不可遏矣。此八月事。   闰八月,陈奇瑜至凤县,时贼益炽,北接庆阳,西至巩昌,西北至邠州、长安,西南至盩鄠、宝鸡,众殆二十万。奇瑜始悔其见愚,急分兵出御,而兵已寡矣。九月,贼陷灵台、崇信、白水、泾州,复陷扶风。   洪承畴遣总兵左光先等,援陇州贺人龙,围始解。十月,左光先击自成于高陵富平间,斩首四百余级,自成佯求抚,真宁知县王家求遽信之,出城招谕,失其印。甲寅,陕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汉南降贼陷城,破邑,所在骚然,皆由奇瑜耑主招降,谓盗心已革,不许道途讯诘。故郡邑不敢问,开门揖盗,剿抚两妨,皆奇瑜之流毒也。山西巡抚吴牲,亦言招安流盗,最宜慎重,彼狼子野心,势难驯伏,况边地穷荒,芜居无食,仅曰免死,遂甘心易虑乎哉?上以秦盗猖獗,逮巡抚练国事命李乔巡抚陕西。十一月,削总督陈奇瑜职,听勘。十二月,进洪承畴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保定、真定等处军务,其总督三边如故。   自缚乞降,贼窘甚矣。虽不即杀,亦宜分遣,乃给牌以遗后患,岂计之善者,宜物议之沸腾也。   高杰降贺人龙   八月二十四日,贼先锋高杰降于贺人龙。初,杰与李自成同伙,有骁勇名,称翻山鹞,自成掠得邢氏,以貌美嬖之,将出掠,留辎重家口于老营,令刘良佐守外营。杰护内营,有急互相救应,留重兵守之。自成既出,邢氏使婢遗杰嘉旨及白绫帨,遂与之通。杰惧事泄,挈邢氏及家丁五十人,降于贺人龙。人龙率以袭贼却之,良佐闻,因有归朝意。   庞瑜死节(附王瑞冕)   庞瑜,字坚白,湖广公安人。贡生,选京山教习。甲戌,升陕西平凉州、崇信知县。县故无城,垣垒皆土,兵士遗黎仅百余口,瑜知贼必至,流涕大言,誓以死报国。未几贼薄城,瑜解绶,命仆走报上台,寻城陷,瑜端坐公堂不动,贼捽之下,命跪。瑜挥拳骂曰:吾待死久矣,若今速杀我,何敢辱天下士也。贼怒以刃胁瑜,瑜益骂,贼掠城中无所得,执瑜至野杀之,刲心裂尸而去。邑某官朱洪道亦死。瑜善易,精爻象,未之官日,筮得姤之革。惊曰:吾其殁于西乎。事闻,诏赠固原知州,命有司立祠致祭。同邑又有王端冕,由孝廉知赵州,会大兵攻城,端冕治火药,饬睥睨,率吏民死守城上。已而城陷被执不屈,遂缚诸树射死。   戴君恩诱斩王刚等   正月初五壬辰,降贼王刚、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挟赏,巡抚戴君恩设宴诱刚等斩之。共斩四百二十九人,会大旱,饥民从贼者愈众。   贼陷陈州等处   七月,总兵尤世威兵溃于维南,郡贼越卢氏,奔永宁。先是,守隘诸兵露宿几三月,皆致疫痢,不任战,左良玉自南乡赴援卢氏。十月初十日癸巳,贼陷陈州、灵宝。二十八日辛亥,陷卢氏。   卢象升剿楚贼   正月,河南贼自郧阳渡江,薄谷城,掠光化、新野、襄阳,贼六路俱集,郡兵不能支。又贼众入郢界,围均州,往荆门西北夷陵。四月,楚贼在房县,妇倍于男。总兵张金昌击败之。川贼分三道,趋掠郡县。张应昌兵败于均州。六月,总督陈奇瑜,郧抚卢象升,剿竹山、竹溪各山贼,斩获甚众,渰死、堕崖死无算。   均州谷城、光化二县,俱属襄阳府,荆门州属承天府,夷陵属荆州府,房县与竹山、竹溪二县,俱属郧阳。   刘楚垣守荆门   刘楚垣,字师仲,湖广荆门州人。家世务农,性孝友,母病,衣不解带二百日,母死,为孺子泣。三年未尝见齿。抚幼弟,悉以先世产让之。天启丁卯举乡试,甲戌流寇薄城,人心惶惶,楚垣率士民登陴捍御,间出奇兵破贼。贼解去,城获全,未几病卒。卒时,正襟危坐,手执一卷以逝。   曹文衡守唐县   曹文衡,号薇垣,河南南阳府唐县人。万历丙辰进士,历官至蓟辽总督,会监视太监邓希韶嗔其执法,不郊迎,不会饮,捏款讦奏,被谴归里。时流寇屡围唐县,文衡与县令绍兴王之良,登城固守,以砲声识贼信缓急,若贼临境则发砲一,距城十里则发砲二,围城则发砲三,久之贼去。唐县距南阳府八十里,县虽幸全,而郡邑之各乡镇被祸最惨。凡数十百里内妇女尽为之掠,男子头面耳目口鼻以及手足无一人完全者。此皆吾邑人所目击而述也。   龚元祥霍山骂贼   龚元祥,字子祯,南直长洲人。崇祯辛未以孝廉谒选得霍山教谕。与训导姚允恭善。甲戌贼寇江北。正月十一日,长駈至城下焚掠矣。邑令解绶窜去。元祥率士民固守,或劝之微服避。元祥毅然曰:食禄而违其难,不忠;临危而弃其城,不义。吾平日所讲说者何事?今若此耶。设有不测,唯有一死,以报皇上耳。亡何,城陷,元祥整衣冠危坐。贼至署,元祥谕以大义,贼不顾,逼令屈节,元祥骂曰:死即死,贼狗何敢辱我?贼大怒,即执之去。索金帛,元祥骂不绝口。死之。子炳衡,同婢女各遇害。元祥死,越五日,头血成碧,须眉间犹怒色未解。以右手食指掏心胸八寸许。姚允恭泣殓,随与俱殉。适邑令某过解免,踰日贼复至,允恭亦死之。元祥尝语门人曰:职无大小,皆可效忠,人亦图所以报国家利生民耳。又尝语季子曰:人生当为忠臣义士,形躯有尽,性灵不朽,盖其忠孝性生,激昂自许如此。   熊文灿戴罪   十二月,总督两广熊文灿戴罪自效。先是,文灿令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往谢道山招降海寇刘香老。既而被执。文灿奏道将信贼自陷。上曰:贼渠受抚,自当听其输诚,岂有登舟往抚之理,弛备长寇,尚称未知,督臣节制何事?故令戴罪。   童谣   初崇祯三年,温体仁相京师,童谣云,崇皇帝,温阁老,七年为首相。京师又有谣云:崇祯皇帝遭温了。皆取温瘟同音之义。俱不吉兆。由是,用人不当,流寇猖獗。   志异   二月,海丰雨血。三月,山陕大饥,民相食。山西自去秋八月至是不雨,大饥,民相食。四月,山西永宁州民苏倚哥,杀父母炙而食之。稚川地震如雷。凤阳总督杨一鹏奏言:去冬十一月异有鸟聚集淮泗之间,雀喙鹰翅,兔足鼠爪,来自西北,千万为群,未尝栖树,集于田,食二麦,亦异灾也。五月,飞蝗蔽天。六月,江西饥。七月十一日乙未,叙州定远堡母渚龙洞,闻铜鼓声一日夜。八月,有大星,从天堕大同兵营。九月初四丁巳,应天地震。河南大旱。   古今逆子有矣,未闻兼杀父母者也。至于炙而食之,自有天地以来之所无者。而今见之,世运悖逆之气于是乎极,而天理人心,至是绝矣。不忍闻,不忍载也。   大清兵入塞   甲戌七月七日辛卯,入大同张家口;初八日壬辰,保安、怀来。初九日癸巳,京师戒严。十三日丁酉,围宣府,屯天寿山。十四戊戌,驰入永宁。十六庚子,围大同左卫,破保安州,杀知州阎生千。乙酉,至朔州,围浑源州。八月丙辰,破代州,分道进,东至繁峙,中至八角,西至三坌。入崞代,陷灵北县。闰八月辛未,攻保定竹帛口,杀千总张修身,攻宣府寓全左卫,乃出塞。    江右四大家 第十一卷 崇祯八年乙亥   贺王圣劾温体仁   正月兵部职方主事贺王圣,劾温体仁庸奸误国。谪外。御史吴履中劾温体仁、王应熊并及监视内臣,上切责之。   罢文震孟   文震孟,字湛持,号文起,苏之吴县人。天启二年壬戌状元,授修撰,上国步綦艰、圣衷宜启蹓。其略云:蹙地丧师,无岁不有,败军杀将,所在相闻。将使祖宗金瓯无缺之宇宙,日消月削,势将瓦解,东支西溃,又同河决。此皆诸臣误国,以至于此。明知火之将(火又),而处堂自若。但俟火来而燕飞。亦料水之必沸,而游釜无愁,犹冀水沸而鱼跃。此又诸臣之愚而自误也云云。疏奏,上怒,致仕。崇祯戊辰起侍读,升左中允,以逆璫为忤,复致仕。璫诛,复起。八年七月,讲春秋称旨,特简入阁办事。十一月与大学士何吾驺并罢。初吾驺、震孟欲以工科给事许誉卿补南京太常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谢升难之。升遂疏纠誉卿,震孟止欲夺誉卿俸,体仁不肯,震孟作色掷笔曰:即削籍无害,体仁夕揭上,而吾驺、震孟朝罢矣。   凡劾体仁者无不见责,为体仁劾者无不立罢,除佞如扳石,去贤若转丸,可为三叹。   宗秩改授   正月上以祖训,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授以职,迁除如常例。侍郎陈子壮上言:宗秩改授,适开侥幸之门,隳藩规,溷铨政。上以沮诏间亲,下于理。明年四月,始得释。已而宗秩莅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各举所知   八月,上谕致治安民,全在守令,命两京文职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举知府一人,无论科第贡监,在内翰林科道,在外抚按司道各举州县官一人,无论贡监吏上。过期不举。议处,失举连坐。   邹维琏告归   邹维琏,号匪石,新昌人,万历丁未进士,为吏部主事。有刑部主事谭谦益,疏荐异才宋明时,维琏上言自古及今,未有使鬼役神,能破敌成功者。维涟击魏忠贤,不胜,维琏疏曰:若王甫、李辅国、程元振、仇士良,我朝曹吉祥、刘瑾,无一不诛,且人主即不肯割弃,天下必有代为割弃者,汉之张让、赵忠,灵帝至以父母称之。唐之田令孜,僖宗以阿父呼之。我朝王振,英庙亦尝宠之群臣之上,然而让忠、孜振,何有一人老死牖下,以富贵终。疏入,忠贤怒,矫旨削籍,遣戍夜郎。崇祯初,起巡抚,福建铜鼓嶂石屈塞等之役,血战八昼夜俘斩数千级,当国者忌其才,逐之。乙亥再起兵部侍郎,随予告归,寻卒于家。   董其昌致仕   董其昌,字元宰,号思白,华亭人。髫年赋诗,语必惊人。又从莫中江游,得荆川举业正派。中万历已丑进士,官庶吉士,授编修训后学,有蓓蕾数则,及十字诀义,望重一时。忤时相,出督学湖广,升福建参议,廷臣交章荐,召为经筵日讲。天启初,擢太仆寺卿,既而读曹洞语录,有省。崇祯乙亥,以礼部尚书兼太子太保致仕。又二年卒。年八十有二。书画妙天下,家多姬侍,各具绢素索画,购其真迹者,得之闺房者为多。南都予謚文敏。   予先伯昔游楚,适公督学生童同试,平旦悉坐号房,公起步出封门,众皆立,公谕曰:童生坐,生员皆坐,公还位。久之,生童请题,公曰题出久矣,众始悟。又试一邑,前夕硃书粘署前云,明日不考文,次日诸生俟久,题竟寂然。请之,公曰:本道昨日已出题于外矣,众始爽然而退。   曹文诏自刎   时贼大伙在秦,剿抚未定,诸督抚前后数十辈,或被谴去,或逮系去,或死西市,或战死、逃死,不可胜计。惟秦督洪承畴剿御有方,遂自秦抚进五省都督,每逐贼奔驰往还数千里,每在官舍,过门不入,士卒感其义,争为效死。杨嗣昌在枢部忌其才绩,意弗善也。正月,贼陷灵台。二月十二日壬戌,汉中贼陷宁羌。六月初七己酉,陷西和。十九日丁酉,免陕西巡抚李乔官,以庸懦玩寇也。以甘学阔代抚陕西。二十八日丙午文诏力竭自刎。文诏敢斗,前后杀贼万计,官军闻之夺气。七月十五日癸亥,贼攻陷澄城。八月初五壬午,陷咸阳。   河南寇流充斥   正月初六日丁巳,贼陷荣阳屠泛水,又陷固始。时秦贼数千万,出关分三十六道,掠郡邑,给事中常自裕上言:中原,天下安危所系,今群盗充斥,乃仅以左良玉一旅塞新渑,陈邦治等数营扼汝州,陈永福孤军堵南阳,贼营蜂屯以数千,官军东西堵拒,贼何畏而不长驱哉?乞更选边兵,统以廉勇之将,特选重臣视师,庶腹心不致决裂也。河南贼复入汉中,陷宁羌。兵部议调西北边兵及南兵,发内帑银二十万,户饷九十余万,命洪承畴统率出关,节制诸路抚镇,合力剿贼,期以六月。洪承畴率军赴河南时,贼往来不定,豫中尤称要冲,关陕以东,黄河以南,襄阳以北,延袤数千里,所在驰突。六月,下河南巡抚元嘿于狱。谓其葸弱也。而代之者陈必谦。必谦,常熟人,万历四十二年癸丑进士,与卢象升协力剿贼,部镇诸将。左良玉、陈永福、赵国柱等,斩兴世王于郏县、闯世王于白沙、整齐王于宜阳、扫地王于郏豫,患少息已,而赦诏到豫,必谦知其诈,欲令面缚诣军门,副将王进忠剿贼无功,思以款自效,单骑入贼营,为贼所杀,必谦竟以此罢。贼又破卢氏。十月十五壬辰,袭陷陕州,攻围永宁,破冀庄、冯庄等寨,及峋峪等十三村。十一月,总兵祖宽,破贼于九嵩,贼溃为二。东走偃巩,南走汝州,宽分兵袭击之,斩首千级。十二月初十日乙酉,贼闯王曹操数十万,围光州,舁大砲二十座,攻城,燃二砲,城崩。城中顷刻火作,贼乘而入,官吏士民,屠僇无遗。   卢象升战功   卢象升,字建斗,号九台,宜兴人。少读史至睢阳、武穆,辄叹曰:吾得为斯人足矣。登天启壬戌进士,授户部主事,差清源,举卓异,升大名知府,迁山东副使。崇祯己巳,募兵勤王,兵退,迁天雄兵备。寇兴,驰行郡内,严檄州县,缮城治具,率众往,遇贼数万,象升弗郄,中一矢额伤,又一矢,仆夫毙马下,象升且战且走,会后兵至乃免。贼众趋府城,而潜分兵攻滑,象升侦知之,戒守城士勿动,选精骑潜出设伏草莽,贼至卒发大败之。斩级数千,贼相戒曰:此卢阎王。遇即死,不可犯。象升以是有能兵名,贼惧,南渡河。河以南所至残燹。七年甲戌,贼破郧阳,命象升抚郧。郧大治。八年乙亥,命象升抚楚,贼又惧,流河南,总兵祖宽于雒阳等处三战三捷,斩级二千,军声大振。象升遂晋兵部侍郎,总督直隶、河南、山东、四川等处七省军务。统关辽兵,赐尚方剑。便宜行事。会乙亥岁杪,滁州攻围甚急,知州刘大巩驰檄请救,疾赴援,与贼战大败之,象升会诸将曰:兵贵神速,今贼气已衰,失此不击。长患安穷,辄兵乘其后,贼又大败,遁走承襄。象升率众追之,独以数百骑入阵中,为贼围困二日,贼不敢犯,象升与诸将约曰:食尽道穷,留此死,击不胜亦死,吾当大冲之,乃率骑疾斗,击杀万人,食断道,越三日,贼投戈请降。其及之于滁,将尽剿无遗,顾以淮督朱大典莫为堵截,复逸去。   擒爬天王   二月,蕲黄大盗爬天王拥众八百余人,村人擒之,身长八尺,自言天亡我,非我罪也。   流贼陷颍川   贼在江北者七年,甲戌十一月初十日壬戌,陷英山,焚霍山二邑,属庐州府,英山深邃八百里,贼踞为窟穴,时出攻掠。八年乙亥正月初九日庚申,贼陷霍丘。十一日壬戌,陷颍川,知州尹梦鳌、通判赵士宽俱阖室死之。时有同守县丞某,及训导倪可大俱死。尹梦鳌,云南人,举人,官颍川,有惠政。正月十一,流寇攻城,梦鳌率民兵登城守御。十二日,寇掘城脚,倾陷数丈,百姓见势不支,咸奔避,梦鳌长跪求固守。百姓不从,竟溃散,梦鳌独持大刀当城,倾坏处,贼缘城而上。梦鳌挥刀杀十七人,贼大队毕登,梦鳌四顾,竟无一人共事者,即投乌龙潭淹死。赵士宽,字汝良,号菉裴,山东莱州府掖县人,以官生为凤阳通判。时适往寿州,闻贼犯颖,一日夜驰三百里,归颍城守,甫入而围合,士宽欲守御,而州之大家先逃,城内大扰,贼乘以入,士宽赴黑龙潭水死。妻崔氏,与二女同缢。州役从死者十余人。赠光禄寺寺丞张大同字同甫,号瑶席,颍川人,兵部尚书鹤鸣长子也,为太学生,能文,重声气;与海内知名士交;流寇破颍川城,鹤鸣避匿他所;大同居本宅,题其门曰张大相公书房在此。贼入擒之,强之跪,不屈,问其父何在?曰:要杀便杀,吾父不可得也。已而,张氏奴导贼于民舍,缚鹤鸣归,拷索藏金,对曰:无。大同争曰:家财悉我所掌,与父无涉。贼不听,搜其室,见皆古玉及陶器,遂劈鹤鸣顶达踵。大同奋臂大骂,贼并欲杀之。旁贼劝曰:既杀其父,姑留其子,但令献金赎命可也。大同曰:父死义不独生,骂愈烈,贼先去其须,既复斫其半面,骂仍不绝声,贼支解之。   张鹤鸣立朝颇为东林所不与,若大同之慷慨激烈,死忠死孝,干蛊多矣。   贼陷凤阳   先是七年正月,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以贼势猖獗,奏言南都凤泗承天陵寝所在,乞敕准抚杨一鹏急为预备,防贼东犯。至是,贼自汝宁来,密遣壮士三百人,伪为商贾车役,先入凤阳,或鬻锦帨椒枣,或为僧道乞丐等,分投各宿,随以重兵继之。时方元夕,士女如云,笙歌彻耳,忽火光四起,咸呼曰:流贼至矣,百姓狂奔,不啻鸡入釜中,鱼游网内也。是时,凤阳无城可守,虽有总漕杨一鹏驻扎兵,不过二千余,皆市人不习战。贼大至,官军无一人迎敌者,遂溃。贼焚皇陵,烧享殿,燔松三十万株,杀守陵太监六十余人,纵高墙罪宗百余人,留守朱国巷战斩贼二十七人,力竭死。贼渠扫地王、太平王,入府城,知府颜容暄囚服匿狱中,贼纵囚获之,张盖鼓吹,杖容暄于堂下死之,杀推官万文英等六人,武官四十一人,士民被杀者数万,剖孕妇,注婴儿于槊,焚公私邸舍二万余间,光烛百里,贼渠列帜,自标古元真龙皇帝,恣掠三日,太监卢九德、总兵杨御蕃,以川兵三千,救凤阳,南京参将焦某率兵亦至,贼卜于神祠,不利,刳神像而去,拔营南下。趋庐州。   万文英,字仲实,江西南昌人。子万元亨,字尔嘉,小字芳生,幼颖异,十岁通五经,十五补博士弟子员,从父文英司理凤阳,流寇从姑山永城来犯时,文英有父丧,闻讣业辞上官,行有日矣,适因哀毁过甚,卧疾案赎房,忽人马汹涌,喧声如沸,文英急问为谁?左右曰:灯市闹时,盖元夕也。俄而贼已入司理署矣。左右曰:贼;觇之则流寇也。文英曰:吾必以死殉国,强起披衣,然病甚,辄起辄仆。于是,贼急索理官安在?元亨泣语父曰:吾不得复事吾父矣。急着青衫出大呼曰:死贼,若索官何为?吾乃官也。贼遂厉声胁之。元亨大骂不绝声,贼首怒甚,命旁贼加刃,所持庖人食刀,刀无锷,割不能断脰,至数十割,元亨乃死。死惟呼阿爹阿爹。贼不知乡音为何,卒以此为理官也。遂置文英而去。方元亨青衫大呼,其师万思尹出视之,贼并执思尹,将加刃,元亨抗声曰:若所欲得者官耳,何与渠事?贼亦卒舍思尹。元亨死时,年仅十六龄云。总漕中丞以其事闻于朝,已而阅视科臣林(?)淮杨按臣张覆核之,请得旌扬如例,然前载文英被害,而此云置文英而者,或置后而死者欤?   傅烈妇,孝感人,归户部主事程良儒,翰林侍读程正揆之母;舒烈妇,即正揆元配也。先是,正揆为侍读时,良儒居于凤阳,傅氏偕舒氏以从,俄傅病,正揆性至孝,连章请假,请致仕,请终养,佥不许。于是,径路陈乞,不待掌院代题,温体仁谓非例,意弗善。正揆曰:某独子也,非独功名鸡肋,即性命亦等鸿毛耳。旋得旨省亲,遂于甲戌冬出京,至乙亥正月十日抵凤阳,仅五日而贼变作,良儒固无守土责,或有劝徙临淮者,傅氏曰:凤阳无城,民心易动,一动则无民,无民则无凤,无凤则无陵,我将焉往?顾谓正揆曰:盍去诸;正揆曰:儿为省父母来,今有变,挈妻子去,非情也。有生死追随膝下已耳。十五日早,杀声沸天,正揆微服破垣出,匿母妻眷属于署之左塘茅屋中。良儒独死守仓储,而以敕印付傅氏负之。是夜,贼肆焚屋,火燄逼人,正揆失母妻所在,痛哭呼号,独携二仆,曰蒋、曰申,出入贼营,侦伺消息。凡三昼夜,白刃加颈者,数十次。幸免当被执时,贼魁问陵内多宝乎?正揆曰:太祖登极后,始巍焕改观,其初不过寻常坟墓耳。但有官军环卫,而无珍宝以藏。贼乃已。子大年,止十三岁,亦掳去,祖孙父子,夫妇兄弟,无得全者。未几贼去,仓储无恙,而正揆觅得母妻于血肉狼籍中。时傅氏额中一刀,手断一指,眼受一棍,舒氏面中三刀,身中十二刀,两手擘截二指,僵卧墙角,声气如丝,移就一室,敷以创药,卒不救,相继俱卒。明年,子大年自凤翔府乘间逸归。十五年壬午,具疏请卹,奉旨俱赠恭人,建坊旌表。正揆,字端伯,二月巡按凤阳御史,吴振缨疏奏凤阳之变,是日上当经筵,特传免,素服避殿,亲祭告太庙,命百官修省,逮巡抚凤阳都御史杨一鹏,并吴振缨下狱,一鹏论死,弃西市,振缨遣戌。   十月,上下罪己诏曰:朕以凉德,缵承大统,不期倚用匪人,边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讪而在调未已。闾阎凋敝,而加泒难停。中夜思惟,不胜愧愤。今调勍兵留新饷,立护元元,务在此举。惟是行间文武吏士,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食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水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择兹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非典礼事,惟以青衣从事,与我行间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厉,用回天心,以救民命。十一月,贼被祖宽所败,进逼凤阳,朱大典率兵驰寿州。十二月,城凤阳(凤阳向无城者,或恐王气泄耳)。    方震孺守寿州   方震孺,字孩未,桐城人,迁寿州。母孔氏,梦正学先生来,寤而生,万历癸丑进士,授福建沙县令,擢湖广道御史。熹庙初,请逐忠贤,远客氏。忠贤恚甚。会辽阳不守,震孺一日十三疏,筹画痛哭,又自请犒师赍卹,而按辽之命下矣。比受事,疏言广宁情形,战不成战,守不成守,经抚心同手异,疆事必致大坏。壬戌正月,大兵夜渡坌河,祖大寿驻觉华岛,震孺恐其降敌,遂帅都司张国海航海往说之。大寿遂携粮十万,兵数万,西归。主事吴淳夫、徐大化逢璫意,劾其攘差,遂乞归。乙丑,给事中郭兴治复诬劾之,忠贤矫旨逮问,坐赃六千四百,日一杖比,复诬其在狱,与刘铎诅咒拟斩,忽传太子生得免。崇祯初,欲大用,而刘鸿训柄国,索重贿震孺不可。自言与杨、左入狱时,共十七人,今惟与惠世扬两人在,自骨再肉,华表重来,若再作宦海汨没之想,便是冥顽不灵男子。自是息影杜门,日事禅诵,绝口不谈仕进事。癸酉、甲戌间,流寇充斥,大江以北,人无固志。乙亥正月,颖霍告陗,贼至寿州。时寿守士无一官,父老子弟请震孺为城守计。震孺破家给士,乘城拒守,捍御诸具,一夕皆备。未几,万众肉薄环攻,震孺亲冒矢石,用砲歼厥渠魁。又缒城出死士,劫其营,斩获无算,贼乃駴遁。及丙子冬再犯和含,道经寿界,去城不三里,而卒不敢正视也。抚军史可法,上其功,当擢用,因冢宰有小嫌,仅补岭西参议。未几,有汤、杨二将,踞廉州以叛,总制沈犹龙委南韶道王孙兰往御,孙兰缢死,震孺单骑直入其营,谕以祸福,率兵皆降,全广得安!不半载,擢为广西巡抚。盖出于上意也。弘光立,震孺拜疏,愿亲提兵过河,与贼一决。马士英、阮大铖见之曰:彼来,吾辈无幸矣。遂矫旨诏云:抚臣勤王,不得自行。震孺郁郁失志,每自言曰:南都诸臣,忍忘先帝仇乎?吾当为先帝駈蝼蚁耳。病遽不起,索笔题诗,有「一痛桥山幸回首、麻衣如雪见先皇」之句。仲子惟馨仕闽,兵部司务署篆。其上封事有曰:萧王为将而不为天子,此光武所以覆旧物也。宋高为天子而不为将,此绍兴所以终南渡也。时谓名言。大清兵南下,痛哭疾走南雄,委顿逆旅,呕血而卒。子居易□覆额,亦不愿回里,随死之。   乙未,亳州知州何庐被执,不屈,为贼寸磔。   吴大朴守庐州(附野编)   正月,张献忠自凤阳趋庐州,围之。知府吴大朴,率军民固守,昼夜拒战,城内街市,悉用砖石包檐环砌,俨如衖然。壁间多作隙牖,使强壮内伏,操戈侦伺,凡灰瓶、火砲、药枪、喷枪,以及滚木等,无不悉备。贼薄城,城上发百子砲,击杀千百人,而攻围益急。大朴登城周望,四面皆贼,其势甚锐。急发火砲及滚仑木复击死无算,闻有勇壮洞城入者,四围皆壁,马不得旋,屋内伏兵对刺之,贼欲返刺,辄以壁蔽,不得施其技,无不立毙,贼众始惧。攻击七昼夜,城中随机应之,贼无如之何,乃退。然大朴以战守劳苦,目几丧明,长子多材略,分任军旅事;大朴即昔年全吾锡者。康熙初,有自庐州围城中来者,语予云:崇祯八年正月十四日,贼首混天王等围庐数日,城中有许宦妾,边产也,善骑射,贼攻城急,妾驰城上,窥救,时贼将二大王已登月城,守者发砲,寂然无声,众大惧,许妾曰:未祭砲耳。即啮指出血,旋洒砲上以祭之,躬自爇火,砲应时而震,击毁城楼半截,二大王立毙。贼遂遁走。至今庐州民间有「一砲打死二大王」之谣。是岁十二月十七日,李自成复攻庐州,凡六日不破,解围去。及十四年辛巳复攻,迨十五年五月始破(大朴号澹元,河南充州固始人,天启壬戌进士,初令无锡)。   昔武宗时,刘、赵倡乱,许逵守山东济南府乐陵县,曾以包砌屋壁却贼,大朴殆得其遗智欤!至许妾啮指一事,即南八男儿之烈,何以加兹?   贼陷巢县(亲见者述)   贼既去庐州,正月二十一日,至柘皋劫掠。柘皋,巢地也。距县六十里,难民奔告,邑令严某,浙之双林人,素酷,得报犹不信,乃曰:此响马盗耳,何流贼之有?反笞之。已而遣二人侦视。二十二日甲戌卯候,严令肩舆出,将闭城,经养济院,猝遇两骑,手执红旗,自北门驰入隶役见之,惊走,严令趋匿院内,街衢寂无一人。二骑驰至南门,俄返,即有五骑从行。顷之,复有五骑一队,络绎拥附者甚众。贼登城,执旗四拂,巷肆中争出应之,皆贼潜伏城内者。凡平日鬻帽贸布,星相卜医之属,无不皆是。须臾二百余人,已而后队大至,约三千人。初执旗二人,自南门返,见院前遗轿,诘令所在,众出之,贼挟至县。严令骂曰:死囚,汝今杀我,后必有人斩汝。贼怒杀之,年甫四十耳。妻某氏,长子年二十,俱被害。次子年十二,幼子九岁,仆负之越垣而逸。长女十八,次女十六,有殊色,贼携怀中,使捧觞,女举杯击贼面。且詈曰:死贼汝恶贯满盈,天子将发兵剿汝,任汝杀我,吾何惧哉,贼大怒。举刀杀之。一云携去。陆孝廉赵主事俱被杀。凡杀百姓千余人。贼初至即举火,先索骡马,次索金银子女,妇人悉贯以索,闭于县内。大肆滛秽。释囚数百,愿从之去者,即与衣枪。二十三,驻一日。二十四日,将往舒城。四门举火,三砲振营而去。至十二月二十四日庚子,贼自庐复至巢,知县王明德,江右人,鉴于严令,豫备小舟南关,闻贼至即登舟走。百姓奔窜,贼入城,无所得,焚舍数处而去。后庚辰、辛巳两年,贼复至巢,则巢邑之被难凡四矣。   章可试守舒城   正月二十四日乙亥,贼攻舒城,知县章可试,塞三门,开西门,诱贼入陷于坑,奔溃死千人。因掠霍山、合肥县,裸妇人数千,詈于城下,少媿沮,即磔之。攻三日而去。嗟嗟,妇人何罪,裸之磔之,贼至凶恶,一至于此。   贼袭庐江   正月二十七日戊寅,贼自舒城抵庐江,邑人具币求兔,伪许之,夜袭城,城陷。   贼陷无为州(此兼野史)   正月二十八日己卯,贼至无为州,使偏裨野掠与乡兵战败,乃驻营池河。张守备率兵出御,以众寡不敌而败,被杀兵尽歼焉。池河千户某亦殁于阵,州遂陷。   包文达宿松死节   包文达,字行甫,其先江夏人,以开国靖难北征功,世袭苏州卫指挥同知。父世爵,有方略,官未几,殁漕事。文达厉志好学,年二十,袭职在官,凡十五年。乙亥正月,流寇犯安庆,巡抚张国维命从征,文达治酒延亲知,语曰:受国恩三百年,此身亦欲用之,入内,别母再拜而出。登舟见朽甲钝戈,叹息者再,既渡江,二月二日。癸未,贼陷潜山,警益急,国维命文达疾驱至皖。时统兵官凡四人,有忌文达者,独令居后,资糒缺绝,未几,督进者羽若星下,既抵贼所,人马饥疲,拟爨而前,谋人人殊,偶得贼哨,一骑倾其橐,出白金若,争析者方杂然聚哗,寻报贼零散易袭,跃马争出,文达谏不听,从之行。诸军素苦诸弁朘削,人有离心,贼伏四起,遂鸟兽窜。火器被雨亦不效。从者引文达退,文达不可,策马奋进,故善射,亟发矢,矢尽,胁中流矢,堕马强起,拔矢挥刀,再战援绝,力竭,贼迫令卸甲降,文达瞋目怒骂,贼砍其左臂,断首而去。笑且骂曰:吾所至风靡,吴儿何能为,乃奋螳臂当我,独如包某,犹不失为一将耳。土人悲其死,庙祭其地,乡贤士大夫。吴默、张世伟辈,咸为文哭之。而诸生金俊明纪其事。   石电战死   石电,常熟人,世为丐,侨居长洲之彩云里。崇祯八年,流寇躏中都,围桐城,江南震动。电所与游同志陈英从指挥包文达往援,要电与俱。电曰:吾老矣,不食军门升斗粟,奚而往?英曰:我辈平居,以汝为眉目,汝不往,是无渠帅也。幸强为一行。电曰诺。幞被而出,终不反顾。二月十二日,追贼于宿松,我师恃勇轻进,陷贼伏中。文达死之。电与英分左右翼搏贼,自辰至晡,杀贼无算。英踬被擒,电大呼往救,贼围之数重,电力尽,舍枪手,乃射杀数人,贼群斫之,头既断,犹僵立,为击刺状,良久乃仆。皖人招其魂,祀之余忠宣庙下。电身长髭赤,能挽强超距,尤精于枪法,有善枪者,典衣裹粮,不远数百里,尽其技而后已,遂以枪名。江南虞山钱谦益纪其事。   二月初四己酉,贼陷罗田。   黎宏业和州自缢   十二月二十四日。庚子,贼犯含山。含山县属和州,民闻贼至,遁走,城遂空。贼知士民奔匿和州,即率众往。二十六日至和。知州黎宏业,广州顺德人,率军民固守。凡含山百姓入城者,俱不容出,约邑绅马如蛟等,出金犒士。贼攻城,发砲击之,伤贼颇众,贼遂移营十里。三日不攻。初贼未至时,阖城久不寝,至是复昼夜拒战,疲甚,见贼营稍远,咸有懈心,昼虽守堞,晚即各归。二十八日,贼率精锐,用梯攻城,城上发砲,击杀百余人,贼复顶方桌掘城。城上掷薪焚燬。是夕三鼓,风雷渐急,贼用大砲击西门,守者不能支,多溃走。贼蚁附而登。宏业回署,缢。书壁云:为官不负民,为臣不负君。忠孝诚已尽,死生安足论。学正康正谏、总管周廷儒、训导赵世选,俱死之。正谏,徽州祁门人。   马如蛟,字腾仲,号讷斋,和州人。天启壬戌进士。与倪元璐、黄道周同出韩太史日缵门;授山阴令,所食米悉自和辇致。戊辰,擢入为侍御史。己巳,巡按四川。辛未巡漕,以武闱贻累落职,归佐父。岁施槥数百,前后焚券甚众。又族人耕者予田,读者予塾,生者予聚,死者予藏,和人以为范文正再见云。甲戌丁艰,乙亥十二月二十六日,贼寇和州,如蛟涕泣誓众,散家赀,练乡勇,佐黎弘业撄城固守。二十七日,贼骑遶围三匝,顶门搭梯,昼夜环攻,如蛟用砲击死数百人。贼计穷,将引去,忽颺风大作,灯火风沙,掩面不见。守者皆堕,城遂陷。如蛟曰:事迫矣,坐以待毙,何益乎?急下令相从,击贼者予百金;须臾,得壮士百人,鼓勇巷战,良久力屈,奔水次,当可渡,渡且生矣。如蛟曰:清流汤汤,不照偷生颜面,卒力战死之。兄运尹如虬,诸生如虹,及男妇死者十有四人。事闻,诏赠太仆寺卿,荫一子,为国子生。鲁可藻,和州人,其言失城本末曰:人心未收,关隘未守,奸细未诛,乱民未靖云云。   贼驻和州四日,至九年正月初四,乃去。屠戮甚众,民其走南京,守臣恐贼混入,不许过江,诚厄运也。李操江遣兵守江,令王守备诣和州侦贼于江滨,见一乞儿,貌甚修伟,两童子随行,年可十二三,擒之,索其体,肱内刺贼号太河第八攒天龙,乃入金陵为间者。两童子,亦善骑射,皆猾贼也,解至南京,诛之。贼是春寇金椒陈家市,及破和以后,复掠鸟江,百姓奔窜,前阻大江,后有追贼,多跃入江中死。康熙三年闰六月二十一日,和州庠友雍尔玉,语予曰:敝州遇流冠之难,杀人十之九,闾里凋芜,有不忍言者。   贼破和州,其魁混天王与徒党酣饮,使美人侑觞,既醉,偕寝,及觉,呼之不得,令左右秉烛四觅,已缢矣。贼嗟叹良久。已而,褫其衣,投之坑内。又有甘氏,智妇人也。年少而美,以家富,不能速迁,贼信急,豫取巴豆藏之,已而被掠,贼将欲污之。   甘氏辞曰:今佳丽甚多,先与为欢,迟我三日,永侍箕帚,何必速耶?贼讯之,甘氏曰:身不洁耳。乃已。又数日,复求合,更以阴肿绐之,又止。贼以甘美艷,虑为二王得。甘氏曰:君勿忧,吾有计在,乃以鳝血及膏药等傅而果免。又诱贼将曰:吾与汝义为夫妇,此非容身地,宜他适,乃可。贼将从之,遂携轻宝潜遁,一日密以巴豆进贼,贼暴死,甘将赀宝舁归,与夫复合为巨富云(此出野史)。   李继樾守江浦   江浦县属应天府,距和州六十里,乙亥十二月三十日,贼渠八大王,自和趋至,围西门,又围南北两门,惟大东、小东二门不围。知县李继樾,登陴防御,南京遣游击江迪吉以千人驻浦口。又游击蒋都,苏人也,以五百人踞城中,合乡兵固守,分诘奸细,如谍人入,伪称江北人,则令江军解北语者诘之,伪称江南人,则令将军习南音者诘之。一日,城中获谍,伪称南人,使蒋军讯问,不能出一言,立枭示城内。贼悉擒斩讫,谍遂绝。外贼犹未知,忽数人登堞,有屠儿诱之,执其手抽刀断臂堕下,贼始知谍泄乃退。李继樾追贼鏖战,奋臂大呼,所向辟易,贼众宵遁,后继樾与蒋都等俱升赏有差。弘光朝,继樾升科道。康熙己酉三月十三日,江浦人刘肇名述。   流寇蹂躏南省,如颍川、凤阳、巢县、舒城、庐江、无为州、和州等处,所至破灭,屠戮人民,不可胜计。其仅存者,不过寿州与庐州耳。然庐州犹或城坚易守,至于江浦斗大孤城,靴尖可倒,乃能固守无虞,抑且追贼鏖战,李公胆智高人一等矣。庚戌六月七日笔。   郑芝龙击刘香老   初,芝龙为海盗,天启七年,犯闽中铜山、中左等处。崇祯元年。五月招之,九月芝龙降于巡抚熊文灿,授以游击。五年壬申十一月,刘香老犯福建小埕,芝龙击走之。六年,海盗刘香老犯长乐。甲戌四月,又寇海丰。乙亥四月,芝龙合粤兵击刘香老于四尾远洋,香老胁兵备道洪云蒸出船止兵。云蒸大呼曰:我矢死报国,亟击勿失,遂遇害。香老势蹙自焚,溺死。康永祖、夏之木、张一杰脱归。十三年八月,加芝龙总兵。芝龙既俘刘香,海氛颇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贵,寝以大显。   芝龙,泉州人。泉州郡城南三十里安平镇,芝龙府在焉。芝龙幼习海,知海情,凡海盗皆故盟,或出门下。自就抚后,海船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船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安平海稍,直通卧内,可泊船,径达海。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   郑芝龙小传   芝龙号飞黄,福建漳州府漳镇人。离府六十里,滨于海。父翔宇,祖寿寰,世府掾,飞黄行居四,三兄亦府掾。飞黄年十八,早缘掾缺上役,已择吉有期矣。父多妾媵,其生第六子之母,与飞黄构别情。一日,为飞黄理发,飞黄以手插入其裙腰,调情意密。父自后走出,飞黄提缩,势急,裙带为绝,父目击,持棍怒逐飞黄,奔一飘洋船。时盖泊其舍傍也。父怒,方骂声言,寻出杀之,急切不得归。洋船又刻时挂帆,飞黄恳巨商带往日本。飞黄固姣好色媚、爱之者非一商,遂与具往。至则各商有发货、置货之烦,飞黄独无所事。日就岛主宴饮歌舞,时岛主家有文君悦之,即国姓郑成功之母也。赘入为日本人婿。来艘已返,且未归,生一子,国姓也。再一年,前艘与客又至,乃只身附归。至中途,为海盗所劫。飞黄亦随船货作千金,分与主寨之贼。贼嬖之。海盗有十寨,寨各有主,停一年,飞黄之主有疾,疾且痼,九主为之宰牲疗祭,飞黄乃泣求其主,明日祭后,必会饮,乞众力为我放一洋,获之有无多寡,皆我之命,烦缓颊恳之。主如言,众各欣然,劫四艘,货物皆自暹逻来者,每艘约二十余万,九主重信义,尽畀飞黄,飞黄之富,逾十寨矣。海中以富为尊,其主亦就殂,飞黄遂为十主中之一。时则通家耗,辇金还家,置苏杭细软,两京大内宝玩,兴贩琉球、朝鲜、真腊、占城、三佛齐等国,兼掠犯东粤、潮惠、广肇、福游、汀闽、台绍等处。此天启初年事也。闽、粤两抚,为剿除策,各遣海道张濬、李芳枝二人,先驻海涯,扬旗震鼓,以集调王汉等兵,不逾三夕,两道臣为飞黄取入海寨,二抚悔恨无策,剿抚并淆,不得不上闻。飞黄亦日醉二道臣于洪波中,恐之、侮之,绝不甚危之。三月余,主抚之旨下颁,且设漳参将府镇之座,以待飞黄。飞黄遂挟二道臣登涯就职矣。两抚以脱卸为事,仍叙功加部衔、官保不等。飞黄又多所赠至喜也。其在海九寨为主者,为刘香,蹈飞黄故辙,为海边患,飞黄则尽力窘之。几穷,逼其无挽泊处,香甚恨焉。访飞黄在漳镇,尽遣其党,围其居而擒焉。飞黄见曰:吾为岸上贪官污吏所束缚,正欲仍来入伙,问舟泊何处,即先遣家眷登入,复尽卷家之所有归船。飞黄又曰:室中酒肉甚多,何不畅饮而去。乃令治具,取其精腆者咨为饱渥;碗酒块肉,数指轮拳至醉。而酩酊者,随身之力,各倒地挂壁不顾矣。忽闻锣响,头皆落地,飞黄取上家眷什物解其衣甲衣我家丁,驾彼之舡,挺立船头,刘香遥望本船衣饰,与飞黄大喜而呼曰。来矣!飞黄亦应曰:来矣!即跃上岸,乘其不备,举刀便斫,刘香既杀,余皆跪拜投降,海上从此太平。往来各国,皆飞黄旗号,沧海大洋,如内地矣。抚按又为报功,因升漳潮两府副总兵。后至祟祯末年,百计营求,欲得福闽全省正总兵,赍银十万至京师,大小司马手长胆炫,不敢也。至十七年三月,此银为流贼所得。至弘光朝,马士英晋之以五等之爵,封靖海侯矣。至隆武朝疏陈有子在日本,隆武召归,竟立为己子,赐国姓矣。不久飞黄,亦即归大清(此芝龙族婿翁吉炉所述)。   遗闻云:芝龙有弟芝虎,勇冠三军,以征刘香殁于海。次鸿逵,次芝豹,一门声势烜赫东南。   孝子冯时化   冯时化,无锡人,读书遇忠孝事,辄欣慕执鞭,母病殆,焚香祝天,剜肉调羹,母饮之立瘥。时化尝拾遗金,懔护三日,伺其人返之,隐德至行,殆今人而古处者欤。   旌贞女郑氏   按氏读惟顺女,幼字词臣马世奇长子瑜,闻瑜病殁,骤掣一刀,截发,夺而复掣者三,防之密终不得截,遂以首抵火,焚发几尽,且哭且踊,跽告祖母及母,求过夫家执丧,母犹豫,即掷身坠楼求死,母知志不可夺,闻于夫家。时瑜父世奇官京师,祖希尹,即具礼往迎入门,后缟衣练服,执三年丧,却甘饮蓼,砥志坚苦,瑜葬,凭棺悲恸,道路哀之。顺治戊子学臣苏铨,疏题建坊旌表。   马世奇,自京为文寄哭子曰:吾自闻儿媳矢志从一,每心幸儿之有妇,而又闻诸爱人以姑息者,恐未必能令儿之终有归也。而今儿果有妇矣!   志异   七月己酉,朔山西汾州府临县大雨电三日,积二尺余伤稼。九月二十五日壬申,荧惑犯太微。  崇祯九年丙子   陈启新疏三大病根   正月,特简淮安卫三科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先是,启新伏阙献疏。其略曰:朝廷有三大病根,以科目取人,一病根也。据其文章,孝弟与尧舜同辙,仁义与孔孟争衡;及考政事,则恣其贪,任其酷,前所言者,皆纸上空谈。盖其幼学之时,父师所教,则皆谓读书可致富致贵。故进步止知荣身荣亲,谁更思行其致君泽民之道哉!臣所以效贾生之哭者此也。以资格取人,一病根也。考国初典史冯坚,任佥都;贡士彭友信,任布政;秀才曾大,授尚书。何尝以资格限之?至嘉靖时,犹三途并用,独今惟尚文之一途;即一途且分界地。贡士官止于贡,举人官止于举;贡者明知前途无路,取如是,不取如是,毋宁多取。举者明知历任有限,清如是,贪亦如是,毋宁贪求。若进士则又知天下之爵,皆其砧几之物;天下之士,皆其朋比中人;炼成一气,打成一片,横行莫之问,放诞莫之稽;取凭其取,与遂其求。又安得官不贪、吏不污耶?偶有一清廉自爱者,则共道其矫,共骇其异,不去之不已。臣所以效贾生之痛哭者此也。以推知行取科道,又一病根也。知县者,民之父母;入仕之初,尚畏简书;自应谨饬。今一选知推,便不思爱义。梃政兼施,贪酷相济。所以然者,良由行取为科道也。彼受任时,先以科道自居,谓异日能举劾人,能荣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竟以科道相待。谓彼异日可显我,可斥我,结交可为膀臂,投契可为奥援。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故虐民、剥民,颠倒民、凌毙民,无不肆其所欲。可怜此(厶虫)(厶虫)之氓,叩阍无路,赴愬无门,欲不为盗得乎?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国家受此三大病痛,由是章句无用,党羽日盛。惟利是好,非情不行,竟成一迷局,举世尽醉梦于其中而不醒矣。尝见青衿子,朝不谋夕,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甲科,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试思此胡为乎来哉?嗟嗟!古云财不在下则在上,使其在下也,今日输赋税,明日输加派,犹有入之之日。即使在上,今日发内帑,明日发京库,犹有出之之时。今何不幸而尽夺于中之缙绅乎?则何日而得其出,而流通于世乎?不独不出也,彼且身无赋、产无徭、田无粮、物无税,且庇护奸民之赋徭粮税,其入之正未艾也。即或有时而出,非买科弟,则买地方,买迁升,而出一,无不入十。天下有数之财,岂堪此乎?上好下甚,日趋日极,今天下危矣。若病根不除,则盗贼必不能息,势不以皇上之天下,断送于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臣所以席藳跪伏于大明门外,引领待死,上陈治病之药言有四。一当速停科目,以黜虚文。一当速举孝廉,以崇实行。一当速罢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积年横恣之陋习。一当速蠲灾伤钱粮,以苏屡岁无告之颠连。由此真才自出,风俗还醇,而世臻上理矣。洒洒五千余言,皆切时弊。上嘉异之。故特有是命。时政府觇知上意,必有辟门特达之典,故令启新上书,特借以搏击善类。启新既进,惟从事敝车骡,马以逢迎上意,而政府有求皆不应,恨之不见信任。   钱士升论李璡搜括之议   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国,请搜括臣宰助饷,大学士钱士升拟下之法司,不听。士升上言:比者,借端幸进,实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为缙绅豪右,报名输官,欲行手实籍没之法。此皆衰世乱政,而敢陈于圣人之前。小人无忌惮,一至于此。且所恶于富者,兼并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贫民衣食之源也。以兵荒之故,归罪富家,而籍没之。此秦始皇所不行于巴清,汉武帝所不行于卜式者也。此议一倡,亡命无类之徒,相率而与富家为难,大乱自此始矣。已而温体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拟,上仍切责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誉,放之已足,毋庸汲汲。时福建右卫经历吴化鲲,讦奏士升弟士晋,体仁亦拟严旨,士升遂乞罢,许之。   詹尔选救钱士升   御史詹尔选上言:大学士钱士升,引咎回籍,明于辅臣以执争去也。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顾以为要誉耶?人臣而沽名义,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义鼓天下,使其臣为尸禄保宠,习为寡廉鲜耻之世,又岂国家所利哉?天下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难殚述辅臣不过偶因一事,代天下请命耳。而竟郁志以去,所日与皇上处者,惟此刻薄不识大体之徒,毁成法而酿隐忧,天下事尚可言哉?上召见廷臣于英武殿,怒詹尔选诘之。声色俱厉。尔选从容奏对,不为诎。上问如何为苟且,对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覆数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事尚可为,即不听臣,亦可留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狱,阁臣申救良久,命项系直庐,下都御史论罪。   倪元璐论参荐   四月,国子监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见黄安县学生邹华,妄行荐举,列及臣名,不胜惊异。陛下求贤若渴,本期宣幽烛隐,而宵人于进,薄孔孟为秕糠,继簪缨为桃李。吴化鲲,部民也,参及抚按;邹华,下土也,荐及朝绅。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舒眉,岂可得乎?上是之。七月元璐罢。诚意刘伯孔昭参其以妾冒妻封也。有旨,冠带闲住。   刘宗周罢   四月,大学士温体仁等,各捐俸市马,从关宁太监高起潜之请也。刘宗周上言:一岁之间,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马价,亦何报称乎万一。而时奉急公之旨,诸臣于,此毋乃沽沽有市心乎!惟皇上罢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务,节省爱养,不徒为一切旦夕之计,亦何事屑屑以利为言乎?不听。宗周寻报罢。   文场兼武   四月,命乡会试二三场,兼武经书算。放榜后习骑射。   此制科一变也,然是秋舅氏举孝廉,次年联捷,乡会两场,俱未闻试武。及十三年庚辰魏藻德榜,始有习射之事。岂令始于丙子,而行于庚辰耶?   童生瞿昌献白兔   四月,四川重庆府盩县童生瞿昌,进献白兔,上嫌其献瑞渎奏,逐回籍。   成德下狱   五月,逮滋阳县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德性刚毅,出文震孟之门,震孟罢,连章攻体仁凡十五上,尽发其奸。母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后移狱刑部,戍延绥。   谪金光宸   八月,召廷臣于平台,初御史金光宸参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维桢,首叙内臣功为借援,上勿善也。欲重治之,适大雷雨,议谪。   大清兵入塞   丙子二月,大清兵薄大同马莲口。四月二十,又薄大同宣府塞下。六月二十六,入嘉峰口,巡关御史王肇坤死之。七月,攻居庸关昌平北路,上分遣诸内臣李国辅等各守关隘,以张元佐为兵部右侍郎,镇守昌平;司礼太监魏国征守天寿山。国征即日往,上语阁臣曰:内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朕之用内臣耶?初六丁未,大清兵深入,山西。初八己酉,间道过昌平,降丁内应,城陷。总兵巢丕昌降,主事王桂、赵悦,太监王希忠等皆被杀。初九庚戌,引还良乡。十六丁巳,攻宝坻入之;杀知县赵国鼎。二十二癸亥,入定兴,杀家居少卿鹿继善。又入房山,都城戒严,斗米三百钱。上忧之,召廷臣于平台问方略,户部尚书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济,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启,请列营城外为守御;吏科都给事中颜继祖,言收养京民细弱。上谕莫若蠲助为便。八月初八己卯,入文安、永清,分攻诸县。十四乙酉,攻香河,回涿州,陷顺义。知县上官荩自经。二十日辛丑,至雄县,而北攻,陷城堡甚众。九月,命总理卢象升总督各镇兵入援。时,象升方追贼至郧西,闻警以师入卫,因改象升总督宣大山西军务。是月初一壬寅,大清兵从建昌冷口还,守将崔秉德请率兵遏归路,总监高起潜不敢进,扬言当半渡击之。侦骑报师已尽行,四日起潜始进石门山,报斩三级。初九庚寅,大清兵攻山海关之一片石,巡抚冯任御却之。   鹿善继定兴被杀   鹿善继字伯顺,号干岳,北直保定府定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癸丑进士。与吴郡周顺昌,吴桥范景文,幞被萧寺,鸡鸣风雨,以节义相期也。选户部山东司主事,怀宗立,陞太常寺少卿。未三载告归。九年丙子七月,大清兵破定兴,善继方移疾村居,念定兴当涿南保地,背障神京,遂辞邱墓,令子化麟侍父于乡,援兵登陴。七日城破善继守南门,兵从西北隅上挟刀胁降,善继不可。兵怒斫公三刀,复射一矢而死。明年正月,子化麟伏阙上书,言臣父以无备之城,必破之邑,独坚誓死之心,衡拒方张之敌,不独城存与存,效勿去之义,抑欲人战且守,折南下之谋。疏上下部,部覆得旨,赠大理寺卿,廕一子入监读书。专祠赐謚予祭造坟。恤终之典,无不备,盖异数也。是冬,化麟亦以苫次哀痛死。善继死时,年六十有二。甲申謚忠节,赐祠额曰忠烈。   定兴之守,是犹捧一篑以塞溃川。挽杯水以浇烈焰。欲不俱尽得乎?   叙守京功   十月赐太监曹化淳等彩币,以各进马也。叙京师城守功,太监张国元、曹化淳荫指挥佥事,各世袭。   乙亥十一月,太监高起潜弟,廕锦衣卫中所正百户世袭。丙子六月,命司礼监曹化淳,同去司录囚。至于大兵深入,则遣李国辅、魏国征等分守。及退,而张国元、曹化淳叙功。呜呼!朝廷虽乏人,奈何与刀锯之余,共天下事哉?吾知忠臣良将之心于是乎灰矣。   刘宗周疏责温体仁   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往者袁崇焕误国,其他不过为法受过耳。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举朝士之异己者,概坐焕党,次第置之重典。自此小人进,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今日之祸,实己巳酿成之也。且张凤翼溺职中枢,而与之专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于边,而与之戴罪,何以服刘策之死?诸镇巡勤王之师,争先入卫者凡几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岂昔之为异己驱除者,今不难以同己互相容隐欤?臣于是知小人之祸人国,无已时也。皇上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皇上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皇上崇励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皇上崇综覈,而臣下琐屑苛求以示察。究其用心,无往不出于身家利禄。皇上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之小人,立于朝而有所不觉矣。呜呼!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   谢陞罢职   十月,吏部尚书谢陞罢。先是,上命吏部指奏数年铨政大弊,吏部覆奏不称旨。上切责之曰:尔部职专用人推举不效,乃反称纲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时陞转,必优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胜外官,甲榜未必胜乙榜,如此游移,岂大臣实心体国之道。故谢陞罢职。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济于岳,以荐霍维华也。上以维华逆案,世济蒙蔽耳。逆案上所手定。   十月,起守制杨嗣昌,为兵部尚书。    常自裕论流寇   丙子正月,给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彼多番汉降丁,坚甲铁骑。洪承畴、卢象升即日报斩获,不过别营小队耳。于闯势曾无损也。督理两臣,宜令耑围闯王,而余贼自破竹矣。   是时流寇数十万,杀人如草,官军败没,不知几许。诸镇臣偶得小胜,获零贼数十百级,便诩为功,能毋为贼人窃笑乎,况此数十百级,尚未知是贼是民。若洪、卢两臣,则固贼所素畏。当时称曰洪兵、卢兵,贼闻其至,辄他徙,乃自裕犹有此议。真洞见军中积弊者。至围闯而余自破,诚擒贼须擒王之策。然闯王亦岂易围耶!此议事任事之分也。   熊文灿代卢象升   丙子夏六月休兵,象升疾走秦关,与总督洪承畴议事。时秦中之贼方炽,豫中之贼又来,凡临潼、邠州、渭南、韩城、华州等处,承畴随地严兵阻贼。象升又屡获奇胜,金鱼阱兽,贼旦暮可平,乃温体仁忌功,象升忽受命勤王。未几,改宣大总督,而以熊文灿代之。文灿惟迎合中朝为事,一意招抚,贼势复烈。盖体仁以象升为南人,不习边塞,改置重地增其担负,缓则敝之,急则杀之,此其积念也。后象升战没,承畴寻亦改督蓟辽。   孙传廷擒高迎祥   正月二十三日己巳,陕贼陷麟游。二月,过天星乞降,陕抚甘学润受之,寻延河劫掠如故。三月,山西贼陷和顺。十八日癸亥,甘学润削籍听勘,以孙传廷代之。五月十一癸丑,过天星复叛于延安。七月十一癸丑,陕贼陷成县。十九日壬戌,孙传廷击贼于盩厔,大破之。擒贼首闯王高迎祥及刘哲等,献俘阙下磔于市。十月汉南贼陷褒城。   高迎祥为流寇之魁,纵横秦晋者十载,流毒不可胜计。传廷一旦得而擒之,亦甚快矣。虽其后有潼关之败,而此功亦何可掩欤!   李自成入西川   高迎祥既擒,自成窜西川,走苗城。十月初四日,冲梨树、垭日等关,副将孔全斌等遁。于是,破宁羌,攻广元。逆宗朱廷一者,时为军将,株守保宁,坐视不救,遂直犯成都。蜀抚王维章听其突入,不能扼御。自成往来阶徽间,维章逮问伏法。   河南光山之败   丙子正月二十六日壬申,贼陷阌乡。上用经略侍郎王家祯巡抚河南。时宛南、裕舞一带,巨寇鸱张,踞蟠龙山,负嵎为势,不一年家祯旋罢去,陞河北道,常道立代之。盖道立幼在杨鹤衙斋,与嗣昌善。嗣昌时以本兵入阁也。上又忧贼不即平,命内臣卢九德、刘元斌率禁旅出讨。八月抵河南,九德号双泉,扬州人,性勤干,谙练兵机。其把牌中军黄得功、朱纪,皆骁勇绝伦。官兵剿贼于真阳县之张家湾,追至光山,千总张国柱被围,游击苗有才救之,而山下雪积坑深,方欲收兵,贼大队齐发,呼囉囉为号,四面合围,官兵大败。大界剧贼,人有副马,疲则易之,蹻捷如飞,官兵用步卒尾之,重趼而至,贼已逸去。喘息未定,他警又告。故将士不胜劳苦,终无成功,是年贼势益炽。   左良玉鄢陵之捷   丙子秋,河南贼首老回回、许文冲、王九仁、王成龙、薛仁贵等,连营七十里,所在焚掠。其势张甚。八月二十六日,掠扶沟等县,乡野火光彻天,四夜不息。时,左良玉病新痊,率兵三千驻鄢陵。有楚绅某,复资精锐五百人,会获谍者讯之,乃曰大师居大营,夜间发火亦大,小师小营,夜间发火亦小。盖百姓菽豆新登,贼至暮聚而焚之,各营遥望火焰猛烈者,即知大帅所居。凡日中所杀兵民,所掠子女,及金币几何,俱往报功。贼帅开营检纳。小帅营前火势稍微,诸贼一望可办。人有赤、白二旗为号。良玉得其实,即大张旗帜,广启营门,伏甲士于内,将菽草爇之,光可烛天,贼见火烟勃起,谓大帅所在,咸趋至献功,良玉纳之。审阅甫毕,暗举一号,壮士突出,擒二十八人,斩之。守营贼见报功者良久不还,窃疑之。良玉乘夜亲率精锐,掩袭贼不之备,大败,获银盔九,即分赉将士。是夕,追杀数十里,骑贼逸去,步贼遁走不及,或伏乡野复墙,或匿草间花地,及明,百姓迟索田园中,悉擒出斩之。凡杀数千人,尸横遍野。时获一妇人,美而艳,首饰金珠甚盛,服白细衣,白绫裹足。良玉问曰:汝何方人?妇曰:山西平阳人。良玉曰:几何岁矣?曰三十二岁。问从贼几年矣?曰:三年。又问丈夫何人?今安在?曰:夫号薛仁贵,已死于练司地方矣。薛仁贵者,居恒素衣银冑,其兵旗甲俱用白色,望之如雪,故号薛仁贵。骁勇善战,军中称为白袍将军。廷讯既毕,令出斩之,肌色如玉,独尻下既黑且坚,以乘马三年故也。诸兵分取珠宝,剖其腹,将心肺炙而食之。是役也,贼众折伤,溃而为二。老回回一股奔郑州,计文冲一股奔陈州、沈邱,后良玉追至郑州,老回回遣人詈而诱之。良玉怒,追入夹山,误为贼围,久之,不料粮尽援绝,良玉将自刎,麾下千总洪机,年二十七,猛勇绝伦,急止之。曰:将军何为若是?某愿奋死溃围,良玉遂与并马鏖搏,兵从之,百姓踞山上,飞掷砖石以助兵势。由此开路,良玉突围而出,然山径多石,洪机马蹶,身被重伤。出围三日乃死。良玉悲恸,杀马祭之,设醮而去。良玉字崑山,辽阳人,其为将也,军法颇宽,凡掠子女金帛,俱不之究。但谕之云:汝只为我杀贼耳。鄢陵之役,所得货宝,俱赏士卒,而己纤毫不取。其得众以此。此吾乡人昔年在豫时。亲所见闻而述者。   良玉驻军楚豫,一诸生笃于伉俪,诉兵掠其妻,良玉命诣营亲索,已而得之。入白良玉,其妻嫌生之贫,而耽于兵之富逸也。竟不肯认。良玉不能决,问生曰:既为汝妻,知体彼有暗记否?生曰:曾记乳下有一黑子。良玉验之,果信。谓生曰:彼既不以汝为夫,汝何必以优为妻耶。军中妇人不少,任汝所择。生泣拜而出,检一妇以去。行不三里,忽一骑飞至,赠生以囊,启视之,乃良玉所斩恶妇首级也。生大惊泣谢。一时传以为快。然所至淫掠,岂能如一笠一釜必斩之师哉(六月十一笔)。   楚中流寇焚竹山   丙(子)十二月,郧襄贼犯竹山。竹山县属湖广郧阳府,自七年为贼屠陷,至八年知县黄应鹏仅栖草舍数椽,至是贼复至,应鹏弃城走。贼入据城,有征粮六百石,尽为贼食。食尽焚县治而去,为空城矣。   三月二十七日甲戌,抚治郧阳宋祖舜削籍,以追寇失利,亡其符印故也。以苗胙土抚郧阳。十月,河南贼陷襄阳。十二月,以郧襄贼逞罢抚治苗胙土,以陈良训代之。   当时,猾贼强逞,虽宿将犹不能制,而以白面书生当之,庸有济乎?纷纷代易,徒扰民耳!   张献忠陷应城   丙子十二月初六日戊申,献忠至应城,士民登陴守。献忠引众自东驰西,绕城而过境,不攻围。百姓大喜,谓贼已去甚轻之,不设备。献忠距西门十里,驻营休息士马。次日寂然不动,探骑至,辄登城辱詈之,而贼如故。止困西南两门,而虚其东北,欲俟出走,伏兵邀击耳。愚民反笑其无能,益骄且惰。越三日,有一僧勇而寡谋,闻徐翰林家有铁甲,取服之,率众千余,开城出战。贼望其至,佯弃辎重走,乡愚嗜利争取之,献忠度其离城数里,旋马突至,斩僧纵骑,大杀乡兵,无有遗者,遂长驱城下,使勇士数人,用梯登城。守者见贼猝上,悉惊溃,截断东、北、西门锁钥出走。而贼骑已由西南绕东北矣。杀戮万计,县令某死之。此十二月初十事。凡居八日,杀掠一空。至十八日始去。寻围云梦。时,城内多山西贾客,与众约曰:若等登城围守,慎勿喧嚣,贼有所问,我辈应答,众从之,俄而贼众以牛皮自蔽,攻掘城下,城上力士,用长铁钩或掀揭之,或提取之,礮石杂发,贼不敢近。攻八日而去,此应城人述。   语云:鸷鸟将系,必伏其形,兵家之说也。愚僧之死宜矣。彼百姓亦何罪欤?至梦城之守,则深得静以待动、逸以待劳之意。   宜城张烈妇詈贼   烈妇何氏,湖广宜城人。幼硕而慧,长归诸生张联奎。故贫士,妇早夜操作,不避寒暑。崇祯丙子,寇迫宜城,联奎偕妇及子顺童,入城避难,联奎以顾父旋返,独妇母子踉跄行,将届城,贼转近,男女奔避如蚁。妇坐舁中,自念矛镝如雨,下奔亦死,不奔亦死,与辱身而死宁引领当刃,忍痛须臾,全名万古,呱呱儿弗顾也。时顺童甫七岁,性至孝,恋母舁前坚不去。贼骑蜂拥,哀呼母不绝声。贼以妇貌都也,挥顺夺之,妇伸颈求斫,抗声詈贼,贼不能屈,杀之。顺童毫无怖状,伏地抱尸,哀声彻天,临刑犹骂贼,两手挽母衣不释。是日天地晦冥,阴风惨厉,见者哀之,抚按为请卹于朝。   刘大巩守滁州   丙子正月,贼连营数十里,攻滁州。太仆寺卿李觉斯、知州刘大巩,督率士民固守。贼云梯冲棚,穴地填濠,百道环攻,城上火炮交发,夺其云梯,燔之,贼死者甚众。敛兵稍退。掠村落妇女数百人,裸而沓淫之。已而尽断其头,环向堞,植其跗而倒埋之,露其下私以厌诸民。城上燃炮,炮皆迸裂或暗不鸣,城中惶惧,觉斯命取民间团月(妇人溺器)亦数百枚,悬牒外向,以厌胜之。燃炮始发,贼复大创,贼怒攻益急。时总理卢象升师次凤阳,诸道兵毕集,刘大巩驰檄请救。初八甲寅,象升合诸路兵授滁州,战于城东五里桥,贼大溃。象升麾军追之,逐北五十里,尸相枕籍。漕抚朱大典,遣将截之,斩六百余级。贼西向凤阳,犯园陵。大典与总兵杨御藩列营陵墙,贼不敢攻,遂渡河掠怀远。十七日癸亥,贼陷怀远。大典兵至,贼焚庐舍北渡。十九日乙丑,陷灵壁,进逼泗州。二十一日戊辰,陷萧县。滁阳败北之贼,副将祖大乐两败之于永城,斩贼首混天王,贼精锐散亡大半。二月初四日己卯,贼陷太湖。十一日丙戌,陷潜山。   附记:贼首混天王,闻滁州饶裕,至滁州观形势平旷,可以藏兵,遂至。遇孙游击军,斩剧贼开山虎、混世王,直前,孙游击被鞭而败。时象升援兵未至,有守将某出战,贼围杀之,州民大惧,闭城不出,南京本兵吕维祺遣王守备援之(此出野史)。   前言朱大典莫为堵截贼逸去,此言遣将截之者何。盖虽截而不能大获耳。   是岁流寇益横,自山陕楚豫而江北,所在见告。当事诸臣勦之不能胜,潜议招抚。于是五月下诏大赦。山陕胁从群盗,令地方官多方安插,以销反侧。违者重治之。以贼之老窟在秦赵故也。然亦无可奈何之计,岂胜算哉(六月十四笔)。   十月命采平阳凤翔诸矿以储国用。自昔大猷之世,未闻采矿以足用者。至于搜括助马等事,无非言利小人,逢君所欲,不顾贻祸宗社生民。然则思庙之体仁,其犹宋神宗之安石欤!   杨尔铭救史可法(桐城人述)   流寇犯安桐等处,安庐道史可法,率众出御,距桐城三十余里,被围于鹿耳城,甚危,可法谓麾下曰:事急矣,吾稔知桐城杨令,年少而才,得彼赴救,围始可解。谁敢驰书者?一将愿往。遂溃围出,夜半叩城缒入,出书白杨。且曰:坐候天明,大事去矣。然时既倥亟,而士卒复寡,尔铭疑思移刻,疾邀诸绅议事。既至即捐其冠带,易以戎衣,率通邑乡兵。趋救,不必长剑大戟,止令每人各持两炬,疏行广队,整肃而行,贼遥见火光烛天,疑大军至,即解围去。可法得免。既而闻贼将复犯境,亲往庐州,迎黄得功军城守,贼仅焚掠郊野而去。未几,尔铭陞兵宪,仕至广东道御史云。按杨尔铭,四川叙州府筠连县人。崇祯甲戌进士。年十四,即令桐城,冠大以绢塞后,座高翘足而升,胥吏甚易之,久之侧冠而出。隶笑曰:老爷纱帽歪矣。尔铭大怒曰:汝谓吾歪,即从今日歪始,投签于地悉笞之,遂畏惮焉!   志异   正月孝陵雷树火。二月山西大饥人相食,唐王聿键奏南阳洊饥,有母烹其女者。六月初三丙子夜,有星大如斗,色赤芒耀,约十丈,自西南流东声如雷。前载子炙父母,此书母烹其女。呜呼!人道绝矣。   孝子(家)爇火不燃   郭亮,湖广孝感,寠人子也。目不习诗书,而有至性。天启四年,母李病,亮吁天乞以身代,遂割右臂肉进母,母食之病愈。崇祯二年,父维志又病笃,复截左臂而进父,父病亦起。踰数年,父母卒,祭葬独任,不累兄弟。或有重其贫而孝者賵赠却不受。墓傍筑一场,编柳为篱,累壤为榻,苫块六年,不解衣理发,每设祭则号恸,坐是两目瞶瞀,流贼过其庐,爇火数四,烟息不燃,骇而问之,知为孝子家,始下马罗拜而去。   割股之事,令甲有禁。然以一体,论子之身,原父母之身,非从外授也。曾曰无毁,曰能竭,为亲以爱其身,无毁伤者,为无毁于他人耳。若毁于亲何伤,善乎,李侍御凤翔之言曰:亦知割股非中正情到摧伤岂伪为?王威宁伯钺之题舍身崖曰:此身如何容易舍,舍时除是为君亲。即此二说,是以论孝子矣。   大清朝改元   大清朝改元崇德元年,实为丙子岁。即大清之天聪十年,明之崇祯九年也。   陈烈妇传   烈妇陈氏,吴江沙港人也。陈为着姓,所归张生士柏,夭而贫。士柏之兄士松,素无赖,里有家曰徐洪,闻烈妇之艾,谋置之侧室。已与其伯有成言矣。惧烈妇之不从也,贿邻妪托故宿其家,为内应。统数十人夜袭之。烈妇被掠以去,求死不得。抵徐之家,愈求死。徐亦无可奈何。洪曰:若不从,当与张程为妻。张程者,洪之佣奴也。佯与程奴。妇彻夜哭不绝,及明;洪有相识者见洪家之卒卒也,往视,闻冤号声,不忍,就察之,则其内戚也。拔而归诸其父。烈妇曰:伯实利其所有,徐不得志于我,终不我置也。讼之县,或居间于令,令谬谓与程定情三夕,嫌贫逃归,则刑其手而系之狱。且令其父偿伯之所得。烈妇曰:既罪矣,且又诬我,不再讼则冤不白。适巡方御史路振飞按部松江,与其父走松江愬之。御史披其牍,反复穷诘,不准为理,烈妇遂伏地,御史命之起,不应,怪之,令视之,则剸刃于颈,而两手按之死矣。御史大惊,疾命医,已不可救。阅其衣衣尽复,遍纫其周折之处,而厚以缠束,坚致不可复动。御史出十金为周身之具,捕徐洪、张士松等毙之岳。松江许给谏誉卿,露缄致御史书,为烈妇暴冤,且曰:不胫而走,流传长安。称柏台之下,有刎死之少妇,奈何不闻之上也。于是,御史疏于朝,罪状令。令不一月,暴死郡城舟中。而徐洪、张士松之党有漏网者,复为震雷击死。   许给事上按台书   日者吴门,未及晋谒,仰荷祖台折节先施,复失倒屣,罪甚。自祖台按部以来,三吴墨吏,有望风解绶之意,曷胜敬服。昨闻吴江烈妇事最惨,观其纫衣佩刃,宁死不辱,比夫从容就义,殆圣贤所为,虽豪杰犹难之;况闺中一女子乎?使国家得如烈妇数人,将何事不可做!又何患小人内乱!而敌国外讧也。闻谳者杜法徇嘱,诬以奸情,齿之辱之,致贞烈之气,挫折不堪,宁向屋前一席地,自刎明志。嗟乎!世未有死难之贪夫,乃有死节之淫妇哉!此六月飞霜,三年不雨之变,复见于兹矣。事关风化节义,谳者嘱者,公行无忌,盖清朝所当诛者,度祖台必旦夕拜疏。以昔日理轮之丰采,特振今日持斧之威稜。不待不肖陈词之毕矣。第恐百足之奸,多方为漏网之计,仅以此妇之夫兄抵罪了局,则烈妇含冤,贪人得志,有负祖台激扬至意耳。况此事喧传,不胫而走,若不题参或流闻长安,妄疑柏台之下,何以有刎死之少妇似祖台又断不可不明白入告也。不肖第杜门自愆不欲饶舌,而一腔公愤,不容自已,辄敢露缄以闻,惟赐裁察。 第十三卷 崇祯十年丁丑   温体仁拟旨逮钱、瞿   正月,常熟县民张从儒,讦奏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科臣瞿式耜,谓二臣喜怒操人才进退之权,贿赂握江南死生之柄。三党九族,无不诈之人;兴贩通番,无不为之事。甚至侵国帑、谤朝廷、危社稷,止因门生故旧列于要津,鸣冤无地;宦干豪奴满于道路,泄忿何从。奏上,温体仁拟旨,逮钱谦益、瞿式耜下刑部狱。先是奸民陈履谦争产,求二官关说不允,怀恨,遂唆从儒讦奏。既奉旨提问,履谦等得志,遂捏造款曹、和温等虚词,多方吓诈。款曹者,谓谦益尝作故太监王安祠记,曹化淳出王安门,宜款之。和温者,为温与谦益有隙,宜和之。曹化淳访知之,愤发其奸。至是,刑部尚书郑三俊审出真情,陈履谦、张从儒,各打一百棍,立枷三月死。谦益等寻释归。   陆文声奏复社   三月,太仓州监生陆文声,陈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太仓庶吉士张溥、前临川知县张采倡复社以乱天下,命南直提学倪元珙查究;元珙回奏,极言文声之妄,称东吴精进之学复社为最着。大都诚心质行讲艺谈经,互相琢磨。文必先正,品必贤良,无惭名教。大都陆文声有憾于娄东。故借复社为名耳。上责其蒙饰,降光禄寺录事。   张溥,字天如,号西铭。儿时奇慧好学,成人日读书数千言。年十五,丧父;奉母金居西郭。十九铺诸生,同邑吴伟业从受易,与张采创立复社,联络吴越俊秀。崇祯辛未成进士,第七人,除庶吉士,触执政要人怒,乞假归,要人招陆文声以社党入奏,而苏州司李某复讦溥,牵连六七年,以暴病卒。后御史刘熙祚、给事姜采交章讼冤,奉旨所着书呈进。天下传而诵之。有七录齐集,史论一编、二编。及论略春秋三书、十三经合纂、历代文典文乘、通鉴纪事本末、宋元纪事本末、古文互删、汉魏百三名家历代名臣奏议等书行世。   倪元珙,号三兰,沂江上虞人。天启壬戌进士,历仕至苏松学政,降录事,寻陞光禄寺寺丞,卒于家。   李如灿直言下狱   四月,谕百官求直言,给事中李如灿上言:国家祖制,干古称善,自军不用而兵设,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饷兴,农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练,兵增而饷益匮;有饷不核,饷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实之使四出,而掊克屡闻,占冒不减,可谓有政事乎?魏呈润、詹尔选、李化龙、刘宗周,皆以一鸣辄黜,今下明诏求直言,倘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辅成君道,尤在相臣,今此瞻彼顾,结党徇私,又何怪水旱盗贼之屡见哉?上怒。下如灿于狱,左谕德黄道周上言:陛下下诏求直言,而直言者辄斥,清刑狱而下狱者旋闻,大臣虽清强,曾何益理乱之数。上不怿,切责之。   杨光先参陈启新   四月,新安卫千户杨光先疏参陈启新,并及温体仁,舁棺自随。谓启新荷皇上独断,拔之泥淖之中,置之言路之首,宜致皇上为商周。启新为傅说,乃鄙夫既得,患失心生,称童利害,日与言违,正世俗所谓说真方、卖假药之小人也。按启新原疏所指诸大病根,今当首申前议,以拯斯民。何受事以来,绝无一字谈及;何当日在局外,则自谓旁观最清;一入局中,顿鹘突也。臣今所言清屯核饷,皆启新未结之局,皆启新分内之事。如启新不知弊源,是为不智,知而不言,是为不忠。人臣不忠,罪当死,不智而以淳词诳皇上骗美官,亦当死。启新本太仓州军士,尝充漕司书办。前启新五千余言,不出破情面三字,而原任山西布政樊良枢,是其刑司服役之故主,则特疏引荐,情面乎?不情面乎?最可骇者,书办被杀,何关国体重轻,何与谏垣名节,乃以申明赏罚,为胡尔仪等请卹,非贪其一岁四十金之贿,何耶?今胡尔仪见在关臣衙门供役,而启新谓之已死,是与指鹿为马何异?启新罪不容于死矣。至若首辅温体仁,原与启新不同,治国平天下是其责,持危扶颠是其任,休休有容是其技,体仁柄国以来,边骑两簿都城,流贼各省延蔓,平治之纲安在?国危于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于下,而不思所以卹;扶持之责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眦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三者无一,诚殆哉;一箇臣也,惟有引罪以去,庶几不误人国,乃悠悠忽忽,一利不兴,一害不除,腼颜恋栈,若不断送尽天下苍生不已也;上责其渎陈。陈启新疏辩,有旨责其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奏,着降二级照旧供职。光先屡参启新,上怒其恣臆干政,廷杖戍辽东。及十五年壬午八月,时启新为刑科右给事中,匿丧被劾,下抚按讯之。寻遁。   朱国弼劾温体仁   四月,抚宁侯朱国弼,劾温体仁徇私左都御史唐世济,又劾体仁受霍维华赂,令唐世济发端。上慰谕体仁,夺国弼侯爵,世济亦戍边。   六月,体仁引疾,免。赐金币,遣行人护归。初,体仁以谪发钱谦益受主知,遂入相,时上英明,愤廷臣苞苴亡状,体仁惟斤斤自守,不殖货贿,故上始终信之。至是庇私党,排异己,与举朝为仇,攻者无虚日,故免归。   高起潜行部   四月,总监高起潜行部,永平道刘景耀、关内道杨于国,俱耻行属体,上疏求免。上谓总监原以总督体统行事,罢于国,降景耀二级,以后监司皆莫敢争。   七月,工部员外郎方玺上言:皇上亲擒魏忠贤而手刃之,岂溺情阉竖者,不过以外廷诸臣无一可用而借才及之,况人臣苟知报答,何论内外,内臣既徼兹旷典,孰不欲弃捐顶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鳃鳃过计也。给事中何楷,驳其通内呈身,吏部请削其籍,上手改降二级调。   责臣罪己   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圣谕责臣罪己曰:帝德好生,降罚必有所致,久祈不应,乃朕躬之悃诚,未能上达,朝廷之德泽,不能下沾。如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悖旨私征,纔议缮修,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路诡名轿抬,或差派则卖富殊贫,或理谳则以直为枉,阿堵违心,则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则奸慝可容。抚按之荐劾失真,要津之毁誉倒置。又如勋戚不知厌足,纵贪横于京畿,乡宦灭弃防维,肆侵凌于闾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不肖官吏,畏势而曲承,积恶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谁能安枕?似此种种,足干天和。积过良深,所以挽回不易,都着洗涤肺肝,共竭悃诚,仰祗天意。   杨嗣昌建议均输   群盗盘踞江北,廷议大发兵。计臣苦于无饷,兵部尚书杨嗣昌建议,因改粮为均输,以济军食。因加赋二万两。下诏日,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史可法巡抚安庐   七月,以史可法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庐、池、太等处军务。时以寇患,故创设。明年戊寅六月,可法以忧归。   史可法,号道邻。河南人。崇祯戊辰进士,为安庐道六载,廉敏而爱民,贪吏望风解缓。至是即擢安庐巡抚,洵东南之保障也。   圣驾巡城   京师时见圣驾,郊天祭地,祀日夕月,幸学籍田,大阅祫祭上陵等。外此则会典所不载,礼制所不详。崇祯丁丑八月上欲巡城,敕礼、兵二部覈旧例。二祖至今无有也。以事琐非至尊所宜亲,二祖列宗,岂不注念城池哉,各有所司故耳。兹于八月二十六、二十七两日,亲履内外城,卤簿之整严,军容之辟易,非草莽人所得指点,但内外城脚,沿衢摆设戎装军士,约用六十万,一切在京人等,京营主将,俱已厚值僱其侍立,厮役无人,货鬻无人,各衚衚阒如矣。又大内所发于金吾,一应衣饰器用,恐备临时指取,非数之可计。其一事一物,又非止一人可值。如萧大亨之武荫,萧松菴锦衣佥事也。内止派其领值酱色绉纱深衣一袭,尚衣局派发为单为夹为花样各别,为身袖长短大小其九十件,每件黄色夹板,一人捧之,则用九十人矣。色色皆然,几万万人为之趋跄奔走者两日夜,究竟于城上一无所益,遥望禄米仓漕粮露积,系计臣二人于狱,后杖毙其一,汪明际是也。明际宁国人,戊午孝廉。   是举也,毙两事外之人,戎政尚书陆周礼之仆,以戎政礼宜骖乘,其仆仰窥膳品一铜拳椎死。仆固陆所不欲其随身者也。   天下有大寇,不思保四境之外,而图数十里之城,城亦安足恃哉?即有修茸,亦兵工二部事耳。岂万乘所宜亲履者。且自天子以至军民数于万众奔走两日夜,服用移绕于外,乱亡之兆。已于此见矣。   黄道周七不如   十月,定东宫官属。先是,黄道周自陈七不如,谓品行不如刘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远见深虑不如魏呈润,犯颜敢谏不如詹尔选,老成足备顾问不如陈继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灿、傅朝佑,文章气节不如钱谦益、郑鄤。有旨责其颠倒是非。甚至蔑伦杖母,名教罪人,犹曰不如,是何肺肠,着回将话来。于是,道周,复疏辩:谓臣与郑鄤同为庶常时,文震孟疏论魏忠贤,郑鄤抗疏任之,削籍入山,每以臣为怯,臣心愧鄤也。每执笔不能明白,辄思郑鄤,以为不如真不如也。盖以此自砭,亦以此分规,非为累臣地也。上念道周起废不久,有旨不究,至是定东宫官属右谕德项煜、编修杨廷麟交让道周,阁臣以道周有不如郑鄤语,谓其意见偏,寝之。给事中冯元飙言道周忠,足以动圣鉴而不能得执政之心,恐天下后世,有以议阁臣之得失也。不听。   魏呈润,号倩石,龙溪人。崇祯戊辰进士官给事中。傅朝祐,字右君,江西临川人,万历壬子解元,天启壬戌进士。授中书,庚午选兵科给事中,陞刑科。丁丑以谏言革职,下狱赐杖卒。当给事中章正宸以劾王应熊下狱,庄鳌献以言时弊降黜,朝佑申救曰:皇上之逮二臣,不啻风雷之振秋箨,视之若轻,而举朝见逮二臣,不啻霜雪之损嘉禾,关系特重。又劾太监王坤,并咎首辅云。   陕西李自成诸贼   丁丑正月,诸贼混天星,侵轶商洛。李自成纵横西河。过天星盘踞汧陇。独行狼在漠南。蝎子块在河西,与西番合谋。十月,过天星、李自成入蜀,混天猴、蝎子块随之;川兵大败混、蝎于广元,斩首千余级。   李巖归自成   李巖,河南开封府杞县人。天启七年丁卯孝廉。有文武才,弟牟庠士,父某进士,故世称巖为李公子。家富而豪,好施尚义。时频年旱饥,邑令宋某,催科不息,百姓流离,巖进白暂休征比,设法赈给。宋令曰:杨阁部飞檄雨下,若不征比,将何以应?至于赈济饥民,本县钱粮匮乏;止有分派富户耳。巖退捐米二百余石,无赖子闻之,遂纠数十人,哗于富室,引李公子为例,不从辄焚掠。有力者白宋令出示禁戢,宋方不悦,巖即发牒,传谕速速解散;各图生理,不许借名求赈,恃众要挟。如违,即系乱民,严拿究罪。饥民击碎令牌,群集署前,大呼曰:吾辈终须饿死,不如其掠,宋令急邀巖议。巖曰:速谕暂免征催,并劝富室出米减价官粜,则犹可及止也。宋从之,众曰:吾等姑去,如无米当再至耳。宋闻之而惧,谓巖发粟市恩,以致众叛。倘异日复至,其奈之何?遂申报按察司云:举人李巖谋为不轨,私散家财,买众心以图大举。打差辱官,不容比较,恐滋蔓难图,祸生不测。乞申抚按,以戢奸宄,以靖地方。按察司据县申文,抚按即批宋密拿李巖监禁,毋得轻纵。宋遂拘巖下狱。百姓共怒曰:为我而累李公,于心忍乎?群赴县杀宋,劫巖出狱,重犯俱释,仓库一空。巖谓众曰:汝等救我,诚为厚意,然事甚大,罪在不赦,不如归李闯王,可以免祸,而致富贵,众从之。巖遣弟牟率家口先行,随一炬而去。城中止余衙役数十人,及民二三百而已。巖走自成,即劝假行仁义,禁兵婬杀,收人心以图大事。自成深然之。巖后荐同年牛金星等,归者甚众。自成兵势益强,巖遣党伪商贾,广布流言。称自成仁义之师,不杀不掠,又不纳粮,愚民信之,惟恐自成不至,望风思降矣。   予幼时,闻贼信急,咸云李公子乱,而不知有李自成,及自成入京,世犹疑即李公子,而不知李公子,乃李巖也。故详志之。   王忠军噪   丁丑二月,山西总兵王忠,以兵援河南,称病数月不进。一军噪而归,给事中凌义渠论之,诏逮忠入都。十三日乙酉,命陕抚孙传廷总理河南。   十一月,兵部尚书杨嗣昌,请阻勦贼之期,合各抚镇分任断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勦从之。   贼犯荆州   丁丑闰四月初四日壬寅,以熊文灿为兵部尚书,总理军务,督剿流寇。时文灿新平闽寇,有威望,故有是命。五月,郧襄贼犯荆州,焚荆州坟园。十二月,以戴柬闵抚治郧阳。   胡光翰战死   胡光翰,湖广郧阳府郧县诸生,性英烈,处乡里,睹不平事,往往毅然身任之。崇祯十年,流寇猖獗,襄郧为墟,光翰乃约乡父老为抚按陈寇祸,慷慨涕泗,激以忠义。歃血纠集乡勇,立约束而部署之。自是贼过其堡者,相戒不敢犯。会有奸徒管某者,为贼导以坎堡,光翰竭力捍御,久之粮尽,势迫援兵莫发。仰天太息曰:吾纠合诸众,冀得保全乡里父老及宗族子弟耳。今事败,当事素怖贼,脱闻吾等围急,掩耳床下伏耳,岂能相援。死矣,复何道!众皆掩面哭不止。越日,光翰语其徒曰:吾为若先,万一得突围出,即不然,吾往以死当贼,诸君乘间走可也。乃率众冲阵,战良久,贼益四面猬集,力不支,犹手格杀数贼,被创死之。   予闻之楚友云,贼畏死甚于人,诸屠破邑,见众持挺聚立,即诡言若遽释梃,当贷若死,不听,则亦不敢近,有怒焉驰马去耳。使乡野小民,尽如胡公,而当事者,肯犄角设援,则贼安能蹂躏残破,如入无人境乎?胡公败,由管奸,何异李陵事,后先不爽耶。抚议成于熊文灿,枢部杨嗣昌从中主之,遂竭东南之力,不能奏车攻之功。海内用竭,皇陵震动,将祖宗金瓯无缺之天下,断送贼手。呜乎!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恨不请尚方剑戮佞臣尸也。   贼扰江北   丁丑正月,总兵秦翼明、杨世恩等,败贼于应山,斩级五百。又逐于麻黄间,贼溃为四;一股西犯德安,一股东趋南直,朱大典驰赴之。俄而楚贼尽在江北,而豫贼老回回、闯塌天等,亦自光、固而南会之。苏松巡抚张国维驻师京口,沿江戒严,贼礼醮于大山寺,荐拔亡者,遂分,屯大江、小江、皇甫、常山诸地。沿江营火,夜烛数十里。仪真、六合人民,俱倚檐而立。   当时贼势如此,江左之急可知,然卒保无虞者,斯岂人力欤!曹丕有言,大哉江乎!天之所以限南北也。吾于此益信不然。东南半壁,为贼所糜烂久矣。然民之生于三吴,幸全首领于劫运者,亦天也、命也。不可不自幸也(六月十七日笔)。   左良玉立功骄蹇   丁丑二月,左良玉大破贼于舒城六安,连战三捷。秦翼明败贼于细石岭,擒贼首二人。贼潜窜大山中,张国维檄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新立功骄蹇,不奉调。国维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贼已饱掠出境,凌义渠劾之,诏革良玉职,令杀贼自赎。   贼围安庆   贼至安庆立营,次日攻城。都督洪正春,选卒三千、乡兵二千,使潘中军率之出战,贼合围而杀之,副将程龙以火药含笑自焚死,我兵大败,贼追至城下围之。正春白史可法出兵。可法督士民坚守不战,贼攻城,城上箭礮杂发,伤贼甚众,苦攻十四日不破,贼乃退。十月,入舒城,参将张一龙胜之于昝家冈,获其头目摇天动等。副将孙应元胜之于乌纱山,斌五千余级。太监刘斌率京营兵鏖战,竟日追杀七十余里,号哭震天,杀贼五百四十二级,贼遁入山。十二月癸巳,贼陷灵壁。   陈于王自刎   陈于王,字丹衷,世为武进人。先世以明初从征有功,授苏州卫千户,得世袭。于王幼业儒,身长七尺,万历壬子、乙卯,一再登武科,授守备,擒海盗翁元、李稍等,陞崇明都司。复有茶山王王一爵等倡乱,聚众数千,窟穴大海,金山、川沙、柘林等地,几无宁日。官兵勦贼于羊山嘴,势不敌,退泊金山。请檄崇明添兵协剿,于王选舟师数十艘,战贼于羊山殿前,用磨盘铳击之,贼稍却。已而,复持短刀,跃入贼舟,杀贼无数,生擒盗首一爵。余溃散。当道交章荐之,威名日盛。崇祯初,巡抚费文衡补游击;继费者为张国维、及巡按祁彪隹,皆奇其才。时寇氛遍江北,因命于王为游击,守六合;蒋若采为守备,守江浦;互相犄角。斩贼李乘龙等百人,贼宵遁去,复犯宿松,于王弟国计,及包文达、钱士选等,以兵二千人赴剿,贼众势大,遂败绩。文达、士选俱战死。于王不见国计飞马杀入贼围救出,回至安庆。嗣后永生洲参将程龙,及于王等复与贼战太湖丰家店相拒数日,程龙营被贼放火,延烧铳药,贼揜杀至。于王手执大刀,奋勇先登,如摧枯拉朽,然久战重伤,诸将意欲规避,翼于王以行。于王曰:此吾死所也,复何之?遂大呼曰:力竭矣,向北面四拜,拔刀自刎死。数日后贼退,部将张伯昌检获其尸,身如刻画,而色如生。江浦、安庆为之立庙塑像。事闻,赠昭勇将军。廕子以千户加二级。立庙宣武场祀之。弟国计,号丹廷,有胆智,两中武举,累着战功,擢太湖营都司,擒剧盗宋毛三、朱老虎等无算,后放情诗酒以卒。   经略熊廷弼,尝称于王国士无双,荐授三岔河副总兵。时天启元年七月事,将赴任,适代庖守备张嗣忠至,与之同宴,亡何张暴卒,而张子误听千户濮定国谮,遂诬于王毒死其父,系狱。越七年,曹文衡知其冤且才,立释之,卒殉国难。国士之称,洵非溢誉也。   诸将死难   是年贼寇安庆,我兵败走,诸将死事者,程龙陈、于王以外不一:如把总詹鹏冲锋陷阵,闻兵溃以首蠲石而死;把总王希韩,素廉勇得众,及力尽,犹率部下拔营血战而死;把总王猷力能扛鼎,杀贼数多为贼众合围生擒,脔分其肉而死;守备王宏猷势窘被执,贼喜其技勇将留之,宏猷不屈,大骂,至于锯齿断足犹不绝声而死;守备莫显骅,新得武科,不愿会试,自请讨贼,陷阵而死;把总唐世龙,因事已去,不肯独归离险,鏖战马蹶,被砍而死;千总王定远,经革戍皖,累报获功,而一目不视,虚掷前劳以死;千总周嘉,方一月新婚,慷慨请缨,力战阵亡。而少妇王氏,善哭其夫,卒绝粒投缳以死。其他若张全斌、俞文夔、顾应宗、蒋达潘象谦、季靖,俱先后同事死。   流寇发难以来,武臣逃遁者固多而死事者亦不少。然其名或着或不着者,士固有幸有不幸也。   贼陷六合   六合虽斗大邑,乃金陵门户也。素无城,崇祯九年巡抚张国维以流寇孔棘,使邑令郑同元筑城。同元以财力不逮,止建土城一座。明年丁丑,国维出巡,见而责之,发金办造砖城,尚未兴役,而贼已至矣。初贼陷庐、凤等处,虽窟居英霍,睥睨六合已久。同元本浙人,素无干略,谓贼尚在数百里外,不设备。游击常某,蜀人,武艺超轶,镇守本邑,然麾下仅七百人耳。时有永生洲兵,与之不协,终日相讧,同元不为解纷,国维闻之,贼未至数日,以令箭提永生洲兵,故其守志益懈。浙江御史某,将北上,以滁州贼阻,还与同元言贼势甚炽,宜备之。同元犹大言,敝邑兵多、将勇,何忧贼乎?御史走间道由扬州去。及风鹤益甚,同元犹出谕张大将士之盛,令百姓勿动。然亦疑信相半,侦骑四出,查无踪迹。至七月十七日,诸商微闻贼信急,密备糇粮,篝灯不寐,夜半探望见将士率兵林立,啧啧偶语,忽睹诸商民,呼而问故。众合曰:闻流贼将至耳。一把总慰之云,此讹言也。且有我兵在,若等归寝勿忧。然识者终不之信,假寐以俟。十八日黎明,忽礮声连震,众大惊,贼骑由西门突至。时永生洲兵,以张抚、曾提,俱无战志,此将冶甫桥焚所阻贼不过河而已。独常游击率众数百往御,中道遁走已半,甫及西门,而贼之骁骑已至。常严阵拒之,贼不得入。忽大声曰:从东门去罢。常闻之,令后队分兵往守。贼见阵动,前锋十七骑,突前,后兵先溃,常知势不可支,遂大呼曰:保不得矣,百姓速走。予保南门耳。且战且却,贼骑稍西,民得奔趋桥南。及常退至浮桥,贼亦随至。兵悉南渡,常独殿后,从者仅五人而已。贼直逼桥次,常右手提鞭御贼,左手拔桥,一骁骑驰至,持刀砍常。常急避马下,举鞭扑杀之。群贼大至,拥马堕河,飞矢如猬,常挥鞭厥声铮铮然,纷纷雨下。盖龙津浮桥延袤十余丈,用板平铺,而属以铁索者。时桥板虽拔断,铁索犹系,常以佩刀截之,贼乃不得渡。然倏忽间一矢中股,又一矢洞项矣。浮桥既断,兵与贼距河相詈,遥望骁贼立马上疾驰,虽楼垣高峻,一跃辄登,入内恣掠,有服红袍者坐与中,役贫民运取百物,见富室则取人油浸▉爇而烛之,遇有藏金,则火辄灭。又以水沃寝室,速燥者,其下有金,以土浮耳。其取无遗策。如此凡掠二日而去。先是,贼去六合甚远,侦骑不遇而返,皆云无贼。及是充斥于道,不知者犹启户问贼所在,被杀甚众。盖贼杀人,以豆实其腹,与马食之,马大肥捷,一昼夜行三百里,如欲破远城,则近城过而不攻,及远城既破,始旋兵以取近城。盖远者谓近贼之城尚未报破,必不越之而来,往往不为备。近者又谓贼众已过,可不严守,所以贼每乘人不意,而两取之,计亦狡矣。当时非常之力战不独居桥北者尽罹锋镝,即走桥南者亦必供贼之蹂躏矣。常亦大有造于棠邑也哉!厥后行至芜湖,箭疮迸发而死。惜夫!郑同元闻贼至,箭衣小帽从役五人骑而逸去。后以失地事诿罪于永生杀之。同元止罢官而已。先叔君衡公时在六合,亲遇其难,述此。   六合为应天属邑,使当事者知贼势日盛,豫筑坚城,以二千人守之,亦不致于败,乃既无城矣,复不多驻兵徒,以数百人当十倍之贼,是明以人民委贼也。至愚劣之同元,贼未至,则不思筑城,及和两军,贼既至则微服先去,乃犹诿罪逃死,朝廷之三尺安在。然贼陷六合,他书俱不之载,意留都大臣以贼犯畿邑,不便于己,或未尝实以上闻也。予思天下以贼情蒙蔽者多矣,可谓三叹(六月十八笔)。   六合既陷,被杀颇多,道上白昼鬼号,众惧,厉声震喝,终不止。惟大呼曰:流贼至矣,辄无声。又小儿夜啼,父母惧之曰:勿啼,流贼来矣。儿亦止。然则流寇之祸,不独人畏之,鬼亦畏之。不独老者、壮者畏之,即小儿亦畏之矣。亦异也。此二事,皆自六合而来述之。   志异   丁丑闰四月初十戊申,山西汾州府武乡、沁源二县,大雨雹,大者如象,次如牛,是年大旱。   七月,贼破六合,八月后每日日落时,红光从东南脚下,映照半天如火,对照人面尽赤,约三月余。时省臣引京房传,谓之日空,应兵起。齐鲁吴越占候家,谓之血霞,则大旱、大兵之明征也。   是岁,浦口西北山中有人头鸟万余,皆在伏龙山一带,身足如鹤,头缩而不伸,胸前有元文一道如人面。    清兵   丁丑十年二月,清兵破朝鲜,国王李棕走,命总兵陈洪范援之。   壬申,清兵自云从岛至铁,招皮岛总兵沈冬,不听,寻陷皮岛。 第十四卷 崇祯十一年戊寅   元帝降乩   正月,翰林及都察院接出圣上平台诏,百官起大数问天下事。仙降云:九九气运迁,泾水河边、渭水河边,投秦入楚闹幽燕。兵过数番、寇过数番,抢夺公卿入长安。军苦何堪、民苦何堪,父母妻子相抛闪。家家皇天、人人皇天,大水灌魏失秦川。流寇数载即息,红顶又将发烟。虎兔之间干戈乱,龙蛇之际是荒年。圣上又问:元帝书云,等闲不管间,汉朝将相在眼前。   张任学改总兵   戊寅二月,河南巡按张任学,改都督佥事、总兵官,镇守河南。先是任学觊得巡抚,旦欲荐丹阳知悬张放,因极诋诸镇兵不足恃,盛称文吏有奇才,可御寇,及承兹命,意大沮悔,寻被逮。   城芦沟   二月,城芦沟,名拱极城,太监督役,掠途人受工,民力为惫。城既成,向北京一门,题额曰顺治门,向保定一门,题额云永昌门。数之前定,如此异矣。   去京四十里,西南有芦沟河,本桑干河也。俗又呼浑河。有桥跨芦沟河上,为芦沟桥,金明昌初建芦沟晓月,为京师八景之一。所城即此。至于掠途人受工,民力竭矣。况是岁十月,高起潜兵败于芦沟桥,苟无其人,虽有坚城,亦安足恃哉!   黄道周经筵应对   三月,上御经筵毕,召诸臣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少詹黄道周对,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及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术,治边之才,存乎形势。先年督抚未按形势,随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新旧饷,约千二百万,可养四十万之师。今宁锦三协师仅十六万,似不烦别求勦寇之用也。庶子黄景昉,请宥郑三俊。上曰:三俊蒙徇,虽清何济。会南京应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郑三俊清节,上因释之。三俊为司寇,敝衣一筐,爨烟不给,以拟狱轻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归。   曾就义兵食对   戊寅三月,上御左顺门,召考选诸臣问兵食计。曾就义对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兴,未为不可。上拔第一。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   道周谓饷不烦别求,就义则云加派济军。君子小人,义利之分如此。然就义一言投契,即拔第一,思庙好尚可知矣。   杨嗣昌论荧惑   戊寅四月己酉丑刻,荧惑去月仅七八寸,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兵部尚书杨嗣昌上言:古今变异月食五星,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昔汉元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韩单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马氏德贯后宫。明帝图画功臣于云台。唐宪宗元和七年,月食荧惑,其年田兴以魏博来降。宋太祖太平兴国三年,月掩荧惑,明年兴师灭北汉,遂征契丹,连年兵败。今者月食火星,犹幸在尾,内则阴官,外则阴国,皇上修德召和,必有灾而不害者。给事中何偕纠之,古人谓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修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莫若修刑。杨嗣昌缕缕援引,出何典记。其言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说也。其言元和者,欲借以伸招抚之说也。其言太平兴国连年兵败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说也。附会诚巧,矫诬实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语,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所指斥矣。嗣昌复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机中臣。不复及通市招抚事。户部主事李凤鸣,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变。给事中解学尹纠其谄,然实考嗣昌所引年月俱谬。   按纪略四月十六日己酉夜,荧惑去月仅七八寸,至晓逆行尾八度,掩于月。至五月初五日丁卯夜,荧惑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云。予少时每夕见月角一星烺而赤,相距五寸许。窃疑何若是之近,越三月仰观如故。或语予云:此星在月上大不佳,当主天下乱,予心志之。   何楷劾嗣昌忘亲   六月,以杨嗣昌入阁办事,仍署兵部。七月,嗣昌母服纔五月,有旨嗣昌大祀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与。朝讲召见如常服随班,给事中何楷劾嗣昌忘亲。上切责之。先是,吏部会推阁员,止及词臣资序,上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盖嗣昌为陈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中为兵部总督宣大,黄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怿。   黄道周平台抗辩   七月,召群臣于平台,上问黄道周曰,无所为而为之谓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天人止是议利,臣心为国家,不为功名,自信其无所为。上曰:前月推陈新甲何不言?对曰:时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乡,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无嫌乎?道周对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待将无及。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惟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嗣昌奏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疏而明旨迫切,道周学行,臣实企仰之,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叹息绝望。鄤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何敢为此?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惟行僻而坚,言伪而辩,不免孔子之诛。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此心。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祇成佞耳。叱去,道周叩头起。复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谄面谀者为忠乎?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朕亦优容多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其修职业。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给事中何楷、御史林兰友,各疏救道周,劾杨嗣昌,俱谪调有差。   张缙彦论兵情贼势   戊寅三月,户部主事张缙彦上言:臣任清涧知县,于兵情贼势,亲见有素。盖贼之得势在流,而贼之失势在止。贼之长技在分,而贼之穷技在合。贼之乘时在秋夏,而贼之失时在冬春。昔大贼,王嘉允破河西,据其城,曹文诏夺门斫杀,而嘉允歼。李老柴破中都,据其城,巡抚练国事督兵攻围,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宁塞,据其城,左光先等与战而一元死。谭雄破安塞,据其城,王承恩等攻围,而谭雄诛。此皆守而不去之城,故速其死也。过天星、老回回、混十万等所破城邑无算,官军未至旋即奔逸,生皆流而不居之贼。故缓死。贼入晋豫,分头成部,自泰及汝雒,以至江北,无处不被贼。岂贼真有数十百万?盖分役以披其党,牵制我兵,故见多也。前总督陈奇瑜,驱天下之贼,尽入汉中,出栈道关,正可一鼓而灭,乃以招安致败,不可复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贼数万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间,刍粮尽在场圃,足供士马之资。冬春非破城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则尤易,故时有利、有不利也。今欲破贼,惟在乱其所长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为两军,一追一驻,贼当之必破矣。贼党虽众,大都观望,其先倡者,不过一二支,故尽一股则论赏,不必事平汇叙,纵一股即谕罚,不许报级塞责。诚如此,贼不望风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抵掌而谈情势,不灭伏波聚米。图贼在目中矣。虽末路败名,而其言不可废也(十九日下午笔)。   陕贼剿降略尽   五月,夺总督洪承畴尚书爵,仍以侍郎总督。左光先、曹应蛟,并夺五级,限五月尽贼。至八月,承畴报陕西贼割降略尽,命出关向河南、湖广。   限五月尽贼,而八月即尽,何其速也。维时贼分流半天下。曷尝勦降尽之乎?不过走犯他方耳。上以速期,而下即以速应大抵然矣(六月二十日笔)。   豫、楚屡捷   戊寅正月,巡抚常道立奏贼犯邓州,焚燬周王八茔。总理熊文灿报贼犯英山,命九路之兵会剿,贼从德黄一路潜遁。楚抚俞应桂逮间,豫抚常道立招抚陈塌天等。闯塌天本名刘国能,性颇孝,就抚乃奉其母命也。晋抚宋贤奏混十万等贼乘虚窥渡,攻克五塔扢等寨,攻围陕州等处。官兵御却之。贼拔营远遁。二月,官兵三战三捷,败贼于镇平县,生擒草上飞、独脚虎等,斩扒天虎等四人。贼渡河间光山等处,结连曹操及托天王、整世王、混世王、十天王、紫微星、过天星、飞虎八家大贼,乘商城、固始界,欲上颖霍等处度暑计。太监卢九德,分布官兵迎击,大败贼于山石桥,擒贼抵地虎、黑旋风等。三月,巡道张天经,又败贼于黄福店,斩获无算,招降贼首飞天师等。五月,总兵左光先,又三败贼于大寨地方。六月,陈永福又大败之于饶良镇。嗣是,官兵又败之于宜阳连庄、雍家庄、林家庄等处。左良玉又大败之于高坡。混十万带伤遁,妻子囚执入省。混十万本名侯世范,亦旋降。九月,内臣卢九德扼之于襄,抚臣常道立击之于邓,监军张大经、总兵刘泽清、左良玉、张任学击之于襄、承、随、枣、汝、许。十月,张任学又败之于高庄,贼南北无路,转战败逃。凡曹操、革里眼、托天王、过天星等贼,在豫、在楚者,无不分头鼠窜。   王焘随州自经   王焘,南直崑山人。万历戊午举人。崇祯时为湖广德安府随州知州。戊寅二月,贼首张献忠,合众数十万围城,焘亲冒矢石,斩获千级,城守益坚。贼有随州纸城变作铁城之号。移营遁去。抚按交上其功,为守御第一。后贼挟恨,复以数十万至关厢,守将王必用先挟家丁遁。城遂陷。焘身被数创,犹率家人巷战,势不可支。始向北再拜自经死。时廷咎焘以一死塞责,故无卹典。弘光时,始謚忠愍。又与蔡忠襄懋德,立祠其乡,赐名双忠。蔡亦崑山人。   张献忠请降   戊寅正月,左良玉、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张献忠寻请降。初,献忠自良涿噪而为陈洪范捕获,异其貌而释之。至是怀旧恩,乞降于洪范,请率所部杀贼自效。总理熊文灿承制抚之,献忠狡而多计,群贼每以为的。文灿议饷二万人,献忠乞饷十万人;文灿迟延不能决,献忠寄家口于谷城,入据守之,分屯群贼于四郊。   罗汝才乞抚   九月,熊文灿次于襄阳,遣将击贼于双沟,大破之。群贼四逸。惟曹操独留内浙山中,守险自保。文灿檄左良玉、陈洪范招安群贼。十月,大清兵败高起潜于芦沟桥,京师戒严,召孙传廷于陕西,洪承畴于三边。于是,承畴、传廷,率诸将合兵五万,先后出潼流入援。贼曹操闻之,谓为剿己也,率九营从郧阳浅渚乱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大和山。提督太监李维政乞抚,维政言于文灿,文灿乃檄止诸军。曹操九营皆就抚。文灿上言请贷其罪,授游击将军,令诸将宴于迎恩官署,供亿甚备。曹操名罗汝才。汝才既抚,分屯群贼于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愿为官,并不食饷,愿为百姓耕田此中而已。文灿一切羁縻,檄汝才解散胁从,简壮勇从征立功。汝才不听。因与郧、均诸邑居民,分地错坏而居。时张献忠亦就抚,屯谷城,汝才遥与为声援。抚治郧阳戴秉闵奏曰:曹操就抚,不从解散之令,愿为百姓耕田,此目前盗铃之说耳。张献忠入据谷城,屡檄不前,将俟民间田熟,分其夏秋之粮,稍不遂意,干戈遂起。荆襄重地,今数省大寇,环聚二三百里,羽翼已成,将有不可言者。然各贼尽聚郧地,四面合围,实有釜鱼阱兽之势,以理臣各镇现在兵马,再令督臣发秦兵由兴安驰赴协同扫荡,此实万全之机也。   大清兵入燕、齐   戊寅二月,大清兵攻宣平府羊房膳堡。九月召西人大举分入,副总兵丁志详窦濬等来援,大清兵稍引而南。冬十月卢象升袭之,不克。甲辰高起潜兵败,京师戒严,召各抚入援。十一月初三辛酉,京师闭门守。癸亥,掠良乡、涿州。初九丁卯,薄景州,入高阳,少师孙承宗死之。己酉,入衡水、武邑诸州县。又破威县,杀家居翰林王建极。至内邱,知县高翔汉力守乃退。甲子薄德州,分道渡河,合于济宁。十二月,卢象升战于贾庄,败绩死之,改洪承畴蓟辽总督。   孙承宗殉节   孙承宗,字稚绳,号恺阳,北直高阳人。万历甲辰进士,廷试第二。庚戌,取士钱谦益等。乙卯,主考应天。天启年,陞少詹。二年,陞礼部右侍郎,寻迁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时二月十二日也,广宁沦溃,王在晋代熊廷弼经略辽东,请筑重关于山海关之八里铺。谓外关即破,内关尚可守,而外关之兵无可逃,为工二万余人,为费百万,而城楼诸费不与焉。承宗曰:守宁远者,所以守关门,退处于关。则永平动摇,京师震动,势必大乱。八里铺去关门未及一舍地。是山海为孤注也。役遂罢。自请行边,上御门临送,赐剑坐蟒,既莅任,开屯筑堡,招来流移百万,又练军得精兵五万,凡经营四年,辟地四百里,魏忠贤与群小畏忌之,诬左袒东林,五年勒致仕归。崇祯二年,大清兵入,特起原官。辛未,十七疏乞休,赐金币驰驿归,以力谢款议,与枢臣熊明遇、首辅周延儒之议左也。戊寅十一月十二日,大清兵薄高阳城,承宗率邑绅,誓死登陴,顾土城低脆,外援不至。大清兵昼夜环攻,石尽矢竭,力不能支。承宗守北门,谓家人曰:我死此矣,汝辈各自逃生,家人环泣不忍去。城既破,大清兵掖之去,入城南老营中,用苇席藉地,望阙叩头,叱持缳者趋缢我,乃绝;年八十,子孙凡十九人,皆力战从死。事闻,先帝震悼,薛国观靳其卹典弗肯与。久之,南都追赠太傅,謚文忠。承宗铁面剑眉,须髯戟张,声如鼓钟,殷动墙壁。年二十余,为举子,游塞下,知要害。凡史官在禁近者,皆俯躬低声,涵养相体,谓之女儿官;承宗独不然,讲筵献替,务为激切剀直。所着文集一百卷,及吊二十五忠诗行世。   卢象升战死   戊寅,象升丁外艰,会北兵入,麻衣草履,奉诏督师。陛见,上叩方略。奏曰:臣意主战,上变色久。乃怿曰:朝廷原未言抚,所谓抚,乃外廷之议。象升曰:敌之所患,着着宜防。逼陵寝以震人心,一可虑。趋神京以撼根本,二可虑。分出畿南,剽发旁郡,扼我粮道,三可虑。厚集我兵,备之则寡发而多失,分兵以四应,则散出而无功,兵少则不备,食少则生乱,此御之难也。上壮之。命出与杨嗣昌议,象升一主战,嗣昌消沮,齕齕不能语,徒戒勿浪战。象升起别,还昌平,令诸大帅各选劲,约于十月十五日夜分,四路十面,袭劫敌营,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观军使遗书泥之,谓闻雪夜下蔡州,未闻以月夜,且奇师尤宜用寡。种种阻挠。象升疏请分兵。嗣昌拨宣、云、晋三镇属之,号称二万,以短兵气,象升刻期战,誓师巩华,淋漓慷慨,涕泣如雨。嗣昌不能平,思阻之。拟票令赴通,就监高起潜。象升不赴,嗣昌遂疏云:敌南下督应趋通就监,敌未下监应趋京就督。象升叹曰:枢部不过欲总监挠我师期耳。恚甚。会嗣昌赴军中,厉声责敷,沮师养患罪,谓公等坚意言抚,独不闻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乎?且某叨剑印,长安口舌如风,倘唯唯从议,袁崇焕之祸立至,纵不畏祸,宁不念衰衣引绋之身,既不能移孝作忠,奋身报国,将忠孝胥失,尽丧本来,何颜面立人世乎?嗣昌色战。奋言曰:公直以尚方剑加吾颈耶!象升曰:尚方剑,须从己颈下过,如不歼敌,未易加人。若舍战言抚,养祸辱身,非某所能知也。嗣昌遁言,从来无抚议。象升曰:周元忠赴北讲抚,经数日往来,始事于蓟门督监,受戒于枢部京营,通国共闻,将复谁讳?周元忠者,卖卜双瞽人也。与辽人熟识,故遣之。大兵云。此事重大,何无专官,遣废疾来,直玩侮耳。欲斩元忠,乞哀乃止。当是时,象升加尚书级,兵气盛,旬日间克复州邑甚众。嗣昌忌功,辄从中止。编修杨廷麟奏曰: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陨恨;国有若臣,非封疆福。疏上:谪军前赞画。象升谓廷麟曰:敌势甚广,兵趋之,不走陵,即走京,我京兵寡食乏,不战,敌益轻我。战即生他端。公为我往真定,与抚按乞粮,我旦悉兵乘死以报国矣。遂统骑五千,上下千里,三军乏食,空腹而驰。象升哀恳疾呼,莫之救,晨出帐,四面拜曰:吾与将士,共受朝廷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众皆泣,不忍仰视。于是拔塞起,兼程至贾庄。屯营,率五千人出击,射一骑,大兵合围进,呼军疾驰,奔冲入,大兵退。象升谕将士曰:今虽胜,彼必愤集诸骑乘吾,尔毋怠。越明日,大兵率众冲营,象升顾左右曰:谁为我取彼者?总兵虎大威驰卒摧之,不胜且却。象升大呼曰:虎将军,今吾辈效命秋,无自爱,乃招后骑皆往。象升奋力入,击杀十余人,身中二矢二刃,呼不已。曰:关羽断头,马援裹革;在此时矣。马蹶阵亡。时戊寅十二月十二日。从死为仆顾显、掌牧杨陆凯。踰四年诏赠户部尚书,謚忠烈,予祭葬,赐廕恩礼有加云。一云象升与嗣昌不合,援断粮绝,军士饮水七日而无叛志,困甚。象升服小军衣,尚书印缚肘后,被流矢死,与洪承畴立庙北京,四时致祭。   象升所以死有六。一与嗣昌相左,二与起潜不协,三以弱当强,四以寡击众,五无饷,六无援。然后五者,皆嗣昌奸谋所致,虽然杀象升之身于一时者嗣昌也,成象升之名于千载者亦嗣昌也。君子正不必为人咎矣。   宜兴陈生语予曰:象升父,雅与一地师友,为择一地于山,四围皆石,惟中独土,名曰石山土穴,及启士,下有一石笋,其锋如剑,坚不可去。地师命置柩于上。且曰:后世当出显官而忠者。卢父曰:孑为忠臣,亦何不可,遂葬之。出象升、象观等兄弟,然则地师亦非常人也哉(六月二十一日笔)!    刘廷训吴桥死难   刘廷训,字式伯,顺天通州人,以岁贡生选河问之吴桥训导。戊寅十月,大兵入,与令坚守。三月,初以偏师来辄引去。既尽锐力攻,令缒城遁去,廷训入学舍,麾其妾趋去,我将止死,属其稚孙名增者,于所善僧隆贵,介而趋南城。誓守者曰:守死,逃亦死,曷若守死,为满城忠义鬼乎,守者哭曰:愿为公死守。三日夜,城三隅绕乱,独城南晏然。大兵肉薄而登,如墙引射,矢注衣甲,血朱殷穴胸而出,濡缕属于屡,犹束胸拒战,连中六矢,乃仆。踰月,其子发棺更殓,面如生,须髯奕奕奋举。丧之归也,诸生数百道哭,小民皆剪纸买浆以奠。时年六十有五。   邓藩锡不屈   邓藩锡,字晋伯,号云中,南直金坛人。初生时,父和台梦驭鹤人舁一孩曰:是子超超藩辅之苗,西山其颓,东山其高,因名藩锡。年十七,读巡远传,流涕终日。天启辛酉登贤书,崇祯甲戌进士。当知兖州时,但携一稚子、一妾以行,抵郡纔四十余日,大兵数万已集于城下,乃请鲁王曰:臣闻城之不守,皆由城内贵家自惜金钱,自爱安乐,而令窭人佣子登陴击柝,遂多败事。王能出金以犒死士,城犹可存,命犹可保,不然,大事一去,玉石皆烬矣。王不听。藩锡自出金劳介士。夜缒城下,发一大礮,击杀数千人。大兵力攻南门,总兵某内应,城遂破,被缚,大帅加刃其颈曰:不降醢矣。藩锡大骂不屈,大帅怒,胁令拜,藩锡故翘其足,乃先断其一足,而支解而灼之。其妾携一子自投于井,事闻,赠太仆寺卿。   孙士美深州自刎   孙士美,号澹如,南直清浦人,幼奇颖绝伦,读书目十行下,每屈指古人,至唐张中丞、宋李侍郎等,叹羡不置。父讷,亦勗之曰:凡为烈士,当如是矣。天启辛酉乡荐,累上公车,辙报罢。士美愤然曰:烈丈夫岂以一第乐哉?苟或膺半秩,报君亲,差不负平日自命古人,意足矣。当世士大夫,岂乏取高第,登要津,而碌碌以终,不自表见,等于寻常无闻之人者哉?卒以孝廉谒选,秉铎舒城,自论文课士外,绝无干牍私。舒国弹丸邑,然江淮孔道,亦南北一要冲也。甲戌正月,贼渡河而南,江北大震,久之,贼焚正阳,去舒二百余里,未几,困六安,去舒仅百余里。又未几,贼且薄城下,时邑令谒淮在道,士民汹汹,城无固志,士美亲冒矢石,督战守,自间变以至贼退,凡七十余日。夫庐属八邑,肥六俱有高城深沟,屯粮卫卒,独舒斗大孤城,悬处四冲之地,兵饷两绝,然卒以获全,不至为庐、巢续者,士美之力也。丙子,以前绩擢知深州。戊寅十一月,滹沱水合,大兵三万薄城而营。十三日夜,率死士段容嗣等,袭之,斩其帅。十四日来攻益急。十五日卯刻,舁云车数十,缘城东南,攀堞直上,又督将士格杀无算,势稍却,忽用矢以火射城楼,烈焰烟腾,守者迷眩,不知所为。因乘势力攻,城遂陷。士美向北再拜,自刎于城之芜蒌亭。时父讷在署,年七十余,闻之叹曰:吾曩者以忠孝勉吾子,忠孝本无二致,死忠即是死孝,吾即未拜官,然以子爵,封亦臣也。不死何以谢君?并何以谢吾子。顷之亦遇害。一家死者十有五人,事闻,赠太仆寺卿。   宋学朱济南被围   宋学朱,字用晦,号旭初。南直长洲人。崇祯庚午举乡荐,辛未成进士,初授南工部主事,会有铸钱差之事,吏为政弊若搏沙,一洗涤之,每日把丝易纷,处脂易腻也。戊寅,巡按山东,疏弹杨嗣昌、唐世济等。八月,出都。十一月,巡历章邱。会报大兵入省,遂星夜冒围驰入济南;未至,大兵已过德州,而省城标兵三千,先随巡抚远驻北直城中,止留老弱乡兵五百,及莱兵七百而已。学朱至,亲率司道登城捍御。时以奇兵出击,重围稍解,相守六旬,不解带,不交睫,头发尽白。上求援七疏。时杨嗣昌为枢辅,留中不报,高起潜拥精骑,翔翔邻境,不发一援。大兵数十万薄城,城外西北隅,凭水为濠,险固易守,独东南一望平沃,与兵使周之训亲守南门,身犯矢石,大兵不得上,每酿酒城头,夜分握手语,欷歔达旦。己卯正月初二早,大兵攻西北城甚急,云梯拥上,学朱率卒跃马循城而西,冲锋救援,刃中于面,被执不屈,乃悬城楼之竿杀之。须臾纵火焚楼,尸遂烬之,训亦死之。抚按请卹,嗣昌啣怨不许。弘光初,赠大理寺卿。子三,长德宸,次德宜,又次德宏。德宜顺治乙未进士,编修。德宏,辛卯举人。   或云己卯岁,学朱曾归,族人欲见之,夜即缒城遁去为僧,实未死也(六月二十二笔)。   邓谦磔死   邓谦,字少于,湖广德安府孝感县人。幼慕于忠肃公为人,每读其集,至「一腔热血不知竟洒何地」等语,辄斫几狂叫,因自号以见志。崇祯戊辰成进士,戊寅为山东参政。是冬济南再困,援枹登陴,露立十昼夜,矢尽石穷,俄而登兵千余人,援者为内应,忽大风昼晦,城陷。谦手架大砲,执劲弓斩射多人,既力不支,被执磔死。母黄氏,匿民间,亦不食死。两子俱樨,为擒去,逾年,仲子自北逃归,甫十岁,舆衬旋里。事闻,赠中宪大夫,謚忠毅。督学高世泰檄入乡贤祠。时有刘化光,济南历城县人,与子汉仪,俱孝廉,破家守城,率乡兵巷战,格杀无数,寻以大队环攻,箭如飞蝗,化光弗郄,及城破,化光头砍三刀,腰中二鎗,背中数箭;汉仪亦头砍三刀,身中七箭,死之。同时又有李应荐,东昌府恩县人,进士,授御史,以钦案削职归,捐资募勇登陴守御,比城陷,应荐身中一鎗,犹率家丁格斗,及被城,厉声大骂,斫二刀,断一指而死。   庐州芝麻湖浮碑记   清明时节开花,四野干戈乱如麻。夫子一齐回去,胡儿一个归家。空中现出一枝花。死在西江月下。若要四方宁静,杀到洪基便罢。   又碑   荧惑犯南斗,八九年来天子下殿走。江东界上虹光起,河北黎民日日忧。且莫愁,且莫愁,紫薇高照晴心州。直待月露化当道,天下英雄尽出头。   是岁三月,新乡雨黑水。荧惑句,应是年四月有荧惑之变。八九年句,应甲申十七年事。虹光句,应弘光也。数之前定如此。   苏州井中铁匣   崇祯十一年戊寅,苏州承天寺井中,屡有白气冲上,使人入井淘之,得一铁匣。封绒甚固。发视,内藏心史一部,自宋端宗起,迄元成宗止,皆言宋政宽厚,及元人杀戮等事,乃宋末郑思肖所作,思肖,字所南,是时端宗景炎止三年,帝昺祥兴仅二年,余即元世祖至元三十五年,成宗元贞十三年耳。所南史内,所载数十年事,俱书景炎几年,不用至元、元贞等号。所南名思肖者,思赵也,自矢今生不能复赵,愿来世兴赵云云。时苏州巡抚张国维,见而异之,梓行于世,然则心史作于三百年前,而出于三百年后,天盖隐示以明之将复为宋也欤!   元世祖在位三十五年,实承正统十六年,则心史约三十余年事,此书一时盛行,须再覈其起止。   铁肃乐和心史诗(徒胡枯奴渝)   钱肃乐,字希声,浙之鄞县人。崇祯丁丑进士,诗有『西山采蕨歌犹壮,东鲁悲麟笔几枯』之句。   士君子不可一日遭心史之事,不可一日不存心史之心,此心之失,则人而禽矣。白日而昏夜矣。文字召妖,口舌战血矣。金铄而石穿矣。此心之存,则人而天矣。一日而千古矣。诗文而史矣。亦经矣。亦图籙矣。眢井为名山之藏,石匣有甲子之护矣。心之重于人也如是。今圣天子在上,政教翔治,士大夫皆崇尚节义,岁以戊寅而郑所南心史,见于承天寺井中,抚公张大人梓以行世,海内见先生之史者,无不知先生之心矣。然此心非独先生有也。余以暇日偶览斯编,成诗一律,岂敢附▉咏之末!亦以性情所锺,不能自绝世有观者,得位置希声于行道乞人之列足矣。   蝗   八月十六日,吾锡飞蝗蔽天,自西北来,往东南去。凡六日,至二十一日止。十月二十六日,打抢王中訒家中罄尽。  第十五卷 崇祯十二年己卯   内臣   正月,叙缉奸功,东厂太监王之心、曹化淳,廕锦衣卫百户。七月,以司礼监太监张荣提督九门。戒午门、端门诸内臣延接朝士。   屡荫子弟,频用提督内,臣声势亦赫奕矣。虽戒勿接朝士,其能禁乎!   王承恩哭梦   上屡梦神人。书一「有」字于其掌中,觉而异之。宣问朝臣,众皆称贺,谓贼平之兆。独内臣王承恩大哭。群臣愕然,上亦惊问。承恩曰:皇上赦奴婢不死,始敢言。上曰:汝无罪,直言无隐。承恩奏曰:以奴婢推之,神人显告我皇,大明江山,将失过半。上诘之,承恩叩首曰:盖有字,上半截是大字,少一捺;下半截是明字,少一日。合而观之,大不成大,明不成明,殆大明缺陷之意。神人示以贼寇可虞之几矣。愿皇上熟思之。上不怿。或云朝臣徐某推梦吉凶,亦与承恩之说同。   郑二阳兵饷之对   三月,召参议郑二阳于平台,问练兵措饷之计。对曰:大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覈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问措饷。对曰:诸臣条例尽之矣。在得人,得人则利归公家;否则在私室。又曰:臣见州县多破残,宜下宽大之诏,收拾人心。上称善。擢佥都御史。   五月出帑金三十万济饷,仍命后偿之。又山西接察副使魏士章,请遣京官,搜括天下钱粮充饷,从之。六月,礼部尚书林欲楫,请覈僧道赡地,毁媱祠括绝田充饷。初,戊寅十一月,括废铜铸钱,至是己卯十一月,前庶吉士张居请行铜钞,从之。   建设斋醮   己卯四月,谕释轻系。时上颇于内庭建设斋醮,给事中张采。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祸福,正德初年,遣太监驱驰西域,可为鉴戒,不听。   京城浚濠   四月,京城浚濠,广五丈,深三丈。给事中夏尚絅上言:连年塞垣失守,门庭无恙,若使堑水足拒,则去年通德沧济,其为广川巨浸何限,而扬鞭飞渡,如入无人,则控扼险要,在人不在险明矣。今掷此百万于水滨熟若用之于严疆,使敌不得躏入哉!不听。   吴昌时恨薛国观   六月,考选科道左懋第等、给事中詹时雨等,试御史吴昌时等,并各部主事。昌时首拟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后示以不测,昌时得礼部主事。谓薛国观所为,恨之。   磔郑鄤   郑鄤,常州横林人,鄤继母大学士吴宗达女弟也。鄤薄于宗达,宗达因揭其杖母蒸妾。温体仁入告,遂逮鄤下狱。此崇祯八年十一月事。至是,己卯八月,磔郑鄤于市。先是,宗达揭后,中书舍人许曦奏鄤不孝渎伦,又与体仁疏合,因诏狱刑部尚书冯英会问。奏称据原参,谓郑鄤假箕仙幻术,蛊惑伊父郑振先,无端披剃,又假箕仙批词,迫其父以杖母,亦未尝直指鄤杖母也。又称鄤有才名,语近回护,上怒,责其徇私,着吏部议处。法司再定鄤罪拟辟,上命加等,故磔于市。鄤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体仁欲借鄤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鄤居乡多不法,遂罹此祸。   闻鄤家居时来往者,莫不重其名。一日宗达子说入泮事,为鄤夺去,宗达谓轻己,憾之。或云:黄道周雅重鄤,携夫人过,尝宿其家,见鄤妻惟布衣,内室惟列纺织具,佯作道学状。又事母极恭,夫人告道周。道周益贤之,而竟不悟其伪也。   郑鄤本末   天下事,起于微渺,而情涉妇人者,其祸发也最大而烈、如郑峚阳之败名脔身是也。峚阳为进士郑振先之子,进士郑某之姪,大宗伯孙淇澳之婿,大学士吴区闻之甥。年十八而举于乡,二十八而成进士,选庶常,揭大璫,一时声誉,峻峭而鸿远。乃峚阳幼时,心非母氏之妒;及其长也,见母氏之虐于婢、尤虐于垂髫之婢,益甚非之,甚至不欲见且闻。弃家离母,蹑足深山者三年。时有巫妪者,能降神为来生祸福挽休咎,妇女翕然信之;不啻大士之敬、阎罗之畏也。峚阳欲挽母氏之残虐,而即于宽慈,谓非可口舌诤、利害陈也。惟借神道设教,因果报应之说,庶可以改革之。遂敬延其妪,以与母相见。妪则设坛升座,两炬荧煌,初凭而俯,继呻而噫,忽张眉突眼,双掌震几,作汉语而呼曰:郑门吴氏还不速跪。峚阳欲尊其说而耸母氏之听也,急先母而跪。母以峚阳读书明理,素崛强于鬼神之说,今且慑服致跪,而悔祸之心大萌矣,亦继峚阳而跪。而妪于是历数虐婢之含冤,冥诉之多词,母则不欲其繁指也,妪则汉语扬声以实之,又严禁速报以恐惧之。峚阳急下转语曰:固知罪矣,今惟求解罪,妪固不可。母则百其颡至地,沽其泪满衿矣。峚阳则下直语曰:阴司现今作何果报?妪曰:罚他十几世为苦婢,大限只在百日内。其死婢十几位,作夫人以莅之耳。由是,母颡之下直如捣蒜,声从泪出,惟命求解。峚阳则又下转语曰:果报与现报孰重?妪曰:现报十倍之矣。峚阳曰:今求现报以消实愆,可乎?妪曰:折算耳。母恳求。妪曰:恶疾耳。母恳求。妪曰:减食失目耳。母又恳求,峚阳之中解曰:现场赐杖受责,以后不蹈前非可乎?妪曰:子系贵人,说准允从。尔母过世仍为一品夫人,诸婢亦超生去。母则喜从天降,俯伏请杖,虽百奚辞。妪曰:应杖八十,心服改过,折半;子贵亲荣,饶半。痛打二十,以赎前罪。而执杖为峚阳,又出自巫语。于是杖母之说,遂成铁案。时在十八岁四月初旬事。   至其媳也,为辛未进士韩锺勋之女,锺勋授长沙府湘阴县知县,三年中饮冰茹蘗,将行取矣。忽一日上府考察,小轿出于曲巷前,导伞夫冲入刺史节队,刺史取而笞之二十,韩亦不甚介意,复回寓所,更其从人,再诣巡方之辕门,凡州县之候见者,俱猬集鹄侯,共骇何迟。对以前故,时辛未榜有八人在中,而苏常四府又居其六,各忿然震怒曰:以老颓知府而欺吾将行取之知推,非世局也。彼决在此候见,亟取其吏书人役,各责四十板,以惩其冒妄。时受责者五人,而板则二百矣。知府不能容,传鼓哀禀,哭诉辞官,后各随队进谒,独湘阴县还其揭帖,不得面陈。诣府三日,方在调停,而知府以气厥而死。子竟出执命状,巡方不得不白简从事。韩亦归而杜门,闷躁之极,夫人忽发旧疾,数日告殂。原止一子,年已数岁,聪慧异常,亦于斯时痘殇。韩则困守内衙,悲郁数日亦死。或云:一月前斫截一株极大老树,树根流血,身便不快,此又事之有据者。其女向允峚阳之子之聘,今自湘阴归,虽无父母兄弟之可依,尚有乃祖之可恃也,自应听其祖翁鞠育。乃峚阳则以湘阴之归帑,为子舍之装奁,年尚未笄,托言童养,扫室以居之。从来随嫁之婢女,自应年卑于主,然亦必选择勤慎,如娴于礼、讷于口者,方得相宜遣侍。今则阖门从入,稂莠无分矣。远归从嫁,奸贞莫辩矣。船载捆携,多寡咸入矣。李下之嫌,固当凛如秋肃,童养之言,亦不宜亲形口角,使新台有因,然则韩女之自经,踵父母兄弟之劫运,峚阳之被谗,缘婢妾奶妇之杂处也。若必求其事以实之,则凿矣。   至奸妹一事,峚阳不幸有此妹,又不幸而此妹复适于钱氏之子。妇人无行,何所不有?人之好谈无幸之妇人,何所不加?此欧阳永叔,因一词而訾其失行也。若为峚阳白此议也,其惟质之神明而可。   峚阳讳鄤,常州横林人,壬戌科文震孟榜进士。文甫就职,上圣学疏;会留中,郑又论之,谓留中不发,必有伏戎援奥之奸。时魏孽初萌,遂降级调外,各闲居就里。后先帝登极,俱还职。文已大拜,郑犹里居,计后登枢,在廷、在野,岁月均也。稜角不无太露,而两院之重其关说以千百计者,必归之方面有司,黜涉凭其一言,覆命计典时,必先为请正,而后送阅其本稿。又诸生科岁、儒童泮取,督学之所严重其关节者,片纸灵于敕语矣。名高厚实,两踞其巅。天且忌之矣。又以伊舅孙淇老屡征不起,需之偕行;七年七月,淇老以大宗伯召拟出山,由水程进,峚阳则从陆而赴阙,忌孙者因而忌郑以孤孙之党,竟系狱。时大金吾吴孟明引二子庚臣、世臣,即于禁狱授教,先课一艺,击节赞赏,决其登第。孟明极其奉之,供膳服御,精腆逾至尊。在峚阳一人,入口之费,日必罄六金,参之者发其杖母也,竟无讯狱之期。淹至三年,京师夏旱,谕各衙门陈弊政,宣冤抑,吴孟明奏曰:臣衙门冤抑,自有法司平允,非所敢与闻。但有幽禁三年,无人为之雪理如郑鄤者,或当释放,以召天和者也。疏入,则蒙极严之旨,谓杖母逆伦,干宪非轻,如果无辜,何无人为之申理,着常州府人在京者从公回话。时台中三人,刘光斗、刘呈瑞、王章正在忧虞,而光斗内艰之信至,适有武进落魄生员许曦,与管绍甯同入泮,无聊至京,会际考武英殿中书,管因取许,每月支俸米一石,一无事事,犹未题授实职,非官而似官之流也。主计者代为草疏,实其杖母,再指奸媳、奸妹以佐之。其疏先一日奏进,于刘则曰:臣本世家子,父母课读,寸晷为惜,自六岁从师,至二十岁联捷,从未敢一刻擅出书馆,郑鄤之事,窗外无闻也。王则曰:臣本农家子,离城百里,郑鄤之事,系宦室闺门,草野耳目,实未闻见。两疏后一日封上,预属政府,于许疏法司严讯,刘、王则曰已有了旨也。初审覆疏,以事属影响,言出谤忌,革职太轻、遣戍太重,惟候圣裁。旨以刑杖未加,不得实情指驳。继则严苛索详,因破情面,衡律例逆伦罪款,法无轻贳矣。旨意尚以亲属未经面质,议拟犹然疏纵,狱案未定,湔夺降罚,且次第于西曹。至十一年八月初六日,凡案中之男妇老幼听勘于公庭。韩媳之祖,以望八之年,匍匐严刑之侧,询其奸媳,但云一凭法堂明断,余皆不敢出诬枉二字,大辟竟成矣。韩翁甫出,殒绝舆尸矣。至二十六日黎明,脔割之旨乃下,外拟原不至是。许曦是早来,促同往西市,俗所云甘石桥下四牌楼是也。时尚无一人,止有地方夫据地搭厂,与竖一有丫之木在东牌坊下,旧规杀在西而剐在东也,厂则坐总宪司寇秋卿之类。少停,行刑之役俱提一小筐,筐内俱藏贮铁钩与利刃,时出其刀与钩颖,以砂石磨砺之。辰巳二刻,人集如山,屋皆人覆,声亦嘈杂殊甚。峚阳停于南牌楼下,坐筐篮中,科头跣足,对一童子,嘱付家事,絮絮不已。傍人云:西城察院未到,尚缓片刻。少顷,从人丛中舁之而入,遥望木丫,尚闻其这是何说者?连词于极鼎沸中,忽闻宣读圣旨,结句声高,照律应剐三千六百刀。刽子百人,群而和之,如雷震然,人尽股栗也。?声响后,人皆跂足引领,顿高尺许,拥挤之极,亦原无所见。下刀之始,不知若何,但见有丫之木,指大之绳勒其中,一人高踞其后,伸手垂下,取肝腑二事,置之丫巅,众不胜駴惧。忽又将绳引下,而峚阳之头,突然而兴,时已斩矣,则转其面而亲于木背尚全体,聚而割者如猬。须臾小红旗向东驰报,风飞电走,云以刀数报入大内也。午余事完,天亦闇惨之极。归途所见,买生肉以为疮疖药科者,遍长安市。二十年前之文章气节、功名显宦,竟与参朮甘皮同奏肤功,亦大奇矣。   鄤在狱,以万金乞周奎,通皇后关说。一日上入宫,后曰:闻得常州郑鄤,语未毕,上即目视之曰:汝在宫中,那里晓得郑鄤。后惧而止,鄤闻将磔,执笔画一大圈于纸上,如干形,已而涂黑。无些子白。其意谓有天无日。盖怨上也。鄤幼时遇一瞽者,善揣骨,初云翰林也,递及胫。讶曰:翰林而骨碎何也?后必有刑。鄤体最肥,颇似豕形,故喜财色,鄤以母故,怂父披剃,避居浙之某寺。鄤以青年从之,饮食起居,无不同也。里中小年,疑僧之徒为尼欲执之,令闻至寺,见振先,即下拜,众大骇,盖令乃振先之门生也。   郝敬卒   郝敬,字仲舆,号楚望,湖广承天府京山县人。父承健,以乡荐,为肃宁令。母梦大蛇,若龙啮左胁入腹,而妊生敬。五岁即工偶句,万历戊子举人,己丑成进士,令永嘉,以治行擢礼科给事中。疏论辅臣内官,遂谪江阴令。致仕归。年四十卜窀穸,作挽歌。至七十四,召形家择日卜地,盛衣冠发瓜于椟,荷锸兆所,告后土,请以今年为死年,今辰为葬辰。他时勿更择日,诛茅启坎,去妇逮下彻缘素冠裳,葬椟而封树石。自题明给事中郝敬之墓。旁用石匣,函着书三百二十四卷以殉,刻生葬文告姻党。至己卯,年八十二,冬日早起衣冠,晡忽不怿,命内外埽,沐浴隐几,坐草札,别友人,称郝敬顿首绝笔。亲朋错愕来,户外屦满,危坐木榻,拱手为别。语止,笑乘鲭车出,至西山从容下舆,索笔题堂柱曰:升沈难定,但深壑藏舟,人世凭谁有力;来去自由,如惊风飘瓦,天公于我何心。少顷,属纩而绝。   公谪江阴,题联于庭云:坐上有嘉宾,谈笑风流吴季札。江干逢逐客,交游意气楚春申。又咏诗十章,多感慨不平意,勒于君山。有「酒逢欢笑无天性,思至哀吟有鬼工」之句。邑人诵之,予昔应试澄江,尝携笔登山,摹其六以归(六月十五笔)。    陈继儒卒   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南直华亭人。少英异,好读书,长于诗歌文辞,顷刻万言。弱冠补诸生,年二十八,裂其冠,投呈郡长,有云住世出世,喧静各别,禄养色养,潜见则同。揣摩一世,直如对镜空花,收拾半生,皆作出小草。一郡惊其言。当事勉留,卒不听,退而躬奉菽,永结茅小崑山之阳,修竹白云,焚香宴坐豁如也。父殁,哀毁欲死,负土为垒,弟之子,姊之孤,赖之得存。时顾端文,高忠显招继儒入讲社,继儒曰:愿士大夫有此行,不必有此名,所知交遍天下,四方求文者,履日满户外。然绝妄渔愧干请。尝云:王公布衣之交,仅存一线于天壤,宁使讶其不来,毋使厌其不去。又云:踯躅公庭,必为双鹤所笑。郡守李三式其庐,谢不见。既李以事去,继儒送之千里,劳藉如平生欢,而方岳贡尤神交二十年。一时抚按交章奏荐,请照吴与弼例,特行聘征,屡奉俞旨,固辞不就。惟与山水为缘。每当春秋佳日,月夕花朝,非操舸龙潭,即卜筑旷野,一时名姝骚客,辐凑而至。或匿蒹葭苹藻间,长歌短笛,鸥鹭惊翔,累日经旬,兴尽方止。己卯病卒,得年八十有二。藏无饼金,惟留遗编数卷,未殁前,召子孙宾朋曰:汝曹逮死而祭我,不若生前醉我一杯酒。于是群从雁行洗爵,次第而献,如俎豆状,继儒仰天大嚼。叱曰:何不为哭泣之哀,左右皆大恸,或为薤歌以佐觞,歌愈悲,醉愈进,继儒起而喜舞,簪帽以花,婆娑佻达,尽醉乃罢。将暝目,又畅言无鬼之旨,鼓掌大笑而逝。所着有秘笈品外文集几百卷行世。   当启、祯间,妇人竖子,无不知有眉公者,至饮食器皿,悉以眉公名。比于东坡学士矣。其与董思白交最厚。在前▉中,又比沈石田之于王文恪公云。先是,王征君▉登,文章翰墨妙天下。交游在公卿间,差似眉公,而蒲轮不就,为巖穴光,眉公加人一等矣。   术士郑仰田   郑字仰田,惠安人,少椎鲁,不解治生,父母贱恶之。逃之岭南为寺僧,种菜,面黧黑补衣百结。有老僧长眉皓发,日光如水,呼仰田而指寺僧曰:汝等皆不及也。寺僧怒,逐仰田,旬日无所归,号泣于野外,老僧迎谓曰:吾迟子久矣。偕入深山中,授以拆字歌诀,月余遂能识字。因授以青囊,袖中壬遯射覆诸家之术,无所不通晓。天启初,将卜相,南乐指全字为占,仰田曰:全字从人、从王,王四画,当相四人。问其姓名,曰全字省三画为土,当有姓带土者。省四画为丁,当有姓丁者。省两画纵横为木,当有名属木者。以所省之文,全归之,当有名全者。已而拜莆田、贵池、元城、涿州四相,一如其言。晋江李焻与奄党吴淳夫有隙,指吞字以问。仰田曰:彼势能吞汝,非小敌也。从天、从口,非其人吴姓乎?曰然:然则何如?仰田曰:吴以口为头,彼头已落地矣。汝何忧?踰年而吴伏法。魏阉召仰田问数。仰田蓬头突鬓,踉跄而往,长揖就坐。阉指囚字以问。群奄侍列,皆愕眙失色。仰田徐应曰:囚字,国中一人也。奄大喜。仰田出谓人曰:囚则诚囚也,吾诡词以逃死耳。之白门,奄势益炽,俞少卿密扣之。仰田方昼卧屋梁下,上有断梗下垂,仰田指之曰:如此矣。未几,阉果自经。丙子冬,前知钱谦益有难,自闽来吴,复入燕,为刺探狱情缓急;时年八十二矣。行及奔马,两壮士尾之不能及。谓谦益曰:七日彼当下位,公狱解矣,然必明年而后出。后一一不爽也。己卯春,谓家人曰:明日有群僧叩门乞食,具数人餐以待,吾亦随往矣。质明,沐浴更衣,群僧至,饭毕入坐,端坐而逝。   左良玉破豫贼   己卯正月二十五日癸未,河南巡抚常道立削籍,以纵寇渡河也。以李仙风代之。二月,左良玉大破河南贼飞虎刘国能于许州。国能降。三月,左良玉大破贼于南阳府内乡县,上闻其兵婬掠,责之。四月初四日辛卯,良玉再破贼于河南之镇城。二十三日庚戌,贼李万庆率众四千解甲,诣内乡城下,降于良玉。   前卷载常道立招抚刘国能,出遗闻。此载良玉二月破贼,国能降,出史略,年月颇异。或去年道立招国能,有就抚意,至是久为良玉所破,其降始决耳。非一书自相矛盾,盖并志之,一以传疑,一以俟考也。余亦倣此(六月二十六笔)。   张献忠复叛   己卯三月,漕抚中军刘良佐,有光山之捷,安庐巡道易开远,有舒城三捷,贼渐西奔,张献忠、曹操因入房竹山中。房县、竹山县俱属湖广郧阳府。初献忠假官兵旗,袭南阳,屯南关。左良玉适至,疑而召之,献窘逸去。良玉追及,两马相望,一箭中其眉心,一箭钉其中指于弓靶,献仓皇间,良玉举刀劈其面,血流被甲,孙可望力前格之,得免。逃至麻城,良玉追勦之,一昼夜行七百里,至襄阳府之谷城县。戊寅正月初九夜,破之,出示民曰:本营志在匡乱,已逐闯兵远遁,本营释甲归朝,乃拘耆老具结,遣可望以碧玉,长尺余者。二方,圆径寸珠二枚,贿熊文灿请降。文灿许焉。以佥事张大经监其军。文灿庸鄙无能,驻节襄阳,于后圃种蔬,日用数十人灌溉。时旱,郡邑申文祈雨,文灿批云:园蔬茁茂,禾苗何以独枯?不过奸民为逋粮地耳。其设施如此。良玉谋于巡按林铭球,巡道王瑞?,欲诱执献。文灿曰:杀降不祥,力庇之,乃移其营于城内。献恃文灿,益无忌。私练士卒,造军器。谷城诸生徐以显一见如故,教以孙吴兵法。又乞职衔,索月饷,且请渑、陕、庐、灵、阌五州县。屯马步兵六千。己卯春,献忠叛形愈着,良玉请讨之。文灿故彰露其事,使献知之,强留良玉饮饯,稽延时日。献从容尽运兵械入房山,文灿始催出兵,则献已叛矣。是时,文灿招抚十三家贼,蜂屯蚁聚,中州一带,旋抚旋叛。巡抚徐一范,谓可剿之机会,与能剿之物力,都从抚里错过,良不诬也。五月,献忠既叛,杀谷城令阮之钿。之钿临殁,沥血书绝命词。罗汝才九营并起,应献忠,献忠胁御史林鸣球上书求封于襄阳。鸣球不从,遂杀之。七月,张、罗二贼合于房县。良玉闻变曰:经略纵虎负嵎,使我撄之不去,必以逗遛罪我,令旗至,即冒暑进兵,遇伏大败而还,失其符印。良玉列其状,上革文灿职,良玉亦降职,令杀贼自赎。   锡绅徐调元,戊寅令黄冈,尝云献既就抚,文灿疏奏,留中不下,献性如猿猴,不耐久静,营于城外,将儿案叠起,每日自下而上,循环不已,如教猴升木,无一息停,虽天性好动,亦借此自练,并以练士卒耳。时文灿疏久不报,献从将十人,驰入城,问县令阮之钿曰:廷议云何?阮迎其意曰:将军不日大拜,且封侯矣。献乃去,如是者数次。已越月,疏终不下,献侦所请多不遂,乃密谋叛,复驰入县。诘阮如前。阮惊恐无措,献知其谬。大怒曰:汝诱我耶,顾左右曰:抓他头来,即斩首去,遂叛。「仕途捷径无过贼,将相奇谋只是招」;宋人之言,若为文灿写照。   房景春父子死节   房景春,字和满,南直江都人。万历壬子举人,崇祯辛未就教盐城,罢归,迁黄州照磨,署篆黄安。甫二日而贼掩至。誓以身与城存亡,战守八昼夜,贼遁去。戊寅,陞房县知县。时熊文灿招九营,大寇交斥郧属,而罗汝才、白贵、黑云祥三营,分马入房,逼据西关,景春知事不可为,与主簿朱邦闻、游击杨道选,内修守具,外定盟书,苟安旦夕。己卯五月,张献忠突入房。盖献忠已破谷城,县令阮之钿死,遂胜鼓行而西,而新插三营,群起响应,城中兵赢饷缺,景春血书寸纸,遣人缒城出求救,不报。献忠逼复城,景春曰:吾头可断,城不可让也。贼益攻,景春发礮歼贼,贼以棺覆首,四面环围,守门指挥张三锡为内应,城陷,杨道选巷战死,景春被执,劝降不从,命拽出斩之。子生员鸣鸾,抱父尸哭骂,贼复手刃,仆陈宜亦被杀。朱邦闻与其家人俱不屈死。事闻,赠景春太仆寺卿,鸣鸾与陈宜俱祔祀。   死忠死孝,日月光昭,景春、鸣鸾之节烈矣。至若道选、邦闻,宁与令君同日而死,不与叛逆同而生,岂非皆不二心之臣哉!   杨嗣昌代熊文灿   初,熊文灿与大学士杨嗣昌,深相结纳。嗣昌欲文灿成功,以结上知,文灿既败,嗣昌内不自安,请督师南讨,上甚慰劳之。八月十七日壬戌,命嗣昌督师讨贼,赐尚方剑,并督师辅臣银印,给帑金四万,赏功牌千五百,蟒紵绯绢各五百。九月初五日丁卯,嗣昌陛辞,上宴于平台后殿,手觞嗣昌,赉金爵,赐以诗,勒于文庙,亲赋铙歌二首赠行,命会兵十万,给本折色银二万,出师之隆,莫盛于此。御史张肯堂请着为令,有创为抚说者,议出编氓行伍,以奸细论;议出道将绅衿,以通贼论;议出督府镇帅,以误国论。疏入,嗣昌弗善也。嗣昌首倡众敛一议加勦饷三百万两,又加练饷七百三十余万两,合旧派每年加二千三百万,以致民穷盗起。至是力以灭贼自任。冬十月,嗣昌至襄阳,入熊文灿军,诏逮文灿入京,论死,弃西市。拜左良玉平贼将军;良玉所部多降将,嗣昌谓可倚以辨贼,为请于上,故有是命。贼初闻嗣昌出,颇心怖,及嗣昌抵任,踵袭文灿招抚故智,谋以郧事委郧抚袁继咸,楚事委楚抚宋一鹤。一鹤贪懦巧谄,以嗣昌父名鹤,投揭,自署其名曰一鸟。楚人争传笑之。嗣昌对守年余,一筹莫展,自撤白虎之险,纵贼入川,贼势益张,不可收拾。嗣昌妄听杨卓然之说谓献贼难图,革左易抚,辄思舍难就易,檄左良玉趋皖,驾言川中霄贼,不足烦大兵,军中咸知失计。良玉探识其奸。率兵竟去,连发十九檄,追之不返,贼复出,无当关者矣。旦贼由西北陆走襄阳,而嗣昌由西南水走夷陵,歧路相避,犹饰称鞭长不及。甚至地方失事,匿不上闻,而又虚设捷级,动云寇不足虑。滤州知州苏琼等死于贼,嗣昌复砍其头,充级报功,群贼愈无所惮。当是时,楚抚代罢不常。戊寅十一年六月,逮楚抚余应桂,以方孔昭代之。至十三年正月,逮孔昭,命宋一鹤代之。十二年己卯四月朔戊子,郧阳抚治戴东闵免,以王鳌永代之。至十三年,罢鳌永,以袁继咸代之。代易纷纷,迄无成功,祇为猾贼笑耳。   嗣昌抵任以下,兼十三年事在内,因上文而并及之耳。阅楚抚一行可知。   贼间   十月,辽将黄得功、川将杜先春屡战却贼,贼每避其军。   是月,贼多购蕲、黄人为间,或携药囊、着蔡为医卜,或谈青岛姑布星家言,或为缁流黄寇,或为乞丐戏术,分布江、皖诸境觇虚实,时时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流毒四境。   蟒蛇仓碑   南京蟒蛇仓无风自倒,内有石碑,刘基题:「甲申年来日月枯,十八孩儿闯帝都。困龙脱骨升天去,入堂群鼠暂相呼。中兴帝主登南极,勤王侠士出三吴。三百十年丰瑞足,再逢古月绍图。丕、丕、丕!八月中秋绝,呵!呵!呵!此时纔见真消息。」   己卯岁,我乡传诵此碑,咸云天下将乱矣。不出五年,语语皆应,岂非数欤!   志异   七月二十五日,吾邑飞蝗蔽天,所集之地。禾豆立尽,当事设法捕捉,斗米易斗蝗,小民争捕之,或焚或瘗。 第十六卷 崇祯十三年庚辰   赈民   闰正月,命巡城御史煮粥赈饥,发帑金八千,赈真定。发帑金六千,赈山东。二月,风霾亢旱,诏求直言。三月,分赈畿南三万金。是日雨。又赈京师贫民,各钱二百。七月,发帑金二万,赈顺天保定。八月,发仓粟赈河东饥民。九月,命有司祭难民、瘗暴骸。冬十月,出帑金万两,市旧棉衣二万,给京师穷民。   己卯、庚辰之际,中外交讧,上念穷民罹灾蠲赈屡下,而有司执法侵蠹如故。真可恨也。   策贡士   三月王策贡士于建极殿,赐魏藻德第一。先是,闰正月,上召贡士四十八人于文华殿。上问边隅多警,何以报仇雪耻?藻德对曰:使大小诸臣,皆知所耻,则功业自建。娓娓数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识之。至是优拔第一。   新进士召对,上拔赵玉森等五人为翰林,周正儒五人为科臣,吴邦直五人为御史,俱批应对详明。又拔吕阳等十三人,为吏、兵二部主事,俱批应对稍明。赐下第举人无锡华廷献、江阴徐亮工等为进士。时称钦赐进士。   太祖吴元年置翰林院,以陶安为翰林学士。洪武十八年,始定翰林官制。永乐二年甲申科,择会元杨相等五十一人及善书、易流等十人,俱改庶吉士。次年正月,复命解缙选庶吉士杨相、武、进段良等二十八人。于文渊阁肄业。时人谓之二十八宿。旧制庶吉士,间一科考选,额定二十八人。自万历十一年癸未李廷机榜,始令每科考选以二十二人为额。故数科来翰林官至百余员,皆无所事事。惟扬扬长安道上,拜客饮酒而已。崇祯甲戌、丁丑两科,始不选庶吉士,以即推有异政者,擢入翰林,亦制之一变也。至庚辰新科进士召对,上问君有难,当云何?锡人赵玉森对曰:万岁臣殉死,上颔之。因问四事,玉森对且泣,遂拔翰林。时称钦赐翰林。旗杆半黄半朱,众荣之。或云故例。每科翰林选十八人,惟南京及浙各选二人,余每省一人,每科选科道每省一人,凡有大政必合十三省人酌议,故备知天下得失。此制之善也。及崇祯辛未以后。始不考选,惟取知推为翰林科道矣。迨癸未科复考庶吉士。后乙酉,隆武立,复改庶吉士为庶萃士云。   四月,命考选大典须科贡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吏部考选,不列举贡,特命贡士并岁贡二百六十三人,俱补部寺司属,推官知县,不为例。   命朝臣及抚按各举将材。   明制最重进士,可仕至六部,进士中翰林为最,一入翰林则不屈膝。虽揖腰背不甚折,所以养相体也。举人止可仕至太守而已。故进士观举人颇卑,虽同处不甚款接。至岁贡廕官,又无论矣。若武职则微甚,虽大至总戎,自文臣视之抑末也。思庙命科贡兼取,可谓一洗旧习。然二百六十三人俱补部寺司属,得毋更矫太甚乎?   黄道周廷杖   庚辰四月,黄道周以前召对。特旨补江西布政司都事。巡抚解学龙荐举之疏,例下部,闻有签贴其旁。激上怒者,上遂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缇骑杻逮。道周先还闽,闻信驰诣南昌,诸士绅慰问不答,阴醵金为赠,不纳,视者皆哭。至京,与学龙各杖八十。下刑部狱。黄景昉趋视之,道周创虽重,神气未损,独以亏体辱亲为可耻。越数日,户部主事叶廷秀救疏上,杖一百,削籍为民。廷秀,濮州人,讲程朱之学。与道周初未尝相识,疏上自分必死,旗尉至,即与偕行,将拜杖,言笑自若,览杖者亦为心折。道周久系,医治稍痊,而太学生余仲吉,又上疏曰:黄道周通籍二十载,半居坟庐,稽古着书,一生学力,止知君亲,虽言尝过戆,而志实忠纯,今喘息仅存,犹读书不倦,此臣不为道周惜,而为皇上天下万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征之面折,至欲杀而终不果。汉武帝恶汲黯之直谏,虽远出而实优容。皇上欲远法尧舜,奈何出汉唐之下,断不宜以党人轻议学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并劾通政司施邦曜,上怒下狱,亦杖一百论戍。复诏道周,学龙对北司簿,仍即家逮廷秀。廷讯曰,叶问孰为闽黄公者,道周、学龙皆恨相见晚。北司帅逼供党与,锻炼极酷,无所得。谬指数员塞责。有崑山诸生朱永明者,持百钱将遗仲吉,亦在系中,并送部拟罪。   按旂尉至南昌,阖郡惶惧。姚知府面送公礼五百金,又私礼三百金,伙长袁从先一百金,又锦衣酒席折程折席共三十金,又分犒金吾管家及长随六十二十余金,时舅氏慎三胡公为司李,六月十六送三十金,盖道周为沈延嘉之房师,沈又为舅氏之房师也。姜曰广送六两,杨廷麟送二十两,余如臬司吴、守道潘、高安令蔡、丰城令郝等俱有助金约千两。有诸生彭土望,持走京师,为黄解部中用。部内不取,彭遗还,丝毫无染,送黄夫人,夫人以大义辞之。送解家,解不受。继送舅氏,舅氏以为公费,竟无所私焉。此一役也,可谓江右之高义,亦可谓千古之高义也已。   徐石麒对三事   五月,召廷臣于平台,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对以守边在农战互用,救荒在劝民轮粟,安民在省官用贤,上是之。   薛国观免   庚辰六月,大学士薛国观免。初,国观以温体仁援,遂于丁丑八月得入阁,上颇向用之。至是拟谕失旨,议处致仕。上尝语国观朝士婪贿。国观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时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出浃背。于是,专侦其阴事以至于败。国观既削籍,给事中袁恺再疏劾之,言国观纳贿有迹,并及尚书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俱下镇抚司讯。又下都御史叶有声于狱,亦以通贿国观也。时株连颇众。   李振声请限田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声,请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顷,屋百间,其下递减,下部议。   井田之制善矣,然不可行于后世也。限田之议,犹有井田遗意,亦终不能行者。以利于贫贱,而不便于富贵耳。   禁蔫   蔫草,本边塞军中所用,一可痿阳,二可辟寒,庚辰北郡严谕禁之。而营军即于谕下陈市,其无忌如此。是岁无锡令庞昌允亦禁蔫,有人种少许,治之,用贿获免。时天旱,俗谓龙畏蔫避去,故呼为回龙草。   李自成败而复振   庚辰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于函谷。自成众散略尽,其部下俱降,自成窜汉南,秦兵蹙之于北,左兵扼之于南,穷蹙不得他逸,食且尽。自经者数四,养子李双喜救之。自成因令军中尽杀所掠妇女,以五十骑冲围而南。时河南大饥,饥民所在为盗,自成自郧均走伊雒,饥民从者数万,势复大振。十一月,陞陕抚丁启睿,总督陕西、山边、山西、河南军务。十二月,自成攻永宁陷之。杀万安王朱▉,连破四十八塞,遂陷宜阳。众至数十万。李巖为之谋主。贼每剽掠所获,散济饥民,故所至咸附之,势益甚。   先是,戊寅张献忠、罗汝才九股在房竹山中,自成来附。献忠谋杀之,自成觉而逃去。入蜀。己卯,自成自川潜渡,入豫取洛阳。   一云:戊寅自成寇襄,败于左师,奔谷城,献忠资以甲冑,走均。均贼王光恩降朝,劝与之俱,自成不应,去之郧,屏北山中不出者二年。庚辰,杨嗣昌搜捕之,自成潜逃洛下,饥民从者数万。   上云己卯入豫,此云庚辰逃洛,疑庚辰为是。但一云献谋杀自成,一云献资自成甲冑,则又疑谋杀为确。盖张、李是两不相下人。   杨嗣昌驻襄阳   庚辰闰正月,杨嗣昌奏辟永州推官万元,吉为军前监纪,从之。二月十三日甲子,给嗣昌万金,赐斗牛服,又赐海骝马一,枣骝马一,金鞍二。嗣昌驻襄,调兵会勦,以陕西兴安一路失期,斩其监军殷太白。三月,嗣昌次荆门,立大勦营,以新募湖南杀手二千人隶之,更以戏下骑兵为上将营,新抚降丁皆隶焉,以副将猛如虎将之,日望撤各镇内监还京。   罗汝才入川   二月二十日,辛未罗汝才掠信阳,寻陷光州。五月,汝才与过天星等七股尽入蜀,监军万元吉,扼夔门。已而,贼陷大昌,犯夔州。石柱女帅秦良玉,发兵援夔州,万元吉与之合。   按天启元年,敌攻渖阳诸将,吴文杰、周敦吉等救之。石柱司秦邦屏先率兵渡河,诸营继进。邦屏战死。三月,四川蔺贼奢崇明倡乱,遂据重庆府,已而复陷遵义,一方震惊。石柱宣抚司掌印女官秦良玉勤王。时敌厚遗秦氏,求其助兵,秦氏斩使留银,进兵围重庆。夫渖阳战死邦屏烈矣,抑男也。至良玉不过一女子耳。昔围重庆,今援夔州,其忠勇不愈于须眉者哉!   左良玉大破张献忠   六月,左良玉遣降将刘国能,围献于太平县之玛瑙山中。献食尽,分兵四出抄粮,不得粮归者,尽杀之。未归者,诣嗣昌降。良玉使国能将之,前行,诈称粮至,献开营。延入,国能大破之,斩首万级,扫其营垒,擒其妻孥,与徐以显、潘独鳌等送襄阳狱,献忠攀藤越岭逃去。   良玉前射献忠眉心,此又擒其妻孥等,可谓二快事。独是徐、潘为献之腹心,既获即宜诛之,以绝祸本,乃犹送狱以缓须臾,致贼得生奸计,窃所不解。岂畏献乎!抑欲招献乎!苟畏献则徐、潘为献之谋主,斩之献无主矣。若欲招献,亦姑留妻孥足矣,且献当日破郡陷邑杀人如草,虽亲王不免,凡有心者,恨不食肉寝皮,顾当事犹惜其妻子,护其党羽,谓之何哉!   围献忠略载二月事。   杨嗣昌夺印归印   五月,江北贼陷罗田,罗田县属黄州府。六月,副将军贺人龙等,合秦蜀诸军击贼,大破之。七月,贼小秦王等相率降于杨嗣昌,献忠、汝才谋渡川西走,诸将会师击之,营于夔之土地岭,待人龙兵三檄不至。初,嗣昌以左良玉进止多不从节制,而人龙所将陕兵骁勇善战,而多拥降丁,屡破贼有功,思得总兵名号以统辖之。川抚邵捷春为请于嗣昌。嗣昌乃祇密疏于朝,请以人龙代良玉,佩将印,既而闻玛瑙山之捷,后奏留良玉,佩将印如故,别加人龙职衔,须后命。人龙怏怏。良玉知之,意亦恨。当献忠遁伏山中,千余残寇可尽,乃良玉以夺印怀惭,人龙复以归印觖望,遂逡巡不复深入。皆嗣昌两帅之心,玩寇故也。癸亥,人龙兵噪,而西归;己巳,官兵败绩。   九月,罗汝才、过天星之入川也,凡九股。是时,嗣昌已降其八,遂飞章以闻,叙赉文武将吏有差。十月,献忠、汝才陷大昌。二十五日壬戌,又陷剑州。川兵追之败绩。执四将以去。剑州,属四川保宁府。   吴卿论兵弊   黄梅贡士吴卿上言,流贼奸宄出没,尤善侦走,尝日驰二百里,酗酒耽色,瞌睡不醒。若将勇敢啣枚夜袭,贼不能觉也。今兵不杀贼,反以仇民,穷乡男妇,匿林逃难,割首献功,以愚主将,主将以愚监纪,监纪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当惩痛者也。   张献忠围桐城   陈石舫,枞阳文士。枞阳镇距桐城百三十里。庚辰,献忠驻庐州、六安诸处,去桐城三百余里。时枞杨犹寂然无恙,忽乡人谓石舫曰:君能饮,吾当告以机事。石舫问之。其人曰:近得密报,献忠不日且至,君应速走。石舫犹疑信参半,不意谈笑间,贼骑已充斥于前矣。一昼夜行三百里。九月七日,立营于黄山谷读书台。台在山巅,可以眺远。焚掠三日,凡杀八千余人,壮勇者驱之攻城。时献忠大队距桐城五里结营,困之,使偏裨分掠乡民充军攻城。其驱掠之法,以精锐十人孰戈前率,使所掠之民随行,又以武士十人押后,复令骑兵十人左右分列,操刀催督,苟前者已过,后或不续,即杀之,众惧疾行。驱至近城,解入老营,虽千百人,不过三十骑督趱,献坐营中,每人审问,如答应详明,即留下。文人多不杀,贼有四大营,献居中老营,外驻三营,犹如鼎足,环护老营,三营者,一名前营,二名中营,三名后营。献忠戴尖毡帽,服织锦胡桃花衣,软靴布毯,于地而坐。眉间有箭疮,为患时出脓水。二美人侍侧,以白绫方数寸,进而拭之。既拂,辄弃绫于地。顷之,眉心复湿,仍拭如前。无一日间,箭疮,即戊寅岁左良玉所射者也。至是已三年,犹时时迸裂。左右骁将二十人,佩刀随护,碗酒大肉,席地传饮。时九月初十,为献忠生日,各营头目及本营诸将,皆称觥上寿,优人侑觞,凡作三阕,第一演关公五关斩六将,第二演韩世忠勤王,第三演尉迟恭三鞭换两锏。三奏既毕,八音复举。美人歌舞杂陈于前,欢饮移时,诸将辞出。献忠戒之曰:桐城百姓怨恨我辈,晚间须慎,勿纵饮误大事,款嘱再三。诸将曰:敢不如命?一揖而退。献忠自宿老营中心,选美人绝色者二人侍寝,夜尝不寐,裹甲微行,携刀巡视,虽左右仆御,亦不知所在,其深密如此。所宿之外,第一层,以所掠文士旋绕居之,呼为相公。第二层,令女子居之,呼为美人。第三层,使医士居之,呼为大夫。第四层,书吏等居之。第五层,勇士固守营门。凡心腹悉隶帐下,有入其老营者,不得遽出。若见文士,则询其策略,或当意者,即授之职,赐以符合,使攻取城邑。如无所能而欲还乡者,辄杀之;所掠士子,知为本邑人,昼则与之饮食,命妇人承事,似见宠侍,及夜,则虞其遁逸,悉絷之,离乡三百里,始纵而不缚,所掠童子,教以骑射杀人,日间所遣,夜则点名,问今日杀人几块,犹云几个也。童子杀掠过多,献忠则喜而赏之,若无所杀掠,即笞二十棍。由是所至,劫杀一空,百姓恨刺骨,俱呼为八贼,而不称八大王。小卒掠得金银,悉献主将,不许私匿,如藏银三两,即杀之,恐有金而逃耳。故贫民室庐既墟,无以度日,皆从之奔掠,用是所至益众。平居无事,则练习士卒,如十骑兵,即使十步兵或棍手与之搏击,击杀马兵,即以所乘马赏之。故骑卒多精锐。时邑令张拱极,固守桐城,献忠攻之,弥月不破。城为吕蒙所筑,外砖内石,坚甚。攻者止能挖去砖而已,不克穿其石也。献忠掠乡郭居民,畚土担石,高筑长堤环攻之,城内用礮击杀焉。贼将尸和土填入,复以利械授民,驱之前攻,城外土墩,几与北门齐,贼将踰城入,城中大惧,复发大礮击杀之。邑之乡人甚苦,而真贼实未伤一人。时总戎黄得功,方镇庐州,拱极遣人间道乞援,得攻率众星驰,献忠闻之解围去。得功追之不及。至今百姓尸祝之。凡献忠他遁,虑追兵蹑至,多以金帛遗地,兵利其以有,亦不穷追,是以大为民患。贼将去,所幸美人悉手刃之,及柢他邑,所掠美人,亦复如前。着挈之不能,去之可惜。故其惨毒如此。亦美人之厄运也。当献忠犯桐城,陈石舫亦在掠中,有湖广人张义者,昔年同舍生之僮也。至是为贼将,忽遇石舫问曰:相公识我乎?石舫茫然答曰:忘之矣。张曰:予即曩时在相公家趋事者。毋恐,会须相救。已而献忠点名审问,闻上连呼归顺班,声如雷,有文且才者,即留中。递至石舫,张义欲脱之,乃白献忠曰:此人无所长,且不能徒步。所获牲口,反与之用,不如释去。献忠曰:吾昔日在庐州,用一人即破一城,岂有文人无用之理,谓顾石舫曰:汝欲归耶,吾即送汝归耳。石舫信之。俯伏谢。既而引至一所,百姓甚众,尽杀之,递及石舫,张义举手一摇,行刑者一刀而去。石舫血溅衣体,颓然而仆。然不觉痛,亦异也。时尸横道左,供马蹂践,而张义适至,见而问曰。相公能咳一声乎?石舫嗽之有声。义喜曰:可救也。喉尚未断令四人舁之私室,且嘱曰:慎勿省膏药等物,止以旧毡帽边,烧灰傅之,晚间用茶洗去脓秽,久当自愈,乃去。石舫如其言,疗之,三月始愈。康熙四年乙巳季夏二十九日,予在枞阳,见石舫项上刀痕环结,询之石舫,遂详述前事如此。且云是岁元旦大雪,枞阳屋上俱有大人足迹,长可二尺许,众皆异之。是秋即罹此变,或谓足迹,乃降灾之神也。石舫家于山龛中,藏书万卷,并楼台亭屋,悉成灰烬。惜哉!   谈笑间数百里猝至,所谓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献忠得之矣,惜乎用之不善。   前载九月献忠、汝才陷大昌,今载九月献忠围桐城,贼虽善于驰突,恐吴蜀万里,未必一月便能分犯。盖陷大昌者,疑为罗汝才。不然,或史略所载之月,恐有小误。此出目击,断无可疑。   杨卓然议抚   十二月,楚豫皖兵大集,贼惧乞抚。初十日丙辰,监军杨卓然往贼议之。   是岁,贼寇横流四境,虽时有斩获,屡报招降,然降党未经解散,而饥民复相煽聚,势若燎原,莫可扑灭。   岁饥   七月,饥民蜂起,啸聚大行山应贼。是年,两京、河南、山东、山西、浙江大旱蝗,人相食,草木俱尽,土寇并起,道路梗塞。   志异   庚辰正月十五日丁卯夜,东方黑气弥空,连三夕,二月壬子朔,杭州城门夜鸣。   无锡实录云:九月二十三日,未申之间,密云不雨,浙沥有声,所雨皆小豆,有绀、红、黑三种,质甚坚,民有收之者,来春艺之,有茎而无花实。   时张真人经锡,舟前二牌云:值日功曹听用,天下城隍免参。邑令庞昌允敦请祈雨,雨真人谢曰:此天庭之掌,非学生敢擅也。如愚力量,止有借水几尺而已。顷之,水果暗涨三尺,五日复退。真人入崇安寺,谒三清,次谒并及关神,俱行四叩首礼,余如张睢阳诸神,不一揖也。   是时比年旱歉谷贵人饥,予随内父杭济之先生,读书于洛社道中,青赤黑诸色虫,长可五寸许,纵横塍畔,几无不足处,聚噉米菽,予于杭氏斋中每啜菉荳粥。六月二十一日,予从先生自洛社归,经全州,巷扉紧闭,闻破落户欲取徐氏耳,遂村后行,南眺数里,烟焰腾升,咸云焚石塘孙氏也。人情嗷嗷汹汹。二十二、二十三两日,暮塘桥贫者相聚数十人,抵有米家,传食而掠焉。声言将及吾镇。于是,本镇亦集二百人,每人酒一碗,肉四两饷之,荷戈吶喊,南北绕行。未几,前之劫掠者,次第被擒,笞死无算,乡村稍得安枕,然贫民无生人之乐矣。卯、辰二秋,蝗旱蔽天,俗谓猛将掌虫属吾乡,悉演戏以禳之。男妇田间鸣金呵逐,裳衣建标,予见而叹曰:此即斩木揭竿之象,天下其将乱乎?及申、酉之际,乡兵蜂起,卒符其兆。然则治乱之间,必先有几,梦梦者自不觉耳!   正月初六戊午,雷电交作,大雨三寸,时在大寒,尚未立春,冬行夏令,倒行逆施。其灾异之应,在是年六月终,为百姓城中抢米,延及各乡俱抢,而究其至抢之因,盖为自夏至秋,天无滴水,米价一两七钱,而大户又不粜米,激成抢米之变也。   六月初三,下午有轿一乘,在街坊抄化,其中有一绝。小师姑,身长尺许,趺坐于盘中,大头、大面、大手,有一道婆托在手中,见者皆怪异之,此怪孽也。问其出处云,从浙省而来。   六月初六至十五日,月下蝗至,落落飞过,久旱所致也。七月二十五日下午,飞蝗蔽天而来,自西北往东南,吾锡城中屋上俱盈二三寸,道途父老俱云目中未见。二十九日下午蝗飞三日,至八月初二、初四两日,蔽天而下。十二下午,落落飞过,晚更甚。是年租税四五分,白米二两一石。   六月十七暑甚,是日下午,饥民烧燬马世奇房屋,一带乱拳,殴碎头面,血污满体,以世奇侵去官粜米银二百两故也。乡绅之体,从此大失矣。十七至二十日,乡城打抢。十八,各店铺抢米,大户俱抢。十九、二十,大抢。二十一各乡大抢。二十二日知县庞昌允缉拿乱民一二十人监处。城中始定。二十三日以后,无日不解审乱民。官打死四五十人,而乡间打死、烧死者无算。此等异变,亦一时之劫数也。七月十五,苏州关上有富户施姓者,不粜官米,百姓各执器械,斩门而入,杀五十余人,其家立尽,吴下之变如此。当时承平既久,连岁旱饥,民心蠢蠢思动矣。幸江左柔脆,无强有力者起于其间为之倡耳。不然,几何而不豫楚也!   山东丐妇   崇祯庚辰,山东诸省,皆积岁旱荒,流民咸就食南都。时书铺廊下,卧一秀士,穿旧紬衣,以帕裹巾,傍有少妇,耳垂银璫,貌极端庄,度亦娴雅,见往来者,辄伸扇乞钱,或问其从来。曰:吾山东巨族女,嫁夫纔五日,即相携行乞到此。夫亦官裔游庠人,忍饥冒寒,染病不起,只得坐守待尽耳。或劝以何不适人,亦可得数十金,调理夫愈,则两命俱活矣。妇曰:与失节生,宁守义死。况夫病已深,纵有饮食药饵,未必痊可。夫亡,誓不独存,奈何徒丧廉耻乎?或更诘之曰:何不以耳上银铛易米。答曰:此夫家聘物,不忍弃也。闻者咸叹服。竞相施助,骤得数金。妇乃购一棺,藏寺中,视夫一粥,彼亦一粥,视夫不食,彼亦不食。绝粒者浃旬,夫竟毙,既殓,得乞赀,倩工埋讫。举衣去兜土,冢未成而遽晕倒,按之则气绝矣。路人高其义,共买棺,与夫同穴,殡焉。耳上银璫尚在。   江左贵人之妻女失节败闲,恬不耻者,观此掩面矣! 第十七卷 崇祯十四年辛巳   薛国观赐死   正月,故大学士薛国观,奏辩袁恺诬劾,出礼部主事吴昌时之意,上不听。八月,国观赐死,籍其家。国观性褊刻,用温体仁荐,自佥宪骤登政府,欲结于上。会上忧用匮乏,因导以借助。曰外则乡绅,臣等任之,内则戚畹,非出自独断不可,微以李武清为言,遂密旨措四十万金。李氏尽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因皇子病,众倡为九莲菩萨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尽,上大悔惧。国观又忤太监王化民,遂败。诛中书舍人王陞彦,籍其家。初国观以陞彦通赂免官,命伺其卯,则陞彦至,执之下狱,陞彦为吴昌时甥,临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时国观事发于东厂,佥云昌时实启其机。   上临御以来,诛经略袁崇焕、庶吉士郑鄤、总督杨一鹏、总理熊文灿及兵部尚书陈新甲,赐宰相薛国观与周延儒缢,可谓英断矣。   国观为大臣,不以正道辅君,而以搜籍进主,害人者徒自害耳。至武清虽富,亦应酌量三四万金,而遽加十倍,毋乃过乎?况悉鬻所有,亦可已矣。犹尔追比,能无寡恩之议耶!   召周延儒   辛巳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至发辞不出。逢圣出不久,以病归。惟延儒受事。初,延儒既罢,丹阳监生贺顺、虞城侯氏共敛金,属太监等冀乘间得复相,至是召用。主事吴昌时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延儒之再召也,其子奕封,梦故母吴氏被发悲泣,谓尔父切勿赴京,赴必有祸,奕封觉,以语延儒。延儒不听。后如梦言。吁!何如至发不出之为高耶?是冬十月,特设裕国足奇谋异勇科,谕朝臣谘访征辟,称朕破格旁求之意,夫召宰相而延儒非其人,谕征辟而奇异不一见,非君负臣,实臣负君耳。   幸学   辛巳八月十九日,上视学释奠礼成,步至东西庑,遍阅诸儒先神位,因召礼部侍郎王锡衮、蒋德璟、司成南居仁三臣谕之曰:宋儒周、程、张、朱、邵六子有功圣门最大,今称以先儒,位在汉唐诸儒下,礼殊未称。尔部会同詹翰等官议所以尊崇之。至六子格言,即督令儒臣编纂成书,以宏圣教。是岁九月,即汇集六子诸书,开馆编纂,至尊崇位号,廷臣多有章奏,孔尚则云:朝廷多故,未能一时定议,故未即奉行。尚则宣圣六十四代孙。崇祯庚辰进士。   内臣王德化   上幸太学,以重修告成也。先期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奉命率群臣习仪时,比之唐鱼朝恩讲经,元李邦甯释奠事。   九月,改东厂提督京营者,亦称总督。十一月,禁朝臣私探内阁、迩内侍。于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十二月,敕停内操,敕内臣无干外政,申戒廷臣毋交通近侍。   上之所向,下趋尤甚,率习仪称总督,俨以将相之职授璫矣。虽欲禁敕廷臣勿通,岂可得乎?   黄道周遣戍   辛巳十二月,高道周、解学龙遣戍;初,刑部尚书刘泽深拟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曰:道周之罪,前两疏已严矣。过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自来论死诸臣,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疆,贪酷之失,而有建言受戮之名,在道周固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是诸臣实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未始不相与也。今且短之,继而斥之,乌有所谓党,而烦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上。上从之。   先是,疏上,屡严驳,声息汹汹,而曾莫必其命。黄景昉拉同乡蒋德璟、王家彦谒谢陞公请之。陞太息曰:死矣,迟秋为幸。闻之失色。总阁承韩城毒燄之后,余威尚震,武陵方以督辅出柄,得宣督,遂入为中枢,同憾道周前疏刺骨,同年费县、井研、谊漠如滑县,且下石矣。会周延儒新召至,众喁喁想望风采。道周前此褫职,属延儒为政。颇内媿。至是,诸名流力怂恿之,婉为开释,得免死,改永远戍。道周在狱中,手写孝经百余本,流传为宝,所着易象正书,直于血肉淋漓、指节垂断之时成之。二十图、六十四象,正天心,出月窟,自二三高足外,鲜能传其学者。董子繁露,邵子皇极,方之褊矣,沈酣易象,晚若前知,其以都事里居,不免缧绁,既就逮,送者有萧萧易水之咏。道周曰:无忧,但书完三千纸者出矣。卒验。戍楚辰州,取道杭之大涤山,与诸生极论朱、陆同异,过九江病▉▉雪,更取易象正删定之。曰:后世谁复定此者?间犹省身世,中夜酸凄,自己已出得褫革。丙子出得纍系,九死一生,以望六之年,荷戈赴伍,命也如何。   李自成陷河南府   辛巳正月二十六日壬寅,李自成围河南府,福王募死士力战,斩获颇多。总兵王绍禹兵有呼于城上者,贼亦呼而应之。绍禹兵执副使王充昌于城上,绍禹驰解之。诸军曰:贼在城下,总镇其如我何?挥刀杀守陴数人,贼缘堞而上,叛兵迎之,贼入,福及王世子惧,缒城走,士民被杀者数十万,贼焚福王府,执副使王充昌已下,俱不死。惟一典史不屈见杀。自成发藩邸及巨室米数万石,金钱数千万,赈饥民。丁酉,自成迹福王所在执之。并执前兵部尚书吕维祺。维祺谓王曰:名义甚重,毋自辱。内官崔升,甫十三岁,劝王宁死勿屈。抱王不去。贼杀王,并见害。王体肥,重三百余觔,贼置酒大会,以王为葅,杂鹿肉食之,号福禄酒。王讳常洵,神宗之子,世子讳由崧,即弘光,踰城得免,奔于怀庆,又破永宁,杀万安王。变闻,上震怒。逮总兵王绍禹磔之,藉其家。兵科张缙彦奏福王身死社稷,守国大义,日月争光,葬祭宜厚从之。吏科章正宸奏闯贼从四川来,兵部尚书陈新甲急奏贼自秦来,不自川来。盖嗣昌方奏扼贼于川,言从川来,则责在嗣昌也。吕维祺,字介孺,号豫石,河南府新安县人。生时有梦月入怀之祥。万历壬子、癸丑,联举乡、会,初授兖州司,李莲妖变起,兖城卒赖以全,鲁人肖像祀焉。己未以卓异征入,为吏部郎,天启甲子告归,究心伊雒性命之学,与冯从吾善。从吾每称为明道后一人。会逆魏建祠,勒令乡绅助工,维祺曰:士风扫地矣。卒不与。璫深衔之,因嗾御吏诋维祺讲学,将中以危法,适熹庙崩中侵。崇祯戊辰,言官交荐,起尚宝卿,改太常正卿,陞南京兵部尚书。常概言钞法之妙,可以足国。终不见用。论者惜之。己亥,贼自汝宁来,赤凤阳,犯皇陵,折而西,陷巢庐江。一支北出,陷颖川。维祺遣都督赵世臣,以兵三百人守关山,溃走乌衣。南京大震。廷议多咎维祺,遂以考察夺职家居。至是,贼陷雒阳,被执大骂以死。赠太子少保,廕一子入监。弘光朝,謚忠节。   南京铸钱,旧有夹铸之弊,每炉加私铜数十觔,官与匠分之。维祺谓速铸,则利在官,迟则夹铸多而利在下。旧三十日一铸,特改十五日一铸,连放盐米共十八日,凡两月三铸,停炉之日,必尽放匠役出之,铸速而私钱少。   二月,自成搜掘富室窖藏,席卷子女玉帛,捆载入山,以书办邵时昌为总理官,令守河南府。巡抚李仙风侦知贼去,引兵至城下。时昌闭门拒守,寻开门迎官军仙,风收时昌斩之。   钱祚征骂贼(附唐启泰)   钱祚征字君远,号锡吾,以举人历官至汝州知州。汝为贼出入孔道,又有土贼万人,依山为巢,祚征简乡勇衙兵得千余人,佯为贼将计,忽夜半开门出,从间道踰山,各抵其巢,贼方纵饮不为备,急击大破之。策贼众难尽诛,乃释其俘招之。其魋鲁加勤等遂降。汝人少休。十四年正月,贼犯汝州,祚征中流矢,力疾乘城督战。二月四日大风霾,城上以炮击贼,风逆火反楼堞尽焚,贼乘之入。祚征被执,大骂不屈,为贼击刺无完肤乃死。   时有唐启奏,举人,官至宜阳知县。十四年,贼陷宜阳,启泰不屈遇害,与祚征皆掖人。   李自成陷归德   三月十六日未刻,自成至河南归德府,舁礮攻城,终夜如雷。十七日辰时,新城破,旧城遂不守。贼入,将城垣拆毁,悉为平地。贼营延亘六十余里,上以白布覆幕,望之如茶,使百姓担百货入营中,此归德难民所述。   牛、宋降自成   辛巳四月,河南府卢氏县贡生牛金星,向有罪当戍边,李巖荐其有计略,金星遂归自成。自成以女妻之,授以右相。或云金星。天启丁卯举人,与巖同年,故荐之。金星引故知刘宗敏为将军。又荐术士宋献策。献策,河南永城人,善河洛数,初见自成,袖出一数进曰: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自成大喜,拜军师,献策面狭而长,身不满三尺,其形如鬼,右足跛,出入以枚自扶,军中呼为宋孩儿。一云浙人,精于六壬奇门遁法,及图谶诸数学。自成信之如神:余如拔贡顾君恩等,亦归自成,贼之羽翼益众矣。   罗汝才合自成   七月,罗汝才不合于张献忠,自内乡走邓州,与李自成合,时自成有众五十万,复得汝才,军益炽。    傅宗龙骂贼   五月,赦兵部尚书傅宗龙,以右侍郎督陕兵讨贼。九月初四日丁丑,宗龙与保督杨文岳,合兵击李自成,败绩,保定兵宵遁。文岳夜奔项城,宗龙兵食尽,乃杀驴马饷军,马驴复尽,杀贼其尸分噉之。十八辛卯夜,潜勒兵溃围出,诸军星散,贼追获之,执至项城下,贼呼于门曰:我秦督官军也,请启门纳秦督。宗龙大呼,我秦督也,不幸堕贼手,左右皆贼耳,毋为贼所绐。贼抽刃击宗龙,中脑而仆,复厉声骂贼,斲其耳鼻,死城下。贼获衣甲器械无算,遂陷项城。屠之。项城县属开封。   宗龙可谓志士仁人矣。   刘国能自刎   九月,李自成、罗汝才,合兵陷叶县,降将刘国能守叶,自刎死。其妻先死,其子方八岁,闯贼入城,抱置膝上,欲收养之不从。自解所带小刀刎死,复陷泌阳。   刘国能一门死难,实足千古,所最奇者,八岁小儿自刎,史书所未载,以知贼中,尽有忠臣义士。惜国家不能早用耳。   李自成称闯王   自成既入洛,撰九问九劝诸伪词,号召群盗,勾引乱民,遂为闯王。辛巳,自成独雄一部,汝才改称曹操营。   予思古之伪号多矣,未有以闯名者,称之自高迎祥始。或云:闯者,马出头貌,马出头,是主字在马上也。取马上定天下意。然止可为马上之主,不能拱坐称主也。故宋献策有云:我主不过是马上皇帝,其意亦见及此矣。盖伪号初设,莫不有数存焉,然迎祥作逆十载,势既横且久矣,而世终未闻称高闯王,仅知有李闯王者,前此犹未甚也。及自成破洛以后,而始甚矣。人第知闯王为自成,而不知始于迎祥。抑第知自成为闯王,而不知始于卯、辰之际也。故特着之。使世知闯之所自,与号闯之非无说也。   李自成兵逾百万   张献忠纠诸贼,会李自成河南诸土寇,以兵毕赴,自成众逾百万。   贼兵逾百万,势孔炽矣。宗社危如累卵,当时廷臣,犹若处堂燕雀。何哉!   昔人有言:人不可以无势,天下之事,势而已矣。当献忠在房竹,自成附之,及自成复振,献忠又会之,强弱宁有定乎?   左良玉屠临颍   十月,左良玉兵至临颍,临颍,为贼守,良玉攻破,屠之。尽获贼所掠。自成怒,合兵攻良玉。良玉退保郾城,自成围之,良玉率兵拒守,贼陷襄城。   李自成陷襄城   十一月,自成复陷襄城,巡抚汪乔年、守将李万庆,死之。乔年号岁星,遂安人,天启壬戌进士,官提督三边佥都御史。先是,乔年于陕西发自成先冢,得小蛇即斩以徇,誓师进兵,将援郾城,抵陕县,时襄城新破,乔年迟疑不敢进,襄城贡生李永祺,率邑人出迎官军,自成闻之,解郾城之围来迎战。乔年身中数矢,一军尽覆,以数百人入城,居守五日,襄城复陷。乔年自刎未死。被执见杀。三万余众,尽被屠戮。自成深恨诸生,遂劓刖百九十人。又购永祺,永祺匿免,屠其族人九家,杀守将李万庆。万庆乃降将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将,至是自成陷襄城杀之。诏赠都督同知荣禄大夫,主祠襄城。   乔年发墓斩蛇,都任剉骨粪猪,可谓二快。   自成陷南阳   自成再破秦师,获马二万,降秦兵数万,乘胜围南阳。数日而陷。总兵猛如虎奋勇出战,歼贼数千,既城破,犹持短刀巷战,至唐府门,望北拜,口称负恩,被贼杀死。唐王遇害;知府邱懋素骂贼不屈,閤室见杀。参将刘士杰、游击郭关、守备猛先捷,俱战死。太监刘元斌,率军救河南,闻南阳陷,仍拥妇女北去,纵兵大掠,杀樵汲者论功。俄上命御史清军元斌仓皇,悉沈妇女于河。及明年十月,元斌诛,以其纵军焚劫也。   是岁二月,自成围开封,督臣丁启睿,率诸将左良玉、虎大威等集兵朱仙镇,与自成战,全师皆溃。六月,闯、曹分兵东南,一败官军于枣阳,复回豫,郾城一战,贼众折伤,适十一月汪乔年败,十二月自成复围汴,官军败绩于水坡,贼势张甚。   自成陷河南州县   十二月,李自成连陷洧州、许州、长葛、鄢陵。鄢陵知县刘振之力绌,衣冠再拜自刎死。贼陷禹州,徽王遇害。自成屯朱仙镇,时内乡、镇平、唐县、新野,俱降于贼。邓州知州刘振之死焉。   刘振之,字而强,号冰壶,慈谿人。曾祖父及兄,俱为名臣。振之弱冠补诸生,崇祯庚午举人,出黄道周门。三上公车不售,因爱东阳山水,遂受教谕,陞鄢陵知县。因言东阳士风日恶,不久将变起,甫去而难作。人服其先见。治鄢陵以恤民为务,时流寇充斥,军士过邑索粮者,迫县宰万状,至缚之去,父老啼号奔救,敛赀以犒,始释归。邑中有通贼者,言城小不支,降之便,振之正色叱之,城陷,谒先圣,秉笏坐堂上,贼至,索印不与。贼置雪中三日,犹骂不绝口,贼斫之十余刀,乃死。事闻,赠太仆少卿,黄道周额其门日「忠孝大儒」。振之生平留心圣学,事继母毛,有古孝行。自己未岁,书片楮藏之笥中,每岁加纸护之,至是家人启其封,则不贪财,不好色,不惜死,三语也。卒年五十六年。   人惟财,色二事,孽障缠绵,一当生死关头,便有许多系恋,观刘公藏笥格言,真所谓看得破,跳得过者矣。无欲则刚,亹其然乎。   段增煇,字含素,商邱人。以贤良辟召,不就。辛巳,贼至,率乡人捍御,贼再攻乃克,被执不屈死。而乡官原任简讨马刚中,字九如,崇祯甲戌进士,为贼支解。工部郎中沈试,字君明,官生,遇贼大骂,胁降不从,贼以乱梃击死。   贼至睢州,乡宦通政使李梦宸,号元驹,崇祯辰进士,自经死。贼皆赴宅罗拜,咸叹为有德仁人。   监军兵部主事余爵,字天有,颖川人,崇祯辛未进士、率兵援沛,力战被执,骂贼不屈,与姪敦华同死。   张献忠燬驿道   辛巳正月,张献忠、罗汝才,渡违河而东往,新开驿燬,驿道人烟断绝者七百里。初,贼南窜,万元吉欲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待贼,杨嗣昌不听,檄诸军蹑贼急追,诸将尽向泸州,贼折而东返,归路尽空,不可复遏。贺人龙顿兵广元不进。十二日乙丑,猛如虎率诸将击贼于开县,连胜之,献忠凭高而望,见后军无继,因以精锐绕谷中,出官军后,驰而下,左军先溃,士杰等皆战死,前军全覆,如虎突战溃围而出,马仗军符尽失。嗣昌在云阳,闻开县失利,始悔不用元吉之谋也。   南北略编年不编月,故猛如虎战死一事,已载于前,而此复载之者,前以自成及之,此以编献忠事及之也。他卷倣此,但自成陷南阳,刘士杰战死,而此亦战士杰战死,未知是一是二。   张献忠陷襄阳   初,庚辰六月,左良玉擒献忠妻孥,与徐以显、潘独鳌等送襄阳狱。襄阳知府王承曾,素纵酒渔色,见献忠妾,悦之,故疏其防,及辛巳,献忠、汝才走当阳,郧抚袁继咸,悉兵扼贼于房竹,贼走宜城,侦襄阳无备,密知杨嗣昌檄至,邀于路,取檄简二十骑伪为公差。二月初五日己酉,夜漏四鼓,叩襄阳城门,巡道张克俭见符验启关,贼入,即挥刀大呼杀门者,城中先伏贼百余,俱起应之,破狱出,以显独鳌等。独鳌者,应山诸生,富而吝,县令婪其财,使人讦其不法,独鳌愤甚,越狱投贼。献之文移,皆出其手。时贼纵火光烛天,大队疾驰至,城中大乱,门洞开。初六日庚戌昧爽,贼尽入城,王承曾突围走,署襄阳事李天觉,城破,北面叩首,置印于案,自经。推官姜曰广,被执大骂不屈,与兵备副使张克俭俱死之。贼焚襄王府端礼门,执襄王,献忠据坐王宫,坐王堂下,劝之以卮酒曰:吾欲断杨嗣昌头,而嗣昌远在蜀,今当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尽此一杯酒。因缚王杀之。投尸火中。福清王常澄逃免,潜遣人索王尸已烬,仅拾颅骨数寸以归,贼杀宫眷并贵阳王常法,尽掠宫女,发银十五万以赈饥民。襄阳守兵数千,军资器械山积,尽为贼有。初左良玉屡破贼,掠其辎重尽蓄之许州,为献忠袭取。良玉在郧,厝家口赀畜于襄阳,至是复尽为献忠有。良玉闻之,同郧抚袁继咸发兵驰援,已不及。初九癸丑贼渡江,破樊城。十五己未,陷当阳陕县。二十一日乙丑,陷光州新野。   妻孥心腹,俱在狱中,献岂须臾忘之耶?况宜城为襄阳属邑,相距当不甚远,王承曾悦妾疏防,张克俭夜半启户,抑何愚也。   杨嗣昌自经   辛巳二月初二丙子,嗣昌在荆闻变,惭愤自缢于军。时,河南已陷,福王遇害,嗣昌度不免,遂自尽。廷臣交章论劾,上下其议,礼部侍郎蒋德璟,谓其奸欺误国,请用嘉靖中仇鸾例,斲棺戮尸。然上竟不之罪。当嗣昌之在蜀也,安坐顺庆公署,题扁自旌,大书盐梅上将。迨泸州破后,连陷数邑,嗣昌犹在醉梦,命多备索子绑贼。蜀中争传笑之。上以襄阳失陷,左良玉违制避贼,削职戴罪平贼。逮郧抚袁继咸入京。继咸立朝负直声,督学山西,备兵淮阳、武昌,所至以清惠称。吏民歌思之。至是,合辞叩阍。继咸亦出嗣昌手书,明己无罪,寻察其枉,赦之。继咸号临侯,江西袁州府宜春县人,天启五年乙丑进士,嗣昌既缢,四月甲子,进陕督丁启睿兵部尚书,代嗣昌督师剿贼。   嗣昌不能制贼,诚为有罪,然一死亦已矣。律以仇鸾,毋乃已甚,宜上之不从也。   张、罗屠随州   辛巳四月二十五日庚午,张献忠、罗汝才合兵陷随州,知州徐世淳合门被杀,吏民屠戮不遗,血流成浍。徐淳,字中明,嘉兴人,父以建,兵部侍郎。淳,通象纬数学,万历戊午,以春秋荐于乡,累试南宫不第,遂赴选,署永嘉县教谕。刘香余孽,出没海上,淳多出方略得安。因除重庆推官,督师征饷万斛,过五日,以尚方剑从事。淳立办,会蜀人疾其强直,改随州知州。时献、闯二贼方炽,随为兵冲,淳将行,语其子肇森、肇梁曰:贼隳突襄邓及随。随三破之余,然郢之肩背也,守随所以卫陵寝。吾必死于此矣。十三年十月莅随,与州人歃血关庙誓以必死,乃缮南城谯楼,寝处其下,慨然谓僚属曰:身与公等枕戈待敌,以此楼为死所矣。明年辛巳四月,贼陷襄阳,躏德安,获谍斩之,贼知有备,悉众力攻,三走使至郢告急,巡道赵某抵章于地弗顾,巡抚发一游击率兵援随,赵勒之守郢,留弗遣。淳不食不解甲五日,再盟于关庙告哀。二十五日,贼急攻南城潜师入道,隳北城以入,淳遣肇梁埋印廨后墙下,勒马巷战,矢贯于颈,刀属于颊,眼鼻横断堕马,左手掣佩刀、右手握印箱,贼鎗刀交下,陷胸断股而死,肇梁趋至,拊尸顿踄,哭且骂,贼驱至老营杀之。且死疾呼州人告以埋印处,妾赵氏、王氏臧获,十八人皆死。贼驱赵出,不可,先杀其所抱幼女申姑,断其八指,骂益厉,贼刃之。推土石碎颅而死。淳死之三日,吴人石琳求得其尸,敛之,赵氏尸与申姑相抱不解,胸着布囊,函金刚经三寸许,遂并棺以敛。而肇梁尸卒不可得。巡道以阻援自讳,欲没其死事状,荆西道力持之,楚抚按乃上其事,肇森亦诣阙陈请,赠太仆少卿,赐祠祭葬,廕一子入监,肇梁附祭随、嘉二祠。   戊寅二月,献忠破随州,王焘自缢,至是复陷,徐渟死之。王、徐二公,后先济美,诚足并传千古,亦不幸中之幸也。然徐死尤烈,而民之罹祸亦更惨矣。夫自寅迄巳,不越四载,两被献毒,岂天之阨运使然耶!    张献忠陷泌城等处   辛巳六月初六庚戌,贼陷宿松、英山,献忠,汝才攻信阳,获左兵旗帜,令群贼袭以入泌城,陷之。七月,贼陷英山,丁启睿大破贼于麻城,汝才走合自成。总兵黄得功兵叛西走,投献忠。献忠陷郧西。九月,献忠众散于南阳,以数百骑奔李自成。自成将杀之,汝才以五百骑资献忠,献忠东奔。至十月,献忠纠贼会自成。   献之行兵,其来也如风雨之骤至,其去也若鬼蜮之难知,故数月间,或驰江北,或趋楚豫,蹂躏三省,令官兵追遂不暇,即孙子所云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避实击虚之法。将帅堕其术中,而不觉耳。徐以显尝教献忠孙吴兵法,自是进不可御,退不可追,事事与虚实一篇相应,真猾贼之难制者。   山东李廷实   辛巳正月二十八日甲辰,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时山东盗起,所在向应,京畿道梗,省直饷粮数百万俱阻于兖州。东平吏胥倡乱,迎贼以入城据之。巡抚王国宾檄总兵刘泽清,破东平贼,复其城。二月,东寇益炽,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又旱蝗大饥,民父子相食,行人断绝。己丑,鲁王捐金数万,募兵防盗。三月,革王国宾职,命杨御藩、刘泽清会兵勦曹濮贼。五月设徐、临、通、浑四镇护漕,以防东寇,及明年壬午正月,盗始平。   河南袁时中   辛巳正月,河南土贼艾一、侯二、侯四,啸聚数千人,封邱知县击破之。二月二十一日丙寅,土寇陷新野。二十二日丁卯,陷河阴。据之。游击高谦攻围七昼夜,拔之。是月,土贼瓦▉子,一斗谷等,尽归于李自成,合攻开封。五月,河南土寇袁时中,聚众至二十万人,江北窥凤泗,群盗蚁附,总督朱大典击败之。贼弃牲畜宵遁。丁酉总兵刘良佐,简骁骑迫击五十里,贼大奔。尸撑交横,弃仗满阡陌。二十万众鸟兽散。及十五年八月,徐镇游击赵崇新与时中讲抚于夏邑,为贼所绐,被杀。时中复佯就抚诏许之。时中出不备,突入,执萧县知县以去。至十六年五月,时中为自成所杀,小袁营遂灭。时中起于草野,至有众二十万,三载而亡。   泰安土寇   泰安土寇十余万,所至燔掠,屠戮婴稚无遗,抄劫至扬州南沙河店,燬漕船十六艘,复东北行,徐州贼合之,围丰县。   志异   辛巳正月二十六日壬寅,黄雾四塞,日青无光。嘉兴城声震如雷,时曰城愁。二月,山西偏头关天鸣。六月,两京、山东、河南、浙江旱蝗。无锡实录云:立春后积阴二月,霪头如注,河渠皆溢,二麦捐收,及秋苦复旱,米价腾贵,贫民不能举火,采蓳及草以食,道馑相望邑令酌议官粜焉。然拥挤籴殊甚,强而近者,一日两籴以市利;弱而远者,不能得其一焉。   时,徽州米价尤贵,其地山浮于田,故苦旱。十三年庚辰,五两二钱一石。十四、十五两年,五两一石。至顺治八年辛卯,米缺,七两五钱一石,犹和糠一斗,水一斗,实米止八斗耳。每日富室,人食米三合,婢女俱流境外。   是年上而江北,下而苏杭,饥民相枕于道。六月,米价二两七钱,后至三两二钱,麦价二两二钱,油每觔八分。  第十八卷 崇祯十五年壬午   降座揖相   正月辛未朔,上朝毕,召大学士周延儒、贺逢圣,谢陞入殿。曰:古圣帝明王,皆崇师道。卿等,朕之师也,宗社奠安,维诸先生是赖。命东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愧谢。   恩庙此举,礼非其人,徒自贬损耳。然三相之中,惟贺文忠差可无愧。   杨仁愿论东厂缉事   正月,罢提督京营内臣。御史杨仁愿上言:臣稽高皇帝初无所谓缉事,臣工不法,止于明纠,无阴讦也。臣待罪南城,所见词讼多假番役,妄称东厂,诱人作奸,挟仇首告,惟恐其不为恶;又惟恐不即罹于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网之仁,岂不伤哉?伏愿先宽东厂,东厂宽则刑法可以渐省。臣更有请,臣子获罪,槛送门下可也,若有缇骑一出,资者家门破散,无资者地方敛餽,为害非浅。上是之。谕东厂所缉止于谋逆乱伦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并戒锦衣校尉,奉使需搅。   东厂缉事,为害甚烈,仁愿一言而少止,仁人之言其利溥,洵哉!   天坛   北京永定门内五里,坐东向西,外围十里,圆环为砖城,西对山川坛,其体方籍田处也。内员殿琉璃碧瓦如太庙式,中设天位,东设太祀位,位座俱各丈余,掇缀可登,内小龛中置木主,游人不易入也。司之者太常寺之黄冠,四面窗牖,悉以青蓝料丝为障,大如▉,明亮可爱,至寝殿有龙床膳殿,有食具更衣殿,有椅座薰沐殿,有浴池,一切法物之辉煌,礼数之庄严,祭之前十日可纵观也。内有铜井,以铜铸成圈,从底套上,水味清洌,饮之沁骨。其地去大内十余里,当祭之夕,二更时,遥望坛内红灯上升竿杪,则龙辇举行,其灯笼径三丈,高五丈,中坐两黄冠司之。   天坛中设一黑漆木榻,高二尺许,南面为天位,榻上置棉花飞絮,以验天神降临。如絮稍低,谓为神至;若絮不动如故,则谓天神未至也。天位东亦设一榻,为天子位。祭天牛去其腹中五脏等物,以檀降香实于内,焚之,臭升于天。   驾幸地坛   崇祯壬午四月六日,先帝行大社礼,方泽在北城外,东北方干位。先一月,扫除涤拭。十日前,位置各当。凡簠簋边豆鼐爵鼎斝与笙磬钟鼓,俱用黄纱笼覆,薰沐处亦先十日试汤,问礼之士,纵往观焉。至期税楼房于东华门之北,为壁上观。初五日辰刻,与观盛事者,束身登楼,肴核酒米,亦赍入。午、未二刻,坊官内官本城西台于大小民房有户通出入处,悉缄以红封。先三日,街两傍五府拨禁军戎装,执刀戟跻肩对立,自大明门,至地坛三十余里,约用将士二十万。中阔四丈,为御道,铺以黄沙,人不得行。一切街衖巷窦,填塞战车,禁人出入,墙壁窗牖,垩抹红纸红泥,人藏于楼上者,为小饮、为细语,敕谕者高脚牌与口宣,并室主人不停嘱也。更初,马驾先过,马驾者太祖之神位乐器,用民间之数,捺以二十四马驾辇而行,执事人役皆红军帽随后,勋戚、文武、璫寺、金吾,奔走趋跄,灯光照亮,拥如浪滚。二更余后,卤簿大驾至矣。万火闪烁,尘埃蒙混,不甚辨五色。欲观圣驾者,各养神蓄锐,注阅回銮,就枕以待。街坊踯躅,终宵不歇也。初六日黎明,马驾先回,既灌以降,即撤行旋庙,朱钺黄旄,锦旗绣幄,约千余人。少顷八象蹒跚而来,被饰华锦,自项至尾,明镜悬垂,背负朱漆葫芦,巍然雅步,故振荡其音节,珊佩铿锵,令人喝采,过此势将极闹,飞骑报入大内,如燕掠地,刻过四五,军戎仪卫,各为整饬,坊官甲长之类,复洒黄沙,裨将骑逐,叱戒所辖军士,令其侍立对偶,衣饰器械,再加毖饰严齐。于是介冑而驰,结队而立,各有位次,各有执役,旌旗辟易,剑佩雍和,黄金肘后,白玉腰横,陪祭文武,急趋大明门内,恭揖候驾,扬鞭恐后,意各争先。从此龙旌凤旆,金钺银爪,响节仪鍠,奚啻数万。行行队队,簇簇陈陈,声从履出,气从鼻息。遥闻箫韶之奏,中和之乐,纷沓入耳。其宫扇之方圆正侧,长短横斜,为龙翔,为凤舞,为针绣,为梭织,为日月雕镂之体,为山河绘藻之形为,神鬼离奇之状,为虎豹飞走之势,以及百花簇就,万锦裁成。至弓弩刀盾,明光夺目。人有云,凡近圣驾之军器,皆木为之,以备壮观者,鼓声渐严,驾将至矣。玉辂大辂,步辇象辇,皆黄绢为幌,有两墨绢,曲柄伞前导,为朝廷所坐,大鼓旗纛在后,途中按步,行疾而稳,下有一百六十舆夫,肩无高下者,又三里一易其夫者也。前又有数十内寺,舁捧金龙大轿一座,为升降辇前所用,前后两旁,宫扇斜掩,旛对障,非楼观不可。后则璫寺拥簇,如红云蔽天,两街万户,忽尔齐开,各征逐归寓,如春社酒阑矣。   谢陞削籍   四月,给事中倪仁祯上言:臣初拜官,例候阁臣,谢陞言及兵饷事。忽曰:皇上自用聪明,察察为务,天下俱坏。陞位极人臣,敢归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其籍。   马士英起用   四月,宥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佥都御史。提督凤阳。士英,初抚宣大,以总监王坤论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铖为营救,故得起用。   免税停刑   二月,发帑金二万,赈山东,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税粮,有司混征者罪,百姓欢呼称庆。六月,免开封、河南、归德、汝州去年田租,谕各省直停刑三年。十月,赐贫民米布,闰十一月,下诏罪己。   蒋德璟入相   六月,以蒋德璟、黄景昉、吴甡入阁办事,旦谕责吏部会推大典,自当矢公矢慎,今称诩徇情,如房可壮、张三谟、宋玫并与推举,岂大臣之道。   召廷臣于中左门赐馔,上青袍,太子、定王、永王,绯衣侍。上诘吏部尚书李伯宣曰:朕屡谕诸臣,有「宁背君父,不背私交;宁隳职业,不破情面」两语。昨枚卜犹滥举如此,况其他乎?日宣奏辨。上又责吏科都给事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张煊,阁臣力为救解,不听。明日下日宣等六人于理。日宣等戍边。可壮等削籍。初,太学士陈演所亲廖惟一为试御史;及考核托房可壮为之地,不纳,张煊又加厉焉,遂外调,演憾之,适上游西苑,演从,遂密奏枚卜大典,皆二人所主持。上怒,故有是谴。   吴履中论二失   六月,御史吴履中,上言:误用温体仁、杨嗣昌为二失。又曰:内治缺而后戎马生,民生促而后盗贼起。今者敌起于外,而政治愈棼;寇起于内,而赋敛愈急;欲无生乱得乎?   黄道周复官   壬午八月,召还黄道周,仍任少詹事。先是,道周在狱,人谓必不可救。时,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以微词解之。至是,上偶言及岳飞事,叹曰:安得将如岳飞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飞自是名将,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词;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还宫,即传旨复官。   东崖黄景昉云:上谕黄某清操力学,尚堪策励,特准赦罪还职。旨下,中外感泣。是役缘周公于讲筵平章他疏,驯及公,余与同里蒋公同赞其说。顾初冀得脱戍籍幸矣,竟复原官,出望表。本圣主干断,度越百王之举,而天下亦以是差亮宜兴。马公疏谢称病,兼为解、叶二公祈免,以癸未春抵家。   附记:初逆奄薰炽,道周作诗曰:岂有不平事,但存未坏身。只言天下合,孤影鬼神亲。世道余青史,春风足故人。无多谈往迹,愚叟旧西邻。观此诗颇与公之行藏相合。   诛陈新甲   九月,诛兵部尚书陈新甲,以边疆多失也。周延儒为营解曰:国法大司马兵不临城不诛。上曰:他边疆即勿论,僇辱我亲藩七,不甚于薄城乎?不听。   召王应熊   十一月,召大学士王应熊入朝,已而陛见请老,许之。赐金带还。先是,周延儒知已渐有异议,故荐以自代。资为援也。已而上知其非,故赐还。   刘宗周言六事   八月,进刘宗周左都御史。十一月,宗周上言六事。一建道揆:京师首善,请立书院,以昭圣明,致治之本。二贞法守:请立焚锦衣一切刑具狱词,专听法司。三崇国体:大臣自三品而上,犯罪者宜令九卿详会,乃付司寇。司寇议辟,乃得收系。此于僇辱之中,不忘礼遇之意。四清伏奸:凡匿名文书,请一切立毁。五惩官邪:京师士大夫,与外官交际,愈多愈巧,臣必风闻弹劾之。六饬吏治:吏治之败,无如催科火耗,词讼赎锾,已复为长例矣。至于营陞谢荐,巡方御史尤甚,请以风宪受赃之律,为回道考察之第一义。上是之。   闰十一月,下礼科给事姜采于理。时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士,采上言诽语腾谤,必大奸臣憝,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后将争效寒蝉,壅塞天听,谁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狱。   刘宗周削籍(附熊开元)   闰十一月,召廷臣于中左门,问用督抚之宜。刘宗周对曰:使贪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又问御敌,御史杨若桥举西洋人汤若望习火器。宗周曰:唐宋以前,并无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重,误专在此。上色不怿曰:火器终为中国长技,命宗周退。时,姜垓、熊开元俱系狱。宗周又请释之。曰: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视屋梁曰:厂卫俱是朝延,何公何私。宗周抗论不屈。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无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谢。始命退。既而姜垓、熊开元廷杖,刘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调,廷臣疏救不听。   熊开元,号鱼山,楚之嘉鱼人。天启乙丑进士。令吴江,有廉声,为给事中,疏止监视太监王应期出关,降行人司,又劾周延儒专权误国,上震怒关革职,下狱,廷杖八十,遣戍遐方。今祝发灵巖。   定王倣书   崇祯十五年八月,定王出阁读书,训讲为方以智,倣书为刘明翰,演仪之日,方貌过庄,王不启齿,倣书则竟其纸而后已。已踰数也。后定三六九之期,为两师进教之日,书堂坐次,方东刘西,王位正中,教则移坐王侧,方声壮厉,训两三句,王止依声一二,王急向刘呼曰:刘先生来训,内侍启曰:礼也,不可更父皇爷所定,乃止。王曰:书倣可也,顾刘来视,则仍书完而出。后期方再移坐。王谓书已读过。方以即日应诵之书进上。王则掩卷而背之。其旧规在内读熟而后出者,曰方先生可先出,吾与刘先生倣书。方则坐扉外以待。王因问刘父翁。刘云:皇祖朝直臣,王叹赏。又曰:先生如此温恭,自有好儿孙做状元。刘叩谢。手扶起曰:你父亲做好官,生你好先生,儿孙自然好也。至日昃,几上两实金狮书镇,每重三十两,又两玉尺,呼内寺纳刘袖中。刘固辞而出,方已候之不耐矣。王入内,启更两日期,三六九为倣书,四七十为训讲,奉旨允之。方之日不过习故套,又免日居多。刘之日期以辰刻进,必赐饭点,至第五期,不用倣而自书选中楷式者八字,王自减其一。呈父皇赏纸教习官优叙,省中哄然,以为中字逾格,为夺嫡之渐。有竟欲露简者。又一日,挈游西园,见上马无镫,即已镫赐。内寺云,龙纹不便,内命另制,方镫给之,省中又哄然以为妄僭。此词翰内省体,后有知为定王所与乃已。又一日,留宴,王言日后出封,同先生潜西山,我皇祖六岁登基,八岁上陵,为香山寺写青未了匾,至今尚在。昨日学书大字体,势甚难改,人出鳞凤龟龙四大字,刘赞端楷,王谦之,谓不足污先生目。至起更彻晏,前烛送归。又一日,王以八宝金煖手置刘怀,顷之,刘还王座。王曰:先生携归,留与儿孙,见我两人相与情意。刘曰:铭感之恩,入之肺腑,不在物件。王叹赏曰:刘先生是一钱不要的,天下做官人,都像先生,那有流贼。   山东李青山   壬午正月,山东盗平,擒李青山入京。青山本屠人,乘机啸聚数万人,屡寇兖州,山左骚动,兵部侍郎张国维单骑诣营抚之,青山出不意,大惊,叩头乞降。国维察其非常,还部选将士疾驰,给事范叔泰、鲁府左相俞起蛟拒战,擒青山,尽降其众。国维廕一子指挥使。而沂州王朋,犹拥众劫掠,国维知监军邱祖德能办贼,密授方略擒之,东方遂平。   王佐圣遵义遇害   王佐圣,字克仲,南直长洲人,弱冠登进士。崇祯立,选青溪广文。辛巳,以张国维荐,擢令蜀遵义,即杨应龙故地,四面皆夷,抵水西安酋、蔺酋巢仅二十里。惟地名新站者,山势险隘,前临渭水,为群夷人犯所必经,遂创立新城,以扼夷吭。八月,西首郭士奇、吴尚才,拥众入寇,边将赵国政战死,贼遂大肆焚掠。佐圣伏奇兵隘口,擒士奇、尚才等,贼宵遁。壬午四月,酋帅吴尚贤、龙正国,率叛夷数万攻城,佐圣昼夜拒敌,贼铁骑四集,围合数重,飞梯越城,嚣然震地。佐圣以印付子恪,命服拜阙,危坐公堂。须臾贼至,佐圣裂眦骂贼,遂遇害,犹僵立不仆。未几,所部义民誓死力战,勒兵新站,邀贼归路,尽歼尚贤、正国数万贼于境内,吴抚黄希宪令春秋祠祭佐圣。   孙传廷杀贺人龙   先是十一年戊寅冬,大兵入,改陕抚孙传廷保定总督,传廷以失聪辞,不许,寻逮之。至是壬午正月,起传廷兵部侍郎,督陕兵勦寇。四月,传廷檄召诸将于西安,缚贺人龙斩之。诸将莫不动色。因以人龙兵分隶诸将。人龙,陕西米脂人,与李自成同邑,初以诸生效用,屡杀贼有功,叛将剧贼多归之。襄城之役,朝廷疑人龙暗与贼通,密敕传廷斩之。贼闻,酌酒相庆曰:贺风子死,取关中,如拾芥耳。   人龙虽有骄蹇之罪,然其功不可掩也。昔楚杀子玉,而晋文喜。刘宋杀道济,而魏人庆。赵宋杀武穆,而金人贺。国有良将,敌之所畏也。即有他过,亦当宥之。奈何轻杀之耶?曲端屡立大功,而张浚杀之。载之青史,至今以为恨。傅廷之于人龙,将毋同?不二载,而潼关不守,拾芥之言,洵非诬也。   呜呼!人臣非有功之难,而居功为难也。以人龙起诸生,屡破贼,可谓一时之杰,及会师击献,三檄不至,兵噪西归,此岂人臣之道,西安之缚,虽朝廷之过疑,亦人龙自取之也。   李自成屠陈州   壬午正月,李自成陷西华,三月朔庚午,自成等攻陈州,副使关永杰战死城上,乡绅崔必之、举人王受爵等手刃数贼,被执骂贼死。贼怒屠陈州。二十二日辛卯,陷睢州、太康。二十六日乙未,陷归德府,复乘胜陷宁陵、考城。    李自成决河灌汴梁   开封即古大梁,咽喉九州,域阃中夏,水陆都会之地。太祖第五子,初封吴王,国钱塘,寻改封于此,为周王。先是,崇祯十四年二月十二日戊午,李自成合群贼围开封,穴城攻之。七昼夜不息,巡按高名衡,率司道官婴城固守,军饷告匮,周王出库金五十万,买米麦饷守陴者,复悬金募死士,击死一贼者,予五十金。兵民皆踊跃共击贼,贼退数舍,豫抚李仙风督诸将至,开封贼退,开封围解。仙风与高名衡互相讦奏,诏逮仙风,仙风自经死,遂以高名衡巡抚河南。十二月,自成复围开封,名衡与推官黄澍、总兵陈永福、游击左明国等力守。周王储库金于城头,擒一贼者,予百金;斩一贼者,五十金;战殁者卹其家;伤者以轻重为差。自成攻围数日,亲帅诸将于承明门下耀武。时永福号称神箭,从城上射自成,中左目几死,遂收兵不出。已而拔营屯朱仙镇,与丁启睿、左良玉等战,及十五年壬午四月二十四日癸亥,自成复攻开封,以前两攻不克,士马多杀伤,自成乃申约围而不攻,以坐困之。五月,自成陷开、亳;六月,命侯恂以兵部侍郎总督援勦。官兵讨贼,与孙传廷援开封。七月,停河南乡试,以开封久围不解也。八月,开封久困食尽,人相食。时罗汝才亦食尽,谋他徙。自成分粮以餽之,约破开封,以东隅属汝才。汝才乃留不去。九月,河决,开封势如山岳,水骤长一丈,士民溺死数十万,周王府第已没,率官眷及诸王露栖城上七日夜。督师侯恂,以舟师迎王。二十三日庚寅,总兵卜从善,以水师至开封城上,推官黄澍扎木为牌,从王乘夜渡达隄口,得免覆溺。汴梁佳丽甲中州,群盗心艳之,前后三攻汴,士马死者无算,贼积恨矢必拔,久怀灌城之谋,顾以子女珍宝山积,不忍弃之水族。至是河大决,百姓生齿,尽属波臣矣。黄澍以守御功,诏授御史。遗闻云:自成决河灌汴城中,诸贵官欲自为脱计,亦凿堤引水,汴梁遂陷。名衡等乘舟溃围走,上念防守劳苦,不深罪,但罢名衡等官而已。名衡,字平仲,号鹭几,山东兖州府沂州人,崇祯辛未进士,授如皋知县,调兴化,考选为云南道御史,巡按河南。崇祯辛巳,李自成破雒阳,下汝郏,乘胜趋汴。自二月十二日至十八日,并力疾攻者七昼夜,名衡百道御之,贼乃退。上嘉其能,命为佥都御史,巡抚河南。是冬,贼复围大梁,名衡固守经年,及汴没,名衡渡河而北,贼解去,得请告归里。癸未,北兵攻陷沂州,名衡夫妇抗詈不屈,死之。虞山钱谦益吊之。有三良诗。三良者,汪乔年、段增辉,暨名衡而三,皆谦益门人也。黄澍,字仲霖,浙江钱塘籍,南直徽州休宁人。崇祯丁丑进士,授开封推官,贼灌汴时,澍方坐署中,忽报大水至,视之已及案下矣。大惊急登高,城将没,白周王曰:须扎木筏乃可出,王以是免。甚德之,澍遂得擢御史。   张民表,号林宗,河南中牟人,宫保孟男之子也。万历辛卯举人。十上春官,不第,藏书数万卷,手自点定。喜诗及草书,好施与,结宾朋,家遂中落。时时往中牟,荡舟于郭外之南陂。客至即拉与俱,无日无客,无客不醉。顶高冠,系二带,带上绣东坡「半升仅漉渊叨酒,三寸纔容子夏冠」之句。每日醉陂头老杏下。崇祯壬午,寇围大梁,民表劝当事,密檄左良玉趋大梁,背北城而阵,通黄河一线,以为饷道。又当令陈永福,兵列城外,勿听入,入则城中饷竭,势且民与兵俱尽,皆不听。围城五阅月,日夜登陴,水灌城,负先人神主,抱诗文稿三尺许,登木筏,顾求登者众,不忍却,移筏就之,筏旦沈,乃移筏登屋,屋上人垂绠相接,民表老且乏食,数上下者久之,水大至而没。年七十有三。次子允隼,及门人文士皆从焉。长子允售,泅水至西城,请救父,骂贼而死。幼子允(隹大),凭浮木,依老仆妇栖屋上,垂两日夜,老妇饿,欲噉之,急附浮木顺流下,得渡舟次免,赖父门人周亮工求得之,抚诸其家,而民表遗骸,则高名衡得而葬之柳园云。   中牟县,属开封。   周王出金赏士,卒得其力以保城池,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贤于秦、楚二王拥资千百万,拱手餽贼远矣。然周王所以为此者,无他,见之明耳。谓城垣既陷,身且不有,而况于金乎?城苟得保,何患乎无金。岂若作贼于守库者之愚哉?   自贼乱以来,杀人不可胜计,其最烈者,无如献忠之屠武昌、自成之淹汴梁也。夫图大事者,当以得人为本。张李所为如此,不过黄巢、赤眉之徒耳。天心人心胥失之矣。欲不速亡得乎?吾闻自成矢镞入睛,牢不可拔,每当阴雨,则痛三日,御一女则血不止。其与献忠眉心脓秽不绝,俱天所以报其好杀也。其不死也几希矣!   客有开封来者,告余云:城周四十里,大如南京,而周王则有外罗城,内有紫金城两座,在府城东南隅十余里,王殿俱用琉璃瓦,后有牟山,俨如帝居。清初废为贡院,殿砖悉拆修筑新城,王府门旧有石狮。高八尺许,今没土中,仅有狮耳数寸露出。开封旧城俱被泥沙围拥,地下垣形卑甚也。大清朝即于墉上加筑新城,颇觉高隆。曩时人民辐辏,自流寇决河以来,遂荒芜矣。城内庐舍茅瓦各半,乡野瓦房仅十之三耳。又云城陷,开封几无人,客过汝宁府固始县,凡行六日,不见一人。途中草长数尺,不虞盗贼,止防狼战。行者各带柳木棍一条,时隔河有狼数百,众大惧,然狼亦畏棍,不敢渡河。无锡优人王某,曾在周王府中教戏,亲遇水难,逃归述云:水既浸入城,百姓多死,悉栖城堞上。久绝粮,城上俱卖人肉。凡三十夜,周王禁止之。有一人腰下藏炊饼,大如钱,每饼私卖银一钱二分,凡水面苔藻,风浪飘至,争取食之。有得生者。有以布食而生者。若食纸则人必死。时有一富家,见水大至,急以大梁二座,用厚紬扎缚,将轻宝系其下,身藏干粮,栖于梁上,顺流而下,千有余里,乃得生。李自成将黄河一决,凡沈没八百里生民,死者不可计,如此凶恶,而欲成大事得乎?   张氏商邱自焚   张氏直隶清苑人,配进士梁以樟。庚辰,以樟令太康;辛巳,调商邱;贼犯开封,商邱皇皇。壬午三月,李自成合袁时中、罗汝才等众百万,攻商邱,以樟与张氏诀曰:城且陷,我必死,左右皆掩面泣。张氏亦泣。命老仆杨村积薪环其楼,且告曰:城陷,则火。时贼帐延袤数十里,昼夜环攻,驳石上击,人皆披靡,合围五日,攻益急。会知府某有外心,城遂陷。贼刃以樟仆地。张氏闻之曰:吾夫死矣,遂衣白衣,驱媵婢登楼,系环于梁,将自缢。呼杨村举火,村不忍,张氏叱之曰:事急矣,使我不速死,汝罪莫赎矣。村伏地哭,叩头举火。张氏死,三十余人从死。一子燮,方九岁,随母登楼,火炽,哀号焰中,老妪急掖之曰:主人唯此儿,幸得脱归,以后梁氏,从楼上推堕儿,仆王政负儿逃。是夕,邑民求以樟于乱尸中,救之复醒,而张氏则死矣。商邱人相与感叹,立烈妇祠,春秋祀之。梁氏共焚死三十六人。   李自成屠南阳   九月,孙传廷率兵至南阳,李自成与战。   传廷设险以待,贼入伏中,高杰、左勷等,左右横击,贼溃,东走追之,贼遂弃甲仗军资于地,官军争取之,无复步伍,贼觇知官军嚣,反兵乘之,左军先溃,诸军继之,丧材官将校七十八人,贼倍获其所陷焉。传廷以兵败,上书自效,诏图功自赎。十月,自成复陷南阳,屠之。   李自成围汝宁   闰十一月,李自成围汝宁,云梯如墙而立,城中矢石俱下,贼戴扉以障矢石,死伤众而攻不休;一鼓,百道俱登,执杨文岳及佥事王世琮于城上,文岳、世琮厉声骂贼,贼怒,缚文岳等,以大?击之,洞胸糜骨以死。世琮,初授河南推官,屡却贼,射矢贯耳不动,号王铁耳。贼拔营走确山,向襄阳,掠崇王由横及世子诸妃嫔以行。   左良玉屯襄阳   左良玉自朱仙镇南溃,屯襄阳,诸降卒附之,有众二十万,其饩于官者,仅二万五千,余俱打粮村落,襄人不聊生。   李自成陷襄阳   十二月,李自成、罗汝才合兵由唐县而西,左良玉命造战舰于樊,将避贼入郢,襄人怨其婬掠,纵火焚之。良玉怒,掠巨贾舟,载军资妇女其中,而身率诸军营于高阜,襄民焚香牛酒以迎贼。初三日戊辰,贼间道至白马渡,良玉移营拒之,贼不得渡。良玉拔营而南,贼亦不敢逼。自成切齿于良玉每战必力,良玉惧,不敢复与争锋,故恒避之。初四日己巳,襄阳陷。   李自成入荆州   时蕲黄之寇,复与自成合,诸渠帅皆戴自成,及破襄阳,自成分兵陷夷陵、宜城、荆门,向荆州。十二月初九日甲戌,偏沅巡抚奉惠王走湘潭,荆州士民开门迎贼。贼入荆州,又合兵郧阳,令马守应守夷陵,以犯澧常,贺一龙趋德安,以窥黄麻。   江阴冯生,自楚归云:偏沅军门某驻荆州,踞上流重地,扼楚蜀咽喉,贼来不过掳掠乡镇,非敢睥睨荆州也。乃贼未来时,而城中风鹤日甚,偏抚奉惠王出城,官民各乌惊兽散。腊月十六,贼至城下,不费一矢,而自古力战苦争之荆州,唾手而得之矣。余辈至岳州,见惠王僦居于民舍,偏抚借寓于民房,竟不敢窥荆州一步。噫!何畏寇之甚也!   夷陵州,属荆州;宜城县,属襄阳;荆门州,属承天;湘潭县,属长沙;澧州,属岳州常德府也;麻城县,属黄州府。   左兵扰武昌   冯生云:舟至兰溪,见有自上流来者。传言:言武昌兵乱,将近武昌,闻左兵数万,从汉口抢船渡江,汉口居民逃散,江上舟楫不行。余船昏夜趁风过武昌,泊金沙洲,时腊月十八也。天明见纷纷逃难者如蚁,皆南走,舟中携老稚,妇女啼号徙窜者,络绎皆是。相传左兵所过,奸婬剽掠,鸡犬不留,武昌城下,居民一空;又明日,已掠金沙州矣。   左良玉避李自成   良玉与自成相距于朱仙镇,麾下近二十万,郧抚王永祚在内,良玉在外,约为固守。一夕,良玉忽携大众遁去,城中遂不可守。自成尾之南下,荆襄一带,次第陷没,而良玉亦无驻足之地矣。与监军道王石云相善,作书谋寄家眷于武昌。及家眷至,而良玉与众兵俱至,抢渡竟不可遏,而大江南北,惨毒不忍言。城中士民,咸咎良玉召寇。乘夜杀其监纪,石云亦不敢问。石云,讳杨基,南直安庆府潜山县人,天启五年己丑进士。   予思当时,自成兵势固强,然良玉以二十万众,攻之虽不足,守之则有余,何为乎宵遁哉?叮!大帅如此,天下事概可知矣!   王永祚投江   郧抚王澄州微服走,为左兵所获,贿以二千金,始脱。又被获,遂自投江。流至二里,得渔人救免。潜往武昌城外。   梁元昌家难   梁元昌,浙江人。选四川叙州府筠连县知县,携家赴任,腊月,舟过武昌,上荆州为贼所获,家属二十余口,死者十七人,女与婿皆与焉。元昌仅与一幼子,赴水逃脱,踉跄凄切之状,不忍言说。   张献忠陷舒城   正月十一日辛巳,贼陷潜山。二月,陷全椒。四月初三日壬寅,张献忠陷舒城。此皆壬午年事。舒城无令,参将孔廷训,同编修胡守恒,率民共守,后廷训降于贼,勾贼以洞车穴城,穿者数处,守恒督民补塞之,贼射书胁降,守恒燔其书于城下。越三日城陷,贼执守恒刃其腹,被数十创以死,献忠改舒城曰得胜州。初六乙巳,陷六安。六安州,亦属庐守府。   有本州诸生韩光祖,被贼执去,贼以刃胁光祖。光祖抗言生平读书,止知节义,城破身亡,誓不偷生。贼怒,断喉碎尸杀之。妻武氏投火死,媳李氏及一妹与一女,共投于井。子妾李氏遭贼割腹穵胎,受祸最惨。次子定策,孙日曦,身被数鎗,骂贼死,而援勦守备王希韩,转战深入,被获见杀。   韩光祖死难事,野乘接书胡守恒,余故续此,则本州疑即庐州。   胡守恒,庐州府人,宋胡瑗二十一世孙也。崇祯戊辰进士,是榜同姓三人,胡守恒、胡士昌及无锡胡之竑也。虽为各府,俱称安定先生,后遂通谱焉。守恒初授浙江湖州府推官,选擢编修,死节一事,实不负上知云。   当时贼窟在英、霍二邑,二邑属庐州,庐为贼出没要道,窥伺久矣。然城坚不能遽拔。于是日在舒巢诸下邑,大肆焚杀,巢邑之破惨矣。更有最惨而不忍言者,莫如舒城。舒城庐之属邑也,贼踞城中凡八阅月,人民庐舍,荡然如洗。止留一片白地而已。惨哉!康熙六年夏,有业客述此,自言昔在舒、巢等处亲见者。   张献忠袭庐州   壬午五月初六日甲戌,献忠袭破庐州,适督学使者以较士至郡,献忠遣贼数百人,负书卷,衣青衿,杂应试者以进。甲戌夜,献忠疾驰入郡城中,贼纵火焚之遂陷。各官俱走,惟知府郑履祥死之。六月十五日癸丑,逮安庐巡抚郑二阳、凤阳总督高光斗。以马士英提督凤阳军务。二阳,河南鄢陵县人,万历己未进士。卢谦,号芳菱,庐州人,万历甲辰进士,授永丰知县,考选为御史。甲寅巡按真定,丁艰归,服除,补职督学顺天。崇祯十五年,流寇破庐州,官绅士庶,或避或降,时谦已在籍,独服其命服,整冠束带,危坐宅之中门。贼至,欲屈抑之,坐如故,百方挫折,略不为动。张目厉声叱曰:吾朝廷大僚,岂肯受辱于鼠狗?若辈死亡无日,尚敢凌侮长官耶?骂不止,遂遇害。诏赠光禄寺卿,廕子,予祭葬如例。   先是,崇祯八年,混天王等攻庐七日,知府吴大朴固守不下,贼乃去。至是张献忠,闻学使将按庐,遣贼作商贾分伏城内,俄学使信牌至,献忠截取之,使壮士伪为书役,迎学使中途刺死,自乘高车,令诸将扶拥而入,后以精兵易衿服随之,一似诸生迎学使状。时庐州匝月贼无动静,防御稍疏,忽报学使入境,急启门出迎,肩舆已近城矣,从者数百人,皆青衣儒冠,及入,三拜甫毕,里甲忽见,俱执短刀而起,时事在仓猝,咸惶遽失措,各鸟兽散,所伏之贼,亦应时而发,大肆燬杀,向之号为铁庐州者,不终朝失之矣。   明之所以失天下者,止因用贪鄙无能之辈耳。当献忠四月陷六安,六安为庐之属州,势孔亟矣,学使犹若承平按临,致贼得以乘其隙,迂腐至此,不亡何待?昔人大敌在前,尚戎服讲老子,卒至国亡身死,为千古笑。这都是一班不知生死的人。   贺一龙陷无为州   五月初八日丙子,革贼陷无为州,士民投河死者无算。颖州参将李栩侦知之,伏兵东南二十里,左至栩以骑兵迎战,伏兵起绕其后奋击败之,斩首千余。   革贼贺一龙已载于前,是贺一龙乃革贼也。而此上云革贼,下云左至,是左即革贼也。他卷又载革左。革疑革里眼,左为左金王。又似两人。是一是二,未知孰是?姑书以俟考。   革里眼入英、霍   六月,革里眼诸贼入六安、英霍诸山中,倚林樾度夏,秋爽复出,岁以为常,安庐州县官吏,咸携印篆,舣舟理事,城中荆榛满路,无复人烟。   张献忠僭号改元   六月,张献忠袭陷庐江。七月六日甲戌,毁庐州城。八月初四日辛丑,献忠大治舟舰于巢湖,习水师。十五日壬子,献忠复陷六安,尽断州民一臂,男左女右,献忠谋渡江,入南京,遂僭号改元,刻伪宝,选自宫男子,为总兵以下官。   黄得功逐贼   九月,黄得功、刘良佐逐贼于潜山山中,夜半譟而升,贼惊起失措,踰崖跳涧,四溃,追奔六十里,斩首万级,夺驿马数万。十月,刘良佐再破献忠于安庆。   张献忠陷太湖   十二月二十一日丙戌,张献忠陷无为州,复陷黄梅。二十七日壬辰,陷太湖。   无为州属庐州府,潜山、太湖二县属安庆府,黄梅县属湖广黄州府。   洪承畴降大清   辽地自东海滨西至蓟镇,沿边凡千四百里,明初废郡县,置卫以备敌。万历四十三年冬,西南有星,状如关刀,久之变为彗,其形如帚,光芒显烁,见百余日,而辽阳陷。四十六年戊午,彗复见,而渖阳又失。盖彗乃除旧布新之象也。崇祯十一年正月中旬,辽阳见日围于弓内,有矢射之。或云:此名曰三擐,主天下兵起。是岁辽阳旱蝗,秋禾噉尽。大清兵陷山东济南,掳德王,杀辽东金总戎。十二年,辽阳复旱蝗,秋稻縻遗。十三年,辽阳大饥,父子相食,斗米一千二百,值银一两七钱,然斗斛三倍,吾乡约六两一石。十四年辛巳夏,麦大熟,百姓稍苏,而洪承畴提兵东征矣。先是十三年庚辰,大清据辽阳,内臣高起潜等。不能御,系狱,遂擢承畴经略辽东。承畴,字亨九,福建泉州府南安县人。万历四十四年丙辰进士。总督三秦,屡破流寇有功。至是,闻总戎祖大寿被围锦州,遂于十四年二月提兵,八月往援,与大清相拒四阅月。至十一月退还,分守各卫。及明年壬午二月,会兵,共计二十万复东,时大清师二十四万,闻承畴将至,分兵围锦州,以大众御之。承畴率师趋宁远,东三十五里为高桥堡,又三十五里至塔山,更五十里及杏山,复五十里抵松山,过此五十里,则为里红山。去锦州三十里,锦州东,俱属大清地。里山上有石城一座,大清兵固守,山下平原,承畴将驻营,大清兵凭高发礮,洪师四面受敌,难以立营,乃退下。既而选卒十三万,遣总兵官吴三桂、唐通等十三人,将退复进,三战三捷。大清帅退六十里,分守各隘,上疏请兵,四王亲率精骑万三千驰至,先祭天地,次祭海,已而登山视兵,见洪严整。叹曰:人言承畴善用兵,信然。宜我诸将惮之也。营北八十里有北山,延亘数十里,四王登其岭,横窥洪阵久之,见大众集,前后队颇弱。猛省曰:此阵有前权而无后守,可破也。遂星夜令军士,将北山顶中劈为二,状如刀脊,遇石辄命凿去,凡深八尺,上广一丈二尺,而下隘甚,仅可容趾,马不可渡,人不能登,有堕者,无着足处,不得跃起,濠长三十里,以兵守之,时已为所据,诛杀殆尽。其西亦濬一濠,即以土筑堡,凡五十里,直接杏山,亦以兵坚守,绝中国之援。惟南滨于海,不必濠守,而东则大清地也。濠守既成,粮援路绝,有刈薪汲水者,辄为逻卒所杀。大军俱不敢出濠。初筑时,承畴不之觉,已而知为所困,然已不能争矣,遂上书求援。凡十有八疏,高起潜恐承畴有功,力抑之,使不得奏。然大清之据险断援,以困洪师,固可谓人谋尽善矣。而天意尤有异者,南海潮头,顿起四十余里,兵不得安营,承畴知事急,移师西旋,大清兵尾其后,师近濠,吴三桂等督众填濠而过,守者射之,矢如雨下,众不能支,遂大溃,俱南走海滨,为大清军所逼,十三万众尽溺死。三桂与唐及麾下材官五百人,乘间突围而出,其余总兵官,如曹变蛟、马如龙等十有一人,俱殁于阵。变蛟昔镇西安,有御贼功,众咸惜之。大清兵既覆洪师,遂破洪山,获承畴。承畴不屈,大清主壮而释之。此崇祯十五年九月二十事。大清复急攻锦州,祖大寿闻承畴败,大惧,欲降。城中有降夷之众,不从,欲杀大寿一门,降夷者,山北近辽阳人,中国之外为降夷,降夷之外即大清地也。夹处两国之间,故辽东呼之为夹道之人。近为大清朝所逼,归附中国,称降夷,俱控弦习战之士,居大寿麾下,食大粮,颇得其力。至是,大寿知不利于己,密遗书大清师,诱之出城,收其衣甲,犒以酒食,尽杀之。大寿乃降。顺治初,尚在北京,年八十四矣。锦州既失,是冬,大清兵入山东,陷兖州府,杀鲁王。十六年癸未春,辽阳、中左前后卫,俱殁于大清。全辽尽陷。高起潜上疏,移吴三桂镇山海关,承畴子某走京师,击登闻鼓,上始知有十八疏,谢其殉难。祠于京祭之。廕其一子。至今辽人呼是役为洪承畴跨海东征云。康熙四年五月,予在镇江,遇辽人唐奉山,自言昔在承畴军中,亲见其事如此。   祖大寿,字复字,滁州籍,宁远卫指挥,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总兵官左都督。康熙五年,子祖永烈为将军,镇苏州,其军甚恣,苏人大被其毒,永烈兄弟俱为将。   吴三桂,辽东前屯指挥钦差镇守宁远中左中右等处地方,团练总兵官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唐通字达轩,陕西西安府泾阳县人,钦差镇守蓟镇西协等处地方,专管石古曹墙四路,左军都督府右都督。   前载十一年十月,高起潜败。十二月,改洪承畴蓟辽总督,而此云十三年事。盖总督在十一年,而援锦或十三年也。    大清兵入塞   十三年庚辰三月,大清兵至义州。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丙申,大清兵大举入塞,祖大寿合诸军御之于锦州。十五年十一月,大清兵大举入塞。二十四日庚寅,入蓟州。闰十一月壬寅,攻河间。明日分兵向临清,入霸州,佥事赵辉死之。初九乙巳,入文安。初十丙午,自青县趋长庐。十二日戊申,入临清。十六日壬子,入阜城景州。十八日甲寅,入河间,参议赵珽、知府颜允绍、知县陈三接死之。二十二日戊午,攻东昌,刘泽清御之,遂西。二十五日辛酉,自临清分五攻各郡县。十二月初九甲戌,入沭阳。初十乙亥,入沂州丰县,杀知县刘光先。戊寅破蒙阴、泗水、邹县。十二月二日丁卯,自长垣趋曹濮,别将抵青州,入临淄,知县文昌时阖署自焚死。十六年二月,入登莱,驻军三月入顺德,杀知府言孔嘉。   姜泻里死难   姜泻里,字尔岷,别号汉洲,山东莱阳人,给谏采,行人垓父也。关中文太青先生翔凤令莱阳,独奇其文,首置之,久之不售。天启末,逆璫建祠,趋者蚁附,泻里危言侃侃,以此得名,有司或且迹之,急携家入山,变姓名,为人耕佣。辛未,子采成进士,令真州。庚辰,子垓亦举南宫。泻里尝与旧识云,沧海横流,窃惧我辈欲长守邱陇,亦不可得耳。未几,北师入薄莱城下,泻里发礮中北帅首,北兵为退舍。亡何,北兵夜袭城,泻里率亲丁巷战,刃中于臂,被执,索金帛自赎。泻里曰:吾儿为清官,闻天下,吾受国恩,死即死,安得俯仰乞命,遂遇害。时年六十有一。季子坡从城东趋至,抱父尸大骂,被执去,夜举火爇北帐,北帅觉,脔杀之,诸姊妹俱死,赴至。给谏采方以言事下狱,垓噀血上书台省,交疏请释。采归治丧,上乃诏褒嘉一门义烈,命冢臣议优典,而史官黄道周志其墓。   有刀锯之心者,不堕魄于雷霆,俱松柏之志者,不渝音于风雨,姜公父子之谓也。   宋玫殉节(附张瑶)   宋玫字文玉,号九青,山东莱阳人。父继登,官宪副,以廉能称。玫登天启乙丑进士,初令柘城,寻调杞县,以治行高等,与开封司理张瑶争考选,得吏科给事中,抗章正色,旋丁艰归,服阕补职。崇祯丙子,偕吴伟业主试湖广,得士万曰吉、周寿朋、黄正色、黄文旦等,寻进刑科都给事,迁太常卿。已由大理寺进至少司空。壬午枚卜,会推玫与蒋德璟、黄景昉、吴甡、房可壮、张王谟,寻以召对不称旨,又为蜚语所中,上疑比私植党,下玫与房张于狱,革职归。亡何,北兵入,东省云扰,玫与同宗吏部应亨辈经画守御,不遗余力,及城陷,缚玫与应亨相对,拷搒体无完肤,玫始终不屈,遂见杀。   张瑶,山东人,进士,开封府推官。会登兵变城破被执,瑶挥石相击,逐遇害。其妻及子四人,俱投井死。   是年,又有大名副使朱廷焕,山东人,进士。闯将刘宗敏传牌至,廷焕发指,击碎之,与衿士分守各门,寻贼至围攻,被执不屈,贼缚桅杆杀之。又有寿光知县李耿,顺天进士,亦以城陷杀死。   宋公早贵,任清要列卿秩,名位显赫,然竟用蒙难死。予角去齿,造物者固多缺陷乎,然而捐生殉节,垂芳千古,则天之厚公,又独至矣。   张宏德贻祸莱阳   工科曾应选言:「莱阳之破,以东门乡绅张宏德利贼之退尽,追乡民犒赏,痛笞而窘迫之,一家发难,阖邑罹殃。清至,令宏德自指其藏,得百万金,然后阖门就戮。」   造船航海   崇祯十五年十月二十日,北兵入河间真定间,一日报陷名城二十六处,兵科都给事中鲁应遴,时最铮铮,首建策曰,航海攻心,谓造船三千,发兵六万,于登莱东汇,航海渡辽,在敌知之,必速归救,不攻而自去矣。首拨票拟,特嘉计画之妙,该部看议速奏。工部覆曰:造船固系臣衙门责任,但会典旧例,因兵事兴工者,同兵部分理其役。臣部止认造一千五百。上允之。着同兵、工二部,作速起工,而担半卸于兵部矣。然起工估计,仍是工部职掌。造船三千,每船价值,计银二千两,共应支销钱粮六百万。工部于估计疏曰:臣部现今库藏如洗,分任船费,亦须三百万,计无所措,事又在必行,日夕筹躇,有河南开封等府,积欠臣部料价银七百几十万,合无将此一项,听臣措那,即日马上差人,再限刻起解,以为造船之费可也。时开封河堤为流贼所决,城郭现在水底。上又允之,急移咨兵部,促三百万,以需起工之用。兵部则曰:用兵所需,臣部安敢推委,但造船三百万,非捻指可就。况当此库藏如洗,外解阻绝,巧妇安能为无米之炊。臣查凤阳等府,欠臣部造马价银八十余万,催其陆续先解,以应工部造船支资,此现在钱粮,无烦设处者。上又允之。工部初意,实欲向兵部措银几万,为起工搭厂规模,不谓兵部止移空文一纸,竟同本部之游戏浮词,乃乞怜于户部大司农曰:现今山东路梗,刻刻有庚癸之虞,自救不暇也,转叩同乡,又以勤王四集,冏藏与厩肆皆空,乃告窘于东西江米巷细布二商,令执票于留都苏杭官库兑银,应者及百而止,人有千余,数不上半万也,亦以零星而止。时已为闰十一月中也。兵则入山东,连破兖、青二府,州县小城,在所不计。造船之价银两奉旨,其事则究归工部,工部恐为建议者参其泄泄从事,乃为脱壳之谋,以神其变化,上一疏曰:造船之费,两部虽经擘画,奈今九门画闭二商裹足,油钉板木,无从置买,匠作舵手,亦无从觅僱,而行兵之事,又刻不容缓,如之奈何?为今之计,臣部适差造船主事朱正色,前往淮安船厂,合无令之带往厂中,则物料现备,匠人聚拥,商贾凑集,可以计日成功,省臣议建,不致徒托空言也。上又允之。时为十二月初也。此事已实责在朱正色一身。正色若非金蝉,宁不畏军法从事。谁知正色之计更妙,谈之侃侃,听之凿凿。其疏言造船攻心,省臣妙算,同仇之恨,人所同心,但臣所督造者,由闸运粮腹里之船,非乘风波浪航海之船也,航海与腹里,板木不同,钉铁不同,式样不同,航(舟危)不同,索揽器用不同,人夫师手操驾作用不同。今欲为此,必须资材于闽广,营造于海涯,耑责彼处两抚,计日完工,即从海上驾往而北,以此大事,因材因地,理势之必然,臣非敢为膜外视也。疏上,准移敕两广督台与福建开府矣。旧例,省臣上疏,不逾五日,落旨部覆,省臣疏大约十日内,至都属奏章则候旨一月也。朱正色之旨,得之于十六年二月初旬,都察院请敕移咨,又已为二月中矣。至是年九月初。见闽、粤两抚奏稿,极赞科臣之策之妙,后言臣等拮据料理,极欲起工建造,但今北兵已出,海宇澄清,造船之说,不必议可也。奉圣旨是。   志异   壬午闰十一月二十四日庚申亥刻,拱极城刀仗,有光火一寸许。   徐亮工,字虞钦,江阴人,崇祯庚辰,钦赐进士,授陕西延安府吴堡知县。时秦寇日炽,其地有怪鸟,鸟身人面蓬首,若飞至县,或鸣或栖,不久流贼必至,而城被屠矣。鸟状如枭。   无锡实录云:夏秋之交,疫疠大作,万民凋瘵,兼之凶荒相继,殡殓为艰,枯骸暴露,几遍郊野。    附记:无锡邑诸生逐县令   明季无锡诸生,每岁免粮银五钱,无田可免者,则与之银,谓之叩散米。待士可谓厚矣。时,知县庞昌允,字尔祚,号再王,四川顺庆府西充县人,崇祯丁丑进士,米不时发,诸生杜景燿等,约同学庞昌允出西门,故事县令出门,即不得复入。时诸生以纸大书云:逐出无锡知县一名庞昌允不许复入,用硃笔傍竖,粘于芦蓆为牌擎之。将吏役笞散,扶昌允出即闭门。昌允诉于抚臣,抚臣调为嘉定令,久之,止逮五六人革其衿,竟不寘重典,亦异也。此虽庞令之过,而诸生之横,亦太甚矣。时以流寇蹂躏江北,而江南频年洊饥,故当事姑息如此。不四年,役隶威如衿士,非复昔日优文之象矣。迨顺治十七年庚子,抚臣朱国治,以钱粮事奏销,三吴绅衿多黜,是势极而反,天盖有以报之也。 第十九卷 崇祯十六年癸未   元旦失朝(新史)   廷臣待漏,待天子也,恐天子早临,廷臣先天子而待漏也。待漏之时,鼓未严,鼓严而肃班矣。肃班而鸣钟,钟歇而圣驾登殿,静鞭响矣。鞭响而两班廷臣有容无息,有意无声,仰瞻殿上,祇见千百红袍掀袖,示令而已。乃癸未年春正之朔,圣驾升殿,文班止一首辅周延儒,武班止一勋臣,旧例钟鸣,则东西长安门俱开,朝臣俱拥挤在外,因谕开门,而到者仍寥寥。鸿胪未可唱齐班,久之来者作踉跄状。十少五六,勉成礼焉。延儒上揭云:政本怠弛,以致廷臣慢误,乞夺俸自臣等始,得旨姑免。   祭十二陵(新史)   祭天寿山上陵也。十二陵,每陵遣三品官主祭,陪祭则六品以下二人,又勋戚一人,为担土加坟事。旧例也。余随少司马冯邺仙上德陵,将入红门,舆骑俱辍,总戎戎装率兵万二千人跪迎,军容壮丽,营伍整齐,红门之左,设两锣,径有五尺,声如雷发,入则反得乘骑,神宗定陵最近外,凡入者先瞻焉。外竖大方石碑一座,细睨之四面无字,各陵皆然。内有飨殿九楹,殿内祭品丰洁,乐器饬齐,俱笼以黄纱,幔后则露台一座,台设大炉烛,高约二丈余,元门扃闭,梓宫所由入也。墓门在西侧,白石为之,阔五尺,高亦约二丈,厚尺许。元宫之巅为殿五楹,中立硃漆方石碑,高丈有五尺,广四尺,金书神宗皇帝之定陵七字。为垛、为壁、为地,皆竹叶玛瑙石甃之,后则宝顶,草树蒙茸,不可入矣。出南西行经长陵,成祖也。为主穴居中,再西为永陵,世宗也。规式各陵无二。惟永陵之松,多偃地,而延蔓,如蛇如藤,过河越涧,行者履跨其上,皆剔牙松。松鼠成群,以万计。康陵则在三十里外,凡上此陵,必先一日行,翼日游玉泉寺,山以泉石胜。西十里,游香山,山以殿剎胜。未青轩,可坐;视九门双阙,伟观也。下山游碧云,金碧辉煌,川巖崒嵂,两者兼之,观止矣。   天寿山之得名,世谓御体所藏故也;不知太宗一日驻跸饮酒,适当万寿之期,群臣等上寿,美其名耳。   周延儒(附吴昌时)   癸未三月,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昌时好结纳,通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吏部尚书郑三俊问乡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荐于上。盖石麒畏昌时机深,故誉之可。三俊不知也。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尽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四月,御史祁彪佳劾昌时紊制弄权,御史徐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郑三俊自引咎罢,以误荐吴昌时也。   四月时大清兵久在内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阁部督师,断其归路。大兵势大,延儒畏不敢逼,适天气渐炎,大兵大获而还。延儒侦知之,奏捷,加封太师。有山人题诗讥之曰:敌畏炎熇归思催,黄金红粉尽驼回。出关一月无消息,昨日元戎报捷来。既而台省交章论列,延儒受贿纵敌出口,上颔之。   五月,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絅,复参昌时,及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蒋拱宸、何纶亦交劾之。   七月,召山东兵备雷演祚,与山东总督范志完,面质于中左门。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东纵兵淫掠,及金银鞍马行贿,上命逮讯。至是,逮至面质。上问行贿京师状。演祚历历有指。上问演祚曰:尔言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者谁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试科道,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必先贿通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上怒,即命逮董廷献。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餽?志完谢无有。上斥其妄,因问御史吴履中。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演祚言,寻诛志完。   上自讯吴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   征周延儒听勘。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上亦虚己以听,溥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以至于败。   十二月,诛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   前大学士周延儒有罪赐死。延儒当中外交讧,无能为上画一筹,然受主眷深,故其罢内监、撤厂卫,诸璫日夜乘间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视师行边,上意稍移,而诸璫乃尽发其蒙蔽状。上始信之。至是,吴昌时事,圣怒遂不可回矣。   延儒之再召也,以贿进,亦以贿败;以内官进,亦以内官败;以昌时进,亦以昌时败。   予闻一老兵云:一日,大兵失道,误入淖泥中,诸将喜而困之,延儒檄至纵焉。上逮张国维,国维过苏,苏人生祭而哭之。国维曰:勿忧,吾现有周相手书在,令吾放敌者。至京,国维果免。   周延儒续记   宜兴再召,通内而贽币帛者,冯涿州也。奔走而为线索者,太仓张溥、嘉兴吴昌时也。擘画两年,纶綍始下,时为崇祯十四年之二月。六月陛见,相得甚欢,呼先生而不名。首复诖误举人,广天下取士额;次释漕欠并蠲民间积逋,会忧旱,禁狱戍遣以下悉还家,再陈兵残岁歉处,减现年两税。于宗室保举格拔异才,修练储备,严覈讨实事,凡捍御、凡民生、凡用人理财,无不极其讨究、极其调剂。至望恩请卹,昭忠铭节等事,向期期不予,覆核至再,以限于格限于分阻,滞停阁者,沛然弗吝。天下仰望风采,考选四十六位,悉登台省,以示宠。人亦归之。诵太师者,无间口,使天意向平,安在非救时之宰相。时吴昌时职仪制,必欲调文选,握百僚遴次黜陟权,奈正郎从无调部者。昌时浼延儒必欲得而后已。延儒查例,世宗时文选病故,武库正郎调入;又天启朝邹维琏服石以职方郎调稽勋,援两故事,冢宰郑三俊素不肯依违于延儒者,以昌时故,而具题十五年八月入司。时当台省年例。故例省一台二,无踰额者。昌时以台十省六,省为范士髦韬菴李士焜又白等(?),台为陈荩鸣、迟姚、应翀、磊斋等也(?)。一时哄然。然昌时辣手初试,延儒主裁于上,惟弭耳就职耳。昌时于是权在手,呼吸通天,为所欲为矣。昌时与张溥同为画策建功人;淮安道上,张溥破腹,昌时以一剂送入九泉,忌延儒密室有两人也。其忍心如此。壬午十月二十日,为延儒半百之诞辰,拟举觞大内,周后以皇亲云路通谱,备寿仪外,廷则尽文武,遍海内为延儒添筹矣。不意初十下午有北兵进口之说,延儒不信,曰旁塞将佐为粮储劫司农常套也。十一、十二两日,果寂然。延儒以坦衷处之。十三日早辰,蓟州难民踉跄而来,小保定告陷。大清兵大队南下矣。盖大兵实系初十日五更破蓟州,即阖其四门,内不得出,外无驰报,故京中以为无是说也。十三早辰,赍所掠而出口者向,北方发硎,而扬其刃者驰南,畿辅左右,兽骇禽飞,上震怒。谓边将不足恃,旁抚无可依,更恨邮牒无闻,塘报不发,两抚一镇,悉逮而系之狱诛之。怒犹未释。两抚焉成名、潘永图,一镇唐钺也。上日坐文华殿,敕有献策,直入毋禁,董心葵辈,亲承圣语,后有一逃奴,貉裘锦衣入门,亦蒙赐点,主乃勋卫,当获特奏,枭之而止,九门昼闭,文武坐门外,入羽书。一日曾陷二十六名城,延儒为之无色,聊效杨嗣武故智,使僧道百人建大法道场于石虎衚衕口上,唪诵法华经第七卷。十一月、闰十一月、十二月,满城人如处瓮中。十六年正月朔日,礼应辑瑞;十三省方岳,无一至者。二月春闱,亦无言及。至三月初,外来者联镳,路庆平安,内应出者,有三选文武给凭未领,及外转陞出司府等官,不下五百余人,亦俱结队而去。盖大兵自十月入内至今年二月,日将二百,身不解甲,鞍不离马,乃于三月初一入莒州城,养马于野,人皆休卧。如是者匝月,莒州境四面高山,春暮草茂,宜牧马云。四月初五日下午,上临平台,召三相国,词色俱厉云。朕欲亲征。延儒跪曰:臣愿代皇去。上不言,仰视侧摇其首。延儒起,陈演继之曰:首辅阁务殷繁,臣可去。上仍侧摇不言。陈起,蒋德璟下跪曰:臣实可去。上又侧摇如前。蒋起,延儒再跪请出。上冷笑曰:先生果愿去,朕在宫中看过奇门,正在此刻,一出朝门,即向东行,慎勿西转。当时不得不谢恩而出,东至齐化门,权宿城楼,题请随征科道兵科方士亮、御史蒋拱宸,兵部职方尹民兴,户部刘嘉绩,勤王已到,四镇刘泽清、唐通、周遇吉、黄得功,亦随行。初六日至通州,而大兵之自南而出,东起津门,西至涿鹿,亘三百余里,横排挤拥,车载骡驮,不尽是芦稿一处渡河也。远近城楼之礮,日夜不绝响,延儒在通城,则受四镇之拜师,四镇则轮设绛帐之脯席;随征四臣,从延儒而传食四镇,四镇又赴随征四臣而陪酌。延儒,客席已遍,先上爵于勤王四镇,祝凯歌,后洗爵于随征四臣,祝纪录。一月来日未遑也。朝晚进二疏,题皆飞报大捷,实未尝出城数武,为濠外窥一矢相加遗也。后人有卖放出口之说,不亦冤哉。五月初六日,大兵无留影,延儒同日夕会饮者,庆太平。又四日,整归鞭。时为初十上午。先入文华殿陛见欢迎。亲手扶握,慰劳备至。告假休沐,不允。十五日,賷阁臣羊酒,陈、蒋谓伴食无状,贻我皇忧,方负愧,遂收成命。延儒亦权辞,竟同陈、蒋准允。时涪州知州武进吴方思蓼堪入觐在京,见邸抄,顿足致虑曰:圣眷替矣。十八日,谕礼、吏、兵三部查阁臣视师凯旋优礼之宴,如何隆重,各两进其仪,俱驳情礼未合。二十三日午刻,传谕大小九卿,申刻平台候旨,届期接出,则首辅周延儒奸贪诈伪,大负朕躬,着议处回奏。时延儒尚卧内阁,两人扶出,小轿而归。明日各臣会集西掖,左府空室,向得其顾盼而骄语众庭者,今则不啻口詈之矣。旨意落于勋戚,疏亦略存体。余皆已有旨也。六月初一辞陛于前门之碁盘街,仍赐银一百两为路费。后参之者日甚,在当日之最暱者尤甚。如袁彭年之类。彼各自为地,恐他人参之也。蒋拱宸则又有说,考选时意欲得省,时值一万,蒋只六千,以西台与之恨焉。亦以同乡及门之谊,过望宜兴也。朋比一疏,并及昌时。七月二十五日,亲审文华殿,即日缇骑南下,逮延儒。十月初八抵京,寓顺城门外之二庙。自疏愿戍冲边不报。十二月初七日五更,延儒赐缢。昌时弃市。赍敕大金吾骆养惟,向在阁日,金吾必拜延儒为老师,以便称呼。今延儒嘱付乃弟后日事,絮聒不已,骆欲回奏,恐迟刻,阖其扉,而跪于中庭,亟呼曰:老师天明矣。老师天明矣。回奏,即日得旨,后来解缢。若十三年之薛国观,则停解一月,虫出户外也。延儒再召之局方结。   涿州冯铨与延儒同年,年相若,初时有同衾之好,后结儿女亲。己巳逆案居前列,今为延儒致力者,冀宽一网,复然计也。奈上于此举最为得意,急投不得,缓引不得,延儒亦竭尽苦心三年来如一日,竟无从启齿,不谓徒以身殉也。   延儒再召,卜行有日矣,一夕梦故妻吴氏大哭于前,曰勿入京。入必有祸。延儒弗信而行,果符所梦。或云其子奕封梦亦云此。   审吴昌时(字来之,甲戌进士)   明朝会试十八房帘官,旧例八翰林,六内科,吏、礼与兵之职方,其一人为户、刑、工三部轮值者,职方郎之所以必与,以其劳而责重。三年海晏,军国荷赖,会帘一席酬之,世宗以来皆然也。癸未科春闱愆期,拟于八月举行,职方尹民兴,楚人也。至七月,誓不复一疏,恐逢圣怒,不得入场,兢兢捧玉得门生而后快。二十五日,上忽御文华殿,亲谳蒋拱宸参周延儒与昌时朋比为奸,疏中所及之名,凡延儒四月视师时,题请随身兵科方士亮,兵部尹民兴、户部刘嘉绩、台中郎蒋拱宸也,皆与审。又延儒门客董心葵亦在焉。取东厂及锦衣卫刑具以候。昌时受刑,已尽全套。疏内诸款皆承认。又问董心葵,延儒得银起用为几人?曰不记也。时御案有缙绅一部,自上掷下,则福建道施元征一叶献上。启奏曰:福宁道施元征是也。时缇骑南下。昌时亦撼。拱宸曰:罗山大败,皇上发银三千在边口,收赎难民难妇,其部又差赍银官二十,今兵银竟无只影,尔固随征,亦以飞报大捷奏,非欺君而何?拱宸曰:罗山奔北,初交兵,固有失银之事,后各将用命,仍复大捷。帝震怒曰:那有败而复胜之理?喝声打。司刑者将拱宸当头一下,纱帽为裂。帝愤恨,推倒案桌,迅尔回宫,跪审诸人,一无发落。锦衣卫虑即覆审,俱不放纵。尽其人而系之狱。尹民兴不得回部。大司马张伯鲸,以职方印照例送协赞员外王永积,后永积遂谋入会帘矣。   董心葵大侠   董心葵,武进人,农无力,商无本,工无艺,士无学,见贫贱人怜之,见富贵人骄之。   复嗜睹,呼卢客盈座,以朱提之多寡次上下。   客诮之,董心葵:「你见吾有银百万,与天子座讲金华殿也!」其志念如此。   年踰三十,糊口几不周,乃为一友坐粮艘至京,且携家室。   达则借寓于长巷中,时盖熹庙初年也。   与一刘姓篦者,各内室而合外门。董心葵之妻与刘之妻结为姐妹。彼有一女,董有一子,盟有婚媾。   董心葵则浮浪以度日,给口之外,不能赢一铢。   刘姓者,魏忠贤微时素为栉沐,得时后,则无从望见颜色。   一日,魏忠贤游海汹,为野便,刘适过其傍,极呼之:「刘篦头不来服事我?」   刘篦头跪禀:「不敢!」   魏忠贤最喜与故人话旧,亦喜所识穷乏示恩施与,乃问:「尔识字否?」   刘篦头对曰:「不能。」   魏忠贤:「数目字可晓?」   刘篦头:「幼时曾读千字文、百家姓,十百千万,能举笔搦之。」   魏忠贤:「可矣!吾欲于琉璇桥北盖造无梁药王庙一座,尔主收塼收灰,发价记数,明日到衙门领银。」   刘篦头叩首而去。   归,刘篦头商之董心葵,共肩其任。   为之召窰户,课灰商,构匠工,画规式,擘画董率,期年而后成。   在魏忠贤费银二万,而支放领取,刘篦头俱自为主裁,不与董心葵分权,在董心葵亦无从稽其羡入。   事成之后,刘篦头仍为旧业而已。   一日,京师中有姓冉者,事关人命,词入东厂。   魏忠贤心利其富,冉因刘篦头介绍,通冉驸马为一族,以驸马而寝其事。   魏忠贤心啣之,细访驸之来由,则刘篦头之指教也。   因大怒,唤入东厂,拳勇致其命,竟不得归其尸,董心葵与刘妻无从询耗。   一月后,妻亦殒于室。   董心葵襄理丧事,后并其室为一家,不意床下覆金一釡,计三千金。   方悟刘为大有心人,其以为我为浮浪,共事一年而不同心以示也,家计虽窘,不敢轻发。   一日,偶入顺城门,过石虎衙衕,见有延陵会馆,门欹墙折,入内纵观,草满阶除,壁扫龙蛇,坐屋见天,倾廊积地。   盖缘神、熹二宗四五十年,连为道学先生居寓,初则门槅为薪,继而椂柱不惜。   前人苇蓆穿漏,后人则拆三并二,俭啬鄙陋官于此屋争品,屋亦因此官而告颓。   风雨之际,反应走出以避,狂骤更防倾倒以全性命。   董心葵:「此奇货可居也。」乃罄其三千金而整葺。   十五年壬午十月初十日,北兵阑入。   十三日,始知确报。先帝震怒,御文华殿,有献策者许宜入,阎卒阻之者斩。   董心葵以布衣进,朱由检赐坐赐点,问:「修练储备,外州县果否实做?今何堵御趋勤王?」   董心葵亦无他策,以套语奏,叩辞。宣谕事急再进,竟成礼退。向日梦语,竟如其言也。   周延儒再召,曾再遣槖归,公郎每责賫槖之仆,谓:「贿致多,必奴辈诳诱。」   后遂留京邮,尽寄心葵家,三年中亦不计数矣。   周延儒于十六年六月初一日出都,行李故为萧减,筐箱几件,亦借张余枣主客司印封,所藏于心葵家者无限也,后尽归之流贼。   董心葵为蒋拱宸疏下狱,城陷而狱释。   顺治三四年,有外来兵马,不过三十余人,宿其外庭,索食索料。   董心葵不给,因相哄。   董心葵:「尔杀我!」   彼则曰:「杀则何如!」遂杀之。   兵亦他去,不知何来也。   宋应亨不屈   宋应亨,字长元,山东莱阳人,中天启乙丑进士。初令清丰,擢礼部主客司主事,迁吏部,历验封、考功、稽勋、文选四署,寻转稽勋郎。甲戌归,踰六年,长子成进士,授杭州理刑。应亨教之曰:毋束湿,毋草菅,毋长莠。崇祯十五年。闰十一月,大兵破临清,应亨率士民守莱阳,北隅单弱,捐千金建瓮城,浃旬而毕。大兵至,应亨独当一面,悬赏募死士,夜劫营大兵拔围去。十六年二月初五日,大众揜至,避北城不攻,次日辰时,由城东北缘云梯上,应亨平巾箭衣,驱家僮巷战,家人令易帽,不可,驱良久,家僮死者三十余人,应亨项中一刀,被执不屈,以死。后太史王崇简吊之以诗云:拜手松楸酒一杯,伤心洒泪踏苍苔。寒林风起山光动,衰壑云移海气来。泉路几年空夙恨,人间此日有余哀。高踪已自成千古,夕影凄凄照草莱。闻者伤之。应亨死后,诏赠太仆寺少卿,长子名璜,字玉仲,登乡试榜;次子名琬,字玉叔,中丁亥进士,尤善诗,陕西、浙江副使。   北都崩解情景(附记)   崇祯末年,北京人有只图今日,不过明朝之意。贫富贵贱,各自为心。每云:流贼到门,我即开城,请进,不独私有其意,而旦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势矣。午、未之间,大兵入京,都城戒严,上发内帑钱数万,命诸营千总每人领钱几千分授守城兵,每兵二十钱,兵领出,以指弹钱曰:皇帝要性命,令我辈守城,此钱止可买五六烧饼而已。既而内不发钱,使京中富家出钱养兵。如百金之家,出银五钱;即妓家亦出五钱。上云:一家岂无二三妓,其家可出五钱,以故人心益离,而事自坏。谓皇帝欲守天下,而征及妓银,时事可知矣。后李自成破京,取银十七库而去。   当时政弊民玩如此,申、酉之变,不察可烛。   蒋臣奏行钞法   癸未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钱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捣钱造钞   从来京师价,纹银一两,买钱六百,其贵贱只在零□与二十之间。自崇祯践祚,与日俱迁。至十六年,卖至二千矣。夏秋间二千几百矣。宣问贱之所由来云。私钱掺入过多,乃于九门特点御史九员,督理其事,街衢钱桌,有私钱一文笞,二文徒,三文遣,四文外斩矣。其价限定一两六百,多一文亦斩。复设石臼铁杵,一见私钱,不暇入炉镕化,即刻捣碎以绝其影。有夹入,搜获必斩。小民贸易存剩,许送纳御史台。奖之。令至严也。臼设官坐以待,自朝至暮,半月来,小民无舍钱者,清对无聊,各西台不得不出自己橐,买私钱以捣之。辰出午饭,必使班役持钱三四千,或五六千不等,日费两许,将碎钱积于臼杵之间,为人观看。匝月余,举以报命云。私钱收完,钱价颁定,塞责而已。而民间之钱价,下趋无抵也。凡卖钱诸处,对面现付,必如钦限。如一两可买二千四百,其一千八百,则于桌下私授,或少转来取,以厂卫多人,曾有照常交市,擒去枭首故也。于是决意行钞,省中条议,钞有十便、十妙之说。一造之之费省,一行之之途广,一赍之也轻,一藏之也简,一无成色之好丑,一无称兑之轻重,一革银匠之奸偷,一杜盗贼之窥伺,一钱不用而用钞,其铜可铸军器;一银不用而用钞,其银可入内帑。上大喜,即刻造钞,立发仪制司。从来解入之硃卷,与宗师优劣科岁试卷,为钞质之资本,押工部收领,限日搭厂。揆官选匠计工,如有阻其事者,法同十罪。工部查得二祖时典故,造钞工料纸六皮四,皮者桦皮也。产于辽东,今有纸而无皮,无从下手,乃令工部召商。商人皆京师大奸棍,具疏愿领银百万往辽买回,上又责之工部,时流贼渡河之信已确,已之。崇祯十六年十一月中事也。呜呼!钞法固善矣,惜其行之不早耳。   上用铜锡木器   癸未十月,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   李自成陷承天府   癸未正月,李自成陷湖广承天府,巡抚宋一鹤守城,下城巷战,挥刃击杀数贼死。一鹤号鹤峰,顺天宛平籍,北直保定府清苑县人。崇祯三年庚午举人,巡抚都御史。承天破,标下有愿负之出奔者,一鹤坚持不肯,卒自刎死。江阴冯生在楚蜀时,又闻被执骂贼死。锺祥知县萧汉,有贤声,贼戒其部曰,杀贤令者死,乃幽之寺中。戒诸僧曰,令若死,当屠尔寺。僧谨视之,汉曰:吾尽吾道,不碍汝法,遂自经。   萧汉,号象石,江西南丰人。崇祯丁丑进士,授锺祥知县。五载俸满行取,闻襄藩陷,自誓曰,士见危授命,岂可卸担?遂以护陵保土,自请于抚按免觐。壬午十二月十一日,贼逼境,破关厢入,咸失色,汉奋臂呼曰。此正锺令效死之日也。入署奠辞家庙,出绢帨勒令众媵自经。曰:男忠女烈,各宜自尽。吾不能庇城中亿万生灵,敢爱此三十二口,并两雏子。于是扬鞭直指,擐甲登陴,重悬赏格,杀贼三千余级,越六日,贼复大合几百万薄内城,相持五昼夜,至癸未元旦,汉掷剑向北,泣拜曰:臣力竭矣。急冲围奔陵,贼亦踵至,汉挺身大呼锺祥知县在此,不得擅惊陵寝,贼卒挟之前,汉引颈就刃。贼曰:欲首,应云即砍。贼曰:剥皮,应云即剥。贼遣伪官元圭说降,以管夷吾刘清田为言,汉应之曰:管仲不死有母在,我则白云望断,惟知向日。郁离子痛鳞介之易我衣裳,从龙淮左,我正值圣主英明金瓯无缺,事不相同,死即死耳。勿复言。贼惮而重之。不忍杀,批片纸,令乱箭射死萧知县,汉即袒胸以受,寂无半镞相加,旋有票送吉祥寺僧寮,至则罗列美馔,小贼一人主之。汉大骂不食,求死转急。觅死且不可得,偶于圆定觅剃刀藏之,因取敝纸,书杨椒山浩气还太虚,丹心炤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作忠魂补。又别录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王固首阳两言。纸穷投笔起,复拾土块从壁画锺祥县令萧汉愿死此寺十字,随时对壁自刎,血横溅字。时正月初五日也。士民买榇致诔就寺地痊之。   贼陷承天府,改曰扬武州,遣伪将王克生决显陵,求宝,伪知州张联奎,多备锹锄,献策求欢,贼方举事,辄风雷大作,昼晦,联奎见金甲将,手持金瓜,当头一击,即昏迷跌地,口鼻流血,一夜而死。联奎,宜城诸生,其妻何氏,固以貌都,为贼所执,守节不从,慷慨遇难者也,克生抓去,不知所在,众贼惊散,闯大惧,遂不敢动,一云:诸贼发陵,忽大声起山谷若雷震,贼惧而止,分兵陷潜江、京山诸县。   何氏守节而死,联奎媚贼而亦死,一流芳,一遗臭也。然联奎大损名节,有负其妻,当头一击,快哉。阅此知州官不如县令,男子不如妇人远矣。   附记二异   二异者何,一墓中人,一无头人也。贼陷楚豫诸省,每决陵求宝,一日发陵,得二美人。盖宫妃殉葬而犹未死者。美人复见天日喜甚,既入室,大笑而卒。以久闭元室,阴风土气,沁入肌骨,腹馁体柔,一遇风日,阳气即散也。   流寇盛时,锄刈人民无虚日,一人远归,距家三十余里,天雨且暮,投宿野邸。旅主云:舍后有屋两间,予弟宿内,恐惊若耳。其人曰:予生平无所畏,独畏汝弟耶。及进门闭,扣之不应,门忽启,心怪之,及入视,启户人乃无首者,其人大骇而仆。旅主笑曰:汝云不畏,何乃尔乎?慰之曰,勿畏也,昔吾弟遇流寇,斩首而去。时?鹿诸兽群集,将众尸分噉,递及吾弟,一神人止之,曰勿食,此人录上无名,尚有四年阳寿,不应死,群兽散去。弟因自抚其首,已无矣,喉间止一硬管而已,昏夜趋归,与予同卧,谈遇贼事甚悉。及旦,予见弟无首,大骇,然竟不死,饥则啾啾有声,用茶匙沃食管中,饱则无声矣,又能织蓆,亦异事也。   昔唐崔广宗,为张守珪所杀,仍不死,饥渴即画地作字,世情不替,更生一男,四五年后,忽画地云,后日当死,及期果卒。   监左帑龙舒,尝言亲戚游蜀,路经湖溪,晚投一店,忽见左侧一人无首,骇以为鬼,主人曰:不须惊,此人也,往年因患瘰癧,头忽坠脱不死,自此每所需,则以手画,日以粥汤灌之,故至今犹存耳。   宋绍兴二十五年,忠翊郎刁端礼,随邵运运使往江西经严州淳安道上,憩于潘姓家,闻旁舍啧啧有声,窥之,乃一无头人,织草屦,运手快疾,刁大惊,潘生曰:此吾父也。宣和庚子,尝遭贼乱,斩首而死,手足犹能动,肌体皆温,不忍殓殡,用药傅断处,其后疮愈,别生一窍,欲饮食啾啾然,除灌以粥汤,故赖以活,今三十六年,翁以七十矣。   无头而活,其说近诞。恐世不之信,故附载三事于后,乃知古今奇异,何所不有。   李自成屠黄陂   癸未正月十日乙巳,贼陷云梦。十一日丙午,陷孝感。十二日丁未,李自成、罗汝才至黄陂,知县怀印走,贼设伪令,黄陂士民杀伪官,贼怒,反兵屠之。夷城垣为平地。十三日戊申,陷景陵,贼别将陷德安,自成驰檄黄州,指斥乘舆,伪托仁义以诱远近,伪示有三年免征,一民不杀之语。愚民皆感之。李巖复私作民谣,令党诵之云:穿他娘,喫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以故所至风靡,黄州守将弃城东下,掠江上客舟,大扰江南北,方国安诸将屯汉口。   左良玉避自成   正月,李自成大队逼汉阳,左良玉率众二十万,自金沙堵下九江,遂至芜湖。良玉既避贼东下,沿江纵掠,降将叛兵,所在蜂拥,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诸军,尽列沿江两岸,不间为兵为贼,皆击之。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贼始散。   三月,传制襄城失守,明法具在,左良玉悯其久劳行间,责令图功自赎,方国安、陈可立革职,充为事官杀贼。   马世奇入对   癸未,李自成、张献忠益炽,上不时召对群臣,马世奇对曰:今闯、献并负滔天之逆,而治献易,治闯难。盖献人之所畏,闯人之所附,非附闯也,苦兵也。一苦于杨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城垒;再苦于宋一鹤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于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贼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勦兵安民为辞。一时愚民被欺,望风投降,而贼又为散财赈贫,发粟赈饥,以结其志,遂至视贼如归。人忘忠义,其实贼何能破各州县,各州县自甘心从贼耳。故目前胜着,须从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自从督抚镇将约束部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   上载李自成驰檄诱民及左兵扰民等事,故特录此。   徐标入对   癸未五月,召巡抚保定右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淮江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不见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标又曰: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致备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复上言屯田,及车战诸策。上皆善之。标受事不久,而数数召见,盖闵念饥民,欲得其详也。   是月,给事中吴甘来,上言诸抚臣借名护藩,实皆弃城而走,敕谕各藩,并覈王永祚等弃城之罪。上皆不问。   李贞骂贼   二月初六日庚午,李自成遣贼攻麻城,城空无人。十九日癸未,自成攻陕县,知县李贞率士民坚守,贼一鼓而拔,纵兵大杀。李贞厉声叱曰:驱百姓死守者,知县耳。妄杀何为?骂贼不已。自成怒,褫其衣,倒悬于树。贞大呼曰:高皇帝有灵,我必诉上帝以杀贼,贼断其舌,剐之,母乔氏及妻俱死。   李自成陷常德   二月,湖广土寇陷澧州、常德,又陷武岗州,杀岷王。时湖广诸蛮獠俱伺隙,土寇勾引,攻掠尽归于自成。三月,澧州土贼勾自成陷常德。常德富强甲湖广,积粟支十年,官史遇贼皆奔,土民无固志。遂陷。自是辰、岳诸府,相继告陷,而云、贵路梗矣。   李自成袭杀左、革   癸未二月初十日,自成袭杀革里眼及左金王,并其众。时群贼俱归自成,听其约束。惟左、革二贼,恃其众不相下。自成因置酒宴之,杀之于席上。革里眼名贺一龙。   李自成杀罗汝才   三月,自成屯襄阳,命罗汝才攻郧阳,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自成。初,汝才闻显陵之异,以天命未改,潜谋归顺,欲杀自成献功,寻以印马分营,起自成疑,至是四月,自成数十骑,突入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其头,汝才一军皆哗,自成以大队兵胁之。七日乃定,并其众。汝才陕西延安人,多智而狡贼,中号为曹操,初隶高迎祥,后合献忠,又合自成,折节下之,自成兵长于攻,汝才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每破城,自成取六,汝才取四。群贼推自成为奉天倡义大元帅,号汝才为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汝才嗜声色,所至郡邑,辄择子女之美者,后房数百,女乐数部,珍食山积酣燕歌舞。自成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东人元珪为谋主,每事取决焉。自成并杀珪。汝才死,所部多散亡,部将杨承祖,素骁勇,率众尽走郧阳,投守臣徐起元。起元守郧数年,处强敌之间,竟保残疆无恙,皆罗兵力也。▉▉回在澧闻变,自成调其兵回襄。不从。五月,自成复攻袁时中杀之,小袁营遂灭。   他书载三月十一日甲辰,自成杀汝才,而史略与编年,则载四月内。予谓自成三月初十杀左革;明日复杀汝才,恐未必如此之速也。   李自成擅号设官   癸未四月,自成既广收部曲,群贼俱奉号令,遂据襄阳,号曰襄京,其余所掠郡县,俱改易名号。初,自成流劫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夷,既而连陷荆、襄、鄢、郢;席卷河南,有众百万,始思据有城邑,擅名号矣。修襄王宫殿,设官分职,自称倡义大元帅为一品,权将军二品,制将军三品,果毅四品,威武五品;皆将军。七品掌旅。八品部总。九品哨总。所授将帅田见秀、刘宗敏、贺锦、张鼐、党守素、辛思宗、客可成、李友、任继忠、吴光义、刘芳亮、刘希尧、李过(自成亲姪)等,兵共二百三十余队,总计马步兵六百余万,每队立一标旗,行营望之而赤,标营用白旗,纛皆用黑,左右前后,分用黑白红黄色,而纛随之。自壬午年夏破荆,初及防御使、府尹、州牧、县尹,至癸未正月,钦天监博士杨永裕投自成,更设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诸官属,侍郎则喻上猷、萧应坤、杨承裕,郎中徐丘、王家柱、邓巖忠,从事顾君恩、郭附龙、傅朝升,防御则孟长庚、陈荩、李之纲、吴大鴈、黄阁、金有章,府尹则、张虞机、姚允锡、牛佺、刘苏、邓琏、刘茂先。又使任光乐兰守荆,养成守夷,王文耀守澧,白珏守安陆,叶云林守荆门,谢世龙守汉州,为世太守。景德高一切守信阳,周凤梧守禹州。兵锋所至,人心皇皇,皆弃城奔走,大江南北人无固志。   自成封崇王为襄阳伯,邵陵、保宁、肃宁诸王俱降贼,改封伯,喻上猷荐列荆州绅士,自成下檄征之,江东举人陈万策、李开先在所荐中,伪檄下,万策自经,开先触柱死,杨承裕劝进,牛金星不可,乃止。    郧阳古剑   癸未二月初七日庚午,郧阳府天马山崩,出古剑一口。上书云:包家大奴儿弓,神机妙火震浮空;马陷门内木子死,罗挂滩头伪满山。九九数盗,取出青锋。洪武二十二年青田刘基造。四月初六,行都司地平板下寻出火药四十六篓、铅子六篓。上书包都司制,以此击贼,殆无虚发。按刘青田卒于洪武八年,今古剑之说不知何据。然是月十一日,罗汝即被杀,寻自成犯郧败去;则马陷句似应李闯,罗褂句似应罗汝才、曹操也。   高斗枢守郧阳   郧阳邻界秦蜀,左右荆襄,楚之极孤危地也。自郧抚南奔,城日夜耽耽环攻之者,动经旬月,赖荆南道高斗枢,竭力守御。四月初旬,贼数万至城下,四面皆筑高台为坐困计,我兵尽毁其台,又铳?伤贼万余,贼乃遁去。以次渐复均州、谷城等州县,又传檄四方,谕以贼必可灭,好义士民多有应之者。   李自成陷保康   四月丁酉,自成陷保康,知县石维坛死之。保康县属郧阳。辛丑,自成遣伪将之禹州,禹州守将先期具礼迎贼,贼设伪官之任。二十一日甲申,下诏厉将士讨贼,告谕天下。是月初一甲子起,有癸酉无丁酉、有丁丑无辛丑,再考。   顾君恩议取关中   癸未五月,李自成在襄阳所造宫殿皆倾塌,遂移屯邓州,益兵攻郧阳,为官军所败,复退屯襄阳,与群贼议所向。牛金星请先取河北,直捣京师。杨承裕欲先据留都,断漕运。独顾君恩曰:否否,先据留京,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不如先取关中,为元帅桑梓之邦,建国立业,然后旁略三旁,攻取山西,后向京师,进退有余。方为全策。自成从其计,遂拘铁工,昼夜造铁钩钉各万余,谋入潼关,越踰山险。先是,自成好掠,牛金星劝以不杀,遂严戢其下,民间稍安堵,辄相诳惑,无有固志。六月,自成大造舟舰于荆襄。   顾君恩,拔贡,为伪吏政府选郎。后自成入秦、取赵、破京师,俱如君恩计,亦贼之有才智者。   张献忠欲入蜀,先于巢湖习水师,李自成谋取秦,并于荆襄造舟舰。俱欲止南兵不上,且使秦蜀不戒也。二贼声东击西,诡计略同。   孙传廷攻拔唐县   癸未五月,诏孙传廷作速勦寇。六月十五丁丑,立赏格,购李自成万金,爵通侯;购张献忠五千金,官极品,世袭锦衣指挥,余各有差。进孙传廷兵部尚书,总制剿贼军务,仍总制三边,铸总师七省之印。九月八日己亥,传廷决汝州,伪都督李养纯率所部降,知贼并兵守宝丰,传廷遂攻宝丰。十一日壬寅,自成来援,白广恩、高杰等战却之。传廷曰:宝丰不即下,而贼救大至,则腹背受敌矣。亲督诸军,悉力攻拔之,斩伪州牧陈可新等数十级,遂以大兵捣唐县。时贼家口尽在唐县,贼发精骑来援,官军已入城,尽杀贼家口,贼营痛哭,誓杀官兵。   官兵御贼以来,有三快事。一擒高迎祥,一射自成目,三杀贼家口。三者传廷实居其二。后虽有潼关之败,然两大功不可没也。但养纯之降,实为通贼张本,古云受降如受敌,奈何轻信以致败邪?   孙传廷逐李自成   孙传廷既拔唐县,壬寅自朱仙镇而南,大雨六日,粮车日行三十里,士马俱饥,或劝旋师就运。传廷曰:军已行,即还亦饥,当破一县就食耳。十三日甲辰,复陕县,县俱穷民,集骡羊二百余,顷刻食尽。自成将步骑万余逆战,官兵前锋击断自成坐纛,进逐之,自成奔襄阳。   此战差强人意。   孙传廷汝州大败   癸未九月,大雨连旬,孙传廷军乏食。二十一日壬子,兵哗于汝州,降盗阴通自成。二十二日癸丑,自成率精骑大至,官军接战,陷贼伏中,贼乘之,官军大败。自成驱大队,疾追。一日驰走四百里,官军死亡四万余人,丧其军资数万。传廷故将家子,然不知兵,好大言,九边精锐,悉隶麾下。又据潼关之险,自成欲诱致之,每战辄匿精锐,驱难民当前,因是多所斩获。传廷志益骄,屡疏奏捷。且上言有自贼中逃回者,言贼闻臣名皆惊溃,臣誓肃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忧。上信之,因召对群臣,出传廷疏示众。兵部侍郎张凤翔,独言贼素狡多诈,示弱不可信,且传廷所统皆良将劲兵,不如为陛下留此家当,上目摄之。群臣窥上意,争请命传廷进勦,至是果败,乃削传廷职,充为事官,扼于潼关,加白广恩陕西总兵官,提兵援勦。进士程源疏言,歼大寇必图大举,合数十万之众,八面而齐攻之,谁应援,谁声实,谁牵制,谁批腹,着着照应,使之疲于奔命,救接不暇,然后可一鼓而擒,乞敕传廷凭关固守,勿事浪战。书奏不省。   大雨乏食,天时人事可知,然闻岳家军猝遇敌不动,故撼之甚难。未有一日走数百里者。即自成敢于疾追,亦熟知官军无纪律耳。不然,彼独不畏陷于伏乎?是秋,马世奇主武闱,策略云:彼之情形在我如浓雾,而我之情形在彼如列炬。此之谓也。虽然乏食军譟,先自败矣。岂必待盗之通贼矣哉。   前所载官兵败贼,或斩首数十、或数百至千余而止矣,即经逐亦不过数十里已耳。夫以数万及数十万之贼,而仅斩其千百,亦何关胜负。况未必杀贼精锐,或以良民冒功乎?兹之一败,则驰走四百里,死亡四万余,何多寡远近相去若是?军形贼势,强弱胜负,于是乎见矣。   李自成入潼关   十月二日壬戌,一只虎陷阌乡,即自成姪李过也。疾走至潼关,获督师大纛。初六日丙寅,以纛绐守关者,乘间突入潼关,官军大溃。一云孙传廷率兵十六万,与贼大战于潼关,贼将战,宗敏用诱兵计,将良民居前,佯输数阵,传廷遂轻之。十月初六日,开关延敌,贼伏精锐关前,骁将贺锦、辛思宗、谷可成、刘希尧、任继荣十余人,俟传廷追入伏中,礮发伏兵四起,围困,又先以五千贼诈降,至时内外夹攻,我兵大溃。传廷单骑走,贼遂入潼关,竟抵西安。西安不守。时盖十月十一日也。十五日,自成即王位,既定西安,即发兵十万,金银五十余车,往甘肃、延绥、临洮等处。   自成西行陷华阴,传廷及白广恩退屯渭南,自成合众数十万陷渭南,屠之,传廷殁于阵。渭南知县杨暄被执,不屈死。自成陷华州。初八戊辰陷商州,商巡道黄世清死之。自成屠商州。二十四日乙酉,陷临潼,巡抚冯师孔不屈死之。西安陷,按察使黄絅自尽,指挥崔尔远投井死,秦府长史章世炯自经死。绅土死者甚众。原任山东巡按御史王道纯、都司吏邱从周等,俱骂贼死。参政田时震不受伪职死。解元席增光、宗室举人朱谊泉,俱投井死。原任磁州巡道祝万龄深衣大带,至关中书院斯道中天阁下,哭拜宣圣,从容自经死。佥事王征七日不食死。余吏民皆相率降于贼。   初,自成席卷楚、豫,虽有大志,然地四通,皆战场所得郡县,官军旋复之,至是入秦,据百二山河,遂不可制。居秦王府,伪授秦王存枢权将军,世子妃刘氏曰,国破家亡,愿求一死。自成遣归外家。秦藩拥资百万,富甲天下,贼之犯秦也,户部尚书倪元璐秦曰:天下诸藩,无如秦晋之险,用武国也,宜谕两藩,能任杀贼,不妨假以大将之权,如不知兵,宜悉输所有,与其赍盗,何如犒军,贼平之后,益封两藩各一子如亲王,亦足以报之。书上不报。至西安陷,秦藩府库尽为贼所有,自成分殉诸县,蒲城知县朱一统,抱印投井死。自成改西安为长安府,榜掠巨室助饷。十一月考校州县生员,一等与六政府属,二等州县,三等佐贰。   孙传廷夫妇死难(附乔元桂等)   孙传廷,号白谷,代州人,长身伉爽,才武绝人,能左右射,中万历己未进士,授永城知县,调商邱,有能名。甲子为例考官,行取吏部主事,历封、功、勋、选四司员外部中,为顺天府丞,以边才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癸未加兵部尚书,赐尚方剑,总制各省,督师剿寇,会天霪雨,粮糗不继,师大溃,潼关陷,公独身横刀冲贼阵以殁,从骑俱散,不能得其尸。公之出也,自念必死,顾语张夫人。夫人曰:丈夫报国耳,无忧我。西安破,率二女六妾沈于井。挥其八岁儿以去,儿踰墻避贼,坠民舍中。有老翁者,善衣食之,二年公长子世瑞重趼入奏,得夫人尸,貌如生,老翁归,以弟相扶还,见者泣下。盖公素有德秦人云。标下监军道副使乔元桂,同日死之。元珪,定襄人也,同里进士冯讷生,作潼关行纪其事云。是时潼关既破,三秦顿失。西安知府简仁瑞,四川举人,被擒不屈,骂贼最烈,贼挥为数截死。都司书办邱从周,遮道骂贼,贼擒至,骂愈厉,剜其眼,骂如故,割其舌,去其齿,寸磔之,骂始绝。秦府左长史章尚絅投印井中,赴秦府端礼门外,再拜自经死。   传廷死事本末,得之梅村吴伟业。前载章世絅,此载章尚絅,意尚絅为是。   吴从义赴井   吴从义,字裕强,浙之山阴人,曾梦长者抚其背曰:岁寒松柏,其在斯乎!余字而岁青,寤遂更焉。崇祯十二年己卯,举顺天乡试。十三年进土,迁长安令,秦地兵荒洊至,千缗不能得升粟,公设法赈贷,秦民赖之以生,廷议以寇盗充斥,裁县簿,设练总,募邑中丁壮隶之。公躬自训练,与标兵夹攻南山寇,获其渠子午曾张,诸镇乃安。时李自成蹂躏豫楚,秦与壤接,诏督师孙传廷移镇西安以卫秦,而援豫兵十余万,俱集长安,刀槽草豆、战车戈矛之属,俱出民间。公悯焉。除宗绅衿士应免外,余如寄在各田,概行编派,而民少甦。居平食簋不逾二,饮不至醉,冬裘夏葛,必敝方更。癸未春,举卓异。冬十月,孙传廷丧师雒阳,潼关不守,长安势如纍卵,公佐抚军议战守,分汛南门,十余日而贼至。十一日东门陷,抚军冯师孔死之,众扶公下至城北关神庙,易冠服,从容望阙叩首,赴井中死。秦士民闻之,号呼震天,如失父母,即贼亦为叹息堕泪。事闻,赠山西按察司佥事,荫一子。   黄絅一门尽节   黄絅,字季侯,河南光州人。与兄丁未进士衮;并擅机云之誉,中天启壬戌进士。初授南官知县,五年考最授兵部主事,出为绍兴知府。旋丁艰归,会贼寇光州,公庐墓入山,仅以身免。长子诸生彝如,率家僮巷战,骂贼致杀,妹亦遇害。丁丑,陞公临巩兵备副使,建番汉合勦之策,大败贼于河。洪承畴奇其功,特疏题荐,寻转洮岷参政,壬午陞按察使。及癸未,自成大举破潼,关公赴井死之;夫人王氏同殉。巡按御史金毓峒、监军御史霍达闻于朝,上以忠烈可嘉,下部即日从优议卹,赠太常寺正卿,廕子恂入监读书。    焦源溥骂贼   焦源溥,字逸源,号涵一,陕西三原人。人颖悟绝伦,稍长研理学,尚节义,最慕汉之武侯、唐之邺侯,骨相非凡。万历三十七年己酉,举于乡。四十一年癸丑,成进士。初受沙河知县,寻调濬县。庚申以卓异荐,擢四川道御史,官舍萧然,如禅室。或讽公何太俭。公曰:不闻长斋御史乎?凡在西台,封事数上,熹庙登极,盈廷聚讼三案事,公危言正论,举朝侧目。甲子巡按,直保,以忤要人意,例转河南宪副,备兵庐凤。未几移疾归。己巳起补山西,庚午迁参政,所至爱民如子,不取属吏寸丝尺缣。甲戌以才望特擢为都察院副都御史,巡抚大同,既莅任,筑军实,修马政,筑城堡,谨斥堠慎择将领,以忠勇勤为上,毋取恢然者。曰犹之相马,不举肥也。亡何,中蜚语归。癸未冬,自成入西安,召诸邑缙绅授伪职,仍以总督官衔延公,胁之,去见自成。公骂曰:尔为贼,吾恨不手刃尔,乃欲诱我耶?吾朝廷大臣,有死无二。幸速见杀。贼闭之室中。三日,骂益厉,公美须髯皆上指目眦尽裂,贼稍近,公举手击之。将杀公,公詈不绝声。贼拔其舌,支解死。为十二月十九日也。按臣霍达为请卹于朝。   公从兄源清,号湛一,万历丁未进士,除户部江西司主事,历员外郎中,广平知府,山西、山东副使,四川参政,山东按察使,山西左布政,陞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罢官里居年七十,始举一子,贼入境,不屈自经。二公皆以清品闻,而源溥尤尚气节,为台中好直言,谏草传天下。   南企仲骂贼(刻南师仲)   南企仲,号弦蒲,渭南人。万历庚辰进士,仕至南京吏部尚书。年九十矣。陷贼大骂不屈,不食两日死。其子礼部主事南居业,号冢岭,万历甲辰进士,亦以不屈见杀。   焦公以兄弟死难,南公以父子殉节,其他同,其贵同,而其时与烈又同,志于青史。美哉!   中部知县朱新达   十月,李自成既破西安,遂掠鄜延,中部知县朱新达知城小不支,先令妻妾自缢,一妾少,尚未配合,新达遣之去,妾不可,垂泣甘缢,然后新达自缢死。   史略一刻华堞,野乘又刻朱新鍱,事同而名各异,须再考之。甲申正月二十日,监军霍达恭报奏中殉难诸臣有朱新达妻妾,则朱为是。   余应桂总督陕西   癸未十月二十九日庚寅,上始闻潼关失守,以兵部侍郎余应桂总督陕西三边,收拾边兵,相机勦寇。应桂闻命饮泣,陛辞曰:不益兵饷,虽去何益。上默然。发帑金五万,给军。应桂迁延河上不进。时朝议以应桂为总督,而命御史霍达监其军。达,秦人也,夙负才略,习知地利土着,故用之。十一月初三日上召对,谕以有真剿,然后有真抚,有好将,自有好兵,有好有司,自有好百姓,在尔实心为之,命达速去料理。达痛哭敷陈,言西安若在,臣不惜死以报皇上。此至则伪官充斥,赴任无地。   李自成祭墓   十一月,自成会群贼,戎马万匹,旌旗数十里,于米脂祭墓。以兵百骑按行,凤翔守将诱而歼之,自成怒攻凤翔,陷之,屠其城。   榆林诸将殉义   十一月十二日壬寅,李自成发金数万,招榆林诸将,以大寇继之,备兵副使都任、原任总兵王世显、侯拱极、尤世威、惠显等,敛各堡精锐,入镇城大集将士,问之曰:若等守乎?降乎?各言效死无二。推世威为长,主号令,缮甲兵,自成遣伪官说三日不听。自成怒,十五日乙巳,贼四面环攻,城上强弩叠射,贼死尸山积,更发大炮击。贼稍却。十六日丙午,贼攻宁夏,镇兵逆战三胜之,杀贼精锐数十。自成归西安,益发兵攻宁夏,陷榆林,守道都任合门自缢,原任总兵尤世威,举家百口付之烈焰,自挥刀突战死街心,原任总兵侯世禄、侯拱极、王学书、王世钦,王世国、李昌期,原任副将翟文、常怀德、李登龙、张发、杨明,原任游击孙贵、龙养崑,原任守备白慎衡、全家叙,现任游击傅德、惠宪、潘国臣、李国奇、晏维新、陈二典、刘芳馨、刘廷杰、文侯国,现任守备尤勉、惠渐、贺天雷、杨以伟、掌印指挥李文焜,皆不屈死。时诸将各率所部巷战,杀贼千计,贼大至,杀伤殆尽,无一降者。閤城妇女俱自尽。诸将死事者数百人,而乡绅死难,则有诰封副都御史朱尝德等。榆林为天下劲兵处,频年饷绝,军士饥困,而殚义殉城,志不少挫。榆林既屠,贼捣宁夏。宁夏官兵迎降。三边俱没,贼无后顾,遂长驱而东矣。脱是时中枢稍知兵,当贼困榆关,急请济师,为犄角,可令贼夺气,乃一筹莫展,束手待毙,可谓国有人乎?   奏地称山河百二,读无衣小戎之什,犹想见慷慨激烈之概。生斯地与官斯土者,被其风气,大节着焉。虽谓与华峰比高,泾水比洁可也。呜呼!壮哉!   文臣读书明理,而朝廷复优待之,其殉节宜矣。至于武将何知,且文臣平日视同走狗,宜非降则遁耳,乃不为贼诱,可为异矣。至无一人降者,则又异甚。尤可异者,妇人女子,亦知贼至,不过披掠已耳,非甚不获已,未有甘心引决者。竟至阖城自尽,其贞风劲节,真古今所未闻也。   榆林地临河套,朔北紧关,宁夏边陲要路,负山阻河,二卫既失,贼遂由秦越晋,势如破竹矣。   李自成屠庆阳   自成既破榆林,遂攻庆阳,府城中坚,守四日,力不支,城陷。守道段复兴、知府董琬、推官靳居圣、乡绅太常少卿麻禧,皆死之。居圣字淑孔,长垣人,进士,城破自刎。自成屠庆阳,执韩王,大张伪榜,移檄河南郡县,俄还兵西安,此十月事。   邓太妙赋诗   邓太妙,故宁河武顺王之裔,三水文翔凤太青之继室也。崇祯初年,太青以太仆少卿家居,武恭人殁,谋续聚,家园有并头莲之瑞,作嘉莲诗七言,今体四百余首。邓之父才其女而告之曰:此真可以婿汝矣。太青喜,遂委禽焉。既归于文,春秋佳日,奉太夫人版舆出游,登车吊古,夫妇唱酬,笔墨飞动,争光斗捷。太青有二出西郊记,读者善之。甲戌太青得风疾,至壬午春不起,邓为文以祭,叙致详悉,关中文土争传写之。癸未冬,关陕蹂躏,邓以才甚,为寇盗所知,沦于闯,遁于秦,流离于幽冀,邮墻旅壁,泼墨留题,尝赋秋思一绝云:蒹葭一望碧连山,袭袭轻风拂翠鬟,秋色亦知亡国恨,却教落叶尽成斑。   三秦一失,不独忠臣义士,抱天坠之忧,即妇人女子,亦怀亡国之恨。故附记邓太妙一事。   李自成陷平阳   十二月初五日,自成发兵入汉中,复反兵至韩城,渡河。二十日庚辰,陷平阳,吏民皆降。蒲州镇将高杰闻自成渡河,于是退兵泽州,沿途大掠。自成杀西河王等三百人,山西郡县闻贼至,望风迎款。   李自成陷甘州   十二月,自成遣贼陷甘州。甘肃巡抚李日瑞、总兵郭大吉、同知蓝台等并死之。西宁卫尚坚守不下,至明年甲申二月诈降,杀伪官贺锦等。   张献忠屠蕲州   时,李自成陷承天,据襄阳,所在弃城走。献忠因得乘机攻取。先是壬午六月,破黄安。十二月,破黄梅。至是癸未正月,张献忠袭陷蕲州。次日,令缙绅、孝廉、文学悉冠带自东门大,由西门,尽杀之,遂屠蕲州。留妇女毁城,稍不力,即杀之。蕲州与黄安、黄梅二县俱属黄州府。   张献忠屠蕲水   癸未二月,乡官周之任勾引张献忠。初四丁酉,献忠遂陷蕲水,屠其城。道臣许文歧被执不屈,杀于麻城。邑有饶宦,献忠未至时,蕲水官府谋集乡兵守御,饶宦不从。谓乡兵徒扰民耳。贼势孔亟,官兵请于各宦,每宦养兵三名,饶宦曰:我穷宦,不能养也。既而城破,献忠集城中商民士宦于教场,而尽杀之。后及于饶,饶夫妇跪请曰:愿出金二十万免死。献忠括其家,得三十万,卒杀之。   野乘云:督粮道参政许文歧为贼所执,求死不得,瞥见从贼众多系黄麻,密告以忠义,北约从中击贼,以柳圈为号,适为逆衿王固怀泄其事,遂被害。临刑叹曰:吾所以旦夕不死者,正为此耳。今既无成,天也,含笑而卒。   王固怀附贼以杀忠臣,真衿中禽兽也。至饶宦以三十万赀,而不肯养三兵,其愚鄙可恨。献忠杀之快矣。但百姓亦何罪哉!    张献忠陷黄州   癸未二月丙寅,张献忠疾驰至黄州,乘大雾攻城,黎明城陷,副使樊维城骂贼洞胸死。维城固孝介公之姪,而玉衡之子也。贡生冯云路,力学着书,精禅理,征辟不就。献忠慕其名,强起之。云路不屈而死。其门生诸生汪陛延亦死。诸生易为瑚,父道暹,名重海内,前已与次子为琏骂贼死,至是为瑚亦死之。献忠据府自称西王,黄陂乡宦欧阳玖迎降,寻陷罗田。   樊维城,号紫盖、黄冈人。父玉衡,给谏,以建言国本遣戍。公中万历己未进士,授海盐县知县,历迁至福建副使。崇祯癸未,张献忠破黄冈,公被执,大骂不屈死之。   易道暹,字曦侯,湖广黄冈人。为诸生,以文章侠烈名海内,博涉群书。贼逼黄冈长子为瑚请避,而公所着四书、易传、诗征诸书,卷帙浩繁,又所购求四方瑰文秘册,多年汗牛,不忍舍去。因贻书友曰:不闻天下乱,元道自着书。卒不去。俄而贼益近,为瑚奉母走青峰巖,公亦令仆团奴担书,偕幼子为琏他徙,未及里许,遇贼。贼问何人,公绐以远方书贾,贼云汝易曦侯,何欺我?公曰:汝既知我,幸听一言。村中财物足饱汝腹,幸无杀人焚舍。贼怒曰:汝不畏死,尚为村人言耶!汝遍游熟道里,肯从我共享富贵,否则立死。公亦骂曰:死贼,汝为中国百姓,一旦为贼,杀人无算,覆载不容,大兵回合,生磔汝肉!何富贵之有?贼益怒。遣骑缚公于段家店,杀之。为琏同日遇害,督学水佳允祀公父子乡贤祠。   黄州异僧   异僧,黄州人。平日专念阿弥陀佛,昼夜不彻,随其所见,皆称阿弥陀佛。如见张姓者,则曰张阿弥陀佛。见李姓者,则曰李阿弥陀佛。路上见鸡,则日尖嘴阿弥陀佛。山中见虎,则曰大嘴阿弥陀佛。见人吹笛,则曰长阿弥陀佛。见人打鼓,则曰响阿弥陀佛。见其所见,无非阿弥陀佛者。癸未,总兵黄鼎守黄州府城,师于途中大声念佛,冲黄鼎道,军士执之,登城,适献忠攻黄州,师亦留城上,夜间念佛,频呼军士醒睡,军士恨之,缚而投之城下。未岁复在城上,念佛如故,如此者四。每东城下,则西城上。西城下,则东城上。中军官白于总戎,始礼重焉。   山中猎人得一大虎,师募之放生。猎人云:汝偿我三十金,便可放虎。师止得四金,与之。猎户云:汝能执虎耳三匝,而虎不食汝,则与汝虎,师遂授记,随执虎耳三匝,乃纵虎逸去。是夕虎遂皈依师,师与虎同居黄麻山金刚洞中,太监卢九德提兵过黄州,至山中访之,欲见虎,师语虎,虎止示其首,九德欲见全虎,师复唤虎出,虎乃大吼跃出,九德亦皈依焉。   黄州大饥,人相食,师出城外,饥民持刀叱师舍身充饥,师解衣示众云:汝俟我念佛千声,汝即食我,念佛至八百,汝辈即扼我心,吾尚能念完二百声,以足千声佛也。念至三百声,众不能待,即欲推刃,忽有兵马从空中来,饥民惊散,而师已在城中矣。   一日偶于街上见一鸡,师即念阿弥陀佛,鸡亦随声念佛。   张献忠入麻城   癸未四月,张献忠破麻城,从贼大逆,则劣生周文江居首。文江为献忠兵部尚书,有原任锦衣卫遣戍刘侨,托文江进二美妾,并金银、器皿、玉杯、古玩数万金于献忠。献忠用侨为锦衣卫都督。教谕萧颂圣自杀。楚生某祝发居吾邑,康熙初遇于莲蓉庵,予问楚事,生云:麻城乡宦梅之翰,万历间进士,天启时为阳和总督,盖阳和堡,属九旁大同地。时张献忠居麾下为游击,之翰见其勇猛过人,善待之。及崇祯时,之翰已物故,献忠引众过其里居,设祭而去。绝不扰民。至癸未四月,麻城宦仆李人会聚众叛主,城中大乱,合万人据之,不通出入,乡野亦起兵数万,围困半月不克。然乡兵日益,而城内之粮事且迫,李人会大惧,闻献忠驻兵蕲州,夜半遣人缒城下,由间道请救。时献忠步卒多降,李自成麾下止有骑士七千人而已,适欲出掠,未定所趋,闻麻城使者至,大喜,即刻期进兵,乡兵闻之,各解围走。献忠遂入麻城。城中降者五万七千人,献忠别立一军,号为新营,选勇士将之,势复大振,已而献忠去,众乃悉从之。五月破武昌,皆此军力也。   是岁二月,自成遣将陷麻城,城中虚无人,越两月而献忠入,岂麻民劫数,有不可逃者欤!且贼势稍衰,每逢人助,是天心犹未厌乱也。   张献忠屠武昌   癸未五月,总兵方国安率兵扼蕲州,武昌武备废弛,闯、献交窥江汉。时议募兵守城,而库藏空虚,楚王有积金百万,三司请贷,王不许。大学士贺逢圣家居倡义,捐赀募兵,适承天德安溃兵俱下,楚王尽募之为军锋,以长史徐学颜领之,号楚府兵。献忠沿江而上,破汉阳,临江欲渡,武昌大震。议彻江上兵,撄城守。参将崔文荣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汉,磨盘煤炭诸州,浅不过马腹,纵之飞渡,而婴城坐困,非策也。议者不从。贼果从煤炭洲而渡,直逼城下。文荣御之,少有斩获,贼攻武胜门,文荣率诸军拒之,多杀伤。壬戌,楚府新募兵为内应,开门迎贼,文荣跃马持矛大呼杀贼,贼攒刺之,洞腋死。贺逢圣与文荣俱守武胜门,城陷归,衣冠北向再拜,以巨舟载其家,出墩子湖,至中流凿舟,全家溺死。逢圣尸沈百七十日不坏。十一月始葬。楚府长史徐学颜,方署江夏县,与贼格斗,左臂断,右手尚持刀不仆,为贼支解,合门殉难二十余人。都司朱士鼎被执,贼强以为总兵官。士鼎戟手大骂,贼断其左右手,弃之江滨。士鼎縳草于臂,作书毕乃死。兴都留守沈寿崇,及武昌通判李毓英,武昌知县邹逢吉,嘉鱼知县王良鉴,皆死。楚宗多从贼者,献忠执楚王,尽取宫中积金百余万,辇载数百车不尽。楚人以是咸憾王之愚也。献忠以箯舆笼王,沈之西湖。湖水涌沸,久之乃死。贼亦异之。王之先乃太祖第六子,洪武三年封,至是始遭难,其富可知。贼屠僇士民数万,投尸于江,尚余数万人,纵之出城,以铁骑围而蹙之。江中浮尸,蔽江而下,武昌鱼几不可食。其余民数百,悉断手足,毁目鼻,无一全形者。献忠遂据武昌府。僭称武昌曰京城。伪设六部五府。铸西土之宝,开科取士,殿试取三十人为进士,授即县官。初,李自成兵临汉阳,不克,闻献忠取之,自成怒,榜示远近,曰有能擒献忠献者,赏千金。及闻取武昌,复遣人贺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杀,行将及汝矣。献忠惧,卑词以答,求彼此为援,多赉金宝使于自成。自成留其使,献忠恨之。   遗闻载贼从鸭蛋洲渡,武昌知县邹逢吉死之。而史略则云从煤炭洲渡,未知孰是。   贺逢圣,字克由,号对扬,武昌江夏人。父亨阳,潜心理学,所着有思聪录、人模样等书,公为诸生,受知督学邹迪光,而熊尚文尤奇。公与熊廷弼并见赏爱。或问二公优劣。答曰:贺生夏瑚商琏,熊生干将莫邪。后其言竟不爽。廷弼领解,公不与,迪光赠以五千金,为三年膏火计。万历癸卯,捷贤书,屡上春官,不第。选应城教谕。丙辰登进士,殿试第二人,除编修。壬戌分试得华允诚等,公居乡与廷弼颇不合,后廷弼将被罪,楚绅梅之焕、满朝荐以廷弼冤,疑公意有异同。公曰:讵以小嫌介意,遂援笔具草,而已不可救矣。会杨忠烈劾忠贤,忠贤切齿,楚人犹慕公清望,语之曰:各省俱建生祠,惟贵乡湖广实无功德。公曰:此地方官事,非某所敢知。璫默然。遂借南畿主试之推,削公籍。崇祯初,补南京祭酒。丙子入内阁,戊寅致任。后二年,再召入,与首辅勃谿不合,寻告归。上召便殿宴饯,公伏地悲泣,上亦恻然动容。同官陈演大呼曰:逢圣有罪,不可引动天泪。公掩涕起侍,赐冠履、坐蟒衣一袭,遣官护送回籍。时壬午岁也。明年癸未,贼破蕲州、黄麻,烽火速鄂城,武昌大震。公以死守劝当事,其门人大冶尹如翁心忧公,特驰三百里往谒,挟一僧帽、一袈裟微讽之。公以见危授命对。五月十九日,献忠攻武昌,二日不下,会报监军杨王基陞郧抚,遽移营渡江,兵势单弱,贼遂从汉阳门入,城陷,乃二十二日也。公服御赐冠履蟒衣,诣楚王府,将奉王同死。至则藩府为献忠窃据,王已不知所在。公遂见执。乃曰:我欲亲见献贼,骂之死。众不令见,公乃北向五叩头毕,遂投缁阳桥下而死。夫人危氏、子觐明,皆死之。仲子光明,守八分山墓,闻难来奔,又死之。两子媳,一曾氏,一陈氏,孙三人,皆死。一仆萱命,相依七日,竟死之。合门就义者二十余人。公既殁,大吏招魂祭葬,公八阅月而尸出,面目如生,冠缨不绝。诸生尹如翁,归大冶,城破被执,不屈而死。其父孝廉珩,博学负气节,先避地吴中。公死,上感悼,命礼官议卹,会遭国变,南京謚公文忠。   江阴冯生云:贼将尽杀城中男女,逢圣谓之曰:汝何不杀我?免杀许多百姓。贼不忍加害,送至献忠老营,亦不忍杀。逢圣曰:速杀我一人,其余百姓无罪。献忠曰:依汝言,全了他尸罢。盖欲驱民入江耳。此与前传小异。   一云:献忠以武昌民众,不能顿杀,开城驱之入江,焚香三枝,与众刻期。如香尽而犹在城内者,尽杀。民争趋出。蹂死万计,不能出者,杀之。凡驱民三十万,溺之于江。江水尽赤,浮尸千里。予是时闻有流至镇江者,真人间大凶贼也。有自楚来者云:献忠将屠武昌时,大雨如注,雷声轰烈,献忠驰马呼曰:上天怒得紧了,何不快杀,遂如砍瓜截菜者然。数十万众不能遽杀,乃启城逼入江中。献忠每自云:我是黄巢后一人,又云,我比黄巢杀人更多。其凶忍残暴,无复人理如此。   时武昌一人,平居好善,城破跃入江中,止见桑田,初不知水,步行三十里,至青山峡,登岸抵家,竟无恙。人咸异之,即己亦不知其故。至今犹在益力行善事。一云:逢圣朝服投江死,门生大冶尹如翁从之。是贺、尹同死也。而此云归大冶云云,似小异。   前载贺公以巨舟载全家溺死,是一门同日死也。而野乘所载,止云同日危夫人、觐明之死,余先后不一,似与史略小异,姑兼记之。   先是,崇祯五年,襄阳地震,武昌震而且陷。及十五年壬午冬,自成破襄阳,至是,献忠又屠武昌,俱不出一纪。然则地道本静,而震动不已。是失其常矣,能无灾变乎?   张献忠大败   癸未六月,谕平贼将军左良玉,专勦张献忠,毋老师糜饷。八月五日丙寅,诸军齐压武昌而军,献忠出战大败,遂复汉阳并诸属县。   复汉阳幸矣,而不书,乃书献忠大败者何,喜之也。喜献忠之败,过于复汉阳也。   李干德岳州三捷   癸未八月,张献忠陷咸宁、蒲圻二邑,属武昌府,距岳州二百里。沅抚李干德、总兵孔希贵,移屯岳州,居民他避。令军士诈为居民,开门迎贼,贼入城伏发,贼尽歼,留四贼,割一耳贯箭,纵回以辱贼。献忠怒,益兵进攻,干德虚立营垒于道旁林中植旗帜,伏大礮积薪其上。贼以火攻之,延烧积薪,礮发毙贼数百,贼益怒,水陆并进。干德饰战舰中流,向贼营度矢石可及,即止不进,贼连弩射之,干德度贼矢礮既尽,水陆奋击,三战三捷。献忠乃悉众围岳州,百道俱攻。八月五日,力屈城陷,干德、希贵走长沙。八月初七日戊辰,贼前锋至湘阴,湘阴民俱空城走。献忠欲北渡,卜于洞庭湖神。不吉。三卜,神终不许。十九日庚辰,献忠敛舟湘潭数千艘,将北渡,忽大风起,覆舟百余,溺死数千人。因复还岳州,尽杀所掠妇女,投尸江中。焚其舟,火延四十里。江水夜明如昼,遂陆行向长沙。   李干德虽不殉难,然三战三捷,功亦伟矣。至于大风覆舟,神之恶贼如此。   蔡道宪续传   公之先居于泉,父维忠,以功曹为府幕,生三子,伯锺殿,仲道宜,俱庠生。公讳道宪,字元白,号江门。崇祯癸酉,年十七,补弟子员,即登贤书。丁丑成进士,授滇南司李,中途丁忧归。辛巳改李星沙,时堵允锡为郡守,相助为理。壬午十月,公有事于会,堵以觐行,过公小楼,秉烛而语。公谓堵曰:子乌得去乎?去是无星沙也。堵亦曰:子速归署,死而后已。吾子勉之。自此两人别去。十二月,贼陷荆承。癸未五月,陷武昌。七月,陷岳州。一时名藩重臣,大帅劲卒,俱溃于长,莫能自固。有广镇尹先民者,夙称能守,公结以卫。时民已大奔,一城内外皆绛衣游悍,且掠且市,又文武率属相扞不和,贼朝渡夕溃,尹降,公督战不支,乃下马释戎服,整衣冠北面拜泣曰:臣不职以死谢至尊,为贼所执,贼降阶语曰:我素知公,公勿苦,公怒骂,贼缚公,公益骂。释而又缚者三。迺嗾降将尹款语公。公嗔目直视曰:尔为卫律耶,朝廷何负尔?而反。奋缚揕尹胸而抟之,贼数万咸股栗。公数贼罪,又扬天朝威德,大辱贼。贼乃剐公。公就剐,骂不绝口,贼皆流涕。发喟曰:南朝仅见李侍郎也。十二月,贼陷衡永还,忽拔众渡江。甲申正月,王师乃恢复。三月,堵公复任,肖像建祠发丧,率请司人而哭之。先是壬午之春,公促夫人侍太夫人归,私谓堵曰:吾与子俱处燕在堂也。乱至无日,吾无死所,忍使慈母目见乎?奋题其壁曰:许多上将薪谁徙,正在中流楫自悲。公盖自期有素矣。生于万历乙卯九月二十七,卒于癸未八月二十六日,得年二十有八。配谢氏,子名知远,以甲申五月二十日,虚葬公于长沙府城南里灵坡。主丧者亲兄道宜,司丧者郡守堵允锡,及别驾周二南也。   丁丑,吾邑秦镛北上,遇蔡公于仪扬,见公徒步不乘舆马,自闽至京师,凡数千里,皆陆行。其足力强捷,真世间举子所未有者。是岁成进士。   蔡道宪长沙骂贼   崇祯十五年冬,贼袭荆州,镇臣率兵拥惠王走长沙,明年癸未,武昌陷,巡抚亦率兵千人走长沙。长沙乱,推官蔡道宪以一身经理支撑其间。八月岳州陷,镇臣孔希贵亦率兵万人走长沙。郡中恇扰,道宪与镇臣尹先民誓众固守,躬自持釜甑,出粟饷兵,与希贵相犄角。八月二十三日甲申,献忠至城下,希贵先□。李干德奉吉王、惠王走衡州。尹兵大溃,贼至城下呼推官曰:吾军中皆知公名,可速降,毋自苦。道宪强弩射之。献忠怒,攻三日夜而城陷。二十五日丙戌也。希贵、先民俱降于贼。道宪被执,百计诱降不屈,置小楼中,凡念有四日,令降将尹先民说之,卒不听,骂不绝口。贼大怒,寸磔之。道宪从容受戮,长啸一声,风雨骤至,头胪已断,两曈子尚鳏鳏不瞑。贼亦骇愕。时为十一月。道宪年纔二十九。宏光朝赠太仆卿,謚忠烈。先是,道宪莅长沙之明日,梦李芾来谒,异之。及殉难,与李芾合祀,名其祠曰二忠。   蔡道宪,号江门,福建泉州晋江人。崇祯丁丑进士,授长沙府推官。时献贼猖獗,公乃作书告兄曰:亲老矣,兄好事之。弟与此城俱存亡耳。为官时有诗云:湘中司理湿青衫,半日斋居十日严。闻者悲之。公被执时,有健卒林国俊等九人迫侍道宪不去,贼劝道宪降。国俊曰:如吾主可降,亦去矣,不至今日。贼云:尔不降,亦死。国俊曰:若我辈愿生,亦去矣,不至今日。贼遂并杀之。内有四卒奋然曰:愿且延旦夕,葬主骸而后死。贼义而许之。于是,四卒解衣裹骸葬于南郭。葬毕自经。   与道宪同死者,知府周二南、举人冯一第。一第字椳公,长沙人,天启丁卯举人,以诗名。湖南城破,椳公走湘乡,将乞师酉阳以图贼。贼伪守闻,遣人执其母兄求之。椳公不忍其母兄,乃出至长沙就缚,将杀之。一老僧伏地哭,请免椳公,乃断两手置营中,一夕死,湘乡人果逐其伪令,出湘潭与贼战不利,而闻大军自醴陵来,贼乃弃长沙走。其母兄竟得免云。   谢良琦,号献菴,粤覆孝廉,历仕有贤名,盖博雅君子也。其记江门死,在十一月,除小楼二十四日外,又何遥隔也。谢曰知先生事者盖鲜,故急为表出之。且系以诗曰:大厦原非一木撑,荔椒空自哭先生。狼烟已誓忠臣死,鱼素先巾孝子情。柴市从容天地泪,常山刀锯古今名。不知三载官衙梦,冥漠初能鉴至诚。则谢公之考江门必确矣。   按李芾宋臣,知潭州,除夕元兵破城,合门殉难,謚忠节,谢诗未句,盖指梦芾而言。   按酉阳城乃辰州府城也。辰州有大酉山,在府城西北,道书第二十六洞天,上有龙湫,祷雨即应,又有小酉山,石穴中旧有藏书千卷,相传避秦人隐此。世称二酉是也。   人世最重,莫如身命,士大夫所以殉难者,亦以节不可失,名不可败,故不得已,舍此而取彼也。若林国俊等渺然一卒耳,何关名节,乃能视死如归,非烈丈夫能如是乎?勿谓行伍中无人也。   史可敬叛降献忠   史可敬长沙人,由进士擢给事中,丁艰在家,豪横乡里,里人仇之,毁其室,可敬思欲报仇,遂降献忠。献忠授以都宪,镇守常德地方,可敬恣意杀戮,常德人受荼毒者,莫不切齿。献忠既去,土人即缚以献军门,并搜获其手书,皆教献忠定计取辰、沅、靖等处事也。其称献忠动曰陛下,曰新朝,曰圣主,皆见于笺表。偏抚于解至日,笞七十,下靖州狱。狱内凡五人,皆伪官,可敬其一也。    赵某归献忠   赵某,长沙人,膂力绝伦,能倒曳两水牛走。崇祯时中武进士,当北上,中途遇响马,击杀数人,乃免。及归,知盗甚盛,恐为所害,遂隐居不出。至是,献忠犯长沙,共兵分数十人,各为队伍,四出劫粮,忽遇赵某,被扑而走,蹄营不敢言。已而,复益百人驰至,赵怒曰:前仅笞汝以警若辈,今将杀汝等矣。举刀相向,贼惧其勇,各骇而退,还白献忠。献忠问安在。诸卒告之。献知为将材可用,遣骑士厚往迎,赵度贼去必纠众复至,整甲砺刃以俟,忽见旌旂载道,车骑如云,鼓吹引前,武夫拥后,金币列庭,逊辞征聘。赵以事出非望,大喜,遂归献忠。时麾下勇猛数人,悉为义子,赐姓称王,若序后先,则赵应列未位,而赵自负所长,欲较武艺之优劣,以定爵秩之崇卑。孙可望闻之,即出愿与相较。献忠恐伤其一,使徒手搏战,于是两人乘马,东西分立,彼此顾盼,不敢遽交。久之,金鼓一震,两马相对,突前,赵度可望必举手相交,不意可望驰至,竟不举手,并辔相挨而过,猝以肩臂回赵一推,赵不及备,即堕。然以力大,两足夹于鞍上,身即为马腹下倒穿而过,仍跃马上,竟不及地。其蹻捷如此。献忠见之,谓可望虽胜,然可谓斗智而非角力,使再试之,二人驰马如前,赵俟其至,将可望怀中一握而举,两足遂悬,马即空鞍飞去,诸军喝采。献忠等大加叹赏,遂以赵为二王,可望为三王,李定国为四王,将士称赵二千岁,孙三千岁,李四千岁。后献忠欲入川,虑军士多携妇人,道险难行,密与诸将议杀妻妾,以令三军,咸有难色,独赵先杀妻子。献忠大悦,入川久之,献忠忽发狂疾,召赵至前跪之。赵曰:小臣无罪,何见责如此?献忠使左右四人,画赵背为棋枰,赵乃死,诸生以下,皆惊疑欲散。献忠知事不谐,遂传位可望。可望密鸩献忠,而总其兵权云。   以赵某之雄武,使将相举而用之,足以保障郡邑,竟投置以资献忠,是如虎添翼也。然骁勇如赵某,不为国家建功,以垂千古,乃甘为献忠用,复杀妻子以求媚,其不得死也宜哉。   朱国柱常德骂贼   朱国柱,云南临安府人。天启元年辛酉举人,授常德同知。崇祯癸未秋,献忠犯常德,势不可支,士民请出城以避贼锋。国柱曰:城亡与亡,安用避焉!遂整衣冠,升堂正坐,骂贼不屈。献忠杀之。先是,崇祯七年甲戌七月,常德城夜忽地震,其声烘然。百姓惊起,疑为贼至。屋脊毁堕,或谓龙过,而又无雨。顷之复响,声如染石,杌杌鋐鋐,始知地震。震过复响。一昼夜凡十有八震。有小镇邹溪居民三十家,震时陷没地中,常德陷死二百余人。城上女墻悉皆倾倒,时所陷之地不一。陷时有水如墨,倒射于上。自十月以及明年乙亥正月,又两震焉。越十年为癸未,献忠破常德。甚矣,灾异之可畏也。   杨夫人骂贼   夫人朱氏,湖广武陵人,蓟僚巡抚杨鹤无山公夫人也。贼执夫人,夫人骂曰:吾天朝命妇,岂从尔乱贼哉;遂死之。   张鹏翼衡阳骂贼   癸未八月二十九日庚寅,张献忠袭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府。张鹏翼,四川顺庆府西充县人,由拔贡任湖广衡阳知县,献忠破城,鹏翼骂贼不屈,缚掷中流。鹏翼,他书载明翼;衡阳,属衡州府。此外死难者,湖南道参议陈璸,亦忠义凛凛烈丈夫也。璸,福建镇海进士。   刘熙祚永州骂贼   九月,献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长沙造宫殿,追兵获三王。至永州,湖南巡抚刘熙祚督水师御之,遣兵护三王入广西。而自入州死守,奸人开门迎贼,熙祚被执,贼欲胁降之。不屈,闭目绝食,题绝命词于永阳驿壁。骂贼不已,遂遇害。于是,全楚皆陷。献忠归长沙,开科取士,分兵徇诸郡县。   传曰:熙祚,字仲缉,号劬思,常州武进人。幼而孤,中天启四年甲子举人,再试再蹶。公曰:丈夫实自植立耳,岂必科目不朽人也。谒选得兴宁令,擢湖广御史,与左良玉握手欷歔,勉以忠义。将士闻而泣下。癸未,巡按湖南,至永州,会部院庄祖诲,催饷四集,贼乘之,祖诲先行,公殿后,贼望见偏裨跪白马前,知为重臣,突执公拥之去。贼欲降之,公不屈,遂自绝饮食,贼必欲降之,将授为侍郎,加以蟒服,坚不受,惟骂贼不置口。贼怒,缚至宗师馆,备加楚毒,以绳曳倒拖地上,血肉狼籍,终不屈,遂害公于宁乡神庙,破腹刳肠而死。时,癸未九月十六日也。有绝命诗,授小吏陈纬置髻中,佚出,纬走郴,遇部将出诗镌之。宏光朝赠左都御史,謚忠毅。公弟永祚,字叔远,号宛谷,贡生,廷试第一,历官至兴化府同知,再迁至按察司佥事,闻建宁失守,拊膺恸哭而卒。此得之公甥薛堆山云。公荫一子,予癸葬,祀毘陵四忠祠,公子名晋藩,举孝廉,负气节,有父风。   刘忠毅之死,野乘云:公护诸藩冒死断后,为贼追缚,槛送献营,一也。史略云:入州死守,奸人开贼公被执,二也。而陈皇士则云为庄祖诲殿后,突执去,三也。三者之中,当以陈说为是。盖臣闻之堆山者,以甥谈舅,其事必确。   张献忠复陷岳州   先是八月,献忠陷岳州。九月驻长沙,至十一月献忠复遣贼将下岳州,沿江设伏,藏轻舟于汊港,以巨舰载重资顺流下。官军邀击之,贼佯走,官军争利,泝流上,尽夺其赀入舟。舟重不能速行,贼轻舟四出,围之。夹击杀溺无算。岳州军民空城走,贼遂陷之。贼既得岳,所谓洞庭之险,与我共之。于湖南一带如数节而后,迎刃解矣。   献忠此计,所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也。惜乎庸将不知。   张献忠陷江西郡县   时,献忠已陷全楚,而江西袁、吉一带,面面与楚相通,贼从萍乡、万载、永新三路,突犯安福,吉水俱破。十月初四日甲子,贼陷万载、袁州。十四日甲戌,左良玉遣将复袁州。十八日戊寅,吉安及诸县同日而陷,贼设伪官改吉安为亲安府。庐陵为顺民县。复陷袁州。十二月,献忠遣兵陷建昌,又陷抚州、南丰。   辛丑岁仲秋十一日,舅氏曰:昔在南昌时,闻献贼破吉安,只一人耳。予问之舅氏曰:当日贼遣一骑飞至城下,城门固闭,守者登城望之,谓止一贼耳。亦何能为,皆聚观于上,竟不设备。时有一树生于府城之半壁,贼平日已熟睹,至是飞奔其下,手持铁钩,钩树一跃而上,大呼杀人,止杀一人,众皆惊溃。贼即下城。复杀守门一人,众遂狂奔。时贼大众,亦疾驰城下矣。即开门迎入。须臾城门复闭,闭不容出入,集城中士民,令之投降。凡二日乃定。始发铳三声,万人吶喊三声,四城鼓乐喧填,门始洞开。然则贼破吉安,不过一人力耳。一贼破一城,天下事忍言哉!   先君子曰:予在江西,有高士张逍遥,隐居庐山虎洞,能前知祸福,众号为张半仙。献破吉安等处,全省大震,抚臣解学龙、按臣郭都贤,各遣使入山询问世事。逍遥子曰:今尚无害,越三年,天下必大乱。至癸未十一月,江督吕大器果复吉安,而申酉之际,难言之矣。   袁州兵荒   前载献忠陷袁州,从史之说也。乃袁州老僧则云:崇祯之季,张献忠围城驾云梯而上,守者以炮击之,折其梯,下座乃倒,贼始退。此一劫也。明年,献忠又至围之,亦不克复去。此二劫也。弘光元年春旱,本州一年二熟,时禾苗悉枯死,宜春为首县,邑令朱某,年纔十九,征粮不息,百姓共携枯秧掷于庭,挈持朱令出诣田中亲视。且曰:禾已枯死,尚征粮耶?忿甚。朱令惭怒。时,良玉驻临江,朱与之善,密驰书告云:宜春已反,良玉即提兵,自分宜杀入,百姓犹未觉,大被屠戮。此三劫也。朱令复征,寻罢去。顺治四年丁亥大旱,城中绝粒四日,湖广米至,始得生。此四劫也。明年戊子大疫,此五劫也。经此五劫,民生凋敝,至今城中,止存千室。地多丘墟,有驿政道及兵千人镇守本州云。   当时兵赋杂沓,荒寇交至,民不聊生,内翰方以智不胜感悼,作田稼荒一词,以悲时事云。田稼荒,农夫亡,老幼走者死道傍。走入他乡亦饿死,朝廷加派犹不止。壮者昼伏夜行归,归看鸡犬人家非。贼去尚余一茅屋,官军又来烧不足。此实事也。可为三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崇祯庚辰进士。大清至,祝发居江西庐山开光寺。   南昌猛虎   南昌府西门外抚州街,长亘十里,百货汇集。癸未几月中,一人闻厅中有声,启视,见一虎蹲于台下,以尾击台,台为之裂。其人大惊,急掩门而出,呼众执械围聚,将后屏门敲击叫喊,虎跃于屋,众号呼唤闹,声沸如雷。虎于屋上东西徐步,殊不畏人。口惟哈哈有声,无敢犯者。有一健卒前,撄臂被介而堕,更有一人私计,须用铅弹充打,时无此具,其人杂于俦众中,虎忽从屋巅跃下,噙其人于旷野,咬为两截。众因虎在地,各逞枝棍,遂立毙焉。后戊子岁,金王兵起,抚州焚毁,片瓦不存,火盖起于虎蹲之厅也。   左良玉复武昌等处   癸未八月,上命江凤黔粤各督,及郧皖江沆各抚,令兵勦贼。方献忠壬午之破武昌也,左良玉避其锋,拥兵九江不敢逼。及献既入蜀,良玉略定武昌、澧陵、长沙、湘潭、湘阴,并湖南一带。又复岳州、监利、石首、上安、德安、随州等处。十一月诏太监何志孔劳良玉军,以恢楚有功。加良玉少师,荫一子,吏士各陞秩,大赉各军。诏良玉移镇武昌。良玉令马士秀等,复临湘、岳州;令马进忠等,复袁州、尽诛诸伪官。   贼来我去,贼去我来。犹如白日鼠,见人辄避,夜间乘人睡梦,复出盗米。良玉为将,何以异此。而乃加官荫子,能不愧乎?然伪官尽诛,稍泄积忿。   刘承允复衡、沙   刘承允,南京人,黎靖参将,加副总衔年四十余,力能使八十觔铁棍,故绰号刘铁棍。黔阳至靖州一带,以迄苗子,俱慕其德威,士民之家,俱书恩主刘总爷牌位,供奉之者,无一户不然。献忠南侵,被刘杀贼,衡沙一路,次第克复,皆刘力也。   此据新纪所载,承允可云名将矣。惜乎末路之恣也,以知名将善保功名为难。   吕大器复江西郡县   癸未秋季,总督吕大器复袁州、萍乡、万载、吉安、庐陵、吉水、永新、太和、安福等处。大器沈毅知兵,方入援时,路过峡江,城门四闭,闻是官兵,反行遮杀。吕以八王兵到,开门出迎,手持县印,口称千岁,备有大马三十五匹,粮草无数,新旧知县俱已拿下,听候发落,大器立取奸民枭示之,次第恢复。   胡公平三县土寇   公讳时亨,号慎三,无锡人,予之舅氏也。崇祯丁丑礼闱第四人,授江西南昌司李。先是戊寅秋,贼张普微作乱于抚州、新建、广昌等处,抚臣解学龙、按臣邢绍德主勦,姜公监军,公设计擒斩首从百余,贼遂解散。及壬午冬,李肃七、李肃十因捕役入乡,诈害良民,为之不平,乃扑杀之,恐被逮,遂纠柯源峒陈友谅遗孽反。越两日,有诸生余士藻,本辽产,善骑射,工火药,里有贫子,每日外出,炊饭辄失,心疑怜人所窃,一日隔河阴伺,见白犬入户,返逐之,犬趋灶下,忽不见,掘之,得兵书宝剑,士藻遂以是造神语惑众,建将台高五丈,观星望气,为三寨总主。自号靖海天王。二李虽勇,皆出其下。又与其党李东阳、慈林、刘心一、胡地十、柏梅、余木十、李严二、李成、郑孔一、张华九等,伪立十二天王,十八罗汉、二十四天罡、三十六地煞等号。啸聚数千,俱戴红巾,盘踞靖安、奉新、安义三县。焚杀淫掠,殆无虚日。癸未正月,抚臣张凤翮发兵六千,檄兵备陈起龙监军。二月二十二日进师,贼大至,将士多殁于阵。后起龙力不支,将印送公而去。四月,公密约南康同知金孔器,设伏进攻,兵气始振。贼素服公威德。十八日贻书云:胡刑爷,爱民如子,真是公祖父母,倘如广陵守之单骑入寨,郭子仪之至诚感敌,众愿投戈迎候。二十八日,群贼集樟树河地,公单骑往,贼即竖归命安农旗,顶香罗拜,公给免死牌千纸,众谢而退。诸生舒春阳、余鼎调等,与吴胜八同里,李东阳以胜八勇猛,娶其妹以结之。公令余生潜间胜八,立功自赎。胜八于午节乘龙舟,醉后斩贼矮虎等。五月十日缚东阳来献,靖安营将欲袭为己功,忽于中途杀之,东阳逸去。于是再议会勦。十六日出师,公督阵三县犄角,焚寨十余所,斩首百余级,夺回子女军器无算,兵威大振,乃参将袁斌独欲见勇,乘醉轻进,贼伏发,马惊坠毙,兵气复挫。二十日贼逼靖城,公启门督师,先令武宁营张献政设伏,炤贼用白纸扇一招,发伏射死李东阳。又与都司何其贤等,同诸将二十人,统兵五千及乡勇三千出师于奉新之石子冈,靖安之解家桥与安义之桐城等处,腹背夹击,于是贼渠闵歌一等俱降。李肃七见事败,将遁,公知胡地十以十二天王之一,甚骁勇,招之至,劳之以酒,使擒肃七。复遣勇士数人从之,伏山谷间酣饮,肃七乘花马自奉新出走,猝见胡地十等聚饮,即下马谓之曰:尔辈伏此,非为吾耶?然吾亦好男子,岂待汝擒哉?因与众同饮尽酣,遂解两臂银镯数十股,又腰下猫儿眼诸宝与众曰:各分取之,诸公得吾首,可以献功。吾请自刎。语毕,遂拔刀自刎。众割其首级以还。其首大尺有二寸。六月四日,设计擒余士藻槛车解省。至十三日,贼党尽斩其渠来献,余众悉降。凡投诚者,感公不杀之恩,俱改胡姓,愿事左右。公收其勇猛三十人,余遣归农,悉洒泪而退。   沈万登复汝宁   癸未五月,河南所在,擒斩伪官。及十月初一辛酉,副总兵沈万登,复汝宁。万登,汝宁大侠也,聚乡勇万余人,李自成伪授威武大将军,不受,凤督马士英承制授万登副总兵。是月官兵进勦汝宁一路,伪官土寇俱尽,河南稍宁。时以自成方入潼关故也。   王汉战死   王汉,字子房,莱州掖县人,崇祯十年进士,除高平知县,调河内。巨寇刘二,将以正月三日,攻济源。济源告急,公佯不应,于除夕出贼不意,赴之,以元旦登天坛山,山陡绝数仞,游者或用数人,以希牵挽,乃登。公独持刀前行直上,擒刘二。人服公勇。乘大雪至山西,破妖僧智善,夜半渡河,破贼杨六郎。李自成围汴,不通音问。公之死士,能达书于巡抚高公。十五年三月。行取入都,与苏京王燮同召对于德政殿称旨,命三臣皆以试御史监军。公监左镇保督湖川郧兵,与督臣侯恂援汴,所监凡五万九千,然已溃散大半。八月朔夜半,袭贼于范家滩,斩一红甲贼,因檄诸将合勦,公自走襄阳,督左良玉兵救汴,至潼关而巡方之命下,未几,巡抚河南,密计围贼,而刘超难作。超,永城人,中河南武解元,跛而知书,为贵州总兵,坐罪免。壬午上疏,言兵计,中枢陈新甲,用为河南总兵,以私怨杀乡绅士,御史魏景琦一家三十余人,惧罪招纳土贼,据城谋叛,密旨以策授公讨之,为兵部泄之于超。超得为备,公以癸未正月十九,率兵抵永城。环而攻之。二十四日,鼓夺其北门,超在东门,倚楼为塞自保,公见兵大捷,乃单骑入北门,大呼勿杀百姓,天忽雨,兵少却,拥突门下,公为贼刃所及,参将陈治邦、游击连光耀父子,及家人刘玺、张金皆战死。游击马魁,复力战入城,负公尸以出,面如生。上闻,赠兵部尚书,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世袭。而擒刘超至京师磔之,奉旨传首九边。   荆伟被杀   垫江令荆伟,丹阳人,由明经选授今职,因与本县一乡绅有所称贷,乡绅挟此,每年多干求,每求辄应,偶有一二事,未遂,即啣恨。搆土贼入城,欲杀令,令闻之半夜出堂,将面谕解散,众贼蜂拥直入,面中数鎗而死。一子随任,尚幼,未知何日扶榇还里也。   罗尚文杀僧   罗尚文,四川叙州府人。向年流寇入川,被参于杨嗣昌,令戴罪立功。事在按察司勘,罗方提兵三千,往川北勦贼。至广安值潾水贼乱,宗师甘公子某领家眷避贼于中成山之僧寺,僧疑为夺己之产,遂杀之。并淫其妾媵。尚文提兵入山,杀二百余僧,尽燬其山寺。而渠魁未获。越明日,尚文死。甘宗师,讳学渊,即向年督学江南者。其先姓明氏,即国初降王明玉珍之后。子孙数以万计,俱改姓甘,散处于川,而宗师则居潾水云。   四川犯官   自崇祯十年流寇犯川,郡邑残破,有司得瓦全者,无几。至己卯、庚辰之际。惨祸尤甚,闻贼未犯,土民先期避去,官府仅守空城,城破则家属尽戮,官被杀者亦甚众,幸不致死。朝廷复以弃城寘重典,武官自总镇以下至千百总,文官自巡抚以下至补职教官,纍纍逮系,处斩徒流者,不可胜计。   三藩贼祸   他处藩祸,闻而未见,旧年至岳州,则惠王播迁于民舍矣。过临湘,则唐王飘流于江上矣。今往州北,见瑞王颠连情状,不忍言说。自西安既陷,汉中风鹤,有赵总镇标下兵,乘机抢劫,先掠民家,遂及王府。王积帑金八十万,一时俱尽。宫中眷属,不知存亡。瑞王仅与一妃逃出,王无车辇,将桌作轿,两人肩之。妃乘马奔至保宁,保宁闭关不纳,乃暂住舟中,驻泊河上,头戴小帽,身着青布箭衣,口喃喃惟诵阿弥陀佛。他无所言。闻惠、唐两王亦然,为贼穷追,狼狈入粤,其光景必更有可怜者。三藩皆神宗皇帝子也,遂至此哉。 崇祯十七年甲申   何腾蛟   十二辛丑,漕抚路振飞,言淮徐道何腾蛟,整顿徐方有功,今陞楚抚,已成之绪恐废。有同知范鸣珂二十年安于府倅,恬守可知,即以补腾蛟缺,可称并美。     元宵贼入城   北京每岁正月初八,燃灯至十八止作元宵节,是年连夕皎月,九门不闭,金鼓震天。每门自城外入者,以千百计,皆以闹元宵为名,达旦不出。守者曰,何每夕见其入,不见其出也。时闹元宵,贼俱腰缠数百金,既入城,大者买将,小者买兵,各守城上,部内贪其厚贿,竟不核也。及三月贼至,离城二里,佯守城贼,多置铁子礮中,不向下击,而向上发,俱打空中,不伤一贼。久之,贼度铁子已尽,乃悉薄城,城上已无铁子,礮徒干响而已。众议往工部请箭,行未及,贼用高木续接,围以紬布,使健儿鱼贯而登,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贼。既上,发三礮,守者悉脱衣反服,俱平日号衣也,见有不反服者,即以刀砍之,遂大溃。盖元宵九门分股频进,贼已万千伏城内矣。   无锡王季重□□房,腰间银带着人割去,朝内有偷儿,时事可知矣。   李建泰督师   李建泰,字复余,山西曲阜县人,天启五年己丑进士,崇祯季年为大学士。甲申正月,上忧冠于临朝日向阁臣兴叹曰:贼势如此,阃外无人承任,府库殚竭,将如之何?卿等能无为朕分忧哉?建泰进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驽力。臣晋人,颇知贼中事,愿以家财佐军,可资万人数月之粮。臣请提兵西行,上大喜。慰劳再四曰:卿若行,朕当访古推毂礼,亲饯之郊,不敢轻也。十六己巳,建泰揭请出师,因题用卫贞固、凌駉、郭中杰。上谕卿即整装就行,具见忠奋,所请吏部即用所需旗牌勘合照例速给。建泰又曰:进士石嶐愿单骑走陕北,连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羌部,召募忠勇,劝输义饷,勦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上悦,欲用石嶐。建泰曰:俟臣西行,酌而用之。二十己酉郭中僯实授副总兵,督辅中军旗鼓,上命查大明集礼中,边将授钺告庙礼,看议安行。二十三壬子,建泰揭荐布衣罗天锦,如议用。介松年着以科衔催饷有功,实授。二十六日乙卯,上命建泰出师,行遣将礼。寅时,命驸马都尉万?,以特牲告太庙。卯时,上临轩,廷授建泰节剑,殿梁响声大作,如催折然。巳时,备法驾御正阳门,亲饯,官军旗旛十余万,自午门外排至正阳门外,旌旗金鼓甚盛,文武百官,俱至列席十九。文东武西,御席居中。御用金台爵皆嵌大宝石,是累朝重器,诸臣则皆金杯也。命五省掌印侯伯,内阁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营总协侍坐,鸿胪赞礼,御史纠仪,将军侍卫,设宴作乐,上亲递酒三杯曰:先生此去,如朕亲行,即以三杯赐之,复出御撰手敕奖谕。亲临正阳,用宝以赐。内璫为挂红簪花,鼓乐导上方剑而出,上目送之,良久返驾。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太监韩赞周奏南京地震,建泰乘肩舆,甫出宣武门,舆杠忽折,识者忧之。诸臣又公饯于护国寺,建泰意气英英,言方入寺时,视其印绶忽发大如斗,同官相与贺曰:此指日成功,取金印如斗兆也。授进士凌駉职方司主事,随辅臣监军,西洋人汤若望随行,修火攻水利,进士程源私与凌駉曰: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晋,犹可济也。若三晋失守,无能为矣。二十七丙辰,建泰奏微臣驰往太原,因遏救河东分守李正脩,上命金毓峒监军赴晋,允正脩赦罪。督辅军前效用,建泰出都,道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存亡未卜,益迟迟以行。日行止三十里,师次涿州,营兵三千逃回,行至顺德府广宗县,绅衿城守不纳,攻破之杀乡绅王佐笞知县张宏基。是日即移兵出城,二十九戊午,建泰闻家被焚掠,为之夺气。兵过东光不戢,土民闭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二月初九戊辰,御书亲敕建泰,(放)德通津昌密六处,悉听督辅调遣。三月初五癸巳,建泰病甚,兵溃。初十戊戌,宁武报至,畿辅震动。程源谓魏藻德曰:建泰为何尚住河间,其标下总兵马稔,有兵万人,令速赴居庸,与唐通协守,犹可以镇抚万一。不听。京师破,建泰入城,贼礼遇之。   闻贼急,建泰遁匿,未几降自成为相。大清朝立,建泰与谢陞,冯铨,俱为内院大学士。及姜瓖起兵,又召建泰为相。瓖败,大清执之。建泰有妾五十人,逃归。语之曰:吾今必死。汝辈有一人肯从吾否。诸妾俱掩面而笑,窃相谓曰:汝固应死,吾等谓何。建泰寻被杀,其身长而黑胡髯。昔崇祯丙子,建泰主试江南,九日大宴雨花台,百官送之,建泰坐轿中叹曰:不觉又重阳矣。盖感日月之易迁,知其贪生之念重也。   上谕   十七丙午,谕兵部山东土寇出没,外解梗阻,抚按全无奏闻。着即扫荡以通饷道。又谕:寇患地方人心不固,闻警逃避,法纪荡然亟行赏罚,用示劝惩。如山西保德州,固守有功,已命破格叙擢,其倡逃者,不论。宗室官绅,立行拿问。   彭琯奏   十八丁未,工科彭琯奏。往者逆贼犯楚,实由人心惑于三年免征,一民不杀之伪示耳。又见抚臣李干德,悬示免征,益复勇跃。倘皇上大下蠲诏,通行晓谕,更当何如。近传十六、十七年宽赦,何如宽之十八年,使贼灭后,犹有余力,并奇荒赤地通行酌免,使老幼捧檄泣下,非目前第一义乎?武昌破时,沿江积尸千里,州县收复,原任官戴罪不敢任事,必待选补。选补之臣,功名与性命较,则轻决不赴,任罪以规避而止。何益于地方之缓急。请查陷城各官,除开门迎先逃外,调补无官地方,以联络人心,似为切要。   马士英奏   十九戊申,凤督马士英奏太湖疏防失守,中书张同敞奏劫丰破窖,是兵非贼,命该部行檄督抚,即擒枭示。郧阳推官朱翊辨奏,周士奇以郧人监郧,弃城先遁,平阳镇臣陈尚知投贼为前驱。   东阳许都   二十己酉,上海举人何刚,言忠义智勇之士,在浙则有东阳、义乌,昔时名将、劲兵多出其地。臣熟知东阳生员许都,天性忠孝,素裕韬钤,一见知人,能与士卒同甘苦,乞用许都以作率。东义徽歙二方之奇才,臣愿以布衣奔走,联络悉遵戚继光法,申详约束,开道忠义,一岁之余,可使赴汤蹈火。臣见进士姚奇允、夏供祐、桐城生员周岐、陕西生员刘湘客、山西举人韩林,皆忧时有心,乞颁手诏,会天下豪杰,则忠义智勇,莲袂而起,助皇上建业矣。二十二日辛亥,上谕吏、兵、刑三部,举人何刚条奏,尽多可采,着授职方主事,即令往东阳、义乌联络义勇,练成劲旅,以资勦寇之用。又允何刚奏,许都、姚奇允作何委用,该部速议。二月二十二辛巳,御史吴邦臣奏浙寇立剪,谕部陈子龙、蒋若来才长定乱,作何优异。先是,东阳之变,实主许都,都故副院宏纲之孙,任侠好义,远近信服,县令姚孙某贪虐残民,借名备乱,横派各户输金,而坐都以万。都家实中产,勉输数百金,自诣告竭,孙某大怒,摘都所刻社稿姓氏,谓是结党造反。桎梏之时,输金者盈庭,盈然沸乱。有姚生者,执孙某于座,按之座下而笞之。群拥许都为主,巡按御史左光先闻变,即调台州行勦,所至屠掠,东阳、汤溪、兰溪民各保乡寨,拒敌。官兵大败。光先遂以许都反闻,集兵处饷,人人幸功。杭州推官陈子龙,谓都实非反者,遣生员蒋若来赉书谕之。都即率同事十三人,指杭投狱,子龙为之请,光先不许,悉斩之,尽隐孙某之过,命之复任。三月初六甲午,光先奏大寇就歼,有旨陈子龙定变可嘉,着授兵科给事中。   刘孔昭杀叔   二十三壬子,操江刘孔昭,杀其叔莱臣。莱臣应袭嫡嗣,为孔昭父荩臣僭袭,孔昭复冒之,及官操江,遂捕莱臣,毙之狱。   是日,贼破赵城。   二十四癸丑   内阁陈演三年考满加少保,吏部建极殿,廕子中书。兵部奏李辅明,抗贼死战,特赠左都督予谥。真定参将李茂春,报流寇过河,平阳府县开门尽逃,高杰兵抢掠河东一带。张缙彦言臣浙自旧抚熊奋渭潦倒之后,海上仅有虚名,民壮则多人奴役占,乡勇则虚应故事,将领则总纛虚悬,参将以下皆纨?,储备则锋朽药销,饷供则奇荒大疫,道殣相望,岂直一方之利害而已。缙彦于正月初四,自兵科都给事陞兵部尚书。是夜星于入月中,古云:星入月中,国破君亡。   二十六己卯   论兵部,淮阳为南北咽喉,宜有重兵防扼,着漕督盐法二臣增募。南京地震。   二十八丁巳   始传平阳之陷,都人大震。陈演揭救在狱中诸臣,命限十日审结,其方士亮、姜采、尹民兴、龚鼎孳保出。   三十己未   晋王奏晋疆万分危急。塘报贼陷阌乡。   李自成伪封   二月初一庚申,上平旦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暂缴,一时相顾失色。   是日,命工部尚书苑景文、礼部侍郎丘瑜,并兼东阁大学士。谕吏部曾樱,名城屡陷,革职提问。   初二日辛酉,大同总兵张报逆贼闯关。自成破汾州。   初三壬戌,兵科韩如愈,言晋寇讹传,时晋已残破,诸臣相戒不欲上闻。总兵周昌吉,奏保德婴城固守,内省豪衿把持,怀庆夜变。福王同母走出东门,弃母兵间,狼狈走卫辉,依潞王。   初四癸亥,谕部院,言官论事,须明白直陈,近来多埋伏隐语,殊非告君之体,着严行警戒。姜采允予谪戍边远。蒋拱宸、方士亮、尹民与从轻拟杖。   初五甲子,命迎护益藩归国。山西粮储道程奏晋省盐课,欠至七十余万。予刘之纶謚。   李自成伪檄   初六乙丑,贼围太原。时余应桂初闻平阳破,诸将皆遁,太原无一兵守城,贼围三日,以数人上城,开门而入,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绔,而恃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纍纍,士无报礼之思;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而朝臣若处梦中,惟荐某人营某缺门户苞苴是务。有识之士,无不寒心。   上谕户部边寇孔棘,外解不至,皆因有司急赃赎而缓钱粮,不严立赏罚何以劝惩,以后在内责成部科,在外责成巡抚,痛禁索耗,完足者陞四品京堂,未完九分者革职。中书张同敞秦楚豫伪官,多系绅衿从贼,宜示教官以诸生忠逆为功罪,下部酌议。   初七丙寅,总督余应桂,报晋中瓦解,徽州乡勇拒杀黔兵。   蔡懋德太原死节(附毕拱辰、应时盛)   初八丁卯,李自成陷太原。先是贼破榆关,长河二千五百里之防,晋独当之。贼众耽耽窥渡,巡抚蔡懋德驻防蒲泽,且南北策应,颇挫贼锋。癸未冬,保德州告急,归镇省城。守河道将闻警奔溃,巡按御史汪宗友时纠其懦,奉旨革任听勘。以郭景昌代之。未至,副将陈尚智投贼为前驱,总督余应桂畏贼甚,迟回河上,一无所为。甲申正月二十九日,贼从沙涡竟渡,三晋遂成破竹之势。既陷平阳,二月初六日,围太原,太原无重兵为守,贼马步号二十万,或劝懋德移镇候代,可以卸责。懋德不可,誓众死守。登陴拒敌,矢石火药,伤贼甚众,遣牙下骁将朱孔训、牛勇,督兵五千出战。孔训伤于阵,牛勇陷阵死。一军皆没,城中夺气。贼攻围三日。初八日丁卯,城东南角楼,迸裂焚燬,风沙陡作,对面莫辨。守门将张雄为贼内应,贼以数人乘夜大风,从东北角登城,城遂陷。懋德草遗疏,授赞昼知县贾士璋,间道奏京师,引佩刀欲自刎,为众所夺。中军应时盛,扶公上马欲卫出城。懋德跳下马曰:吾封疆之臣,应死封疆,汝辈自去,众强之。懋德大呼曰:汝等欲陷吾不忠耶?遂至书院三立祠,惟时盛相随懋德南向自缢,躯轻气不绝,时盛解铁甲覆其身,候气绝,亦东向自勒死。时甲申二月初八也。盖时盛以辽诸生,为懋德识拔,隶幕下,见草遗疏,即归寓杀其妻妾与十四岁子,期以死殉。卒如所志。文武将吏与懋德同死者,布政赵建极、巡按陈纯德、按察副使毛文炳,及府县各官四十六人。贼尸之于街。懋德,字公虞,号云怡,苏州崑山人。万历丙子举人,己未进士,司理杭州,秩满授仪曹郎,出为江右督学,备兵嘉湖。巨寇阿丑流毒四省,公授幕署许世威方略,擒之青石桥,分守湖南,以计擒湖贼齐天王等,烈皇帝知公才,召对称旨,擢公巡抚山西。公既死,闯恨公,不验尸,时加及断颈,公标将段可达收公尸,掬土掩之。贼退,始入棺。公称汉月师入室弟子,故在危城中语人曰:吾学道多年,已勘了生死。今日正吾致命时也。子方炳颇卓荦。甲申冬得旨,謚忠襄,予赠廕,与邑人王焘立祠,赐名双忠。应时盛并附祀,焘事在戊寅二月。   毕拱辰,字星伯,号湖日,莱州卫人,万历丙辰进士,历仕至按察使佥事,改山西分巡,冀宁贼入太原,执公至伪将军刘所,胁之降。公山立不动,遂遭害。与蔡恩德、赵建极三尸,同弃晋王府西墀下,越八日,贼去,材官段可达以墙土覆之。公无子,无人为请卹者。丁雄飞与陈皇士云,公生平最好书,官南曹时,相遇辄屏驺从同,至书廊,简阅书史,或从街口地上摊残籍中偶得数叶,则大喜。署中无事,终日读古,尝以书相饷,受人饷者,必以其人所未见者报之。家中积书几万卷,惟清执不善视上官,以故通籍二十年,尚浮沈郎官,尤通历法,所着有义侠纪事等书。   启祯录一刻方伯朱忠须考。   张履旋投崖(此应入初二日内)   张履旋,举人,吏部尚书张慎言之子也。为官至山西汾州阳城县,贼执履旋拷银,履旋义不受辱。贻书父曰:与其亏体辱亲,不如杀身明志,遂投崖而死。弘光朝赠御史。   初九戊辰,刘泽清移镇彰德。录陈郡屠戮,赠开永杰等少卿。   初十己巳,阁臣蒋璟德以病召对,不能趋赴。   十一庚午,谕吏部平阳副使李士焜等七人先逃后返,已经革职,着戴罪立功自赎。   十二辛未,顺天抚扬奏饥民焚掠。谕刑部张国维中枢溺职,一徒岂足以蔽辜。又谕吴昌时依律处斩,冯源等附近充军,财产并罪辅周延儒赃产籍没充饷。又谕周延儒见贿忘法,本当全没财产,量追二十万,着周正仪、周奕封完纳。吴昌时量追五万,俱免籍没。高杰纵兵东下,凤督马士英迎驻徐州。   十五甲戌,贼探马至大安驿,传达京师。贼遣伪官于山东、河南州县,各处代任,每官先遣牌至州县士民各苦征输之急,痛恨旧官,各借势逐之,执香迎导,远近风闻若狂。   山西全陷   十六日乙亥,李自成至忻州,官民迎降,进攻代州。五台知县投降,地方官有载牛酒以迎者,有备子女以献者。总兵周遇吉守代州,出奇奋击,连战十余日,杀贼万余。自成令诸路贼进攻,遇吉兵少食尽,退守宁武关,贼陷怀庆,抵固关,分取真定、保定。上至是始闻山西全陷,命迹访诸王,分遣太监高起潜等十人,监制宁前、通津各镇。张缙彦疏言:今日粮饷中断,士马亏折,督抚各官,危担欲卸,若一时添内臣十员,不惟物力不继,抑且事权分掣,反使督抚藉口,上不听。   上谕院部,寇气方炽,畿辅戒严,固圉安民,全在察吏。该抚按将所属官严加甄别,必清谨循良素,为民戴者,可许留任。责令募鍊乡勇整备城守,如贪残及闒冗者,勒令去职,另择贤能推补。   马嘉植疏   十七丙子,吏科马嘉植言:皇上亦知孙传庭偾事之□乎?守关原自有余;大言一鼓荡平,明知不可为而侥幸为之,以塞前言。是以进退失据,今不复以覆辙为戒,而空拳徒膺。万一晋阳与淮北俱震,则为祸愈激,非知彼知己着数也。台臣陈丹有借兵土司之说尤当商酌,以数世豢养之兵,尚不能必其用命,而向蛮夷责大义,此实难矣。况不能裹粮景从,则搜括不加倍乎?百姓见兵过尚摇手闭户,狼兵一来,保无惊窜?狼子骄悍,两粤之间,又增多事矣。   户科介松年言,士节不振,廉耻风微,倡逃迎降,出自衿绅,深可痛愤,亟宜崇奖节烈,以收拾人心。上甚是之。   十八丁丑,河南巡抚苏京报贼窥怀庆。贼骑已叩固关,将逼真定。真保之间,全凭道路之口,京中严戒妄言。   堪任督抚诸臣   十九戊寅,吏部题堪任督抚诸臣,沈迅,魏公韩、孙肇兴、朱家仕、万元吉、马鸣騄、杨毓楫、何楷、聂明楷、周光允、许誉卿、汪心渊、毛九华、蒋允仪、王道纯、詹尔选、黄宗昌、郑之尹、王守履、李长春、毛羽某。   二十己卯,太康伯张国纪进银一万两,命进封侯爵。二十一庚辰,骤寒大雪,冻死人无数。兵部塘报太原分州潞安连陷。谕亟访各藩诸王下落。谕河南总兵土国宝加意整顿,立功自赎。命内宫阎国辅等,赉饷往蓟宁等处分给。又谕吏部,朕念豫楚残破,州县料理需人,各抚按官自行挑选,不拘科目杂流生员布衣,但才能济变,即与填用,有能倡义募兵,恢复一州县者,即授知州知县,功懋懋赏,朕不尔靳。分敕内宫监制各镇:宁前高起潜、通津临德卢维宁、真保方正化、宣府杜勛、顺德彰德王梦洵,大名广平阎思印、卫辉怀庆牛文炳、大同杨茂林、蓟镇中协李宗化,西协张泽民。兵部报邹鲁之间土寇团聚。二十二辛巳,差内官王坤、科臣韩如愈,巡历地方,催解京边正项,并改折赃赎。及周延儒、吴昌时、朱大典等赃银督解。谕刑部,张国维附和罪辅,朦蔽君上,本当重治,念方士亮等轻拟,着免罪候用。河南巡按苏京报贼逼泽州,催任濬速到任。   贼陷真定   二十三壬午,贼陷真定。先是,知府邱茂华,闻贼警,先遣家眷出城。抚臣徐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官,伺标登城画守御,劫缚出城外杀之。劈狱请茂华出。茂华遂檄所□州县,豫叛待贼数日,而贼始以数骑入城,收帑籍地,距京城止三百里,寂然无言者。   徐标,号鹤洲,济宁人,天启乙丑进士,巡抚保定右副都御史,守真定,斩贼使,碎伪牌。   二十五甲申,兵刘泽清请于青登诸山开矿,前银着巡按设法。   二十六乙酉,进魏德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旋以敌报甚急,或言名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礼部奏桂、惠二藩同走粤,着赉玺书慰问。   李邦华议南迁   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与左庶子李明濬,私议南迁,上亲行与东宫孰便?明睿曰:太子少不更事,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敬,不如皇上亲行为便。至是上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上候于文华殿,邦华、明睿与少詹事项煜,各言南迁,及东官监抚南京。上骤览之,怒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若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    附记南迁得失   或问南迁得失何如?予应之曰:当自成踰秦入晋,势已破竹,惟南迁一策,或可稍延岁月,而光时亨以为邪说,其事遂寝。天下恨之。然景泰时,也先入寇。徐有贞亦倡此说,时未之从,卒能固守却敌,宗社晏然。时享亦持是见耳。使以时亨之说为非,则国君死社稷之义谓何?必以邦华之说为非,则徽钦罗系组之辱可乎。二者得失,必有辨之者,似光说稍长,然问今日将相,果能如于忠肃辈否?不能则迁国图存,末始非救变之一策。而时享目之为邪,过矣。且先帝身殉社稷,假令时亨骂贼而死,虽不足以赎陷君之罪,尚可稍白始志之靡他,而竟躬先从贼,虽寸磔亦何以谢帝于地下乎?是守国之说,乃欲借孤注以邀名,而非所以忠君也。邦华以身殉国,是南迁之议,乃所以爱君,而非以避死也。独是明睿南行之说,亦有未尽善者。使上骤行于贼未至时,则人心骇惧,都城势若瓦解,后世必谓轻弃其国。上若迁于贼之将至时,则长途荆棘,未免为贼所伺,而有狼狈之忧。故为上计,不如死守社稷,得古今君道之正。若太子者,天下之本,宜及贼未近时,令大臣默辅南行,以镇根本之地,以系天下之心,设北都有,急亦可号召东南,为勤王之举,即不然,亦不至父子一网打尽,且非独太子宜南,即永,定二王,亦宜分藩浙、粤,伏意外之图。奈何一堂聚处,如燕巢于幕,祸及而不知也哉。且明睿谓太子之行,有专命、禀命之碍,不知天下事,有可权者,昔唐元宗避蜀,即使肃宗收兵灵武,虽欲克复两京,亦以安史势急,恐一旦不测,父子同尽耳。今日之事,何以异此?窃谓上宜守北,太子宜南行,似为两便。虽然,谋之善不善,事之成不成者,人也,亦天也。   余应桂请调诸将   蓟总督陕西余应桂上言,贼众号百万,非天下全力勦之不可,请调天下镇将如左良玉、吴三桂并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义、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土国宝、刘良佐、葛汝芝及副将邱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齐赴军前,会师真保之间,督抚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赐以尚方,悬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贼可灭也。   贼势甚盛,诸臣终日呶呶未曾说着痛痒,惟此疏切要可用,惜乎已晚。   二十九戊子,大学士陈演面陈引退,许之。先是,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故求去。止赐路费五十两,驰驿归,时道路梗塞,演以赀丰,不敢出京,延半月而及祸。   批余应桂疏,应桂既不入秦,又不防河,何故往来介霍间,中军鼓譟,庸怯可知。谕兵部,寇氛孔棘,秦所式不候交代,辄自离任,任濬久报赴任,一味退缩,俱着革职。濬充为事官管事。   三月己丑朔张某请监国南京   李自成入畿辅,京师满城汹汹,传贼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枢,终日会官群讼,扬扬得意如平时。上命部院厂卫司捕各官讥察奸宄,申严保甲之法,巷设逻卒,禁夜行,巡视仓库草场。魏藻德请自出京议饷,谕以在阁佐理兵饷,着黄希宪、路振飞加意,召前兵部尚书张国维、庶吉士史可程、进士朱长治、陈川、诸生张某,来中左门,某言三策,首请太子监国南京,择重臣辅之。谕府部寇氛孔棘,戒严城守。昌平民譟,焚劫官民舍一空。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允侦贼所向。命遣戍有罪内官朱晋等,俱释罪闲住。   初二日庚寅   上召府部锦衣詹翰科道等至中极殿,问御寇之策,奏对者三十余人,有言守门乏员,当今之急,无如考选科道,余皆鍊兵加饷,套语赐茶而退。命内监及各官分守九门,稽出入,京城武备积弛,禁兵皆南征,太仓久罄,至是命襄城伯李国祯,提督城守。守西直门,各门勋臣一、卿亚二,谕文武输助。初议佥民兵,魏藻德曰:民畏贼,如一人走,大事去矣。然上之,禁民上城。全晋之破陷始闻。何谦以兵变闻,命谦带罪安职。淮抚路振飞,练义勇,各保坊村。   初三辛卯李建泰请南迁   李建泰上书,请驾南迁,愿奉太子先行。上召对平台,谕阁臣曰: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何往?大学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复问战守之策,众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遂拂袖起。   命福建抚按,送益王回藩。时韩王亦避地属县,令速返国,以资屏障。先是,诏谕藩王,捐赀守国,乃益府寇未薄城,长史推官,辄敢倡议,护藩远遁,而抚按不发兵助守,且令权避。益府暂驻邵武,地方官宜供应护送回国,毋致失所。命张国维催督浙直兵饷。   甲乙史载李邦华之请在初六日。   初四日壬辰帝星落、封诸将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诏百官修省。诏封各总兵吴三桂平南伯,左良玉宁南伯,唐通定西伯,黄得功靖南伯,给敕印。刘泽清实陞一级,刘良佐、周遇吉、高杰、马岱、马科、姜宣、孔希贵、高蜚、葛汝芝、高第、许定国、王承允、刘芳名、李栖凤、曹友义、杜允登、赵光远、卜从吉、杨御藩各陞署一级。督抚马士英、王永吉、黎玉田、李希沆,分别应实署。福、周、潞、崇四王,各弃藩南奔。卫师卜从吉,南奔驻宿迁。   初五日癸巳   上命李国祯练京营兵,守西直门。封疆重犯,俱许蠲赎,又设黄绫册,募百官蠲助。   初六日甲午   始弃宁远,征吴三桂、王永吉率兵入卫。又召唐通、刘泽清率兵入卫。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命太监杜之秩,协守居庸关,赏通银四十两,大红蟒衣紵丝二表里。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内库发银四千五百两,每兵五钱。甲乙史载,初七唐通陛见,上慰劳再三,协守云云。   大同告急,命内官谢文举火速赴任。谕部院近来庶绩废弛,治功罔奏,总由上不官行料理,司官祗听吏胥,积蠹相仍,惟贿是视,以致流弊不可胜言。今后堂官务要正己率属,左右侍郎分任料理,不得优游藏拙,如司官闟冗,一任吏书及假手济贪,贿迹有据者,即指参拏问。   周遇吉宁武大战   李自成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叹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邪?然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遁。或谓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击之,遁出战。不二日可歼也。贼引兵复进,迭战脱帽以自别,我兵大败,遇吉阖室自焚。挥短刀力战,被流矢,牙兵且尽,见执骂贼,缚于市磔焉,遂屠宁武。婴幼不遗。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者,吾安得至此。遗闻云:遇吉夫妇临阵,歼贼无数。抄本云:遇吉设奇制敌,每战必胜,自成惧。遇吉,夜率壮士二百,缒城入贼营,贼大败,退二十里,持半月,而姜瓖等救兵不至。三月初一,城陷,遇吉率民兵巷战,手杀数百人,力竭被获,不屈而死。   周遇吉传(附配刘氏)   周遇吉,号萃庵,锦州卫人也(樵史作锦衣卫指挥籍)。镇守山西兼关门、代州三关总兵,官太子少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夙称战将。夫人刘氏,骁勇多能,贼势披猖,请益镇兵二千,部覆以副将熊通统之,甫至河干,叛将陈尚志迎贼,即令熊通归镇说降。公怒叱之曰:吾受朝廷大恩,岂若尔辈叛逆,尔领兵二千,不能堵贼,反为贼作说客耶?立斩之。令标下提塘都司杨志荣,传首京师,并请救兵。时甲申二月十二也。十五,贼偪宁武,盖贼自破太原后,乘胜席卷,势如破竹,志意甚骄,其视宁武一关,既非雄险,而兵力又微,直摧枯拉朽耳。公昼夜练兵,更选城中壮勇,得数千人,激以忠义,迎而邀之,贼不为备。其前驱皆叹民斩杀已尽,捣其中坚,复歼贼精锐,不可数计。贼锋虽挫不却,屡战始薄城下,每战贼伤甚多,公日则列兵城外,以战为守,夜则收兵入城,登陴击打。贼死又无算,我炮既尽,贼得舁大炮击城,援兵不至,计无如何。公密令健兵伏巷,开门诱贼,贼进城及万余,即将城门闸下,伏兵四起,杀贼无数类,伤四骁将,闯贼大恨,拥兵环攻,连四昼夜,力不能支。城陷,公复躬先巷战,城中兵民,感公忠义,虽儿童妇女,无一人受屈者,悉为贼屠。公伤重被执,骂不绝口,贼缚之教场旗竿上,乱箭射之,共脔其肉(一作自刎)。是时,署中男子,相继出战,死亡略尽。夫人刘氏率家中妇女数十人,据山头公署登屋而射,每箭死一贼,贼不敢迫,纵火环烧,刘氏合宅尽作灰烬。二十五日,贼集头目计曰:宁武虽破,受创已深,自此达京,尚有大同兵十万,宣府兵十万,居庸兵二十万,阳和等镇兵合二十万,尽如宁武,讵有了遗哉?不若回陕休息,另走他途。巳刻,期明早班师,更深忽有大同总兵姜瓖,差人送降表至。贼喜甚,设宴厚款,甫坐定,而宣府总兵王通亦至。且以百骑来迎,贼谬谓天与,优答二镇,豫加封爵。一意长驱;亡何,居庸及各镇总兵白邦正、刘芳名等,并昌平文武,相次乞降。迎表飙集,比贼陷京城,多有半面与失手足者,皆宁武所砍伤,莫不啮指以告人,谓周总兵真是好汉,杀去我等数万人,再若有此一镇,我主安得到。此杨志荣出揭备陈颠末,都督陈洪范上其事。赠太保,謚忠武,祀旌忠祠。   嗟乎,周忠武之殉难,阖门亲属,尽化烟尘,合镇兵民,悉罹锋刃。死后贼犹啮指而畏,则前此未闻。尤异者,刘夫人之亲率妇女,凭墙射贼,卒与全家俱烬。壮哉!李小有有云:以视亲执桴鼓之蕲王夫人,勇矣。愧无其烈。以视夫妇同死之赵昂发妻,烈矣。愧无其勇。知言哉!   抄本载三月初一,宁武陷。遗闻载二月初八丙申陷。编年载陈演乞休后,甲乙史载三月初九丁酉屠宁武,他本第云三月,而不志日。独本传载二月二十四五屠宁武。以杨志荣出揭备陈颠末,则本传似为有据。   初七贼陷大同   乙未,李自成陷大同,知府董复、乡宦韩霖俱降。初,贼扬言降者不杀,兵民皆欲降,抚臣卫景瑗骂贼被磔,张国维率数骑南行。文学李若葵閤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   卫景瑗传   卫景瑗,字仲玉,号带黄,陕西韩城人。天启乙丑进士,除河南府推官,擢山西道御史。劾阁臣周延儒,朝论称之。壬午陞佥都御史,巡抚大同。甲申二月,李自成陷太原,督臣王继谟望风遁,贼至宁武,周遇吉告急,公趋大同镇姜瓖提兵往救。瓖持两端不行。宁武陷,三月一日,贼至大同,瓖以城降。执公去,见自成不屈,据地坐,大呼皇上而哭。自成曰:忠臣也,勿杀。公起以头触石,血淋漉,贼拘之营中。六日,公自经于海会寺。冠服南面哭,稽首而绝。延安推官顾咸正为之志曰:纲目书刘公韦▉令自经于金军,以为金不能以威屈韦▉令,而韦▉令自经云尔。卫公有老母,又当贼方阳慕公,不杀若可以无死,而公持义益决从容自裁。可□谓之得正矣乎!若夫封疆之故,盖难言之。其时边兵缺饷已八月,而镇臣内讧,虽有善者,无如何矣。南京赠公兵部尚书,謚忠毅。   一载天启壬戌进士,贼至被执,命之跪。公不肯。曰:此膝不屈第二人,即当杀我。贼禁之别室,终不屈,遂自缢死。   初八宣府陷   丙申,自成陷宣府,时叛将白广恩,以书约总兵姜瓖降。监视太监杜勋绯袍入,驺出城三十里,迎贼入城。贼扬言降者不杀,军民聚谋藉藉,抚朱之冯悬赏劳军守城,无一应者。三命之,咸叩头曰:愿中丞听军民纳款,可保一城性命。之冯独行巡城,见红衣大炮曰:汝曹试发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矣。众又不听。之冯不得已,乃自起燃火,兵民竞挽其手,之冯愤甚,乃夺士卒刀自刎。宣府军民,俱迎降于贼。监军霍达走回京。是日大风霾,昼晦。甲乙史云:执抚臣朱一冯杀之。   兵科韩如愈,奉差往省直催饷,行至山东东昌府戴家庙,刘泽清遣兵杀之。曰尚能论我主将否也。淮抚路振飞,坐河岸,以令箭约各避难船,鱼贯进口,预给铺行供应。   朱之冯传   朱之冯,字乐山,号勉斋,顺天大兴人也。天启乙丑进士,巡抚宣府。甲申三月,贼偪畿辅,时宣镇总兵王通,已潜遣骑送降表迎贼矣。而公尚劳苦登陴,与通分城而守,各画东西为界,贼信急,飞章上告,城中忽布讹言,谓公疑宣人谋叛,请兵屠城,值上拨后兵二十万,旦夕且至,人心益惧。而又传贼所过,秋毫无犯,发帑赈贫,赦粮苏困,真若沛上亭长、太原公子复出矣。兵民望贼愈急。十二,贼全队抵城下,公方登城捍御,见左右皆星散,禁之不止。惟存七八人,环守公侧,意叵测。俄报贼已从南门入,满城结彩,或帛或布,无者继以纸,百姓胸前,皆粘顺民二字,焚香跪接,贼骑已充斥街衢。公愤甚,令将大炮舁转,向城中击之,慢不应。公不得已,自起曳炮,见药线孔牢下钱钉,知事不可为,即索佩刀自尽,亦为左右所匿,意在擒公献贼,居为首功也。公南面仰天哭曰: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今上皇帝,臣不意天命人心,一旦竟至于此。臣死当为厉鬼歼贼,以报国恩。哭已,五拜,以绳系颈。二三仆隶在侧,并无一言及后事,遂缢死城楼檐下,众弃其尸于濠中。次早,贼大肆淫掠而去。十四日,始有好义者收殓之,濠边狼犬伙多,尸经宿无不伤,惟公尸已两日夜面目肢体,完好无恙。未几,而李鉴等兵起。   李鉴,成都人,由进士,初为分巡口北道,遇事敢为,有胆略,既擢宣抚,寻罢去以公代。时尚留宣,贼既破城,权将军檄征绅弁大姓,贯以五木,备极惨毒,酷索金钱,鉴亦不免,啣贼刺骨,人心怨恨。至四月杪,藉藉言贼已为吴三桂借兵杀败,鉴因纠集数千人,于五月初五昧旦,围各衙门,立擒权将军、果毅将军及防御使州牧等伪官。是日,即设大行皇帝位,发丧哭临,随将伪官枭首刳心,祭享先帝。众各沥血饮酒,誓师。随奉公柩入察院,改殓易以厚棺,谓尸必腐败,拟用白绫缠裹,及启视,颜色如生,毫无损坏,垂幕中堂,次第哭奠。三日后,筑坟葬之。墓碣巍然尚在,南都赠兵部尚书,謚忠壮。   前载初八宣府陷,而此传则云十二贼抵城下,前卫传载三月一日贼至大同,姜瓖以城降,而此则云初八白广恩约姜瓖。至朱之冯之死,一云自刎,一云贼杀之。而传则云缢死,似各不同。总之,善读书者,不论时日之错与死法之殊,只看事之有无与品之忠逆耳,慎毋笑予书无定见也。以后悉倣此例。   初九阳和陷   丁酉,贼陷阳和。阳和堡即在大同之西,道臣于重华出城十里迎降。重华,青城人,以边材荐仕者。兵信屡至,内阁或蹙额相向,或谈笑如常,范景文数举南迁之议,方、魏以为惑众。力止勿言。本兵张缙彦,别无布置,但出示沿街,摆炮设兵,扎营各衚衕口,更于城上悬帘,以待贼至而已。上谕户部寇氛孔急,京邸粮糗宜备,目前米价甚平,尤当乘时劝籴,凡勋监戚畹诸臣,及乡绅富室商贾人等,积粟私家,上报数目储存,不必纳入公庾,以千石为率,有好义之家积至三千石以上者,从优旌叙,遇有缓急,照原价发粜,不系捐输。又谕援兵需马甚殷,勋戚文武各家,有强壮马匹,不拘数目,连按辔进助,事平优叙。召见庶常于中左门,特命陈名夏为修撰,兼户兵科。给太监王国治火药。有伪选淮安知府巩克顺,遣牌至淮,巡按王燮碎其牌,捆责其人,逐之。   初十征戚璫助饷   戊戌,霸州道报至,始闻真定之陷。宁武报至,畿辅震动。吴三桂以宁远降大清。高起潜弃关走西山。王永吉请严居庸关守御。山东总兵刘泽清虚报捷,赏银五十两。又诡言堕马致伤,复赏药资四十两、蟒衣紵丝二表里,命即扼真定。泽清不从,即于是日大掠临清,统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   上按籍,令勋戚大璫助饷,进封戚臣嘉定伯周奎为侯,遣太监徐高宣诏求助,谓休戚相关,无如戚臣务宜首倡,自五万至十万,协力设处,以备缓急。奎谢曰:老臣安得多金,高泣谕再三,奎坚辞,高拂然起曰: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令奎以私蓄足其额。奎匿宫中所畀二千金,仅输三千。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对以家计稍乏,仅献万金。诸内官各大书于门。此房绝兑,复杂出古玩诸物,陈于市以求售。后贼拷夹王之心,追十五万,他金银玩器称是。周奎抄见银五十二万,珍币复数十万,人皆快之。惟太康伯张国纪输二万,余不及也。又议前三门巨室,各输粮给军,且赡其妻孥,使无内顾,诸巨室多不乐而止。   淮口擒伪官巩克顺,按臣王燮斩以殉众。燮自任守河,托抚臣路振飞守城,士民恃以屹然。   十一颁罪己诏(此诏一载在二月十二日,然诏有三,姑书于此)   己亥,上颁罪己诏曰:朕嗣守鸿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灾害频仍,流氛日炽,忘累世之豢养,肆廿载之凶我,赦之益骄,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邱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积成山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斋、加赋多无艺之征、预支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县罄、田尽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频仍、疫厉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聚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窜而议不清、武将骄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至。终夜以思,跼蹐无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今痛加创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念用兵征饷,原非得已,各抚按官,急饬有司,多方劝输,无失抚字。倘有擅加耗羡,朦混私征,又滥罚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拿问。其有流亡来归,除尽豁逋赋,仍加安插振济,毋致失所。至于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着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即有陷没胁从之流,或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者,准许赦罪立功。若能擒斩闯献,仍予通侯之赏。于戏!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历告朕意。   时贼乘势直下,人心震惧。朝廷日日召对,皆练兵按饷套语,大僚且挟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犹有因召对欲希冀者,每对大僚,但称待罪,庶臣多默然,上见举朝无人,对罢未尝不痛哭回宫。在廷诸人,惟议闭门,不许人出入,一无所为。城中人人自危,贼复以掠诱我兵。我又兵饷不继,士卒解体。马世奇每朝罢辄叹曰:不可为矣。命秉笔太监王承恩提督内外京城,总督蓟辽王永吉,节制各镇兵符,一切调度机宜,进退将吏,赏罚功罪等,俱听便宜行事。吏、兵二部给发空札五百张,军前应用,敕印即行拨铸。给城军半岁之粮。贼警益逼,廷臣有劝上南迁者,上大怒曰:诸卿平日专营门户,不肯为朝廷出力,今日死守,夫复何言。谕兵部曰:都城守备有余,援兵四集,何难刻期灭贼,敢有讹言惑众及私发家眷出城者,擒治。各衙门词讼暂停,监中各犯应释者,速行省放。吏部会议,凡罪废诸臣,各复冠带开释,以收拾人心。周王薨于湖嘴舟中。    十二昌平陷   庚子,贼破昌平州,诸军皆降,惟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遂拔刀以自刎。   顺天巡抚杨鹗,出巡易服遁。督学陈纯德临遵化,中道走回京。李国桢每事逊王承恩,科臣戴明说劾之。   十三城门设炮   辛丑,各城门分设红衣大炮,给守门兵人黄钱一百,左都李邦华,榜谕讹言抵罪。吏部李遇知为御史涂必泓所论,谢病不出。   十四孝陵夜哭   壬寅,南京孝陵夜哭。三月初一日起,日色两旬无光。是夜风色阴惨,沙尘刮天。起旧司礼太监曹化淳戴罪守城,上密旨收葬忠贤遗骸。   十五居庸关陷   居庸关,在顺天府之北,淮南子所谓天上有九塞,居庸其一是也。十五癸卯,风霾,日色益暗,正阳门外关神庙中,旗杆劈为两半,撞于道上。一时鬨传关帝厌世,已出都门。于三日之先,托梦于圣上者。此亦大异矣。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柳沟天堑,百人可守,竟不设备。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等,迎降。抚臣何谦伪死,私逃。朝廷拨三大营,屯齐化门外,李国桢坐城楼,无所主张。惟以太监王相尧统领。总兵马岱,自杀其妻子,疾走山海关,谓王永吉曰:事势如此,何以自安,遂度关投吴三桂。是日,勋卫卿贰,各官始分直坐门,时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权将军刘宗敏移檄至京师云:定于十八入城,至幽州会馆暂缴,京师大震。自成行牌郡县云:知会乡村人民,不必惊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断不淫污抢掠,放头铳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铳乡官迎接,三铳百姓迎接。仁和王载周王柩南行。   十六贼焚十二陵   甲辰黎明,昌平陷,十二陵享殿悉焚。伐松柏分兵掠通州粮储,传檄至京师。上方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曰:裕饷不在搜括在节慎,安人系于圣心。圣心安则人亦安矣。上言是,即命授给事中,余以次对,未及一半,忽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内,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自沙河而进,直犯平则门,竟夜禁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城堞,兵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内阉数千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而贼自破中原,旋收秦晋,久窥畿辅空虚,潜遣其党辇金钱毡罽,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赀,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多降贼,无一骑还者。有数百骑至齐化门,迤平子门而西,营兵屯近郊者,诘之曰:阳和兵之勤王者,实皆贼候骑也。时人心汹汹,皆言天子南狩,有内官数十骑拥护出得胜门矣。守门皆内官,为政卿贰勋戚不得上,莫有料理者。贼檄南下,清河、沐阳、邳州,皆除伪官。   他本载昌平十二破李守鑅死,而甲乙史载十二李守鑅死。十六昌平陷,予谓十二杀守鑅,则昌平之破,可知载十六者,十六始报上耳。   十七贼围京   乙巳,上早朝,召文武诸臣商略,上泣下,诸臣亦相向泣,束手无策。或言冯铨当起,或言霍维华、杨维垣当用,方魏请封刘泽清为东安伯,上皆不应。俛首书御案十二大字。有「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语,密示司礼太监王之心,随即拭去。吴履中请释系禁诸臣纳赎,出董象恒、郑二阳、曾樱于狱,复章正宸、瞿式耜官带。昧爽开西直门纳避难者,内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门立启,无敢诘问。勋戚大臣,惟坐视而已。漏下巳刻,急足叩城下曰:远尘冲天,寇深矣。守城内臣使骑探之。报曰:游骑也,不为意。日且午,有五六十骑弯弓贯矢,突至西直门,大呼开门,始知寇至,守卒亟发炮毙二十骑,难民死数十人,门始闭。须臾,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火车巨炮、蒺藜鹿角,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贼衣黄甲,四面如黄云蔽野。京军五月无粮,一时驱守,率多不至;又守陴军,皆贵近家,诡名冒粮,临时倩穷人代役,仅给黄钱百文,城外二坊一卒,内城五堵一卒,率饥疲不堪任。异时敌至,或去城百里,近亦数十里,营卒登陴,率皆沈湎歌呼,未尝望见敌。今猝遇贼,城上下炮交发,如万雷轰烈,天地震慴,城外火光际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见,唯唯否否,或曰无害,或曰奈何。惟议巡街闭门,无一胜算也。是旦午门内外,寂无一人。顷之,范景文、周凤翔、马世奇等至,俱侍班,上退朝,诸臣见事急,聚语殿门,襄城伯李国桢,奉命督京营守城,忽匹马驰至汗浃霑衣。时已不解袍数日夜矣。下马,衣带被佚,众皆愕然。内侍犹呵止国桢。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欲相见,不多得矣。俄传宣至便殿,上迎问守城事如何?国桢伏地哭奏曰:守城军不用命矣。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奈何。皇上泣曰:诸臣误朕至此。于是,一时文武及内官数十人,相持恸哭仆地,声彻殿陛。上哭回宫,国桢出驰去,众亦散。上因命内臣俱守城。哗曰:诸文武何为?且言官止内操,我甲械俱,无奈何?亦有曰:我辈月食五十万,效死固当,乃请如己巳岁所派数,申刻命各监内官至小竖,俱乘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三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贼攻平则门。踰时止,遣叛监杜之秩缒城入见。当轴议割西北一带,并犒军银百万两,皆咋舌相视,亦不敢闻于士。或请留杜,杜云:营中有亲藩,不反命,将屠矣。遂纵去。   十八日申刻外城陷   丙午早,喧传勤王兵到。盖唐通叛兵,诡言索饷也。时黄沙障天,忽而凄雨苦风,良久冰雹雷电交至,人情益惶惧。九门禁守,不通往来,道无行人,贼攻城益急。炮声益甚。军民皆无固志。缘城廨舍倾圮,流矢雨集,坠城中如猬。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且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贼,贼稍退,炮乃发。惟有空响而已。贼驱居民负木石填濠急攻,我发万人敌大炮,误伤数十人,守者惊溃,尽传城陷,阖城号哭奔窜,贼驾飞梯,攻西直、平子、得胜三门,势甚危急。太常少卿吴麟征,累土填西直门。时左谕德杨士聪、卫允文入直,语阁臣:左良玉、吴三桂俱封,而遗刘泽清,且临清地近可虞也;揭上,封泽清东平伯。李邦华至正阳门,欲登城,中贵拒之。是日,上又召对叹息。与阁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座,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勋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勋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勋曰:我杜勋,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大监王承恩缒之上,同入大内,盛称贼众强盛,锋不可当,皇上可自为计,遂进琴弦及绫帨,上艴然起。守陵太监申芝秀,自昌平降贼,亦绳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勋。勋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矣。乃缒之出,仍缒下。勋语守璫王相尧、褚宪章辈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闻勋殉难,赠司礼监太监,廕锦衣卫指挥佥事,立祠,至是方知勋固从贼为逆也。城下攻围益急,王承恩炮击之,连毙数人,王化成等饮酒自若。上下诏亲征,召驸马都尉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贼攻西直门,不克,攻彰义门,申刻门忽启,盖太监曹化淳所开。得胜、平子二门亦随破。或云:王相尧等内应也。自成率群贼大队疾驰入,沿途杀掠,官军悉鸟兽散,前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当亡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   诸本皆云:十八,彰义门启,惟甲乙史云,十七夜漏,曹化淳开彰义门,迎贼守城,勋卫尽逃,外城已陷,而内城竟不知。至十八日迫暮,宣武桥火起,始知外城之陷,更余传入大内,似觉真确。而十八之说颇详,且从者众,故予亦从之。   十八夜周皇后缢坤宁宫   上闻外城破,徘徊殿廷。是夕,上不能寝。更余,一阉奔告,内城陷。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岁山,望烽火烛天,徘徊踰时,回干清宫。硃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与周后、袁妃,同坐痛饮数金杯,慷慨诀绝。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从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叮咛再三,遣之出,随返坤宁宫,自经而死。上视之,曰好好。召长公主至,年十五矣,公主号哭不已。上叹曰: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刀,主以手格,断左臂,闷绝于地,未死,手栗而止。宫中喧传皇爷动刀矣。上又巡西宫,命所宠袁贵妃自经,绳断堕地复苏。上拔敛刃其肩,三砍而上亦手软。因遍召所御妃嫔数人,俱亲杀之,复遣宫人逼张太后娘娘速死。乃召王承恩入语移时,对饮,命急出整内员,为出亡计。少顷,微服易承恩靴,出中南门。时已三更矣。手持三眼鎗,杂内监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至齐化门,内监守门者,疑有内变,将炮矢相向,不得南奔,乃从衚衕遶出城上,望见正阳门城上,已悬白灯笼三碗,白灯笼自一至三,以表寇信之缓急也。知大事已去。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问计,而纯臣独在外赴宴,阍人辞焉。上叹骂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将曙矣,乃回。   是日福王寓湖嘴杜光绍园。   三月十九帝崩煤山   丁未五鼓,上御前殿,手自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散遣内员,手携王丞恩,入内苑,人皆莫知。上登万岁山之寿皇亭,即煤山之红阁也。亭新成,先帝为阅内操特建者。时上逡巡久之,叹曰: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如先朝靖难时,有程济其人者乎?已而太息曰:想此辈不知,故不能遽至耳。遂自经于亭之海棠树下。太监王承恩,对面缢死。遗闻云:司礼太监王之心,跪帝膝前,前引带绝脰同死。然承恩似确。时,宫中沸哭如雷,狂奔无复门限。比晓,太子杂宫人走叩周奎府门,奎卧未起,门役不肯传报,乃走匿内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两宫已自尽。宫人号泣出走,宫中太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朱纯臣家。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臂仆地,与宫人救之而甦。公主曰:父皇赐我死,何敢偷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公主遭辱,且至国丈府中避之,乃负之出。   是午,共见白光起东北,闪铄久之,盖帝之灵气,上达于天也。   李自成入北京内城   丁未子刻,上既入后苑,内门大开。宫人内监,纷纷奔出东华门,厂卫犹禁,讹言执送金吾所。昧爽阴云四合,城外烟焰障天,微雨不绝,雾迷俄微雪。城陷,或谓先有人伏内通太监曹化淳弟曹二公,内应开门。一云太监王相尧率内兵千人,开宣武门,出迎贼。贼将刘宗敏整军入,军容甚肃。锦衣吴孟明,遇之于宣武大街,犹谓援兵;问之,乃知是贼。太监曹化淳同兵部尚书张缙彦,开彰义门迎贼。一云张缙彦坐正阳门,朱纯臣守齐化门,一时俱开。二臣迎门拜降,闻城中火起,顺成、齐化、东直三门,一时俱开。贼先入东直门。一云辰刻得胜、平子、顺成、齐化、正阳五门,一时俱开。闻贼所掠刺绣帷褥等,则以裹十四五岁童子,驰马市中为乐。盖攻城每用先登也,京城壁立数仞,峻甚,不能仰攻,贼砍杨树为云梯,漏下五鼓,使孩儿军从东北猱升而上。孩儿军者,即所云剪毛贼也。贼中年少童子,习杀掠,闵不畏死者也。守卒见童子至,哄然蚁坠,脱衣委刀,惟恐知其为兵卒者。夫贼能用童子为军,而国家养军数十万,不获一童子之用,何哉!大抵京城之陷,多由奸人内应耳,贼于数年前,先用西人,开典卖货于京中,又乘国家开鬻爵之令,辇金易凭文扎,付为护身符,人莫能诘。而新募军卒,皆其布党也。是夜锦衣大堂,尚出示禁讹言,而城中坑厕皆贼矣。城中人往来疾驰,哭声动地。守城者俱下,贼登陴,兵部侍郎张伯鲸走匿民舍,贼骑率巷大呼民间速献骡马。时阁臣魏藻德,方传单敛犒兵银,方岳贡、范景文,适传导至西长安门,见人鼎沸,即回寓,贼千骑入正阳门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无锡张朴,闻贼呼云,百姓不许开门,开门便杀,众逐闭户。此初入时也。已而,贼大呼开门者不杀,于是士民各执香立门,贼过伏迎门,上俱粘顺民。大书永昌元年顺天王万万岁。贼经象房桥,群象哀呜,泪下如雨。午刻,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拥精骑百余,由得胜门入,转大明门,遂进紫金城。伪军师宋献策,伪内阁牛金星及宋企郊等,五骑从之。伪将刘宗敏、李牟、副将李化龙、李巖等,分将各兵,自成从西长安门入,弯弓仰天大笑。自恃百发百中,射长安牌坊。祝曰:若射中间字上,天下太平。一箭射在瓦楞内,宋献策姑慰之曰:射在沟中。以淮为界。其实为空虚之处。一旦成空,及必亡之兆耳。自成貌奇陋,眇一目,至承天门,顾盼自得,见承天门四字,欲藉以惑众,复弯指门榜,大声语诸贼曰:我能为天下主。则一矢射中四字中心,射之不中,中天字下,俯首不乐。牛金星趋进曰:中其下,当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监王德化,率内员三百人,先迎于德胜门,自成令照常管司礼监,各监局印官,迎亦如之。贼未破城时,宋献策占云:十八大雨,十九辰时破城,若辰时不破,即日全军俱反,待六年始破。   时有常州人与友饮于北都肆中,有小厮年可十四五,在侧献酒。主谓之曰:晚餐早须,要登城守陴,时以无兵,俱将此辈应点耳。饮顷之,忽传城陷,众惊。犹未之信,遂还寓。已而遇贼索金。对以无有,遂折案足夹之。   是日,淮安西门外,有马兵突至,劫掠妇女,幼妓燕顺,詈拒被杀,乡民大哗,群聚与斗,始知马士英标兵。   二十戊申李自成入宫   贼尽放马兵入城,乱入人家,诸将军望高门大第,即入据之。刘宗敏据田宏第,李牟据周奎第。   李自成入宫,问帝所在,大索宫中不得。伪尚玺卿黎某进曰:此必匿民间,非重赏严诛,不可得。今日大事,不可忽也。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刘宗敏、牛金星出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于次旦入朝。先具脚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报名,愿回籍者,听其自便。愿服官者,量才擢用。抗违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去连坐,禁民间讳自成等字。贼先差人赴五府六部,并各衙门,令长班俱将本官报名,因此无一人得脱。   自成同刘宗敏等数十骑入大内,太监杜之秩、曹化淳等率党为前导。自成责之曰:汝曹背主献城,皆当斩,秩等伏地叩首曰:惟能识天命,故如此。自成叱之曰:饶死去。   一云:叛监杜秩亨,选宦官以供使令,自成集选百余人,余皆散去。   内臣献太子   贼大索先帝、太子、二王,搜得太子、定王于内官外舍,太子送刘宗敏收视。定王送李牟收视。永王不知所在,贼封定王为宅安公。   内臣献太子,自成留之西宫,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初,太子走诣周奎第,奎卧未起,叩门不得入,因走匿内宫外舍,至是献之。自成命之跪。太子怒曰:吾岂为若屈耶?自成曰:汝父何在?曰:死寿宁宫矣。自成曰:汝家何以失天下?曰:以误用贼臣周延儒等。自成笑曰:汝亦明白。太子问曰:何不速杀我?自成曰:汝无罪,我岂妄杀?太子问曰:如是当听我一言。一不可惊我祖宗陵寝,二速以皇礼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杀戮我百姓。又曰:文武百官最无义,明日必至朝贺。次日,朝贺者果一千三百余人。自成叹曰:此辈不义如此,天下安得不乱?于是,始动杀戮之念。   宫人魏、费节义   时宫人大乱,诸贼帅率其骑,皆环甲执兵,先入清宫。诸宫人逸出,遇贼复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积一二百人。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贼钩出之,见其姿容,争相夺。费氏绐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群贼拥之见自成。自成命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贼。罗携出,费氏复绐曰:我实天潢之胤,义难苟合,惟将军择吉成礼,死生惟命。贼喜,置酒尽欢。费氏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立死。因自刎。自成大惊,令收葬之。掌书宫人杜氏、陈氏、窦氏,为自成所取,而窦氏尤宠。号曰窦妃。又有张氏,亦嬖之。自成集宫女,分赐随来诸贼,每贼各三十人。牛金星、宋献策等,亦各数人。   二十一得先帝遗魄   己酉午刻,得先帝音问,缢于煤山,乃以双扉,同畀母后二尸出,送至魏国公坊下。上以发覆面,服白袷短蓝衣,元色镶边白绵紬背心,白紬裤,左足跣。右足有绫袜,红方舄。衣前有御笔血诏。云:朕自登极十七年,致敌入内地四次,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又墨书一行云: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盖上未崩时,硃书谕内阁,托成国公朱纯臣辅太子,故上书此。犹谓阁臣已得硃谕也。不知内臣持硃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反报。上已不知所在矣。文武群臣,无人知者,外人喧传以为驾已出也。贼见墨诏,因此有疑于纯臣,立命诛之,籍其家。   甲乙史云:诏云:因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不敢终于正寝。载在二十二日,此言墨书,不云血。日星不晦录云:上啮指出,血书于衣袂曰:朕之失天下,皆因文官不合心,武官不用命,以致如此。文武可杀,百姓不可杀。   未时,逆贼发钱二贯,遣太监市柳木棺,枕以土块,停于东华门外施茶菴,覆以蓬厂。有两僧诵经,老太监四五人;王太监极薄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国祯,与兵部郎成德、主事刘养贞,抚棺大恸。国祯哭求诸臣,公疏请葬先帝成礼。适伪文谕院顾君恩,自内出呈稿,求其上达。君恩答云:诸公半属沽名,岂尽为旧朝廷起见也,碎其疏掷之。已而殿上青衣持一硃批云:帝礼葬,王礼祭。二子待以杞宋之礼,百官又求以帝礼葬。少项青衣传云:准行了。二十三日辛亥,乃改殡先帝后,出梓官二,以丹漆殡先帝,点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设祭一坛,自成亦出,四拜垂泪。顺天府伪府尹行昌平州,拨夫造圹,于四月初三发引,初四安葬,抬柩止二三十人。贼数骑从得胜门送出,草草掩葬,凡从逆官往拜,贼亦不禁,然至者甚少。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九人,余皆睥睨过之,惟主事刘养贞,以头触地,大恸。   大事记云:藳葬西山长陵之斜,惟襄城一人往送。是时天地昏惨大风颺沙,如震号。日色黯淡无光,都城内外,黑风蒙隐,不散,皇极殿作白色。   刘青田绘图   初,燕都之迁鼎也,大内有密室,刘诚意留秘记,鐍缝甚固。相戒非大变勿启。癸未秋,大清兵围城,先帝欲启视,掌印内臣叩头固谏不听,室中惟一柜,发之得绘图三轴。第一轴绘文武百官数千,俱手执朝服朝冠,披发乱走。上请问。内臣叩头答云:或恐多发乱。第二轴绘兵将倒戈弃甲,穷民负襁奔逃,上又问。内臣又叩头答云:想军背叛也。上勃然变色。内臣请止。上必欲展第三轴,轴中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左足有袜履,披发中悬。于今日分毫不爽。内臣曾密言于国丈,且嘱勿泄。有长洲县官生陈仁锡子济生,假馆嘉定府,确有与闻,岂非厄运有定乎。仁锡,字明卿。号芝台。济生,字皇士。   或语予云:当张、李日炽也,南都史可法屡上表章,上亦时阅,一夕方览奏疏,忽见一人麻衣前立,上怪问之。禁内深严,安有若人?命左右执之。阉监突前,其人徐行去,群遂之,其人奔至库门,即入内不见。诸璫视门,则又固闭。不胜骇异。还报上,上亲幸其地。见一密室,乃刘青田所封,缄锁甚固。上启视,见三轴云云。   诸臣投职名   二十一,百官报名者甚众,以拥挤故,被守门长班用棍打逐。早起,承天门不开,露坐以俟。贼卒竞辱之,竟日无食,有云肚虽饥饿,心甚安乐。贼初入时,缙绅恐以冠裳贾祸,悉毁其进贤冠。及二十日,见贼报名伪主,笑口顿开,从梨园中觅冠冠之。费踰三四金。二十一日,各穿本等吉服入朝。陈演、朱纯臣劝进,不得入。近午,王德化自内出,以张缙彦误国。批其颊。户部侍郎党崇雅、给事介松年、御史柳寅东,各方巾色衣,自西长安骑马入内。盖柳党在通州降,介在保定迎降也。督辅李建泰亦于是日入城,贼礼遇之。   二十二庚戌   主事刘养贞,于皇极殿叩头,请诛误国奸臣张缙彦、魏藻德、陈演。贼云:先朝时何不言,立斥之。   刘贡士晓天文秘数   是日,叛监杜秩亨,选择诸内臣以供自成使令。先是,有刘贡士者,江西吉水县人,往来京师,授徒二十年,中贵多出其门,又精堪舆,兼晓天文秘数。甲申听选,夜观天象,知国家不利,不敢赴选。寓门生杜秩亨家三月,闻自成猖獗,与秩亨夜登园中高阜,仰视天象,连呼云:不好不好,主上有难。秩亨问曰:门生趋避何如?刘怒曰:汝曹食君之禄,应尽忠报国,乃问吉凶,得毋有异心乎?吾未授职,犹可远避免祸。次日,出平子门不知所之,至是秩亨果叛。   二十三辛亥诸臣点名   百官囚服立午门外,约四十余人,凡遇贼党,咸强笑深揖,及矮宋至,数人跪问新主出朝否?宋骂曰:汝曹不戮为幸。些时岂不耐耶?众恧然却步。日晡,自成出据黼座,牛金星、刘宗敏、李过、白广恩、官抚民、梁甫、董天成、马岱、娄襄并宋企郊、张璘然、巩焴、侯恂、黎志陞、叶初春等。左右两班列坐。初侯恂下狱,三月二十,贼出之。都司董必葵亦自狱出,备言中国情形,及江南势要。自成大赏之。时董心葵为首,率领百官朝见,自成时呼心葵,称慰再三,留听用。闻迎降者皆系李贼代为贿买得售,而心葵诸人,为之通线者也。故率先降贼。自成戴尖顶白毡帽,蓝布上马衣,蹑(革翁)靴,坐于殿左。伪宏文馆大学上牛金星,坐于殿右槛上,鸿胪以次唱名,由西而东。魏藻德,首向自成叩头求用云云。牛金星将旧缙绅一部,置于地下,执笔任意花点,应迟者用军法,怒词臣卫允文、杨昌祚、林增志、宋之绳等削发,令人尽拔其余毛。詈曰:既已披剃,何又报名,众皆失色。自成对刘、李、牛、顾诸贼云:各官于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削发之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至晚,金星令人以手摩官之顶曰:一双两双,以覈其数,既点讫,独拔九十二名,遣兵士押送伪吏政府宋企郊听用。人分三等授官。大都新科者居多。人物丰伟者为上。不入选者,每官用马兵二人,执刀押候;忽传伪旨云:押往西四牌坊去,即用铁链串锁,每五人一串,各兵驰马驱逐,如羊豕然,行稍迟者,刀背乱下,至有仆地晕倒,踏作肉泥者。中道忽又传一伪旨云:前朝各犯官,俱送权将军刘府中听候施行。即押到,刘方挟妓懽呼,不暇审鞫,仍命各兵守视,以俟来期。各官囚服羁系,腹中馁甚,即强项大僚,有拾兵士餍余,以缓死者。家人辈谓主已戮,是夜群聚合谋,挟重赀而逃者,亦不计其数。   是日点名完,凡用者分付在外,听候榜文。下午出榜,选授宏文馆掌院何瑞征、编修周钟、大理卿刘大巩、寺承项煜、兵谏光时亨、礼政府从事韩霖、吴文帜、国子学录钱位坤等,其九十二名。第二榜特选兵政府左侍郎左懋泰,镇守山海关等处地方。第三榜特授宛平县归顺举人王仙芑,山东潍县令。第四榜补选各省州牧吴箎、傅学禹等,各省县令朱国寿、王之凤等共五十名。   秀才朝贺,伪尚书宋企郊叱曰:朝贺大典,安用若辈,速回读书?候新天子颁行考试。数日后,果试诸生。首题天与之,次题大雨数千里。   二十八候选官见宋企郊求授衙门。企郊曰:诸职衔俱前朝所考授,新主另有一番规制,恐不能尽循旧例。诸人力恳一体选授。企郊曰:诸公好不解事,新天子御极,自当另用一番人,前所考试,不过安众人之心耳。以予为诸公谋,不如归去为上。诸人既绝望于是以渐逃归。   大事记云:宋企郊登堂点官,三日一选,随贼西来生员及伪将,俱移送吏政选用。企郊亦肯做情,任人逃回。   二十四日壬子   刘宗敏以人试新夹棍,夹其随求书役二人于天街。次日即死。夹木俱有棱,铁钉相连,皆入京造者。宗敏之门立二柱,磔人无虚日。日便服入西华门,止四骑前导。   大事记云:二十四日贼欲潜位,纔上坐,即呼头痛如劈,昏绝辄颠下;后三上殿,皆如前。又见数丈白衣人前立,华盖蟠龙,发爪俱动,惧而止。是日,贼驱勋卫武职官,绑至平则门外斩首。   李自成改制度   明朝制度,贼任意纷更,阁改天祐等,名六部尚书为政府。翰林院为宏文馆。詹事府,不用文选司,为文谕院。御史为直指。给事中为谏议。主事为从政。布政为统会。巡抚为节度使。按察为防御使。一云:兵备改防御使。尚宝为尚契司。太常、鸿胪俱属礼政。大仆寺为验马寺。通政使为知政使。中书为书写房。府为尹、州为牧、县为令。凡铨选皆宋企郊主之。武臣守备为守领,把总为守旅。太监止用一千人。公服领尚方,以云为级,一品云一,二品云二,乃至九品。云悉如之。带用犀银角三等,废舆乘马。大篆曰符,小篆曰契。先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   贼改印为契,用小篆。有一降官进言于伪尚书曰:契宜用大篆,不宜用小篆。贼大骂曰:奴才,我前番已要杀你,今又来多口讨死耶?   又四月初一日,改大明门为大顺门,颁发冠服,大僚则加雉尾于冠服,方领,又收各牙牌,自务明光安令成字。   保定始陷   时畿内各属望风归顺,惟保定犹誓死拒战。至四面环攻,力竭不支。二十四日方陷。一时死难诸臣,则有知府何复,莱州人,甲戌进士,方到任未几,城陷,被火烧死。同知宗立,闻变即刻投缳。太监方正化,城头被杀。乡绅则原任光禄寺少卿张罗彦自经。进士张罗俊骂贼遇害。武进士张罗辅,城破巷战,手刃数人,以及于难。张氏妇女幼子老少一门,死者二十人,都指挥刘忠嗣骂贼不屈,举人张翬,抗贼被杀。高泾被执,杀死水中。刘会昌与御史金毓峒,另有传。   东村老人曰:自杀与被杀,同为捐生之人也。一捐生,则名义两全,忠节不失。其于此生无愧,于一代有光矣。惜乎匹夫匹妇,名湮没而死者甚多,不传耳。   大事记云:宰相李建泰守保定,贼至即命中军缒城迎降。史略云:贼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军郭中杰缒城降贼,兵溃,贼入保定,建泰被执。虽所载异词,要之,建泰身为宰相,不如小臣之殉节,而保定之坚守,亦胜于京师之易破多矣。   二十五癸丑拷夹百官   甲乙史云:有稽勋司持刺,召京绅刘余祐、孙承泽,甫即席,即问刘借四万金,孙二万。且曰:宜早,若迟二日,即不得从容矣。午后,唤诸文武进内点名,幽闭饥饿一日夜。至次早点过,共绑八百余员,五人一连,俱押锁田皇亲府中,着刘宗敏用夹棍拷打,招认赃银,凡十昼夜。又拿京城富商居民,极刑追逼,死者千余人云。诸臣黎明候起,日中刘宗敏始出,逐一唱名。坐赃,重者数万,轻亦及千。有沈学录最贫,亦迫招至百金,余可知矣。输不及数,押令称贷于前门官店,主人即无一面,交券立不敢不应,有见其券者云:某官同妻某氏,借救命银若干两,凡追赃皆刘敏政、李牟二伪都督主其事。至即大拷,有一御史潜入刘宗敏府中,竟为幕客,歌唱狎暱,独免于祸。凡降贼官,有年少面白者,为贼辈戏弄百端,甚至作龙阳。   野史云,贼派饷各官,无论用否,俱责如言,不辨即夹。有夹于各营,官兵有夹于监,押健儿人人皆得用刑,限内阁十万,部院京堂锦衣帅七万,科道吏部郎五万、三万,翰林一万,部曹千计,勋戚无定数。人财并尽。英国公惨死最酷。自二十三至二十六日,满街遍提,士大夫拘系行路之人,如汤鸡在锅。二十七日,牛金星点名会极门,用者从东华门出,送吏政府收用,列名部门外;不用者从西华门出,兵露刃排马押系刘、李二贼私寓。镇抚司梁清宏,及史馆辨事卫幕杂流,夹俱,竟日夜不放。二十八日,用者高冠鲜服,扬扬长安道上,不用者夹逼金钱,号哭之声,惨彻街坊,受刑诸臣,先后不一。杨汝诚献美婢获免,不留用。张忻未刑而刑其妻子,输银万两始释。郝晋输银五千两,释不用。王都三次受夹,三次输银,释夹即死。顾鋐被夹,其仆窃赀以逃。贼将遁时,索贿无应受害夹之甚者,大臣则李遇知、王正志、词臣则杨昌祚、林增志、卫允文;其未甚者,金之俊、王鳌永、张维机、胡世安、李明睿也。高斗光者,被追银欲夹,其子请代得免。张允翔、雷跳龙、沈维炳、方拱干、杨士聪、赵士锦、李士淳、刘明(日奂)、吴邦臣,不夹收系。四月初一日,宋献策云:天象惨冽,日色无光,亟宜停刑。初七日,自成过宗敏第,见庭院夹三百多人,哀号半绝。自成云:天象示警,宋军师言当省刑,宜酌放之。此中缙绅十一,余皆杂流武弁,及效劳办事人,释千余人。然死者过半矣。宗敏进所追银万万,李牟刑宽,所进不及半,以己所有凑偿,人皆称之。初八日己丑,贼尽释诸系者,于是吴履中、张凤翔尽数南归。御史冯候用、梁清宏,体甚肥,故释夹即死。   贼初入城,不甚杀戮,数日后,大肆杀戮,即降而授官者,诸贼将长班审问,如云其富有金,即锁去拷打。一贼拷过,又被他贼锁去,拷打不休,每贼将一人领长班五十名,缉访官民藏蓄,长班一人,每日限访过一件,名曰公刺。   贼兵大索,时厚结长班,及无赖子弟,使为乡导。本地乡绅,如周锵、刘余祐、梁以樟、米万钟、吴邦臣、沈自彰等,咸蜂聚其家,恣意掠取,与籍没无异。至青衿白户,稍立门墙,无幸脱者。贼兵满路,手携麻索,见面稍魁肥,即疑有财,系颈征贿,有中途借贷而释者,亦有押至其家,任其拣择而后释者。若縳至刘宗敏伪府,便无生理。   贼初入城时,先假张杀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间者,立行凌迟。假将犯罪之寇,杀死四人,分为五段,据称以淫杀之故也。民间误信,遂安心开张,店市嘻嘻自若。自贷赃事起,金银既罄,继以紬段,疋仅一金,而商人钱货,为之一空。贼之巧于行劫如此。四五日后,恣行杀掠。先令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者,十家同斩。十家之内,有富户者,闯贼自行点取籍没,其中下之家,听各贼分掠。又民间马骡铜器,俱责令输营。于是满城百姓,家家倾竭。   凡拷夹百官,大抵家资万金者,过追二三万,数稍不满,再行严比。夹打炮烙,备极惨毒。不死不休。如愿降者,带归秦中,存亡莫测。   燕都日纪云:三月二十一,百官投到,凡勋卫懿戚等官,暂令精兵押去,听住民房,仍聚一隅,不许星散。有信宿不见米粒者。二十四,贼点勋卫武职官五百余员,绑至平子门外斩首。   凡追赃输纳,见银加二。首饰十不当一。珠玉玩好,一概掷弃,衣服极新者,准价钱许,大缎匹不及两外,罗减之。前门商铺,凡有乡亲株连,无不搜括立尽,如蝗喃集野,草木为空。   贼党有夙怨,无不立报。如总兵王朴,重辟在狱,子琦以千金托陈君美营干,君美以好语欺琦而没其金。至是,琦在贼党,遣人召君美,君美犹恃父执,欣然往谒,琦数其罪,缚而脔割之。   大事记云:三月二二,锦州伪官执乡绅曹吏部杀之,没其家。伪官多陕西洪洞人,皆生员之无籍者,奸淫贪杀,民不欲生。   甲乙史云:四月初一,畿内、山东、河南守令,多秦晋亡赖,单身赴任,恣意威虐,首称助饷。衿绅受胁,少忤而辱随之。又征少艾,专恃邮传,人始愤痛思旧矣。   奸淫   贼初入城,先拏娼妓小唱,渐次良家女,子弟脸稍白者,辄为拏去,或哀求还家,贼仍随之,妇女淫污,死者无算。   贼兵初入人家,日借锅爨。少焉,曰借床眠。顷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藏匿者,押男子遍搜,不得不止。爱则搂置马上。有一贼挟三四人者,又有身搂一人,而余马挟带二三人者。不从则死,从而不当意者亦死,一人而不堪众嬲者亦死。安福衚衕,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余人。降官妻妾,俱不能免。悉怨悔欲逃,难脱走,惟殉难诸臣家眷,贼兵绝不敢犯。   北路凡受伪府县官,遇贼兵过,先搜民间妇女供应,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乱下,伪官苦不可言。美者携去,恶者弃下。仍命本官云,留待后来者用。妇女供役之苦如此。偷生者少,虽死节者,亦不得清洁耳。   燕都日纪云:贼将各踞巨室,籍没子女为乐,而兵士充塞巷陌,以搜马搜铜为名,沿门淫掠,稍违者,兵加其颈,门卫甚严,即欲脱免,不可得也。不顾青天白日,恣行淫戏。   大事记云:至有八贼轮奸一幼女,立刻而毙。又有一士子女。被奸,告之贼官,贼官先唤女,嘱曰:汝若认奸,便斩汝头。及审,女不敢认,遂坐诬杀士子,而贼党益无忌矣。   新世宏勋云:贼兵每得一妇女,即舁拥城上,挨次行奸,循环不已,妇人即时殒命。或遇贼将过,恐被责,竟向城外抛下。   三月二十六劝进本末   先是,二十三朱纯臣、陈演率百官劝进,不得入。二十五,伪礼政巩焴,示随驾各官,率耆老上表劝进。焴故陕西提学佥事也。至次日二十六甲寅,为劝进之始,其表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周钟自侈为得意之语。四月初一,宋献策奏帝星不明,速宜登位。初三,鸿胪官在系者,悉复原官习仪,以候即位。时四月三、六、九日,官民三次劝进。牛金星云:大位未正,恐事有中变,劝自成会同礼府巩焴出示,定十七举此大事。百官十二午门前演礼。十三,皇极殿演礼。十五日颁诏。十六幸学官,行释菜礼。文武百官俱往圜邱候郊天加衮冕,并行祀庙、定功等礼。迁大祖神位于历代帝皇庙,其余太庙祖主,尽行烧燬。此示一出,降臣巩焴,不俟临期,竟于四月初四入太庙,将太祖神主捧出,送入帝王庙中,其余立时烧去,京师无不唾骂。   或持黄袍示贼,贼目不可开,引至皇极殿金台,金顶雕龙,若将下噉,辙目眩头痛,虽云三六九日朝集,然迟迟末正南面者,以此。往代篡窃之辈,殿或摇,地或陷,咎征亦何可诬也。   贼伪制一盒,刻永昌年月日于中,密置大内,令人简得,诈称符命。又诈饰番僧数人,称西域某国,知新天子登极入贺。   先是四月初,牛、巩出示:定十二演礼,忽东报急。十二日,自成出京。二十六回京,二十七忽传登极。预设卤簿于城外,百官朝贺。   甲乙史云:二十九李自成称皇帝位于武英殿,追尊七代考妣。为帝后,六政府各一赦书,称大顺国永昌元年。    选陞降臣   甲乙史云:三月二十六日,选陞四品以下百余人,词林则杨观光、梁兆阳改侍郎,项煜改太常寺丞,韩四维降修撰,薛所蕴改司业,何瑞征、高尔俨、方以智、傅鼎铨、杨廷鉴、陈名夏如故。张之奇为顺庆府尹。六科则申芝芳、朱徽、刘昌、戴明说、彭琯、孙承泽、金炼色、光时亨、时敏改科为谏议。止时敏改为县令。御史改直指使,则朱朗鑅、张懋爵、蔡鹏霄、裴希度、涂必泓、韩文铨、陈羽白。吏部改从事,则沈自彰、熊文举、郭万象、王显、杨元锡。其余大理卿刘大巩,光禄卿李元鼎,太常卿吴家周,鸿胪卿张鲁,验马卿宋学显,尚契卿叶初卿,学禄钱位坤,助教李森先,皆改授者。凡铨选皆,宋企郊主之。   三月二十七乙卯   吴三桂挟大清骑叩山海关,贼将不能御。   二十八日丙辰   内官降贼者,自官中出,皆云李贼虽为首,然总有二十余人,俱抗衡不相下。凡事皆众共谋之,时伪国公刘宗敏,以争我叛将白广恩,故遂生心,及京城陷,逆闯多拥金帛,自丰积,宗敏觊之不获,心益离。出大事记。   程源移书勉唐廷彦   初,三月二十日,天津兵道原毓宗倡降,进士程源以书勉饷部唐廷彦,忠孝大义。且云:冯津抚倡义,曹师友义,亦有心人,今粮广兵众,据贼腹而俟恢复,中兴之奇勋也。唐请源入城议战守。比源至城头,防海兵大噪,劫饷库尽,殴廷彦几死。先是,冯元颺为天津抚臣,闻京城变,聚将士泣血,誓勿二门下,已无一人应之。津道原毓宗,秦之蒲人,赴官时遇贼,贼礼之厚,留母为质。因纵之,许内应。比至津,即张皇贼势相离间,及都门贼报至,率绅士先表迎降,兵民皆风而靡。大揭黄旗城橹,署之曰「天壁民顺」。因而津民各用片纸书民顺缀门,前总兵曹友义单骑斩关出,毓宗率兵邀截之,逼元颺迎贼。元颺不屈,副将金斌、总兵娄光先、指挥杨维翰,俱叛称表降。二十一,金斌移营演武场,源复就见说之。唐廷彦伤重,移至,冯元颺皆在群谕以大义起兵,不动。斌且劝廷彦留幕下,源先机退,急以书谕从贼图南二意为千载乐辱之关,不可不决。唐回书云:伤重难存,自反无能报国,惟一死而已。家慈年八十有三,吾兄过敝地,幸婉曲慰之。有子死国,勿过伤也。彦止一子,方八月,源欲竭力保全回籍,彦不从,伤哉。   程源移书邱祖德   二十八日,程源移书山东抚臣邱祖德曰:我皇上未有失德,顷缘诸臣泄泄,饷缺兵单,至贼沦我神京,殒我君父,普天率土同此悲号。又云:江南财赋之地,子弟多豪,贼不先窥而以贻我,彼岂能舍步骑而与我争长江之险耶?况有我蜀据其首,走西安纔七日也,而楚豫横其腹,甘宁蚀其心,江东老成尚有人,义旗一举,彼擣此击,克复直指顾间耳。而议者不察,以贼有成焉。其亦借贼为富贵之资也。   二十九日丁丑   程源又移书天津镇将曹友义曰:天地反覆,三光晦蒙,痛哉!食君之禄,误君之事,若是矣。前寓天津,已与将军见及此,彼时相商,便将天津一派为托,将军亦毅然不让。今兹胡然大失哉?昨泊津门,乃知兵以无饷故,为原毓宗诱去,然将军所部健丁五百,如父子,今虽叛去,其心必不忘将军也。目下伪百布列,皆为无籍,各州各县无一人能为守者,即使收捕擒斩,大功亦计日可集。嗟乎!鼎湖龙去,青宫纍囚,敷天掩泣之时,正臣子捐躯之日。无负国恩,不污史笔,勉力自爱。   四月初一戊午 初四辛酉   燕都日纪云:牛金星吉服至吏政府,同宋企郊考试举人,出题:天下归仁焉、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等题。搜简封门就试者约七八十人,大率本地举人居多。又有一伪示云:各省直乡试,候旨定期,即于中秋时举行。初五日,伪相府揭晓,取实授举人五十名,余俱革退。三考吏员及监生纷纷告考俱不准。一云顺天伪府尹考试童生,出天与之、及大雨数千里。考生员,出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次日即发案。   初五壬戌   山东郡县,寇贼克斥,临淄、济南尤甚,行道不通。伪将董学礼,奉权将军命,率兵南下。伪将白某往天津,一路催饷,而北直等处,皆有大小智勇果毅伪将军分驻。   初六癸亥   李自成召父老至武英殿,问民间疾苦。济南抚标中军梅某、推官锺性、扑杀之。甲乙史云自杀。   初七甲子   武定州东南市皆贼。   初八乙丑   滨州城外皆贼,杀人如麻,行乞不免。   初九丙寅   马部将庄朝梁劫单县为民所杀。   初十丁卯   贼盘禄米仓,并大通桥光禄寺等仓,凡积米俱见数造册。   十一日戊辰杀勋戚大臣   初四日,贼闻东师日进,惧甚?躬叩刘宗敏、李牟求其出御。刘、李耽乐已久,殊无斗志;逆闯乃下令,十三日亲征,至是东行之期已定。取勋戚大臣皆杀之。于是,内阁陈演、定国徐允祯等,诸戚畹官,都指挥以上,锦衣堂上官,俱死。方岳贡、邱瑜予绳自缢。以戚畹女妇配给军卒。又押诸系官,至宗敏寓前,纍纍坐于路侧,徐次取杀。一内官自言输银千两、金九十两,亦杀之。三鼓乃释。   十二己巳自成东行   李自成出正阳门,太子衣绿随后,马尾相衔,刘宗敏继后,惟留李牟、牛金星守京师。   十四日辛未   西长安街,有私示云:明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于本月二十,立东宫为帝,改元义兴。初,刘宗敏尝诛私示处居民数十家,今粘贴黄墙上无所用,由是戒惧,密闻于自成。   大事记云:山东高苑县知县苏方,秦之汉中人,颇有智略,阴养死士二百名,图南渡。方在秦两战,自成中其肋,告人以李贼不足为,又言秦缙绅士为贼辱,皆如都中云。   十五壬申   李自成至密云。何瑞征以望日参牛金星。金星谕讹言四起,各自谨惧,无事少出。由是降官皆生悔心,人思窃逃矣。   大事记云:新城土贼王铭盘,以数千横行韩家树一带,道路为梗。是时韩、王、张三姓,举义合兵,得数千人,事稍迟,闻贼猝至,乃掠舟西行入海。   十六癸酉载金入秦   贼拘银匠数百人,凡所掠金银,俱倾成大砖,以骡马骆驼驮往陕西。旧有镇库金,积年不用者,三千七百万锭,锭皆五百两,镌有永乐字,每驮二锭,不用包裹。谈迂曰:三千七百万锭,损其奇零,即可两年加派,乃今日考成,明日搜括,海内骚然,而扃钥如故,岂先帝未睹遗籍耶?不胜追慨矣。   予谓果有如此多金,须骡马一千八百五十万方可载之,即循环交负,亦非计月可毕,则知斯言未可信也。   十七甲戌   李自成至永平。总督王永吉以三十骑,戎装乘马间道南下。癸未进士王道成,山西平杨县人,城破降贼,贼授青州防御使,单骑到任,城中人皆请命,相视不敢动。时衡藩尚在城,百姓自乱,无能拥卫者。   十九丙子   东报益急,留守贼于京城内,大搜兵器,由是城门益严。   二十五壬午   伪礼政府示云:主上不日东还,该衙门速备登极仪物。   二十六癸未   李自成回京。有朱师钦者,庆藩宗室,为香河知县,弃官走吴桥,伪防御关杰囚之于德州。杰与州牧吴征文,征比饷银,酷急,贡官马元騄,暗相纠结,诸生谢陛,一呼而起,杀杰、征文,出师钦为主,权称济王,移告远近,杀逐伪官。未附者四十余州县。大事记云:兖青登莱等处,坚壁自守。   二十七甲申   贼纵其下大肆淫掠,无一家得免。   二十八乙酉   泊头秀才郭树家富,贼械入京去。   二十九丙戌   李自成称帝。午后运草入宫,处处皆满。   四月三十日自成西奔   丁亥昧爽,李自成西奔。群贼皆从,刘宗敏先与吴三桂战,时已射伤,卧长桌上,用被叠覆手足而出,随来旧官,皆有军护,新用者无之。薛所蕴以宋军师密令得出牌谕,百姓出城避;数十里之外,即遭杀掠。贼先于宫中列炮放火,各私寓亦放火,零贼飞马杀人,百姓各以床几室塞巷口,或持挺突出击之,须臾九楼城外皆火,贼东西驰不得出,至暮胥毙,城外草场之火,与宫中火相映彻,夜如白日。   程源云:贼兵尽从齐化门出,自成仍穿箭衣,但多一黄盖耳。从贼伪官,俱于齐化门叩头,贼传免送,后队至午刻尽出。又云:酉、戌之间,逆闯拥大兵出前门,止留残卒数千在内,放火。三十日天明,宫殿及太庙俱被焚燬,止存武英殿。宫女复逃出无数。大内尚有重大器物,无赖小民于煨烬中取攫无遗。午间,九门亦火,止留大明门及正阳门,东西江米巷一带未烧。盖贼留一面出路也。其未出者,悉为百姓所杀。凡二千余。樵史云:贼焚五凤楼,九门放火,火光烛天,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贼无他伎俩,到处先用贼党扮作往来客商,四处传布,说贼不杀人,不爱财,不奸淫,不抢掠,平买平卖,蠲免钱粮,且将富家银钱,分赈穷民,颇爱斯文,秀才迎者先赏银币,嗣即考校,一等作府,二等作县。时复见选来府县伪官,多系山陕秀才,益信为真于是不通秀才,皆望做官,无知穷民,皆望得钱,拖欠钱粮者,皆望蠲免。真保间民谣,有「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等语。因此贼计得售。贼胆益张。只以三四人或四五人便来到任,诡言大兵在后即至,地方官闻风先遁,而伪官俨然南面矣。   贼不识字,其伪敕书告示多别字,如废弛讹费弛,事务讹事骛。有户部吴箎为贼用,复其官,贼每呼其名为吴虎云。   贼兵入城者,四十余万,各肆掳掠,自成或禁止,辄哗曰:皇帝让汝做,金银妇女不让我辈耶?   贼谋劫漕,漕河中涸,贼得花缸,去花以为马槽,无用大者以捣蒜,小者作油盏。   东村老人曰:自成入京,大类赤眉黄巢。盖盗贼之性本,无霸王之略,或者天厌内外诸臣,贪风炽盛,特生此恶魔,以荡涤之耳。   李自成祖墓   先是,陕西参政都任,愤李贼所至掘陵冢,甫莅延安,即拘李氏宗而诘自成父母骸骼何在。初,噤不吐,则大呼吾将尽掘李氏墓。始有报者。掘视则肤色如生,骨且有肉,乃刀剉而粪潴之。   李自成谣谶   宋献策云,我主止可为马上王,溷过几年而已。又云遇秦而兴,遇鲁而亡。又前月掘一石碑云:流入顺河干,陷在十八滩,若要上云天,堕落雁门关。又口谣云:自成割据非天子,马上登台未许年。只后诸谶概可信矣。   李自成铸钱   尝思钱者,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又非耳目之玩好,而乃名之为宝,亦自有说。盖关乎时之盛衰者也。前代无论矣,即崇祯季年私钱盛行,大如鹅眼,每贯八分,予窃谓贱之至此,宝失其宝矣。且钱背俱铸一马形,是隐示崇祯之后,即有闯寇也。然闯寇之不久,亦可千钱验之。昔自成于山西铸钱不成,至京又铸,文转成太昌;又铸九玺,复不成。岂非宝之所在,神有司之者乎?有西安人语予曰:自成之钱既重且大,民间不便;亦不甚。用予问之曰:其钱与今大异,轻重不一,每一钱,有半两重者,作银一分;一两重者,作三分;一两半重者,作五分;二两重者,作钱极轻。五钱起至二两重止。百姓市零星之物,甚为不便,以增减太多故耳。凡用者,俱将钱悬于项上,不许藏腰袖中。及大清兵入秦,百姓悉弃钱于地,而不取,然则通宝者,通行千世。内为宝,人间不行,岂足为宝乎?按民间偶有一二细钱,此假钱,非自成所铸。予闻马瑞之母,见小钱而叹明衰,真有识哉!   吴三桂请兵始末   吴三桂,字长白,高邮人,辽东中后所籍,膂力绝伦。父襄,字两环,起家武科,官都指挥使,镇守宁远,部下有精兵四万,辽民七八万,皆耐搏战。而彝丁突骑数千,尤为雄悍。敌望之辄遁。崇祯十七年正月,调襄入京,提督御营。初到议彻宁远守关门,三桂与蓟督王永吉、辽抚黎玉田等,谓辽东前后卫复失,宁远势孤难守,宜彻宁远兵民,入守关门,即京师猝有寇警,关门之援,旦夕可至。上下其议,给事中吴麟征言彻之便。一时廷论群哗。诸阁臣尤相左,言无故弃三百里,臣等不敢任其咎,事遂寝。迨寇患急,朝廷悔之。屡下旨彻督臣永吉。三月封三桂平南伯,征兵入援。三桂不即行,及三月初旬,始出关,徙宁远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十六日入关,二十抵丰润,京师陷矣。三桂闻变,顿兵山海。先是,十六年春,田皇亲游南京,挈名妓陈沅、顾寿而北,田还京病死,三桂使人持千金买陈沅去。自成入京,刘宗敏系吴襄,索沅不得,拷掠甚酷。三桂闻之。益募兵至七千。三月二十七,将自成守边兵二万,尽行砍杀,止余三十二人。贼将负重伤逃归。三桂遂据山海关;报至,自成遣叛将唐通,统兵桂御,又遣叛将白广恩,统兵往永平救援。二十九日,自成使唐通与文武二人犒师银四万,赍吴襄手书,招三桂曰:汝以身恩特简得专阃任,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计,而汉高一见韩彭,即予重任,盖类此也。今尔徒饬军容,顿兵观望,使李兵长驱直入,既无批吭擣虚之谋,复乏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去,天命难回。吾君已逝,尔父须臾。呜呼!识时务者,亦可以知变计矣。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不若反手啣璧,负鑕舆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客主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受戮,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者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而尔殆从疑于括也。故为尔计,至嘱至嘱。是书本牛金星作,使吴襄者。唐通至三桂营,言老总兵,新主十分优礼,专待将军,共图大业,以作开国元勋。且言东宫无恙,三桂得书怒曰:逆贼如此无礼,我吴三桂堂堂丈夫,岂肯降此逆贼?受万世唾骂,忠孝不能两全,叱左右将来使斩之。又云:吾忠不成忠,孝不成孝,何颜立天地间乎。有自刎而已。帐下止之。参将冯有威进曰:吾辈愿效死杀贼,今不如收其金币,散赐士卒,然后起兵,使彼不及备,何必杀此伪官。三桂从之。遂佯喜曰:愿一见█宫而即降,报书复命,贼计以定王往,即日遣贼将挈定王赴唐通营。时洪承畴与三桂舅氏祖大寿俱降,仕大清朝。三桂遂往乞师。大清主许之。四月初四辛酉,三桂破山海关,唐通迎降。定王已至三桂军,三桂檄自成云,必得太子而后止兵。致书绝父云: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上父亲大人膝下,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行,日夜励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属边警方急,宁远巨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獗,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复道路,两失事机,致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百雉,何致一二日内,便已失坠,使儿卷甲赴关,事已后期,可悲可恨。侧闻圣主晏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意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夺椎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甘心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夫元直荏苒,为母罪人,王陵,赵苞二公,并着英烈,我父(口只)唶宿将,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女子;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之旁,以诱三桂,不顾也。男三桂再百拜。初九丙寅,自成得书,大怒,即尽戮吴襄家口三十余人,下令亲征。十三庚午,与刘宗敏、九大帅等,率兵四十万,号八十万,出京往战,沿途七百里。三桂闻之,痛哭誓师,刻期勦贼,军声大振。时自成前锋四万,先至关,三桂与之十三战,胜负相当。十五壬戌,自成至密云。十七甲戌,自成大队至永平,三桂兵颇少,与自成对阵,日昃不遑暇食,遂结虚营于关外,使民诡为军士,多执旗鼓守之,私易士卒,入城饮食。顷之,自成薄外营,将营中老弱,尽行杀死,长驱城下,围之数匝。又从门西一片石,出口东突外城,薄关内,三桂见自成势大难与争锋。先已请兵满洲,至是趋之至。大清之九王,即摄政王也。已与英王、裕王,发兵十万,将欲入塞,途遇三桂,使者疑之。与英、裕两王计曰:岂三桂知我南来,故设此诱耶?且吾尝三围彼,都不能遽克,自成一举破之,其智勇必有大过人者。今统大众亲至,志不在小,得毋乘战胜精甲,有窥辽之意乎?不如分兵固守,以觇动静,遂顿兵不进。驻营于欢喜岭,高张旗帜,休息士卒,遣使往三桂营觇之。三桂复遣使往请,九王犹未信,请之者三,九王始信,而兵犹未即行。三桂遣使者相望于道,凡往返八次,而全军始至。共十四万骑。三桂知大清兵已在关外,遂突围出外城,驰入,大清壁中,见九王,称臣,遂稽其首,以白马祭天盟誓入关,九王总重兵居后队,英王张左翼,统二万骑从西水关入;裕王张右翼,亦统二万骑从东水关入。于是,三桂复入关,尽弃其民,开关延敌。然迫于战期,兵尚未尽薙发,恐无以辨,夜半,密令军士以白布裂为三幅,阔如三指,缠之于身,以为暗记,然布不能猝辨,即以裹足布裂用之约,大清兵见三指布者,即勿杀。盖三数与白色者,取三桂及长白兵缟素之意也。然九王多谋,不肯先与自成轻战。十九丙子,使三桂为前锋,与自成大战于关内一片石,一以观三桂之诚伪,一以觇自成之强弱,欲坐收渔人之利。日暮战罢,九王始信。二十丁丑,三桂、自成两军复合战,战方酣,九王使铁骑数万,以白标为号,绕出吴兵之右,锐不可当。自成随数十骑,挟太子登庙冈观战,有僧进曰:此非吴兵,必东兵也。宜急避之。已而见白标军,如风发潮涌,所到之处,无不披靡。闯兵大败,自成狼狈遁,虽刘宗敏勇冠三军,亦中流矢,负重伤而回。时闯兵入都,恣意淫掠,身各怀重赀,无有斗志,故尔大败。尸横八十余里,马无置足处,所弃辎重,不可胜计。吴兵检贼尸内,有数十金,犹可私取,若百金以外,则不敢匿,必献之于师。恐怀金既多,则不肯力战,而思逃也。二十一戊寅,自成驻兵永平,三桂使人议和,并请太子。自成命张若麒奉太子赴三桂军中,请各止战。三桂允之,约自成回军,速离京城,吾将奉太子即位。自成请如约,既盟,自成遂旋师,三桂顿兵不前,是以自成得安行。二十六日癸未,自成回京,三桂弃定王于永平,专拥太子,整军而行,一路移檄,密告远近。自成闻报,驱百姓于崇文、宣武门外,毁拆民房,及牛马。二十七,三桂传帖至京,言义兵不日入城,凡我臣民,为先服帝丧,整备迎候东宫。三十日丁亥,自成西奔。五月戊子朔,皇太子在三桂军中,传谕京中官民,各宜整肃静候。士民大喜相庆。三桂兵至榆河,大清国师檄其西行追贼,三桂请护太子入都,帅不许,三桂夜送太子于高起潜所,或云潜逸于民间,阴道之入皇姑寺,西江米巷诸商,合赀为三桂家发丧,每棺衣衾各费百两。初二己丑,三桂兵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斩贼将谷大成,祖光先堕马折足,自成屡北。北京城中,俱延颈望太子至。初三庚寅,北京诸臣,迎候于朝阳门外,传呼奉太子至。多官望尘俯伏,及登舆,知非东宫也。各駴愕而退。及城门,吴兵前导者,城上已满插白标矣。大清国来者,乃摄政王入,居武英殿,侍郎王鳌永从入见,上下同坐于地,乃潜走出。至初五壬辰,沈维炳、王鳌永、金之俊授职名入内,摄政王令各官俱照旧,又具劝进表上,摄政王闭门不出,其内院大学士范文程接见。笑曰:此未是皇帝,吾国皇帝,去岁已登极矣,何劝进之有。于是传摄政王令,自初六癸巳,始为先帝设位帝王庙,哭临三日。随议谥号,议葬隧,俟事毕削发,礼部侍郎杨汝成,称典礼浩繁,不能独任。王问汉官何人最贤,沈维炳等推举李明睿,即命为礼部左侍郎。明睿以病辞。王曰:尔朝皇帝,尚未收殓,明日即欲令京城官民人等哭临,无神主何以哭临,无谥号何以题神主,明睿闻言大恸,王义之,即命议谥于朝房,谥先帝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安奉神主于帝皇庙。初六至初八三日,百姓哀号,如丧考妣,寻命造陵,众以田皇妃坟宏敞壮丽,明睿厝先帝于中台,周皇后居左,田皇妃居右。甲乙史云:初五日,庶吉高珩、李呈祥,访王鳌永议号,鳌永曰:今日行所当行耳,高李出城被劫,因留滞通湾,范文程召词林官,止高尔俨应命,议修崇祯史,尔俨曰:詹翰一体,请书召之。明日何瑞征等皆入,杨昌祚、林增志以重伤告假。范许之。范上虞人,渖阳卫籍,其祖█,兵部尚书,自渖阳陷,历官至此。每日坐午门右决事,故学士倪元璐家人,具呈扶柩回籍,范差官执令箭送至通湾,倪夫人肩舆出城,如旷见焉。吴三桂追自成于保定胜之,明日追至定州,夺其驼马。又三日及于真定,逐之出关而止。李自成过关,方整队西行。初六癸巳,北京为哭临先帝之始,五城御史监肃诸仪。曹溶等五人,因摄政王有照旧之言,俨然即真。朱朝铄者,宗室之子,书示称顺治元年。奉旨,若先更易者,从贼如熊文举、杨枝起、朱徽等,咸同哭临。五月初七甲午,大清国封吴三桂为平西王,杨仕聪家眷出北城,门生方大猷遣家丁护送。大猷者,蓟州监军,随三桂降大清。今守通州也。十一戊戌,大清国令虚燕城之半,以屯兵,尽驱民出城。自是缙绅杂出,概不致诘。十二己亥,三桂旋师入燕。十五壬寅,摄政王登武英殿,受朝贺。王出示京城,令官民除服薙头,衣冠悉遵大清之制。自是京城内外尽皆薙发。自洪武戊申,至此凡二百七十八年云。   钱(甹只)曰:陈沅身价千金,皆有司敲朴万民之膏血也。遂以杀吴襄一家,不血刃而易中国之天下,其果倾城何如,以一妇人而忠孝两失矣。   予按吴襄之被杀也,一载自成得书,杀襄家属而系襄东行。迨战败,即枭吴襄首,悬之高旗而返兵,如是则战时尚未杀也。然战败甫杀襄,三桂何忍使人议和,是不可信者一也。一云:自成回京后,闻三桂移檄远近,而杀襄,是杀襄又在议和后也。则议和时,襄尚在自成所,三桂何无一及之。且未闻交质之说,是不可信者二也。史略遗闻,俱载自成初出兵时所杀,似为近之。    附记野史   吴三桂欲倡义复仇,以众寡不敌,遂亲往大清国请兵十万,为朝廷雪耻。大清不允,三桂力恳。大清曰:明朝文武数无信义,将军欲建大功,本国何难发兵助阵,恐成功之后,不知将置身何地耳。三桂曰:桂父子受朝廷厚恩,今日为巨寇弒逆,士庶伤心,神人共愤,桂闻勇士不怯死而灭名,忠臣不先家而后国,今君后俱遭惨弒,桂食君之禄,焉有坐视之理。如必计成败而后行,是有觊觎于衷也。桂今日誓死报国,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安问其他。大清主曰:将军姑退,明日再议。明日,三桂披发挂孝,复进谒大清主,痛哭衰恳。大清主遂发兵。三桂因斩关而入,自成闻之,遣使以吴襄手书及檄文招之。檄云:大顺国王,应运龙兴,豪杰响附,唐通、祖光先等,知天命有在,四面革心,朕嘉其志,俱赐彩缎二十疋、黄金二十金、白金四十两,所将兵卒,先给四月兵粮,俟立功日,量功陞赏;抗命周遇吉等,具服五刑,全家诛戮,刑赏昭然,判若白黑。尔等当审时度势,弃昏就明,身享令名,功业弈世,孰与弃身逆命,妻子戮辱,大福不再,后悔噬脐。檄到须知。三桂得书不悦,遂答书以绝交。自成复使唐通往,通见三桂曰:将军久在边关,功高汗马,岂意奸臣败事,国丧君亡,天下生灵涂炭久矣,今新主豁达宏博,网罗英豪,虽无尧舜之仁,颇有汤武之德。渴慕将军,盛望一见,即当封拜,位在诸臣之上矣。三桂佯喜曰:前日使者言之无绪,使我一时忿躁,遂致决裂如此。今家君见在羁囚,恐旦夕不保,桂方悔恨,幸将军驾临,自当改弦易辙,共建百世之功。但东国之兵,已入内地,势难挽回,惟一战败之,然后可卷甲趋朝耳。通曰:通虽驽弱,愿随鞭镫。三桂曰:桂业与东国有约,若回兵直指,无以为辞,烦大兵先出,东兵恃桂相助,战心无谋,我兵出其不意,从后夹攻一战可灭矣。通大喜,率兵出关,与大清合战。大败,退走吴营。忽炮发,吴兵杀出,内外受敌,通遁走。三桂沿途遍张告示云:钦差镇守辽东等处地方总兵官平西伯吴示:为复大仇歼大寇,以奠神京,以安黎庶事:切痛先皇被弒,亘古奇殃,剧寇披猖,往代未有。凡属臣僚士庶,能不碎首殒心。今义兵不日来京,尔绅衿百姓须各穿缟素,协力会勦。所过地方,俱应接粮草,务期罄擣巢穴,纤介无遗。庶使克复神京,奠安宗社,干坤再整,日月重光。特示。   又榜文一道。平西亲王吴,为安抚残黎以救民生事;照得逆闯李自成,戕主贼民,窥窃神器,滔天罪恶,罄竹难书。荷蒙大清朝垂念历世旧好,特命摄政王殿下,大兴问罪之师,怀绥万邦,用跻和平之域。仁声所播,义无拂命,第虑遐远之区,讹传舛错。不特有辜大清戢暴安民之意,致黎庶反受执迭殒身之祸。今摄政王简选虎贲数十万,拥戴西洋大 数百位,络绎南下,相应榜谕,以醒蒙愚。为此示仰一带地方官生军民人等,务期仰体大清朝安民德意,速速投诚皈命,各安职业,共保身家,毋得执拗迷谬,自罹玉石俱焚之惨。未便,特谕。顺治元年四月二十六日榜。自成闻之,遂杀吴襄全家。语牛金星曰:北兵势大,城中人心未定,我兵岂可久屯在此。即十北京,不敌一秦中险固,为今之策,不若退处关西,以图坚守。金星曰:大内金银,搜括已尽,但皇居壮丽,焉肯弃掷他人,不如付之一炬,以作咸阳故事,即后世议我辈者,亦不失为楚霸王之英豪。自成从之,遂于宫中四处积聚竹木桐油硝黄等件,以备举火之用,百姓闻之大骇。自成于四月二十九西走,閤宫放火,伪官惟山陕、河南、北直人并前选用者随行,余见贼势稍衰,四散逃归。侍读杨观光,不肯随行。自成怒杀于顺成门外,制将军谷大成统,兵五千距后,自成率大队自齐化门出,途中大肆焚掠,妇女悬梁投井者无算。百姓官绅,践踏死者积尸成堆。 第二十一卷 崇祯十七年甲申(续)  殉难文臣   范景文(十九投井)   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丁未,李自成陷北京,烈皇帝崩于煤山。文臣死难者二十有一人。内阁惟范文贞公。公讳景文,字梦章、号质公,河间府吴桥县人。父永年,南宁太守,为德于乡,有佛子称。公生而端亮,行醇谨,诸生时,即以天下为己任。登万历四十一年癸丑进士,授东昌府推官,署其门曰:不受嘱、不受馈。众称不二公。狱多平反。时值大饥,条荒政,躬自赈恤,全活以亿万计。己未擢吏部稽勋司主事。庚申署选事,历文选员外验封郎。时光宗登极,旬月中,公所推擢,皆先朝耆旧,世所目威凤祥麟者。天启甲子逆庵窃柄,公上疏请清仕路、养仕节,谓天地人材,当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当为朝廷守之。天下万世是非公论,当与天下万世共之。言皆剀切,为时所忌。南乐相魏广微,以乡曲故,欲招致公,卒不可得,及当例推,璫先授意部堂,芟除清流周忠毅、李忠毅辈,公争执不少徇。忠贤大怒。寻移疾归,杜门却扫,视世荣一切澹如,至感愤时事,则裂眦拳几案,痛惋交集。时周忠介被逮,银璫就北寺狱,诬赃数千,公洗橐百计代偿,欲脱之于死。虽祸机不测,竟罔恤。其好义急难类如此。崇祯初起太常少卿,寻巡抚中州。己巳之难,公不待诏,命帅师勤王,京师围解,陞少司马,移镇昌平。告归,久之,陞南大司马,参赞机务。时贼在英庐,留都岌岌,南额兵八万人,堪战者不满万,公定营制,简家丁治楼船,练火器,部曲改观。于是乎,有援池、援滁、援庐之师。江浦之役,贼烽夜照江水,不能以片羽飞渡,实慴公方略。公之建置,谓非战无以为守,非守江无以守京、守陵。非守江北无以守江南。疏数十上,决机呼吸,了然列目。时武陵相杨嗣昌夺情视事,词臣黄公道周等执义廷诤,杖谪纍纍,公抗疏力救,谓道周等国家有数人物,用之犹惧其晚,弃之何得其益,乃推硕果,遂嗟抱蔓,殊堪惋惜。疏上,先帝震怒,除名为民。已而复思之,特起为大司空。甲申拜东阁大学士。时贼势已亟,公蒿目时艰,中夜辄涕零。谓身为大臣,不能仗剑为天子击贼,虽死奚益,顾非是无以报圣明于万一。三月十七日召对,公已绝粒三日矣。饮泣入告。声不能续。及京城陷,群哗上南迁,公赋绝命诗有:「翠华迷草露,淮水涨烟澌」之句。遂自经于妻陆氏灵前。家入赵兰芳解之,复赋诗二首。有云:谁言信国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拜阙号哭。潜赴龙泉巷古井死。时死节二十余人,公为最先,绝不知上凶问云。其妾亦自经。南都赠公太傅,謚以文贞,首祀旌忠祠,公之诗古直豪迈稜稜露爽。遇国步艰难,故多凄戾之辞。有冰坚堂草及列朝诗选本录若干首。   论曰:燕京之变,处鼎铉一席者纍纍也,鄙夫如井研者弗论,甚有对策大廷,先帝首拔第一人,不四年骤跻宰相,图国士报宜百倍豫让,一旦贼临,望风屈膝,卒死贼手。其为天子知人累大矣。微公一人,毅然不屈,蹈义而死,不几令万世笑烈皇帝时端揆无人哉!   又曰:公既不闻鼎湖之信,顾傅蜀道之行,斯时倘以扈驾为名,尚可以无死,而公决然一死,不复狐疑。盖公素志定也。彼隐忍偷生者,无论亦有本欲死而一时稍迁延,后遂不及死,卒不免辱身败名,然后知决然一死者之无憾也。夫成仁取义,固非怀濡忍之志、萌计较之私者,所能为哉。公之一死,可与宋室文山,并美千古矣。   倪元璐(十九日缢)   倪元璐、字汝玉、号鸿宝,浙江绍兴上虞人。父,万历甲戌进士,官至太守,有能名。公少即颖异绝伦,弱冠举于乡,天启二年壬戌成进士,才名噪天下,与少詹黄公道周,并出韩太史日缵门下。一时推为双璧。选入庶常,寻授编修。时魏璫用事,公乡人多贵显者,公骨正元脏本天,无所附丽。媚璫者,方请建祠国学,与先圣并列,公奉命典江右试,独以「皜皜乎不可尚已」命题,同事为公咋舌,棘撤而璫已败。故公得免祸。海内亦以此重公。璫虽诛,诸党犹踞要地,欲终锢林下诸贤,乃借东林为名,又立赵党、孙党、熊党、邹党之目,以一网清流。公上疏力争,别白贞邪,破除门户,遂为人侧目。黄公道周以建言与时相忤,选经筵官,不与,公疏请以己秩让黄公。由此益为当事所枘凿,稍迁南国子司业。崇祯辛未,同考礼闱典武试。公上疏制实八策、制虚八策,讥切朝政。中有云:治之根本,惟在丝纶,勿以大猷付之悠忽,勿以琐务示其周详,恩怨不横于胸,好恶必循人性;毋徒伤元气,而情面仍存;毋浮慕精明,而丛脞实甚。凡侃言必有深虑,毋一笔抹杀以遏群谋。凡至虑必有定归,毋双票游移以尝上意。毋以意见仇独立之士,毋以声颜拒来告之人。如此则才识自生,勋献自着。皆深中政府膏肓,遂决不能容。公授意勋臣刘孔昭。孔昭以私憾,借封典事劾公,铨司承望风□,协力下石,公遂罢归。壬午北边告警,流寇掠于中原,上思公才,乃以兵部侍郎兼学士召。及陛见,公条贼情边事甚悉。称旨,仍命具本以闻。公上疏言:制东边宜分东西二路,而并力攻东路。东破则西自解。言图闯贼,宜以九江为中权,武昌为前茅,淮扬为后劲。又宜假督抚以利权,一切屯铸鹾榷之务,悉听便宜。又为边防用间一疏,上皆嘉纳。寻以国计匮乏,擢公户部尚书。公以浙人例不为户部,固辞不许。召至中左门。谓曰:卿志性才献,非诸臣比,勉为朕任劳。公乃任事。殚精握算,宵旦焦劳。言利者进开采之策,公疏言开矿有六害,议遂寝。癸未冬,逆贼破秦,公奏贼既入秦,则图贼不在秦而在晋。晋有备而后进可攻、退可守,请蠲沿河租税,取其半以资防御,多筑敌台,汰冗兵,厚死士。上嘉纳之,未及用,贼寻陷山西。甲申二月,政府谓词臣不任钱谷,劝上解公部务,还讲筵。三月丁未,京师陷,公纱帻绛衣,北向拜阙曰:身为大臣,不能保国,臣之罪也。又南向再拜,遥辞母太夫人,旋易便服,至书斋索酒,招二友为别于汉寿亭侯像前。献像三爵,亦自浮满,尽三大白。所亲皆劝公效文丞相权忍耻,出外举兵,再图匡复。公怒指寿亭侯像曰:使吾生存,有何面目对此君?或言太夫人在堂,亦不为之地耶?公默然,一泪及颧而止,既而曰:老母八十四矣,而犹康健,夫复何憾。乃题案曰:南都尚可为,死吾分也。慎勿衣衾,以志吾痛。因谓家人曰:即欲殓,必俟大行殓,方收吾尸。于是步出,至厅事南面坐,乃投缳,众仆尚欲解之,一老仆哭止之曰;此吾主成名之日也,嘱付已再三矣。久乃绝,玉箸双坠几尺,舌藏眸敛,颜色如生。是午有贼骑突入,问公安在,则陈尸于堂矣,乃愕然驰去。顷之,有伪职王方弼者颁示,且传令箭至寓曰:忠义之门,勿行骚扰。由此家人获安。公子会覃,不忍违遗命,乃俟先帝殓,始閤棺,贼无不太息称忠臣者。一门殉节,共十有三人。一云妾王氏、幼子无恙。公文章精华深刻,至性所激,纸立字飞,故获其片言,比于天球宏璧,奖借后进,保护声气,士无贤不肖,皆愿出公门墙。殉难诸贤中,惟公尤为世所哀痛。南都赠公以太保,謚文正,祀旌忠祠。   论曰:古今易名之典,以文正为难。明兴数百年,惟余姚、长沙皆揆席也。北都死事,乃得公与刘中允。长沙高文典册,且为一代风雅开先,顾委蛇逆瑾,虽匡救弥缝,厥功不小,亦来枉道之机。余姚中允,浑金璞玉,传信千秋,惟公以怀蛟吐凤之才,兼化碧贯虹之节,长沙逊正,刘谢让文,尊名壹惠,未有如公之尤惬者。且使美新仇国,不得自附于艺苑笙簧,孤凤鸣而鸺鶹息,公诸着□之谓矣。然则公不独为正人增华,尤为文人吐气。   陈文庄仁锡,与公同年同馆,尝言公为人伦师表,又负经济才,洵为定论。然受知主上,卒不能尽其用,仅以节义终。悲夫!文集有奏疏代言讲章应本行世,诗则有忆草诸种。   李邦华   李邦华,字懋明,江西吉安吉水人。万历三十二年甲辰进士,授知泾县。壬子擢御史,巡按浙江,有风节。时甘陵南北部之隙已启,群小争攻东林、西北诸正人,公为邹忠介门人,又同里,人多忌之。公又别白邪正,不少假借,遂倡流言。目公与周起元辈五人为五鬼。既而德清秉政,逐东林、西北无虚日,或劝公少委蛇其间。公曰:宁为偏枯之学问,莫作反覆之小人。时论益忌公。丁巳出为山东参政,病免。天启元年,即家起为光禄少卿,屡以病请。二年陞佥都御史,巡抚天津。三年陞兵部右侍郎。四年复称病归。时方魏忠贤用事,崔呈秀等,欲举诸名贤,一网打尽之。作天鉴、同志、点将等录。天鉴录,公名居前。督辅孙承宗拥重兵在关外,请入朝面奏一切边事。或言承宗且兴晋阳之甲,公为内主。忠贤怖,逐矫旨勒承宗还镇。御史倪文焕遂疏公东林死党,革职谪戍岭南。及崇祯元年,起公为工部左侍郎,即督河道,陞兵部右侍郎,复以病去。己巳起南京兵部尚书。丁忧。癸未起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再疏坚辞。闻京城困,辞家日,为文告先临淮王,矢以身殉。时献贼陷武昌,駸及江右,公上保江南策。谓长江衣带,非仅保守九江、守安庆,可恃无恐。今宜增兵以扼险,江抚驻九江,赣抚驻吉安,以壮虎豹当关之势。往东策应,责在监司。上嘉纳之。会掌院刘宗周以救科臣熊开元,忤旨罢职,朝论谓总宪百司之长,非竭方元老,不堪任。特简公为左都御史以代之。公既莅任,申明宪约,榜绝餽遗,疏荐成勇、叶廷秀,清风亮节,可当大用。甲申贼势甚急。上日一召对,公密奏请皇上固守祉稷,效死勿去,效仁庙故事,命皇太子抚军旧京。又密奏二王分封江南,以壮东南之势。上为之心动。俄而中允李明睿议南迁,科臣光时亨劾之。朝议喧然。遂并寝监国分封之议。而大事亦去矣。至三月十五日,贼已逼近京师,公趋阁中,奏请发帑,召集朝绅乡衮居民,不问大小老弱,悉令守城,亲冒矢石以固吾圉,乃首相魏藻德尚作退食夔龙态,候久不出。出而仅曰:事未必至此,老先生且姑待。公尔时声色俱厉,痛哭流涕以道,卒不悟也。十八日,贼攻城甚急,无兵无饷,羸卒守埤,中官为政,奸细满城。公言既不得行,复躬率诸御(史)上城巡视。诸璫矢石拒之,不许久。公道遇太常卿吴麟征,握手挥涕,誓死国难。十九日闻上变,公南向痛哭,携册印冠带,入吉安会同馆对文丞相再拜,矢志题绝命诗。有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骑箕天上去,儿孙百代仰芳名。又自赞云: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矢死靡他。遭国不造,空负名谟;临危授命,庶无媿吾。君恩莫报,鉴此痴愚。题毕。遂自缢死。尸五日后乃得殓云。公性介特,寡言笑,不尚华侈,举止严重,居官四十余年,重名节,励廉隅,萧然寒素,虽位望崇隆,为海内山斗,退然不胜,至值事变,临利害,屹然如山;不可摇夺。南都赠公吏部尚书謚忠文,祀旌忠祠。   论曰:忠文公固理学经济,忠节兼全之名臣也。虞山钱氏云,忠文三筦戎政,大有建白,惜不得伸其志。迨贼逼京师,欲奉太子南渡,朝议纷纠,卒至莫救。忠言不用,而以死继之。所谓竭其股肱之力,而继之以忠贞者也。公请皇储抚军,俟之,夜作诗,有句云:五龙候日影,一马听江声。及请二王分封,亦有诗云:剪桐天子贵,画策老臣才。慷慨悲凉,声泪迸咽。彼时亨固罪不容于死,若逋州相又可胜寸磔哉。   一云:公闻难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复何辞!但能得为东宫导一去路死,庶几可以无憾已矣。势不可为矣。乃题堂堂云云。因走入文丞相祠,再拜吟人生诗句云云。大哭三声而缢。死三日后,颜色不变,贼至,见其冠带危坐,争前执之,乃知其死,惊避去。诸书载文祠缢,启祯录载自文祠返寓缢,或云文祠饮药卒。   施邦曜   施邦曜,字尔韬,号四明,浙江绍兴余杭人。万历己未进士,除武学教授,陞国子监博士、工部营膳司主事。天启甲子,典云南试,迁员外郎。丁丑出为漳州知府,以廉干称。擢本省布政司参政,四川按察司使。崇祯戊寅,进光禄寺卿,通政使,免官。癸未,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公见人心瓦解,寇贼所至,非降即逃,所以然者,由官吏朘削,早失民心,以致临事溃散;此有司罪也。察司之责,在巡按、御史。于是上实图察吏安民疏。大略言巡按权重,宪纲所载,明言奸贪蠹政害民者,随即拿问。又六品以下官,有犯取问明白,从公决断,以实奏闻。今巡按考察官吏,但呼名过堂,未见拿问一人,即有一一参劾,需之复命,近即有不时参劾之旨,不过取单寒者塞责。今民命倒悬,在于呼吸之间,安得为此文具。考察官吏,必须当面发落某官称职留任,某官不称职斥逐,某官奸贪蠹政害民拏问,巡历府县立时分别,庶几人情震悚。然其要在反求诸身,必赃罚不取,土仪不问,谢荐不收,先自治而后可以治人。否则受赃之律,身先犯之,恶能以法绳人。又曰:得一良吏,胜于得一名将。去一贪吏,即去一民贼。奏上,天子嘉之。敕巡按御史依奏,着实举行。甲申春贼偪京师,公慷慨自誓曰:此臣子授命之日也。城既破,问仆曰:倪尚书安在?侦之。还报曰:自尽矣。公绐之曰:若等候此。吾即往冠服视倪也。遂入内,久不出。探之,已自缢死。题诗于几曰: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南都赠公左都御史,謚忠介,祀旌忠祠。总宪刘公宗周,哭以诗曰:淮南一别燠垂寒,再拜班荆话屡酸。国难敢忘婺妇纬,时危转忆菜根盘。身担风纪纲常重,节自平生问学安。白马岩前池畔草,永存规矩奉轮般。   编年载公缢时,仆解之复苏。公叱曰:若知大义,毋久留我!乃更饮药而卒。然他书俱载缢。   先帝遐升,九列中最先自尽者,倪文正与公,皆越人。后又得一周文节。二十一人中,而绍兴乃三人。其后则刘都宪、祁佥都、余庶子等不绝书也。盖浙东诸郡中,绍兴士大夫尤以文章气节自负云。建文死难诸臣,多出江西。数年来亦复然。而越州次之。吴及闽又次之。呜呼!盛矣。   自缢诸贤,宛转数四,未免葛藤。惟忠介最为直捷,从容慷慨,两兼之矣。   凌义渠(二十日缢)   凌义渠,字骏甫,号茗柯,浙江乌程人。世以雕龙擅誉。公脩髯颀立,如高霞孤映,明月独举,所为制举义,吐弃群言,特标元胜。长斋奉佛,于世味澹如也。自其为诸生即以称菰芦第一流。天启甲子中式,乙丑登进士,谒选得行人。崇祯庚午考选,授礼科给事中。时当国者,为公梓里密戚,主眷方隆,人争傍附以进。公皂囊白简,侃侃发舒,无少瞻顾。贼氛渐炽,公目击心恫,上疏极论其事。谓灭贼之明旨屡更,而逆焰滔天如故。率上之搜求既罄,而师徒不竞如故。就外之布置言之,有能灼知贼之饥饱虚实,来路去路,随时据实入告,不事虚饰者乎?有能置零级弗报,慷慨擐甲,刻时刻日,誓不与贼共戴者乎?就内之调度言之,有能力祛文法拘牵之弊,举一切事权专任一人,听其自操自纵,置小小利钝,不问者乎?有能排群策而独持一断,实实使阃外知所禀命,截然不入游移者乎?以事在呼吸之军机,而既俟成命,又俟部覆,又俟部咨,费许多周折,即费许多时日,比驰至行间,而面目前非,先着已不在手矣。以信赏必罚之军政,而歆以爵赏者无虚日,惧以显戮者亦无虚日,繁多易亵,积久生玩,恐温文自此不灵,而严檄亦因之不震矣。后国事溃败,皆如其言。甲戌,转礼科右给事磨勘。癸酉试卷,河南贵公子曹凤祯,以贿得中式,公阅其卷,皆小儿号嗄语,因涂乙满纸,拟从黜革,为同事所尼。丙子以户科左给事,主考山东,得士为盛。如王中丞汉则先公殉义者也。寻首兵垣而掌吏垣某,与凤桢为姻好,啣公旧事,以年例外迁,公为闽臬,公引义就职无一言。同官不平,发其事。上命取凤祯卷入览。知公持正不阿,遂革凤祯举人,并削吏垣某籍。公虽暂淹外服,誉望益重。由闽臬转三吴兵备使者。三吴财赋重地公身处脂膏,悬鱼拔薤,清风两袖,惟取吴士帖括,手自甲乙,梓以间世,不毕初学,不殉坛坫,钩元拔韵,尽汰时蹊风味,遐迩论者,以为永嘉未之正始音。已迁山东布政使,寻擢南京光禄卿。癸未擢大理卿,而国变作矣。时寇以三月乙巳犯都城,丁未味旦,公趋长安门,则无人门焉者,拱立达曙,门竟不启,乃返就舍。俄报城陷,人马群嘶,街巷填塞,公端坐旅次,神色凄然,须髯怒张。无何,鼎沸稍定,东鲁门人李某趋谒公,以龙驭宾天告。公闻之矍然,负墙号泣动地,举首触柱,血淋漓沾襟袖。李大惊,牵衣力持,劝无过激。公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死乃吾分也。复何辞。李援古曲喻,请留身有待。公曰:此不过欲缓我须臾死耳。身受国恩,二十载于兹,宫车晏驾,孤臣虽欲独生,义所不忍。李抱公泣,公厉声曰:与若道义交,当其相勗励,何儿女泣为?李拜辞去。公立灯下顾诸籍叹曰:噫!我手泽在是,忍捐弃贼手!俾涴我青编,乃命悉取火焚所评?书及平生所着述。盖公生平无他嗜,独嗜书,自其对公车出入京华,跋涉八闽,使岷藩、典鲁试、镇吴臬、屏齐邦,缥缃纍纍十余笥,靡弗躬饬以从。退食暇辄手一编,虽酬应如猬毛不废。闻某所有异书,即殚精竭赀,百计购取。至是尽付煨烬于是,公客及诸僮仆知公志坚且决,潜取其室中,绳械器皿尽匿之。公怒曰:尔辈若此,我遂无死法耶?指前几曰:方觚稜稜,与头俱碎耳。客力阻之,不得,乃设为庭闱情至语动公。公改容谢曰:吾固痛心,然身已许君,义不能两全也。夜向晨会,有以升遐未实告者,仆遽以报。公徒跣出舍,道逢乡故,知凶问已确,遂急奔回,索冠服,仆以青绣衣进。公却之,命易绯袍,设香案,仆皆遮立不动。公曰:我一生僦居蔬食,于物无所恋,且世界中亦何物可恋者。今遇国难,此我毕命秋也。趋办事无濡迟。因正笏向阙拜复,南望遥拜,草上尊人书,有「尽忠即所以尽孝、男视死如归、含笑入地」语。笔墨莹然,点画不苟。以书授仆。且云:我魂先归侍左右矣。仆人环跪涕泣请后命。公曰:死后可书我柩云:死节孤臣凌义渠之柩。如是而已。遂就缢。时年五十二。南都赠公刑部尚书,謚忠清,祀旌忠祠。     附记公婿茅曦蔚所述公之纪略   李某系公丙子典试所取士,以上崩告。公痛哭曰:我五十年读书明义,二十载受国厚恩,君亡与亡,复何他说。李以公触柱跪抱不释。公大声曰:汝今与我同殉,方是男子。李泣去。记室赵振之、家人冯相、金升悉匿绳械等物。公曰:尔辈若此,我惟骂贼死耳。复指前几曰:此桌有方稜,触脑贯颅,岂不更惨。赵以封公别时珍重语竦公。公亦颔首曰:此自关心,然死后忠魂,顷刻到家,依父左右矣。灯下顾见诸书而叹,悉简平生所着述及所评?诸书,堆阶下亲火之。及明,闻凶问已确,号泣索冠服。家人不动。公曰:尔辈只看我一生如素食淡,何物可恋,岂是怖死贪生人?我志决,勿多迟时刻也,遂作书辞父曰:尽忠即所以尽孝,男视死如归,已含笑入地下矣。但父亲衰年无靠,病妻弱子,不堪回想耳。十儿容默,放他不下。七弟犀渠,可善抚之。然儿即以此情达之皇上。庶知孤臣一腔热血也。公自子丑通籍以来,负郭仅有半百,环堵止属赁居,视历中外二十年,鹄视谏垣十余载,骨鲠屡及乘舆,筹边符于聚米。去国一疏,先王改容。嗟乎!为国忘家无地可投湘水。舍生取义,有天应炤燕山。   前传固文,然后纪亦多切语。故并录之。   王家彦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号尊五,福建兴化莆田人。为人高视阔步,有大志,不拘小节,与人谈义侠事,辄心向往。谓丈夫自期待,应如汉伏波将军。居恒不忘马革裹尸,齕齕者无庸也。天启辛酉、壬戌,联举乡会。筮仕开化县尹。下车召诸父老谓曰:昔人以刺史县令为亲民官,所关利病不细。吾承天子命,令兹上,期与若等更始。若等其敬听令言,毋徒骄蹇取戾。众曰诺。一年,取利民者行之。其有不便,辄为厘之。民无远近,不谋而同曰:神君哉。甲子分省试,矢必得人,为天子报。入闱叹曰:鱼目溷投,夜光莫辨,琼琚似玉,碧卢难名。虽然顾澄鉴何如耳。比撤棘,独公所得士称知名。乙丑调兰谿,有惠政,一如其令开化者,最闻,擢刑科给事中,历工科右,转户科左,复转都给事中。丙子忧去。服阕补吏科。公在谏垣十年,弹击无所避,权贵敛手。时闽贼刘香老等,劫掠同安镇,几扰省会。公于是有闽省海防疏。言旧制有卫所军,无别兵,亦无别将,而统于各卫之指挥,每寨设号船,联络呼应。复又添设游击等官,虽支洋穷澳,戈船相望。今防御之策莫若复旧额而练民兵。识者以为至论。公尤留意乱本,谓皆贪墨守令,朘削民膏,不得衣食,致良民尽走为盗。因上疏曰:臣见秦晋之间,饥民相煽,过都越境,千百成群。原其始,未有不从一乡一邑起者。使当时为守令者,早为之所,取周官十二荒政,一一行之,亦未必溃裂四出一至此也。论者以此实功令使然,催科急者考卓异,督责严者称循吏。坐是不肖而墨者,以束湿济其饕餮。一二贤明之吏,又为文法所缚,不得展布。虽有召杜,无从抚宇。即当郑侠,未敢绘图。秦晋之祸,大率由此。今四方非无事也,三楚揭竿已有其形;闽越弄兵,且明见告。倘及今不为早计,不出五年,必至为秦晋续。惟陛下少宽文网,俾得展布四体,一意抚绥。诗曰:不竞不絿,敷政优优。此之谓也。如是而犹有不克承宣,致萑苻勿戢者,即执守令,治以养寇之罪。其亦何辞!疏出,天下以为兴平梁肉,救乱药石,率无过此。公封事百余上。大抵皆关切利弊,裨补生民。庚辰,晋大理丞;踰年,从左少卿,迁太仆。又踰年,擢少司徒。癸未,拜左司马,协理京营戎政。时国事堕坏,无复可为。譬犹锢疾之人,扁鹊仓公,不能疗之立起。然公莅任补救,不遗余策。甲申贼逼京师,公守安定门,备御甚力。因中官有与贼通者,为内应,城遂破。贼大拥入,或有讽公亡者。公正色叱曰:国破身死,吾何足惜;但主上存亡不可知,恨不追随乘舆,触死辇前,赎臣子万一之罪耳。言毕,北向叩首,以谢先帝。复南向叩首,以谢父母,遂自经而死。仆四人扶公柩归。道遇贼,得祸尤烈。弘光初,赠公为太子少保,謚忠端,祀旌忠祠。   启祯录云:都城破,贼忿甚,提刀段斩之。或云自刎死。编年云:公守德胜门,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仆掖入民舍,自缢死。贼燔民舍,焚其一臂,余体仆收归。一云贼斩之城楼,仍以火焚其身。   论曰:国事之坏,半由良民尽走为盗,然驱之在墨吏。公自为令,至言官,鳃鳃虑此,使在廷早见,尽如公,贼祸之酷,岂至是哉!履霜不戒,寻至坚冰,悲夫!   孟兆祥(孟章明)   孟兆祥,字允吉,号肖形,山西泽州人。家于河间之交河。天启壬戌进士,授大理寺评事。忧去。丁卯除原官,主考四川。崇祯己巳,陞吏部稽勋司主事,历验封、考功、文选员外郎。辛未分较会试,所取多名士。时方典选,其门人有以地方请者。公正色拒之曰:纔入仕途,便有趋避,后将无所不至。闻者戄然。顾其松柏之操,晚而益劲。长髯过腹,丰采稜稜。不受要人请托,不通知交闻问。块然署中,冰霜凛凛。时以为有包孝肃遗风。寻忤中官意,以事降行人司司副。由光禄寺丞迁少卿、左通政、太仆寺卿。癸未陞通政使。是年八月,子章明登进士第,观政未授职。甲申陞刑部右侍郎,属时事日棘,门人司勋郎熊文举,乘间请于公曰:万一京都不守,奈何,公摇手不怿曰:莫商量。各人自立主意。又曰:子有老亲在千里外,又官闲曹,非要职,尚可从容。熊为悚然,不敢置对。贼至,守正阳门,城陷,不屈死于门下。妻何氏亦死。子章明,字显之,号纲宜,收葬父尸,亟归,别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独死,当死从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头跄地曰:谢夫人。然夫人须先死,乃遣其家人尽出。章明视妻缢,取笔大书壁曰:有侮吾夫妇尸者,吾必为厉鬼杀之。妻气绝,取一扇置上,加绯衣,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绯自经。嘱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南都赠公刑部尚书,谥忠贞。赠子河南道御史,謚节愍。同祀旌忠祠,而文举两次自缢,卒为门人刘兰生等救甦,尝有哭师诗。其一:盛德瞻醇穆,雄文见炳燐。日沈先弃杖,风急但焚轮。旧里碑传记,虚堂案掩尘。门生羞后死,洒泪志忠臣。其二:清肃铨规在,程材得士多。尊严仪岱岳,感怆重山河。父子忠同传,干坤气不磨。西州投策痛,涊汗畏经过。其三:生死从来事,门墙训迪严。志操期逼古,风尚可顽廉。诘曲冯心印,迂回此志淹。怅然羞展卷,孤月堕虚檐。其四:忍见皇舆荡,羞称江海逋。从君臣已老,殉父子非孤。青史芳名共,坤维正气扶。招魂余弟子,风雨泣苍梧。   论曰:燕京之变,死节文臣二十一人,乃先生父子居其二,洵足奇矣。顾臣为君死,妇为夫死,一耳。至于节愍未受一命,而矢志不二,慷慨殉节,尤为可敬。论者以为二百余年特见之事云。   予按山西,从贼者众,独公父子死节,忠孝一门,真岁寒之松柏欤!   马世奇   马世奇,字君常,号素修,南直无锡人。祖濂,嘉靖庚戌进士,桂林守。父希尹,万历壬子贡生,太仓儒学。公生颖异,少即与弟孝廉世名,攻苦下帷,有平原二龙之誉。年十八,为诸生,三试皆第一,时号小三元。嗣后试无不冠军,所栖斋名澹宁居,与世名日取同门录、尚书义,甲乙其中。故丁未、庚戌后,天下争以澹宁居选艺家储而户诵焉。天启元年辛酉,以恩选第一,对大廷。甲子登贤书。辛未成进士,改庶常。壬申四月五日,午门赐百官麦饼宴。重九日,皇极门赐糕。故典不行久矣,各赋十章,以志一时之盛。癸酉授编修。烈皇帝勤政宵衣,三日一视朝,漏下四鼓,辄出御殿。廷臣至多后期。公独最先。每关门未辟,辅臣未至,灯火荧然相对者,公与刘文正公而已。丁丑分较礼闱,所得吴适、倪长圩等,皆知名士。戊寅,上念二祖列宗,本支繁衍,而频年用兵,百姓劳苦,乃命词臣分谕诸藩,务体天子体恤元元之意。公得山东、湖广、江西诸藩府,计行二万里。敕二十王。己卯主考江右,得士刘渤等一百三人。渤素称江西侨肸,且丁卯倪文正公所尝拟第一也。寻丁父艰。壬午十月北行。时兵日下,舟次淮阴。癸未至京,迁左春坊左中允、宜兴之再召也。公方居家,祖道时极言东南民力已竭,当急蠲逋赋,使获有宁宇。故宜兴入告,遂奉俞旨。及公入都,宜兴已去位矣。既而复逮入,赐自裁。门生故吏,所称入幕借润者,恐余波相及,争避匿去。公独经理其后事,不少退缩。主武会试,得士二百人。策略曰:今之保身家者,舟且与渊俱溺,而雍容偷牙樯锦缆之娱。室且与焚偕烬,而偃仰谋鸟革翬飞之固。亦见天下乱有安国,国乱有安家,家乱有安身者乎?又曰:今有万人于此,简之必有千人可用,杂之万人之中,万人奔而千人不有其足矣。有千人于此,简之必有百人可用,杂之千人中,千人葸而百人不有胆矣。是兵之以多累也。若饷边年例,二祖时未有也。有之自宏正间始。然止四十余万耳。万历而为倍者十,今而为十倍者五矣。正额不足,而取盈于加派于节裁。墩军之导敌,驿卒之从贼,半以节裁阶厉也。饥民之附乱,半以加派走险也。是饷之以多累也。且夫兵多冒饷,饷多冒兵。冒饷,而尪羸隶投距之名,胥吏占摧锋之籍,苍头推异军之号,皆兵也。冒兵而星卜饱从戎之糈,津要割酬士之金,██分陷敌之赏,皆饷也。又曰:彼之情形,在我如浓雾;而我之情形,在彼如列炬。几于谋见而穷,形见而忘者。以人之难知,如阴之心,独于兵用其阳,不知其解也。且两军相交,谍在其间,有资彼谍以误彼者,马服君之于秦,岳武穆之于金也。有资彼谍以为我者,李允则之于契丹也。兵无妙于间,间无妙于反间。古之人乃善言慰之、善食遣之,以佐我神出鬼行之奥,而今第以诘奸细为功,不以用奸细为略。又不知其解也。其策如此,给谏章正宸抗疏弹相国王应熊,天子将罪之,赖公诤得废为民。烈皇帝英武彰瘅毋赦,而臣下一以蒙蔽为事。上遂谓在廷无一人。政府部院等,视官如传舍,事多废不举。公尝叹之。是冬闯贼入秦晋,献贼破楚蜀,内外帑一空,营兵解体,而廷臣持文法,明党贿赂益甚。上不时召对,公言用兵以人心为本,人心乐为之用,虽寡亦强,人不乐用,虽众亦弱。今闯献并负滔天之逆,而治献易,治闯难。盖献人之所畏,闯人之所附。非附闯也,苦兵也。一苦于杨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营垒。再苦于宋一鹤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于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贼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勦兵安民为辞。一时愚民被惑,望风投降,而贼又为散财赈贫发粟赈饥,以结其志。遂至视贼如归,人忘忠义。其实贼何能破各州县,各州县自甘心从贼耳。故目前胜着,须从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须从督府镇将约束部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至人心转,贼势孤,而后相机操纵,勦抚并行,献闯皆游釜鱼矣。又言今日泄泄谑谑,各持两可之谋,未定一成之画,宁可断送封疆,不肯破除门户。即如楚寇一事,人心作何收拾,左帅作何安顿,通盘算止争一着,其可再误乎?对入未省。甲申正月,闯报益警,部议各官助铜、助饷、助籴。在朝多借差出外,公销杯觥、质袍带应之。三月,贼入畿辅,京师满城汹汹,传贼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枢,终日会官群讼,扬扬得意如平时。初三,始议守城。初十,募官民人等助饷。上日召百官,大僚且挟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犹有因召对希冀者,每对大僚便称待罪,庶臣默然而已。上见举朝如此,对罢未尝不痛哭回宫。公每罢朝归邸,卸袍带辄叹曰:事不可为矣。十六,贼至城下,异时敌至去城百里,近亦数十里,营卒登陴,率皆沈湎歌呼,未尝望见敌。今乃猝遇贼,城上下炮交发,城外火光际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见,唯唯否否,或曰无害,或曰奈何。惟议巡街闭门,无一胜算也。十七旦,公持所撰诰敕诣内阁,午门内外,寂无一人。顷之,范文贞、周文节踵至。是日俱侍班,上退朝,诸臣见事急,聚语殿门。十八两道无行人,公邸西偏近城,九门禁守,不通往来。但闻?声震响。缘城廨舍倾圮,贼箭坠城中如猬。是夜大风骤雨,雷电交作。十九丁未,天色阴惨。自十六贼至城下,炮声昼夜不绝。至是日辰刻,寂然无声。公曰城破矣。亟出视之,贼骑遍满道路,城中人往来疾驰,哭声动地。上已崩煤山,民间未知也。共传已南幸,公起,沐浴肃衣冠,捧所署司经局印,北面望阙拜曰:臣未能报国如何!起持印授仆曰:上果南幸,即持此间赴行在。复南面遥拜辞母曰:母生儿不能养,既不能尽忠,又不能尽孝,欲长依膝下,不可得矣。因泣下。举家皆哭。时朱、李二妾哭失声。公止之曰:毋乱人怀。忽绯衣贼二人露刃驰入,左右走匿。贼睨公,公安坐不动,贼顾四壁萧然,乃去。公遂同二妾闭一小室中自经。诸仆排户入救之。公及李妾复醒而朱绝矣。仆泣劝曰:太夫人在,主未可死。顷访万岁,昨三鼓果出齐化门南幸矣。公曰:不死,正恐留此身为太夫人辱耳。且以吾意料,皇上必不南。先是,兵部郎成德与公同年。壬午至吴中,相与极欢,后成误听小人间言,怒而去。久之自觉其误,复友善如初。至是成贻书,以慷慨从容二义相质。公答书云:吾辈舍一死别无法。吾不为其难,谁为其难者。国家大运,一身大数,总有天主之。天予成仁成义,故无憾也。弟幸老母在家,何以安老年伯母乎?勉之。吾辈正不必逊古人耳。乃夜简书籍,俾仆携归。二十戊申手书二函。一寄弟,一付子壬玉。俄有朝士数人,微服相过,中有削发者。谓公曰:皇上已南,吾辈以此故偷生,君可不死。因涕泣相劝。公曰:吾意已定,君等休矣。于是李妾哭而前曰:妾死主手,当使主殓妾。妾义不后死,遂立乞纱帨自经。公命市棺三。以二殡朱、李。指其一棺,谓仆曰:留此殡我。于是,众始惭退。公呼仆曰:吾世受国恩,身居秘署,自辛未至今十三年矣。今见国破君亡,为人臣子,分固应死。太夫人年老,闻信必过哀,归语吾子,谨事太夫人,吾得正而死。死复有二妾,天之与我厚矣。即皇上未南,南中必有新主。但天下事未之如何耳。言已命仆出,起题壁曰:马世奇同二妾殉此。遂自经。仆入视之,左手握椅,右手抚几,正襟端坐如生。年六十一。公尝曰:疾风知劲,何如勿遇疾风。板荡识忠,何如勿逢板荡。噫!忠矣!其与弟书曰:元升一门,四人俱死。吾一室三人,庶可相匹。衙门多有削发为僧,虽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义未免有碍,然亦不得已之苦心。彼念主上犹存南也。忠臣不事二君,吾自当以一死报主上。数月前主意已定,不忍恝然者,母亲耳。吾辛全受全归,母亲自可无憾。且魂气无所不至,在天为日星,在地为河岳,固时时周旋母亲之侧也。江南此时,恐亦无干净土。念之愤绝。又与子书云:京都失守,一筹莫展,真所谓死有余责,不能恝然者,汝祖母及汝母、汝兄弟耳。忠孝二字,是吾家风,好守之。一姐先死,玉润后死,女流得此,尤称殊节。吾可无憾矣。吾文共十二本,文草三卷,经书各五本,俱附归。我躬不阅,皇恤此事。积习未能忘耳。主人在南,南中或可无事。当力慰祖母,勿以我为痛,加餐以延大年可也。诸相知一一寄勖。吾殉国信至,当又惜诸君笔墨,其实自愧尚多,名非所贵,但两侍妾殊节,不可不一表扬耳。玉润父母,可善待之。吾少时尝梦咏诗二句,从今别却江南日,化作啼鹃带血归。此文文山语也。特与汝识之。旧岁又梦汝祖父语我曰:汝六十一岁,羁星在命,过不得。吾以语戴如云,如云谓必无是事。以申年填起,金星为恩星也。今成我以千秋之节,又有两侍妾为我添此光彩,亦何必非恩乎?公六七岁时,父梦抱之,北向再拜曰:臣位至侍郎,不能报国,一死以谢陛下,痛哭而觉。甲子登贤书,公夜梦高皇帝,白衣冠南向,公白衣冠东向侍,相与语,已而相向泣。辛未成进士,报捷之夜,父梦前妻徐孺人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遂掩袂涕泣而去。公之始终大节,盖天定云。公弱冠,即受知顾端文公,题其行稿,有夹辅桑榆之祝。门人龚廷祥,年三十余,敝蹝青衫,无能物色,公一见许为端人,令子弟执北面礼。南都赠公礼部右侍郎,謚文忠。二妾皆赠以孺人,祀旌忠祠。廕一子,入监读书。弘光时,准礼臣疏,请于京中总建一祠,祀殉难诸臣,赐名旌忠。   姪马瑞,乞假定省。公云:既冠进贤,虽暂家食,宜为进业地,毋为偷闲地。「闲时做得忙时用」一语,盖三复之。后又寄书云:婬妙年高第,甚非诗盟酒社,优游自放之日也。古来名臣大业,得力于郡邑殊多,有其心,则其才无不可扩而至也。   刘理顺(十九日缢)   刘理顺,字复礼,号湛六,河南开封杞县人。万历三十一年癸卯,举于乡,凡十上春官,不第。人惜公数奇,公自视夷然。至崇祯甲戌成进士,廷试第一。先是拟首李焻卷称旨,遂擢冠多士,而李置二甲第一人,争荣之。公曰科名固分内事。昔宋王曾及第,或嘲之。公曰:平生志不在温饱。今兹之举,吾惧伊始,何荣为?人服其志。谓异时必卓有竖文。初授修撰,丙子记注起居。己卯典闽试。其程式皆深于理学、湛于道德之言。踰年迁谕德。癸未分考礼闱,所得多文章节义之士。甲申三月十九平旦,公入朝,门未启,大理卿凌义渠、侍郎吴履中至,传报贼骑入城,相顾愕然。俄传上崩。公抚膺大恸曰:理顺荷上特简,无所报效。国事至此,万死莫赎。还寓,手书辇于壁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余何不然?既掇巍科,岂可苟全!三忠祠内,无愧前贤。北面再拜自经。妻万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仆四人俱殉。一云:并婢仆十八人,閤门缢死。公素为德乡里,其魁天下也,乡人书榜于门曰:天从人愿。至是,贼多中州人,有数百骑至其寓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居乡极善,里人无不沐其惠者。吾辈奉李将军令,正来护卫公,以报厚德,何遽死也。俱下马痛哭,罗拜而去。时为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仆死主,一家殉难者,以刘状元为最。南都赠公詹事府正詹事。謚曰文正。妻万氏,赠淑人,并妾李氏,同祀旌忠祠。   尝历考宋、元以来,以状元死事者,于宋得三人,何禀、文天祥、陈文龙。于元得三人,李黼、泰不华、李齐;而本朝乃五人焉。逊国之时,则黄侍中观;土木之难则,有曹文忠鼐;北京之变,则刘文正理顺;而浙东有余庶子煌,江右有刘中允同升,先后皆死国事。此亦科名人物之盛,轶于前代者也。余公煌,字武贞,绍兴会稽人。天启乙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起居注。时,魏忠贤方用事,修三朝要典。一书,公以史官连署衔名。崇祯中,历官至中允、谕德至左庶子。以前事为论者所齕,故不得大用。鲁王监国浙东,起拜为兵部尚书。北兵至,投水而死。刘公同升字晋卿,吉安吉水人。祟祯丁丑科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枢辅杨嗣昌之夺情也,上方锐意灭贼向用,公与编修赵士春,交章劾奏,因俱降谪。公补福建按察司知事,复官升右中允,起义不允,遂死于峡江。二公之死,皆死于崇祯以后,以科名故,连次书之。   论曰:刘公其逊国时黄伯澜后一人哉!不然,并列鼎元,适遭大故,一门靖节,何大致相类也。先后相距,几三百年,取义成仁,较如一辙。语云:非常之时,贤者出焉,其谓是欤!   臣死君,忠也;子死父,孝也;妻死夫,节也;仆死主,义也;忠孝节义,萃于一门,可谓盛矣。可谓难矣。而刘公复以状元及第,兼此四美,尤盛中之盛、难中之难也。馨照青史,休哉!   吴麟征   吴麟征,字来玉,号磊斋,浙江嘉兴海盐人。天启壬戌进士。初任江西建昌司李,丁忧,起补闽之兴化,平反出入,狱无冤民,综核诸属,吏莫敢以私进。有暮夜郄金风,以治行高等,征拜吏科给事中。同官章正宸、庄鳌献以建言忤旨下狱,公上疏力救。又论安民之本在于守令,守廉则令不敢贪,守慈则令不敢虐,守精明则令不敢丛脞。且为令者众,又多操刀学割之徒,故遴别难精;为守者寡,皆循资积俸而升,故才品易核。愿皇上廷推礼遣。凡生民疾苦、吏治臧否,使得自达于天子。迨绩成而后加不次之擢。上不能用。历兵、刑两垣,后掌吏垣。见盗贼蜂起,民生凋瘁,屡疏乞身任危疆,竟不见许。庚辰大计,时三吴守令,倚要人为窟穴,吏部拱手莫敢问。公与掌河南道祁公彪佳,矢志澄清。凡吞舟漏网者,皆置拾遗白简中。穷奇饕餮,为之一清。故事:掌吏垣者,计吏事竣,即其月优擢太常,独公不至宰相之门,一驳再驳,政辅乞骸,公命始下。此甲申三月初七也。时寇警且迫,公以十二受事,十五奉命坐西直门。十六甲辰,寇突至城下,公擐甲衣短衣寝处城隅,寇攻西北一带最急,西直尤当贼冲。同守者相继避去。公遗友人书曰:时事决裂,一旦至此,同官潜身远害,某惟致命遂志,自矢而已。时上下仓皇失措,火攻备御多不习。公登陴周视,矢丛射如猬,屹立不稍退,指麾益厉。士卒匮粮已五月,莫肯用命。公夜坐抚病卒,忽堕大砲,破瓦落公案前,椽楹尽倒。公神色不变,手抚如故。士卒皆感泣。十七乙巳,公亲督徒者,载土石塞门,同守武安侯郑某,伯张某,尚开门纳难民,贼数百骑尾其后不觉,公手施箭砲,贼稍郄。始从公议,塞门城头宦寺,鲜服怒马,相视不惊,高擎青盖,驰走杂挠,守卒欲擅启闭,凡坐门诸臣俱不得登城望贼。公夺路上城,见贼忽尽易绯衣,俄而同守一官,亦易绯衣登陴。公怪而目叱之。是夕更深,太监某密遣二卒,手箭飞至,斩关求出,公亲诘之,语塞,乃厉郄之。俄从德胜门去矣。十八丙午,贼集城隍,多羸弱男子,公召诸卒谕之,能杀一贼者,赏五十金。须臾健卒数百,缒城格杀贼百余人,擒十余人,即斩之城下。贼分马步,东西回顾,状如欲退,城上欢呼。公曰:此贼狡耳,必合营至矣。未几,果大至,攻益急。戚臣、贵臣,相与议,势不可支。公请见天子言状。至西长安门,二鼓矣,门守少宰沈惟炳,禁出入。公排门直入,门遇辅臣魏藻德,引公手曰:朝廷大福,自无他虞。旦夕饷且集,公何匆遽为?拉公同出。公既不得面圣,复走谒总宪李公邦华,道不可为状,相持而泣。遂还西直门。十九丁未黎明,宫人数千百,竞从东华门出,城中大扰,讹言天子他幸,城守益弛。贼遂缘德胜门入,守卒尽逸。公即距户自经,为从者所解,拥公哭。公曰:我若得一见天子,吾无憾矣。从者侍公走,风尘满面,卒不能前。入道左三元祠,举首视屋梁曰:吾终此矣。遂索酒饮。语从人曰:吾受恩,列卿寺,国亡贼入,虽君父消息未真,亦何颜自活。众皆哭。公止之曰:无乱我方寸。且睡去,约二鼓,公喉间格格有声,家人张俭者,先觉其起视,已用旧帨作结自经,亟解之,得甦。公曰:误我!误我!家人泣而请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诀。公许之。盖祝渊乃公之密友,同乡举人,以奏对刘宗周被逮时留京师也。公遂起作绝笔云:祖宗二百七十余年宗社,一旦而失,虽上有元龙之悔,下有鱼烂之殃,而身居谏垣,不能匡救,法应褫服。殓时用角中青衣,覆以单衾,垫以布蓆,足矣。棺宜速归,恐系先人之望。茫茫泉路,炯炯寸心。所以暝予目者,又不在乎此也。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日,罪臣吴麟征绝笔。又寄弟偏沅中丞麟瑞书,则忧江南有事。寄从弟书,则明生平学文山,要穷就穷,要死就死之志。寄诸子则教以读书明义理,崇俭朴,不能北面事人义。是日有同官某,既身许贼,复遣一役招公,谋归里。公麾役去。已而复来,挤之户外。逆臣高翔汉,已授贼署,雅知重公,解说百端,公厉辞郄之。恨恨去。祝孝廉闻状来视公。公酌酒慷慨与别,相对泣数行下。告孝廉曰:往予问道山阴刘念台先生。先生曰:人之初念,未尝不善,往往以转念失之。授命,我初意也,我会试放榜之夕,梦一人义手向背,口吟文信国句赠之云: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沈雨打萍。问路人云:是刘宗周。我与刘同出,而刘先隐。今山河破碎,不死何为。我陈整饬江南,枢臣不许。我请身任危疆,冢臣不许。天下事尚可为,只索待之后人耳。或曰黄冠归故乡,今亦可然否?公笑曰:文山之言虽尔,文山之事若何。抵暮,孝廉别,公去遂投环,移刻乃逝,颜色凛凛,白髯戟张,三日含暝如生时。传贼将甘心殉节者,左右错愕无所出。倪公元璐,六日始殓。许公直舁尸验视得殓。施公邦曜,赖江右曾明经子聿得殓,李公邦华,既验,惧不敢盖棺。惟孝廉曾公遗命即日棺殓,卒亦无患。贼既入京,八门齐启,惟西直门坚塞不能开。二十日,犹闻砲攻。二十一日,始得寂然。卒从平子德胜门而入。西直尚无恙。后大清师至燕,于五月初七,遣城西御史某,发掘西直门,然后尽开。其有功城守若此。当癸未冬、甲申春,间有撤宁远守关门之议,督臣王永吉、枢臣张缙彦、镇臣吴三桂倡之。天子下其议,惟公言撤之便。一时廷论群议之。辅臣陈演、魏藻德尤与公左。次辅方岳贡贻书南司马史可法,深咎公守关之议。事竟寝。又尝于壬午冬,陈整饬江南根本重地,为京师应援,请假南司马以权,节制诸帅,亦为群论所格云。南都赠公兵部右侍郎,謚忠节,祀旌忠祠。初,城陷,讹言先帝匿前门外,从者多劝公削发南逊,图事报国。公语之曰:我身居谏垣,言不足动主,目击时危,每欲牵御衣哭陈其详,自触而死,以尸为谏。况国破日乎?   论曰:燕京之难殉者数人,然死则死耳,于国事未有济也。惟公则不然,使弃宁远,从吴帅之说行,上则为奉天之李晟,次则为汴都之种师道,无难也。何至封豕长蛇,凭陵无忌,覆我宗社,贼我君父哉?即不然,人尽坚守如公,贼顿兵城下,援师渐集,有鸟奔兽溃耳。况得早从公南司马节制诸帅之议,威柄既肃,勤王义旅,可一呼集乎。然则世徒以殉节目公,岂为知公者哉!   周凤翔   周凤翔,字仪伯,号巢轩,浙江绍兴山阴人。父名思观,曾刲肝救亲,以孝着。公生而有异征,聪颖绝世,识者以大器期之。天启甲子乡试第三名,崇祯戊辰成进士,选庶吉士。词林故清署,史臣第雍容以文墨相高。言涉时事,辄引代庖为解。公独讲求世务人才,相与籍记之。户外屦常满,每抵掌谈天下事,不为首鼠两端。橐笔三期,声称日出。庚午晋编修,丙子典江西试,丁丑充经筵讲官,既入侍金华,退而叹曰:明主孳孳向学,逊志时敏,而讲臣不竭忠悉智,以迪宸听,非忠也。中夜拊膺,冀有启渥。未几,升南司业,雍政久弛,师生倚席不讲,公厘饬甚详。已而,升左中允,转左谕德。时国家多事,公感上恩,每一召对,掀髯昌言,其意琅然,同列悚听。尝陈吏速化则治不成,民重征则盗不息。每有披陈,上为倾听。癸未分较礼闱,如沈公泓、黄公淳耀,名流皆出其门。每接见,辄以大义相勉。甲申三月,都城陷,贼令各官报名。时公犹未知先帝存殁,欲趋朝踪迹之。比入陛见,光景大异,同朝诸臣,有忧怖不敢出声者。有相聚偶语者。有面无人色者。有扬扬得意,自诧兴朝佐命者。有侈口诵贼功德者。公不觉掩面,痛哭失声,亟趋归寓所。谓吴公甘来曰:臣子义在必死,然必得一视大行梓宫,缟素恸哭,乃无憾。吴然之。二十一,闻梓宫暴露东华门外,赴哭恸绝,即投金水桥下,水浅不死。归寓作书贻父母曰:国君死社稷,臣子无不死君父之理。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极之恩,无以为报,矢之来生。复赋绝命诗一首。有「碧血九原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之句。家盖具庆也。哀哉。向阙再拜自经。二妾从之俱死。公为人明达魁岸,学问博洽。尝论史曰:三代而后汉与外戚共天下,唐与女后宦官共天下,魏晋以下,与膏梁子弟共天下,宋与奸臣共天下,元与族类共天下,我国朝皆无之,可谓盛矣。但边防海运,最为今日急务。又论学曰:大凡论学不可立党,立党则必争,奚能见道。昔者朱陆之辨,虚心求是也。今日之辨朱陆,私心求胜也。言愈多而道已晦。持论亹亹,听者忘倦。知其临难殉节,非由气激者矣。乙酉,赠公礼部左侍郎,謚文节。   论曰:公死,视倪、马诸公盖独后云。然当先帝龙驭上宾,仓皇无知其事者。皆以为南幸金陵。如明皇奔蜀故事。公不即死,犹庶几伺间窜逸,得执羁留以从灵武之驾也。然公亦幸以是刻死耳。否则刀锯在前,桁杨在后,无论辱身屈膝者,昧心蒙面,即刑僇以死,不得从诸君子后矣。公亦慨慷蹈义者哉(公之子周忠玉)!   汪伟   简讨汪伟,字叔度,号源长,徽州休宁人。其先徒应天,为上元人。少英俊,崇祯戊辰登进士,授知慈溪县。县故岩邑,公以廉平清净治之,政声大着。时烈皇帝念邦家多难,木天片席,当预储扬历中外安攘文武之才,为异日纶扉揆席地。乃诏择县令司理,治行卓绝者,试其甲乙,入值金华。公名在高等,补翰林院简讨。时人有登仙之羡。公独思仰报夫子拔擢,与为国抡才破格用人至意。益摩厉洗濯,留心经济。寻充东宫讲官,每得四方警报,辄抚膺流涕。壬午流寇破荆襄,南都日虞震邻。公上忧宗社,下念桑梓。上江防绸缪疏。大略谓留都城周百二十里,无守城之法,止有守江之法。贼自北而来,则淮为之防。贼自上而下,则九江为之防。故御淮即以御江,而守九江即以守金陵。今淮上有督抚史可法,屹然长淮保障矣。九江一郡,当江汉之冲,尝以地形考之,武昌藩蔽九江,九江藩蔽太平,太平藩蔽金陵,宜有重臣驻节武昌,九江则设立督抚,而太平采石,命南京兵部侍郎一员,建牙于此,作声援而巩堑垒。武操臣宜驻师新江口,文操臣宜往来巡练江北。浦口江面颇狭,一苇可航,制亦宜如采石,以兵部侍郎分守。城中之守,虽有军士,粗具名目,难恃无恐。大司马多为参赞,于百姓尊而不亲,所应亟补府尹府丞之官,重其权,久其任,以联百万士民之心。如御史詹尔选、叶树声、郭维经、成勇,巡抚袁继咸、方孔昭,清贞端亮,皆不二心之臣,应擢卿贰,以备江上督抚之选。或酌资俸,以备府尹府丞之用。必能实心任事,渐有成功。疏入报闻。癸未分较会试,得顾咸建本房。甲申闻贼渐近都城,遗书友人曰:京师单弱,不惟不能战,亦不能守。一死外无他计也。及贼犯阙,累日不食。谓继妻耿氏曰:死吾决矣。耿氏曰:苟事不测,请从君死。城陷,出问乘舆所在,绕宫门者三。则宫人皆逃出矣。遂趋吴给事甘来所,约同殉难。还寓手书遗子孝廉观生曰:呜呼!我生不辰,丁此国难。讲读之官,既无事权可为,一得之长,亦不见用。惟有一死以自靖而已。继室耿氏,少年节烈,矢志不移,乃于城陷之日,恬然从我而死,使万世之后,知我朝复有赵昂发也。吾儿读圣贤书,须以忠孝自勉,勿辱先人。老母不能终养,幼子晋生,年甫四岁,不能抚之成人,皆吾儿事也。柩不得还,以吾夫妇衣冠,招魂葬之华山张家岗,俾魂魄常得依吾父母也。凡我亲友,俱为致声,天下事有可为,不可失忠孝念头也。书毕,与妻呼酒命酌,大书前人语于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因具袍笏北向拜阙,南向拜母,仍为两缳于梁间,公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缢。耿氏复挥曰:止止!我辈虽在颠沛,夫妇之序,不可失也。复解缳,正左右序而死。人比之结缨易箦云。时长子观生,壬午举人,晋生,耿氏出;耿氏年仅二十三,以晋生托其弟耿元吉,匿之长班家。后得归。南都赠公詹事府少詹事,谥文烈。耿氏赠恭人,并祀旌忠祠。盖烈皇帝朝特简推知入翰林死节者,惟公一人。而孟进士章明、顾钱塘咸建、刘南昌曙三人,又皆以公门人死节。子观生清修洁操,能继父风。   谕曰:唐宋取士,首重制科,苟不登是选,虽方州将相,不称荣遇。明庶常之拔,与之相类。但制科妙简于历任之后,故文学政事,盖有兼隆。庶常则释褐受职,石渠天禄,未免徒以雕龙绣虎之业相目。三百年旷制,至先帝始复。公实膺其选,可不谓殊恩乎!及铜驼荆棘,馆僚自外入者,争匍伏屈膝不暇,非公仗义死节,几何不笑先帝此典为多事哉!典以一人重,信夫。   公尝书邸壁云:看世不破,为世所弄。公之取义,真能超脱生死者乎?野乘载长子名观,而启祯录则云观生。疑观为是,姑存之以俟考。   吴甘来   户科给事中吴甘来,字和受,一字节之,号苇庵,江西瑞州新昌人。少就塾,即能尽识云台二十八将姓氏。长益博综群书,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家诸子,若数家珍。弱冠举于乡。崇祯戊辰成进士,与汪公伟同出香山何公吾驺门。初授中书,壬申擢入刑科,居岁余,封事凡数十上。悉关国事、君德、人材、民命之大。意有不可辄力诤。虽权贵人不避。辇下啧啧称真谏议。时大司农毕自严诖误下诏狱,道路咸不平。然当事辄无敢出一言,为讼冤者。公首昌言于朝曰:汉臣贾谊有云:帘远地则堂高,帘近地则堂卑,三公之贵,天子已改容礼之,不宜复加缧紲。古者刑不上大夫,所以豫远不敬也。又谷永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赐,况国之功臣哉!今毕公于六卿首膺宫衔,又耑握计务,筹画储糈,已阅六载,比之律例,应在议贵、议勤,力为申救。语大剀切。未几读礼归,三年复补前职,己卯典闽试,入闱焚香吁天,愿得一二奇才。如文成、忠肃者,为国家股肱心膂,聿奏泰平。比榜发,得士彬彬称盛,如何公家驹、陈公亨,俱名隽,后莅吴着政声云。未几请告。癸未起兵科,左旋掌户科。时中外多故,荆襄数郡,贼未至而抚道诸臣,率称护藩以去。公抚膺痛哭曰:是借题逊遁也。尽若此,则皇上之城社人民,谁得御者。因抗章谓天子众建亲亲,将使藩屏帝室,猝有缓急,捐私倡义,为朝廷守。诗曰:宗子维城,此之谓也。今风鹤才传,一朝委去,上之不能设奇振旅,图歼扫之功,次之不能仗剑登陴,效死守之义。先去以为民望,而诸臣犹哓哓拥卫自功,修练储备,明旨谓何?今天潢绣错,所在要区,若悉借护藩为掩罪地,将维城为可留可去之人,即名都亦可守可去之土。将来功罪不着,赏罚不明,莫此为甚。惟陛下留意,疏入,上览而嗟叹,然亦无如何也。未几分较礼闱,人或为公得士贺,而公蒿目时艰,不以桃李盈门故色喜也。甲申春,逆寇逼京,公顾其弟泰来曰:叨为侍从,义不可辱。成仁取义,愿交勉之。泰来不能从。及城陷,闻帝凶问,公独沐浴衣冠自杀。南都赠公太常寺卿,录一子,予祭葬,謚忠节,祀旌忠祠。   公与周凤翔连寓,贼薄京师,兄礼部员外泰来至寓,执公手泣曰:事势至此,奈何,公曰:有死无二,义也。家人进饮食,郄之。有劝潜遁者。公曰:今不能调兵杀贼,顾欲苟全求活耶!遂作诗以后事嘱其兄弟。简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过,取火焚之。兄子家仪奔至,公相与恸曰:我不死无以见志,汝父死无以终养。古者兄弟同难,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则土木袁彬,逊国程济皆可为也。否则求真人于白水,起斟鄩于有仍,是我虽死犹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带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赋绝命诗云:到底谁贻国事忧,疾雷悄悄破城头。君臣义命干坤晚,狐兔干戈风雨秋。极目江山空泪洒,伤心仁义一身周。也知此日难争讨,惟取忠肝万古留。引佩带自缢死。史略编年所载俱同。启祯录云:公语弟泰来曰:吾兄弟受国恩,义不可辱云云。雉经而卒。余览甲申春任籍时,六垣计数十人,惟公一人死节,余或逃、或遭刑辱、或污伪命,视公贤不肖何如也。语曰:主辱臣死,未闻主死而臣犹可以生者。况于反面事贼,恬不知耻,纲常名教,至申酉之际,扫地尽矣。哀哉!   论曰:死固不易哉,吴公兄弟,均受国恩,使城陷俱烈烈死,岂不与孟忠贞父子并传,然卒不能,顾士亦各行其志耳。   诸书俱载缢,独野乘载自杀。泰来同胞也,后降贼。野乘与启祯录俱云,公之弟,而编年则云公之兄,俱录之以俟考。   王章   王章,字汉臣,号芳洲,南直武进人。幼食贫,性至孝,葬父至手自封树,尝梦昭烈帝与揖,且告之曰,公忠孝人也,异时当不徒以功名终。天启辛酉,领乡荐。崇祯戊辰成进士。榜前数日,公所居里,潮辄至者三,若盘旋状,居民咄咄称异事。庚午令诸暨,不半载颁神君,适寇弄兵东海,鄞当其冲,缺善吏,台使者以公才,为请于朝,将调鄞,暨民闻之,呼号奔走,愿借寇君,而鄞命且下。鄞人来迎者,暨争逐之,公不获已,密遣鄞人而正告暨曰:若等父事予,而予视若等犹子也。何言去。去亦何忍亟。虽然,其若鄞命何。居有顷,卒去暨如鄞,暨之民德公,常山之崖,肖像祠焉。鄞故剧土,广袤四百十八里,视暨号难治。公自下车迄底绩,凡八年,俗喁喁向风。盖公治鄞,一如治暨,而鄞人之德公,亦无异于暨人之德公也。最闻稍迁工部主事,考选授陕西道御史,巡甘肃,盖特恩也。公入关,贪墨望风解组。由嘉峪抵天山,悉单骑躬行,抚赏番人,畏威怀德。至焚香献酪以去。两河旱,率属步祷,不雨,为文檄神庙,檄焚,雨如注下,人呼为御史雨,故例边属较士,率用按监,自陇以西,二十五庠,报隽者科一二人,或尽缴不得一士。自公鉴衡,而卯闱捷者六人。凡巡未竣而封事数十上,悉关军国大计。至劾内臣杀良冒功,纠甘抚剥民侵饷,罪藩差扰驿陷良,尤侃侃不避权贵。庚辰读礼归,服阕补河南道。甲申贼势孔亟,因陈保江南策。谓沿江上下,辖诸险隘,宜如边制,联络堡墩,州邑巨室,有闻警潜移者,法无赦,仍没其赀,充饷。又上奠畿辅策,谓遣四夷以分敌势,撤边兵以壮神京,调降丁以捣贼巢,因荐惠世扬可大任,惜不果用。都御史李邦华谓公负文武略,题授巡视京营。时二月六日也。既受事,有南下者,索家信,公书数字云:全晋既残,关门告急。臣子不复问身家矣。皇上真如尧舜,而下绝无应手之人。奈何!无他及语。二十六日,真保破,京师震惊,调营五万军城外,襄城伯帅之。而公督在城兵,计堞分守,衣不解带,目不交睫者,凡十五昼夜。三月十八日,贼攻彰义门,公督将士坚壁以守,矢集如雨,弗却也。贼破入守平则门,向明哗上崩,军无固志。公犹手击二█伤贼,贼少沮。顷之,城陷。公语同事科臣光时亨曰:事至此时,惟有一死。时亨曰:如是死,委同士卒死奚异。莫若入朝觅帝行在,不获则死,死得所也。公许诺。时亨遽易服,将强公。公曰:否否。子之造朝者,恐同士卒委草莽,期烈烈死也。若去尔冠,易尔服,官不官,卒不卒,奈何。无易便行,数武贼骑掩至,叱下马。时亨遽离鞍趋前立,且请降。贼持刃问公曰。降否?公叱之曰:不降。贼以刃碎公膝坠马,公坐地大骂,贼怒,手刃公弃走,或谓即牛金星也。公仆某索公急,望见公怒目张口,一手据地,以为犹生也。亟呼不应,遇害矣。一力士负公抵寓,与之金返询姓名不答,辞去,贼令死者寓毋兵,兵者斩,贼固多秦人,过者辄曰:此故京营御史居停也。曾巡甘肃有惠政,罗拜乃去。夫人姜氏闻变恸绝。乙酉赠公大理寺卿,谥忠烈,予祭葬。南都、浙江、昆陵三处建祠,荫子之柯,锦衣世袭。而光时亨卒以降贼弃市。公次子之栻字瞻卿,入闽为兵部职方司主事。请终丧,许之。因寓义乌,浙东陷,被擒不屈以死。盖常州言父子死节者,称王氏。   论曰:余闻王公,恂恂长者,虽擢巍科,居要职,未尝以权势炫耀乡里。及遇变,慷慨顾叱凶徒,精贯白日,又何卓卓也。使公早从时亨言,易服趋朝,可幸不死。不免于辱身践行。乃时亨者,不死长安,而终死金陵西市。正公庙祀易名时也。人亦何可不为忠烈哉!   赠公一律   大厦难凭一木支,靡他自许独登陴。鼓沈夕炤神逾劲,旄落晨星志不移。血溅山陵酬祖德,魂依宫树答君知。生来佩尽丸熊教,白刃锋头鍊孝思。    附记现形   公之故庐在郡城,自父子殉节后,无人居守。有郡人吴誾者,字孟岩,大清朝进士,适因小恙,欲借其室静息,遂肩舆而入,忽见公纱帻红袍,自屏后趋出,端坐厅中。吴誾大駴,即返,疾甚,未几卒。然则公之忠灵,亦显赫矣哉。   陈良谟   陈良谟,原名天工,字士亮,号寅日,鄞县人。崇祯辛未进士。改今名。父某,没官云南,以贫故不能归衬,后得第谒选,求授大理府司理,乃奔丧归。癸酉分考乡闱,举卓异,入为四川道御史。己卯巡按四川,属吏惮之,不敢为非。甲申正月,梦拜文山于堂下,文山揖之。起曰:公与予先后,人品相同,何下拜?三月十七城陷,大书二十字于桌曰:国运遭阳九,君王遘难时。人臣当殉节,忠孝两无亏。仆地昏晕者数四。自是水浆不入口。其族婬劝无死。曰:吾志非一日矣。时有执友季芳泰在旁。公曰:吾为国死,义不顾家。止此先君窀穸,老母侍养,嗣继未定,须一言,言不足悉,因赋诗云:中天悬日月,四海所毕照。倏尔阴雾昏,日月失常道。仰观我明明,簿蚀一时变。书至此,忽飙风袭牖,曰:异哉此风。随续云:电风自南来,光复天心见。大夫百执事,其谁忘明君。媿予沉郁久,床笫淹数旬。背城孰尽瘁,巷战杳无声。如何社稷灵,惜尔顺民形。载舟亦覆舟,古今同一辙。顺民即逆民,参观非一日。苍苍不可问,亡国我何存。誓守不二心,一死报君恩。末题云:为子为臣,不能两全。慷慨从容,同归一死。大明监察御史陈良谟。书于贼陷北京之日。遂付季收。未几闻帝崩,大恸曰:吾所以隐忍至此者,为帝在也。今已矣,吾死晚矣。诸仆罗泣不从,痛饮扃户。为缳于梁,欲自缢,有妾时氏,京师人,年十七,甫娶百有三日,端服靓妆,候公同尽。公谓曰:吾年逾五十,无子,汝今有娠,倘生男以延陈氏血食,汝必勉之,欲遣人送之母家。时氏曰:主人死,妾将谁依?臣死君,妾死主,分也。与其为贼辱不如无子,请先死以绝君念,遂入投缳,公别作一缳与之同尽。诸仆从隙隙泣窥之公上立,挂蓝帕喷血满地。时氏以红丝带缢于旁,破门踰入,公气未绝,戒勿动。时氏彼腕力软,不能即逝,我紧之幸尽,汝为我高其悬,汝送我终,犹吾子也。诸仆泣曰:主人此去,定为正神,公曰:然。吾当佑汝,遂绝。南都赠太仆寺少卿,谥恭愍。时氏赠孺人,同祀旌忠祠。   论曰:恭愍之死,较他人更难。上有老亲,下无血嗣,而又宠爱在旁,毫不系恋,真大解脱人。至时孺人韶颜皓齿,玉节霜标,兹二人者,可谓飞越爱河,游行剑树,同上天宫者也。岂徒血性决烈也哉!   陈纯德   御史陈纯德,字静生,号澹元,湖广永州零陵人。崇祯十三年庚辰进士。是榜二甲进士,俱蒙恩召对称旨,即除翰林、科、道等职。公以奏对详明,授福建道御史。癸未督学顺天,方抵任,以遵化警,不能前,遂回京。贼入京,公自经死。其同进士召对者,特旨除翰林五人,科、道各五人,共十五人。死者惟公一人。南京赠太仆寺少卿,谥恭节,祀旌忠祠。   是年死节,三御史,二陈公与王忠烈公是也。   编年云:公时提督北直学校,行部方至易水,试士犹未竟,闻都城贼警,即戎装入都,不数日而城陷,遂自缢。   忠逆史云:各单多注死难,而国难录注二夹留用,非也。或者被执不屈,而以刑死,故注刑辱诸臣内。然诸书俱称殉难文臣二十一人,而公咸列其中。且南都明有谥典,及赐祀旌忠祠,则公之自缢,断非无征可知也。他说概可废矣。   申佳允   申佳允,字井眉,号素园,永年人。天启辛酉举人,崇祯辛未进士。出文太史之门,授仪封知县,三载调繁杞县。贼扫地王率万人攻杞,公登陴固守,手剑斩一人,乃退筑砖城,以清廉第一称。擢吏部文选司主事,奖人才,绝奔竞,屡上封事,铨政肃然,转考功员外郎。会公之师文文肃,与韩城有隙,中以微法,并及公,降南京国子监博士,陞太仆寺寺丞。甲申二月,以牧事出巡近郊,闻贼薄居庸,分兵自常山入,畿南郡县,望风奔溃,朝臣多藉事引去。左右咸劝公曰:京师且危,既在外可无与。公慨然流涕曰:我固知京师当不支,其如皇上何?乃星驰入都。时三月十二事也。知大事已去,以书贻子涵光曰:行已曰义,顺数曰命,义不可背,命不可违。在朝在野,无二道也。天下事坏于贪生畏死。死于疾,死于利,死于刑戮,死于房帏斗争,均死也。数者宁死不惜。遇君父大节,缩手垂涕,百计求免,此真不善用死矣。吾受国恩,誓以死报。是时其母太安人年近七十,迎养京邸,左右以此为解。曰吾业以身许国,势难两全。十八聚宾客为幼子煜行冠礼,曰此宋尹衡州所谓冠带见先人于地下也。因以生平所着诗文付之曰:吾作官无长物,半生精力尽此矣。十九城破,左右请易服匿他所。公曰:吾来此何为者,入而避,何如避而不入。已闻宫中变,仰天呼圣明者三。视两仆固守不去。绐之曰:往吾拜客时,择有善地,可随行。至王恭厂,有井泓然,两仆知其意,急挽之,断袖跃入,两仆号呼,垂绠救之,公在下呼曰:汝等归慰太安人,君亡与亡,有子作忠臣,莫过恸也。时年四十有二。未几贼从关东溃回,欲肆焚戮,幼子煜,挟太安人夺门出,童仆皆从,有佣书徐起凤者,从公已十年矣,号泣请留。曰:我等俱去,柩谁与守。贼果焚民居及寓。徐跪曰:吾主以忠死,愿弗焚,贼怒鞭之,徐叩请愈哀,贼感动,卒不焚。及大兵至,逐居民外徙,徐惧,遍求其同里,得镌工朱攀桂等二十余人,舁棺天宁寺,故得全,徐之力也。南都诏赠太仆寺少卿,谥节愍,祀旌忠祠。子涵光,高才峻品;与弟煜,并以诗文名世。   公一字孔嘉,号濬源,疏请公卹者,为白侍御公抱一,亦独行君子云。他本有载公缢者。   论曰:往余游白门时,素园先生方左迁国博,枉顾旅邸,欢相得也。稔知其少孤,事太安人孝。为孝廉时,有和丸草,今慷慨赴难,视死如归,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信夫!吾见神京沦陷,若作宦者,背遯出都门,便称高蹈。若公反从外入,与城存亡,素志已定,非若临事无可如何,只得一死者比也。特太君高年,何不先护送出京,免其惊痛,意爱日之诚,殆有须臾不忍离膝下者乎?   许直   许直,字若鲁,扬州如皋人。崇祯甲戌进士。初令义乌。戊寅丁内艰,服阕补惠来县。壬午分校乡闱,行取吏部验封司主事。癸未调文选,寻陞考功司员外郎。公性端介,自为令时,砥操若冰雪。至是益纤尘不滓,尤加意善类,多方甄引。甲申三月,贼逼京城,公约同官出金飨士,为死守计。及城破,贼令报名。公曰:身可杀,志不可夺。坚不往。时传上从齐化门出,客羊君辅劝曰:天子南幸,公宜扈跸偕行。共图光复,公唯之。既而出门一望曰:当此四面干戈,驾将焉往?国乱不匡,君危无济,惟有一死而已。比闻帝崩,羊生从旁慰劝,以亲老子幼。公曰:有兄在,吾无忧也。今日不死,复何面目趋庭耶?是夜为书报其父曰:罔极至恩,无可报万一。惟忠孝大节,不敢有亏,以辱吾父。次及葬母教子,无他语。旋整冠北面拜,已复南面拜。赋诗六章云:率土皆臣自圣明,狂氛何事敢纵横!驱驰安得赳桓力,一斩元凶尽洗兵。贯盈臣罪岂容诛,屠戮腥闻骇毒痛。罄竹南山书不尽,任将寸磔有余辜。君国深仇惨古今,幺么逆竖偪相侵。微躯自恨无兵柄,杀贼惟殷报主心。在天灵爽念高皇,开辟当年垂裕长。愿侍吾皇遄谒帝,祈哀仍使国威扬。一死酬君见血诚,满腔忠愤痛难平。大仇未复身先殒,漫化啼鹃洒泪盈。掷笔翻然辞世行,老亲幼子隔幽明。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简空留死后声。书毕,命仆入内室,取麻练令作缳,仆手颤,公斥之出,遂自经。越旦启扉,公一手持练尾,一手上握,神气如生。客为称贷以殓之。盖公秉铨政时,庭空若水,死之日,案间惟留图书数卷,无长物也。乙酉赠太仆寺卿,谥忠节,祀旌忠祠。   论曰:岳武穆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则天下太平。予谓惜死之心,正由于爱钱耳。世岂有贿赂盈庭,苞苴塞路,日坐铜山金穴中,牙筹握算,而能于刀锯鼎镬时,悬崖撒手者乎!然则公之抗节,不待遇难时也。于其为令秉铨,一尘不染知之矣。   附记许德溥   忠节殁后三年,复有布衣许德溥者,死于扬州。德溥字元博,公之族子,与父之卿皆布衣。德溥意气不伦,喜谈节义,闻烈皇帝崩,大哭;扬州陷,又哭。每独坐辄哭。食必置一崇祯钱几上,祭而后食。一日读宋岳鄂王传,见有「尽忠报国」四大字,刺入肤里,心慕之,乃手持针刺胸曰「不媿本朝」。又刺其两臂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久之,颇闻于人,有告之者,执见县令,不跪;见巡江御史,亦不跪。命捕其父,乃跪曰:吾为父屈耳。御史感之,乃免父。第以德溥闻。杀之,临刑不跪,向西北泣曰:吾今日得见先帝,吾心毕矣。德溥生时,每录忠节公绝命诗于扇头,读之,泣数行下。复读且泣以为常。   成德   兵部郎中成德,字元修,号元升,顺天怀柔籍,山西霍州人。少有大志,以忠孝自负,为诸生时,璫焰炽,尝读文文肃公击奸疏,辄斫几狂叫!心仪而足蹑之。崇祯辛未成进士,原名张成德,奉旨复姓。初令嵫阳,有廉能声。公为姚文毅所取士,又善文文肃,乌程素不快公,兖州守尝以派饷属邑有所私,公与力争,守亦恨公。会巡方御史,守之同乡,又乌程私人,遂劾公,被逮。复抗疏论列乌程罪状,直声震天下,受杖者三。下诏狱。悬赃六千七百有奇。谪戊榆阳。而公之家寓居顺义。时戎马内侵,破其城,公家人皆避入地窖。父文桂曰:岂有男女并入一窟中乎!终不以颠沛违礼,贼至遇害。及贼去,窖中知公父死,于是公妹及妾萧氏、童氏皆缢死。后十日,公出狱。至家,一恸甫毕,旋赴戍所。而公妻刘氏及公女,终以追赃逼死于家。公在戍籍七年,癸未冬赦还,补如皋令,疏请输家助国兼陈有司棓克之为民害。甚有卖王盐以充私橐,征站银以饱欲谿者。言大剀切。寻陞兵部武库司主事,转车驾司员外郎。痛心时事,以幼子梦来托同门友王重,誓以身殉。既受事,益究心戎略,为国家桑土计。顾阴雨既临,绸缪无及,公见年来封疆多变,人家隐忍苟活,愤发于中,有「养节义、明廉耻」一疏,上为之动容。甲申三月,逆闯入都,公即致书同年马文忠,相约死难。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耳。年翁忠孝夙禀,谅有同心也。又云:慷慨仗节易,从容就义难。吾辈将为其难者乎?抑为其易者乎?弟幸老母舍妹俱在此,老母争欲先引决,弟止之,以慷慨从容二义为告,弟志在为其难,惧变起仓卒,我辈无以自明,故复以二义相商也。及闻帝崩,梓宫暴露东华门下,公往以鸡酒哭奠。贼怒,露刃胁视之,不为动。号恸触阶几死。归寓跪母张氏前,恸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缢死。未嫁之妹,及妾俱自缢。一子六岁,扑杀之。然后自杀。南都赠公大理寺卿,谥忠毅,祀旌忠祠,母赠淑人。   启祯录载公归寓自缢。野乘则云哭奠梓宫前,大呼皇上数四,叩首触阶而死。所载异辞。传载寄幼子于王重,此未破城时也,而编年则云扑杀幼子,不知是一是二。   臣子之于君父,非可以报施言也。然而知此义者鲜矣。若公之正气直节,而受杖荷戈,家丧亡而身垂死,久乃得补郎署。国家之于公,亦已微矣,卒乃临难捐躯,尽室陨命。呜呼难哉!岂非天性忠义,九死不移者欤!   论曰:一夫抗节,古犹称之。予观成氏中闺,后先赴死如餂,无复儿女子流连状,真巾帼而须眉者哉!乃若公之始为循吏,继为拂士,终为忠臣,为良友,斯固义炳丹青名垂竹帛,前史以为美谈、后来仰其徽烈者也。然非是父,鲜举是子,孰谓醴泉无源,而芝草无根也哉!   野乘云:公妻刘氏,并女以征赃困死。编年云:母缢死,妻张氏亦死。是前妻刘死于顺义,而后妻张死于燕都者也。前两妾、一妹死于顺义,而后一妾一妹亦死子燕都。盖公家后先遘难,父母与妹及妻妾子女并公,死者一门其十有二人。呜呼!非烈丈夫,其能如是乎。   金铉   金铉,字伯玉,号在六,南直武进人,北京留守卫籍。幼颖异,博古能文,年十八,举天启丁卯顺天乡试第一,崇祯戊辰进士,释褐,后归娶。授扬州府学教授。日进诸生,阐明濂洛之学,燕居言行,俱有规格。一时英硕多从之游。比于胡安定之门。寻陞国子监博士。庚午陞工部主事,督理军器。躬自察饬,毖慎有加。当是时,上方锐意综核,内臣张彝宪奉敕总理户、工两部钱粮,且建立公署,通国其骇。公特建言请罢。益唯恐以此开交结之渐,决廉耻之维。非止为縻费无益计也。疏入不报。未几,彝宪移檄内开两部司属谒见,合照部堂体制等语。公愤然曰:不幸而前言验矣。又疏纠彝宪,抗颜昧心,妄自尊大,以皇上迪简之臣子而令其罄折伛偻,将置自有之堂属,别行诬妄之仪,去不易之公庭,强押刑余之下,臣委质圣朝,自矢无玷,生杀予夺,惟君父命,决不敢匍匐彝宪之庭,致罹交结之条。奉旨切责。亡何,分税杭州未任,随移疾归。甫匝月,彝宪以验放火药参题夺职。一时正人君子,为上书白冤者,如礼部周公镳、刑部曹公荃,并坐降谴。公从此绝意仕进,键户读书,究心物理性命之学,环堵萧然,不蔽风雨,而躬爨以养父母,课诸弟,抵掌今古,怡然甚乐。客有谈及辇上贵人者,即掩耳障面避之。与刘文正理顺、陈仪部龙正友善。仪部称公学行古人所难,辛巳丁外艰,甲申服阙,二月起补兵部车驾司主事,巡视皇城,甫二十余日,而寇犯宫阙矣。三月十九早,闻上变,公裂眦骂贼,里易麻素,表加冠袍,束牙牌,趋信地,入皇城门,有内官同守城者,突溃而出,公大声力挽之,不顾去。公趋大内,见诸宫人狂奔逸出,公在御河侧,解牙牌付家人。四拜曰:送太夫人,余无所言。投入御河。长班寇挽之。公怒,以手捶长班。复跃入而死。母章氏、妾王氏、弟錝,俱赴井死。是时贼据大内,人不得入,踰月贼去,见冠袍浮水上,捞公首无可识认,家人以网环验,实持归配以木身,成殓礼。南都赠公太仆寺卿,谥忠节,祀旌忠祠。   编年云:贼攻城急,公跪母章氏前曰:儿世受国恩,职任车驾,城破义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尔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乎?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公恸哭,即辞母往视事。丁未,归至御河桥,闻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从人极救,公啮其臂,急赴深处。时河浅,俛首泥泞死之。家人报至,母章氏年八十。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随死。其弟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从死,然母未归土,未敢死也,遂棺殓其母。既葬,亦投井死。   枢曹一席职系封疆,或窜或降,不可数计,独公与成忠毅,不屈以死。岂非其平日卓自竖立,不苟阿私,猝遇非常,激昂蹈义哉!故曰:争细娱者不可与图远利,怯小害者不足与蹈重危。如公者,前以击阉,后以死贼,呜呼烈矣!   赞诸忠臣诗   共负凌烟万丈才,诸君怀抱未曾开。请缨欲继终军志,沈水空遭屈子悲。唾贼声声皆是血,酬君念念尽成哀。九泉莫叹遥穹隔,灿灿光芒入夜台。   春残夜静殒文星,赴焰投崖万古名。不羡绛帷多弟子,常因铜柱识先生。家藏遗史传当代,国有忠臣续正声。更喜闺人先殉难,双凌浩气绕铭旌。   上帝深宫闭九阍,晚江斜日塞天昏。英才尽作龙蛇蛰,遍地都成虎豹林。纔许誓心安玉垒,已伤殒首向金门。贤豪虽没精灵在,地回难招自古魂。   塞空此夜落文星,星落文留万古名。已觉地灵因昴降,直疑天意弃苍生。魂归绝地为才鬼,国有遗编续正声。惆怅月中千岁鹤,夜来犹为唳华亭。    西蜀吴子论   夫人臣委身事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君存与存,君亡与亡,此干坤大义,非可以之大小,并在朝、在差、在籍、南北,作分别观也。但古今忠义原有二种,死者为经,亦有采薇行歌,遯迹方外,以终其身,或放浪形骸,不书年号,但书甲子,或以铁如意恸哭招魂,君子未尝不哀之。我朝革除之难,方铁诸公死为最烈,如葛衣翁、河西佣、补锅匠、雪庵和尚并题诗峨眉亭,皆得以其孤芳至性,动后人之凭吊,忾叹于残简断编中。我国家不幸罹此凶毒,宗庙震惊,至尊以身死社稷,臣子殉难者,仅北都二十余人。而在差籍诸大臣受国深恩者,曾无一人奋决。嗟夫!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而得以地之远近言哉,靖难诏至,有教授同诸生十二人曰,此明伦堂三字何为者,相抱而哭,俱触柱死。东湖樵夫闻诏,亦赴水死。嗟夫!伊何人欤!伊何人欤!君子不能不三恸云。   予按甲申北都文臣死难,而得赠谥者,自范文贞公以下,至金忠节公,凡二十一人。二十一人内,惟浙江最盛,独擅其六。其次南北两都,各得四人。山西、江西各二人。至河南、湖广、福建各一人而已。甚矣!殉节之难也,他如山东、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七省则缺焉未闻,亦足羞矣!噫嘻!斯岂文皇杀戮忠良之过欤!   李国祯(按此传未确当考)   李国桢,号兆瑞,丰城人。袭襄城伯。短小犀利,有口才,数上书言兵事,又自请于京营外选鍊卫所官舍。上甚喜,及商议俸粮,增给不赀,岁费二十余万。又请内库兵仗铳药甚多,而乞上御书额,上为亲书「共武堂」赐之。未几,代恭顺侯吴惟英总督京营戎政,都督加太子太保。贼寇京师,公奉旨守城,百计绸缪。三月十六,公匹马入殿,汗雨沾衣,内侍以非时止之。公曰:此时君臣,多见一刻,亦一刻事。诸臣惶惧问故。曰:守城军皆疲傲不用命,鞭一人起,则一人复卧。奈何!上召入,命内侍俱上城。十九城破。二十一,李自成舁帝后梓宫于东华门外,设厂,百官过者,莫进视。公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贼执公,见自成,复大哭。以头触?,血流被面。贼众持之,自成以好语劝公,使降。公曰:有三事尔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掘,一须葬先帝以天子礼,一太子□王不可害,宜待以杞宋之礼。再四哀切,自成诺之。扶出。先是,以柳棺殓帝后,因公言,易梓宫,寻为帝后发丧,以天子礼?葬于田贵妃陵园。惟公一人,斩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毕,恸哭作诗数章,遂于帝后寝前自缢死。南京赠太子太师,进侯,谥贞武。   一云葬毕即自杀,一云城陷之日,贼执国祯至,初时捍然不跪,贼再以危言恐之曰,当屠一城人。国祯乃跪曰:吾为阖城求全也。未数日,发同诸人追银,夹二次;已闻朱纯臣诛,即自缢。   一云:国祯掌领营兵,并无实籍。上信任之。一日见上曰:臣兵未尝不强,苦无饷耳。及外城陷,奄奔告上。上曰:大营兵何在?李国祯练兵何在?对曰:安得有兵?李兵已散。惟劝皇上走耳。城陷之日,国祯就擒,追赃残剥而死。   沈国元大事记云:先帝后殓葬,其易棺也,一言太子争之,一言李襄城争之,一言贼初用极菲棺,露顿东华门外道傍,诸僚无一言者,亦无一哭者,即默默趋拜者,亦仅数十人耳。次早有武官及运粮者百余人,向贼哭诉,贼始易以梓宫,移顿僧人施茶庐篷内。及柩暗从德胜门出,诸僚无一送者,亦无一哭者,遂草草掩于田贵妃坟内。与诸本所说,贼允百官请用帝礼,及不禁人哭拜,令人押东宫出城,往送葬于长陵之斜者,又皆不同。以理推之,襄城世臣,固因有哭诤自刎之义,而未必真也。储王为贼所忌,势不能守丧送葬,此时人情异向,其为默默,为草草,或无诬焉。   刘文炳   刘文炳,号淇筠,南直海州人,北直任耶籍,先帝太后姪也。太子太保,晋新乐侯,赐赉独厚。父维祖,弟文耀,俱官都督。贼破外城,上召文炳及驸马巩永固,各率家丁二十余人,欲于崇文门突围出,不得,乃回宫。文炳叹曰: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难。其女弟适李,年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归。城陷,与弟左都督文耀,择一大井,驱男女子孙及其妹十六人,尽投于内,闭门令余丁悉入楼,积薪纵火焚,赐宅火发,乃跃入烈焰中。同死祖母瀛国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时年九十余,亦投井死。南都赠文炳太师、恒国公,谥忠壮。弟文耀,赠太保,谥忠果。一载文炳自缢。   周镜   周镜,号正我,苏州人,顺天大兴籍。官东宫侍卫。闻贼变,母妻一门俱自尽。母卜氏,即先皇后母也。   甲乙史云:周镜,国丈嘉定伯周奎之姪也,未知孰是。须考之。一云三百余口,一时俱死。   巩永固   巩永固,字洪图,顺天大兴人,又云顺天籍,山东蒲台人。为驸马都尉,加少保。贼困京,欲从帝突围出,不得。归家,杀其爱马,焚其弓刀铠仗,大书八字于壁曰:「世受国恩,身不可辱」。时安乐公主已先一年卒,停榇左堂,有亲生子女五人,以黄绳系于灵前柱间,尽取所赐古玩书画,环绕殡宫,纵火焚死,然后自缢。一云自刎,南都赠少师,谥贞愍。   张庆臻   张庆臻,号凤华,河南永城人,晋惠安伯,加少师。闻城陷,尽散财物,与亲戚置酒,一家聚饮,积薪四围,全家燔死。南都赠太师,謚忠武。按公必太后兄也。或曰父。考后父名国纪,初传太后缢,不得其尸,既而有曰先帝将走煤山,请太后自裁。太后不从,城陷为闯得,后竟同去。嗟乎!传言如此,未可尽信。闻后父为粟监,晨起征租,见弃女于路,在霜雪中不死,收归育之。年十四五,姿貌绝世,将欲纳为妾,将入房,见红光满室,张晕仆地。如是者三。意必大贵人。始抚为女,后果正位中宫。崇祯末,民间讹言熹庙尚有遗孤在宫。又云非熹庙所遗。此必流寇伪造,故传布以摇人心者也。读繁霜沔水之章,可知千古一辙矣。母后之事,不敢斤言,因附记之。   卫时春   卫时春,袭宣城伯。闻变,率妻子共赴大井,合家无一存者。   薛濂(附记)   薛濂,阳武侯。夹数日,言有藏金在窖,须自发之,贼舁往,已为别将所踞,舁还即死。定西侯、伏羌伯,皆死于夹。据此似应入刑辱臣内,然他书有传死难者,故附记之。   彰武侯张某,闻变自尽。他传有王、刘二皇亲,未详名号。又有传英国公张世泽、清平伯吴遵周,博平侯郭振明、永宁伯王长锡、安乡伯张光灿、武定侯郭培民、定远侯邓文明、西宁侯宋裕德、镇远侯顾肇迹、彭武伯杨崇猷、新建伯王先通、南和伯方履泰、永康侯徐锡登、都督李国柱,姑存之。   论曰:勋臣之死,多不可信。盖为袭爵地也。况主其事者,宗伯为吾郡之某某乎?黄金有灵,青史无色矣。若刘、巩、周、卫、张之五公者,死最烈,亦死最真。平居朝士,无不以科目藐勋戚,卒之勋戚所为,亦有远胜科目者矣。  殉难臣民   周之茂   周之茂,字松如,湖广麻城人。崇祯甲戌进士。前户部郎。壬午典试云南,回升淮安知府,辞不赴,下狱,踰年宥归。旋复职,春间北上侯补,命未下,为贼执去。命之跪,不屈,遭挺击,折臂断足而死。以未补官,故罕传之。其里人言之甚确。   王锺彦   王锺彦,南直华亭人。天启丁卯举人,工部主事。三月十九,长班促令朝见。锺彦闭目入室缢死。贼弃其尸于沟中,运粮把总陈大阶亲见之,松江府五学诸生有死节公呈。   附记:范方,户部主事,被执骂贼,不屈砍死。   于腾蛟   于腾蛟,顺天监生,官光禄署丞。冠带呼妻,亦衣命服同缢死。   宋天显(胜之所、阮文贵)   宋天显,华亭人,监生,官中书舍人。三月十九自尽,遗闻云:贼迫书伪诏,天显掷笔谩骂,触阶死。果若所云,贤于周锺等远矣。以知人贵自立耳。科名何足论哉!   胜之所、阮文贵,亦中书舍人,咸投御河死。   刘有澜(陈贞达)   刘有澜,字漪若,南宫人。崇祯庚辰进士,官顺天府推官。闻城破即缢死。他如顺天府主事陈贞达自尽。又顺天府教官五人同缢明伦堂上,惜遗其名氏。   一载刑辱诸臣名刘有澜不堪打夹,以银簪刺喉而死。国变录开死节以此,或注从逆,非也。   毛维张   毛维张,阳和卫经历。上命巡城。十九被执,送刘宗敏,逼降。维张大骂不屈。云吾虽小臣,素明大义,吾首可碎,吾志不可夺。贼怒甚,夹拶并加,足伤指折,乃死。   又有施溥、张应选,官俱经历,施仰药死,张投御河死。   王国兴   王国兴,锦衣卫都指挥使,闻变自缢死。一云危坐中室自焚。   李若琏   李若琏,顺天籍。锦衣卫指挥同知,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词云: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自缢死。其弟若珪,仕本朝,为礼部尚书。   姚成   姚成,余姚人。儒士,官副兵马指挥。自尽。   高文采   高文采,锦衣卫千户。守宣武门,城陷,父子一家十七人,俱自杀,尸狼籍于路。   云京邸之变,文臣大臣缢者多,而自杀者少。予观高公有四难焉。自杀,一难也。武臣自杀,二难也。小臣自杀,三难也。一家自杀,四难也。呜呼!非烈丈夫其能如是也?   王百户   百户王某,周锺寓其家,百户劝锺死,锺不应,出门欲降。百户挽锺带断,锺不听,百户自缢。   百户亦奇矣哉。不独自缢,而且劝锺,可谓忠臣良友矣。使锺能听其言,岂非名与天壤同敝乎!   王承恩   太监王承恩,从帝于煤山。帝崩,承恩再拜恸哭,退而自缢于亭下,与大行相望,南都谥忠愍。   一云司礼监王之俊,从上死煤山。或云从死者王之心,而之俊与王德化,俱自尽。更详。王之心,南都谥忠愍。又有李凤翔降贼被杀,亦谥恭壮。   大事记云:殉从于先帝之旁者,止有内臣一人,或云王承恩,或云王之俊,或谓王之进,或曰王之臣。   曹文耀   曹文耀,庠士。自杀。原籍苏州,故进士曹子登之后。妻张氏,生四子逊、肃、敏、毅,一女顺。张氏率子女哭于家祠。文耀父妾、妻、逊妻李氏、毅妻邓氏、顺及乳母孟与肃、敏八人同缢。毅及肃妻周氏,绳断不死而逃。逊自刎不殊,贼搜其家财,释之。   张世禧   张世禧,儒士。二子懋赏、懋官,父子俱自缢。   周某   童生周某,闻帝崩,愤激搥胸,呕血数升,一恸而绝。又北通州有童生,愤发缢死,惜不传其姓名。   汤文琼   汤文琼,菜佣也。见先帝梓宫过,恸哭触石死。一云,北京布衣汤文琼,闻煤山之变,感慨自杀,其衣带所藏有云: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同文丞相之心。贼闻之,亦叹其忠义云。南都赠中书舍人,赐祠,额曰旌忠。   编年云:文琼闻变,书其身曰:位非云云,暴尸都市,见者哀之。   李小槐   李小槐,顺天民也。妻杜氏,二子一女,一婢,差次缢毕,小槐乃缢。又居民田氏,阖门自焚。或云有田姓,缢于自塔巷。后人入其室,见书籍甚多,京城江米巷口,有传神者,夫妇同缢。   武氏仆   武氏仆某,不详名姓。素有义风,当其主武愫受贼伪职,索吉服,仆大恸曰:奴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圣驾崩,主人不奔丧哭临,又取吉服,想见新君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望三思之。叩头出血,愫不听。且叱之出。仆曰:主人为名利所惑,妄意一统,不听吾言,后必有悔。李贼贪淫无道,上干天怒,下拂民情,不久必败,吾不忍见主失所也。不食而卒。愫官伪淮扬防御使,后为淮抚路振飞擒,解南京斩之。   一时朝士先几,大义俱逊此仆。   朱庭焕   朱庭焕,字中白,单县人。崇祯甲戌进士,授工部主事,升庐州知府。丁忧,服除补大名,累迁主整饬大名,管理河道马政,驿传兵备副使。甲申三月,贼将刘宗敏传牌招降,公击碎其牌,鼓励缙绅士庶,分守城门,防御严肃。不意奸徒勾引。初四,贼蜂拥环攻,南门破,贼入,公被执,逼降不屈,骂不绝口。贼怒,缚桅杆杀之,悬首通衢,合家投井授缳死。弟廷炳,具疏陈情,南都赠公右都御史。公历任十年,清慎勤无一息之违,而忠孝大节,尤所致谨。处上敬而不阿,御下严而不刻。在大名时,军兴旁午,公夙夜莅事,书所行者于壁而日稽销之,吏属警畏,刑狱一清,士民怀德,有古循良风云。   方文耀   方文耀,字怀怙,龙溪人。崇祯庚辰进士,授户部主事,历员外郎中,升河间府知府。贼陷城,公不屈,贼杖之,大骂不绝口。死之。   彭士宏   彭士宏,辽东人,为南宫知县。闯贼长驱畿南,所至款附。公励士民,饬守具,众咸谓邑小不支,公曰吾奉命守此土,生死以之,奋勇击贼,纵不胜,死亦暝目。众环泣曰:臣谊也,如生灵何?公亦泣曰:人心如此,大事已去。吾尽吾心耳。士绅卒迎贼入,公绯衣坐堂上,贼问何故不备粮糗,公眦裂指发曰:我朝廷官,而为贼备粮乎?贼怒斩之,悬首城门。   封疆之臣,应死封疆,若三公者,可谓无愧厥职矣。抑余闻之友人云,吾乡某,为畿南司理,守居庸,闻贼至,往迎二百里,既抵关,闯疑有伏,命某往返关门数四,始令前骑侦之,果无备,闯乃入。大笑曰:古所谓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也,使架砲于此,以五百人守之,吾亦岂能过哉。某亦大笑曰:此天生臣以资吾主。呜呼,夫独无封疆之责者乎?视三公何如?   金毓峒   金毓峒,字鹤冲,北直保定完县人。父讳铨,官司徒,为万历庚辰进士。公少与从子肖孙,读书郎山,慨然有澄清之志。中崇祯甲戌进士,除中书舍人。辛巳秋以陈漕务称旨,授湖广道御史。寻出按泰川,及复命,贼始入函谷。甲申春,召对便殿,旋草诏命监宣大军。宣云告陷,随奉命督禁旅,扼畿南要害,公驰至保定,散家赀千金,犒士卒,为固守计。时公从子振孙,以剑术登武科,相见泣下,为誓死。振孙者,肖孙弟也。贼围急,振孙登陴挟矢,殪渠帅数人,兄弟私誓曰:一旦有变,必从季父游地下。公闻之,谓肖孙曰:死易存孤难,我以弱子为托,肖孙受命,分配王孺人,尽出簪珥以犒士。士益奋贼欲引去。而三月十九之信至矣。公痛哭与城俱死,悬银牌以赏击贼者。得级无数。二十四辰刻,城南楼火起,贼乘焰登城,遂陷。振孙跃马赴贼曰:城头杀尔帅者,我也。格斗毙数人而死。贼支解之。公裂眦骂,提剑斩一绿衣贼,负印北叩首曰:臣力竭矣。投三皇庙古井死。王孺人缢死。姪孙金罂,妻陈氏,及侍儿桂香,皆投井死。贼大索两孤,肖孙备受炮烙惨刑,体刺剟无完肤,终以得免。三日后,肖孙收公骸骨如生,人共义之。   一云公分守西门,城陷,贼执之,揭入三皇庙,谒伪将,公奋拳殴贼帅仆之,跃入井中死。振孙登城射贼,多应弦而毙。城陷,众解戎衣自匿,振孙不肯曰:武夫本色也。贼号于众曰:乡官子弟,可速就刑。振孙衣祢福大呼曰:我御史金毓峒侄云云。贼支解之。肖孙子罂媳陈氏,故进士陈士章孙女,年十八,与祖母张、母杨、嫂常三世四人,同时投井。张氏抱其孙于怀同下,侍儿桂香等四人亦从而下,皆死。   公婴城殉守,节比睢阳,至肖孙保孤,无异程婴,而振孙从死,有如南八。下逮巾帼,从容就义,尤世之所难。   刘会昌   刘会昌,字凝禧,北直保定清苑人。幼负奇气,长古文辞。十岁居父丧,丧如成人礼。崇祯三年举于乡,能任大事。负气敢往,甲申闯贼北犯,伪檄数至,时秦晋及畿南诸都,望风迎款,公素负胆略,仓卒倡义,同乡绅光禄卿张罗彦暨兄进士罗俊,誓死守御。三月十九北京陷,贼急攻城。至二十四,贼撤水涸隍,云梯蜂进,砲矢风发,公率城兵,屹然岳立,指撝如平时。适西南城楼,为贼火箭所焚,西北角楼,下穿数穴,并力进功,城破,贼拽公于西关古庙,拥锋刃,问京城久破,数省尽降,尔何敢拒?公裂眦骂曰:我本布衣无官责,但恨天下无人,致尔小丑,沦陷宗社。欲脔食李自成肉,以报先帝耳。须发横竖。贼愈愤,夹打三次,然惊其勇,百计诱降,终不屈,遂断首悬西关街市。乡人士为建祠祀之,而罗彦兄弟,亦同死最烈云。   王与允   王与允,字百斯,一字永锡,山东济南新城人。布政象晋之仲子也。崇祯戊辰进士,选庶吉士,授湖广道监察御史,巡抚河东盐课,陕西茶马,督学应天。未出都,以疏劾债帅,忤政府,谪归。归侍布政公家居,色养,率诸弟子辈治圃课耕,萧然物外。甲申三月,闻先帝变,涕泣不食,辞父布政公,沐浴入室,扃户与夫人于氏、子士和,同自缢死。将死时,自作墓铭,叙其家世官职甚详。士和,字允协,诸生。先是,新城崇祯中凡再破,其前则五年十一月,而公之从叔父象复,及其子与夔死之。象复,字完初,以保定府同知,里居。与夔,字风虞,举人,问变仓卒部勒家人,乘城拒之。城陷,父子皆被执,大骂不屈见杀。事闻,赠象复光禄寺少卿,与夔知县。其后则十五年十二月,而公之弟与朋,从弟与玫,及与朋子士熊、士雅死之。与玫,字文玉;与朋,字寿三:俱贡。士熊,字渭滨,举人。士雅,字大雅,诸生。与朋为人慷慨,有风烈,每平居酒酣耳热,辄谈古忠义事,淋漓感激。及警至,简家丁登陴御守,并有方略,城陷被执,二子率家丁救之,亦被执不屈死。而象复之从子与慧者,当五年破城时,守其父柩不肯去。乱兵胁之跪,不屈伤首,执以见其渠曰:孝子也,免之归。顷之,纵火焚城中,且及孝子庐。孝子伏柩而哭,其党见怜之,为断火道,得免。贼既退,孝子行积尸中,及得叔父及兄殓之。于是,人翕然称孝子云。孝子,字僧眼,贡士。   论曰:山东科第人物之盛,莫过于新城王氏,乃其忠孝节烈,萃于一门。此固史册所仅见,足以表东海矣。呜呼!公以科名重也夫!抑以忠节重也夫!   许琰   许琰,字玉重,苏州吴县人。弱冠补邑诸生,年十七剜臂疗母张氏疾。母与内戚某割襟为聘,后其家中落,有富家欲以女娶公者,时公母已亡,公不欲母寒盟地下,率就原姻。生平磊落不羁,少可多怪,对知己饮酒酣则狂歌清啸,每云士穷见节,苟值其时,岂可恤死错过。甲申四月京师变至,公素乡居,闻之惊且疑,踉跄入城,至弟璜家,问之果信,乃仰天大恸,誓不与贼俱生。自念力难歼敌,必得卿大夫同心戮力,毁家募士,树义旗北向。因遍叩群公门告之,莫有应者。然徬徨欷歔,誓从先帝九原,为厉鬼杀贼。五月午日,过友人家,见几供葵榴,愀然不乐,复出蒲酒相劝,公怒掷杯于地。厉声曰:今何时哉!我辈读圣贤书,明大义,腼颜旦夕,已非所安,犹欲饮食燕乐如平日乎?拂衣竟出。于时巨室,相率挈妻子,携辎重,窜避湖山间。公是日历走其家骂之。初九,诸生聚哭明伦堂,缙绅孝廉,或至或否,或缟素,或常服,甚至有张盖者。众群谇且詈,公乘杖躃踊,哭泣尽哀。十一,诸生犹哭临,御史某来谒文庙,鼓乐导从吉服而入,公望见大骇,率诸习礼者,趋而前,褫其袍带,责以大义。御史惶悚谢罪去。南都以是月初三即监国位,遣使布告天下,顾自三月十九,先帝宾天,至五月十二,已踰五句,朝廷尚未发丧。公叹曰:吾本草莽臣,既与诸生私哭学宫,心已尽,可遄死矣。乃题诗曰:正想捐躯报圣君,岂期灵日堕妖氛。忠魂誓向天门哭,立乞神兵扫贼群。至夜自缢。家人力救得不死。及旦,密往福济观真武庙,暗室投缳,羽士陆某,闻屋中有声,亟出解之,问其里氏不对,固留之,不可从。送还,又力却之。独步出阊关,临河而叹,谓城市浊流,不足投吾躯,且人多必见阻,遂折而南。至胥门,见河广流深,曰此胥江也。吾其毕命于此,与伍相国忠魂上下怒涛乎?遂跃而入,适潞藩泊舟江干,遥望见,遣人驰救,复不死。王召公问故,时公遍身写「崇祯圣上」四字,宛转哀号,告王以情。且言君仇不可不报,京师不可不复,逆寇不可不诛,臣子不可不死,吾之为此,非恶生也,特以愧今之食其禄而不能死其难者。王大义之,道旁观者如堵。适友丁钺武至,强挟归,家人知其事,咸固守之,欲伺间死,不得。益怒甚,遂昼夜号叫,绝粒,劝之食,坚不受。但饮杯酒。曰:聊以浇吾礧块也。五月十九日,语以哀诏至,就庭中北面向,叩天哭失声,遂绝饮,并不复言人间事、及身后计。有慰解者曰:公何自苦。公张目曰:圣天子如此惨逝,吾何忍下咽!二十八日,馁甚作呕,口授一绝云:半生磨砺竟成空,国破君亡值眼中。一个书生难杀贼,愿为厉鬼效微忠。六月朔,胃枯呕尽,继之以血,亲知以淡饮劝进,怒而大呼曰:汝等欲吾偷生耶?竟嚼烂唇肤。初二日,血又尽矣,喉肿甚,吐舌寸余。初三日申时,向空三呼先皇帝,嗔目浩叹而逝。时年盖五十有一也。同人邱民瞻辈为之治棺殓,私谥曰潜忠先生。一时会吊者几数千人,着书六卷,授丁钺武。南京赠公以翰林院五经博士,与汤文琼并祀旌忠祠。   代皇帝逊国,无位自沈者,有东湖樵夫,史逸其名,然安知非通侯重臣,变姓易字虑祸及宗族,故以死灭迹,未必真书生殉国,如许公也。唐禄山之变,甄济引颈待刃;宋德祐之亡,大学诸生徐应瀌举宅自焚;庶几与公颉顽。夫济不死臣禄山,应瀌不死,亦将就食易姓之禄,岂若南都定鼎,正朔如故,公尤可以无死哉;然则公与汤公,真今古独绝矣。   计翼明   翼明,家贫好学,博览群籍,医卜自给,终身不娶。尝居吴门作画,自号青霞散人。甲申之变,痛哭绝粒死。   余友周小宗,尝梓此于类书内,公与许公,同遇国变,同为吴人,同不食而死。许公已锡祀典,而公事顾少传者。嗟嗟!士之湮没不彰,宁有既哉!   陈士奇   陈士奇,字平人,福建漳浦人。诞自庚寅,少读骚庚寅吾以降曰:我生定之矣。勒其言以自表。方弱冠,有文名。天启乙丑登进士,授中书,假归。庚午迁礼部主事,壬申升粤西督学使,单车就道,幞被萧然。遭父丧归,甲戌补重庆兵备,乙亥转贵州提学,复丁内艰。庚辰起赣州兵备。赣故腻地,公一尘不染,而石城、宁化之顽犷,搆讼十年,公至讯劈之,遂成虞芮。赣人立祠祀之。辛巳督学四川,驱车日即矢诸神明云:宁剜吾身上肉,毋塞彼寒士门。谢绝竿牍,得士最盛。时有学宪广文之谣。壬午七月,特擢佥都御史,巡抚四川。公念时事交讧,天子焦劳,食无兼味,行无供帐,门无私觌,而一意缮城治具,以备不虞。冬十月,松藩边兵以索饷叛,聚众数万,莫之敢撄。公严词正色,谕以祸福,众皆就抚。时蜀中猺黄贼,盘踞有年,蠢动川之东北,公先后与道臣陈公其赤、葛公征奇、郡守王公行俭、巴令王公锡、营将赵荣贵等,凡杀贼于重庆、顺庆、定远设奇夹剿,大获全胜。斩首凡一千七百余级。生擒贼魁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余人。所救难民以数万计,猺黄胆丧奔逃,他徒相戒,谓陈抚军勿可犯。其为敌惮如此。土寇彭长庚等,聚众杀令,公设计捕杀之,得其渠魁数百人,置之法。而峡江洪雅聚众杀尉,尉固贫墨致变,公谓罪不在民,遣将往谕而县民皆就缚请死,公斩其倡首者,而余得全活。又蜀素苦白莲教,公以若辈尚不寄人篱下,急之,适驱虎归山耳,选将赵荣忠,以牛酒招之,其党遂散。癸未十二月,有旨召公别衙门用,而推代无人,加以闯贼破陕,邻封岌岌,汉中瑞王避乱入蜀,镇将赵光远者,跋扈将军也,挟兵二万余,为卫,并秦民逃奔者,又数万突至保宁,蜀省大震。公不惮千里,单骑赴保宁,而镇兵骄悍,视蜀为弱肉,欲得饷而蚕食之。公大声呼曰:兵以御暴,退守平阳关,以为吾捍卫,方宜飨食,吾不惜二万金以给之;若徒顿此,以汹风鹤,吾头可断,饷安可得哉!赵知不可撼,乃退兵平阳。而与瑞藩约三千骑入渝。民以无哗。至甲申四月,始以川北道龙文光推代,公方作归计,而闻京师告变矣。时献贼凭陵,突入夔州,公念国仇,义不俱生,遣水师曾英,以火攻杀贼于忠州,击沈其舟百余号,贼死以千计。又遣赵荣贵御贼于梁山,奋斩三百余级,所获骡马弓箭无算。贼恨,悉众来攻。六月初八,破涪州,或谓公以谢事可去,公不可,据重庆以待之。而权已去,手征石柱土司援兵不至,与守令歃血为死守计。七日,贼以百万至城下,公解行囊佐军需,日夜登陴,衣不解带,以火礶滚砲,击死贼无算,民无逃降意。至二十夜,黑云四布,贼掘地窖,于城角藏火药数十筩。晨起,以火箭齐射药处,火发地裂,城遂陷。贼涌入,公被执,献忠好言劝降,公厉声曰:吾大臣也,恨不从先帝左右,今死社稷,吾愿也。岂有降贼之颜平原乎?速割吾头,无他言。痛骂不屈,献大恚,命曳出,支解死。忽震雷四发,烈风暴雨,飘瓦吹沙,大木尽拔,操刀者自相砍,逆献惊仆。时遇害凡九人,瑞王与从驾守道陈纁、重庆府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新抚龙文光及诸将领事。在六月二十一日。越日,贼尽取渝民跅其臂,合三万七千有余人。   论曰:献贼杀戮之惨,固黄巢后所未有也。独是公以谢事之巡抚,守必陷之危疆,盖其忠义性成,自读骚时已定之矣。矣岂有降贼之颜平原!壮哉言乎。凡登朝食禄者,曷不共闻之也。   吴继善   吴继善,字志衍,南直太仓人。崇祯丁丑进士,授慈谿知县。丁母忧,未之任。壬午服阕,补成都。成都在万里外,时荆襄陷没,江鄂道断,宾客逡巡劝少留。公谓此君命也,人臣守官,其敢以利害辞,乃历艰险入蜀。即日启蜀王,请发帑金为备御计。当时蜀事已棘,而藩府金缯积者数百万,王悕不应,公贻书吴太史伟业,谓事必不可为,誓必死于此。甲申城陷,公被贼执,骂不绝口,脔而割之。配周氏,子孙俱同殉。仆五郎者,幸免矣。奋曰:吾主与主母已死,义不忍独生,亦慷慨骂詈,尽于主侧,一门死者四十余人。时十一月二十五日也。公博闻辩智,风流警速,于书一览辄记。下笔洒洒数千言。家本春秋,治三传通史汉诸大家,继又出入齐梁,工诗歌,善尺牍,尤爱图绘,有元人风。下至樗蒲六博,弹琴蹴踘,无不毕解,当是时张公溥以古学振东南,海内文士,络绎奔赴。公性好客,日具数人馔,宾至如归,每三爵后,词辩蜂起,杂以谐谑,辄屈其坐。与同宗伟业、克孝、国杰等,以文行相砥砺。生平负志节,急人患难。其成进士也,会里中儿刊章告密,溥为所搆,势张甚,公独锐身为营救,卒以免。家居侍太公疾,视汤药,浣厕牏,衣不解带者数十日。父既殁,哭泣丧葬,备物尽志,人称曰孝。事长兄,待二弟友无间言,伉爽旷达,不拘小节。尝游黄山,凌绝顶,慨然长啸,谓今天下将乱,大丈夫习劳苦,任艰难,为国家驱驰奔走,有如此游矣。其锐志强济如此。公死无子,国杰经纪其丧,以少子主其祀。   按此据吴伟业所撰而传之。他书有言其降贼者。当再考。   摇烈孝   女摇氏,小名全哥,萧山人。父士忠,官参将。女生而美姿容,寡言笑,女红精好,尤知大礼。年及笄,未字人。甲申三月,京城陷,有伪权将军,欲纳女为配。女瞠目大吼曰:头可断,身不可辱也,贼不听,乃刑辱其父母弟妹,必欲得女方已。女大哭曰:女生不能孝侍父母,友爱弟妹,今因女一人,而斩摇氏之祀,女罪愈深,奋身触柱欲死,为众抱持,女恸哭绝粒。贼怒甚,愈加凌虐。囚其父求死不得。一日乘间,同父及母鲍氏、暨弟妹等,俱自缢死。贼归见女颜色不变,恨其生不从已,欲污其尸。尸忽动,贼惊避,寻知女实未死。喜甚,复好言求合,女佯许之曰:若殡葬我父母弟妹,方从尔。不然,我即刎死,贼信其言,乃厚葬之,事毕,女持刀哭骂,将自刎。贼大怒,夺刀乱刺,顷刻而毙   潘鹏妻妾   潘鹏,家资数万,开生药坊。妻徐氏,宛平孝廉女;妾杨氏,临清妓:俱美丽,相得甚欢。每遇花晨月夕,筵间悦洽,杨氏挥拨冰弦,令人神情飞舞。及京城陷,鹏对二人大哭。徐氏曰:贼兵奸淫日甚,我等有死而已,即取砒霜入酒,与杨约曰:事急与子偕饮,忽两贼至,鹏匿天花板内,贼见二女美,宛转求欢。徐取酒置几上,贼喜,斟酒劝徐,立饮而尽,面赤身倒。杨曰:彼素量窄,贼复劝杨,杨曰:天性不饮,若将军有意请满饮此杯,大觥劝贼。贼见壁间琵琶,问杨能弹否?杨即弹以侑酒。二贼大悦,把酒畅饮,须臾毒发,肠痛流血死。鹏急跃下,以羊血灌徐得甦。徐曰:均为毒酒,我得不死,意者其天乎。鹏曰:固也,然亦砒石性重,下沈,汝先饮,且少,更得羊血解之,是以无恙。若二贼则促其亡,非由人巧也。因集珍宝,诡作男饰他避,后吴三桂兵至,始得遁出京师云。   张氏挤贼堕井   城外女子张姓,贼见其美,欲淫之。女绐曰:我渴甚,取水饮我。贼信之,至井所,女乃奋力,挤贼堕井,女得奔脱。   张氏投井(吴烈妇)   妇张氏,京师长班吴奎妻也。德色皆备,家虽贫,屋宇扫除甚洁;数贼至,欲主其家,妇伏宅后水中,贼去乃归寻夫,一贼已据其室矣。猝见妇美,遂留寝,与之淫,比贼熟睡,妇微闻叩门声,知其夫至,乃潜启门,迎入,以刀刺贼死,取其财物而逃,道旁遇井,妇泣曰:烈女不更二夫,昨之偷生不死者,虑君饥寒失所耳。今既获一面,又有所得,死甘心矣。奎力阻之。妇曰:君即不罪妾,妾何面目偷生于世乎?竟投井死。   王氏嚼断贼舌   烈妇王氏,归吴信,世居京师齐化门外,课紬为业。烈妇色丽而性刚,贼数十人至,缚信拷掠,欲逼千金,遍体皆伤,烈妇知不免,闭门自缢。一贼劈门救甦,见其美,强奸之,烈妇嚼断贼舌,贼怒,剖其腹死。贼含血奔窜,口不能言,时诸贼方在外庭拷信,见喷血贼趋出,咸以为信家有祟,弃之逃去,信得脱,断舌贼不能食而死,以为烈妇索命云。   李寡妇以汤沃贼   李氏姑媳,皆寡居。一贼入其室,索酒饭,见妇艾,调戏之。妇曰:将军远来,想已饥渴,遂置酒与贼畅饮。贼尽醉,酣睡去。两妇即烹汤一釜,先佯呼之,贼俱不动,复掷铜盆于地,贼亦鼾卧如故。遂以麻索缚其手足,然后老妇以滚汤浇其顶,少妇以枪刺其喉,贼痛极暴跳而死。   梁氏双烈投井   烈妇梁氏,真定人,都谏素洲公之女,鄜延兵宪王公原膴配也。幼读书,明大义。当甲申贼破都城,烈妇与其小姑名庆者,毁容深藏,乃不为贼所窥。及贼遁,祖姑许淑人曰:贼遁矣,我辈不乘此还乡里,将何待?遂携以行。踉跄至彰义门,见妇女有为贼所驱以行者,有与贼并行者,有骑而歌笑自若者,烈妇曰:夫非良家妇与,何恬不知耻若此?倘吾为所掠,则有死而已。然死于道路,何如死于此地之为愈也?许淑人曰:吾尾贼,不反顾。妇曰:如反顾,奈何?语庆曰:我死,姑能从乎?庆曰:愿从嫂死。烈妇意遂决,视道旁有井,烈妇曰:清泉皓洁,吾与姑得死所矣。遂携以投井。庆许贾氏,犹未成婚。   清宛梁氏,文章科第冠冕,畿南而合门之内,烈妇烈女一时踵出,何其事之罕见欤?然非读书明大义,乌能如此?女子不宜识字,此言真欺我哉?   马烈妇自刎   烈妇陈氏,父故霸州人,因随叔徙都门,遂家宣武桥。父名应选,极笃实,田氏母,称谨驯,姊弟雁行成三,烈妇居其次。幼小时性淑姿雅,行端言正,奉父得欢心,代母多作劳事,姊弟间不有纤忽乘戾。父母珍视之。既笄。适马应科,承上无失,御下多宽,辅其夫以勤慎俭约,处家人大小无间言。生一女,甫周四月。会甲申三月,贼攻都城,人心惶惶,告语者面如土。烈妇姑嫜妯娌,举欲逃匿,以其方商略者移时。烈妇以死自矢,独随一小刀,无他计也。十九城陷,贼众拥人,马家当衢,眷属慌惧,对泣求避处,烈妇正色告其夫云:大寇作逆,肆行抢掠,女子安所恃?惟有全身速死,有益于汝,无忝所生。且逃遁藏匿,汝等自便,夫挥涕长泣,展转不相舍,勉慰解之。门外扰攘急,烈妇在一储木室,色厉曰:万一贼来辱,生则不光,死亦为晚。抱女大哭,我死汝亦何依。因力扼死于地,遂于地上坐,以小刀自刎,手猛刃深,过喉而绝。应科他匿得免。越数日,贼稍戢,始备棺收殓,烈妇面色如生,面痕不淄,葬于黑窑厂之东云。   人惟贪生念重,故临事张惶,若烈妇存一必死之志,则虽刀锯在前,鼎镬在后,处之泰然,岂与优柔呴嚅者等哉!   妇人难临,死于缢,与死于水火,俱为难事。而自刭更难,岂非与烈丈夫并光天壤乎! 第二十二卷 崇祯甲申十七年(续)  诛戮诸臣   朱绳臣   朱绳臣,字心翼,怀远人。世爵成国公。贼至献门,时守齐化门也。二十一日,与陈演劝进不得入。世臣中之最逆者,吴镇兵临,贼欲迎敌,恐其有变诛之。初上未崩时,谕阁札托纯臣辅太子。阁中未及宣,自成因此有疑纯臣,立命诛之,籍其家。   徐允祯   徐允祯,字中元,世爵定国公。与成国同诛。昔建文之难,其祖以献门获爵,今始食其报云。他元勋戚畹罕其全者,不能尽录。   陈演   陈演,四川成都井研人,天启壬戌进士,官大学士。既罢官,以多藏不能出都。先是,演责治一仆,仆恨之,遂出首于贼,言主家甚富。即如某处有银四万八千两,珠亦盈斗,贼兵如言往,掘果如数。因是垂涎不已。受刑最惨,伪相牛金星以二铁素贯其左右手,所至牵以自随,步稍迟,皮鞭乱下,身无完肤,竟诛死。先是二月,演乞休,上许之,赐金币,始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求去。然挟重赀,知都外寇盗充斥,迟迟久之,遂及于难。或云献银三万两、金三千两,珠三斗。   余昔见樵史云:贼入京,演语所知曰:吾昨梦于山上骑龙而飞,返顾无尾,客以謟言贺,之演颇喜。有妄志,末几遂罗祸。   魏藻德   魏藻德,顺天涿州籍,应天上元人。崇祯庚辰状元,官大学士。贼点名曰,藻德首向自成叩头求用。自成旁揖之,藻德请试题。自成有所命,藻德听之不真,而又不敢再请,望遽而起。一日殿上唱名,急呼魏藻德来见,欲为周延儒等报仇。三呼藻德不应,即命速拏。少顷,绳系至,命送伪刑官拷打。刘宗敏责以首辅致乱。魏藻德曰:臣本书生不谙政事,又兼先帝无道,遂至于此。宗敏怒曰:汝以书生擢状元,不三年为宰相,崇祯有何负汝,诋为无道。呼左右批其颊。夹二夹,追出银一万七千两。其妻拶二次,子亦二夹。国变录云:与演等同诛,或云自勒死,又云饮水一大碗死。甲乙史云:四月初二,魏藻德被夹,五日不释而死。后逮其子,云无错置,即斩之。   予观藻德之对宗敏,宗敏之责藻德,与晋之王衍、石勒酢肖,小人贼渠,千古一辙。   大事记云:藻德首向自成叩头,言罪臣某参谒。臣三载新进书生,叨任宰辅,大明主不听臣言,以有今日。自成旁揖之。夫藻德庚辰状元,癸未五月入相,荣贵极矣,无道之言,虽丧心病狂,恐不忍出之口也。   邱瑜   邱瑜,号鞠怀,宜城人。天启乙丑进士。历官至礼部左侍郎,为东阁大学士。甲申三月,贼逼京师,十八夜集议朝房,漏四下回寓。呼其子之敦曰:事急矣,汝自为计,吾将从事于奉先殿。敦请故,公曰:今日召对,帝言大家在奉先殿完事。因觅黄绢一方袖之,黎明入朝,见宫人狂出,询驾不知所在,而贼马已过城矣。公走铁匠衚衕,遇友人胡季宣延之入,欲自缢,不得隙。日午之敦至,公曰:吾死矣,我不过做几篇文字,得高第,食厚禄,世乱既不能匡,君危又不能救,是天地间罪人,死后当露置平子门外,以为人臣尸位素餐者戒。不必归葬也。敦悲泣,公曰:勿泣,人生百年亦死,若得其正,死犹生也。语云:寒疾不汗,五日而死。设去年染疫不死乎?汝当读书,读书以明道,要识纲常两字,如汝弟从贼偷生,非吾子也。盖公次子之陶,于壬午为曹贼罗汝才所获,羁之营中,后又归闯,寻以自成出,与孙传庭迎敌,之陶窃其令箭以逃,竟穿营走出,将渡黄河,盘获,见闯、陶骂不绝声,贼怒剐之。时贼屯河南嵩县事,公尚不知,故责其偷生云。寻命敦别去,欲俟静夜投缳。抵暮,长班引贼入胡室,执公行,道遇敦,公袖出绝命词一纸授之。前有诗云:百岁春光强半过,劻时力短愧鸣珂。诗书万卷多无用,惟有先贤正气歌。后云天崩地坼,我辈读书明道,岂能苟且求活。一月纶扉,廿年玉署。虽事柄不由己操,而大义安可不立。毕命投缳,畅然无憾,吾儿勉旃忠孝,勿为过伤。长途孤衬,势难自达,到处青山,可埋吾骨,何必故乡等语。是夜,贼拥至窝铺,用两贼帮宿,公欲求死不得,寻执见刘宗敏,逼勒助饷,百方毒辱,贼押归寓,乘间服冰片而死。子之敦纯孝有闻,今流寓湖州。   忠逆史云:邱瑜,湖广襄阳府宜城人,公道单注夹死。北游纪略注自尽,面各单又言与陈演等同日被害,故注诛戮大臣内,而编年则云自缢死。   贼既窃踞,一时诸臣尽节,稍不决烈,即被其拘执于朝,极刑搒掠。迫胁献金,虽多寡不同,俱不免有献,献不满意,仍复受刑,受刑过,遂求自尽。至此亦已晚矣。与其辱身而死,何如身死而不辱,且兼得令名也。然而议之甚易,为之实难,人臣到此,不论后先,总之一死,则不失为君子。   论曰:世之訾邱公者,以其迟死被刑耳。惟是遗笔在未执之前,被执即城破之日,与事愿违,尤当曲谅。若邱公者,余谓纵不得与吴桥比烈,较之井研、通州辈,似难同日而语,而世顾苛求之何与!   懒道人善观气色   崇祯末,京师有懒道人,每在东直门关王庙,行止无定,不言姓氏,善观气色,吉凶立验。锦衣卫指挥张同方,甚敬信之。二月中延饮,与之奕,因谈祸福,时京师宴然,忽劝同方家挈南行。同方曰:再二年即理刑矣,奈何去之。道人曰:理刑未必,受刑是实。同方犹豫不决。又一月,道人来辞:同方曰:老师云小子吉凶若何?道人指飞鸦示曰:汝观此鸦,堕下立死。同方曰:此不祥兆也。我得免否。道人曰:四方八面,俱是罗网,贫道前言不信,今救不得,遂往东直门外,飘然而去。同方止忧在朝犯事,遂于卫堂告病乞假,及城陷,同方与武职二百余人,悉斩于中吉门外。道人之言始验。其时又有知一禅师,别载于吴易事内,兹不录。    附记   蔡生,福建人,善天文。崇祯初年在京师语无锡进士唐孟津曰:甲午年有变,时不信,至是验。  刑辱诸臣(官衔列下,别于死难诸臣也。若死难者,先书官爵而后书名)。   冉兴让   冉兴让,字心淳,直隶虹县人。驸马,官少师,夹死。   刘岱   刘岱,字林冈,河南陕州人。官少傅左都督,夹死。   冉孔悦   冉孔悦,字师圣,北直蠡县人。官都督,夹死。   骆养性   骆养性,字太和,系湖广永州籍,顺天大兴人。世袭都指挥使。养性官金吾,坐赃数万,弟养心、养志,皆受酷刑。   张国纪   张国纪,字宪章,河南祥符人。天启皇后父也。官上柱国少傅。云鹤服色(?),太康伯。父子俱夹死,籍没。   周鉴   周鉴,字明原,官都督,加太子太师,国丈嘉定伯奎之子,素有弱疾,以夹死。弟铉,字文器,指挥佥事都督同知,一夹仅存。又奎姪铭,字新盘,指挥佥事都督同知,削发遁,被获,亦受夹。奎甥嗣于奎,名铎,一夹献银六百两,俱不死。时奎房产积蓄,尽为贼有,空手出门,尚疑诸子私殖,不免敲朴。如此勋戚,无不受刑,特志周氏一门,以例其余。   方岳贡   方岳贡,字禹畛,湖广谷城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大学士。先在松江为知府,有能声,以戴罪征逋,延至十三年庚辰,无级可镌。闰正月征下狱,素走声气,故朝中争讼其清。擢为山东漕运副使。十六年九月,骤升左副都御史。岳贡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上是之。旋秉衡轴,功名损于治郡。京抄云:夹献银四千两、布四百疋,尚拷不止,乃献下江南策。方公颇自好,必不至此,疑出仇口。云间何刚等辨揭,谓公屡自缢不死,贼骑拥去逼降,公不屈,詈不已,遂极拷掠,凡二日夜,搜寓所仅得布袍五袭,犀带一围,钦赐元宝二锭,贼大诧。曰:阁老何一贫至此?于是,独不释公,继而李贼问夹者何人?贼党指公名。李曰:方某清官,安得有金银,始得释。公见东宫恸哭。东宫曰:先生救我。公曰:臣当忍死以拥殿下。贼怒。于是格不得通。及四月十三日,贼忽拥太子出都。十七喧传太子坠马死。公抚膺大叫,遂勺水不进。二十六日整衣冠绝吭而死。又似有意为方公周旋。蜀人吴邦荣国变录注夹二夹,完赃三千两,不死留用。他单又有注同陈演戮死者,均不可信。意受刑之后,耻为贼用,而自引决耳。   李遇知   李遇知,陕西籍,四川人。万历三十八年庚戌进士,官吏部尚书。大事纪云:遇知夹二桚夹一桚;退,出银四万六千两,夹死。   雷跃龙   雷跃龙,云南籍,应天上元人。万历二十三年乙未进士。官吏部侍郎。夹二夹。   沈惟炳   沈惟炳,湖广德安府孝感县人。万历四十四年丙辰进士,官吏部左侍郎。夹二夹。   张维机   张维机,福建晋江人。天启乙丑进士,官吏部侍郎。夹二夹,头箍一箍。仍夹其仆二夹,夺贼刀自刎死。见国变录。   能夺刀自刎,可谓烈矣,惜乎其晚也。   金之俊   金之俊,字岂凡,浙江嘉兴人。万历乙未进士,官兵部添设右侍郎,出抚昌黎被获,夹二夹不死。后为大清朝宰相。此公颇有经济之志,甚为惜之。甲乙史云:三月二十七,金之俊输银百两,健儿夹之于室,相与朋饮。   陈必谦   陈必谦,南直常熟人。万历四十一年癸丑进士,官工部侍郎。夹二次伤,被幽。同幽者展转叹息,公枕一石块,鼾寝如常时。今逃归。公居乡素有清正之誉,乡人闻变时,皆策公必死,北来初单,亦注死难,后乃大失人望。归后遇土贼,伤其掌指,狼狈而免。归数日病死,惜哉!   王正志   王正志,北直河间府静海县人。崇祯戊辰进士,官户部右侍郎,督运西路。国变录云:夹二夹,其子亦一夹、一桚。或开入从逆。   张忻   张忻,山东莱州府掖县人。天启乙丑进士,官刑部尚书。   方拱干   方拱干,南直桐城人。天启戊辰进士,官左谕德,兼侍读。闻城破,尚卧床上,引刀割须,未及半,为家人抱持旋止,竟为贼执。方以美婢四名赂贼将罗姓者,得免夹,随为何瑞征、杨廷鉴力荐,可为宰相。盖瑞征及其同年,廷鉴其门生也。方家眷悉住廷鉴寓中。四月初三夜,伪尚书张琦然骑至方所,深谈良久。云不日大用,老先生无过虑。此系方一小童逃回南都所言。小童甚佼,罗将复欲得之,方已许赠,此童畏贼逃回。回时方尚未实授官,但青衣小帽,额贴黄纸顺字耳。   胡世安   胡世安,四川成都井研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少詹侍读。夹二夹。   卫允文   卫允文,字紫菴,陕西西安韩城人。崇祯辛未进士,官谕德。以削发被护,夹二夹。   杨昌祚   杨昌祚,南直宁国宣城人。崇祯甲戌进士,官翰林院左中允。以剪发,夹二夹。   林增志   林增志,字任先,浙江温州瑞安人。崇祯戊辰进士,官翰林院编修。以削发,夹四夹,甚惨。   宋之绳   宋之绳,南直应天溧阳人。崇祯癸未探花,官翰林院编修。削发被获,以杨廷鉴、周钟力荐于王旗皷,免夹囚之。   李士淳   李士淳,广东潮州程乡人。崇祯戊辰进士,官翰林院编修。夹四夹,甚惨。   方以智   方以智,南直桐城人。崇祯庚辰进士,官翰林院简讨,充定王讲官。闻变走出,遇苏人陈伯明,仓卒通名,相与叹泣,潜走禄米仓后夹衖,见草房侧有大井,意欲下投,适担水者数人至,不果。陈留至寓所一宿,次早家人同四卒物色及之,则家人惧祸已代为报名矣。四卒挟往见伪刑官,逼认献银若干,后乘间逃归。公字密之,大清朝至,祝发不仕,康熙五六年间居江西庐山开先寺,一时官民敬礼之,称大和尚,气象雍和,不似昔年讲官时严肃也。   万发祥   万发祥,江西临江新喻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国变录云:庶常俱留用无夹者,万以涂面妆聋,遂不免。   朱徽   朱徽,江西南昌进贤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刑科给事中。或闻从逆。   彭琯   彭琯,湖广永州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工科给事中。或闻从逆。   冯登垣   冯登垣,江西瑞州新昌人。崇祯庚辰进士,官浙江道御史。   吴邦臣   吴邦臣,浙江绍兴山阴人。崇祯庚辰进士,官山西道御史。   郑楚勋   郑楚勋,福建兴化莆田人。天启甲子举人,官云南道御史。   曹溶   曹溶字秋岳,浙江嘉兴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御史。予闻公留心着述,欲访之。   吴孳昌   吴孳昌,河南籍江西南昌人。崇祯庚辰进士,官吏部主事。以削发夹二夹。   杨元锡   杨元锡,字康侯,福建泉州晋江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吏部主事。十三岁登科,十四岁登甲,荣践天部,人共羡为仙佛再世,乃亦包羞忍辱至此,惜哉!或注从逆。   张鸣骏   张鸣骏,字赓阳,福建漳州龙溪人。崇祯庚辰进士,官户部主事。   陆禹思   陆禹思,南直溧阳人。崇祯庚辰特用,官户部郎中。或闻从逆。   彭敦历   彭敦历,南直丹阳人。崇祯庚辰特用,官户部主事。或闻从逆。   朱芾煌   朱芾煌,湖广王开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兵部郎中。   刘若宜   刘若宜,南直怀宁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兵部主事。非也,怀宁属凤阳府。   陈鹏举   陈鹏举,湖广黄州麻城人,天启丁卯举人,官刑部员外。不投谒被执,见伪刑官,叱使跪不屈,椎击乱下,几毙。家人愿以身代死,贼义而释之。   主忠义仆,刑辱中不多见者,宜表而着之,不得概与众伍,而没其品也。   李逢申   李逢申,南直青浦人。万历己未进士,官工部郎中。夹三次,或云死。嵩人以逢申与朱积作对云。朱帝蒙尘,只为邪臣早服;李凶张燄,皆因甲岁逢申。早服,乃朱积字也。   聂一心   聂一心,四川叙州富润人。崇祯庚午举人,官工部郎中。   潘国春   潘国春,浙江绍兴余姚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工部员外□,或闻从逆。   赵士锦(有檄)   赵士锦,南直常熟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工部主事。   邹逢吉   邹逢吉,江西湖口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工部主事。夹死。   申济芳   申济芳,南直长洲人。官生,官兵部主事。不投谒,为长班所首,被执。贼谓相国之后,必多蓄,而济芳实贫,爽损一足,与陈必谦同幽一兵房中。是夜死者数人,申亦与焉。守兵以告,有令各发会同馆,兵于死者每加五棍而后发。申移至馆,馆主人见喉间翕然微动,灌之有气,适家人来共省视。乃复活。问其受棍时全然不觉,惟第五棍稍似有物及身耳。甲乙史云:四月初九东报已急,贼人隐之,在絷者尽释,惟留申济芳数人,各予绳自缢死,后各人加五棍,济芳舁归入殓复苏。   孙从度   孙从度,北直保定清苑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太仆卿。国变录云:夹四夹,追银四百两,死于家。   甲乙史云:祭酒孙从度居金台会馆,病卧有罗将军来居,孙遣仆持名刺致意,罗大怒,即骑入内验疾,孙妻素悍,迎而骂之。罗命以铁索系其颈,并舁孙过己寓拷讯,孙立毙,妻七拶百敲,十指俱断,乃招承史藻寄窖多金,得七千两,献于自成。由是翰林皆坐饷万金,此三月二十三事。   官衔及事与前稍异,姑存之以俟考。   刘明偀   刘明偀,山东东昌恩县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中书科掌科事。以削发,夹二夹。   陈翔   陈翔,福建福州闽县人。崇祯癸未进士,官中书科。以削发,夹二夹。   郝杰   郝杰,顺天籍,陕西延安绥德州人。崇祯丁丑进士,官行人。以削发被夹。   谢于宣   谢于宣,浙江宁波鄞县人。崇祯癸未进士,官行人。以削发触怒,夹三夹,几死。   刘中藻   刘中藻,福建福州府福安县人。崇祯庚辰进士,官行人。素有文名,以抗言愿归籍,触贼怒,被夹。   后中藻任于永历。己丑,大清兵至福宁,中藻势穷自缢,亦殉难之臣也。   龚懋熙   龚懋熙,四川重庆江津人。崇祯庚辰进士,官太常寺博士。   沈浣先   沈浣先,南直昆山人。举人,官武学教授。夹损一足,追银五百两,广贷始足。   国变录:尚有郑逢兰、范方,俱注夹一日夜死。蔡国光、曹惟才,俱注夹一夹。何肇元,注夹一夹逃,复被执。李起龙以削发夹,他单所无,附以俟考。又有杨若桥、汪光绪,拘絷未夹。又云二十一日,点百官名毕,不及冷员。二十三至二十五遍拏各官拘絷,亦不及冷员一人。惟吕兆龙二十三以投水,二十七陈翔、刘明汉、郝杰、李起龙、谢于宣以削发,刘中藻以抗言触怒,□拘絷夹之。其他冷员被收者,皆由贼兵横执,不在点单之数。   刘有澜   予已书入前卷殉难内,此不录。   幽囚士大夫,用夹棍逼取金钱,此古今未经见之事,亦古今所未有之惨。然贼非有亲近于用之臣,而有仇怨于不用之臣也。在点名时,士大夫之自欲用与不自欲用耳。而夹亦有二:在要津流华者,则夹其银;而在冷员闲散,有触其怒而夹之者;有已受夹完银仍求用者,有已削发而贼必不用之者,有宁忍受夹而不肯到吏部报名者,人品攸分,为并存之。  幸免诸臣   周奎   周奎,字云路,顺天籍南直入。以国丈封嘉定伯。性甚吝,内监奉旨劝助,止输万二千金。贼信急,各府俱迁其赀,惟奎晏然不动。城既破,有兵数人到府,奎厚犒之即去。已而有贼将张姓者至,踞其室,奎夫人卜氏姑媳,皆自缢。卜即先后所自出也。诸子皆缚去。兵士辱奎特甚,复有权将军李至,张避去,李见奎谦让之极,颇怜之,乃以小屋数间拨与,幸免于刑死。子铉夹未死,幼子鐶锺、孙澄、清、泽俱存。外传奎献太子以求免,都中绝无此语。出自彼亲戚之口。大都以吝招谤耳。一云李牟数奎平日鄙吝,督令负薪担水以辱之。殉难实录云:周奎正在求死就缢之际,被贼擒去送伪刑官三夹,不死坐赃七十万,府第藏库什物田产俱没入,将军李牟据其宅,幽嘉定伯。   三说不同,并存俟考。   董象恒   董象恒,南直华亭人,万历己未进士,官巡抚。从狱中拟充饷赎罪,释出遁。   周亮工   周亮工,河南祥符籍,江西抚州金谿人。崇祯庚辰进士,官御史。以知县行取御史,命已下,见势迫不任而遁。   郑二阳   郑二阳,号潜菴,河南开封鄢陵人,万历已未进士,巡抚安、宁、池、太等处,佥都御史,从狱中释遁。   曾樱   曾樱,号二云,江西峡江人。万历丙辰进士,官巡抚。从狱中释遁。   施元征   施元征,南直无锡人。万历己未进士,官副使。从狱中出,有贼将魏姓者,是其年家,与一令箭,父子南归,途中因而获财,有令箭故求其带南耳。   曹鼎臣   潜藏不出。   张伯鲸   张伯鲸,字□海,南直奉州人。万历丙辰进士,官兵部左侍郎。遁最早。   王都   王都,浙江嘉兴崇德人。天启乙丑进士,官太常寺少卿。   汪惟效   汪惟效,南直徽州祁门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工科都给事中。   杨尔铭   杨尔铭,四川叙州府筠连县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广东道御史。   周仲琏   周仲琏,浙江湖州长兴人。崇祯甲戌进士,官礼部郎中,削发为丐僧而遁。进士程源曾遇于途,相向恸哭。   蒋臣   蒋臣,南直安庆桐城人。荐举,官工部主事,削发遁。   程子奇   程子奇,江西饶州浮梁人。天启丁卯举人,官国子监学正。   钱国瑞   钱国瑞(原缺),知县行取在京。   程兆科   程兆科,江西广信府人。崇祯癸未进士,新选行人。   谈贞良   谈贞良,浙江嘉兴人。崇祯癸未以五经中式。   鲁五典   鲁五典,南直太仓人。崇祯癸未进士。   宫伟鏐   宫伟鏐,南直泰州人。崇祯癸未进士。   史夏隆   史夏隆,南直宜兴人。崇祯癸未进士。   王崇简   王崇简,顺天府人。崇祯癸未进士。   施璩   施璩,浙江湖州府归安人。崇祯癸未进士。   林饬   林饬,福建福州福清人。崇祯癸未进士。   严通   严通,福建福州府人。崇祯癸未进士。   右进士,俱候选。  从逆诸臣   语云: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夫一念之违,且有常刑。况公然拜舞贼庭,污其伪命者乎?所以然者,以贪生怖死之心,用观风望气之志,方其苟且图活,亦迫于势之无奈,迄乎周旋匪类,反几幸贼之有成,肝肠既已全易,要领尚保无恙乎?始焉封疆失事,每每及于宽政。驯致诸臣习于苟免,即腼颜从逆,可幸无诛。人心一变至此,当事者不尽破私情大伸国法,恐人伦从此遂晦也。第流言互异,宁无虚实之差;喜事竞传,或出爱憎之口。载名惟有信耳。定岳尚有精心,此则于廷尉之事矣。   杨观光   杨观光,山东登州招远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右庶子兼侍读,伪礼政府右侍郎,与梁兆阳、叶初春俱迎闯而授职。国难纪云:五月初十日,贼召观光入文华殿,问郊天何以不茹荤酒,不近女色,不行刑,亦有说乎?杨叩头云:天人一气所感,不茹荤酒,欲其心志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灵爽,不行刑,欲养天地慈和之气,以感格上穹。贼云:有理!有理!先生说得是。以后先生常进来讲讲,留坐待茶,辞出打恭。自成送至檐下,亦答躬。先于二十四日召一次,语不传。此则四月初二也。甲乙史云:是日观光持门生刺,见刘宗敏四轿开棍,俨然都堂。四月十三,观光以家眷随而出,至望风台被杀。   杨汝成   杨汝成,南直华亭人。天启乙丑进士,官礼部侍郎,兼侍读。北来单先开以老释归,后开以刑死。国变录云:夹一夹,以古玉金壶等物托周锺送王旗鼓,仍授职。而本乡有讨逆单,叙甚详,纵不无妆点,而从逆近真矣。   公讨檄注云:汝成祖宗世列簪缨,父子踵接,翰林苑枝起,其族姪也。汝成初欲得馆元,以三千金欠票送顾秉谦,恐不信,央陆伯符作保,背不全还,伊子顾台砥屡次索之,继以金便壶挽崔呈秀进魏忠贤,遂得收为义子。典试江右,价定四千,及丁丑科汝成为首房第三,题乃贤者在位三句,系汝成所拟。因汝成先将题招摇遍卖,都中共知,迨贼破京,汝成先以妾数人送刘宗敏、牛金星,故得不杀。上表有云:陛下问罪燕都,威行夷夏,吊民江左,泽及昆虫。伏念臣汝成,衰残无力,愿为放牧之牛,摩顶知恩,甘效识途之马。其门生□青缙已降贼,呼刘宗敏为恩主,预求宽典。又力荐于牛金星,得列春卿。见周锺,言一统已定,献江南户口数,贼乃存问其子。时奇、时亮、时宪,并奴宋庆等,尤希心内应云云。   项煜   项煜,字仲昭,号水心,南直吴县人。天启乙丑进士,官少詹兼侍读,伪太常寺丞。贼党黎志升,其甲戌所取士也。国难录云:时京师传言黎为贼腹心,荐煜大拜,煜即昌言于众曰: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魏征、管仲可也。及授太常,意气沮丧,奉伪命祀泰山,驿驰过山东,始变服遁,迳走南都,欲入班,被逐。煜素巨宦,初在魏党,旋媚东林求脱,遂复故物,家起华门,骤致奇富。所居为假山,徐氏名产,捐万二千金得之。以词林清修之席,而一居之,侈已如此,其品可知。种怨里閈,化为煨烬,哀哉!   何瑞征   何瑞征,河南汝宁信阳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少詹,兼侍读。贼考选首名,授伪宏文馆学士,教习庶吉士,与韩四维、杨廷鉴、周锺、魏学濂,领班劝进。朝贺最先,后从贼西遁。   甲乙史云:四月初四,贼以何瑞征掌宏文馆,瑞征敛庶常裴希度等银,请牛金星至署,饮到任酒。   陈名夏   陈名夏,字伯史,南直溧阳人。崇祯癸未会元探花,官编修,兼户、兵两科都给事中。一妾,京师人,闻变送妾归母家,因匿焉。后得煤山凶信,自缢者再,辄为妾家救解,潜出谋遁,逢觇贼束缚赴伪都督刘,值不在,解伪刑官王所。王遥见呼曰:公得非溧阳陈伯史先生乎?陈曰然。王解所缚揖之曰:先生识某否?曰:不识也。王乃山西诸生,数年前曾南游无所遇,至溧阳陈曾留一饭,赠程五星,久已忘之矣。至是,王述其事,留寓中饮食之。陈涕泣求去。王曰:先生大名在外,去将安之?留此当有大用。陈必不可,强留三日。潜出复为贼党所物色。陈自言王君见释,再押见王。王曰:吾固言之矣,去必不免,因复留之。会儿女姻家宋之绳被夹,称贷。贼曰:汝父方解饷至都,安得云贫,宋父劼为监军道佥事,宋急引亲家陈以为证。王并宽宋刑。于是陈通贼之名大着,又以王荐授编修,陈不肯就,日夜求归。王乃赠其行赀,阴护出城,故陈归最早。陈以一饭一程之故,以此免死,亦以此蒙恶,岂非天乎?陈自有辨揭,并不敢明言其事。余得北来一友述之甚悉。然诸单开入从逆,未敢擅为出脱也。姑附所闻以俟公论。大清朝初,陈为宰相,后以事死。   韩四维   韩四维,顺天昌平州籍,河南嵩县人。崇祯辛未进士,官谕德。愿输银二万,求为国子监司业不得,止授伪宏文院修撰。按司业有何大佳处,而费多金,不过借题媚贼耳。贼亦鄙之,降为修撰,不亦耻乎?此词林中最无行者。   庚辰十月观音山僧语予云:大清朝时,四维寓苏之观音山,恣甚,山中各静室僧,莫不诈害。俄而座主某,因有大事诣其家,欲避之,且乞银少许,韩仆辞云,在观音山,及往山访之,又辞在家,座主大怒曰:吾拚一身扳他罢。因词连四维,拘至南京下狱。狱卒以九链系其颈,地俱青石,四维无银使用,冻馁甚,一夕而死。   杨士聪   杨士聪,山东兖州府济宁州人。崇祯辛未进士,官谕德,伪户政府少堂。徐凝生国难纪云:亲见门粘钦授宫衔,或开刑辱。   高尔俨   高尔俨,北直河间静海人。崇祯庚辰榜眼,官编修,伪宏文馆修撰。   杨廷鉴   杨廷鉴,字冰如,号靖山,南直武进人。崇祯癸未状元,官修□。剪发欲遁不得,降授伪宏文馆修撰。睹记伪相牛荐杨与周锺草诏,两人互相争草,几至攘臂。   以状元而至此,载之青史,不亦羞乎?然则名者造物所忌也,惟有福者能享之。   张之奇   张之奇,江西建昌新城人。崇祯戊辰进士,官简讨,伪宏文馆编修。各单俱同,惟国变录注顺庆府尹。   刘世芳   刘世芳,陕西延安肤施人。崇祯庚辰进士,官简讨,伪宏文馆编修。公道单府尹误。   梁兆阳   梁兆阳,广东广州府番禺人。崇祯庚辰进士,官简讨,伪兵政府侍郎。二十首倡助饷之说,与同志求仕者各写五千金,托宋企郊先投手本。二十三,即召见叩头云:先帝无甚失德,以刚愎自用,故君臣血脉不通,以致万民涂炭,灾害并至。闯贼云:朕只为这几个百姓,故起义兵。兆阳即叩头云:我皇土救民水火,自秦入晋,历恒代抵都,兵不血刃,百姓皆簟食壶浆,以迎王师。真神武不杀,直可比隆唐虞,若汤武不足道也。臣遭逢盛世,敢不精白一心,以答知遇殊恩。闯贼大喜,留坐待茶,意甚款曲。辞时朝上打躬,贼亦向下打躬。兆阳平身,贼尚未起,乃复打躬出。语门生贡士伍世魁,因传于众。复再召一次,语不传,兆阳字皆林。   赵玉森   赵玉森,字君立,号月潭,南直无锡人。崇祯癸酉举人,专心边策,及庚辰登进士,召对应答详明,问及边事,既对且泣。先帝以为能。亲拔翰林简讨。时谓钦赐翰林,始出封藩,众颇荣之。本乡公揭云:十九至马君常太史寓一看,回至同乡王孙蕙寓所,王云百行孝为先,君家有太公在,且全个孝罢。遂相携诣贼报名。途语张琦、秦汧,与语意合,乃握手同往。伪四川内江县令,玉森与宋企郊有旧,求改选山东近地,许之。   周锺   周锺,字介生,南直金坛人。崇祯癸未庶吉士,伪宏文馆简讨。贼中深慕其名,呼为周先生,劝进表实出其手。逢人便夸牛老师极为叹赏不止,李密谬斥伪朝而已。同馆多含涕忍耻,几幸生还;惟锺扬扬得意,乘马拜客。屡过梓宫,挥鞭不一顾,时辈中犹腹诽之。三十年雄踞文坛,联属声气,一旦名节扫地,书林选刻,刊落名字,文章一道,尚可信乎?甲乙史云:三月二十三,庶吉士周锺、魏学濂,有请葬先帝公疏,投文谕院顾君恩。君恩云:诸君亦是好名之事,俟牛相来自奏,即碎其牍。周锺者,故金坛名士,为复社之长,牛金星见之,呼曰:此周介生先生乎?命作士见危致命论,大称赏之。锺逢人自夸牛老师知遇。   沈国元大事纪云:劝进文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甚至斥先帝为独夫,有臣子万不忍言者。传为锺笔。又有存杞存宋句。龚鼎孳向人曰:此语出吾手,周介生想不到此。   国元又云:人之志趣无不可以先见其微,复社初立时,常与连床夜话,吶吶不出口,有应无辨,相对殊不快绝。第其下笔,风驰雨骤,天才实骏,入古则未优耳。交不甚杂,深自敛抑,幽贞一如处子。后为吴昌时数辈,牵引日至险谲,渐于贿利,知不留意澹交,余遂各行其志焉。一人为社中健足,传檄遍人,亲书向余索五十金为贽。余谢之曰:余与介生旧好,恐不须此,奸人遂啣恨,百口进谗。及介生隽去,扬扬得意,无论识与不识,咸以得望见周先生颜行为幸。〈强,口代弓〉余绝物,以视今日则何如。嗟乎!洒坛酣战,涉笔时题无君父之字,必填忠孝之辞。三月十九,古今未有惨变,奈何不以一死以殉皇〔上〕于地下,乃腼颜偷息,屈笔以结贼之懽,未几而南都正位,霜简飞章,读之无处措面,岂不痛哉?   表云:比尧舜多武功,较汤武无惭德。又有独夫授首等语。一时传为士林之羞。   锺年十三,赴院试,题夫明堂者,拔第一。与苏州扬廷枢、徐汧等立复社,名驰海内。崇祯己卯登乡荐,为陈函煇所取士。后杨、徐、陈先后殉难,而锺以逆见诛。将何以见良师友于九原也。子昔年曾见其临大节句文内,有云事后易为谋,事前易为功,所难者独在临事时耳。余悉忠贞句佳,且推到学识及无欲为本原。文则佳矣,而临事一何倒逆也。金坛贺生语予曰:锺似杨雄,意谓劝进与美新等耳。予意锺古博不及杨雄,而表文较美新更甚,殆不如也。贺云:锺祖祠颜曰:一门七进士。一日有题其侧曰:三代五奸臣。众共传之。余谓文皇怒方正学不肯草诏,而夷其十族。至是而锺与杨廷鉴争草诏,是成祖杀戮忠臣之报也。天心亦巧矣、微矣。于锺又何诛。   朱积   朱积,南直松江华亭人。崇祯癸未庶吉士,伪宏文馆简讨。□□□□□,此亦声气中大名士也。   史可程   史可程,河南开封祥符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官。贼逼写家书于部院史公,遇兵急不果,即此书果达,阁部史公必怒裂之矣。   梁清标   梁清标,北直真定府真定县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官。一云改外。   成克巩   成克巩,北直大名府大名县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官,一云改外。   鲁栗   鲁栗,浙江绍兴山阴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官。   李化麟   李化麟,陕西西安韩城城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官。   张元琳   张元琳,福建晋江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官。一云防御使。   刘余谟   刘余谟,南直安庆怀宁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职。以貌不当贼意,改外。   李长祥   李长祥,四川夔州府达州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原官。一云改外。   赵熲   赵熲,河南开封项城人。崇祯癸未庶吉士,改伪直指使。以牛金星乡同年,故多所援引。   杨栖鹗   杨栖鹗,陕西汉中西乡人。崇祯癸未庶吉士,伪直指使。   魏学濂   魏学濂,字子一。浙江嘉兴嘉善人。忠节公大中之仲子,孝子学洢弟也。忠节公遭璫祸死,学洢以身殉。崇祯初元,公徒步入都,伏阚讼冤,又沥血上疏,劾阮大铖、傅櫆交通逆奄,实杀诸贤,请论如法,天子改容卹赠有加,并抵大铖、櫆罪,公念受国厚恩,又天下多事,思以功名显,益究心天文、地理、兵农、礼乐、刑律之要,冀一旦得效驰驱,为报塞地。壬午举于乡,癸未成进士,授庶吉士。时贼破秦晋,京师戒严,濂与同官吴尔壎、枢曹成德等,日夜涕泣,谋所以捍御策。时上日一召对,公力请东宫或二王往镇南服,又言当纠合畿辅义士,为勤王师。而编修陈名夏晓兵事,且习于山左右豪杰,宜假以事权,令出都号召。先帝韪之。会朝议未定,而贼势日迫。公乃遣间使走容城,与孝廉孙奇逢等,约联络勇忠赴难,计已定未报,而贼薄城下三日。城陷,公出遇陈名夏、吴尔壎、方以智于金水桥,且曰:我侪图一死,所以报先帝。公曰:死易尔,顾事有可为者,我不以有用之身轻一掷也。因言东宫、二王故在,而真保定间义旅,旦暮且至,独不能少忍须臾待之耶!既而东宫、二王为贼所廉得,挟之出,或传遇害于永平。先所约奇逢等,故迟迟失其期,同事者或拉之还南,公乃呜咽起立曰:昔以不死者欲以有为也。今已矣,濂义不惮一死,以报命九原。夫濂宁不知靡衣媮食之可以苟活乎?今其势非不能南,顾先帝业殉社稷,身为侍从之臣,而不获以身从,在天之灵,宁尔逭也。即不然,先父兄而有知,方谈笑俟于地下,濂所不能,以素棺白旐,祔厕先莹之侧者,又焉能冲颜腼息,重执爵而酬家庙之前也。且贼既肆为谋篡,则必将勒荐绅为朝贺,而忍复北面乎?行矣自爱,为谢故人。考叔有母,彦升有儿,固后死者责也。因为绝命诗曰:忠孝千古事,于我只家风。一死轻鸿毛,临难须从容。有血洒微躯,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亦逊常山公。因约同志友,延颈受霜锋。不能张空拳,与彼争雌雄。不能奉龙种,再造成奇功。死且有余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丧,留与子姪封。人生谁百年,寿殀死所同。我比兄与弟,我年为独丰。高堂无复悲,譬不生阿侬。辞母却就父,生死犹西东。骸骨虽不归,即瘗此诗筒。墓木有拱时,清韵入秋松。又曰:始闻天子且出亡,继云亡后放还乡,既望义旗起四方,三者于今皆已矣。当死不死真羞惶。几家阖门自焚死。几人投缳从天子。王章不屈磔城楼,金铉跃入御河水。街头男女不读书,西城井中何累累。耳闻眼见羡杀人,羡人不已还自嗔。死忠死孝家常事,我竟不死将谁臣。君亡国破虽易代,正统日月虚悬在。待彼篡位我死之,我死固晚免下拜。但恨有书报老亲,云儿不死休酸辛。儿今羞惶活不得,为孃爱此全归身。又贻书付子,谆谆以子孙非甲申以后生者,虽令读书,但期精通理义,不得仕宦为言。书毕自缢死。公为人豁达多大略,慷慨好义,性至孝,感忠节公诏狱之惨,终身布素,习以为常。母病几殆,为割臂肉和药以进乃瘳。谈次或及义烈事,辄为流涕,平生疾恶如仇,至不忍见。见亦不能容。居乡闭门扫轨,非公事不与闻,值荒岁倡议出粟减价平粜,赖以存活甚众。又为道殣给轊,暑月躬至贫乏及疾者家慰问之。不以为惮也。子三,允枚、允札、允桓,皆负才英荦,无忝忠孝家风云。   论曰:论人于死生之际,亦难矣哉。甲申之难,有欲死而即死者,范文贞、倪文正数先生。名垂日月,节炳丹青。允矣。至已死而不死者,方太史密之、龚给谏孝升、吕中翰霖生、杨修撰静山、熊文选雪堂、陈编修百史,之数公者,君子犹当谅其志焉。若夫迟死而竟死,后先无间,忠孝同揆者,惟庶常公一人而已。假令庶常不死,则忠节精灵,骑箕乘尾,往来于霓旌霞葆间者,庶常不得追随其间,其负家乘而辱清流者,何可道也?乃好事者犹以后死为口实,善乎文学曹君尔坊之论庶常曰:结连豪杰,意在报韩。隐忍图存,冀翼皇嗣。至必死而未死,可归而不归,人臣处此,亦极难耳。卒以立孤勿克,感愤自经,虽不成程婴存赵之功,庶无忝姜维复汉之节。其言切而痛矣。余故特表之,为能死者劝,而并以见吴儿好诋,舌剑唇枪,不顾人祸天刑之随其后也。   忠逆史云:学濂忠臣魏大中子,其兄学洢事父于狱中,负尸以出,有孝名,早卒。学濂初闻贼急,有老仆经事大中,劝主人尽忠,勿负先老爷一生名节。学濂即遣仆归,遂投款(人传学濂降贼,其母云:吾子必死难,姑待之)。   嘉兴公讨檄云:伪官魏学濂,破犁狂犊,食母逆枭,虮肝小技,繄籍名流,牛耳要盟,广招丑类。当逆闯上犯都城,痛先帝身徇社稷,阁部如范、倪、施、李等,绝脰烈于杲真,词林若刘、马、周、汪等,湛族媲乎张许。而学濂见六官之溅血,逞快云霓;听百辟之哀号,忻当鼓吹。趋跄于晋贼韩霖之闼,鸣吠于伪相金星之阶,与吴尔壎等众议,敢言一统无疑。偕陈名夏等授官,私喜独膺优擢。疏衔为闯父避讳,拜爵颂天命攸归。持钦授户正名刺,通谒狐群。比各门保识钱粮,效忠孽幕。于逆闯定君臣之分,于嶙然联堂属之交。合周锺、朱积之辈,庆复社之同心。对之祺、企郊之俦,羡高官之捷足。刊修仪注,抵掌而驰说莽巢。草定诏书,攘臂而斥言杞宋。心惭父绂,绯衣不觉朝褫。魂绕贼廷,带玉于焉梦锡。改名拟于子骏,图贵迫于王皮。罪深长脚,逆甚山头。彼王敦之与茂宏,尚云群从。若朱浚之溯元晦,亦第孙枝。胡遗爱复出房乔,乃士雅竟逢祖约。慨姬且之不作,鲜畔谁诛。使石厚之就刑,碏图莫遂。然而三纲未灭,六等犹存。张得一之降王则,首授西曹。达奚珣之事羯胡,腰分东市。今乱臣贼子,合为一人,即畀虎投豺,难舒众怒。所应牛五裂尸,宁止鼠十同穴。然或谱兰金,或缔姻娅,或畏其负众而不僵,或虑其党繁而复逞。缘情面之顾惜,甘狡窟之包藏。中兴伊始,法令维严。虽吴玠保川,不以曦诛连坐,而李陵降虏,须知迁腐无逃。先鸣义鼓,肃听王章。   称人可过也,毁人不可过,此等文字,后生家不看也罢。然予录之者,不取其尖利,取其胸中有少许古书耳。所惜者止欲自逞其笔锋,全不顾他人之死活也。善读者知之。   吴尔壎   吴尔壎浙江嘉兴崇德人。崇祯癸未庶吉士。改四川保宁府苍溪县伪令。   王自超   王自超,浙江绍兴会稽人,崇祯癸未庶吉士,以年老不更事不用,自超行贿选司杨枝起乃许补。   附记:闻自超降贼后,祝发某地,久之夜归,妻为祝孝廉女,闻叩门,问何人,自超曰予也。妻曰:汝是何人?自超曰:岂我音而不辨乎?妻曰:固也。第汝受朝廷厚恩,而不思报,反降贼子,大误矣。既已祝发,亦休矣。今犹趋归,又误也。归而叩子户,更误矣。汝不过思雨子耳,汝急去,勿相见也。竟不启纳。自超惭而去。祝氏严督其子读书,悉能文,不令赴试。祝亦奇女子也。闻自超年颇少,前载年老误也。且闻少不更事,未闻老不更事也。其为书误可知,顾事贵阙疑,不敢擅易一字耳。   姚文然   姚文然,南直安庆桐城人。崇祯癸未进士。以貌不扬,改授密云县伪令。   刘肇国   刘肇国,江西吉安安福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傅学禹   傅学禹,湖广黄州麻城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高珩   高珩,山东青州蒙阴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何允光   何允光,河南开封杞县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张立锡   张立锡,北直保定清苑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白允谦   白允谦,山西汾州阳城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黄灿   黄灿,湖广荆州夷陵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刘廷琮   刘廷琮,广东番禺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吕崇烈   吕崇烈,山西平阳安邑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何九云   何九云,福建晋江人。崇祯癸未庶吉士,以年老不用。幸哉,人固不可无年。   张端   张端,山东莱州掖县人。崇祯癸未庶吉士,大司寇忻之子也。岂以父受刑辱,屈体求免乎?睹记云:亲见门粘钦授简讨。国难记云县令,误。   杨明琅   杨明琅,福建泉州晋江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龚鼎   龚鼎,云南永昌保山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史垂誉   史垂誉,江西丰城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罗宪汶   罗宪汶,江西南昌府南昌县人。崇祯癸未庶吉士。   张家玉   张家玉,广东广州府东筦县人。崇祯癸未庶吉士。三上书于贼,责以大义,请宾而不臣,见贼长揖,贼怒缚柱上欲刳之,颜色不变,异而释之。愈欲其降,不可,遣人往拘其父母,乃降。授原官,就其抗颜贼廷,睹死不惕,即古之烈士,何以加焉。虽为亲改节,以方徐庶非其例矣。甲乙史云:四月初五,庶吉士张家玉上书于自成,请表章范景文、周凤翔等,隆礼刘宗周、黄道周等,尊养史可程、魏学濂等,贼怒缚午门外,家玉请死,不许。凡三日,贼喝欲磔之,复不动。贼云:当磔其父母,乃跪求免,仍为庶吉士。玉,广东人,父母在籍,未尝到京,抗怯倏忽,殊自无谓。    张家玉陈情书(附记)   前明朝翰林院官谨百拜称贺大顺皇帝陛下。陈情左右。君王既定鼎于天下,必以尊贤敬德为基。是故不没人之忠者,所以有忠臣。不没人之孝者,所以有孝子。家玉得君,未及一年,有亲戚四老(此下文气不续,似失一叶)。君王处此,径当宾礼之而不臣。且比例于晋处士陶,旌别其门曰:明翰林庶吉士张先生之庐。庶不伤人臣子之心。不辜尔苍生之望。不然,临以刀锯,设以鼎俎,家玉者形影相笑,从容而乐蹈之。耿耿此心,誓无后悔。    张家玉荐人才书(附记)   前明朝翰林院官谨百拜陈情于大顺皇帝陛下。忠臣义士,于明为多。劝义奖忠,于顺为盛。是故如范景文、周凤翔等,当亟为明卹赠之。而匪但为明卹赠之。刘宗周、黄道周等当急为明隆礼之,而匪但为明隆礼之。又如史可程、魏学濂,当亟为明尊养之,而非但为明尊养之。何则,明孝着而顺,人知有父也。明忠着而顺,人知有君也。至若家玉,殷人从周,愿学孔子,但区区宾礼,而乞系之以明者,盖不特见君王之高义,实我欲遂君王之大不宁也。当此多方多士,尚在危疑惊喜之时,莫若将家玉旌而别之,刻其书以布之四方,得一仁人以收拾天下人心,胜精兵十万可知也。如其不允所请,家玉决不堕泥涂为班皁羞,归乡里为父母僇,誓杀身为牲,少备天子,大享上帝,刀锯鼎俎,谅非负气守节者,所隐忍而规避也。荣辱惟命,生死亦惟命(家玉后为忠臣,上此书,盖借以逃也)。   癸未馆选三十六人,列在刑辱者,止万发祥一人。   张国泰   张国泰,北直保定新城人。崇祯癸酉举人,官待诏。   高莱凤   高莱凤,陕西韩城人。崇祯丙子举人,官待诏。  吏部   沈自彰   沈自彰,顺天籍应天上元人。万历二十九年辛丑进士,官太常少卿,掌文选司郎中事。国难录注夹二夹留用。   郭万象   郭万象,陕西西安高陵人。崇祯甲戌进士,官文选司郎中,为吏政府考功郎。国艰赌记云:亲见粘贴钦授职衔主门。   刘廷谏   刘廷谏,顺天籍,浙江人。万历己未进士,官考功司郎中,改伪府尹。   侯佐   侯佐,山西解州人。崇祯甲戌进士,官验封司员外,伪吏政府稽勋郎。   左懋泰   左懋泰,字韦诸,山东登州莱阳人。崇祯甲戌进士,官稽勋司郎中,伪兵政府侍郎,镇守山海关。   熊文举   熊文举,号雪堂,江西南昌人。崇祯辛未进士,官稽勋司郎中,伪吏政府验封郎,国难赌记云:亲见门粘。   王显   王显,北直广平曲周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   别单闻有孙节云南籍武进人。子举人,官司务。  户部   王鳌永   王鳌永,山东济南淄川人。天启乙丑进士,官右侍郎,督理钱法,夹二夹留用。   党崇雅   党崇雅,陕西宝鸡人。天启乙丑进士,官右侍郎,督运西路,贿复原官,大张告示,谕押运漕白粮等官,候新主遣官察盘销算,擅离提究等因。   孙襄   孙襄,南直宁国宣城人。崇祯甲戌进士,官郎中,注伪户政府属。   陈扆诵   陈扆诵,山东济宁人。崇祯丁丑进士,官郎中,注伪户政府属。   徐有声   徐有声,太医院籍。崇祯庚辰特用官郎中,注伪户政府属。   李甲   李甲,北直顺德南和人。天启甲子举人,官员外,注伪户政府属。   姬琨   姬琨,陕西西安华州人。官生,官员外,注伪户政府属。   贺久邵   贺久邵,湖广长沙湘乡人。万历四十六年戊午举人,官主事,伪户政府从事。   陈联壁   陈联壁,湖广襄阳光化人。官生,官主事,伪户政府从事。   介松年   介松年,山西平阳解州人。崇祯辛未进士,官主事,原官。赌记云:亲见门贴。甲乙史云:三月二十一户,侍郎党崇雅、给事介松年、御史柳寅东,各方巾色衣,自西长安门骑马入内。盖党在通州时降,介在保定时迎降也。   别单开有:   吴箎,福建莆田人。崇祯庚辰特用,官郎中。   傅鷟祥,河南汝宁汝阳人。官生,官主事。   南廷铸,陕西西安渭南人。官生,官郎中。   郑尔圻,北直保定安肃人。官生,官郎中。   王凤林,山西平阳芮城人。官生,官员外。   李锺秀,山西平阳蒲州人。天启丁卯举人,官郎中。   王高才,陕西西安三原人。天启甲子举人,官员外。   胡之彬,河南汝宁光州人。崇祯甲戌进士,官主事。  礼部   涂原   涂原,四川夔州梁山人。崇祯辛未进士,官郎中,注伪政府属。   吴泰来   吴泰来,江西瑞州新昌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员外,伪礼政府从事。此吴甘来同胞也。   一本所生,贤不肖何相去之远也。禽跖一家,导敦同国,泾渭之分,自古为然矣。   余忠宸   余忠宸,江西南康都昌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员外。   汤有庆   汤有庆,南直长洲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伪四川成都安县令。   张琦   张琦,南直无锡人,崇祯甲戌进士,官主事。伪四川梓潼县令,出都不一日,遇响马夺印去,索千金为赎,叩首乞怜,贼磨印角,知是铜,掷还之。   附记:张琦,甲戌项煜所取士也,为主事,积金四千两。甲申,其戚陈曰:贼信急,须藏金。琦辞以无。已而城破,俱投井中。贼入京,凡衙门诸井,悉淘汲靡遣。时琦唐中道袍道履,坐马坊草宅,击鲸诵金刚经。所携一仆、一妇、一婢,年十三四,俱匿屋后。贼至谓道人诵经,辄去。迨后婢妇登后屋探望,贼遥见,诘琦曰:汝是官儿,非道人也,岂有出家人而藏妇人者乎?遂索草中,得红袍银带及银五百两,并妇婢挈去,琦乃免,未之降贼也。此琦之歌童顾元在京亲见述此。赵玉森,家居,学前,有翰林匾,诸生击碎之。赵闭户,诸生乃去,复至琦家,时琦尚未南归,伊郎子寅服麻衣,迎诸生曰:吾父已死矣。众以琦年六十余信之,乃散。及十二月琦归,子曰:何以归为?迨明年乙酉,南都有议。大清至,乃免。   高去奢   高去奢,北直真定宁晋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   叶澍   叶澍,广西籍,江西南昌丰城人。天启丁卯举人,官司务,伪吏政府司务。   别单开有黄熙允,福建泉州晋江人。崇祯辛未进士,官郎中。   吴之琦,福建晋江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  兵部   张缙彦   张缙彦,字坦公,河南卫辉新乡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尚书。三月十九辰时,同太监曹化淳,开齐化、东便二门,纳贼以入朝,为太监王德化所击,须尽拔,贼亦鄙之,竟戮之。一云南归为实。   大事纪云:二十一日,内监王德化出朝,见兵部尚书张缙彦青衣待罪于皇极殿前。叱曰:汝辈误国至此,今不急殡先帝,乃复推戴新主耶?缙彦曰:此与我无干。自有主之者。德化愤极,呼从者连擦其颊,缙彦掩面垂涕。    附记张一方、蔡元吉   张一方,大同人,善骑射,貌瘠而勇,望若饥鹰,少从曹文诏剿贼,所在有功。曹没,从豫镇陈永福守汴城,迄全。陈降贼,一方从之。及贼破京师,分营蓟遵闲,乃逸去。时张缙彦朝房自缢死复甦。自成使牛金星说降,不从,备极榜掠,乃命二贼狭之西行,遇一方于龙泉关,遂与脱身至太原。会贼将大索缙彦,一方与蔡元吉乃投伪将永福,差往河南。永福疑之,留驿符不发,及缙彦计脱,奔丰峪山,着黄冠走盘驼,地皆土黔,灸人肝而食,贼追捕甚急,忽一方与元吉俱至,遂脱于难。已而,贼捕缙彦于新乡,一方、元吉潜卫左右。八月初五日,擒府县各伪长,与缙彦入行山之吉岗。归者人,有万伪都尉黄来袭,互战不胜。一方乃潜伏林中,射杀其长贼乃遁去。时一方年三十八,从缙彦南下,至睢阳歼贼事闻,授副总兵,驻兵睢阳,疽发而死。缙彦葬之睢阳城中。   蔡元吉,怀庆人,始祖从高帝战有功,授怀庆卫指挥使。元吉薄武官不为,入弟子员,与张一方善。贼掠河北,陈永福降,元吉随永福自匿。至燕云,度紫荆、龙泉,经太原,皆与一方共之。张缙彦引而南,疏其事,授监纪推官。   右两人,本不列于从逆,予之附之者,见缙彦未尝为贼戮耳。   耿章官   耿章官,山东东昌馆陶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员外。注兵政府属。   朱国寿   朱国寿,顺天籍南直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员外。注兵政府属。   方允昌   方允昌,浙江绍兴诸暨人。崇祯甲戌进士,官主事。伪兵部员外,督漕江南,乘方舫至宿迁。   别单开有:   邹魁明,江西南昌人。天启丁卯举人,官员外。   赵开心,湖广长沙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员外。   黄纪,四川泸州人。天启甲子举人,官主事。   修廷献,山东兖州府兖宁州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   张慎学,山东夏县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   刘养贞,四川印州大邑县人。崇祯辛未进士,官主事。三月二十一于皇极殿前触头痛哭,请诛误国奸臣张缙彦、魏藻德,陈演。贼云:先朝时何不早言,立斥之。后不知下落。  刑部   张灿然   张灿然,号松瞻,浙江湖州乌程人。崇祯庚辰进士,官郎中。伪户政府少堂。   朱受佑   朱受佑,南直凤阳怀远人。官生,官郎中。   黄昌允   黄昌允,湖广常德沅江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   刘庆蕃   刘庆蕃,北直沧州人。崇祯戊辰进士,官主事。   吴文炽   吴文炽,浙江籍,南直徽州休宁人。崇祯庚辰特用,官主事。   别单开有:归起先,南直常熟人。崇祯癸未进士,新选主事。按起先已丁外难,阻兵未归,遂有谓其受职伪防御,或伪令者,再核。  工部   缪沅   缪沅,字湘芷,浙江钱塘人。崇祯丁丑进士,官主事。伪国子监助教   别单开有:   何复,山东莱州府平度州人。崇祯甲戌进士,官主事。   赵之玺,山西太原乐平人。天启甲子举人,官主事。  六科给事   刘昌   刘昌,河南开封祥符人。天启乙丑进士,官户科左给事中。伪太常寺卿。昌与伪相牛金星同乡,最用事,百官错刺,俱借焉。   申芝芳   申芝芳,南直嘉定人。崇祯辛末进士,官礼科。伪谏议。初与行取推官吴适联姻,及从贼,适绝其婚。   戴明说   戴明说,北直河间沧州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吏科。伪谏议。方与李襄城拮据守城,明说乃特疏纠之,疑先有外心矣。   时敏   时敏,字子求,号修来,南直常熟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兵科,江西督漕,伪四川宜宾县令,或云锦州牧,非也。敏当城破时,客问作何计较?敏徐曰:天下将一统矣。赴选时,适吏部门闭,叩门大呼曰:我兵科时敏也。既授伪选,出都闻贼败,遁归故里。其家已为里中儿借名焚掠,波及族党。敏归,公然张盖。讼之有司。自称本科,傲睨闾里,知南都理逆案,携家远避去。   一云士民焚掠,敏家三代四棺,俱劈毁。   赦从逆来归,敏开屯大瞿山。   龚鼎孳   龚鼎孳,南直合肥籍,江西抚州临川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兵科。伪直指使。每谓人曰:我愿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所娶秦淮娼顾媚也。湖广按臣黄澍有疏。   傅振铎   傅振铎,江西□州金溪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兵科。伪县令。   孙承泽   孙承泽,顺天籍,山东青州益都人。官刑科都给事。伪防御使。   光时亨   光时亨,南直桐城籍,祁门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刑科,伪谏议。北回目击忠逆定案云:闯逆召见,面加奖励,随谕以原官视事。时亨寄书其子有云:诸葛兄弟分事三国,伍员父子亦事两朝,我以受恩大顺,汝等可改姓走肖,仍当勉力读书,以无负南朝科第。   翁元益   翁元益,南直上海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刑科。初拟谏议,夜间被贼兵打面肿,宋企郊嫌其貌丑,改四川县令。   郭充   郭充,陕西巩昌陇西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刑科。伪政府属。   高翔汉   高翔汉,陕西凤翔宝鸡人。天启甲子举人,官工科右。贼入,即用为都直指,亦以同乡有荐也。  御史   柳寅东   柳寅东,陕西巩昌府徽州人。崇祯辛未进士,从天津入贺。   韩文铨   韩文铨,陕西咸宁人。崇祯甲戌进士,官河南道伪谏议。   熊世懿   熊世懿,湖广麻城人。崇祯辛未进士,官河南道伪庐州府尹。别单开防御使误。平日讲学,乡人度其必死,竟不然。   苏京   苏京,字培皋,山东安东人。崇祯丁丑进士,官江西道伪防御使。   淮安府有安东县,此属山东,再核。   陈羽白   陈羽白,字眉大,福建漳州南靖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广东道伪直指使。   蔡鹏霄   蔡鹏霄,福建晋江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四川道。国难录云:拟京堂,因无缺未授   裴希度   裴希度,字晋卿,山西太原籍,顺天遵化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峡西道,授伪宏文馆庶吉士。   涂必泓   涂必泓,字印每,江西南昌人。崇祯辛未进士,官贵州道,掌河南道印。伪直指使,睹记云:亲见粘单。   别单开有:徐一抡,浙江上虞人,天启甲子举人,官山东道。  通政使   赵京仕   赵京仕,陕西汉中城固人。天启壬戌进士,官本司左参议原官。   宋学显   宋学显,南直长洲人。崇祯戊辰进士,官本司右参议。伪验马寺卿。国难录,注原官非也。  大理寺   吴履中   吴履中,南直金坛人。天启乙丑进士,官本寺寺丞。国难录云:夹一夹,托周锺贿王旗鼓,授大理寺卿。   钱位坤   钱位坤,南直长洲人。崇祯辛未进士,官本寺右寺正。改伪四子监助教。城未破时,众以边才推之,已拟昌平巡抚矣。好官未做,恶名已蒙。国难录云:初牛贼不用,托周锺夤缘,伪吏政府宋赴部时,向人曰:我明日此时,便非凡人了。京中有不凡人传。   周兰   周兰,河南汝宁罗山人。崇祯庚辰进士,官本寺评事。伪政府属。  尚宝司   吴家周   吴家周,徽州歙县人,和州籍。天启乙丑进士,官尚宝卿。伪大理卿。  光禄寺   林铭球   林铭球,福建漳州漳浦人。崇祯戊辰进士,官本寺监事。伪防御使。  中书科   吕兆龙   吕兆龙,南直金坛人。崇祯庚辰进士,官中书舍人。四川成都府同知。先投御河,为贼所获,夹一夹授官。   姜金允   姜金允,山东掖县人。崇祯癸未进士,官中书舍人。伪府户。  国子监   薛所蕴   薛所蕴,河南怀庆孟县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司业。伪祭酒,考监生二次。第一次首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又题为厚也高也。一监生破云:地天交秦,圣人所以大一统也。薛大喜,遂列第一。惜遗其名。   李森先   李森先,山东掖县籍平度人。崇祯庚辰进士,官博士。伪礼政府祠祭司从事。   吴道新   吴道新,南直安庆桐城人。举人,官助教。伪政府属。  太仆寺   叶初春   叶初春,字匪岑,江西九江湖口人。崇祯戊辰进士,官本寺卿。伪兵政府少堂。或注刑政府侍郎,或注大理寺丞,疑误。闻叶公为人颇忠厚,然其子作县,破数百家,人称虐叶。至今咒诅不绝,或亦祸之延也。   李元鼎   李元鼎,江西吉水人。天启壬戌进士,官本寺丞。伪太常寺卿。  行人司   沈元龙   沈元龙,南直吴江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光禄寺署丞。伪兵政司。颇用事,为吴中逋客主人。   许作梅   许作梅,河南新乡人。崇祯庚辰进士,官行人。伪政府属。   张元辅   张元辅,山西汾州孝义人。崇祯丁丑进士,官行人。伪学政。国变录注员外。   李丕着   李丕着,山西平阳曲沃人。崇祯丁丑进士,授原官。   郝晋   郝晋,山东登州栖霞人。崇祯戊辰进士,官顺天府尹。夹二夹留用。   黄国琦   黄国琦,江西瑞州新昌人。山东滋阳和县,行取在京。注县令。国难录注府尹。  候选癸未进士   胡显   胡显,四川井研人。注县令。   武愫   武愫,陕西西安泾阳人。伪徐淮防御使。   程玉成   程玉成,四川重庆江津人。伪教职。   王尔禄   王尔禄,北直清苑人。伪教职。   杨儆   杨儆,北直顺天人。伪扬州府尹。   吴刚思   吴刚思,南直武进人。伪兵政府从事。   国难录尚有:张鸣骏,注伪直指。贺王盛,注伪太仆寺丞。王于曜,伪凤阳府尹。邹魁明,伪淮安府同知。徐蒙麟,伪山东防御使。王皋,伪四川县令。   侯恂   侯恂,河南归德商邱人。崇祯戌辰进士,官兵部尚书。坐封疆狱下。伪工政大堂。   杨枝起   杨枝起,松江金山卫人。崇祯甲戌进士,官户科给事中。坐罪辅周延儒案下狱。伪吏政府从事。故事:选司最重,谓之选君,贼企郊专政,但委唱名侍立,竟日不敢参一语。   张若麒   张若麒,字天石,山东莱州府胶州人。崇祯辛未进士,以兵部郎中出监军,督战失机,下狱。一时出狱者甚众,从逆当不止此,恨不能悉知也。   甲乙史云:三月二十,贼尽放贯城罪囚,张若麒,侯恂皆参谋,若麟自称宁锦之功,又言天下坏于党人贼皆然之。都司董心葵,亦自狱出。备言中国情形及江南势要,自成大赏之。  从贼入都诺逆臣(附)   牛企星   牛金星,河南人。天启丁卯举人,伪天祐阁大学士。   宋企郊   宋企郊,山西干州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吏部(回籍),伪吏政府大堂。   一云陕西西安有干州,再核。   顾君恩   顾君恩,拔贡生,伪吏政府选郎。   杨王休   杨王休,北直河闲盐山人。崇祯庚午举人。官山西潼关兵备。伪户政府大堂。   苏京   苏京,安东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御史,巡按河南。   喻上猷   喻上猷,湖广籍,江西丰城人。崇祯辛未进士,官御史。   巩焴   巩焴,陕西庆阳真宁人,崇祯辛未进士。官湖南督学参政,降贼,伪礼政府大堂。   傅景星   傅景星,字梦祯。崇祯丁丑进士,伪兵政府大堂。河南归德睢州人。为平阳知府。   黎志陞   黎志陞,湖广岳州华容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山西督学参议。伪兵政府少堂。   安兴民   安兴民,天启丁卯举人,伪刑政府大堂。   陆之祺   陆之祺,浙江嘉兴平湖人。万历已未进士。官陕西左布政。伪刑政府左堂。   李振声   李振声,陕西米脂人,崇祯甲戌进士。伪工政府大堂。   王学先   王学先,崇祯庚午举人。伪通政司。   韩霖   韩霖,北直永平府举人。大同陷,降伪参谋。此故长州尹韩原善子也。向以御敌自负,今乃为贼用耳。   王则尧   王则尧,山西冀城人。崇祯庚辰进士,官山东布政司参政。伪顺天府尹。   魏天赏   魏天赏,伪淮扬运使。   王华   王华,伪崇文馆学士。   王孙蕙   王孙蕙,字晦季,南直无锡人。崇祯甲戌进士,钦补大名府濬县知县。伪长芦运使。长洲陈济生于四月十八,在河西务遇见其舡,与新选伪淮扬运使魏天赏同行,声势甚赫。   孙以敬   孙以敬,南直太仓人。崇祯丁丑进士,官长垣县知县。集友人寓所,有同年亦与席,或言城破,尚不信,见街市狂奔状,友人仓惶辞去,孙了无惊色,徐步归寓,则贼将已拘家奴矣。问主人何在,不肯言,竟毙杖下。以敬竟投单为伪刑政府从事,负此仆矣。以敬美丰仪,善与人交友,人多亲爱之。本州有请为讨檄,莫有应之者。   顾芬   顾芬,南直无锡人。崇祯丁丑进士。官河开府推官。伪四川成都府同知。   周寿明   周寿明,湖广蕲水人。崇祯丁丑进士,官北直曲周县知县。伪扬州防御使。   吴达   吴达,南直无锡人。崇祯庚午举人。官北直邯郸县知县。伪四川巴县令。   董复   董复,南直武进人,崇祯癸未副榜。官北直保定府推官。伪北直真定州牧。   康熙十年辛亥四月初五下午天节子书于社〈土夅〉之王馆。   宋献策(补遗)   献策通天文,善占验,有官犯潜匿,按方指示,无不就获。有识之者,数年前曾在海岱门外起数,或以为贼间也。天下呼为宋矮子。   孔孟讨贼文   君臣之义,察乎天地。少之时,诵其诗,读其书,将为君子焉。及其壮也,仕则慕君,行乎富贵,尊其位,重其禄,君之视臣如手足,如彼其专也。天作孽,贼民兴一人横行于天下,从之者如归市,杀人盈野,杀人盈城。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弒其君者自成也。有大人者,相向而哭,北面稽首再拜,见危授命,守死善道,岂不诚大丈夫哉!有贱丈夫焉,好货财,私妻子,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不保社稷,不保宗庙,或告之曰:是谁之过与。则曰:非我也。兵也。君无尤焉。残贼之人,迎之致敬以有礼,朝将视朝,端章甫,衣夫锦,早起而往拜之。将入门,战战兢兢,有所恐惧。入门,则不知足之陷之,手之舞之,尊为天子,序爵小大由之。立于恶人之朝,乐莫大焉。出语人曰:二三子,何患乎无君。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见牛事之以皮币,事之以珠玉,为其为相与?过宋则往拜其门,胁肩谄笑,无所不至。继而有师命,爰整其旅,环而攻之,贼仁者弃甲曳兵而走。百官有司,如穷人无所归,窃负而逃,茫茫然归,骄其妻妾,无所用耻焉。噫!臣不臣,谓之贼。屡憎于人,亲戚叛之,乡人皆恶之,获罪于天。死之日,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然后快于心与,迸诸四夷不亦宜乎?君子曰:薄乎云尔,乃若其情。断断兮,罪不容于死。   甲申之变,降臣颇多吾邑好事者,撮四书成语以嘲之。亦见文思巧妙,故附录焉。 第二十三卷  补遗   杀星降凡(万历)   万历三十三年乙巳,传一羽士伏坛,魂至天门,见包拯奏帝曰:自唐黄巢以后,宋秦桧以来,中界罪犯繁伙,久埋地狱,未正天刑,谨赍表以闻。帝命九天清狱〈〈束束〉上日下〉,并法勘司会议。时该曹司奏云:罪犯万万,应在刀兵劫内勾销。着冥司判生人道,遣月孛、天狗、罗〈目候〉、计都,好杀诸神,降生人世,使搅乱干坤。帝甚悯之。太曰金星奏请随行愿因事救解。遂同下界。时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六日至元旦始止。凡五尺,众晨起,见遍地雪。上有巨人足迹,及牛马蹄痕深尺许,众大异之。盖即月孛诸凶神,与所随妖星马疋,俱于大雪中下界,托生人世,故所至有足迹,是岁丙午五月李自成生。   李自成生   嘉靖时陕西米脂县广义乡,有李十戈者,初生时父梦九矢一枪,自空飞入其室。惊觉,妻举子。父云此子异日,当掌握兵权,建功边塞,枪矢总类戈矛,九一适成十数,命名十戈。及长,慷慨好义。年五十二,尚无子,继妻石氏,年三十余,复不孕。万历三十三年乙巳二月,进香武当祈嗣,道士梅三岛赠药以归,石乃孕。丙午十戈梦一骑突入,忽长啸数声,周绕其室,乃觉,石生自成。因梦一骑入门,乳名闯儿。年十六夏月,师以雨过云收。命联云:雨过月明,顷刻顿分境界。自成云:烟迷雾起,须臾难辨江山。又秋进蟹,师命咏螃蟹诗。自成赋云:一身甲冑肆横行,满腹元黄未易评。惯向秋畦私窃谷,偏于夜簖暗偷营。双螯恰似钢叉举,八股浑如宝剑擎。只怕钓鳌人设饵,捉将沸釜送残生。师见诗,谓异时虽有好日,终是乱臣贼子,不获令终。未几,自成弃文习武,父死半载,家产悉倾。时县东有周清,年二十,貌伟有膂力,与妻赵氏,以打铁为业,火星满室,众遂呼为满天星。自成依之学艺,结为兄弟。越二载,有郑某与妻冯氏,有一子一女,起家时止一斗粟,至是颇富,故众呼其子曰仁为一斗粟,性不羁,女美,以二月生,乳名燕娘,归自成。已频旱,米每石六两,大饥,盗蜂起。崇祯二年,京师被围,诏天下勤王,自成遂诣军门,投为队长兵。行四日,饷缺,率诸军鼓譟,遂遯走。中途遇北来逃兵,欲劫之,自成曰:予号闯王,名着三秦,取枪插入地,去五十步射之,应弦而中。中劈为两,两众惊拜,推为寨长。时旱饥民人逃窜,自成遂居山为窟。   云护李自成   予闻李成始事颇奇。自成初起在河西临洮间,其党不多,踰年遂得万人,抚镇诸臣举兵围之,自成藏入洮河底驻营时,东则洮河,而西则黄河也。南与北官兵固守,且洮河阔大,水势复甚急,自成入于洮底。无计可出。是走绝地矣。一日,自成弃万众于洮中,止率七人,跨马涉流而渡,岸上守兵遥望黑云一条,俨如龙然,游过河去。盖黑云拥护自成,竟不见有七骑,亦大异也。自成既渡河,官兵犹不之觉,遂率七骑登岸远逸。初至晋昌,次入汉中,次又入蜀之夔州云阳,后入湖广,凡突走数千里,众大聚,遂不可制。   江阴庠士冯吉甫,清初从锡绅张辅至秦之巩昌归,予谓必闻自成事,久欲访之而无暇也。至康熙九年冬,偕秋绍张子往,谈次吉甫述此。   群贼推自成为王   李自成结九十八寨,响马内有二十四人,为首各有混名。   第一名老〈犭回〉〈犭回〉孙昂、第二名洪太太洪用光、第三名翻江龙吕佐、第四名曹操王林汉、第五名八大王张献忠、第六名一条龙张立、第七名格子眼盛永正、第八名冲天鹏方也仙、第九名梅铁块梅遇春、第十名水底龙刘伯清、第十一双珠豹史定、第十二泼皮风陆钢、第十三一枝花王千子、第十四雨里金刚王命、第十五五阎王丘正文、第十六扫地王闻人训、第十七河天飞沙来凤、第十八善隐身蔡本雄、第十九混天龙马元龙、第二十穿山猾金庭汉、第二十一不粘泥赵胜、二十二混十万姜廉、二十三满天星周清、二十四一斗粟郑日仁。群贼共推自成为大元帅,称闯王。自成既得众,谋劫郡县。张献忠曰:欲图大举,先资粮饷。闻人训曰:张公言善。自成于是命孙昂、史定往山西,吕佐、林汉在陕西,闻人训、方也仙往山东,洪用光、郑曰仁往南直,安庆,马元龙、王命往滁和,俱率众数万。   李岩作劝赈歌   李岩劝县令,出谕停征,乃崇祯八年七月初四日事。又作劝赈歌,各家劝赈济。歌曰: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豹。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得厚福长臻。助贫救乏功勋大,得厚流光裕子孙。   李岩归自成   岩初见自成,自成礼之。岩曰:久钦帐下宏猷,岩恨谒见之晚。自成曰:草莽无知,自惭菲德,乃承不远千里而至,益增孤陋兢惕之衷。岩曰:将军冬日在人,莫不忻然鼓舞。是以谨率众数千,愿效前驱。自成曰:足下龙虎鸿韬,英雄伟略,必能与孤共图义举,创业门基者也。遂相得甚欢。   宋献策及群贼归自成   宋献策,面如猿猴多智略,云游各省,妄言祸福。谓国运将终,煽惑人民。又传二语云:十八孩儿兑上生,自小生来好杀人。闻自成日强,往归之。自成亦素闻献策通术数,故一见如旧识,即屏左右,问攻取事。献策云:流人顺河千,陷在十八滩。若要上云天,起自雁门关。将军始为马上之王。王号闯者,已验其说矣。若推起自雁门关一语,将军起义,当从此地始也。自成大喜,称为宋军师而不名。时有将二十一人。来归呈揭。   牛金星,河南人。唐启原,山西人。刘宗敏,山西人。王漪清,山西人。冯岳,河南人。张泽,北直人。谷大成,四川人。顾永龙,河南人。李牟,河南人。赵礼,四川人。苗人凤,陕西人。吴风典,四川人。祖有光,湖广人。管抚民,湖广人。朱浦,山东人。李承元,北直人。孙世康,四川人。苗之秀,山西人。陈泯,河南人。戈宝,陕西人。王年,四川人。   右所列二十一人,有实者,有隐者,非皆真实姓名也。博洽君子自知之。   贼将官衔   宋献策开国大军师。牛金星天祐阁大学士。唐启原,提督四路戎马大元帅。刘宗敏权将军。戈宝正监军。冯岳毅将军。王年左监军。谷大成锐将军。王贾右监军。李岩制将军。柏止善果将军。苗人凤左先锋。王漪清龙护将军。祖有光右先锋。张泽豹略将军。官抚民前先锋。顾永龙护将军。朱浦压队人将军。吴风典迅将军。李承元征西将军。赵礼右击将军。李牟讨北将军。孙世康协辇将军。陈泯镇东将军。苗之秀虎贲将军。张霖图南将军。   以上官衔俱自成初时所定,后入荆复定九等。至姓氏俱有隐误者。予虽改正一二,犹未尽较也。当俟付梓时悉取诸书,与同志世核之耳。然野史所纪琐事,颇多实者(辛亥四月初十日社〈土夅〉王馆书)。   李岩说自成假行仁义   自成既定伪官,即命谷大成、祖有光等,率众十万,攻取河南。李岩进曰:欲图大事,必先尊贤礼士,除暴恤民。今虽朝廷失政,然先世恩泽,在民已久,近缘岁饥赋重,官贪吏猾,是以百姓如陷汤火,所在思乱。我等欲收民心,须托仁义,扬言大兵到处开门,纳降者秋毫无犯。在任好官仍前任事。若酷处人民者即行斩首。一应钱粮比原额止征一半。则百姓自乐归矣。自成悉从之。岩密遣党作商贾,四出传言闯王仁义之师,不杀不掠人。编口号。使小儿歌曰: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开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又云: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时比年饥旱,官府复严刑厚敛,一闻童谣,咸望李公子至矣。第愚氓认李公子即闯王,而不知闯王乃自成也。李岩曾举孝廉其父某尚书也,故人呼岩为李公子。   左良玉中州之战   当时河南归贼甚众,上命杨嗣昌督师。嗣昌临行奏曰:臣当誓死必杀贼,二年之内,必有以报陛下。不烦南顾之忧。且请增兵十万,增饷一百八十万。嗣昌提兵二十万,驻楚。调川兵自卫。使张献忠乘虚入蜀、绵州、剑州等处,屠戮甚惨。嗣昌至蜀,复调豫兵自随。致李自成因间入河南,杀福王。嗣昌请加左良玉太子太保、平寇大将军,赐蟒玉,敕协力征剿。嗣昌驻营归德,遣良玉为前队,至武安县,贼先锋柏止善突前,良玉麾下游击将军左明国御之,战久忽左营砲发,柏止善惊,被枪而走。谷大成在阵前,良玉遥谓之曰:三百年来,朝廷德泽宏深,何负于汝而反耶。大成曰:贪佞满朝,公行贿赂,民间脂髓搜括殆尽,涂炭难言,尚夸德泽乎?遂战。良玉佯北,大成逐之,良玉回马,大成中刀乃走。   刘熙祚死节   张献忠破襄阳,杀襄王。杨嗣昌自缢。台省劾良玉纵兵劫掠,玩寇不援,遂降二级,追夺敕命。良玉将士,由是不力战。献忠知之,遂入汉阳荆黄等郡,长驱席卷,势若破竹。惠、桂藩遁走,献忠追之。刘熙祚命中军王永图率兵护行,自欲入永州,为坚守计,被贼百计诱降,熙祚不屈而詈。献大怒,遂杀熙祚于长沙府宁乡县文庙中。后人有诗赞曰:昔日真卿骂禄山,至令生气满人寰。刘公殉节堪同调,忠烈清名振两间。   又吊刘诗云:绣斧巡湘旧有名,忽提孤剑出方城。荆南血溅痕犹在,斗北魂升望已深。讨贼朝图黄石略,勤王夜战楚江程。可怜身死家犹远,汉水潺潺尽哭声。   时全楚悉陷。   长沙女子   女子不详姓氏,年可二十,居长沙城中。贼至城下,兵吏皆逃,唯女执戈登城。城陷贼入,女即持刀击贼,贼曰:众人不守,汝一女子何能为?女曰:吾以愧天下之为男子者。女有色。贼欲邀之,女瞑目大骂,挥刀戮贼遂被害。   只身登陴,事岂有济,女宁不知之。顾其所为极奇。凡被贼之地,节烈妇女死者何限,而此独以奇传,令须者闻之,能下惭死哉!   李自成围开封   自成遣权将军路应标为大将军,狄应魁为先锋,赵礼为右击将军,王襄为左攻将军,发兵三十万,围开封。黄河水决,阖城尽溺。贼所至望风而溃,止固始县,总兵黄鼎设法坚守,城得全。鼎系六安州人,多胆略,闻应标等将抵城下,先遣张允林诈降,密通贼情,招合颇众。   孙传庭败   癸未八月,孙传庭督兵十万,克日征剿。奏云:臣当扫清楚豫,荡尽鲸鲵,必不敢遣一贼以贻国家之患,以廑君父之忧。自成闻之,遣大将军刘宗敏、征西将军李承元等御之,匿其精锐,先驱良民扮作贼兵,冲阵。传庭与战,斩首二万,追奔百余里,自成又遣李牟率众诈降。伪云贼中畏孙爷如虎,止办奔逃,不敢交锋。孙信之,直入其窟,忽贼营大砲一声,十面伏兵尽发,王师覆没,传庭走,贼入潼关。   程源疏略   先是孙传庭未败之日,有新榜进士程源,见贼势危急,恐传庭轻战取败,即痛切上疏。其略曰:臣闻主忧臣辱,古今之通谊也。值今圣明御极,天下岂有难为之事。顾空言则有之,而事实竟少。贼寇披猖屡经岁月,俄而报捷,俄而失师,重烦我圣明大虑,则以本谋之未立,而见之未远也。臣请折衷天下大势与狡寇本情,而次第谋之。合天下大势,以西北制东南,以东南奉西北耳。乃者寇起中州,据我腹心,图我荆襄诸郡,扼我上游,夫中州之隔神京,限以一河也。荆襄之去陪京,只十五日也。而不敢即窥者,臣以为贼之计狡也。计贼渡河,必背顾秦蜀,窥南又不便骑射,以为渐图秦蜀,则可以安意渡河也。南图淮扬,则陪京孤注也。此二策者,安危系焉。何可不亟图之?顷者孙传庭以数万之师,博数十万之剧贼,孤军深入,数以捷闻。臣尝对所知曰:此诱敌也。今果以偾师报命矣。夫抚臣岂非一担当之臣也。然而兵有犄角,有牵制,有应援,有虚实,岂可以数万之师,搏虎狼之穴哉?臣闻王翦之伐楚也,请兵六十万人,汉高帝之困项羽也,必俟韩信三十万师之至。盖多寡之数,强弱分焉,彼已见焉。今寇余非楚项之比,而国家全胜远过汉秦。然歼大寇,必大举。欲大举则必召数十万之师,八面齐集,而攻之以分其力。谁应援?谁声实?谁牵制?谁批腹?着着照应,使之疲于奔命,救接不暇。然后可一鼓而歼之。盖贼之所忌者分也。我之所恃者合也。闻楚郡伪官,请兵于贼,不许,则贼之所忌可知也。今议者又曰:贼必渡河也,臣愚以为贼必不遽渡河。但恐秦兵新败,贼必乘虚而攻,使传庭而凭关固守,俟贼顿师城下,智尽能索,师老力疲,而后议取之,犹可为也。若以新败之众,开关延敌,胆恇心怯,必致奔溃。万一寇闯关而入,三秦一失,贼得耑力渡河,天下事有不忍言。此臣之所为,痛哭以请也。伏乞飞敕传庭,闭关撄城,勿事浪战。天下幸甚。书奏不省。潼关果失。   防河剿寇十款   程源见三秦失守,具防河剿寇十款。其略曰:臣闻居得为之地,尽瘁以靖乱者,大臣之事也。居不得为之地,忘身而通言者,小臣之心也。昔汉当承平之世,书生贾谊,犹痛哭流涕以请。况今天下乱形已成,民心将二矣。漕粮将乏,外解将不能至矣。敌将逼关,寇将渡河,神京孤注矣。言战无以为战,言守难以为守。臣以为及此时,一一而速图之,犹能自立也。能自立,然后可以议恢复。此机一失,如既烬而责救火焉,则东南西北之局,俱无是处矣。此臣所为痛哭而请也。   绘图续记   忽宫中见一少妇,遍体缟素,或当黎明,或遇昏暮,满宫奔走,宫人逐之,急即不见,众皆疑惧。时贼势猖獗,大内旧有秘室,系刘诚意封,识上书云:凡国有大变,方可门视,不得轻易泄露,以启祸端。上欲开封验视,亲至秘室门外,见封识重密,阴风凄惨,自空中来,恶雾迷漫,从地而起。掌宫太监叩首奏曰:此乃先天秘机,恐不可轻泄。上不允,坚欲启视,视命小竖二人,揭开。上亲步入,黑暗无光,妖气冲塞鼻端,几不能立。上与两班内臣,亦有惧意。须臾室内微有光,视之乃一朱红木柜。上命速开,小竖将金斧砍柜,内有三轴抛出。看第一轴、第二轴至第三轴,宛如圣容云云。内臣对曰:未来之兆,祸福难分,非臣下所能预泄也。虽云屡见不祥,今皇爷仁爱治民,刚断理政,从来以正胜邪,纵有微眚为灾,是亦不烦深虑。看毕,上还宫,默然不乐。次日御朝,钦天监奏夜来东方有星,名曰长庚,较昔大异,光芒闪烁,有四角,有五角,中有刀剑、旗帜、人马影子,似哄斗象。且倏大倏小,倏长倏缩,倏隐倏现。又南京科道奏凤阳地震,其声如吼,一日三震,人人惶惑。   颁罪己诏   上以灾异迭见,遂颁罪己诏,遍布天下,传谕内外大小诸臣,通行各省直等衙门,俱要省刑撤乐,不许宴饮,不得迎送,裳服用布制成,专尚朴素,不加华饰。诏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薄德,迭罹天灾,蝗旱频仍,生民涂炭。寇势狓猖而莫剿,人心澳散以难收。皆由朕罪日深,是致朕心日拙。兹特诏尔朝野诸臣直言无隐,尽谏无私,或禁闭邪心,或开陈善道,务使天心感格,世转雍熙,庶得朕恪允中,臣民胥庆,尔其钦哉(此记崇祯十七年二月)。   召张真人建醮   上既颁诏,复遣使往江西广信府贵溪县龙虎山,召三天大法师正一张真人,诣京设延禧万寿禳妖护国清醮一坛。使者至真人府,见书金字牌云:正一天师洞府上清宫。左右联云:纲维岳渎威权广,叱咤雷霆号令雄。天师即带道籙左赞法真人,道纪右护功真人,驱雷掣电真人,移星换斗真人,飞鸟走兔真人,呼风唤雨真人,祛妖除眚真人,宣祥致瑞真人,执剑仙童,握符神将,随坛拥卫功曹使者一应人员赴京。入朝。上曰:近来天灾屡见,宫禁多妖,皆由朕之不德所致,虽躬行修省,然必赖卿冥告上帝,为朕敷陈,庶或转祸成祥,化灾为福。真人曰:吾皇引咎自责,以抚天下,如此立念,安有天心不格,殃眚不除,宫禁不宁,兆姓不和之理?臣愿竭诚醮事,以报圣恩。上再三慰劳。真人出朝,至万寿宫中,建罗天大醮。又于附近宫观寺剎,选僧道各三百人,在坛执事。建醮四十九日,每三圣驾躬临,行香祈祷,真人焚疏,伏坛疏曰:伏以承平既久,祸乱应生,虽理数之自然,亦愆尤之所致。臣等绥临四海,叨社稷之鸿图,抚有万方,荷生民之重寄,殊惭薄德,招谴非轻,咎吝弥深,灾殃迭见。臣特自陈六事,祷窃桑林,敢用仰叩玄穹,仁敷黔庶,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统无灾,灾由恩弭。右疏谨献金阙寥阳玉清上帝。醮毕,真人府伏坛前,神游帝阙,既寤不敢宣泄。止奏云:灾异妖孽,上帝已命北极佑圣真君,馘斩收逐矣。国家绵久,万子万孙。真人即辞归江右。   予少时闻张真人过吾锡,传宫中有妖,上召真人驱擒之耳。即此事也。真人所奏北极佑圣真君,盖指玄武。玄武,被发仗剑者也。大清帝起于东北。辫发入中国,驱逐自成,颇似之。至万孙之说,崇祯、弘光、永历俱万历之孙也。天师不敢泄漏天机,故为隐语以奏耳(辛亥四月十一日社,〈土夅〉王馆记)。   李自成传牌   自成传牌各处,诡称仁义之师,不淫妇女,不杀无辜,不掠资财,所过秋毫无犯。但兵临城下,不许抗违,第一铳要印官出迎,第二铳要乡绅投服,第三铳要百姓跪接。如关闭城门,上城拒守,攻破之日,尽情屠戮,寸草不留。百姓闻之,望风迎降。   李自成渡河   自成率兵五十万,先于沙涡口造大舟三千号,又掠民船万余,以载兵马。自沙涡渡黄河登岸,至山西太原等处。   李自成伪诏   诏曰:上帝监观,实推求莫;下民归往,祇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惟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黯,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赂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殆尽。肆昊天聿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祲灾。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痌瘝之痛。念兹普天率士,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甦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若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教,如杞如宋,享祀承延,用章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章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唯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公,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谨诏。   李建泰出师   甲申正月十六,李建泰出师,风沙大起,占候天文书云:出兵遇风沙,师覆不还家。   唐通入朝   唐通陛见。上曰:大寇逆天不怯,荼毒生灵,扫荡奇功,赖卿早奏。通曰:幺么党类,流祸难言。臣藉二祖列圣之威灵,皇上如天之覆庇,愿捐躯报效,使元凶大憝,速就歼夷。上悦。慰劳有加。赐金宝彩币,通谢恩出。   白广恩移书姜瓖约降   侍生某顿首拜,国事如此,台台稔知,无容置喙矣。但我辈久为文臣所抑,不啻狗马之贱。今闯王强盛,奸佞在朝,我辈虽欲树功,决至反招奇祸。语云。识时务者谓之俊杰,不若其建降旗以图富贵。台台谅能鉴其始终,而幡然从事矣。特此奉约,仍乞赐鸿音,以慰下怀。戎事旁午,余不尽赘。   瓖答书同降。   宣府总兵朱之冯   贼将至宣府,朱之冯谓兵民曰:朝廷三百年恩德在人,死生尽是天数。皇天水土,杀身难报。岂可一旦从贼,失却千秋大义,君亲本无二理,汝等须看世上,讵有孝顺他人,违逆自己父母者。众不从。   居庸关唐通降   三月十一,大同陷。贼至居庸唐,唐通迎战。时贼将李牟率众四十万,方战,忽营中突出一虎,东西冲跃,所至披靡。唐通惊仆,被虎擒啮,贼众四合,是虎即以皮御下,乃贼将谷大成伪扮者,通就执乃降。   宋孩儿起数   军师宋献策,见自成云。臣观明朝王气之绝,当在本月十八日丙午。是日当有阴雾迷空,凄风苦雨,乃其应验。十九日辰时,都城必破无疑。若不乘此机会,恐援兵四集,又须迟至六年之后也。更有谶云:孩儿军师孩儿兵,孩儿攻战管教赢。只消出个孩儿阵,孩儿夺取北京城。据此谶,吾王须用十五六岁者,名童子兵,攻城方能济事。自成即点强壮童子五千人,给以器械攻取。   杜秩亭议割地   贼遣叛监杜纷亨密奏云:平分天下,方可息兵。朝臣皆以为可。上泣曰:祖宗费却多少精神,历尽艰难,创此山河,为不肖子孙,狃于安乐,一旦将地方割去,朕即死归泉府,亦无面见高皇在天之灵。宁死可也,割地不可。更深微行,至朱纯臣第乃还。   帝后自尽   圣母周皇后,手内持节绕宫巡走。哭曰:天灾已降,大祸临头,汝等有志者,须速寻门路。巡走两周归宫,将自尽。时上率内官四百人欲出,被砲而返。对后泣曰:大事去矣,挥宫女各散。至武英殿,各门密召守城官,每门付白灯笼三碗。嘱曰:寇信缓急,自一至三,宫中望此灯为号。盖寇攻城,则悬一灯;攻城急,则悬二灯;城破,则悬三灯也。守门官既出,上至干清宫,将太子、定王付周皇亲,永王付刘皇亲。嘱曰:社稷倾覆,使天地祖宗震怒,实尔父之罪也。然朕亦已竭尽心力,其奈文武诸臣,各为私心,不肯后家先国,以致败坏如此尔。今不必问其祸福,只是合理做去。朕无他虑也。言毕,上与太子等大哭而别。上复进寿宁宫,见长公主大哭,砍其臂。到西宫欲死袁妃,又到坤宁宫见后自缢,上再登皇极殿,亲撞景阳钟,钟声远振,响遍京城,欲集文武百僚,寂无一人至者,乃手三眼枪,率持数十人,至前门,见城上白灯已悬三矣。上知天命已去,不可挽回,急遣宫人逼令张太后并李娘娘速死。然后刺血亲写遗诏一封,缝于随身衣带内披发覆面,衣履不成,竟向宫后煤山自尽。   三灯不待城破,即俱悬起,是内奸应计也。   李自成入京城   三月十八,黄沙障天,旋风刮地,雷雨交作,贼营砲发,四面连珠炮轰轰不绝。贼造云梯高五丈,城外周围布置,凡数百张。令孩儿兵手持短刀,如猿猴狡捷,四面登城,逢人乱砍。城兵见之,俱惊溃。百姓喧传圣驾已出,文武百官俱换小民装扮,各奔逃。顷刻儿童妇女,啼哭震天,天气阴霾,日光凄惨。贼兵西进得胜门,东进齐化门。牛金星、李牟两人,领兵上城,一面飞骑数千,到正阳门令城门大开,所将存火器沼城摆列,闻贼预先埋伏京城,或卖羢货,或酒米店,或作星卜,或设帐市药。时宰相卖官鬻爵,故京城买官者大斗是贼,贼由此内应外合;使十七载惕励忧勤之帝王,龙驭宾天,三百年太平锦绣之江山,金瓯堕地。   刘宗敏传谕   刘宗敏传谕城中百姓曰:吾来安你百姓,毋得惊惶。你们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额上,并贴门首,即不杀。百姓各执香跪迎。门首写顺民二字。又书永昌元年,顺天皇帝万岁。   李自成入大明门   自成乘雕鞍骏马,自大明门拥入,望承天门射之。暗祝曰:若能一统江山,正中天字中心,箭发中于旁,不悦。牛金星曰:欲代大明承天,如何反射天也。适进大明门,何不射大明二字。自成从大明门进紫禁城,刘宗敏、牛金星等俱随入。先拿娼妇,及歌童小唱各数十人设宴。士民各戴破帽,服破衣,匿茅舍中。釉绢数件,不能易一敝垢衣。贼又至深宫大殿,开筵演戏,诸贼出入宫闱,奔突禁闼,同坐同食,嘻笑嘈杂,全无统摄。午门任马兵东西驰骋,亵嫚狼籍,童子兵以所掠锦绣裹身,驰马市中。   伪诏   因献城甚速,姑免尔民屠戮之苦。尔民各安生理,不许关闭店业。大兵扰害者,治以军法。   伪谕在京文武   吏政府大堂,谕为奉旨选授官职事。照得大顺鼎新,恭承天眷,凡属臣庶,应各倾心。尔前朝在京文武官员,限次早一概报名汇察;不愿仕者,听其自便;愿仕者,照前擢用。如抗违不出者,大辟处治。藏匿之家,一并连坐。仰各遵新旨,共扩皇图。赴谒宜先,趋选毋后。须至榜者。永昌元年三月二十四日示   伪政府着长班内外寻搜,不许民间容隐;一家容隐,九家连坐。   富户汪箕   汪箕,徽州人也,居京师,家赀数十万。自成入城,箕自分家室不保,即奏一疏,乃下江南策,愿为先锋,率兵前进,以效犬马之劳。自成喜,问宋献策云,汪箕可遣否?宋曰:此人家赀数百万,典铺数十处,婢妾颇多,今托言领兵前导,是金蝉脱壳之计也。自成悟,发伪刑官,追赃十万,三夹一脑箍。箕不胜刑,命家人取水饮三碗而死。   象泣   一日象房桥。群象声如哭泣,大喊不已,泪下如注。天昏地暗,灾异迭见。   李岩谏自成四事   贼将官绅戮辱已极,以致天愁地暗,百兽哀鸣。制将军李岩上疏谏贼四事。其略曰:一扫清大内后,请主上退居公厂,俟工政府修葺洒扫,礼政府择日率百官迎请大内次,议登极大礼,选定吉期,先命礼政府定仪制,颁示群臣演礼。一文官追赃,除死难归降外,宜分三等。有贪污者,发刑官严追,尽产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赃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听其自输助饷。一各营兵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听候调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宝,愿以尧舜之仁,自爱其身,即以尧舜之德,爱及天下。京师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军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一各镇兴兵复仇,边报甚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择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极,若不旱之望云霓。主上不必兴师,但遣官招抚,各镇许以侯封,各镇父子仍以大国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庙,俾世世朝贡,与国同休,则一统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乱可息矣。自成见疏,不甚喜。既批疏后「知道了」,竟不行。   宋献策奏削发诸臣   宋献策疏曰:明朝削发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职,此辈既不能捐躯殉难,以全忠义,又不肯委身归顺,以事真主,顾乃巧立权宜,排徊岐路,忠节既亏,心迹难料。若委以政事,任以腹心,恐他日有反噬之祸云云。自成批云:削发奸臣,命法司严刑拷问,吏政府不得混叙授职。   宋献策与李岩议明朝取士之弊   献策既奏疏,出朝遇李岩散步偕行,适见二僧,设两案,供养崇祯灵位,从旁诵经礼忏,降臣绣衣乘马,呵导而过,竟无惨戚意。岩曰:何以纱帽反不如和尚?献策曰:此等纱帽,原是陋品,非和尚之品能超于若辈也。岩曰:明朝选士,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候选,可谓严核之至矣。何以国家有事,报效之人,不能多见也。献策曰:明朝国政,误在重制科,朝廷高爵厚禄,一旦君父有难,各思自保。其新进者,盖曰:我功名实非容易,二十年灯窗辛苦,才博得一纱帽上头,一事未成焉。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始得至此地位。大臣非此一人,我即独死无益。此资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谓功名是己所致,所以全无感戴朝廷之意。无怪其弃旧事新,而漠不相关也。可见如此用人,原不显朝廷待士之恩,乃欲责其报效,不亦愚哉!其间更有权势之家,徇情面而进者,养成骄慢,一味贪痴,不知孝弟,焉能忠义?又有富豪之族,从寅缘而进者,既费资财,思权子母,未习文章,焉知忠义?此迩来取士之大弊也。当事者若能矫其弊而反其政,则朝无幸位,而野无遗贤矣。巖曰:适见僧人敬礼旧主,足见其良心不泯,然则释教亦所当崇敬。献策曰:释氏本西竺之裔,异端之教,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不惟愚夫俗子,惑于其术,乃至学士大夫,亦皆尊其教而趋习之。偶有愤极,则共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难,则入空门而忘君父。丛林宝剎之区,悉为藏奸纳叛之薮。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异端而淆正教,惰慢之风,莫此为甚。若云诵经有益,则兵临城下之时,何不诵之退敌?礼忏有功,则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礼忏延年。此释教之荒谬无稽,而徒费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所当人其人,而火其书,驱天下之游惰,以惜天下之财费,则国用自足,而野无游民矣。岩曰:军师议论极正,但愿主公信从其说,痛洗积习之陋,诚天下国家之幸也。语毕各归营。   牛金星遇异僧   牛金星将入朝,议登极事,行至长安门外见一僧服衲衣拦街,大呼曰:小僧有紧急事情,要告明。金星问曰:和尚有何紧事?僧曰:崇祯爷是个好皇帝,以为李家大兵来,就逼他吊死,既夺了明朝江山,又不见太子下落,特来禀问丞相。金星大怒,左右欲杀之。僧呵呵大笑曰:和尚只一个头,砍了值甚么?汝辈几万头却如何?金星曰:此癫僧也,勿杀,命之速去。僧行数步,化一阵清风,不知踪迹。   自成伪檄   自成陷京师,一面遣人招吴三桂,一面行文招左良玉、并高杰,刘泽清等诸将。伪檄云云,具在吴三桂请兵内。   自成诈称符命   宫中忽搜出渗金铜炉及漆金各一,上刻永昌元年三月之吉。人人惊骇,忽果将军入朝报云:四夷馆有西域番僧十余人,言语侏〈亻离〉,具表文一道,译出是西天竺国王弥离哆斯满来宾,闻中国有新天子登位、羌来入贺者。   自成改衣服印契   凡文官俱受大将军节制,一品冠上插雉尾,一公服用棋盘方领补子服色,文武一样改换。印章三品以上为符,四品以下为契。   公主梦帝后   何新救公主入周奎家,公主思念父皇母后,时时欲绝饮食,左右苦劝,勉延。一日假寐,忽见先帝后与王承恩至。曰:我已诉于上帝,逆贼恶贯满盈,不久自当消灭,但劫数尚未尽,勾销亦只在一年余矣。语毕见先帝披发仗剑,逐杀闯贼,连声砲响,公主惊觉,以告周奎云。   李自成死罗公山   自成四月三十日西奔,焚五凤楼,九门放火,火光烛天,号哭之声,闻数十里。闻唐通为冯有威杀。五月初二,三桂兵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斩贼将谷大成,左光先堕马折足,自成屡北。五月五日,率诸将直逼吴营大战。自辰至酉,互有杀伤,忽狂风起,贼阵旗帜悉仆,自成中箭,落马还营。自此且战且走,三桂亦不急追。牛金星见势渐失,有他志,忌李巖、李牟得军民心,欲去之。会报河南归德府同知陈奇、商丘贾士俊,定陵令许承荫、鹿邑令孙澄、考城令范隽、柘城令郭经邦及尚国俊七人,俱被兵部尚书丁启睿命参将丁启光擒缚,往南京;李巖请率兵恢复。自成许之。金星曰:李岩此去必不返,叛形早已露,不如诛之。自成信其言,令金星设酒诱而杀之。宋献策素善李岩,遂往见刘宗敏,以辞激之。宗敏怒曰:彼无一箭功,敢擅杀两大将,须诛之。由是自成将相离心,献策他往,宗敏率众赴河南,自成与李过及骁将数人,率兵十余万,自河南至湖广,欲合张献忠,渡江抵辰州,知献忠已入川,遂驻黔阳二十里外。弘光元年正月下旬也。居二十日,百姓苦之,自成闻何腾蛟兵将至,入山阅视要害,见罗公山险峻而广大,遂分结三大营于其下,为久驻黔阳之计。但兵饷无两月支,命刘宗尧等率兵二千渡江,往豫楚界郡县劫粮;命辛思忠、杨彦率兵二千,于湖广沿江府县劫粮。一夕自成方寝,大呼曰:杀杀杀!我不惧汝。窦氏惊问。自成曰:适梦坐北京殿上,忽见崇祯皇帝,与范景文、倪元璐、汪伟、吴襄、周遇吉等数十人,欲执予。予相振而醒。窦氏曰:勿异也,疑心生暗鬼耳。自成甫睡,复梦如前。见文武叱声如雷。乃寤。次日得疾。李过日进候,由是与窦氏通。自成病益笃,夜半连呼云:皇帝幸释我。遂死。李过以帝礼葬之。   其时,大清朝有贺表谓病故也。   李过降何腾蛟   李自成既死,其姪李过,与贺锦、牛佺、任继宗、刘体仁等共议,诸将俱劝降何腾蛟,李过遂率众归之。   一云:李锦号一只虎,自成姪也。自成死,锦奉自成妻高氏,渡洞庭,踞山寨。隆武遣马吉翔招之,赐锦名赤心,高氏为忠义夫人。隆武既没,堵胤锡以永历阁部抚湖南,赤心就招称臣。然桀骜甚,在营称氏为太后,具疏称自成为先帝。朝议腾忍听之。何腾蛟以阁部督师轻骑诣赤心营,会师取长沙,封赤心兴国侯。   李过虽降,不过名焉而已。世界至此,不成世界。朝廷至此,不成朝廷。君子读之,能无三叹耶!康熙十年四月十三日,用宾氏书于社降之王馆。   总论流寇乱天下   自寇之起于崇祯之三四年也,不过饥寒之民,啸聚山谷,所谓寇也。此五六七年间,放劫千里,出没无方,此则所谓流寇也。迨至十一二年后,则不然矣,非复草贼行径矣。又十四五年后,则不然矣,非复窃据行径矣。夫当其作难之始,为剿为抚,固亦易耳。奈当事者寡识,竟无成策可慨也。初时握兵者,尚犹中智以上,非无战胜之威也,乃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责效,终未有成功。迨至话言有间,任用勿专,劫代毅,括代颇,始之以贪鄙之熊文灿,肆虐生灵,继之以用〈穴上七下〉之杨嗣昌,诖误军事。于是中原陆沈矣。元恶既憝,盈庭狠顾。陈睿谟龙锺也,宋一鹤乳臭也,格例缘夤,草草推用,节制无术,将不知兵,兵不能兵。非惟是也,兵之厉民,更甚于贼,而楚事乃复大裂矣。是故民怨天怒,饥疫频仍,同类相合,人死如乱麻。于是李自成起而乘之。据中原,吞江汉,袭三秦,凌晋跻蜀,则民心使然也。夫敛重而民穷,民穷而盗起。此自古皆然,岂待智者而后知哉。明朝制度详严,内重而外轻,君尊而臣卑,法相绳,权相制,虽有奸臣,不能作大逆;虽有豪杰,不能建奇功。然而取民之制甚烦,养民之制甚略。遇闻先臣冯琦之言曰: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宦官,不在大臣,不在藩镇敌国,他日所为国家忧,惟在宫府之隔、闾閤之匮耳。忆丙子岁予道淮上,见一父老谈流寇事云:此寇不速除,且与国家相终始。既而归里,从士大夫饮,闻邸报寇警,士大夫皆言草贼也,不足为大忧。有书生应言官,更历数年,将无大枭雄乘乱而起者乎?夫闾阎之匮也,寇盗之患也,五十年之前,有淮上父老知之,里巷书生知之,而当涂之卿大夫,岂尽钝根乎?盖以留情富贵,未尝以国家为念耳。迨至大厦突倾,而燕雀亦遂失其巢也。岂不伤哉!虽然,庸奸之列朝廷也,贪污之遍郡邑也,懦将悍兵之耗饷于营幕,而残贼猾寇之蹂躏夫海内也;俱天之所以开大清也。呜呼!天之所废,天之所兴,人孰得而止之?夫亦可存而不论。论而不议也已(四月十六日书)。   论明季致乱之由   明之所以失天下者,其故有四。而君之失德不与焉。一曰外有强邻:自辽左失陷以来,边事日急矣,边事急不得不增戍,戍增则饷多,而加派之事起。民由是乎贫矣。且频年动众,而兵之逃溃者,俱啸聚于山林,此乱之所由始也。二曰内有大寇:张、李之徒,起于秦、豫,斯时欲以内地戍兵御贼,则畏懦不能战,欲使边兵计贼,则关镇要冲,又未可遽撤。所以左支右吾,而剧贼益横而不可制。三曰天灾流行:假流寇扰攘之际,百姓无饥馑之虞,犹或贪生畏死,固守城池,贼势稍孤耳。奈秦、豫屡岁大饥,齐、楚比年蝗旱,则穷民无生计,止有从贼劫掠,冀缓须臾死亡矣,故贼之所至,争先启门,揖之以入,虽守令亦不能禁。而贼徒益盛,势益张大,乱由是成矣。四曰将相无人:当此天人交困之日,必相如李泌、李纲,将如汾阳、武穆,或可救乱于万一,而当时又何如也?始以温体仁之忌功,而为首辅;继以杨嗣昌之庸懦,而为总制;终以张缙彦之无谋,而为本兵;可谓相有人乎?至如所用诸将,不过如唐通、姜瓖、刘泽清、白广恩之辈,皆爱生恶死,望风逃降者。将相如此,何以御外侮、除内贼邪?夫是四者有其一,亦足以乱天下,况并见于一时,有不土崩瓦解者乎?试譬之一家,强邻鬨于门庭,窃盗据于堂奥,为有司者,复敲肌扑骨以婪其财,而左右仆御莫不抱头鼠窜而去,则了了一主,欲不弊得欤?更喻之人身有疾,边警者腰背之患也,张、李者腹心之患也,水旱螽虫者伤寒失热之患也,一身而有三患,势已难支,更令庸医调治之,其亡可立而待耳?明季之世,何以异此?然则必何如而后可。曰:止有和守战三策而巳。忆自锦州之役,良将劲兵丧殁殆尽,遂致强邻有轻中国心,而边警日至,使当日以洪承畴为总制,吴三桂为总戎,严兵固守,而勿与战,且甘言厚币以和之,则十余万之师,固可保障东方,是则策辽事者不宜战而宜和。若乃自成者,贼寇之雄也,敕孙传庭以重兵踞潼关,而命卢象升、周遇吉时出锐师策应,则高杰、白广恩等,必不覆溃,而西安固矣。西安固则自成必不能越晋而入燕。是则为秦事计者,当以守为正,而战为辅。至于献忠一凶残之贼耳,其势不逮自成远甚,则又当以战为正,而守为辅矣。苟令史可法、周遇吉、左良玉、曹文诏、黄得功等会浙直兵,四面攻之,则可以败灭。献忠既破,则良玉二十万之众可与传庭十六万之师,相为犄角,内外拒战,而自成可图矣。张、李既平,则强邻虽或深入,亦未必遽至危亡。奈当事者战守无策,任用乖方,使洪、卢陷于东鄙,传庭覆于潼关,良玉溃于朱仙,遇吉死于宁武,敌寇交侵,兵民胥叛,酿成大祸,而不可救。悲夫!遇观赵宋之南渡也,兀朮大举入寇,杨太据洞庭,与刘豫通,欲顺流东下,李成大陷襄阳六郡,将自江西陆行,趋浙与大会。是时天下之势亟矣,设他人当此,必有甲申之祸,幸有武穆者,为制置使以备之,奏襄阳为恢复中原根本,当先取六郡以除腹心之疾,然后加兵湖湘以殄群盗,此识先后着者也。未几襄阳复、洞庭平,而金兵亦不能为大患,得以偏安江左者,百有五十载。所谓元气既固,而外疾亦惭除也。惜明季诸人,见不及此,此予故作是篇,以悉其致乱之由焉。   康熙十年辛亥四月十五日,予编北略初成并书此论以附识之(社〈土夅〉王馆用宾氏草) 第二十四卷  五朝大事总论(神宗、光宗、熹宗、思宗、弘光)   国运盛衰   神庙冲龄践祚,睿哲夙成,慈圣内训甚肃。辅臣张居正擅而才,以法制天下,朝令夕行,尤留心边事,初与高拱合策抚俺答,宣大以西称宁土矣。用大帅戚继光为蓟镇,谭纶为督抚,一切用舍兴建,唯继光言是从。继光建城堡墩台相度皆精绝,烽火精明,又素调练浙兵杂边兵,车马步亦杂用,外国闻而畏之,不敢窥边者三十余年。用大帅李成梁于辽左,敢战深入。当是时九边晏如,郡吏畏法,庶几黄龙地节间,居正骄而悍,好自尊大,又以巍第私其子,身没怨丛,卒祸其家。继辅攻者多避怨,鲜任事,上既壮,益明习庶事,不复委柄于下,操切之后,继以宽大,人皆乐之。府库充实,赋敛不苛。士大夫以气节相矜诩,虽无姚宋之辅,亦无愧开元间也。自贵妃宠盛,上渐倦勤,御朝日希,迨国本论起,而朋党以分,朝堂水火矣。争国本者,竟满公车。上益厌恶之。斥逐相继,持论者益坚。上以为威摄之,不若冥置之,批答日寡,后遂绝不视朝。竟疏十九留中矣。郊祀不躬,经筵久辍,推升者不下,被纠者不处。上之一切鄙夷也,以大臣无足仗也。所用益寡,一人掺数柄,益得以持权矣。以言路无可采也,置之。然竟一上,不待上旨处分,而被纠者即去。台省益恣行矣。庸相方从哲,独居政府,若喜其无能也,而安之。然辅臣不能持政,而台省持之。于是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等,称当关虎豹,放废天下贤才殆尽。凡中外之得选为台省,皆阁不下。旧台省益复以笼致后进,必入其党。当时所喧持者,惟禁道学一事,而边防吏治,俱置不理,贿赂日张,风俗大坏。辽东之难,一发而将驽兵骄,无可支吾。赋加民贫,流寇乘之。土崩瓦解,祸发于天启、崇祯之代,而所从来久矣。至群臣背公营私,日甚一日,流寇之患愈迫,朋党之攻愈苛,虽持论各有短长,不抵世所谓小人者,皆真小人,而所谓君子者,则未必真君子也。民益贫而吏益寡,风俗日坏,将士不知杀敌,惟知害民。文官不知职业,惟习夤缘。虽以烈皇帝之忧勤,而不能挽回万一。呜呼!一日二日万几,而可以高卧治乎?高皇帝一日两视朝,未明而兴,夜分而寐,非好劳也。文之日昃不食,良不容已,舜称无为,特言其政治云尔。岂以不事事为无为哉?乃谓万历以宽弛得承平,崇祯以操切致祸乱,抑何悖也!   门户大略   自三代而下,代有朋党。汉之党人,皆君子也;唐之党人,小人为多,然多能者;宋之党人,君子为多。然朋党之论一起,必与国运相终始,迄于败亡者。以聪明正直之士,世道攸赖,必以党目之。于是精神智术,俱用之相倾轧,而国事不暇顾矣。且指人为党者,亦必有党。此党衰,彼党盛,后出者愈不如前。祸延宗社,固其所也。国朝自万历以前,未有党名,及四名沈一贯为相,以才自许,不为人下,而一时贤者,如顾宪成、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之流,蹇谔自负,与政府每相持,附一贯者多言路,而宪成讲学于东林,名流咸乐趋之,此东林之党所由始也。国本论起,一时名流,俱以伦序有定,早建为请。此亦一定之理,言者无可居功,听者亦无可指为罪也。而上以为有意拥立,乃冀他年富贵,故不乐群臣上请,即不请上亦不行也。假使旋请旋得,不独上无骨肉之猜,并下无气节之目矣。乃初请不许,再请严黜,后遂廷杖累累,务仇贤者,而痛惩之,即上慈爱无他意,而欲静议论。议论愈烦,于是政府诸臣,惟山阴王家屏、归德沈鲤与言者合力请,不允,即忤旨放归,余自一贯以及申时行、王锡爵辈,皆以调护为名,未尝不婉转力请于上,而心亦以言者为多事。上以为激〈目舌〉,政府亦激以〈目舌〉目之。然请者逆耳,调停者言甘,遂目言者为党人矣。时行性宽平,所黜必旋加拔用,而一贯颇持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东林君子之名满天下,尊其言为清论,虽朝端亦每以其是非为低昂。交日益多,而求进者愈杂。始而领袖者皆君子也,继而好名者,躁进者,咸附之。于是淮抚之论起矣,淮抚为李三才,家居三辅,年少早贵,所至有赫赫声,但负才而守不洁,及为淮抚垂涎大拜,多结游客,日誉于宪成左右。宪成因而悦之,亦为游扬。纠三才者,即以为东林,玷三才挟纵横之术,与言者为难,公论益诎之。而东林亦受累不小。未几妖书之狱起,而清流有累卵之危。挺击之案起,而两党益相水火。妖书者,所谓续忧危竑议也。不知出自谁手,大抵言夺长之事虽难,然当世豪杰,如沈四明某某辈辅成之,言若出于清流之口,将以倾四明辈者,或云此奸人造为之以陷郭正域者。郭时有清流领袖之目,政府所最忌也。时上震怒甚,罗织甚严,搜正域寅,并侦其左右危迫之至,卒无迹,遂归狱于皦生光而终不得其实也。梃击者,张羌持梃以闯青宫,据称欲愬二璫于上。璫乃郑贵妃所遣建野寺者,巡视御史刘廷元报疏云:观其状一似风癫,窥其情大为叵测,于是刘光复辈,皆主风癫之说,而刑部主事王之寀入狱中,钩得其言,以为主使出自郑戚,举朝喧然,以为国戚殆有专诸之事。贵妃亦危惧,诉于上。上命自白之东宫。贵妃见东宫辩之甚力,东宫遂奏恳上出见群臣,为之昭白。上与东宫俱谆谆剖明之,遂以二璫及张羌成狱,余置不问。当张差事起,中外不能无疑,因事发于贵妃之璫,而又直闯东宫,若巧合之。之寀疏称羌言甚凿凿,或差恨二璫已甚,故以主使梃击诬之,亦不可知。而廷元辈恨之寀特甚。之寀素守亦不洁,廷元与韩浚辈遂于计典重处之。盖东宫侍卫萧条,至外人阑入,渐不可长,诸臣危言之,使东宫免意外之虞,国戚怀惕若之虑,亦断断不可少。顾事连宫禁,势难结案,则田叔烧梁狱词亦调停不得已之术也。二说者亦互相济,乃必斥遂执法者而后已。是何心欤!当是时,两党业不并立,辛亥之京察,孙丕扬主之,曹于汴、汤兆京佐之,而所处汤宾尹、王绍徽辈,则攻东林者也。绍徽有清望,而宾尹负才名,故秦聚奎直纠其不平。有丁巳之京察。郑继之主之,徐绍吉、韩浚佐之,而所处皆东林也。世之所谓清流者,一网尽矣。是时叶向高去而方从哲独相,庸庸无所主持。上于奏疏俱留中,无所处分,惟言路一纠,则其人自罢去,不从旨也。台省之势,积重不返,有齐、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齐为亓诗教、韩浚辈,楚为官应震、吴亮嗣,浙为刘廷元、姚宗文辈,其势张甚。汤宾尹辈阴为之主。于是有宣党、昆党种种别名。宣谓宾尹,昆谓顾天峻也。天峻、高亢自得,而宾尹淫污无行。庚戌之榜,如韩敬、钱谦益、王象春、邹之邻,皆负才名,急富贵而相妒轧。之麟附予韩,求铨部不得,遂反攻之。于是,之麟、谦益皆为时贵所抑,礼部主事夏嘉遇初亦为时贵所推重,而与之麟交,亦被抑,而辽东四路失事之报至。赵兴邦时为兵垣,仍入礼闱,之麟、嘉遇,遂纠之,并及诗教。言路合疏纠嘉遇,兴邦遽升京卿,其势益张,而公论益愤矣。御史詹世济,助夏攻赵,而元赵之焰渐衰。神祖殂落,光庙首召叶向高,而阁臣刘一燝、冢臣周嘉谟,俱以召门名流为首务,自邹元标、赵南星、曹于汴之属,皆为铨宪大臣,即附丽东林,亦无不由田间为显官,齐、楚、浙前此用事之人,俱放黜。一时以为元祐之隆。然附丽之徒,惟营躁进,京卿添注累累,已不满人意,而南星为冢宰时,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皆为宪臣,魏大中为吏垣长,邹维连、夏嘉遇、程国祥俱为吏部司官,咸清激,操论不无小苛,人益侧目。大璫魏忠贤阴持国柄,初亦雅意诸贤而诸贤以其倾仄,弥恨恶之。周宗建、侯震暘等相继纠弹,并及客氏。客氏者,熹庙之乳母,而与忠贤私为夫妇者也。上于庶务皆委不问,宫中惟忠贤、客氏为政。向高故欲调停,而诸贤必欲斥逐为快。杨涟二十四大罪之疏上,遂为不共之仇。向高亟去而事大变矣。初,廷杖工部主事万燝,以威怵廷臣,后遂因嘉遇、大中与御史陈九畴相诘,遽行斥降,旋尽斥诸贤,且起大狱,竟成清流之祸。国祚几危,虽奸邪崔呈秀辈阴道之,诸贤不可谓无咎也。议论高而事功寡,名位轧而猜忌起。异己者虽清必驱,附己者虽秽必纳。即领袖之贤,谔谔可重而妒之者众矣。忠贤一得志,尽用奸邪崔呈秀辈,举国如狂,银铛四出。如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周宗建、李应升辈,皆下诏狱,备受毒刑以死,天下痛之。而称忠贤功德,请为祠祀者满天下。凡群臣上疏,必以上与厂臣并称。一门封公侯者三人,其势比刘瑾辈且十倍矣。下重足而立,斯时忧国者,駸駸有易祚之势。特似呈秀辈虽凶恶,实庸陋无足数。熹庙宾天,忠贤呼呈秀语移时,竟不能有所图,而烈皇帝一登极,神明自操,忠贤之党,内外林立,不觉其自屈,部臣钱元悫、陆澄源、贡士钱嘉征,先后纠忠贤。忠贤、呈秀,皆自缢死。其党皆放废。凡忠贤所逐,无不召用。上复定逆党之案,励精求治,数数召对,每发言,群臣皆不能及。天下欣欣望太平。昔东林诸臣为魏璫所罗织甚惨,其尚存者,人无不以名贤推之,为忠贤收用者,自属下流无可取。佥谓君子小人之分界,至此大明。诸贤之死而生皆上恩也。宜同心忧国以报上。然急功名,多议论恶逆耳,收附会,其习如前。上久而厌之,心疑其偏党,及枚卜事起,而钱谦益与周延儒才名相轧,谦益必欲抑延儒使不得上。温体仁乘其隙,疏纠谦益,科场旧事,上为震怒。面加诘问。吏垣章允儒愤争甚力,上逮而黜之,谦益亦黜归。党祸再起,而诸臣仍泄泄,不思图实绩以回上意,惟疏攻温、周无虚日。攻愈力而上愈疑,边警日深,上视诸臣无一足恃者。史〈范上土下〉、袁宏勋之属,纠阁臣韩矿、钱龙锡罢之。龙锡旋以袁崇焕事,遂下狱。延儒遂为首辅,体仁亦相继入政府,而门户之名,为上所深恶。上神圣知两党各以私意相攻,不欲偏听,故政府大僚,俱用攻东林者,而言路则东林为多。时又有复社之名,与东林继起,而其徒弥盛,文彩足以变一时,虽朝论亦常及之,不能止也。周、温以权相轧,旋又自相贰,周罢去,而温秉国。又引薛国观继其后,大抵周明敏而贪,温洁清而险,薛才不如两人,而傲与偏同之。流寇之患日迫,而终无能建一策。温去而薛遂败,以贪赐自尽。且其事发于东厂。佥云部臣吴昌时实发其机,要亦薛之偏狭,上自心厌之,非下所为也。未几再召延儒与张至发、贺逢圣等。至发辞不出,逢圣不久以病归。延儒乘上悔,赦逋宥罪,罢斥诸臣,多收用之。救词臣黄道周之狱,一时有贤名。盖延儒罢相时,其门人张溥、马世奇,时以公论感动之。昌时与深相结,延儒遂纳其言。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然性素贪,又见群论相推,益自恣。纳贿益广,上亦虚己听之。溥既殁,世奇欲远权势不入都,延儒之左右皆小人,所趋日下。上以此怀怒,亟放之归。昌时亦置之死,仍提延儒至都勒自尽。如所以待国观者。延儒虽宽厚,再出所行多善政,及死而人莫之怜,以太揽权及婪贿也。其时名流尚多在列,要皆负虚声,无济国事。寇一入都,烈皇帝以身殉国,而群臣从死者寥寥。以是益为世诟厉。然如范景文、李邦华、倪元璐、刘理顺、马世奇、成德辈烈就死,日月争光,虽仇口不能不推重也。至南都再建,国事累卵,宜尽捐异同,专心忧国,尚恐难支,而相仇益甚。当拥立之始,凤督马士英移书商之,枢臣史可法,有择贤语,可法意士英有所谓也,遽与姜曰广、吕大器辈移文士英,言福王失德事,而钱谦益虽家居,往来江上,亦意在潞藩,若以福邸向有三案旧事,与东林不利也。士英得移文,即与大帅黄得功、高杰辈持为口实,力主福王,其所操伦序之说自当,但与初时移书意不相合。可法辈实为其所卖。上□立,可法为首辅,亟召天下名流以收人心,而士英一入,可法即出为督师。士英有阮大铖之荐,举朝力争之,卒以中旨起为少司马。大铖一入,即翻逆案,处诸清流,宪臣刘宗周以疏争,士英,大铖内用璫,外用藩帅,并收勋臣以助其意。盖欲逐宗周辈。而内璫勋旧,从此遂不可知。贿赂大行。凡察处者,重纠败官者,赃迹狼籍者,皆还原官。或数加超擢。时以拥立怀异心,并三案旧事激上怒,上实宽仁,不欲起大狱,故清流不至骈首,卒致左帅因众愤,有清君侧之举。士英尽檄劲兵以防左帅,大兵已至维扬,而满朝俱谓无虞。且欲因以破左。一时有识者,谓乱政亟行,群邪并进,莫过于此。大兵一渡江,国事瓦解。马阮之徒,身统重兵,望风奔窜,不亦痛哉!二党之于国事,皆不可谓无罪。平心论之,始而领袖者为顾、邹诸贤,继为杨、左,又继为文震孟、姚希孟,最后如张溥、马世奇辈,皆文章气节足动一时,而攻东林者,始为四明,继为亓、赵,继为魏、崔,继为温、薛,又继为马、阮,皆公论所不与也。东林中亦多败类,及攻东林者,亦间有清操独立之人。然其领袖之人,殆天渊也。东林之持论高,而于筹敌制寇卒无实着。攻东林者自谓孤立任怨,然未尝为朝廷振一法纪,徒以忮刻胜,可谓之聚怨,不可谓之任恐也。其无济国事,两者同讥。东林附丽之徒,多不肖,贪者、狡者,俱出其中。然清议犹得而持之。间亦以公道拔人。其行贿者,尚耻人知之也。攻东林,纳贿惟恐不足。至崔魏之时,南都之政,则明目张胆,以网利为市,而不以为耻矣。东林初负气节,每与内璫为难,即贤璫王安,亦璫之慕贤,非诸贤之通璫也。及其衰也,求胜不得,亦有走险与璫结交者。崇祯之季,往往有之矣。攻东林者,当神庙时,群璫无权,未有内通者。自呈秀辈奉忠贤为主,而所以媚璫者,无所不极矣。若诵莽功德诚,天地间一大怪事。迄于南都,而通璫者,扬扬骄语,惟恐人不知也。若两党之最可恨者,专喜逢迎附会,若有进和平之说者,即疑其异己,必操戈随之,虽有贤者,畏其辨而不能持,亦有因友及友、并亲戚门墙之相连者,必多方猜防,务抑其进而后止,激而愈甚,后忿深前,身家两败,而国运随之。谓皆高皇帝之罪人可也。顾后世之论为贤为邪,有难混者,余亦以前辈所爱重,欲推而入之清流〈衤固〉中。然余不以此怀偏念,平言其实,庶鬼神之可质也(此出夏允彝)。   李三才,少负才名,为山东藩臬极有名。去山东二十年,民歌思不忘,谓大盗大猾,皆为李所擒治殆尽。民得安生。锡爵蒙特召时,手疏言上于章奏一概留中,持鄙夷之。如禽鸟之立不以入耳。然下此愈嚣,称神称鬼成何国体。此疏甚秘。而三才钩得之,泄言于众。谓锡爵以台省为禽兽,台省益攻锡爵。具词丑甚。三才多取多与,结客遍天下,宪成之左右誉言日至,意其真足以干国矣。然余尝见其辨疏,谓相传上于宫中请仙仙语,以李三才为圣人,故群臣咸妒之。此其言亦甚不根。大抵才而不羁,非纯臣也。其豪华之习,宜不为清流所喜。或言三才初请宪成时,止常蔬三四色,厥明盛陈百味,宪成讶而问之。三才曰:此皆偶然耳。昨偶乏,即寥寥,今偶有,故罗列。宪成以此不疑。又闻一孝廉负才名者,当计偕时,与一孝廉偕谒之,留两日不过赆数金,所偕孝廉颇愠,及至都,旅馆甫定,而三才之使者已至,赠孝廉二百金,所与偕者亦四十金。其操纵类如此。使以其才智尽用之职业,亦非常也。   金擅于玉立者,东林中用胜于体之士也。于诸生中独赏韩敬才,托丁元荐与结婚姻,相与至密,乃敬为鼎元,而元荐首攻之。玉立实发其机,此又人情之不可解者。敬于宾尹往来最密,取之为元,未必无故。但敬之才亦不愧耳。敬好纵横之学,恣色货,自非治平之臣,要不至如宾尹之甚,每夺人妻,而坏人节也。争论之嚣,莫如辛亥京察。御史金明时于察前上言,察典势必及某某,其意固在免察。而于汴兆京辈以阻挠察典严纠之,明时辨以阻挠何迹。兆京谓俟察典竣,宜言之于是察典尚未下,而明时先为民,然兆京所谓阻挠者,不过前疏颇觉太甚。泰聚奎舍死报国之疏;人亦有称之者。但疏中自称今年算命该死,故舍生为此,亦可讶也。时称察典冤处者七人,总为宾尹所鼓动耳。宾尹盛才名,一时重处,或以为駴。然绳其品行,实不冤也。至丁已京察不平弥甚,竟无一人起而争者,则在清流驱逐已尽矣。   韩、钱、王、邹,才既相伯仲,又为同籍,而相仇至甚,殆不可解也。王象春自述云:与邹同游西山,邹为对偶云:敬字无文便是苟。思其对不可得。王忽云:林中有点不成材。以宾尹号霍林故也。此皆轻薄之尤。韩、邹固为世诟矣。王居乡,最为乡人所疾,其族人亦多恨之。钱声色自娱,末路失节,既投阮大铖,而以其妾柳氏出为奉酒,阮赠以珠冠一顶,价值千金,钱命柳姬谢阮,且命移席近阮,其丑状令人欲呕。嗟乎!相鼠有体,钱、胡独不闻之。南都破,日与王铎南面而坐,点诸降臣名,至邹之麟不应名,王铎急欲参之,张孙振对钱言曰:此系老先生同乡同籍,宜为周旋,钱颔之。邹得无恙。张孙振每对人夸此语云:非我邹衣老几弄出来。闻邹厚酬之,而邹犹洋洋称我不臣二姓。噫亦可丑矣!   北都死难,如孟兆祥及其子章明、汪伟夫妇,凌义渠、施邦曜、周凤翔、陈纯德、吴甘来、朱之冯、卫景瑗、吴麟征、王家彦、勋臣惠安伯、张庆臻、戚臣新乐侯刘文炳及其弟都督文耀,大康伯张国纪、驸马永固,举家焚死。武臣周遇吉、内臣王承恩。南都死难,如高倬、刘邦弼、何刚、吴嘉允、陈于阶、钱栋、祁彪隹、勋臣靖南侯黄得功、鲁之璵、黄蜚、侯承祖父子、陈天叙等,皆争光日月,与二党皆中立,故附记于此。成德之自尽也,先语其妹云:尔尚未嫁,留此何依?妹请先自尽。德哭而视其缢。其妻请继之,德痛不及视,入别其母,哭尽哀,出而自缢。母见子女及媳皆已殁,亦恸而自缢。当德之纠温体仁也,廷枚栲讯,备受惨毒,其母多方詈体仁于途,且欲击之。体仁诉于上,逐之出都,谪戌遇变,家属尽殁,又以流离颠沛,其妹年二十余,竟未及嫁,甫召还而阖门殉难,最为烈云。刘理顺,盛德士也,亦合门自尽。寇在中州知其清,亦聚哭之。马世奇二妾皆先自尽,汪伟与其妻对饮自尽。妻误在左,即曰误矣,夫宜左也,仍易位而没。   南都之覆,人皆以为无可为矣,惟石麟矢死,必图兴复禾城,杀魏官后,众情纷纷互猜,出石麟于外,及城垂破,自长入城,慷慨赋诗,自经二义仆,二义僮从死焉。侯峒曾倡义守城,其子元演、元洁,少年高才,自闻南都破,即发愤求死,与父同守城,至是兄弟争死,俱为兵杀,义仆亦从死。黄淳耀初登第,即知时事已非,不受职而归,布衣徒步,萧然高隐,及与侯同守城,城破,及其弟渊耀同自缢,仍题壁以不能谋国为歉。陈于阶,官止钦天监博士,闻难,衣冠谢国恩,首自缢。吴嘉允,已奉差出都,闻渡江,乃复回车寓于城外僧寺,欲上书,屡不达,及书上,即自经。侯承祖,守金山卫,杀五百余人,力屈,被擒,大骂而死。此数公者,尤死难中最烈。其生平美行不胜书,计异日史臣当各为立传。又南都破后,起义而死节,草野间亦多其人,未能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