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德安守城录 宋 王致远 ●序   开禧兵衅既启,虏悉力闯诸郡。时主诺多以戎帅,不然亦勇将,兵屯至小处,犹不下数千,独安陆以内地故,经理所不到,乃受敌最惨。守虽将家子,懦不解事,幸而得存,则余同年兄王元父之力也。当丁卯之春,虏恋恋无去志,得缒者来言,城中疫疠大作,老且病者醢猫以侑食。余闻之泣曰:“人之爱猫,近于爱子,杀猫而甘其味,去相食无几矣。”既而白之宣府,又书其事以告于朝,曰:“路无安陆,是无鄂渚,自江以南将何所恃?”责同时在位者不恤元父尽力之意。朝廷虽知元父忠,顾事又不暇恤也。时列郡无重兵,身不当其任,受围者百有八日,遮蔽天堑,困强虏以俟水潦,迄全其城,其用力良苦哉!围解二十年,元父亦修文地下矣。昔既不自状其劳,则后于今日者盖不足以考其概矣,每切忧之。今监仓君示《守城录》一编,纤悉具备,列御寇之法,固足以示训。若元父之所以用心,与其所以和众,上以安其亲,下以刑其妻子,讲学之明而用志之坚,有非文字之所尽者,更在于《守城录》之外也。尝论开禧用兵之时,主事者窃取诸老先生复仇大义,谓箪食迎师者可以立致,谓六月北伐者可以图全,然体统不明,规模不定,吴曦、赵淳、皇甫斌之徒已受密议,重兵压敌境,然后迫诸贤以称王人,势不可辞,亦不可止。及乎虏大举,三边数千里皆已受敌,宣司拥虚名于内,无一兵可以增益。至董世雄辈以朝命来援,亦傲睨不恤国事,本末倒置之弊一至于此,全安陆而不败,必有人如元父而后可也。监仓君善继其志,语述其事,有《守城录》如此,可谓元父贤子矣。余素善元父,不但慈恩之契,及守汉阳,倚安陆以为固,识其受敌之事,如录不谬,忠肝义胆,固已隐然于录矣。以死自许,卒不得死,不幸而死,元父不愧也。颜平原、张睢阳以守城著名,一生一死,至今道守城事者指二公为称,首无所轻重,以其事在守城,虽生死犹末也。儒者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置死生于度外,然后可以行志,此又录外之意,不可不考。元父名允初,永嘉人,同年小录中字茂远,监仓君名致远。   嘉定甲申孟夏既望,东汇泽曹彦约序   开禧元年,岁在乙丑,冬十有二月,先公运使蒙恩丞郡德安。明年,尚书薛公叔似宣谕京湖,待制陈公谦总军饷,侍郎吴公猎帅江陵,寻改宣谕为宣抚。冬,就以陈公副之。夏六月,招抚副使皇甫斌丧师于唐邓,更以荆鄂都统赵淳临边。金虏甚傲,无道边堠,始驿,骚安陆,今号次边,北距信阳二百里,西北距随百三十,公度随、信阳无城池,且不素修守备,力必不支。虏无信、随之限,则必中于安矣。况辛巳和议再定,释兵符五十年,郡无戍卒,厢禁军之,籍仅四百,不娴兵事,凛凛然日谋备守之策,且恐贻亲忧。太夫人闻之曰:“汝当努力国事,置吾度外。”公虽拳拳不忘,然亦遂得一意修守备。是时,帅府委公治民兵,公核五县,得四千余人番,上诣府,亲莅教习。总所(待制也)委公籴三万石以给边饷,公稍登其直,以徕商贩。越月告办,遂集僚属语之曰:“兵食,守御之本,今则义勇粗胜,兵饷尚乏,籴请留之益郡,计岁籴储积之粟,则寇至可与民共守,以无乏食。”遂力请于总所。   冬十月,谍报虏宿重兵百余万于南京,将以十一月徙屯方城,克日渡淮,势甚鸱张。是月五日壬午,趋枣阳,宿将马拱、张虎、韩源以将士三千人当之,歼焉。先是,宣威令应山县戍军雍政、马谨四千人增戍枣阳,至则遇敌,拱等方以死战,政谨麾前队赤身驰之,与拱等皆毙。政溃围,仅得稍辑后军,还奔应山。   七日甲申,虏犯神马坡,事益迫,求救宣司,不报。时枣阳溃卒无所底止,公议招之,以助守。太守李公师尹持之曰:“彼溃军也,不可以语勇。”公曰:“国家养兵有年,前日力不敌,故溃。今安陆有城无兵,驱市人以守且不足,得素所教习之人而用之,不犹贤乎?”乃便宜发经总制钱,遣使谕之,得二千一百一十人,皆踊跃愿从。又厚犒茶商饶彧等,令募其徒及土豪市兵凡二千人。又益以安陆、云梦、孝感、应城四邑民兵,得二千二百,唯应山义勇留以备信阳之境。未几,谍者赵逸刺虏欲先攻随,得随则以其兵犯襄、安。公与守言:“安陆旧以守得全,然所当不过盗贼,今大敌不日至矣,其锋不可当,城为保民为之也,相与下令,令民人入城,彻屋伐木以充爨,舆粟辇帛以储备,决渠塘以益壕浸,发防城库以列之城上。”乃分隅庀职,给役授材,立旗职,严号令,部伍整齐。民或以草为屋庐者,令彻之,以防焚爇。郡旧有干城之器,巨细毕具,承平既久,吏士皆后出,谩知所措,惟枣阳溃军一见皆能办,布置施用,人与器习,一郡皆服公之先见。有献诚于公曰:“太夫人年逾八十,不可以闻戎,盍舆至旁郡?”公谢之日:“事亲徇国之心均耳,今大敌在境,众方摇摇,若母先往,则众必乱。众乱,则尺寸不可前,况他境乎?效死弗去,守贰之分也。况坚守未必死,去未必全,吾生死誓与此城俱矣。”言者愧而退。   十二日己丑,虏师至随。是日,随守雷世忠单骑过城下,公叱之曰:逃城贼,射之。疾驰以免。时宣司遣左军正军牛成以五百人至。又明日辛卯,右军准备将任廷佐所部亦五百人。十六日癸巳,宣司统辖李谊将宣效(军号)兵二百五十有五皆即登城,分地御守。   十七日甲午,虏侯骑百余至城下,视地为营。公亟集郡僚至天庆观,恭迎圣祖御容入城,以分宗子伯韺扈侍。金人百余骑追袭,任廷佐射殒一夫,乃退。或谓太守密选义勇骏马数十匹,屏藏之,谋与其侄谊以家遁。公诵言诋之,阴为羁縻,使不得去。弓会士人萧其姓者疏守卖降状,请杀之,公曰:“守怯懦不任事,背叛则决无之。今虏势方张,当一乃心,以攘大难,奸人离间,何所不有?”遂焚其书,以安上下之心。   十八日乙未,虏众十余万自枣阳长驱而至,分布城之东西南三面高冈之上,旌旗蔽空,骑卒遍野,见者皆失魂魄。次于城北教场立中军将帐,植五色旗,夜中明炬烛天,万桴击鼓,以素帕抹额,面城而号,河水腾沸,屋瓦震动,立者负户。公徐谓众曰:“此兵家胁城法也,当以静待之。”命偃旗仆鼓,寂若无人。乃与太守及僚属议曰:“虏势未易当,其情叵测,今鸠合虽众,非有养用训练之素,孰恃以为固守?况朝廷宣司未必察也,告急孰可行乎?”教授陈之经、监税蒋梓应命,遂选将吏鹿升等一十三人与俱。   十九日丙申,溃围驰出齐安门,虏至云梦县仵落市,陈、蒋、鹿升仅以五辈免。由是往来冲要,虏咸置邮以警,内外隔绝,赤白囊不通,公卒以厚赏募壮士乘间夜出。   二十日丁酉,虏拥众数十急攻景陵梦泽门,重列傅城,骑垂铁围牌,率撤民户门扇自卫,发矢如雨,公与僚属亲督军士制炮扬石,弓弩俱发,令之曰:“今日正汝辈报国之秋,挫虏锐气在此一举,有功者皆受上赏。”众闻,愿以死拒。选宣效王越、王显等下城,得首级二,杨安等下景陵门迎敌,颇有斩获,迫而堕陨河者无数。是日,自朝对御,至申时乃退,诺将兵以官资者三。   二十一日戊戌,虏军大队向东南,分营梢飞矢入城,城守之兵未尝解甲。时太守择劲悍刀斧手五百人自卫,即所招枣阳之溃卒也。将佐有请于公曰:“兵力寡弱,安得壮士居闲地,愿夺之以益城陴。”公曰:“方此扰攘,将仪卫以应尔,兵以气为主,吾作之使勇,一可当百,何以此五百为?若辈苟有志事功,争先趋赴;或偷懒无庸,纵驱之,未见有益也。不若捐之以安其志,无使忤拂。”   二十二日己亥,虏闭不出。   二十三日庚子,齐安门有射入飞书者,视之,乃言:“尔城中遣二使持书往宣司乞援,至应城为我所获,今醢之矣。”众皆惧,公曰:“是必得其从行者,诘而知之,如果得教授、监税,何不以书来示?乃以空言惑众邪!”   二十四日辛丑,虏军不动。公与太守及僚属议曰:“虏以重兵压孤城,人心惧惶,当奋我而慑彼。今乘其方至,营垒甫定,地势未习,吾使人间道出奇以攻之,得小捷,亦足以安人心也。”于是命张全等选勇敢数十人,许授以官。酉时,又使徐希稷、监税李景翔、任廷佐资遣之焚斫贼寨。时景陵门外居民楼宇毁拆不尽者,为贼所据,张全等径入之,夺其弓弩器甲,李俊得级,胄有白虎将军之识,于是揭以巡城,士气颇振。   二十五日壬寅,黎明,虏军运竹绲草木,四下填壕,分布行列,周遍州城,劲弓强弩,矢发如注,军民中伤稍多,死者十余,城壁上箭如猬毛。公私屋庐得数千枝,城上要辖十有三处,虏驱精兵数万,舁洞子云梯,极力尽隳夺之技,又焚大安门及慕连、极目二亭。公巡行城上,训厉诸隅将佐军兵悉力拒敌。至火所,亲提壶以先,厚许赏犒,命任廷佐等救扑,以土窒大安门,四隅皆发弓弩木石,巨械手抛砖砾助之,虏军死者甚众。又募茶商市兵二百八十有五人,下城杀完颜千户十余级,迫而陨河益众,迨晡乃退,捍御者许奏以□官资,下城者又益以二,犒赏有差。   二十六日癸卯,祭北斗于清风楼,用方士法,斩狗以罍贮血,引炮飞狗首罍血于虏寨以厌之。夜半,择勇锐七十有八人下城,防守八门,以备虏火。四鼓,先所遣宣司乞师之卒持教授前二日书间入,具言宣司无同仇之赋,遂诣江陵帅司,檄信阳三关统制王綦、孙铎来援,已持牒如三关矣,城中寻遣介速之。   二十七日甲辰至二十八日乙巳,虏军闭营。   二十九日丙午,遣宣效勇锐并茶商土豪等二百余人斫营,焚其攻具及府北双桥所积填壕竹屑数千束,夜分乃归。先所遣焚达石屯田庄谷之土军及信阳趣王孙赴援之卒皆返,知二统制偕行,而孙以二千五百人由孝感过汉阳,观望于阳台,王以七百人倍道疾驰而来,未至府十八里,遇虏三千骑,死战不利,王逃,并军士数人仅免,余皆没。   十二月二日戊申,再分遣人于枢密院宣抚司乞师。先尝差指挥使何广防筑栗林分界,为虏所得,中夜,遣何广叩寿山门,诡言郑统制救兵在寿山门外,欲以误入,公命麾之去。   三日己酉,遣中军张亨、李成赍蜡书告病于宣抚司,夜发勇锐兵下城,夺虏划车弩床一。   四日庚戌,虏酋领众千余相城。   五日辛亥,丙夜发勇锐王赟等十人,赍药毒陈婆港、西水步、东水步双桥步及寿山门外水,以绝马饮。   六日壬子,差胡胜等十人毒张婆前港。   七日癸丑,虏步骑数千人于梦泽、景陵、寿山、大安四门植土如堵,公巡城戒饬将士,严兵以备,旋引去。   八日甲寅,虏军数百人,夜盗决景陵门东梦泽门西壕水,城上射之,乃退。   九日乙卯,公令任廷佐、赵伯韺等守御将官等即城上,分选精锐二百余人,由涢津大安门下,焚并河虏人居室,杀伤淹没甚众,生擒番首汪卒律没多及杀千户,苏用祥、任廷佐以下各许官资有差,虏军自此不敢过河以西。   十日丙辰,深夜,虏军千余人运竹木、鹅车、洞子、对楼稍向梦泽门。先所遣卒李杞是夜自鄂州回,言孙统制将二千五百人逗留阳台,陈教授以王统制独战败,复如江陵,及再遣人速孙铎,绐称宣司令就阳台防江保鄂州。   十三日己未,迟明,虏军大噪,飞矢入城,以二对楼近景陵梦泽门,塞门外壕堑,城上亦以强弩对。夜纵火烧寿山门外林木。   十四日庚申,公与太守及僚属议曰:“孙铎既拥兵不进,宣司无急病攘夷之心,若徯外援,适懈众志,惟自为固守策,况虏既久次,攻具日益,如皮洞之类一望数百,夹道如屏,以覆役者,矢石不能害。若塞凹成隧,飞楼云梯一或并城,其事危矣,非数遣人要遮捕斩,徒以力抗,恐未易当。”众咸谓然。既又巡城,明谕将士曰:“本府数于宣司求援,竟未有发到人马,往往防御处多分遣不及,尔辈当尽心戮力,自致功名。况祖宗德泽在人,如此,天地神明亦当效顺,前日朝廷出师恢复,义所当举,但主帅不得其人,故有今日。今虏拥众数万,围我七里之城,以强弱论之,虽若可畏,以顺逆观之,则决可保。纵有援兵至,适分汝辈之功耳。但誓死报答国家,坚守此冬,及春气暖,虏自不能驻矣。”又曰以前代忠烈之事,合城将士莫不感动奋发,私相语曰:“府判节制忠义如此,我辈如何不向前用命?他日朝廷决不负我也。”公闻之,喜曰:“孰谓人心不可以感动邪?”于是选勇锐蔡佐等百余人斫营,公面命之曰:“有能生擒虏军,当与重赏。或得首领人,赏又数倍。”盖欲知其动息。是夜,于景陵门外烧洞子五十余,及填壕竹木,斫毙数十人,生得一小校张勃撒。公与太守亲诘之,言自襄阳回,先往信阳。信阳降,留百余人守之,以二百人屯枣阳,一万户屯随州。今城下有十五万户,每万户部十辈千户,千户领七八辈谋克,一谋克管百人,或七八十人。合而言之,万户司七八千人,号称万人。童元帅及都统共主之。约十六日后,连日攻南门,益立七梢九梢炮有百,击景陵门战橹。”公因好问之曰:“何以御炮?”勃撒口:“对以索网,则不及屋矣。”先是,防城库麻□甚多,众莫识其用,至是始知当为网索。公乃命义勇及官兵挂成网,及以囊贮糠土以备,而厚赏蔡佐等。   十五日辛酉,虏军率其徒一二列旗帜,张紫盖,将骑千余,距城一里所,自南周遭相视。至景陵门,视天桥对楼,趣移洞子,稍近城,以竹枝杂土填壕,公令军士以火箭爇竹,发施风炮击杀数人。中夜,公与太守诣真圣堂祈祷,以血祭城隍及关王庙,有安陵乡民间道赴城云:“过虏东寨,闻有言曰:‘今日相师相城,谓城色青黄,气春则城坚,涉夏则旺,恐不及攻。’”守陴闻之,气增百倍。   十六日壬戌,虏移中军帐于梦泽门南,鸣鼓大噪,自兴同寺后出皮洞,至梦泽景陵门运竹梢杂木。城中矢石俱发,击死数人,役遂稍缓。旋于景陵门外立七稍九稍大炮凡五,杂击楼橹,城上以索网土囊等护之。虏视之,骂曰:“南家子,何以知出此?”公令支使将都壕寨张斌于南门城下立七稍炮一,旋风虎樽小炮十数,令进士马必胜、叶正夫、马炜领市兵挽拽对之,大者隳其攻具,小者□其役夫,自此交击,凡十有五昼夜,楼堞震动,势岌岌,然藉护城之具不圯。   十七日癸亥,虏以鹅车洞子二三百,错比贯续,至景陵门吊桥,役夫奔走于下者率系腰,众知为虏驱吾民,不忍射,第以火箭焚其竹木,虏人救扑不灭,烟迫洞口,始渐退。又击柝挽对楼以前,城上以矢石当之,杀伤过当。日昃,公命劳守御者。   十八日甲子,虏军以洞子集吊桥陡(陡吊桥处陡门),炮击吕字楼,且射火箭,随扑灭之,亦以楼下立七稍炮以对,令官兵王召等数十人强弩齐发,贼始退。乃备具葺坏亭。牛,东南隅卓望报:虏骑千余由千金路向西北举燧,疑是分兵回襄阳。   十九日乙丑,城外引大炮击景陵门及楼橹,公令守望者鸣鼓虚喝,以觇其去留。贼不知其所以,遂自荻港引泄(大炮名)至梦泽门冈上陈列。其夜,公与太守僚属于防城库议出城奋击,而士不素练,乃画虎于布,揭于叉戟之上,置铃于下,名曰布牌。褶为三五弥缝之,陈为前队以拒马,强弩居后,遇敌则俱发,日肄习之。   二十日丙寅,虏攻具益备,悉力填壕,昼夜击石,将大合兵攻城,壕渐为平地,距城甚迩,害气滋炽。公召张斌及诸军首领,谕之曰:“尔辈素习军事,彼若悉攻具临城,何以御之?”众讙曰:“以死捍而已。”独斌以为当焚其楼,公曰:“然。”乃敛民家芦箔竹器及茗荈之包,实以枯草,杂以火药。备毕,又策天桥必钩城则可度,遂创木格,博下而锐上,俟天桥对楼临城,则以木格格于女墙头脾篱排木之上,使陧杌不可登,又虑万一度桥乘城,则人将惊溃,令于填壕所向城面,以木纵横如棋局,下缀以足,高尺有五寸,号曰地网,以铁蒺藜连参其上,使不可下。二十一日丁卯,公谓太守及僚属曰:“是远为之备,若用至此,亦敝矣。必先坏其攻具乃可。然虏以弥月之久楼橹方备,势必力争,宜析其力,以遏横溃。”于是公与太守支使监税,即郡厅选勇锐,得一千二百四十人,开涢津门,斫东南寨,焚毁洞子炮坐对楼天桥,令叉戟手持布牌强弩在后。事皆素习,虏骑来争,弩手乘之,人马披靡,毙者甚众。进焚洞子百余,虏兵亟拽天桥对楼退,以避火。诸寨兵皆出,城中望众寡不敌,亟鸣钲止之,全军而归。劳将士以下有差。   二十二日戊辰,虏人攻击愈急,城中益炮于景陵门应之,杀贼三十余,碎洞子十余,遂稍退。夜中,遣土军龙旗王文往宣司枢密院重告急。夜半,虏分兵由黄连坡、三水渡、太山庙下大噪,白兆山西北一路皆举燧,质明,景陵门壕上虏忽斩一人,群舞而去,或谓厌魅,或谓有兵自北来去。   二十三日己巳,吕字楼炮手陈云言:“虏大炮五,唯此楼相对,其九稍之匠手最高,石无虚发,城中之炮与彼隔城,乃能视不以目,而度以意,尚犹命中,若更小进,云辈毙矣,当先击之,则它炮自当夺气。”公奇之,诺以重赏,云引炮一发,虏亦对击,如是数四,果碎其匠之最者,虏之炮卒皆呼号而走,以是发炮一昼夜。   二十四日庚午,虏大炮并发,拥皮洞斫景陵门月墙,城中以炮碎之。俄顷,南门五里外有攻具耸如浮屠,马数十挽于前,卒数百拥于后,或进或退,众莫能辨,公熟视之曰:“草塔也。其状高而锐,人不可登,束萏茭为烽,是将附城以焚吾楼橹。命治火箭,令善射者数十人俟之。且传令守陴之士,闻金则鸣鼓啸呼。已而草塔颇近,火箭尽发,击鼓鸣梆,众指啸呼,云合风起,一爇而尽。虏失笑而返,军民大悦。   二十五日辛未,虏众凿冗吕字楼下羊马墙,墙坏压而死者数人,城上弓弩炮石竟发,又杀伤数十人。夜阑,虏军大呼,发火焚景陵门,守御者极力救扑而止。   二十六日壬申,公夜遣勇锐军兵五十余,缘布下城,掀其皮洞入壕,觇其有备,急返。   二十七日癸酉,向晓,虏以步骑入景陵门,布陈周密,有对楼天桥高与城齐,桥上以木为过道,约广一丈,其长倍之。鹅车洞子三百余,皆博一丈,高八尺,攻景陵门并阳字吕字楼。又以云梯三十余,分攻西北隅月字楼。其众可三万,更进迭上,矢石交集,贼势炽甚。公与僚属亲督守御,将兵死拒,以火矢焚其楼,且以所备火牛、芦箔、竹器,燃火掷其楼桥,矢石佐之。楼上决所柜水以灌火,急退百步于南冈之侧。其攻城者失势,亦辟易奔避,遂以弩炮拥入,涢河死者甚众。其南寨又以步骑过西北隅,攻极目亭、清晖亭、虎头崖、月字楼,徙云梯数十,蚁附登城。梯首有机,去来便利,公以所攻地城最庳,又复自南而北亲督军兵,尽力捍御,虏益引精锐之卒更番而进,骑军亦奔忙逼城,官兵尽登敌楼及极目亭屋表,以强弩、礌石、檑木等临之,始略退。其中军帐下麾旗大呼,转攻齐安门及月字楼,命守御策应兵并力距之。自听至昃,合城不炊,唯汲水巡行,以饮渴者。虏军被伤及淹入涢河者千数,然而城中亦甚疲矣。南门自阳字楼至月字楼应敌将士,各许奏三官,西隅清晖亭至北隅虎头崖亦均诺以官二。公传令:“守陴之士,今日劳勚,不可不掫夜,恐虏乘吾疲而以兵袭我。”公通宵不寐,巡行数过。公之自南城往极目亭督兵捍御也,太守私语人曰:“亭直倅治政为一老幼地耳。”守盖设游辞以自文,识者鄙之。公闻之,略不介意。   二十八日甲戌,虏增高对楼丈余,别置一寨于桐柏庙,复急攻景陵门。   二十九日乙亥,虏军连缀天桥、对楼,欲专攻城南,扬炮飞矢不止。公谓太守及僚属曰:“虏前日攻城失势,今并力来攻一面,前日对楼已附城,吾方纵火,遂为其贮水所救。此攻城巨器非一日所能成,今当必焚之,毋使遗虿。”众愿效谋,未得其说,公乃命支使监税任廷佐、孟棨、张斌等选死士数百人,专俟对楼天桥至,分二百人以巨缆飞钩挽住,缒以大石,使不可退,然后纵火。众皆曰:“善。”又言:“贼计,每于楼下贮水灭火,当以火牛先之,使彼泄水,水必不多,继以茶苞烈火,益以芦箔竹器,则火势必炽,不惟楼不复返,登楼之人皆煨烬矣。”又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今防城之具虽已略备,然此贼耐战,非吾所敌。万一乘城,计将安出?”张斌曰:“当为巷战之备。”公曰:“若至此,则事去矣。”然亦姑用其说,令城内傍城濬壕,深阔以丈,筑女墙于壕上,高八尺,巷道各立地分,使持戟之士分为部伍,无或逾越。仍令诸隅储水防火。过夜半,虏军推对楼天桥至景陵门,城中出叉戟手拒之。   三十日丙子,黎明,虏拥兵至南门,先以弓弩大炮继发不绝,又以火箭焚敌楼,司水士人张炎等集民夫运水救扑,久之方息。晡时,公与太守统辖及官属皆在黑楼,太守统辖曰:“贼兵已退,除夜,吾侪略归如何?”公曰:“今何有除夜?”言未既,闻城外有击小钲者,视之,则虏兵已聚对楼天桥之前后,顷刻逼城下,城上之兵,有擐甲不及者。盖虏欲出吾不意,不知公备之久矣。乃命急施大小炮,落其水濡布箔及护楼皮具,穿其楼盖,击死三十余人。以所具木格等施女墙头城面,虏楼并城,天桥虽下,已为木格所阁,高峻绝险,然其桥有温道,犹可登陟,虏偏裨提大刀,追逐士卒千余附城,皆登桥,女真精锐联续附趋者又万余,城外呼曰:“今日正军打城,必欲城破。”以其登桥者重铠铜面,以红抹额,群凶婪婪,见如鬼神,持双刀长枪弓矢,相去无二丈,地面皆设蒺藜地网,城中已备巷战,其前一夫呼曰:“今日不济矣。”然内外交击,鼓鼙相撼,声震天地。公与支使监税亲率守御将佐士卒以死御之,令勇敢董仙、徐忠飞铁狸虎爪,钩挽天桥,缒以大石,系其桥傍麻繂于狗脚木,掷火牛撑之。火势方起,虏果决水以救,继起茶苞竹器,民争负门牖几案以助火,火炎掀天,虏不能退,徐忠等以枪叉矛戟冲桥上,人皆坠入,矢石俱发,火益炽,其色如茜,死者不知其数。延及其旁,盖虏用一切之令,士卒死而不敢去,贼氛大沮。然吾势甚危,公之不从众而归,如有相之者。明日,遣人收其遗烬,车心铁径三尺,轮逾丈,凡得二十余,铁叶百余,又得水濡布帘皮具一十八疋,遂犒正南吕字楼至云字楼受敌官军、义勇、茶商、市兵,许奏三官,东西北三隅均诺一官。是日之西,有两日相击,移时,东南日上,西北日殁,人知其为休徵也。   三年正月丁丑朔,虏军复挽烬余鹅车洞子至兴国寺整治,且重修对楼。   二日戊寅,向晚,虏军拽队望西北行,又移中军帐寨于金泉寺。城之东南西立七寨,公令张斌修城上女墙头,委支使造麻翎弩箭二万。   三日己卯,虏军于景陵门岗上筑墙掘壕屯驻,号硬寨,以示久围意。又有自云梦路整队持白旗回金泉寺者,公与太守及僚属议曰:“虏计浸穷,必持久以困我,汉援已绝,城中单弱,使果出此,将如虏何?盍再祈哀于宣司以求援?”是夜,令秦福等赍蜡往,又遣勇锐士卒下城,焚虏填壕竹木。四日庚辰,虏兵不出。   五日辛巳,遣军士更焚之,牛成部下卒周达,免胄袒裼,持戟逞虏,潜入南寨,夺其魁牌以还,升其官职而任之。   六日壬午,旦,虏东南寨发严,至晚亦如之,而不阵。公曰:“是内虚,且虞我师掩袭,佯示整以疑我耳。”公寻遣勇锐郑胜察知其宿马之地,夜欲屠之,支使及弓会蔡执礼、王师奭、严端等力赞其策,统辖李谊以郑胜为妄,持之不行。公力辨之,李奋臂大声,叱咤暴戾,众不能堪,公曰:“大事不容徇私,其争何害?若合事宜,便当从之。”众以李党比相凌,公曰:“廉蔺以国事为重,此当若无所闻,但今日斫营,应必往矣。”夜半,遣叉戟强弩手二百直逼南寨,遂绝寨,历南山之阴,劲弩俱发,群马嘶鸣,且闻虏叫号之声。会西北寨来救,故官兵亟回。是夜,四方山义勇商祈及其徒偕宣司所遣宋兴等持蜡弹至,言已檄都统董世雄以一万人来解围。十二月三十日到黄坡县,次第前进,邦人大悦。   七日癸未,虏军隔壕呼曰:“南家子太毒害,夜杀我马七百余匹。”自是徙马于山坡。酉时,虏骑千余自北道来入金泉寺,公夜遣将官傅熙将兵下城,投狼毒、硫黄于河潭,以毒虏马,又遣土军李元、赵旺速迎董世雄。   八日甲申,虏军不动。   九日乙酉,再遣土军黄德、朱选往速董军。   十日丙戌至。   十二日戊子,虏军尝自西北驰负竹梢木材积于金泉寺,莫测其用,公遣田荣领石匠由车盖亭凿城下岩石,令峻不可登。   十三日己丑,将暮,虏遣人来请打话,城中差提辖仇某对之。虏使云:“两国已遣使讲和,南朝欲多偿岁币,只文字即去。”公恐守者闻此必怠,遂谕将佐曰:“决无此理,是必其出野掳掠,诸寨空虚,姑为甘言款我耳,当严守备,徐议奋击。”夜,又遣土军速董军。   十四日庚寅,虏人再请打话,公叱之,乃退。是晚,虏军自北岭步骑入西寨。   十五日辛卯,夜分,传兵王青至自行在所,李青自宣司持蜡弹报,教授以十二日往告急庙堂。   十六日壬辰至十八日甲午,虏不动。   十九日乙未,虏军移洞子对楼至梦泽门山冈,别以四五百骑向西北行,景陵门有射入文字,视之,乃虏间谍,云:“城中知府与官吏欲拜降,只缘通判王某执迷不肯,有误一城生灵,枉遭屠戮。今告尔官员士民军兵,有能擒缚王某赴军前请降,即当奏最上赏格,世袭千户,官广威,正六品职事;同力人世袭谋克,官武节,正七品职事,有官资人先以其原官对换,外于已对换上升擢,仍各赉有差。或乞就知本府者,听。”公笑曰:“虏直儿戏耳。”遂毁之。同日,云梦士人池逸至城下,呼王四排军出议事,公日:“此逆贼也。”命射之,虏挟而走。   二十日丙申,虏军移洞子往梦泽门填壕筑路,且攒战入城。公遣准备将赵晟领兵下城潜伏攻劫,夺其普光寺所积薪木。是夜,朱选回自董师所,云:“太尉张某击黄陂狱,言不来解围,某言德安受围日久,宣抚请太尉救援,城中官民如望赦。太尉怒某言,欲斩,今早得释归。”公加赏慰之。   二十一日丁酉,遣人下梦泽门斩凿暗壕,及遣训练官赵章领兵匠断虏往来双桥,虏骑二百余来救,为我军射退。夜遣韩立往宣司趣董世雄,熊立回自临安,得教授书曰:“之经十二月二十二日发江陵,二十九日至行在,累告庙堂,得旨差池州统制孟思齐疾速解围。”   二十二日戊戌,虏用皮洞五六十,筑净明院东石觜,公命移大小炮连发,破其皮洞,击死数人,役少息。夜再遣张全等诣枢密院及催董军。   二十三日己亥,虏军移皮洞百余于净明院东,再筑石觜,公令任廷佐率兵,于梦泽门以弓弩大炮并发,虏死者又数人,坏其洞子十余,火箭焚其填筑竹木,会风起火炽,工役悉罢,移却半里。是日,有自齐安门射书一纸,公取视之,乃应城县举子傅应麟同池逸说降,且言应麟已降,就知本县,池逸亦为尉矣。公命守者亟发强弩射之,乃去。   二十四日庚子,昧旦,遣军士百余下城斫东门寨,杀其首领以下数人,夺胄九,马辔一,膊甲一,策四束,虏军遂移寨太山庙下,陈列如千石港。虏又射入大书招降伪榜,公藏之。是夜,再遣土军陈旺往宣司及檄速董军。   二十五日辛丑,虏于景陵门山麓立炮,城上以弓弩射退,即遍往乡井掳掠。   二十六日壬寅,虏军闭营。   二十七日癸卯,有一人至城下呼曰:“杨万户传语,欲请知府通判打话。”众议以任廷佐对之,公代其辞。俄而万户出,从者五十余骑,不执弓矢,万户以手招城上,传语:“知府通判守城不易。”公答云:“万户远来不易。”万户云:“讲和休。”公曰:“何是讲和?”万户云:“都是一家人,何得如此?”公复之曰:“南北本是一家,只缘北方不察边人之苦,遽起边衅,害我生灵,残我州郡。今顿兵坚城之下,老师费财,动辄丧败,攻城为兵家下策,我以逸待劳,援兵在境。汝深入重地,疲马破车,南方疾疫将兴,水潦将降,朝廷又遣大军数万且来,汝所知也。我乘汝之疲而夹攻之,将只轮不返矣。万户晓畅军事者,幸明告管军,早自为计。”万户言:“汉上军州,已一半拜降,西川五十余州,亦归吾朝,德安更围几时,人疲粮尽,当如之何?”公曰:“边上诸郡,各奋忠力,剑阁栈道,岂易窥窃?纵一城一邑力不自支,旋当收复,又岂汝军得之而能守邪?”万户语塞,复举手云:“知府通判保重。”遂驰而回。后一骑顾任云:“如以万金遗我,即当回军。”公令任答云:“汝为人臣,不能忠于君事,乃求赂邪?”引弓射之,万户擒之而去。公谓太守僚属曰:“此绐我者也,然虏计穷矣,吾当严守备,更徙炮于梦泽门,以防东道。”   二十八日甲辰,夜令任廷佐发兵百余,往月字楼下城斫东寨,与虏军对射,死其马八十余匹,斩首三十级。其众惊溃,多入南寨。将晓,遣士军龚冕等往枢密院宣司促援。   二十九日乙巳,点兵下城,补景陵门外羊马墙,及毁虏军所填路。是日,虏军掘景陵门、梦泽门外丛垛,以其板覆对楼皮洞。公呼张斌问曰:“虏今复以对楼来,舍前日之策,它何以御之?”张斌曰:“当作天碨以待之。”公曰:“何谓天碨?”斌曰:“此兵法所有,如碨而大耳。置诸城上,其势使高于楼,一发则楼必碎。”公亟命作之,城中百姓见虏发冢,莫不欷歔涕泣。公曰:“是愈固吾民之志也。”   三十日丙午,城外射入柳束民书一纸,盖江陵举子柳■〈马龙〉也。公旧识之,更名束民,预乡荐,尝从师问父死不为衰及丧师乃心丧三年,人知其不有君父。说降之词异于他谍,能计城中兵食之数,荆襄要害之处,谓“上流可据以扼荆蜀之吭,齐安可践以捣武昌之虚,淮之东西既以不守,蜀之州郡又已割据,蕞尔德安,不知诸公持此将安归?”公识柳■〈马龙〉,手诱令至城下,虏疑之,不遣,欲以金万户来,公命严叉戟强弩,下城以待之,不至。土军李兴自黄陂还,言董世雄徙屯紫潭,去黄陂又远一舍。公怒曰:“世雄决无来志,食君厚禄,国家有难,环视不赴,何等人也?宣司不亟诛之,何以使人?”即以白之。   二月丁未朔,虏军于景陵门外山坡再立二大炮击城,公夜发项兴等往行在及宣司乞援,具言董师逗留。五更土军李珪以宣司札归。   二日戊申,公以援兵不至,遣亲效义勇茶商市兵等三百人下城,分路攻南寨,及河西守把之军,烧其寨屋,杀死二百余人,夺其旗枪衣甲、弓弩、箭凿以归。熊立自紫潭回,言董无复来意。   三日己酉,二鼓,遣勇锐兵二百余,于景陵门外攻南寨,杀死数人,得刘千户并首领级二,马一及毡甲、旗枪、弓弩,又取大炮数百。又遣总首江海等攻杀其沿河守把军数人,马四匹,夺其弓弩、兜鍪、箭牌、披毡各一,夜半回城。韩立等自宣司归。   四日庚戌,以夜所得首级标城上。公往梦泽门西敌楼,命张斌增筑城身及施立撞竿。虏军移二炮于南门碧玉峰山上飞击。日中,北隅守御吏李时报:“虏用炮伤一人入水门下。”即遣人收瘗之。未时,虏军数队屯梦泽门南冈上,分遣数百人,自景陵门南河挈炮石洞子于山。申时,教场内井水西寺前守炮军整阵行,应城路城上点兵三百余人。二更下城,杀虏数人,马数匹,得旗二、枪六、牌二十有八、毡四、鞍一、山狗皮十。夜半,再差土军王定等持蜡弹往宣司等处。   五日辛亥,公在梦泽门弹压,守陴军与虏对射,发炮对击,贼乃引步骑由南冈趱移洞子至炮前,分兵筑路,夜焚净明寺及远采林木,乘火以造攻具。四更,差往行在及董军投书人訾有回报,池州诸处援兵,次第入境。   六日壬子,虏军于梦泽门搬列洞子大炮,飞击不已。城上亦以弓弩、大炮对之。虏骑五百余自孝昌门外相视城壕,公遣任廷佐发强弩数十射之,再差龚立趣董师。午夜,西隅都巡李某报:“四方山总首商祈遣教头宋某下解围状。”   七日癸丑,公同太守于安远堂请祷,又往梦泽门选军二百下景陵门。虏军见之,亟遣一队前进,以弓攒射,下城弩手对之,虏中死五人,马一,余悉引去。梦泽门纵击大炮,益运土石填寨经路,终夜击柝。夜遣鲁达再往宣司趣援。   八日甲寅,填路浸逼城,公曰:“此不可使成。”遂与众议,差茶商等军数百自景陵、梦泽、孝昌门外两路出,与虏死战,杀死虏军三百余,马数十,至未时乃退,中亦多伤中者,夜再遣訾有、黄威往宣司催援,且体访援军来期。   九日乙卯,四方山总首商祈遣孝元等五人,同土军赵庆以认旗一来报:“危惊之军已到。”寻差将官高悦提兵六百余,自云梦仵落沿路与虏战斗,抵孝昌门,城中开门纳之,馆于防城库及西口,大犒之。午时,虏斩不降者三十余级,以炮飞入城,旋收瘗之,委支使监税部兵守孝昌门,防虏军寨路。   十日丙辰,虏又于景陵门杀不降者数十人,标尸胁众,以步骑数队东行,且于净明院东山觜联洞填筑。城中又刷军百余下城相拒。夜,遣赵庆同商祈所遣至四方山,促危觜集兵匠于防城库,造兽面木牌,为出城战备。   十一日丁巳,虏军拥众填壕,益挥炮以击城。夜,遣亲效郑胜入虏寨,视其动息及壕堑。   十二日戊午,虏人知公坐卧黑楼,别置大炮专意攻楼,楼势将压,亟令补治,强弩数十并射,稍却。   十三日己未,危倞遣马俊偕赵庆来,宣司遣都统监常师善亦领兵五十有二至城下,言所部五百余,与虏转战所损,仅得其余。开孝昌门入之。闻虏于太山庙穴地道,高广丈有半,将由景福寺出,公集僚属议,张斌曰:“兵法,当设瓮听,以无目人司之,知其远近。公即括城中无目人黄七等七人,藏巨瓮于城下,令日夜坐瓮以听,虏南寨又斩数十人,以炮飞其首入城。   十四日庚申,愈击炮不辍,且治对楼。申时,虏纵所获常师善残兵一及弓手黄威回,公问其故,威出左手示公曰:“指已断其四,盖以计给虏,乞为内应,因断指以示信。虏令于黑楼举火,即以北寨火应,连夕如之,则以东南寨火应。又次夜,则诸寨悉应如是者三,遂引兵于寿山门,以候内应。”公令是夜黑楼举火,北寨果应。常师善溃卒彭德回。   十五日辛酉,虏叱立皮洞,填塞坡头分岐入城,拥众运土,不顾矢石。又以对楼及望楼四,将取道冲城上,城上以火矢焚所积竹木,烟焰稍炽,其众小却。城中以景福寺屯兵及委僧徒伺察地道,公飞书明谕:“已知所穴地道远近,现以兵相待。”虏得书,乃已。及围解,城外穴土如龟灼,皆遇石而止,唯景福寺一道可穴。公以黄威谋,黑楼则举火,虏东南寨复应。   十六日壬戌,虏引兵聚东南隅,极力于梦泽门填筑山麓,大呼曰:“我用河南卷埽军筑土山,必与城齐。”众忧之,公令张斌亟培对山城面,增高二丈,厚加城之半,外立木,以防新筑,使山猝未能齐。每夜发勇锐士出城挠之,其筑叠有法,颇难隳坏,惟以药烧其十之二三。是夜,黑楼又举火,虏之诸寨应者百余,公曰:“黄威之言信矣,当亟为备。”   十七日癸亥,梦泽门以炮击死填土山者十余人,以常师善、董世雄所部人益景福寺屯,移施风小炮于寿山门。迨夜,公同任廷佐支使监税等将弓弩叉手五百,往寿山门调察虏军,果有二百余骑屯门外,别队隐隐数千人,在太山庙继之。公令黄威密举号,虏军果衔枚以进,城上弓弩炮石俱发,虏军奔溃,死者甚众,余皆遁。重赏黄威而奏之。昧爽,南门外虏军惊乱,自毁皮洞,刀戈互击,至晚始定。   十八日甲子,商祈遣义勇蔡仲报:“池州孟将军兵已至四方山,欲会危惊、商祈、董世雄合兵解围。”又报:“荆南吴宣抚别项人马亦将到。”是日,虏徙屯东寨,昼夜筑山叠径。   十九日乙丑,熊立、孟将军价至,口董世雄逗留状。夜,虏东北西三十余里纵火,公巡行城上,戒饬诸隅守御,遣龙听等报孟将军,令商祈为诸军向导。   二十日丙寅,公命支使监税劝谕上户输钱犒军。城外又以炮飞数十首,且大呼曰:“此不降者。”城上引弓射之。   二十一日丁卯,虏令数百人叠山益高,且飞书来言:“军前遣到万户打话。”公亟坐视之,令城上传言:“如果万户,便请前。”虏逡巡不进,公叱射之。未时,虏数百人亟入南寨,将二千余兵东行甚速,城中意其枝梧援兵,遂点兵擐甲,下孝昌门伺之。移时,虏军回。至夜,土军曾达归自宣司,过四方山,见危将军与虏在槐里战,未决胜负,始知其东出盖往援也。   二十二日戊辰,虏军千余人自东北来千金坊太山庙,分两队,每队五百余人,亦尾东师,至红袄甲裙,执宣司旗帜,自称援兵,虏军亦稍与战,城上欣快,以为危倞兵至,太守命巡检孟某开孝昌门纳之,公曰:“是未可知也,若果援兵,虏则尽力攻拒,特摧枯拉朽耳,安得挥戈扬盾,左旋右抽而已?且西北诸屯又不动,一旅孤军,能白昼冲突强弩,以抵城下,万万无是理。是必昨日危倞战败,虏剥其衣甲,假其旗帜,将以误入吾军。”遂取危、孟认旗麾之,敌不知应。公曰:“是果伪也。”叱强弩疾射之,虏急走,死伤百余人,城中皆以公为神。中夜,得商祈报,危与虏战,折五百人,孟将军救之,得免。统辖李谊每齮齕公,至是亦服公之善料也。   二十三日己巳,虏以十八队过东南寨,填山飞炮不止。夜选二百人下城攻东南寨,焚其皮洞数十,杀贼亦数十,至五更还。   二十四日庚午,公命支使监税燃网灯于景福寺,防虏穴地。又令支使造洞子二十余,置羊马墙,内藏守御兵,以拒虏之填壕堑者。城中无皮,唯以厚板覆其盖,炮不能害。   二十五日辛未,四更,虏拥二百余人斫梦泽门墙一丈余,防守格杀数人,斩首二百,余众悉奔溃。   二十六日壬申,公令高悦、常师善出城巡视羊马墙,虏骑逼之,公发高悦等兵及茶商市兵千余附城与战,弓弩短兵递进,以铁狸掀其洞子百余,其西北诸寨悉出,公恐众寡不敌,亟鸣金止之。   二十七日癸酉,以语任廷佐等曰:“虏军等筑山将成,对楼天桥雄壮过于前日,知吾援兵至,必尽力急攻,援不可恃。况道梗未能进,惟直乘罅攻之,苟攻具既坏,安得挟弓矢以下我城也?可更于诸隅阅兵,计其可用者若干人,自此遇夜遣发斫营。”多皆踊跃请行,至暮,选兵约三千余,即遣五百人分五队攻诸寨,挠其前后,出其左右,虏惊惧莫支,杀伤数百,夺其衣甲枪旗无算,士气大振。   二十八日甲戌,公令城上立铁钩秤竽,以权低昂,将抉其皮洞,难以上城。虏是日休息,公语任廷佐等曰:“夜来诸寨受攻,今必皆自为备。兵家谓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以其势分则力分也。夜当以五百人专攻南寨,出其不意,亟焚对楼天桥炮坐。”且戒以毋轻敌。是夜,斫南寨,烧皮洞二百余,屠马数十,斩首百余级,夺其衣甲、旗枪、弓弩、刀剑等以还。唯护炮人众不与战,天桥对楼亦远不能及。虏他寨各自为守,不复应援。连日下城者皆重犒之。   二十九日乙亥,复整兵以备出城,统辖李谊力争,以为不可,恐虏有备,公曰:“亦出其所不意,彼决不谓我连夜出兵也。”二鼓,遣兵数百挠东北两寨,唯刀戟手深入,虏众惊溃,斩首二百余级,伤众无数,皮洞尽废,虏不敢拒。五鼓,南寨忽惊噪、奔逸,公闻之,谓太守曰:“彼有虞心,师必不久。”   三月丙子朔,虏于梦泽门布运土木填径,叠土山甚亟,城中以弩炮挠之,皆不顾。午时,训练官许旺自请鼓勇士出:“我攻杀填壕之人。”公从之,遂自极目亭下,沿羊马墙至梦泽门,顾叉戟手奋击而前,虏军惊走,下壕者不得登岸,斫数十人,掀其洞子三百余,亟回。许旺命升准备将,余赏有差。西隅守御兵亦下城,夺牛八,逐之渡河。二更,发勇锐五百,劫西南诸寨,因风纵火,焚土山洞子,杀死虏军甚众,夺弓十、箭束二十、皮洞二十四,更虏东南西三寨,嚣以刃伤残,五更方止。   二日丁丑,太守及公于安远堂祷桧。巳时,发高悦等三十人下城,撮梦泽门洞子,杀死数人,淹入城壕者二十余。城外发炮不止,城中亦对击,屡中其填壕之人。夜半,发勇锐数百分攻四寨,虏惊窜,无敢敌,诸寨但扬声虚喝而已。公先约所遣兵,闻金声则合攻南寨。虏以为收兵,不虞未几南寨被攻,奔溃四出,虽疾呼求援,他寨以为惊乱,皆不出。遂大丧人马,焚其天桥对楼二,大炮二,夺衣甲、旗枪、弓弩、刀剑,四鼓回城,士气百倍。   三日戊寅,公与僚属议曰:“虏虽强盛,比夜攻挠,大觉失势,天桥对楼,又皆煨烬,虽为可喜,唯虑其衷忿,侥幸一逞。况土山已过石壕,距城不远,万一辍东南之攻,冒死求决于西,旦暮山成,势恐难御,必绝此而后可。”于是集任廷佐、高悦等,选大军五百,高悦所将四百,茶商市兵一百,分将之。三更,命支使监税巡检开孝昌门出,支使等又别领人马守城门。所遣诸军分为十队,密约以号,直捣贼垒,纵火焚毁南门洞子数百,又焚炮二,木屋二,凡对楼、脚坐、拒马、遮箭、隔火牛、柴束等焚毁殆尽。又别遣张斌部百余人,持锹镬隳其土山,虏军奔北不支,城东皮洞亦皆狼藉。官军交错,傍午,如入无人之境,殆若神助,运还,略无伤失,诸军各许奏三官,犒数千缗。   四日己卯,虏以连日丧败,城益坚,虽筑山填壕,终难近城。两月所造攻具,悉遭焚毁,不复振。急徙烬余洞子、天桥、对楼、木屋并寨栅纵火,光焰烛天,成列过河西遁。公命开孝昌门、齐安门遣兵出城,入其营搜索藏匿,乘势逐之。虏惧追蹑,皆离阿望山向北大奔,公遣任廷佐、董世雄、常师善、夏胜提兵凡三千余人追之,且戒以兵家不遏归师,不追穷寇,诸将逐至一舍而返。虏军未离郡境,乡寨民兵邀而杀之,凡三千人。其乘马披甲以北者多掠驴马生口,总首孙全夺百余人,骆驼一,生擒虏校刘七和尚。明日,尚有数队约千余,自应城、云梦由城北急遁,公亦遣人追之,令赵定、夏胜等出略,诇伺虏自枣阳、清水、步神马坡以去,即具捷以闻。公同支使将佐出城视虏寨,其附城为营凡七,各以壕堑鹿角自固。又为重壕复壁,七寨连绵,亘二十里,自北枣阳南至应城路,又贯珠立为寨,凡有二十四。其后应城被虏士民来者,颇能言其详,谓得其说于吴千户,德安有万户十三,统二十四寨,附城为七星,北路为八卦,南路为九曜,皆据山冈,及平园相去一里。所以舍他郡急攻德安者,以郡东邻齐安,东北为浮光、信阳,北距随、枣,西北为襄、郢,南至沔、鄂,西南为荆复江陵,乃荆湖腹心之地,得之以为根株,则襄鄂无相倚之势,粮道可断,应援不通,襄州可坐而毙。由是扼荆蜀之吭,据上流之重,则他郡皆可围也。虏用志迂远,故算事精密。   自十一月十七日围合,三月四日退师,凡百有八日。其始至,悉师附城者三,直谓下城如探囊。既而知备御整暇,守城有人,时出奇以应敌,于是始退而为鹅车、洞子、天桥、对楼、草塔、土山,穴地填壕,百计具备。又专以大炮飞击,凡十有五昼夜,必志城破。公以儒者,奋然以身任之,算无遗策,动无过举,当时僚属如支使、监税,将官如任廷佐、傅熙等效谋宣力,为都壕寨;张斌老于军事,计度工役,缮造器具,极其精致,公尤所任。太守李公遇事仓猝,震慑已甚,故凡军政,一委之于公。公亦藉此得以尽其心力,至于匿矢书,析横议,致曲调护,公自行其议,未尝以语人。李亦深以此德公也。向使矜己自持,则自分畛域,何以为守备?故详载料敌应变之略,非曰掠美,盖幸公得专其事也。独守之侄李谊刚愎狠戾,每事凌驾阻挠,公唯以无竞待之。故谊亦不能逞也。公待僚属、将佐推此腹心,遇事辄询于众,择其善者从之,未尝恃一己之见,其驭军临民一以恩意,围中未尝用一重典,人自以不犯,指公为父母,故出令举事,人皆效死,所向有济。民间乏食,公出粟以赈之。又开谕劝分,故受围日久,百姓虽至撤屋而爨,掘草而食,忍死共守,无庚癸之呼。及围解,家绘公像而祠之,曰:“微王公,吾其鱼肉于异类矣。”方虏之始至也,公连夕不寐,深忧熟虑三日,而须发尽白。常处城南黑楼,昼则裹甲以行,夜则组练假寐,数日一归问安,将士吏民见公劳苦癯瘁,莫不感激奋发,以从司马,遂能藉社稷之灵,以单弱之卒,抗麇至之虏。   自虏犯枣阳,及围闭,其申请于朝廷,哀求于宣司,不知其几,唯宣抚薛公遣牛成、任廷佐、李谊将士兵一千二百十人于未受围之前。其后受围三月,摄宣抚事项公安世始遣高悦、常师善分将新募兵凡六百五十人至。如董世雄提兵万余,竟怯懦不进。孟思齐、危倞之口,欲进不能。终赖其用者,所招枣阳溃卒二千一百人也。虏退三日,孟思齐与宣司所差将官周胜、张浩、马雄,统领危倞、王胜、统制马政皆相继而至,同日董世雄遣侯骑至。又三日,始提兵来。十日,而宣司良家子正将彭国权亦引兵至,诸援兵如危倞、孟思齐、周胜、张浩、马雄、王胜、皆尝在府东数十里四方山等处与贼接战,董世雄则拥重兵观成败于二百里外,后乃以数千缗欲求保明,觊解围之赏,公曰:“使吾得制其命,必赠以一剑,尚敢为此欺君之事乎?”是时,淮西之历阳、淮东之山阳同受围,皆大军素所屯驻,德安则无之。历阳之围越月而解,淮阴、襄阳亦不及三月,而德安则过之。其难其易,不较而知。论德安之守,士民之力居多,而行赏则守贰独厚,军将次,于三郡士民不预。未几,公领郡事,屡以士民劳绩复于上,时议以战多为将士力,而重于颂列之外,恩诰下,公逊避不敢当,辞不获命而拜。圣训有曰:“王允初俊杰而识时务,儒生而知戎情,古尝闻之,今颇得此。尔学为有用,才无弗宜,躬率貔貅,克审万全之计;气吞犬豕,坐收三捷之功。”又曰:“安陆有信随之为蔽,不虞虏之涉吾地,事出一旦,尔能抚乌合之众,为枭锐之师,运奇而无穷,持久而不懈,哲夫成城,讵不信邪?”又曰:“尔为通守,慷慨倡义,第功来上,实居其最。”又曰:“安陆之围解,既旌尔之劳,铜虎分符,就以畀之,有三利焉:夷虏慑尔威名,一也;方略既效,人乐为用,二也;虚实强弱之数,身亲历之,缮修缉理,不讲而知,三也。在昔中兴之初,陈规以守此城著名,而尔今将继之,人以命词为实录。”故旧有赞公纪录当时事者,公曰:“人臣死难,乃命之常,况得不死?何录之有?”今公倾逝已十年,不肖孤惧其日月寝远,虽事在太史,而传闻不著,因摭公手泽自记及侍旁所亲睹,编次而藏于家,非敢夸炫以爽先志,姑以为后子孙教忠典则云。   ●附录   ○读守城录感作   (宣城梅敬实)   一读守城录,永怀忠敏公。丹心悬皎日,青史见流风。展此万全策,伟哉三捷功。英雄嗟已矣,遗恨百年中。   ○挽忠敏王公忠孝歌   (明郡守汤逊)   黄须奚儿欲吞蜀,德安恃险为城郭。千峰一夕照远天,群黎已分杌上肉。府中太守山西种,神手龙韬心震悚。砥柱赖有一监州,怒发冲冠奋仁勇。穷垒受围百八日,天桥鹅车计争出。斩将搴旗严守备,顾彼劲敌如虮虱。援兵远遁若不闻,身临矢石为解纷。坐灭毡裘十数万,义气直可干青云。倚门望切无他语,勉以王事当致死。令名千古光陈规,得为忠臣为孝子。捷书飞报九重惊,从来未识颜真卿。拊髀兴思下褒玺,三边恃以为长城。此公一去宁复得,世事泄泄无纪极。俯仰古今空白伤,卖主偷生盖千百。   ○王运使挽词(《水心文集》七。以下逊学斋补录)   (叶适)   种虏昔逾塞,三边各受师。共传君善守,能护国西陲。卿秩恩虽早,郎班诏已迟。须将未尽赏,酬折在丰碑。   ○上本州请谥书(周天锡慎江文徵四个)   (王致远)   窃闻建德立功,所以昭臣职也;崇德报功,所以著君恩也。圣德以孝治天下,凡臣子为祖父有所陈请,莫不纡轸而曲从,生则有爵秩之荣,死则有易名之典,泽莫厚焉,劝莫大焉。不肖某先君通判允初,当开禧丙寅丁卯间为德安监郡。金人倾国入寇,皇甫斌丧师唐邓,虏气益骄,沿边诸郡望风奔溃。德安故以内地,素缺经理,军籍单虚,先君募兵聚粮,先事预备。虏骑径自随、枣长驱压境,闭围数重。奏报中朝,道梗不通,乞师宣阃,逗延不进。时祖母年近九十,誓与俱死。先君谓人子移孝,正此其时,奋不顾身,以七里之孤城,当十万之犬豕,内外相持,百有八日。虏为鹅车洞子,则火以爇之;虏为对楼、流马,则炮以碎之;设地网以焚跨城之桥;树栅木以捍距堙之卒;结索网以蔽炮击;伺听瓮以防隧道;虑无遗筹,举难屈指。至于虏重赂购求,则鼓勇益力;虏临城说降,则声色愈厉。忠义之气,凛若神明矣。仰赖宗社弘庥,夷情沮丧,乘夜奔遁,孤城获全。时有以张睢阳方先君者,议者谓睢阳死事,先君成事,有独难者。且许远位本张上,自谁口及下之?今郡守虽名听命,然选骑思逃,每事沮抑,羁縻调护,尤难之难。盖先君自兹心力俱顿,须发尽白,热血既倾,衔恤以没矣。鞠躬奋发,图报君父,天不假年,甚可痛也。不肖猥以庸劣,司臬湖阴,当今日之要冲,实先君之旧履,驰驱往迹,心惨鼻酸。昔甄济不污于禄山,其子逢能因方州大臣,彻之天子,追爵其父。某为部刺史,俾先事湮没,有腼面颜。伏睹国家自嘉定更化以来,淮蜀之间,凡保疆守圉之人,一节可称,咸叨褒恤,有如蕲春、滁阳者,城隳民掳,犹沐旷恩。德安遏狡虏冲突之锋,全生灵垂尽之命,乃独未获易名,章前风后,圣明之朝有此缺典,某私心感怆,尝敬录赏功训词及守城始末,乞典定谥。已准朝请,批送礼部,缘某屏迹田庐,无从控诉,阅时既久,寝格未伸,窃惟近时褒谥,必并录其子孙朝家,思杜幸门,是以并稽前请。某幼读父书,素知义命,凭藉先泽,官至员郎,尝玷使华,已逾素分,止有一子,亦尘仕籍,区区所恳,只欲发陈潜德,何敢他觊?高高在上,实鉴此心。仰惟今日两揆并建,万化聿新,推诚布公,夺邪崇正,前此郁抑,有待而伸。伏冀台慈检点故牍,更赐保明公言于朝,准与定谥,宁独一字褒荣,累世刻骨。抑昭宣忠□劝厉顽懦,亦治朝之先务也。   ●后序   自魏崔浩,已有南人善守城之说,然以余观之,亦唯其入耳。佛狸饮江,诸郡尽下;世宗南伐,镇戍迎降。其能力捍坚拒,久而始陷者,特一二城耳。谓南人善守城之说,殆不能例言。故余谓兵无强弱,唯所以用;城无坚脆,唯所以守。安陆自建炎、绍兴以来,值国家阳九之厄,连遭巨寇,如王在、党忠、杨进、孔彦舟、董平、赵寿、曹成、李横等相继攻扰,近者三四日,久至二十日,唯横六十五日乃解。然是时海内云扰,民人流离,此等迫于饥困,乘口啸呼,转徙求食,以延一旦之命耳,非有专城掠地之志也。密学陈公守此,以策勋名,顾非浅智谫材者所可企望。余读《开禧守城录》一编,然后知运判王君元父之功,亦不在陈下。况陈公之所捍者,一时掘起之剽贼,而君之所捍者,方张之勍虏也。贼之兵少,虏之兵多,陈公受围,其最久者六十有五日;君受围乃百有八日。由此观之,则君视陈公所成就为尤难。方城中危急之时,君始为贰,观其守御之方,怀抚之略,皆出君绸释规制,而为守者殆拱手而蒙成耳。一时对敌,随机应变,莫不皆有法。而于中最善者,是复收枣阳溃败之兵,与生得虏将不杀,而用其计以成功,尤深得古名将之遗意。崔浩之言,至是果信而有征与?抑亦解难排纷有因乎?其人不可常遇与?方寇至之日,君太夫人实在焉。此人情之至难,而君志在徇国,母子相守,宁共仗义俱死,不肯弃义苟生。呜呼!壮矣哉!近世之论者,往往日:“守节致命,士固当尔。然捍城阽危,曷若听民出避,而吾独与将士,俱守弗去可也。”殊不知守城一遭闭围,当上下一心,大小齐力,右右奔救,厉志坚守,庶能死中得生。苟一听民出,不唯留者寡助,不能独存,而人心一摇,沦胥以败,不可复去,则留者固不可免,而去者亦未必全,彼此均一死耳。而一去一留,孰得孰失,智者于此亦当知所择矣。孟子曰: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圣贤立言垂教之意,岂不甚明?君之成功,得非由其母子之间,知义所在,相誓死守弗去,故能以固一城之人,而却暴至之虏势欤?岁在丁卯,余将漕夔门,以蜀乱出请兵于荆湖宣阃。甫至江陵,被旨赴行在,过鄂渚,友人项平甫邀余饮酒,得安陆捷书于坐间。是时已知捐躯捍患,忠力不匮为可敬。寻典武陵,继改■帅阃。是时,君方拔擢为守,盖朝廷始知君之行能绝人,天下亦必知君可倚任于缓急者也。暨余归蜀,官簿推移,复自东蜀详刑将输湖右,又与君为代,虽未得一接君之色辞,然寻常书疏往来,情分相与,固已不浅矣。后十有三年,制置上游,而君之子致远出示此编,余读之,叹曰:昔赵充国征西羌,既还,谓其所善浩星赐曰:“兵事,当为后法。吾老矣,岂嫌伐一时事,不为陛下明言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盖古之贤将拳拳忧国之心,虑后之远如此。今致远之为此录也,岂独以尽论撰显扬之义?且将留传于世,俾后之守边者,视以为式。其于国家,岂曰小补?然则致远可谓知忠孝之方矣。余故喜为之书。嘉定甲申冬至,眉山李埴序。   ●跋   公生于绍兴甲戌十二月一日,年二十二游太学,越三年中□宫选,登进士第,淳熙辛丑黄由榜也。与水云陈公同年。淇老自总角时,受先君遗训,云公幼读书,朝请公每夜燂汤于炉,黎明,公靧面盥手而习诵,勤书如此,宜乎成名。筮仕,时为南康军司户参军,趋事谢丞相深甫,理宗皇后祖也。是时谢公为江东仓行部,即令摄都昌邑事,百姓借留,谢公荐于朝,再调荆湖北路,抚干剡上,改秩授平江府吴江县宰。丁朝请公艰,改授临安府余杭县。任满,调德安郡丞,适当敌难。是时母子相依,受围势笃,高祖参军公之墓在西山甸子垟圹内,土涌坟上,砖裂,其纹如龟,其兆未卜。及闻捷报,始知患难之来,乃功名之会,祖宗之于子孙阴佑而默相者,固先著于不言之表矣。公斯时也,想必曰:报国报亲,尽忠尽孝,与其弃城而逃,孰若坚城而守?与其辇母而归,孰若奉母以待,设有不幸,为子死孝,为臣死忠,分内事也。公儒生也,而晓戎机,文人也,而明武备。幼学壮行,正于斯时见之,夫岂干禄者哉?继焉将漕鄂渚,不幸太夫人即世,扶柩归家,沿途祖奠者八十余。迨抚祥琴,公亦薨逝,乃嘉定甲戌五月一日也。吁!惜哉!使公小留于世,吾知朝家柄用矣。淇老曾大父秘校于父为季父,尝实此录,为家传。丙子,北兵入境,实录犹在。戊寅,因芙蓉岩陈国史拒元兵,数为骑卒囊括无遗,皆水浸泥封,供炮石,具文字,化为尘土,奈之何哉?丁酉,侍公之嫡孙汉老得梓本于家藏,见而笔之,殊慰目。自开禧乙丑至于今,有九十三载,屈指三世矣。吁呼!士非不如公之明经也,而不能全其忠孝者何哉?官非不如公之守城也,而不能全其封疆者又何哉?明经而全忠孝者固有其人矣,守城而全封疆者则有数人焉。使天命未改,国脉、尚延,岂无如公之成功者?故公之身受国恩,固忠孝之验,亦宗社之灵也。世代屡更,文献寝远,惧湮没无传,遂书此以示子孙,使知公读书为起家,本不敢以示人,知我者谓家毡旧物也,不知我者则曰庭花遗曲矣。大德元年丁酉六月朔,从孙会稽县教谕淇老谨志。   郡丞从兄谓淇老曰:“太夫人孙氏生于乐成白塔,女兄弟三人。一日,相士目之曰:‘幼女有贵相,异日必为夫人’。后长归□山林公,次归蒲岐陈公,夫人归朝请公,是为忠敏公母。德安受围日,夫人梦一妇人如大士貌,授以念珠一副,时以为好佛之报。及围解,一百有八日,乃符念珠之数,由是屡受封赠,爵至夫人,相士之言,大士之梦,两不诬矣。”因笔记之。   右王忠敏公守城录一卷,储藏家俱不著录,吾乡郡县志尚载其目,今从余中表王仲兰孝廉所藏钞本传录。余考《宋史?宁宗纪》,开禧二年十二月戊申,金人围德安,守将李师尹拒之。今观此录,则虏候骑至城下,实在十一月甲午,次日乙未遂大至合围,其告急乞师于枢密院,则以十二月戊申。而郡状之上,必先守将名,故国史因而书之,而不知其守御之计实皆出于丞也。是役也,以区区孤城惫卒,居荆湖腹心必争之地,当数十万凶狡方张之寇,郡将既懦不解事,外援又观望不前,相持一百八日而不能下,功亦伟矣。乃史传不详,其事独赖此编之存。其备御之法,固足以示后,而其忠义不折之气,尤足以感发人心,岂惟王氏子孙所当宝哉?夫开禧用兵,南北生灵之祸烈矣,此老成远识所深痛者也。然使尽得忠诚能任事如公者布列边郡,亦安见夷虏之能逞其志,而恢复大计必不可行于积弱之朝哉?余读是编,而尤为之废书三叹也。同治戊辰二月七日,止庵退叟孙锵鸣识。   宋南渡后,扼江淮以为国,荆鄂据上游形胜,实为重镇。边衅一启,则被兵最先。其时疆吏以守御著绩者,幕僚子弟往往纪录其事,辑为专书。今所存者,若汤璹《建炎德安守御录》,则记陈规守德安事;赵万年《开禧襄阳守城录》,则记赵淳守襄阳事是也。与赵同时,有永嘉王忠敏公允初者,通判德安,实继陈规之后,以守城著名。陈氏之守德安,被围最久者六十五日;赵氏守襄阳,被围亦止九十日;至忠敏守德安,则被围至百有八日,且其时郡守李师尹懦不解事,宣抚使所遣援兵率观望不前。百计支拒,卒完其城,功视陈赵尤伟。其子提刑致远亦有《守城录》之作,顾世罕传帙,故《宋史》遂不为忠敏立传,又并守城事属之李师尹,则元时修史诸臣之疏也。汤录自明以来屡经传刻,乾降间进储四库,仰邀高宗御题,宸翰炳然,昭垂册府。赵录虽不显,近时亦有梓本。独王书久无著录,编素黤黯,几于伦失。同治丁卯冬,家大人始从忠敏裔孙仲兰孝廉许得此录写本,乃其族纂修谱谍时迻誊福帙,犹宋本之旧,乃与中父各钞一册弃之。复因原钞缮录未精,文褫句揃,不可卒读,乃命诒让悉心雠正,订其踳误,疑不能明者则阙之,至书中所纪事实,虽斠之史文不无岐溢,然旁稽群籍,则左譣憭如。如录载开禧二年十一月五日壬午,金人至枣阳。十二日己丑,破随州。十七日甲午,至德安。与《宋史》所载十一月辛巳破枣阳,壬午破随州,十二月戊申围德安,日名虽异,而赵录亦载十一月五日金人犯枣阳,正与此合,足徵其为实录。它如载金人至枣阳,宿将马拱(赵录作珙)张虎、韩源死之,应山戍军雍政、马谨以救拱等败死,惟政溃围仅免,其事史所不载,而赵录亦详纪之。又载教授陈之经与监税蒋梓告急行在,叶忠定《水心集?陈朝请谦墓志》亦有德安教授陈之经见韩侂胄恸哭,陈州无援兵事,彼此钩覈,可以互证。然则此书所纪,虽一人一时之事,而为读《宋史》者拾遗补阙,其足与汤赵二录并传,固无疑也。壬申十月,家大人以此书开雕于金陵,杀青既竟,乃命诒让附识其源流,并著其足与它书相参证者缀诸简末,世有综缉录略如晁昭德、陈直斋其人者,庶毋以晚出之书疑其诬伪尔。瑞安孙诒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