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记闻录 明 佚名   ●序   孔北海云: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也至。人生一世,真如駃騠驰隙也然。大抵安乐之时少、忧患之时多,岂惟忠臣孝子剖心泣血,即保身明哲,其于平夷境会遇之能几?余视少年时犹昨耳,殷忧多故,曾亦屡更。及今老大徒悲,黯然神往;悠悠忽忽,竟不知何以至此!十岁以前勿论矣。自十一岁先大夫捐背,迄今四十年来,其间晦明风雨、悲忻得丧,所可为色舞者几何!流涕太息者又几何!历历在我目前而追之已杳不可得,尽归于夕阳流水也久矣。故为子则藐而哭父、晚而哭母,为父则哭将嫁之女、将婚之子,为夫则哭妇,为诸生则蓝缕其衿二十余载,为臣则灰堤沙岸、攻金削筑、离夫妻子母而若不敢保其生,为农则五柳储瓶之粟日以匮、先人一二不腆之遗半为富人属券。上之不能高议云台之上,分圣主宵旰忧;下之不能翰香墨蠹,昭垂来祀!仅仅张季鹰蓴菜鲈鱼,向瓷罍闻消遣愁日。而二三年来日以眼泪洗面,西河共北堂交痛,掌珠与眉案偕伤。抚今凭昔,低徊问影,有一善状可容自慰者耶?至于鸡鸣如晦,羊肠空叹;一剑衔恩,孤琴绝鼓;黄公酒罏之醉,步兵穷途之哭;岂无窭贫之怨,或多儿女之情:简点生平,悔尤实甚!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况我侪欤!爰昉己丑弧辰、迄兹丁丑,稍为诠缀,窃附于知非之义焉!李群玉诗:往事隔年如过梦,旧游回首漫追思。日久情湮、凝眸而恍忆者,亦什之二三而已矣。庶几感慨系之,吾聊以记吾过也。   崇祯戊寅夏五之望,天寥道人叶绍袁撰。   ●崇祯记闻录卷一   崇祯元年,故冤死吏部验封员外郎周蓼洲,已赠太常卿,锡谥忠介,廕子胄监矣。五月十五日,三学诸友,复连具呈抚院,欲请建专祠,以示风励。李抚台和颜细商,然终以题请为难,诸友谈及机户陆元科建祠冒破,狐假横行诸罪,今虽在狱,尚未受刑责,何以惩恶?抚公然之。不一二日,提陆元科责六十板。其凿凿言之者,文启美也。今周宦祠在卫前。   旧岁十一月中,新科毛宽,因索牌坊银,乘醉打坏库吏公廨器物,复至库房逼索。吏禀知正堂,陈文瑞令人推入库房内,锁闭竟日,将仆重责羁铺。诘朝酒醒,愧悔,邀请同袍往县谢罪。中尊声色俱厉,毛君囚服哀求方释云。新贵人自取其辱,酒之误人如是。一二载后,毛君竟尔夭亡。   学院陈保泰,三月终,岁试苏郡已毕,至七月十三日,仓卒去任,竟未及获案。陈亦魏党,后列名逆案云。   七月十七以后,连日大风,天气凉若深秋。二十三日晚,风雨大作,至二十四辰刻方止。   闻杭州钱塘门外,及海盐、萧山、宁波诸处,海水沸涌,逾城而入,舟航冲击糜碎,漂溺死者亦无数,水之为祸烈矣哉。   崑邑故相顾秉谦,向以附逆不协人望。后家居复贪横。戊辰夏间,士民纵火毁其连云之第为丘墟,抢散其资,此老挟重赀窜至郡中,典房暂居。三学诸友不容,具呈各台,必欲驱逐。顾老不得已仓皇徙避。闻往白下寄迹。未几,病卒。后其子潜移葑门内,亦为里中不容,遗其粗重宵遁焉。   崇祯二年正月初十,吴淞崇明兵,因缺饷至十个月,众皆怀愤,蜂涌来苏。城中闻报大骇,太尊王时和急令闭各城门,抚院曹文衡严提吏书重责,并责府主面前延缓之非,速处各项银钱,令理刑王瑞柟亲押至彼分给,兵乃随去;城门傍晚始开,亦大变也。   更闻徽郡兵乱,至杀备兵使者,尤为可骇。苏守王时和以稽饷之故,抚按不满意。二月中,托终养之名去任,继之者覃怀史应选,于七月初八月履任,与抚院同乡土,又同科进士也。   少参范长倩,居天平山精舍,拥重赀,挟众美,山林之乐,声色之娱,吴中罕俪矣。三月间,长倩他出,忽有群凶乘夜劫之,约去金银珠宝三万余金。语云慢藏诲盗,冶容诲淫,长老亦有以自取哉!自是惧而移居郡城矣。   陆灵严之孙陆九者,妻固儒家女,工笔札,偶写一此屋召租票,黏于租房,不意里、中恶少揭去,互相传视,作轻薄语。夫闻,咎其妻不已,因恨群小,往詈之,恶少愈猖獗,复登门毁器,排闼肆殴,其妻愤甚,遂自缢死。夫讼于官,乡绅白之上台,严究抵罪。一戏谑间,竟激成人命重情,不可不戒也。   魏党倪文焕,已问遣戍,后又提解赴京,彼尚冀可生,令人载赂至苏,分馈要人之将入朝者。左春坊赞善姚希孟,不受其馈,执其人送官系狱,后虽释去,倪文焕至京,竟坐大辟,秋后处决。   阊门月城内,有卖铜器古玩者一人,独宿在店,为群奸诱至城上,杀之,席卷店中所有,后获其盗,乃水关闵氏之婿钱□及谷周子,皆无赖恶少。   己巳四月,吴邑令陈文瑞为工科祖重烨所纠,有旨着抚臣查确具奏。陈公多方推挽,恋不欲去,自被劾后,仍日坐后堂理事。延至八月中,祖工科以他事削夺,按臣覆奏,力为周旋,十月中旨下,竟得仍旧供职。   四月二十九日。午后,地震,未若天启三年季冬之甚也。   朝廷责饷东南甚急,苏郡米价涌贵,迟至六七月,出兑尚未完。县令连日下仓严比,仓总无赖者,逃窜颇多,累及亲戚正身赔补,民苦甚。兑军又加意勒索,每粮一石,折银一两有余,粮艘延捱不发。七月中,漕储道将旗军重责,并将运粮千户捆缚游行示众,各船方星驰以去。   都督同知毛文龙,浙人也,总兵镇守平岛,功罪未定有议。经略袁崇焕受阁臣钱龙锡之旨,巡历其地,俟彼入谒军门,执而斩之。闻钱公又受教于陈眉公,以为袪除海内一大蠹,为奇功秘计也。厥后部下之众,投虏作崇,孔友德为祸尤烈,不能不归咎首事云。   京师九月二十五日,决倪文焕、李夔龙附逆诸臣,惟高道素以营造王府,侵匿工价,致造作不固,正殿梁坠,震惊亲王,问斩,亦遂同决。   十月中,北兵入□□□□□,京城九门昼闭,各抚臣起兵入援,应天巡抚右副都御史曹文衡选卒三千,以内防同知袁世棻为监军,统兵赴焉。   十一月初二日,戮囚于北寺前,凌迟男女各一人、斩四人、绞一人。   初七日,为冬至节,虎邱大殿楼塔,晚间一火而尽,名胜之地,顿成煨烬。守殿一老僧,误遭此火也。僧亦赴火而死,重建费广,未知何年得复故观。   二十一日,阊门吊桥西■〈土免〉,辰刻发火,延烧二百余家,繁华闹市,条成瓦砾之场,其焰竟日不熄,较天启七年之火尤烈,言之可畏。其房俱大家利薮,不两月已皆鼎新告成,无隙地矣。   十月十七日,抚院委官戮三人于北寺前,乃池州解至劫库盗也。一冬再决重犯,亦属仅见。   皇上以袁崇焕不能平□,拿禁在狱,深恨兵部尚书王洽迟误军机,且通□有迹,戮其全家,即以兵部侍郎兼都御史申用懋代之。此十一月事也。不久,申亦罢官归。至十一年冬,寿七十九,考终于家,父子及身司马,盛矣!   崇祯三年,北兵久屯永平等处,朝廷征粮甚急,小民不胜敲扑之苦,因粮船未及修,各州县俱封客船运粮河中,甚至封及游船,大为扰害。   三月十六日,雷击常熟山一进香者,十七日,尹山击死四人。   五月十一日,上塘一牛,忽断索奔突,触死一人,被伤者数人,地方报官,官令牵牛易银,备棺以敛死者。   理刑王瑞柟忤抚台,罢去。其所以相忤,因抚公在私衙有内戚劝其谢事者,曹公言俟赀满百万,即当告归耳。偶一门役在外厢,有咳嗽声,抚公闻之大怒,恐其泄所语于人也,即发刑厅,欲立毙之。理刑叩其得罪之故,门子具言所以,刑尊怜其无罪,乃纵令遁去,而伪以死报。然耳目难掩,抚台闻之憾甚,故厄其陞迁之路,竟抑郁解官去,士林惜之。   十一月十五日,按台饶京阅操,一蓝旗手为铅弹铳所及,立毙于演武场。   ●崇祯记闻录卷二   崇祯四年正月元宵节,齐门外东汇,创搭诗句故事十三种,竹篱茅舍,人物器皿,花木墙扉,事事逼真,皆具体而微,观者摩肩叠足,亦胜事也。   一日中,崇明兵变,至缚县令。   三月中,吴江赛会三日,闻有生龙活虎诸异物,好事者皆呼舟往观。   崇祯六年,按台祁彪佳,即向长洲令祁承■〈火业〉之子,山阴人,妙龄进士也。少随父在署中,素谙吴郡风气者,为政平易近人,而严于惩恶,吴中有积棍王万洲、郦来远、俞太及杀母一人,祁院乃会乡绅士民于玄妙观中,杖郡凶百余,立毙之,肆之于市,幸逃免者章錩一人耳,众心悦服,士民赴阙请留再按,不允,仅满任而去。   吴江乡村,有算命卖药之妇,窃人幼女,藏于舟,以火烧其手足指,十指几尽,仅余一二矣。其女痛极,则脑髓坚实,利斧劈取之,以和邪媚之药,可取厚赀耳。会此女一日哀号声彻,为人所觉,执送于官。因群情共愤,捶击者众,未及正法,随毙于狱。上台严禁,此辈不敢游于苏。   松江乡宦范文若,送官重治一家奴,奴乘间归,手刃范宦,母子俱死。   流寇为患,残破郡邑,渐逼南畿,焚毁凤阳皇陵,抚院张国维统将卒赴援。   崇祯八年二月十二日,我师战败于宿松镇,苏郡指挥包行甫及诸武弁听用阵亡者踰十人,被伤及士卒死亡尤众,抚院悯之。未几,俱蒙恩典。   吴江烈妇陈氏,张士柏之妻也。年甫二十二而夫卒,止遗一幼女,茕茕孤寡,夫弟士松,贫无赖,因嫂少艾,潜许嫁与徐公为妾,妇不知也。至期,先令邻妪投宿归家,更余鼓乐及门,邻妪启扉纳之,妇不能抗,为众拥扶入舟。至徐家,妇号泣不从,徐知有变,诡云为仆娶妇,妇愈愤骂。徐之族人妇,即烈妇之侄孙女,闻之,乃伴妇至其家。天明送归伊父陈俊处,父讼于官,徐亦讼。吴江令章日炌,误以孀妇服未终而图嫁,遂置之狱,虽判离异,而妇之贞心不白矣。适本府刘理刑查盘至松陵,陈族青衿往诉,乃得保出。时代巡路振飞按临松陵,妇先缝纫周身之衣,暗藏利刃,入诉柏台,已准行矣,即挥刃自刺而毙,代巡目睹心伤,发银十两殡殓,行牌吴江,提各犯,责八十板,抵罪。具疏题请,得旨旌表建祠,而云间士夫吊祭诔赠者如市。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千钧,烈妇之谓哉!   章令一日入郡,谒抚公,甫出登舟,聚卒,人谓其中暑,未知何故也。   淮安三科武举人陈启新,建言中窍,特授吏科给事中,不测之恩也。   夏间,□忽入内地,烧毁天寿山皇陵,戕杀掳掠,不可胜言。闻向有归附夷丁隶边帅麾下者,向因粮饷久缺,潜通外寇而招之入,故防闲不及,遂至狼狈。皇上宵旰忧深,诏各巡抚领兵入卫,至秋间,其欲既饱,四方之兵亦大集,才出禁北去,途间砟树去皮,大书云:各官免送。其恣横至此,惜堂堂中国,不能大创之者。   二月中旬,江北复报寇警,抚院委官统兵赴之,既点集而犹未启行也。吴江庠友莫若鼎,治戏酌于家,有隶戎籍者叩门欲进观,阍人阻之,大肆无状,操刃刺其仆,贯颐,并伤莫公之面,血流盈颊,急往诉于军门,立刻提兵,各责八十板,收狱治罪。其冲锋受杖而毙,岂非自取哉!莫家在郡城。   季冬望前后四五日,大寒,河港冰坚如石,舟楫不通,亦迩年所未睹。   祯崇九年丙子秋,宫詹姚孟长病卒,阁学文文起未几亦卒,侍御顾岩叟冬间亦卒,郡人作一对云:姚希孟、文震孟、顾宗孟三孟俱亡,莫非命也!陈古白、董思白、范长白一白仅存,亦曰殆哉。长白寿至八十五而终。   兑军殴伤崑山县令叶培恕,抚院薄惩而已,近辈愈肆,渐何可长!   常熟宦钱谦益、瞿式耜,家居已久,棍徒张柏台,因宿愤欲倾之,捃摭附会其不法事数十款上奏。有旨提解来京究问。自丙子冬至丁丑春,淹留郡城,未发,后至京,法司审毕覆奏,重惩告诉诬妄之罪,而两宦释归。   丙辰进士申绍芳,文定公孙乡科经峪大参之子也。已任福建右布政,次进表,过家久留,令人入京,欲谋开府,为竞进者所摘发,铨部以闻,有旨提解下狱,力为周旋,得从轻谪戍金山卫。丙子冬,抵家,亦云幸免矣。   崇祯十年丁丑元旦,日食,元宵夜月食,俱在岁首,度非嘉祥也。米价向来腾涌,冬粟每石一两二钱,白粟一两一钱,此荒岁之价,而吴民习为常矣。自去秋及春,油价增至每斤净钱七八十文,大为可骇。三月中,有兑粮指挥泊舟枫桥,偶被贼窃,诬及附近饶裕之家。执其人,酷加吊拷,抄抢其家,群情愤然不平。十五日指挥以事入城,众相约尾其后,至西城桥,群起而殴,指挥轿伞冠服俱毁,遍体受伤,身无寸丝,裸形至府。太尊令库吏与之便服一二,以蔽其体,慰遣之出,其随从军丁,被捶死于途中者七人,亦异事也。闻指挥不数日亦卒,或云指挥之弟代庖者。   崇祯十一年戊寅,自去冬少雨,逮经春历夏,俱不雨,农夫不能插莳,抚院张公命法官结坛玄妙观,清晨率尾官躬往步祷,稍有微雨,未能沾足。小民竭晓夜桔槔之力,,虽山田无救,而本畴犹保其半。不虞八月中旬,蝗虫自江北来,飞蔽天日,所过虽不全伤,而罹其害者不鲜矣。乡民群聚告荒,抚院发价收蝗虫百斤,给钱二百文。予八月二十五日,以事涉江,登金山,目睹大江之上,蝗飞如雪,抚臣屡疏以旱蝗上闻,而得谕旨征粮反而加焉。至收租之际,乡民结党混赖,田主稍加词斥,每至起衅生乱,即具上,官亦概从姑息,真吴民之不幸也。   田主有乡居者,征租于佃户,各佃聚众焚其居,抢掠其资,真乱民矣。抚院严提首祸两人,毙之,枭首传示,奸民少知警焉。   常熟令邹守常以腐儒登第,不善为政,乡绅士民,俱致不满。八月十五日,礼应拜谒文庙,众欲俟其出而辱之,令觉,乃不敢出,诸青衿复以不谒庙为罪,群往诟厉之,士民数千,破门而入,呼名辱骂,令俯首无措,众至日晚才散。为民父母者,取侮至此,大可愧矣。邹令不久罢去。   十二月初六日,阊门吊桥西■〈土免〉一带,又失火,烧去勾狱巷等处几十家。先是四月十三夜,火势尤甚,吊桥毁堕,不通往来,居民家被灾者尤多,张抚台令搭浮桥以济,随发官帑鼎建,不烦民间一钱,而巨桥顿尔更新,民甚德之。不意相距才二百余日,西■〈土免〉桥栏石又毁矣,何此多厄耶!   亢旱经年,城中河井俱涸,民艰于得水,贫人往城外担水售人,视地远近以索价。近者数文,远者至每担三十文,冬间藏水百斤,价二百文。柴价加倍于常。城内外火灾迭见,盗贼递起,非佳景也。   边防久疏,西□忽于秋间大举入攻,围京城,上下惶惧。后以京城难克,解围南下,分兵阻天津饷道。冬间闻兵直顿于临清,南北道梗,虽云不甚杀戮,然伤残掳掠,中土之被害剧矣。各抚臣俱遣兵勤王,上以江南兵不堪用,上令折饷输纳,而吴中又值俭岁。勉强支应,识者忧之。至来年春深,□以天渐向暖,方自退去,得志若此,且去住自由,将来更足虑矣。   崇祯十二年己卯,兑粮各船军丁,在地方往往为盗,劫掠杀人,松郡尤甚。上官虑激变,每事姑息,无能大创之。   从来忧旱,未有如去年之甚者。收获之后,处处桔槔声不绝。十月中,抚院复建坛于承天寺,祈雨雪,迄季冬亦未有应也。两县乡民,时有乱萌,因抚台张国维、府主陈洪谧素得民心,是以终不敢逞。两公大有造于吴哉!   己卯三月初四日,吴县狱重囚,忽于将暮时,持巨斧杀出;狱卒徒手不能抗,被伤者数人,奔逸而去。共失二十余犯,悬赏购索,仅获其半,而钦犯朱老虎,乃诬奏洞庭翁氏不轨反坐者,竟不可得。诘朝为清明节,城门久闭,是日城隍神例迎至虎邱设祭,亦阻于门禁之严,至下午启门,方得出城。闻仓库狱囚,令之责也。今忽有此矣,吴令牛君麟,未知有干碍否耳。   六月中,连日狂风,兼之多尔,天气若秋。   虎邱大殿,毁于崇祯二年之冬,至十二年重建,重塑佛像,创之者抚台张国维;塑像徽郡许相国之孙也。工费浩烦,非大檀越不克就。   广西右江道申经峪,文定公之仲子也。以乙榜仕至大参,年已七十七矣。以兄大司马玄诸公客各物故,仅长二龄耳。是以告病乞归,因未及候旨。遽尔离任,遂至发勘。先是,其子维烈,亦以方伯边戍,仕途真畏途哉!   长洲令唐九经,吏才颇优,而以贪成猾,吴中有唐骗、唐缠、唐定胜、唐合香之名久矣。己卯秋杪,因萧家巷在庠郭友住房漏税,查出则补纳可矣。唐令以其饶裕,格外罚银数百两,郭友抗辨数次,令坚意行罚。士林不平,群往诟厉之,遂成大哄。令置身无地。诘朝为十月朔乡饮之期,府县各官咸集府庠,诸友复往泣于文庙,有告宣圣文,太尊惟慰谕诸友,理刑倪长玕语稍侵诸士,亦受面慢而止,复群往白抚按,相与为四书成语文,逐之使去,时适当入觐,未几,遂去任。   崑山令叶培恕,莅任已久,以贪污不满于士民,亦于是冬去任,未离县门,众汲水担入,倾于公座。谓之洗堂;为民父母者,使民至此,亦可愧矣。   己卯秋闱,吾苏冯士骅,以拔贡入京就选,已得节推,乘便入试,竟得中式。其子吴庠冯宁延,年未三旬,以遗才应试江南,亦一战而捷。父子登科,信有登天拾芥之殊云。士骅字仲先,庚辰连捷登第。已皤然老矣。壬午秋,卒于临清。   长庠管宗曾,佥宪管志道之孙也。佥宪乃隆庆庚午、辛未联捷者。宗曾塚子正传,亦于崇祯庚午、辛未连飞,少年进士,为江西永新令,任满行取矣,为代巡所勒逮系诏狱。宗曾自塚嗣科第之后,已不暇留心八股业矣,时适以贤良方正荐,因入北闱就试,遂得中式。岂非意外得之哉况!次子正仪、正仁,于南畿一中式,一中副榜准贡,何其盛欤!正传亦得遣戍归,尤厚幸矣。正传字元心,遽卒于辛巳之夏五月,年仅三旬耳,殊为足惜!   崇祯十三年庚辰正月初六日申时,大雨雷电,立春在十四日,此时腊月节候,不亦异乎?是月大风,多雪久雨,闰复多风雨,灯兴竟阻。   吾苏太尊陈洪谧,廉恕得民;松江太尊方岳贡,莅任已十二载,而历俸未满。屡经降级,皆贤郡守也。时当入觐,抚院张国维特疏请留于郡,不意今上以钱粮起解未及额,严旨责抚臣,仍令二守入觐。陈太尊于正月十三日登途,士民执香远送者无算,有垂涕者,有议赴阙上疏请还者。   皇上不次用人,盖遵国初三途并进之法。吾吴岁贡许自表,以县令行取。特授北京河南道御史,以劾温首揆降职,今陞大理寺寺副矣。庠友以贤良方正荐者,即授州县正官,如苏郡庠陆光裕,现任东平州守,吴庠授例马光,任永宁州守。吴庠廪生施之朝,任奉节令,闻继起又有人矣。但名实相称为难,适启幸进之门。此例恐不可久耳。后未几,即停此例。   迩来钱渐轻薄,价亦日减,两年前净钱千文,重六斤余,值白银九钱有零;今仅值五钱零。其次通行之钱,止四钱五六分,未知何所底止?顺治三、四年,每千银一钱七分。   方、陈两郡守,俱于四月中复莅任;时学台张凤翮行牌两府,会同各县,于念八日考儒童。松郡方公即于五月初八日府考,凡县试完篇者,皆送府。府考后,青浦县方发案覆试,此未有之奇也。不半月即发府案,方公作事敏捷如此。苏郡以时方多故,至九月中府考。十一月中院试。残岁先发府庠案及入泮案。来年正月上旬,发长、吴二县案。望前后连日风雪,优等诸友,赴澄江发落,竟以各县赏银未解,不及领而归,亦似非宪体。   旧岁,苏、松皆有秋,今春二麦亦登,夏间禾稼盈畴,非荒岁也。祗以邻郡水旱,客米不至,米价加至每石一两六钱。未几,一两八钱。民心惶惶,新抚院黄希宪、吴令兼署长洲事牛若麟,下令禁民粜与客贩,朱封各铺,本为地方计也;而米值加增,市铺俱闭,无赖穷民,遂于城中倡乱,一呼千应,东城监生姚天倪,善价售冬粟于徽商,邻人知之,聚众一抢而罄千石之储焉。西城乡科章维九,富名甚着,有储粟三廒,亦被众恣抢,并先世宦赀金珠、器皿、衣饰、银钱等数十万金,皆抛毁攫攘至尽;纷扰非止一日。初,章氏以事出意外,不及防;次日,呼齐门撑排水手百人为卫,而此辈复伪称乱民,仍肆抢掠。维九多市房,其胞弟亦乘乱往各租房减额折数,以会其租,欲攘其产为己有。兄不能堪,因构讼焉。聚久而散,以富致怨,理固然也。乱首陈习习、周老儿,抚台立毙之杖下以威众。而众咸汹汹不靖。上官设法救济,令各图开报大家富户,出米有差,减半平粜,每一贫户,日执票粜米二升,官定价冬米每升二十四文,籼米每升二十文,于小民亦少有济。而本图开报,不免徇私觅利之弊耳。七月中,冬粟加每石二两之外,真异事也。   吴江缺县令,府经历董署其任,力不能大创乱民,故松陵之烧劫尤甚,抚院赫怒,发兵以往,民遂闭城以拒,几成大乱。陈太尊亲往抚慰之,力请撤兵归,而民心始安,亦从事平粜,事乃徐定。大抵六月望后,民间枪棍蜂起,不约而同。予时在青浦之金泽镇,目睹乡民之聚众,迫胁富户之减价平粜,一如吴郡。闻乡老言,万历庚辰,亦略有今日之风,气数使然也。   无锡翰林马世奇,素与邑令通贿,不满众心。夏间,县令发二百金,欲其买米平粜,而马宦不即举行,众大不平,群聚城隍庙,录其不法十七事,欲与为难。马仆知之,闻于主翁,令人执其首事两人,拘系于家,欲送官重惩,众求释,不听,遂纵火焚其居。马宦不得已出见,为众执而殴系之,破额败面,不胜狼狈,迫其亲书罪状。加以印记花押,约以不讼则已,讼则执此以应,或奏御焉,然后解散。马宦恐致激变,竟无如之何!   太仓知州钱肃乐,少年甲科也。以事公出,舟与李子木侍御内眷舟相值,因争纤,李仆横甚,殴及州尊;州尊愤极,归白上台,欲辞印去任。时,子木在京,乃父副宪易服请罪,各宦极力周旋,本府重惩李仆,事乃得解。李虽父子甲科,原籍实太仓也,豪奴倚势雄行,使主翁得罪官长,何可不严束此辈!   孟冬,新榖既登,而价自昂。初,糙米一两四钱,日渐增加。至秋杪,每石二两矣。民不聊生,实有隐忧焉。   崇祯十四年辛巳正月,糙粟每石二两二钱,冬粟二两五钱,上官恐贫民生变,设厂于玄妙观、北禅寺、胥门、天后宫等六处,施粥赈济,男妇有别,领筹者就食,游僧乞丐不得与。法井井有条,民亦沾惠。但饥乏者众,而赈施难周,正所谓救荒无奇策也。先是,万历己丑,吴中大饥,斗米一钱六分,鹅价四钱,先辈所记,以为异事,今则斗米二钱五分,油价每斤一百三十文,不尤异耶?又曷堪此!   承天寺多富僧,饥民垂涎久矣。正月十六日,有众数十,往寺欲得一餐,僧不得已应之。明日往者有加,僧每人给钱二十五文。又明日,往者弥众。僧遂拒不纳,然亦有备以御之矣。众因大哄,寺有酒工,恃勇率众出敌,擒获三人,寺僧以解军门,而为首酒工,随毙于众殴。军门立命斩三人于寺以示众,余十数人皆重责系狱,虽不无枉滥,然意在惩乱,亦不能不然。   府庠友徐展也,为予述昔年馆于姚市,偶同乃徒及亲友,往太湖之滨吊丧,乘暇步于水旁,少年嬉戏,堕一银古质簪于水,以为必无复之理矣。三年后,复有他事,诸人复闲步湖滨,时值水涸,忽于砂砾中,得其故遗钗,不亦异哉!可见得失定数,有出于意外者。细事且然,则事事皆然。   玉峰古刹荐严寺者,俗名东寺,而学院则在寺之东,址相接也。庚辰十一月中岁试,初五日为第一场,四鼓时待试者众集寺中,或坐卧佛前,或蹲踞供桌。时,大雄殿有观音像三尊,其在东偏者,佛龛忽大震动,殿屋作飒拉声,众骇愕奏避。一时哄述其异,或亦大士显应,以警顽慢云。   崑城内之马鞍山,石质最巧秀,然佳处尤在西偏,且孤耸乏水,至其东偏,惟丘垄荆榛,未睹山之妙也。己卯、庚辰间,宗伯顾瑞屏,买以作圃,以娱其封翁巽洲公,乃徙其塚墓,搜剔垦辟,泥沙去而石骨露,东麓之下,绕以短垣,中间崎岖曲折,罔非奇峰佳石,亭榭斋阁,位置得宜,遂有涧以储水,渊然澄碧,顿成名胜。天巧实藉人工以呈,颜之曰「乐彼之园」,足为兹山增色矣。所惜拓辟伊始,草木新栽,俟他年过之,苔苍木秀,当有幽致耳。   向闻松陵有垂虹桥之胜,余未履其地,辛巳二月既望,友人拉余同往,谒吴江叶令。乃由太湖而渡,渺然巨浸,然路不甚遥,向午已抵邑之南门,泊焉。入南门,不里许,即至县治。由县治而东,行一、二里,即为东门。出东门往北,即垂虹桥,俗名长桥,以余步武计之,恰四百步。两旁石烂,以砖砌面,然苦不高,与平地无异,但修长耳。桥之中有亭,匾曰「垂虹胜概」,惜河面不广,旁多葑田,未为大观。他处学宫,俱在城中,吴江学宫独在长桥之外;学宫对望有寺,浮屠屹立,即方塔也;亦异常制。会暮色催人,仅遥望而返。   辛巳之夏,吴中二麦既登,无奈自春及夏,雨泽鲜少,河港俱涸。五月中,正宜插莳,然土燥不可垦,秧针无水可刺,有憔悴之色。上官及乡绅,建亭于玄妙观、承天寺、西苍等处,祈祷。十四日、二十二日、二十七、八日,仅有微雨,无济于事。米价贵至每石一两八钱,人心惶惶,途有饿莩。况疫疠盛行,有全家伏枕者,有数口中死亡过半者。二十七午后,蝗飞自西徂东,经时不绝,钱价愈减,物价倍增。鸭卵至十五文一枚,后加至二十三四文,真足骇人听者。吴民之困苦极矣,亢旱异常,抚院黄希宪,率各官及庠友步祷。至六月十二日辰巳间,有大雷雨,然惜其不久,未能沾足。米价已逾三两,切面每斤卖三十六文。吴中固安享太平久矣,不意今遂饥窘至是。逮十四日晚间大雨,夜间亦雨,人心稍定。然种已失时,天时又凉若深秋,惰农亦有藉口,未知向后竟何如也!   崇祯十四年,岁在辛巳,秋八月望前,按臣宗敦一莅任,兼提督四府学政,督学考校生童,桉台巡历各州县动静异宜,而一官兼任之。此诚创见之事。宗院先于苏城行按臣事,即往江阴,发牌科考去。   是岁田禾,夏苦亢旱,多不插莳,即莳亦皆后时。至秋间复为蝗虫所食。有幸免蝗祸者,又因秋秒旱寒,遂多秕死。大约所收不及十之三四。十月中,糙米价至二两八九钱。白粟三两之外,凡中人之家,皆艰于食。吴中向推饶丽,今则饿殍在途,豆担糠秕皆以为食,贫民皆面无人色,父老竞传万历十六年为大荒,然米价止一两六钱,又不月余而减,今价倍于昔,且习以为常,民力几何,曷以度岁月?此真大厄会也!   岁凶异常,抚按交章上请,不惟不蒙宽恤,征赋反有加焉。糙粮每亩二斗五升有零,折银每亩一钱七分有零,又急如星火,勒限残岁完粮。连差督饷科臣至吴中者两三员,赐剑专敕行事,抚臣及县官,惴惴惧得罪;长洲令叶承光创立新法,于首名之外,更择尤富厚者为大首名,以大统细,隐然责以赔补。任大责重,人皆惶骇不安。大户役重粮多,中人支吾不给,贫民困馁死亡,井里萧条,乡城同景,非复向时全盛矣!   今秋未差决部,是以系囚幸免一岁。然冬至后,抚属有解盗犯决不待时者,先后各二人,枭首号令本处,而四尸委弃北寺前,惨不可言。   宗室改授文阶,临民治事,亦近事也。朱术珣者,任户部主事,榷浒墅关。苛刻异常,乱则重罚,空船亦责其纳钞;女人过关,纳银八钱。商贾及民,无不痛恨;而莫可如何。贪酷之声日着,被劾于柱后惠文,有旨革职,着抚按察明回奏。自是锁闭署中以待勘,而钞关暴政顿除,人心为之大快。后抚臣周旋天潢之体,潜纵之;离任去。   崇祯十五年壬午元旦,大雪;时立春在初七,犹是腊雪,民咸以为瑞。年虽荒歉,元宵前后,阊门大街,灯彩颇盛,观者骈肩,至踹毙老稚,民家惧祸,乃止。   食人之事,向闻山东、河南有之,犹在疑信间。今则苏城内外,往往有此。吴民之死于道路者,乏人埋殓,至暮则饥民之悍而黠者,潜割其肉,以充口腹。上官严加重责,然时有犯者。途中乞丐烦多,人皆鸠形鹄面。况开岁多寒多雨,春已过半,犹大严寒,二月望后,积雨旬余,细民无所得食,相率就毙。王府基,每日埋尸数十,此余所目睹者。因米值每升至九十文有零,实难得食耳。民房多空废坍颓,良田美产,欲求售而不可得,向来吴城繁庶,侈靡已甚,泰极而否,理势固然,不意余适当其厄。   新按台高久兹,二月十五日上任,朝端毕竟以宗敦一兼巡按、督学二差未便,故另差高院代巡,而宗院专司学政;三月望前录科苏郡云。   是岁余馆于王洗马巷顾氏,二月二十五日,始就塾,庭间玉蝶梅绿,萼梅盛开,香满书室。至三月初旬,尚有残花在树,节气之迟使然也。   宗院三月初四日,考长、吴二邑童生。十一日,已发进学案,然在列者多宦家富室,孤寒得售者颇少,院试请托盛行,兼以贿进,日甚一日矣。奈何!   高按院莅任后,未行一事,日惟饮酒游山而已。月余,即丁忧去。   长洲县叶承光,责大小首名赔粮,不惟征比严急,且得贿放免,染指尤多,贪酷大着。乃父叶初春,亦甲科,方在清耍,恐其丛怨速败,遂假手于人,劾其不职,得旨赴京听调,于是粮事粗毕,即重载解任去。   薪桂米珠,自目睹今岁之景,始信此语为不诬矣。逮至五月,二麦既登,丰穰异于常岁,多者每亩收二石,少者亦不下石许。自是价亦渐减,春间,小麦每升踰六十文,至是减半。吴中田亩,无麦租之例,祗因去冬田多全白,赔粮太甚,今夏麦又大稔,诸大家创为新例,凡旧岁田禾莳而荒者,每亩索麦租斗,诚不得已而然。而乡民亦遂输麦,无不奉令者。旧岁疫气甚行,乡城多死。死亡者棺木一具,几倍常价,贫家多不能具棺,秃埋及委弃者无算,惨不忍言。今夏复多时疫,而乡村尤甚,村落中互相缠染,言有一家毙两三人者;有全家伏枕,或死亡俱尽者。时当插莳,田多闲旷,乏人佃种。五月中,余往乡间,此景非人力所能为也。   八月十八夜半,突然霹雳一声,予意必击一巨恶也。迨晓,询知仅击坏绣线巷民家一屋柱耳。天意固不可测!   长洲新令谢良瑾,广全州人也。以今岁乞巧日莅任,闻有广筋寒之疾,告假居多,不甚登堂理事。迁延至十月中,竟去任。前叶令调知宜兴。   巡抚黄希宪,初莅吴时,因张国维声誉素洽之后,所谓继盛者难为美,故每不满人意,实一循理守法人也。久之,士民亦习而安之矣。壬午中元节,诸绅衿以两岁间穷民多馁死、疫死者,建兰盆会于准提庵、瑞光寺、双塔寺三处,延名僧顶目,以重其事,普度亡魂,亦美举也。抚公以开府之尊,于始事、终事之日,偏往三处,拈香参礼,与顶目分庭握手,亦见其不挟贵;半塘寺佛阁朽敝,工费浩繁,抚公慨任兴修,得此大檀越为倡始,经画轮奂,可指日就矣。未几,黄公陞,不知能竟此局否?   壬午,南畿秋榜获售者,大都皆宦室及素封之家,即不必拥饶,亦多以关节得之,而孤寒殊少,人言藉藉。予闻二破题颇佳,余未能悉记也。破云:发而皆中节,则尽富贵也。又云:以财发身,其中非尔力也。   十月二十八日,天气暖和初夏,黄昏时雷电交作,未几,大风骤起,忽有冰雹一阵,穿窗系牖,其声甚厉,拾而观之,或如指顶,或如瓦碎片,比天启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者为尤大,且在冬月,更可异也。   ●崇祯记闻录卷三   前任抚院张国维,陞河道侍郎去任,代之者黄希宪。今秋兵部尚书陈新甲,以罪论斩,系狱;陞张国维为兵部尚书,即以希宪代河道侍郎之职。皇上欲警本兵仆,张国维已莅任,特令监斩陈新甲。设身处地,能不凛然!   河南全省八府,乃天下之中也,向被流寇之害,残破者五六府;福王为神宗爱子,封国河南府,至城破被杀,则人民罹害不待言矣。独汴梁为省城,即北宋京都周王封国在焉,犹幸保全,至今年九月,流贼攻围已久,火器冲系,人力挖掘,城中食尽力疲,兵民十存一二。流寇复决黄河之水以灌城,顿成巨浸,周王及抚按贵官,俱从城上乘筏而出,贵贱老幼死者无算,兵荒困厄之后,复遭此沈浸之患,闻者骇听。且寇警遍于四方,既不能剿,又不能抚,蔓延日甚,恐非国家之福也。   富贵寿考,人鲜克全;若今所目睹,无如申公用嘉矣。父则首揆文定公,兄则大司马玄诸公,身叨嘉靖壬午乡荐,历仕至参政,始归林下。有子九人,长蒙祖,荫授中书舍人;次子绍芳,以丙辰进士,仕至右布政;余俱庠生。女十一人,俱配宦族。长婿魏文心,年近六旬,今秋亦登乡榜。十月二十八日,为公八旬诞辰,康健如壮龄,以前壬午举人复值壬午,以大耋称庆。珪组蝉联,门庭赫弈,福泽隆盛,无以复加。洵数万中之一人矣。   (上有阙文)边无御之者,遂深入内地。越京城而下,至破临清等,所费殊多,然皆迟迟其行。谚云远水不救近火,此类是也。此壬午冬月事,未知向后何如?   按台周一敬,衢州西安人也。于闰十一月二十四日莅任,进谒时,见其礼貌过于谦恭,愚意代巡重任,须有操持、有丰棱者,方能为地方驱蠹造福;此公恐非有风力者,嫌其太趣时徇众耳,尚俟徐观。其按毕回籍而卒,传为自尽云。   抚院陈瑄,福建侯官人。先由嘉兴知府、绍兴兵备,遂进今职。于十二月初十日上任,十五日往留都谒陵,在任鲜克有为,甲申夏,陞大理寺卿。   苏松兵道,已率兵勤王,常镇兵备佥事,因新抚台到任来见,泊舟北马头,时黄昏后闻欢呼笑饮声,兵尊谓其不避上台,差役往拿,其实北马头大半皆妓馆也。差人寻声而入,见与妓欢洽者,即本衙门书吏,难以下手,又难以复兵尊,遂入邻家拿一宿娼者,其人已与妓安寝,竟于睡梦中拿出,两人不知所以,与妓蓬垢而往,兵尊各加责二十逐出。闭门高卧,祸自天来,斯人之谓欤!然不宿妓,安有此祸?又其自取也。   十二〔月〕二十日申刻,雷声大震,是年闰十一月,立春在十二月十七日。   水苍先以太学上舍,仕至河南汝宁府别驾,田连阡陌,重裀列鼎,亦吴城三杰也。   会有祖遗潇泾田六百四亩,吴氏得业,已踰六七十载,原价每亩八钱,时移事异,今则每亩值四五金矣。闻原买之王姓,王氏之前则郑氏,亦曾管业,然其来已久,转折亦太多矣。今孝廉郑士敬名敷教者,自称原主,欲以原价回赎,水老以事出情理之外,不听其赎,郑春元遂以远祖祭田为名,讼之吴县,门生累百公呈相助,牛令断与回赎半,爰书以吴别驾义让听赎,申详抚院批允,以示不可翻之案。乃吴氏心不允服,方图上控,郑氏则赎价未交,田未过户,已下乡收租矣。周按台新任,水老控准批府,奈署印倪四府复左袒郑氏者,士敬遍拉新科诸同袍协力争胜,并欲全赎六百余亩,实为骇听,众口亦有不平之论。但上官不能据理执法,衿绅又无不趋炎附势者,恐虽与之角,恐无益耳。十二月二十四日对簿,倪四府竟断郑氏全赎,可怪极矣!   考试武举科,例在十月中,旧岁以缺按臣停。至来年二月中,周按台以初十为头场,因初九阴雨不便聚马故也。三场试毕,二十揭晓。   崇祯十六年癸未,向因岁凶,诸刹讲经之席,不暇修举。今已小康,瑞光寺延僧开讲,新正初三日,例于开元寺进香礼地藏菩萨。开元、瑞光,两刹相望,是日又值清明,进香及听讲者,摩肩接踵,尤盛于常岁。   新正初八九日,灯节将近,城中线慢渐盛,通衢委巷,方兴未艾。至十三日,忽然尽撒,闻有福建孝廉微服游焉,为人所侮,控于府,署篆倪司理因笞责地方,禁其悬彩生事,是以未过上元而遽撤,是后亦连雨矣。   辰戌丑未岁,会试天下举人,此定制也。今癸未岁,孝廉因应北上求试,只缘□骑内躏践,破及临清等处,南北道梗,入觐各官及应试举人,俱不能北上,或寓扬州,以观时势。会场不能不改期,恐今岁不暇及矣。□后北出境,更期于八月中会试。如乡试之期焉。   正月二十二日,宗院行牌县考童生,四府同日,以杜冒籍之弊耳。二月初旬,宗师先往江北岁试淮扬矣,且闻不专为试事,欲其弹压江北也。   闽帅郑芝龙,闻以盗招安者,其部下之兵甚精。会登莱巡抚曾化龙亦闽人,欲赴任,因有警,郑帅令其弟带锦衣卫名之豹者,率兵护从,以勤王为名。先声之来,颇属可虑。及三月朔,郑兵至苏,节制甚严,纤毫无扰,民心始安。   湖广大帅左良玉,督师杨嗣昌旧隶也。杨以身叨殄寇之任,积久不效自尽;左帅遂蟠踞湖湘,有跋扈之志。迩因□警,借口勤王,发兵由荆襄,历池州,至芜湖,无不骚扰。风闻之言日甚,人心方属惶惶。二月二十九日,南直巡抚郑瑄,时在南畿,忽行牌苏州府云:左兵有窥四郡之意,令预为之防。吴民知之,遂人为自便之计,大家多运米下乡,觅居停于阳城湖及洞庭、光福等处,乃轻举妄动者,每为盗中途劫掠。三月初三、四间,正在纷纷,以后声息渐缓;左兵卒不至。初十日后,抚院颁示本府以安民,迄无意外之变,此吴民之福也。   天平山去支硎不远,山复峻秀,上有万笏林,群石挺立,亦名胜也。范长倩祖茔在山之右麓。长倩宦赀巨富,且多巧思,自少参谢事归,即卜筑此山,搜剔岩薮,疏凿池沼,建亭榭堂庑,植佳树美竹,大费经营位置,遂为兹山增色。春秋花月,游人之盛如蚁。后范宦移居城中,其宫室花木犹无恙,自长倩以八旬之外告终,而子年幼弱,此山几于无主。况值岁凶,其族之贫者,群往攘取窗户,斩伐树木,昔之碧瓦朱栏,名花修竹,处处堪玩者,仅存颓垣空舍。去岁春日过之,已不胜盛衰之感。厥后更令人不忍睹矣;俯仰今昔,能不慨然!   苏郡称阖闾城,相传为吴王阖闾所筑,自后缮修,未能悉考。迨我明太祖高皇帝破张士诚后,必大加修筑,其来已久,近所云修城,不过就颓坏处补砌或数丈、或一二十丈止耳。是年正月,因寇警屡传,由是周遍修之,然惟芟除草,将白石灰涂嵌砖缝内,虽未必坚固,亦一望可观。据理刑倪长圩出示云:费五千余金。皆搜括诸处所得,未加赋于田也。倪亦敢作敢为之官,能任事而不无已甚耳。   四月朔以后,连四五日,每晨有早露降于树;人言则然,余未目睹。   郡城有马生龙驹,其色黑,止一额有角,肉尾如扇,蹄有爪,甚大,倍于常驹。圉人闻于官,往观者如示。越明日遂毙,因出胎时厥状骇目,饲马者怪而箠之,已受伤故也。后察知为本府局内官马所生;此四月初旬内事。   四月十四夜初更,勾狱巷火起,至天明方息,延烧过湾头及渡僧桥左右。罹祸者二百余家。前天启七年九月二十二夜,此地大火。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辰刻大火。崇祯十一年四月十三黄昏又火,烧毁吊桥。是年十二月初六,吊桥西■〈土免〉又失火,烧数十家。至今十六年四月,又遭此火灾。先后十七年内,此地五经烈焰矣,诚不可解。   内府中书文震亨鼎元,阁学文起弟也。其家诸仆素恣横,自文起殁后,亦稍戢矣。近启美奉差回籍,有仆袁二适在外吓诈人钱,闻有几千千,并餍饱酒食而归。值武弁吴圣阶在北教场下操,乘醉撞入营内,士卒呵之,大肆无状,侮及圣阶,殊不可耐,遂执而挞之。申送倪理刑及抚台,各加重责;计是日被笞七千余,且受营兵众殴,后枷示府前,越一日而毙,乃三月二十六日也。小人无知,自取一死,未必非倚势作恶之报。   宋仙洲巷有仆沈坤,于二月初九夜以石系其妻,脑裂立毙,主翁即以闻于县,诘朝捕衙往验,呼其仆询之,云旧冬曾见其妻与他仆接唇,大以为耻而不言,新正群仆共饮,为一仆所诮,遂深恨,欲杀其妻而不得其便。是夕,妻自主母房中出,手抱初生幼女,才入卧室,沈仆即以巨石在当顶一击,头破髓流而毙,情真事实,而奸为无据,遂收系狱。后重责拟绞,为夫妇已踰二十载,妻被杀于俄倾,而夫亦因妻罹辟,异哉!   是岁五月初,连日有雨,龙舟之兴阻矣,逮过端午,遂不雨。高田不能莳者,十居其一,即已莳者,初藉桔槔,后亦多窘于无措,抚按及有司衿绅结坛于玄妙观、范庄、西仓等处,延法官祈祷,卒无一应。米价日腾,民间迎神赛会者,昼夜不绝。六月初一日,五方贤圣之聚于玄妙观者,多至百数十位外,关帝、猛将、李玉及十乡土地,无不迎请,招摇往山川、社稷等坛行香进表,殊为狂诞。因以请雨为名,上台不禁,而反见赏故也。至六月中,方得雨,人心始安。大约秋成必□全熟,安得遇大有之年?   七月二十五日,枫桥有好事者,敛银于粮食行中,以为赛会之资,风闻从来未有之盛。余亦随俗往观,将及上津桥,人挤不克前进,遂坐于肆中。第见衿绅士庶,男女老幼,倾城罢市,肩舆舟楫之价,皆倍于常。通国若狂,殊为可怪。直至向晚,乃得见之,究竟所睹不逮所闻。而居停之家,款留亲友往来之众,呼舟备物所费良□,何其作无益而害有益耶?   苏州大郡,久缺府县正官,署府篆者,乃松江孙郡丞也。薛二府初署长洲事,后更刘三府,本府萧照磨署吴邑篆,萧系科甲降谪者。陞韩城知县,于六月终去任。吴县印遂虚悬,抚按批着镇江程通判来署,至中秋未至也。   县考童生在正月下旬,府试稽延日久,宗院先按临松江,于七月二十二日经吴门;本府乃于二十八日就府学考长洲童,委刘通判监充署中考吴县童;余一州五邑,俱倪四府往查盘时就彼考讫矣。凡事多出创见,两县正续案取童生,反浮于纳卷之数,大可笑也。八月终,孙二府发府案;九月初旬,宗师坐崑山院试;未几,先发进学案,凤扶侄进庠。十月十一日覆试,次日谒谢,次第发落岁试诸友。十六,起马回江阴。余丁内艰,不与考。因凤扶相约崑行,实三往返焉。   会状阁学周延儒,壮龄归里,富贵福泽无加矣。后因天下多故,特旨以首辅征。圣心倚毗何隆,乃彼实庸儒,徒知依势纳贿而已。比□入戕畿辅,严旨欲困而剿之,母令逸出,周贪其重贿,授意纵之去。后情状渐露,上怒其误国,令解任回籍,未几差官提赴京,中途赐自尽,截首传示九边,臣实负君,得祸殊惨,国体亦有伤,惜哉!   十四、十五两岁,吴民之毙于饿者、疾疫者,难以数计矣。不意十六、十七年冬春之交,疫厉又大行,且朝发夕毙,大抵城外尤甚。南濠腌鱼行栉比而列,免者殆少,甚至一家有毙十余人者。人心惶惧,设醮理忏祈保,犹为近理,乃市井不肖,乘此强敛民财,以唱戏媚神,就中侵渔自肥,殊可痛恶。一时此风大炽,城内外戏台相望,多至生事,上官乃出示禁止,然每夕家悬一灯于中衢,初昏之后,灯满街,较之元宵,反觉周遍,但皆笼灯,乏彩球耳。此举至四月中犹未已。   崇祯十七年,余馆于白鹤观前张氏,新正十七日就塾。   长洲县令李硕,四月十三日上任,四川人也,县缺令一年有半矣。   乡绅原任海道彭歌祥,有宠妾娶自北都,不意先与科甲程峋有交,情好甚笃,今程现任苏松兵备,来拜彭宦,彼此俱在可望不可亲之际。是妾乃修情柬一通,并大红汗巾,封缄命人投送兵备道,适督饷在兵道舟中,必欲索观,启缄遂为所见,事遂昭彰。彭宦谓公祖宪台,乃图淫乡绅闺中之妇,出揭相攻,兵道又以自不严谨闺门,致令娶妾,敢以亵词上渎宪司,亦具揭抚按,遍控乡绅。此诚一大怪事。彼此官箴,大都有玷矣。或云此妇与程从无一面者,事难究诘,竟置不问而已。   庠生及国学生未经革黜,上官不得加刑责,此国家待士以礼,旧制也。管子螺系监生,以仓粮事,本府同知必欲责治,笞之二十板,士论哄然。且管氏方在盛时,甲科正传,虽已物故,然其父宗曾、其弟正仪,俱乡科。更有已贡及在庠者,群往诉于抚公府县,随至署中,毁二府官带,加以老拳,为地方公祖者,受侮至此,实由自取,皆四月中异闻也。   旧抚臣张国维仕至本兵,以纵出边被逮,虽受旨于首揆,平心论之,亦不能无罪。但张公素得人心,中外皆深惜之,皇上俯顺舆情,罪止及首揆,张公不惟无罪,复令总莅浙直。四月十七日,坐北察院,到任后即往浙中,皇上以后钱榖告乏,新颁加纳种种条例,令张公便宜行事,以敛财于浙直,济军国之用耳。然在公则沾恩甚渥,徼幸实多矣。   吴邑新令吴梦白,字可黄,崇德人也。于四月二十五日上任,正值凶问惊传,时事莫测之际,但见多忧多惧,不见居官之荣。未知向后何如?   崇祯天子临御十七载,勤俭励精,乃明主也。奈国运多艰,或四方水旱,疾疫戎□内侵,甚且内地流寇猖獗,有加无损。秦、晋、楚、蜀、汴城、江右,无不残破,军兴费重,国储不给,不能不严征于江南诸郡。人心大都思乱,上虽苦心焦思,文武大僚,无足倚恃者。甲申三月,流寇进逼京城。十九日,内府有奸人启门迎之以入,曾无扞御之者。变出意外,上仓猝无措,奔至煤山自缢。周后亦自尽。皇嗣及诸大臣多遭惨祸,翻覆异变,至此及矣。流寇在京,烧劫炙诈,至四月中出京;端午前,豫王人焉。外寇破京师,天子被奇祸,从未有若此其易者。此信一月前已传于郡中,以理所必无,未敢遽信。后觉凶问为真,枫桥无赖遂盟聚众多,远近协应,欲为不轨;居民惶惧,咸恐身家不保。四月终、五月初,挈赀帑、携内眷,潜避洞庭山、阳城湖、光福及诸僻者,十有四五。此由宦家巨室为之倡也。夫天下无事,诸轩冕贵人怙势黩货,坐享富贵,曾无裨于国计民艰,事变之来,又不能为御灾扞患之计,只以身家虑重,但知营窟潜匿,以图自全,不惜先去,以为民望,臣实负国。朝果乏人,使十七载忧劳勤瘁之主,一旦不保厥身,祸及宗社妻孥,闻之岂不痛心哉!自昔败亡之主,或以残虐,或以淫纵,或以昏弱,或以大权旁落,今天子无一焉。而忽罹此大不幸,此草野之臣所叹惜痛恨而不能自已者也。今国既无主,南北间隔,未知向后作何景象,时事正未可知。岂意当吾世乃目击如此异变,悲夫!悲夫!甲申端阳日记。   潞王失国,流泛至吴,寓于无锡华氏园亭,大抵迩来天潢之被难者多矣。   常熟赵士春、士锦兄弟同举进士,一鼎甲,一任州守,势方炎盛。孝廉祝谦吉,与州守都居,祝固义孙也。赵欲并得其居宅以营广厦,多方欺侮,斥其为人仆。祝已任学谕,愤不能堪,遂自缢于家,遗书嘱其子复仇。时通城士民及祝所莅本庠诸青衿,俱不平,聚众毁烧赵氏居第,讼之各台,祝氏妻及子叩阍上疏,欲泄其冤。此癸未、甲申间海虞异变也。但朝家忽遭改革,此等事恐置之不暇问矣。   四月初二日,吴江赛会,目睹者云富丽异常,为郡中从来所未有。是时北都不祥之说已竞传,民间犹为此举,可见人无忧国之心。   主上遭变于三月十九日,因嗣位未有主,哀诏未颁,士民共怀悲愤,三学诸友倡为哭庙之举,遂于五月初九日群往府庠,设哀词一通,各具孝巾便服,拜而哭之,无不悲恸。诸乡绅往拜者亦多,以三日为率。初九日,侍御李模,以后至不及拜,诸友斥责之。李宦无措,毁其肩舆,狼狈而归。初十日,刑部侍郎王心一,因在府庠语及措饷,发言未当,亦被面诟。十一日,按台周一敬谒孔庙,误穿吉服,诸庠友大哄,众口纷然,按台自觉失礼,急易素而拜,随参十余友,学台不行乃已。   京城不守,变出非常,诸贵宪受国厚恩,宜以身殉。乃闻之从逆者殊多,如郡中翰林项煜、通政宋学显、部属钱位坤、汤有庆,皆其人也。士民痛恨,乃于五月初十日群往四家,毁其器物,散其赀蓄,以泄众心之不平。项三载前迁居于阊门外之上塘,乃冏乡徐正雅故居,建自乃祖,坚壮宏敞,内有园亭山石,名甲吴中,因塘垣罕固,且蓄百余人在内,抛砖持械,谬谓可以御外,讵知愈触众怒。是晚众攻之不入,遂前后纵火,烈焰炽燃,华居厚赀,顿成毁烬。崇垣所压,致毙多人。四姓独项氏被祸尤甚,次则汤与宋,衣饰器物米粟,无不散毁一空。汤因卜居未获华厦,暂居胞弟之宅,此番击毁,乃弟亦罹池鱼林木之殃矣。独钱氏知风预备,其细软已徙去,仅存粗重,启户相延,且置酒以待,令邻人婉词代恳,乞勿纵火以延及旁近。大约以柔制刚,虽亦经抢毁,未为已甚,计亦奸而巧矣。此皆未有之变,不谓今日睹之。士民抢毁项、宋、汤、钱,虽非法纪,犹藉讨逆名义,乃无赖乘机聚十余人往,胁取富室章氏现银玉珠几千余金,章之祖系显宦,乃父孝廉,积赀最厚,巨富而吝,曾于崇祯十三年被抢,乃伤弓之鸟也。是日闻众方焚击项氏,宁不寒心,诸恶少伪云众欲抢击,须付现物与首事者,事犹可已。章孝廉已故,其子畏,遂与千余金以出,乃其人俱在附近,共知为某□,遂为捕役所获。明日送县,夹打成招,又明日解院,按台将为首二人立毙杖下,余五人重责巨枷,委官统兵押出游行大门示众,观者骈肩叠足,此五人恐多无生理矣。后仅毙一人,余俱未死。   南直巡抚郑,有告示刊印遍布,大意云:先帝不幸受害,南都大臣魏国公徐、兵部大堂史等,拥戴神宗次子首藩福王,于五月初三日登监国之位,君臣协心以图中兴,所有恩赦款例,不日诏至即行,众宜安戢静听,毋生疑惧。此示。余十三日于承天寺前见之。   福王十五日即帝位,哀诏十八日到府,遂于十九日设位府堂,哭临三日。   理刑倪长玗莅苏五载,亦能任事者,但信任门役李某等,纳贿无算,李门子富室巨万,致名挂弹章,倪理刑必难自全,适遭先帝之变,国势抢攘,遂为张总督属下监军。甲申端午后,复来吴中,不过一幕僚,气焰大异昔日矣。未几按台诃之乃去。   吴庠许琰,字玉重,年及五旬矣,闻崇祯天子惨变,愤不欲生,曾沈于河。潞王令人拯之,复自投环,亦遇救而免,逐郁郁绝粒而死。节义之声大着,士林多争诔诵述者。夫庠生未膺一命,未沾升斗,且新天子已嗣服于南都,国统未坠,似可以无死,乃竟决然一死,足愧今之受国厚恩而俯首从贼者。未几,赠博士,赐祭一坛,予半葬,建坊崇祀。   新主即位,恩诏六月十八至苏郡,賫诏官即郡人侍御李模也。   甲申五、六月,郡中少雨,结坛玄妙观祈祷,上官乡绅每日清晨往彼叩拜,虽有小雨,究未沾足。长昼炎威赫然,亢旱乃尔,安有秋!   新理刑万适,江右人也,七月中到任,即署府篆,前署松郡同知孙国楠,陞肇庆知府。至是,始得赴岭南新任。署苏颇久,又荣陞美缺,华矣。   山阴祁虎子,数载前巡按苏松,能歼积蠹,大有声望。是岁北都倾覆,新主继祚于南都,四方人心惶惶,朝议特命祁院安抚江南,便宜行事。然仍御史衔也。复命后即选巡抚,专莅四郡,亦于七月建牙开府于吴中,到任后,即往来镇江,闻每夕私行巡行察,盖留心地方者。亢阳为厉,河港俱涸。九月中,复结坛会道观,抚公步祷,卒未有应。冬末,祁公告病归。   陆敬所,名天祚,任萍乡县主薄,流寇破城,大尹畏从顺,三尹独矢不屈,群寇义之,鼓吹迎至教场戮之,此癸未十一月中事。甲申夏间,柩还郡中,虽属卑秩,实为死义,恤典宜不遗也。   九月,部科请收选宫女,有旨恐其扰民,但令用价平□。先是,民间已有讹传,后卒无扰。   毛国卿,名维张,任京卫经历,流寇入京,亦遭夹致毙。九月中方得确报,乃设幕受吊于家;其子监贡善积,旧冬回籍,幸免流离。   张昌叔,名世芳,壬午积分贡生,在京目睹时变,予欲俟其归而详叩之。清朝授泽州知州,赴任,中途遇寇,不知所之,恐无来归之望矣。   洪武癸未,文皇渡江,顺天癸未,贡院灾,皆以是年八月会试,明年三月廷试,故有前后甲申科之称。正德庚辰,武宗南巡,故其年春会试,明年三月廷试,于是有辛巳科。三科皆新主登极之年。至崇祯癸未,以虏寇交讧,四方道梗,亦改期八月会试,九月廷试,乃来年甲申三月,崇祯天子以寇入京城,仓猝自缢。五月初,弘光践作于南都,此又变之大者。然皆在甲申岁,洵乎运数使然。   十月中,新按台周元泰至乃乡,已陞太仆少卿,而仍差代巡,此向来未有之事。   漕盐两台,或系明经,或由上舍,姑苏大郡缺郡守,至越二载。甲申十二月十三日,新郡侯陈师泰始至,亦乡科也。或云乡场副榜,未知孰是?   甲申一岁,可称大旱。春夏原无沾足之雨,自六月至十一月,俱不雨,不独田禾槁毙,支河俱绝,流井俱枯涸,乡城皆苦不堪。十一月中旬方雨,庶几春熟犹有望,民心稍安耳。是岁收租实难,朝议改折;每年一石,折银一两二钱半;每田一亩,止纳仓粮五斗;得留米于地方,亦大便于民。后银米渐增。十一月二十一日,阊门后板厂失火,自五泾庙之西延烧过街,后过河,而及于上塘,进专诸巷,被祸者几百余家。此地闹市,多富饶之家,自晚燔灼,至夜半而止;无限脂膏,顿成煨烬;伤哉!   弘光改元,乙酉岁〔正月初〕八日立春,初九、初十大雪盈尺,新正大约多雨。   宗师朱国昌,亦以太仆少卿兼督学御史。发牌正月十四日吴庠录科。二月初四府录科。吴、长二学,独儒童府学试,有旨必欲纳银,然后给卷,人皆观望。至今未举。   二月初五日晚间闻雷,时尚未启蛰也。   初十日,枫桥忽当昼坍堕,被压坠水死者、伤者数十人,亦属异变。   十三日,新抚院莅苏,山东张凤翔也。以兵都尚书兼都御史,总督浙直,年踰七旬矣。   北事变后,宗藩多不能自存,流寓至吴中者,往往而是。十四日晚,偶至虎邱,值二王步入山门,首冠冲天巾,身依便服,两人执黄盖,随从不越数人。旁观者云,一为周府宁乡王,一位不知何府;亲王之尊,下同旅宦。惜哉!   ●崇祯记闻录卷四   三月,偶阅邸报,见广昌伯刘□揭,为两朝彝伦攸系,一时真伪宜详,沥血再陈,上全皇仁事。前童氏自河南至,来历已具前疏,不敢复赘。羁留寿州十余日,爵细为究询,但言皇上藩邸事,未言及周王一字。如系周王的妃,即不能复正王妃,犹得生全自保,彼何必假言毋自取灭亡到底?止言皇上福藩诸事,即痴愚丧心,计不出此,爵奉旨解送入京,意皇上面询之,真伪自白,骨肉之间,天性自在,爵等焉敢置喙。本月十三日,锦衣卫冯可宗,唤爵提塘副总兵张伏胜,面说童氏是周王的妃,缘听诸周王做了皇帝,来认等语。爵不胜惊讶,且闻童氏临审之期,而当日福府内监,即识为应用内官,并知其姓名。此不可解于臣民者一也。且闻初审时,先唤童氏入内堂根究,半晌后,发大堂刑究,皇上试思内堂根究者何言?更属何意?此不可解于臣民者二也。爵终日暗为察究,犹不能认童氏为假,而问官刑威诬逼,何得即指为假乎?百姓万口哄传都市,明留此若暗之疑(?),后日若假若真之案。爵谓此案必求真确,童氏不宜暗驱藁蓆,如果假冒,则童氏不死之身,实为假冒可据之证。如速令就死其身以灭口(?),故缓死宽刑,正所以白真伪于天下耳。至先帝太子,更系两朝伦叙,爵正疑虑,忽接邸报。三月初三日,上召保国公朱国弼等到武英殿面谕曰:正月内有一稚子,先到鸿胪少卿高梦箕家,说系先帝太子,梦箕留不肯住。往苏杭去。梦箕密奏,朕心甚喜,恐他失所,即遣内臣冯进朝前去赶他。回到绍兴,方才赶上。朕念先帝之子,即朕之子,若固真东宫,朕尚无子,即爱养抚恤他,但昨差内官李承芳、卢九德等,宿视回奏面貌不对,语言闪烁,关系宗社,不可不慎重。卿等会同府部大小九卿科道、旧日东宫讲官,前去办验真伪,即日申时回奏。钦此。爵仰诵皇仁如天,举朝臣工食朝廷之禄,戴先帝之恩,凡有血心,何忍以一线之血脉,断送于含糊片语。且皇上以先帝子抚为己子,圣谕温切,爵恐回奏诸臣误认皇上慎重之旨,强为逢迎,忽接邸报,大学士马士英一疏为异闻事,内称旧太子面貌,有方拱干、李景濂、刘正宗、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皆曾识认。乞敕前去审视,据实回奏等因。具题。奉圣旨,两朝的系奸伪,候旨行。钦此。爵谓据回奏之言,似无异议矣。但天下耳目不可掩,千秋公论不可泯,伏祈皇上仍将仁爱抚孤,并痛念先帝皇衷如天之仁,明饬回奏诸臣再为详慎,恐此子一死,遗悔何及。太子系先帝遗血;童氏,皇上宫闱所系;自有天聪天明,何俟爵妄为摩索,以上负皇仁,更令先帝抱痛于九泉也。彝伦所关,非一人一事之比,爵谬列藩屏,与皇上同休威,虽愚弁实怀忠耿,谨涕泣保留,以存真伪。惟我皇上监此微衷,干断施行。奉圣旨,朕元配黄氏,已经先朝册封,不幸夭逝,继配李氏,又以殉难。登极之后,即追封后号,诏谕海内,卿身为大臣,岂不闻见?童氏不知何处妖妇,冒认朕结发,朕初为郡王,有何东西两宫?据供系少陵王宫人,尚未悉真伪。塘报官妄传,好生可恶!这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侄孙,避难南来,与高梦箕家丁穆虎沿途狎亵,唆令冒认东宫,妄图不轨,正在严究。各省提塘官俱经面问明白,何不抄传二案,若果真,朕于夫妻伯侄间,岂无天性!况宫媵相从患难者颇多,朕于先帝,原无纤毫嫌怨,因宗社无主,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寄,岂有利天下之心,忍加毒害于其血胤?至于举朝文武,谁非先帝旧臣,谁不如卿,肯昧心加害于胤子?朕夫妻之情,又岂群臣所能欺蔽?但太祖之天潢,先帝之遗体,不可异姓、顽童乱混,朕宫闱又风化所关,岂容妖妇闯入?国有大纲,法有常刑,卿不得妄听妖诬,猥生疑揣,法司等衙门,即将二案审明,速行宣布,以息群疑。   高杰乃〔四〕镇之一,以其有跋扈之意,阁部史可法授旨许定国除之。高杰虽除,然其部下兵未散。四月十六日,忽至泰州,劫掠民间,势莫可御,财物被掳,犹幸不伤人。未几,闻东向高邮等处而去,其祸恐未艾也。   四月中旬,菜麦将登,乃于望前大雨连绵,浃旬未已,大非佳兆。   乙酉五月初十日,弘光因北兵追逼南京城,遂弃城遁走。清朝豫王不烦攻战,已定南京,差鸿胪寺黄家鼒等安抚吾苏,于六月二十六日入苏城。二十七日,有长洲县庠顾所受愤激时变,决计自尽,书绝命词于汗巾,又留二语于几上云:今日不为自经沟渎之谅,他日必为被发左衽之民。往缢于学宫,为人所阻。出投学前河内死。   国难睹记   崇祯十七年自二月二十五日昌平鼓噪,都中错愕,溃兵千余,皆山陕人。尔后凡寓燕西人,悉行驱逐,几至内变。当事者旋出示抚慰,人心稍定;继即传报固原失陷,真保定府道等官,俱为我兵缚□,当事者匿不上闻。三月初十,边报紧急,先帝时时召对诸辅臣、九卿、科道,默无一言,惟相向涕泣而已。首辅陈演曾发迁避南京之议,先帝云:国君死社稷,义也。宁有弃封疆而居南面者!词色并厉。乃十三日外报益急。陈演、蒋德璟上疏请归田里,听其回籍。蒋则星夜出京;陈独稽延不发,后从贼,被刑而死,殊可愧恨!先帝屡谕内九门最是要紧,每门拨科道官二员巡视盘诘;亦俱草率应故事。十五日报居庸关陷,皆束手无策,止有守城一着。随令各将官于十六巳时率兵上城。是日午后,城门始闭,每一城垛,派一兵守之。其着意者,惟襄城伯李国祯一人,余诸将及内官各瞪目相视,无他策也。十七日五鼓,炮声始发,如雷灌耳。午后,贼已薄城,城外火光灼天,内皆罢市。时阴云四起,日色惨淡,百姓如坐针毡。十八日,街道萧然,往来止有巡街官卒,大声呼喝,掩饰耳目。下午,兵部有密报,外罗城彰义门巳陷,杀人甚多,城上炮声不绝响,人竞□。闯贼因是日干支不利,择十九日辰刻入城。其夜炮声彻晓。九日寅刻,先帝出宫,杂内臣中,先至正阳门,传令开门,守者以未得旨,坚不肯开,乃城上放炮者架炮反望内发。又奔顺城门,守门者亦如之。不得已,驰往定国公府,府中人以主人出外为辞。先帝见势不可为,复入宫哭别圣后,言其颠末,后即自缢而崩。先帝将袁妃手刃,恐城破受辱也。又加刃公主,仅断一臂,欲加刃于东宫而中止。辰刻破城,帝不知所之矣。贼之入城,东进齐化门,西进顺城门,街衢挟老挈幼,相向而哭者万万人。少顷,红衣贼手持利刃,腰刀弓矢,口呼献驴马。民家有牲口者,悉献出。百姓门首,皆贴「永昌元年顺民」六字。各排香案,手执线香一枝,或贴「顺民」二字额上。不拘何色人,俱穿极破青衣,戴破毡帽。是时破衣破帽,重价求之不得。各官多跪迎者,贼兵口骂「奴才!奴才」!正仓皇间,传已出安民榜,争往观之,皆假慈悲语也。未几,闯贼入,飞骑数百,或出或入,遍觅先帝不得,出伪示云:如有献出崇祯者,世授伯爵,黄金万两;隐匿不报者,全家诛戮。至二十一日,闯贼到煤山,见先帝已殉社稷,从死者惟内官王之俊一人。帝蓬首跣足,身穿白衣,左衿上书「大明皇帝」四字,右衿上有血书数语云:祗因失守封疆,无颜冠履正寝。朕之骤失天下,皆因贪官污吏平时隳坏,宜尽行诛戮等语。闯贼即令内官发出,用极薄杨木棺盛之,停东华门茶棚内。周后自缢龙榻上,周身用线密缝其衣,上被以锦被,容颜如生。内臣王之俊亦停棺茶棚侧。各官既授伪职,往来过此,但以扇掩面,无下马哭拜者。贼招李襄城使降,襄城伯李国祯绐云:须礼葬先帝毕,乃降。贼初不肯,李争之再四,侃侃不屈;方改殓梓宫,葬以帝礼,祭以王礼。四月初一日,舁至皇陵安葬。先一日,闯贼传令东宫暨定王子大行皇帝梓宫前行祭奠礼。东宫身穿白箭衣、白快靴,行礼毕,即偪之入内。出丧之日,止一李国祯匍伏哭送。葬毕,即自杀,真勳臣中第一人也。是时闻变殉难者,巡视京官御史王章。章同事光时亨劝其逃避,章云:宁死不去。欲入宫殉先帝,行至朝天宫,被贼兵所杀,而同时时亨竟蒙面从贼矣。大农倪元璐,从容就义,朝衣北向,俨然如生。甲戌状元刘理顺,合家一十八人俱赴井死。总宪都御史李邦华,死时望北辞阙,向文山先生像叩首,口占一赞、一绝句,使家人扶缢。佥都施邦曜占二句云:渐无半策匡时难,惟将一死答君恩。遂自缢死。阁臣范景文,自沈于井。宫詹马世奇、周凤翔,俱自缢。各有二妾从死。词臣汪伟与妾耿氏同死。大理卿凌义渠,与妻同死。车驾司主事成德,自尽。驸马都尉巩永固,全家自缢。新乐侯刘文炳,全家自焚,其死尤惨。以上诸臣,俱于十九日死。其不受伪命而继死者,太常寺吴麟征、诠司许直、刑部待郎姚孟祥同其子新科进士孟章明、太仆寺卿申佳胤、都给事中吴甘来、职方金铉、顺天学院陈纯德、御史陈良谟;而襄城李国祯则□后死。其贞心劲节,尤为铁中铮铮者。共计抗节死义之臣,二十有三人。城破之后,红衣贼填街塞巷,以寻寓为名,掳掠财物,索金银,次索首饰、器皿,再次掳绸帛衣服,最后罄劫所有,荡然如洗。妇女无论官民之家,恣其奸淫,淫后即踞其居室,多则三、四十人,少则一、二十人,食以牛羊犬豕,小不如意,即白刃相加,蹂躏惨毒,殆无人理。惟死节之家,贼知钦敬,标「忠臣」二字于门,不犯妻女,不掠财物。二十日,伪天佑殿大学士牛金星出示,凡在京文武,俱于二十一日早赴东华门,各报先朝职名,愿为官者,量才擢用;不愿者,听其回籍;隐匿不报者,全家诛戮。贼初入城时,缙绅恐以衣冠贾祸,悉毁其进贤冠;及见此示,变愁为喜,从梨园装具中觅冠,一冠价踰三四金,得者以为幸。二十一日黎明,齐至东华门,投递职名,闯贼李自成上坐,左右伪丞相牛金星、伪都督李宗敏、李牟权,将军师□、总兵白广恩,官抚民制将军(即副总兵)梁甫、郭某,果毅将军董天成、马岱、白某、姜镶、军师宋矮子、六政府(即六部)宋企郊、张璘然、巩堉、侯恂、黎志陞、叶初春等四十余人名为随驾,两班分坐。将投报者逐一唱名,用者,送吏政府;不用者发都督府,极刑追赃。受在京伪职韩四维、杨枝起等二百余人,受北直、山东、四川府州伪官魏天赏、杨璥等四百余人,夹死者朱纯臣、邹逢吉等二十余人,被夹而复斩者五百余人,辅臣陈演、方岳贡、邱瑜与焉。戚畹受刑尤惨,其受刑而未死者无算。此后街上,止见贼兵,不见一民;祗缘苦索金银,凡状貌魁梧者,或认为宦官、或认为富翁,执去极刑拷逼,十百千万,不满其欲。已而褴褛者令其剉草喂马,故路少行人。二十九日,礼政府出示,勒文武官员举贡生儒耆老等劝进,择定四月十七登极。自四月十一起,百官到午门外习郊天、祭地、即位、颁诏等仪。伪丞相又谓闯贼云:草诏须得一名公,因荐杨廷监、周钟俱可;乃两人互相争草,几至攘臂,不知有愧耻矣。是时,凡受伪职者,门上皆贴钦授某官,每日碌碌习仪,不遑夹打。至十二日,忽报西平伯吴三桂大兵临城;闯贼见报,即发精兵三千出敌。行至通州,遇吴兵三百余骑,贼兵轻敌急战,遂至大败,逃回者不过数人。报到,闯贼大骇,即与其党共议,谓吴兵强劲,我兵如何小觑!众但唯唯。闯贼愤怒,大叫:昔日之言何言也!即出令箭一枝,往亲征。明日五鼓,齐发。众贼闻令,皆大恸,怨声载道。十三日黎明,起兵出齐化门,闯贼身穿青布箭衣,戴金顶大帽,黄靴黄伞。在京官民人等跪送,东皆新授伪官,西皆百姓,观者如堵。闯贼向被箭伤左目,已成一漏,日夜流血。是日兵至通州,即遇吴兵,且战且走,诱之深入,方与鏖战,伏兵四起,贼兵大败,歼其精锐十之八九。先是,南人在京遇变,无不思归者,乘此间隙,假扮乞丐,乃得逃回。二十五日,闯贼收集余党,复入都城,大肆劫掠。二十九日,草草登极,颁伪诏。三十日,闻北兵将至,知京城难以久居,遂放火杀人,劫掠妇女;宫殿民房,尽行烧毁。五鼓出城,仍逃入秦中。凡受贼伪命诸臣,亲见其贴钦授衔于门者,开例于后;稍属风影,概不敢列。吏政府(即吏部)大堂宋企郊,文选司杨枝起,考功司郭万象,验封司熊文举,稽勳司侯佐,司务叶澍。户政府(即户部)大堂杨正休,少堂张璘然,从事(即主事)金震生、介松年,司务魏学濂。礼政府(即礼部)大堂巩堉,少堂梁兆阳,仪制司从事王某,祠祭司李森先,主客司吴之琦,精缮司刘大巩。兵政府(即兵部)大堂侯恂,少堂杨士聪,职方司傅景星,车驾司沈元龙,武库司吴刚思。刑政府(即刑部)大堂安兴民,少堂振声。工政府(即工部)大堂黎志陞,少堂叶初春,从事孙即、施凤仪、缪沅。弘文院(即翰林院)修撰韩四维、何瑞征、杨廷监、陈名夏,检讨周钟、朱积、张瑞,庶吉士刘余谟、张家玉,国子监司业薛所蕴,学录钱位坤。大理寺卿吴家周。吏谏垣(即吏科)申芝芳。户谏垣戴明说。兵谏垣(即兵科)光时亨。太常卿刘昌,寺丞项煜。验马寺(即太仆寺)卿宋学显。光禄卿李元鼎。直指使(即御史)涂,必泓。山东盐运使王孙蕙,淮扬盐运使魏天赏。淮扬兵备道方运昌。庐州府尹(即知府)熊世懿,扬州府尹杨璥,淮安府尹锁青缙。定州州牧(即知州)董复。尚有未尽开者。先帝遭逢多难,身殉社稷,得正而毙,可悲!可仰!当日捐躯尽节诸公,固自烈烈英英,垂芬竹帛。然读书一理、沾思食禄者,殊多蒙面,事仇忘君辈,义行同狗彘。独有一卖菜翁,不过负贩小民,目睹先帝盛以杨木薄棺,停储芦棚下,不胜痛愤,遂撞死于棺旁。岂非忠义性成,超出寻常万万者哉!惜不知姓名,附录其事,以彰殊美。   岁在甲申仲夏之月,草莽陈莽波臣记。   史阁部、黄虎山殉国纪略   阁部守淮扬,北兵猝至。时,靖藩先奉旨吊守板子矶,兵将寥寥,已成众寡不敌之势,阁部誓死坚守。北兵展转趣降,阁部乃绐北兵曰:若果欲定盟城下,须令兵将团聚一处,佥同面约。北兵从之,悉至扬州北门。阁部了见人多,发一大炮,打死北兵无算。俄而复聚,又发一炮,打死益众。北兵未尝退怯。此时若更有一二枝兵相助,事之成败未可知、其如声援断绝!此孤军困守,阁部见炮打不退,敌气益锐,勇往益前。已知事不可为,惟有望阙叩首,以图自尽。而北兵已攻破西城,擒拥阁部见豫王;阁部长揖正言曰:此一揖,谢尔率兵剿闯,为先帝报仇。又一揖,曰:此谢尔不嗜杀人。既而睁眼不屈。北兵欲降之,骂不绝口,遂遇害。豫王为之改容,重其忠烈,而叹南朝之无人也。   靖藩先与阮大铖合兵共守板子矶,以堵左兵。塘报刺谬,不知北兵破维扬,亦不知大骂从太平进靖营也。无几何,北兵骤至。时,营兵多守江干,靖藩知事必偾,乃单骑驰北营,挥铁鞭,冲击数十人,以示黄将军志不可屈。归向弘光曰:陛下死守京城,各镇尚可合兵勤王,事之成败未可知。奈何听奸人之计,轻身先出!今北兵以如云之众,攻其无备,虽系孙、吴复生,亦当束手。此爵负陞下耶!陛下负爵耶!泪如雨下。即拔剑自刎而死,面不改色,生气凛然。北兵异之。如虎山者,阁部之下一人而已。   播迁日记   乙酉五月初,连日警报叠至。初十日,赵忻城有演教放大炮之示,不果。夜分,北风甚急,北兵渡江,由七里滩进逼京城,时已将晡。弘光计无所出,召内官韩缵问策。韩云:此番势既汹涌,我兵单力弱,今日之事,战守和无一可者。不若御驾亲征,济则可以保社稷,不济亦可以全身。弘光可其议,即刻趣装跨鞍。时将二鼓,从通济门出,携带惟太后及一妃,外多内臣从行,文武官绝少。或云往武林,或云往云贵,纷传不一。先是旬一日,啧有人言,未尝不斥其妄。至此果来,然知其怀念已非一日,则马士英实倡此谋也。或又云天平(?)。   十一日昧爽,哄传弘光已出城,京中文武,一时多遁去;有不去者,将门首封示尽行洗去。男女争先出城,扶老携幼,惶遽拥挤间,有蛾眉少艾,金莲窄窄,跬步难行,见之不胜心恻。且既而复返者,十有八九;以虽多兵卒,不便遄往。已而门闭,欲返不得者,十之二三,旁徨踯躅,莫竟其终也。辰刻,忻城出示安民,有「大驾播迁,本府死守此土」以至「大清大帅自有酌裁,尔民不必惊慌徙避」等语。副院杨维垣朱示云:「天子出巡,乃古今暂避常理,本院惟有尽忠殉国」等语。已即自经。各门既闭,百姓数百人往中城狱,拥太子上马,从西华门入宫,尚未栉沐。圜中人悉自出,奸民悍兵乘机入大内,抢掠金帛,强有力者多得之。太子虽为百姓拥入,文武大臣无一至者。众共擒相国王铎禁中城,拔发撏须毒殴之;旋入其家,抢劫一空。两月来天气阴惨,是日天清日朗。图迁虽马士英主之,实因弘光追咎其劝即大位,今值多难,仍着士英区处,故以出奔之说进。且士英之资浮于弘光,欲图苟免之念愈甚。若弘光不去,士英不得独去;迨既出,置弘光于靖藩黄得功营,士英扬鞭挟资,兵从拥卫而去,竟作天外飞鸿,安问北面所事之人乎!先是,马士英吊川兵三千,为出奔扞卫计。去而不尽者若干人,作祟于城;方勇并力一心,昼夜巡警,兵惧而不敢肆。秦淮两岸,灯光烛天,彻夜如昼。   十二日早,开太平门,驱川兵出走,城外之民遂杀之,伤一、二十人。炮声自朝至午而少息,川兵无复存留在城者。城内栅门,盘诘甚严,获奸细及马士英中军共七、八人,忻城立斩之。阮大铖家被抢,冯可宗、陈盟、王心一、周之璵、冯家桢、蒋鸣玉、张元始、姚士衡、沈应旦、吴希哲、陆康积、申绪芳、葛含馨、罗志儒、黄里赤、陈济生、申演芳、吴适、顾绎诒、陶廷烨俱去,张捷、高倬俱死。午后,太子传告示,用朱标坐日空字,黄纸书之:   泣予先皇帝丕承大器,克钊前猷,凡诸臣庶同甘共苦,播着中外,罔不宜知。胡天不佑,惨罹奇祸,凡有血气,烈眦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国,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业,血汗非易,忍耻奔避,图雪国冤。幸诸勳戚文武先生,预怜倾废,冀振予宗,迎立福藩,共图雪耻。予惟先帝是哀,投奔南都,实欲哭陈大义,身先士卒;不意巨奸蔽障,致樱桎梏。予虽幽城狱,每念先帝,无日不悲哀痛绝也。如今日者,闻兵远避,先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亿万苍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将历请勳旧文武诸先生,念高皇帝三百年之鸿□、先皇帝十七载之旧恩,助予振旅,扶此颠沛!何期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予见宫殿披靡,祖业几坠,不胜悲涕。尔诸父老焉知予身负重冤,岂尔尊南面之日乎!谨此布告在京内外勳旧文武先生庶人等,□此痛怀,勿惜会议,予当恭听,共析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识予之嫌,惜尔经纶之教也,不念旧恶,垂诸训典,非敢云赦,即愿即临,匡予不逮。   十三日早,开通济门,放勇卫营兵入城,乘间而出者甚众。栅稍宽,店肆颇有开张者。文武诸僚,集中府会,议安民守城,各有告示不等,然俱不及立新主事。是日,太子封中城狱神萧王,用龙匣差官棒敕,二人执金棍前道,至禁中开读,兵马司素服迎之,以其所居之室改为殿宇。傍晚有云间贡生徐瑜、萧某谒忻城,面陈太子宜即位,忻城立叱斩之。   十四日至城,忻城缒出见于营,议进城事。保国公朱、镇远侯顾、驸马齐某等,俱在。豫王问:『尔等勳戚为出自太祖、出自成祖』?一一问答。豫王喜忻城守城有功,加位兴国公;手携立保国之右,赐金镫银鞍马貂裘八宝马帽等物。进午酒,席地共饮,问太子何在?忻城次日送至营。李乔携进大清告示,遍挂通衢,民心稍定。录其告示二道:   大清国摄政叔父王令旨,晓谕南京、河南、江西、浙江、湖广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知道。尔南方诸臣,当明朝崇祯皇帝遭难,陵阙焚毁,国破家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不见流贼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我兵进剿,流贼西奔,尔南方尚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贼为尔大仇,不思征讨,而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启兵端,其罪三也。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天命,爰整六师,问罪征讨。凡各处文武官员,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顺者,论功大小,各陞一级。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为俘,若福王悔误前非,自投军前,当释其前罪,与明朝诸王一体优待,其福王亲信之臣,早知改过归诚,亦论功大小。檄到之处,民人毋得惊惶奔窜,农商照常安业。城市秋毫无犯,乡村安堵如故。但所用粮料草束,俱须豫备,运送军前。兵部作速发牌出示,令各处官员军民人等,及早互相传说,毋得延迟,致稽军务。特兹晓谕,咸使闻知。   钦命定国大将军豫王令旨,统领大兵,勘定祸乱,顺者招抚,逆者剿除,大兵到处,兵不血刃,官员賫奉敕印来降,不次优擢者有之,照旧供职者有之,民间秋毫无犯,产业安堵如故。昨大兵至维扬,城内官员军民樱城拒守,予痛恤民命,不忍加兵。先将祸福谆谆晓谕。迟延数日,官民终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是岂予之本怀,盖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处,官民抗拒不降,维扬可监。夫人皆天地所生,逆命之徒,欲死则宜自尽,何得贻累生灵?本朝承天之眷,遇战必胜,攻城必克,不敢自矜,谅尔等闻之熟矣。虽然,耀德不观兵,仁义招抚,天时人事,洞然可监。今福王僭称王号,沈湎酒色,信任佥邪,民生日瘁。文臣弄权,只知作□纳贿,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离心,烝民涂炭极矣。予念至此,感叹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传谕,咸使闻知。   十五日,太子出洪武门入营,豫王敬礼甚厚,留之营中,衣以紫袍;云真假不能办,须带归于北以明之。百官是日朝贺豫王始。   十六月,百官递职名,到营参谒如蝟。时将午,礼部尚书钱谦益引大清官二员、兵从五百余骑,从洪武门入。谦益向帝阍四拜,因泪下,北兵问故?益曰:我痛惜太祖高皇帝三百年之王业,一日废坠。受国深恩,宁不伤心!北兵叹息。候开正阳门进,索钥匙不得。因进东长安门,盘九库钱粮,官兵俱□于内;忻城刖贯抢掠大内兵丁八九人,游行市中,传百姓设香案,俱用黄纸书「大清国皇帝万岁、万万岁」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字。又大书「顺民」二字,黏于门。午后,拨北兵五十名守通济、洪武、聚宝三门。刘良佐兵为祟南门外,百姓诉于豫王,发北兵三百赶杀,立刻降之。   十七日,文武官争趋朝贺,职名红揭堆至五尺者,凡十数堆。其生监、候选、候考等人,无一不至。豫王不见。   十八日,文武官及乡坊里保人等,送币帛、牲醴、米面、熟食、茶叶、烟酒、糖果等物于营,络绎塞途。忻城约各勳戚唤戏十五班,进营开宴,逐出点演。正观饮,闻塘报:各镇兵至。忻城手递报与王,阅之漠然;又点戏四五出,方撤席,发兵迎敌,即刻便行。内官进箩鱼两大箩,不受。   十九日,北兵八人抢小物于乐神观,道士禀王,即命缚来斩之。差御史刘光斗、少卿黄家鼒、御史王某、郎中徐某等,往淮安、宁国、苏松等处讨取降顺册。北兵搜不朝贺现任官陈盟等家,有收其家属者。豫王出示,令前日大内抢劫金银缎疋腰刀等物,自行交还武英殿或江宁县,免其前罪;仍令总甲逐户搜查,有藏匿者枭示。   二十日,令文武各官将印信劄付尽交纳武英殿,听换给文。又令东北二城居民出房与北兵居住,限三日内出完。大开城,放出城三日。忻城伯剃头起,是后徐魏国、柳安远、徐永康、汤灵璧、李临淮等,以渐俱剃讫。文官止李乔、姚孙珏、叶应祖等,实为出家,适合时尚。   二十一日,合城百姓既苦搬移,又恐五镇兵至,难免杀戮,惴惴弗宁。三日内之间,路不能行,露宿道旁,与暴棺城市者,不可胜记。   二十二日,豫王念史阁部忠烈可嘉,令建祠立坊,旌扬荐馨,仍令礼部尚书优恤其家眷,以示异数。   二十三日,中书龚延祥义不臣服,投武定桥河内而死,浮尸二日。   二十四日,豫王进城,身穿红锦箭衣,乘马入洪武门,官员红素服不等,分班立于两旁迎贺。先一日,礼部红榜遍贴城,故无一不至。   二十五日,寻到弘光,暂停天界寺。豫王往接,舁以无幔小轿。弘光首蒙包头,身披蓝布衣,以油扇掩面,百姓唾骂。太后及妃俱随后,从正阳门进。弘光易坐马,衣一把挝。乘马至灵璧侯家设宴,太子上坐,弘光昭坐,豫王穆坐。坐定,从容向弘光曰:不为先帝报仇,反将太子监禁,此是何意?弘光默然。又曰:我大兵尚在扬州,何弃了陵寝土地,先去以为民望?自主之,抑左右教之耶?弘光答语支吾,汗出浃背。余言尚多,不能尽述。唤乐户二十八人歌唱侑酒,席散发还,仍限二十日内着教师开戏一本,以便供应。黄虎山兵约万余人,俱自剃头,随北兵进城,走一日方完。向豫王求用不收,止收其衣甲兵刃。   二十六日,点印官及二十四衙门,内官三人到迟,要打二十棍,没其家,告到乃止。   二十七日,发兵三千往苏、杭催讨降册,尚未知杨文聪杀黄家鼒等也。   二十八日,豫王出南门报恩寺拈香,观者如堵。黄端伯抗节骂詈,愤懑摧胸,仰天泣血;左右欲兵之,豫王不忍加刑,忻城送之狱。   二十九日,东、南、西三城百姓幸免迁居,归功忻城,踵门言谢。忻城劝令醵食犒兵,以绝窥伺;百姓从之。   以上所纪,皆固密斋主人在南都目睹而笔记之者。已于二十九日出京,是后别有记载。   播迁日纪题词   甲申惨变,泪枯东海之波;乙酉出奔,幻若黎邱之鬼。耳食犹然裂眦,目击奚止伤心!虽两朝之境界未可同年,而一日之天□义皆率土。事关体要,不可无书;语即支离,乌容混似!不佞身处卮城,日惟惴惴,手操秃颖,心转兢兢。祗恐风影伪传,他日有乖于信史;用敢见闻随笔,以俟作者之监观。言已合乎无文,纪暇择乎伦次。乙酉季夏,固密斋主人漫识。   ●崇祯记闻录卷五   去岁甲申之变,流寇骤入燕京,致先帝身殉宗社,国破家亡,臣民罹祸,惨毒不可胜言,乃寇盗终非大器,始虽伪为宽厚,卒至搜括屠戮,无能抚定中原。未几,北朝兴师讨罪,寇莫能寇,遁往陕西,□主遂入燕都。北直、山东、河南、山陕、川蜀等处,皆为所有。建国号大清,改元顺治,官位多仍大明之旧。   甲申五月,南中诸臣拥戴福王,立之于留都,欲如晋、宋立国江左,亦可绵祖宗血食于不坠。奈嗜酒贪淫,殊非忧勤属情之主,又宠任阁臣马士英黩货檀权,秽浊仕路,朝鲜正人,仅一史可法身兼内阁兵部之任,惜但督师在外,乏同心共济者。将倾之大厦,岂一木能支!用是心独苦而志未伸。高、刘、郑、左诸镇拥兵跋扈,史阁部(疑有脱误),此曲说也。用计除高杰,乃其兵卒尚多,所过肆掠。乙酉之春,江北瓜、扬、通、泰,俱被高兵扰害,长江不通舟楫。未几,北兵大举,南来维扬,因史阁部拒守,被攻城破,合城受屠,渡江直指南都。先声所至,人心震摄,不待血刃,开门延入矣。   乙酉五月十一日,始闻北兵入南京确耗,弘光遁走被执,马士英逃亡。豫王已抚定南京,知大兵将及我苏,吴城士民惊惧,纷纷挈家窜徙。是日旧抚台张凤翔、新抚台霍达、按院周师盛,将暮时,俱于南马头舟中会晤。旧抚台及按台俱于是夕遁去,新抚台停驻舟中,不登岸。六门彻夜不关,任避兵者入出,恐一禁闭。则人愈张惶,或生于内变之故也。   十二日,迁下乡者愈多,每轿一肩,索银一、二两,少亦索钱一、二千。小舟一只,索银数两,或索钱十余千。得者以为幸,不吝重价也。至十四日,霍院将抢夺乱民四人斩于泊舟水次。十七日,又将乡间乱民一人枭斩。郡守日夕惶惶,渐闻豫王差官取镇江、常州册籍,次第将及苏郡,地方官长漫无主持,乡绅但知潜避,无一倡义守御者,小民无以倚恃,咸思投顺,以苟全性命。   二十二日,向有吴江举人潘尔彪,迁居郡中,荐一才术兼业医者曰李滴春于官,谓能行兵,欲以为将。拟翌日登坛受钺,群心大骇,虑李非有才略足恃,轻举挑衅,难免扬州覆辙,遂率众击毁潘、李二家,太尊陈师泰即朱示撤兵,以安众心。二十五日,南京差来安抚鸿胪寺卿黄家鼒、通判周荃、参将吴某,先至虎邱,移文坐管游击府、知会迎接,索取苏州府册籍。陈太尊即于是夜避去。二十六日,奉府各厅衙役及武弁等,备仪从执香迎接,抚入坐府堂,告示张挂府前,称大清国顺治二年,奉钦命定国大将军豫王令旨,大意谓顺从者秋毫无犯,抗逆者维扬为例,钱牧斋另有印记告示,诏谕慰安。是晚,长洲县知县李硕亦弃官去。安抚仍回寓虎邱。二十七日,复迎入城,坐兵道中,册籍已献,武弁士民,接踵进见,人以为大事之定矣。忽二十九日清晨,有常镇监军杨文骢与都司朱国臣共谋令营兵进见黄安抚谢赏,出其不意,执黄家鼒、黄嘉模、吴参将,并随从二十一人,绑去封门外,官俱斩首剖腹,亲随二人亦斩。周子静知风先遁,得免于难,急往南京报知,极言民心已归顺,此举出杨监军诡谋,幸其有先入之言耳。三十日,杨文骢孥一人立靳之。六月初一日,拿周安抚家奴一人亦斩讫。次日,亦斩三人,总云奸细。自二十九日戮黄安抚等五人后,人怀忧惧,谓激怒北兵,必有玉石不分之祸。买舟避乡僻,□□如惊。若使杨君果为国倡义,以图兴复,谁曰不宜?究竟一萎琐无能,假公济私之辈,意在垂涎库藏。再初二日,为士民所迫,午前进坐北察院,随至府庠谒先圣,遍请各绅于明伦堂会晤。共议守城计。长洲李公亦于是日复莅本县,似乎布置略为有绪。   初三日,闻北兵已至无锡,遂发府库银分给兵丁,自取万余金。初四日黎明,出葑门登舟率兵遁去,人心瓦解。凡各兵屯兵近郊者,皆散归。六门不闭。是日微雨,午间北兵骤至,由阊门入,人各二马,鱼贯陆续而行,从娄门出,转往葑门,欲追杨文骢也。追至水滨,杨君不知所以,其随从兵舟,被北兵以火器击坏几只,□窨亦烧毁一二。北兵大营扎于社坛,主帅驻白云庵,欲诸乡绅出,与共议地方事,随处悬示慰谕。初五日,新太守王镆,中州人也,上午入城莅任,乃剃发戴臊子帽,以箭衣为公服。   小民共往缙绅家,促其出见,以纾苏城之祸,大都匿不肯出,众情愤恨,打毁徐九一、李子木、蒋韬仲等各家器物。初六日,城内外百姓,相约每图为一人,手执黄旗一面上写「某图民投顺大清国」,余人各执线香,争往大营纳款。庠友亦投谒往见,乡绅沈去疑为先。午后,各官入城,都督土国宝坐北察院,诸友进见,温言相慰。云吴民既归顺,自然鸡犬不惊,各安生业。吴庠颜子发,特恳其禁约兵丁之横暴于乡者,土公亦许出令禁止。云即日撤兵,无苦也。初七日,土公令各图捱查乡绅举贡庠反之在家及不在者,崑山庠生朱应鲲,因献本县册,遂令为长洲县令。吴县令薛某,以县丞陞任之。初八日,发兵往杭州,行者撞于道,皆骑卒也。申青门未出见,拨兵三十名坐守其家,大费酒食,董君弼家尤被骚扰。初九日,水兵三千道经吴门,是日午后大雨,至初十日午间止,兵船冒雨而行,时当插莳,乃甘霖也。但戎马在郊,村农多避匿不莳,即已莳,亦被马晱,或刈为刍;负郭之田,戕害甚矣。庠家□兵忽有令箭撒去,因总督刑部侍郎李延龄幕下,有任兵部职才司者,原籍山东,乃青门旧治下耳。李、土二公虽督抚、总镇之尊,略无章服,同一剃发垂辫,出则加钹帽于首,顶撒缨一丛,身穿箭衣,色从其便,即坐堂理事,每皆秃首,且环坐一堂者,恒有六、七人;开府正衙,尊卑并列,乍见之殊觉可讶。李公出示,延见举贡庠生,各府州县因多缺官,意便宜,欲选任。十三日,于孝廉中选知府,即推三四人;于庠生中选留吴翀汉、冯嘉等八人,寻授知推之职。会申青门微言以解。云诸生年少之未经事,恐不胜繁剧,乃不果授。孝廉贡生,十四日有续到者,皆公报立待,各唱名过堂,点毕而出。庠生凡投谒者,或公服,或儒巾便服,或方巾青衣,概不行拜揖礼,但呼名至前,约十余人,李公即云请回。又欲授诸生以县丞,皆不就而罢,图中稽察乡绅大户之家,先之以现总,继以卫弁,最后上官乘马亲查,有不在家者,即加记识,故凡内眷之避于乡者,次第接回,室家相聚者居半矣。吴地尺寸皆利薮,曾无旷土可容郡马牧放,北兵人挟二马,纵之于野,自应伤稼,每日告于上,由是抚、镇两台令收兵马入营,遂有纳征青草之举。二十二三日,初议长洲田五十亩每日纳草一担。吴县田二十亩、山荡田十亩,每日纳草一担。谓营中每日需马草一万五千担,两县均派,各该七千五百担。长洲田多,故五十亩为率;吴邑田少,故二十亩为率。若此则吴县,有田百亩之家,日供五担;百亩五担,不但力不供,亦何处有许多青草;群情大骇。绅衿士民连日具呈各台。苦恳,舌敝力殚,至二十七日,方定两县各田百亩,每日纳草百斤,官户交军门收,民户送盘门外大营收,时已移社坛营,改屯山川坛内,路遥天暑,兵卒骄横,交纳草犹不胜苦也。   二十九日,忽传北来有诏十八款,内一款驱除僧道,凡僧尼道士,俱令还俗,寺观庵院,封闭入官,承天双塔寺,寺富,僧恐甚。当晚,将酒减价发卖。僧有具呈军门者李公立发告示,从古三教并重,断无遣逐僧道之理,随访拿误传诏旨者,得玄妙观李道士,发捕厅审究,署总捕王同知名志古,本贯崑山,郡中大参刘王受外孙也。研李道士乃得自抄传,非其毁造,责四十板,解抚院。李公亦不深罪,得免死也。   闰六月初一日,斩盗官马贼一人于尚书巷口,其妻给赏兵丁。   初二日,士民相订同具呈本府及总督军门,请减吴郡重赋,因庠友到府者仅十余人,不成公举,太尊亦过午不出堂,未及进呈,来日进讫。   初三日,斩三人于大街,云系奸细。是日有固山太人自北来苏,驻兵备署中,随从兵多。初四日,大雨竟日,兵丁避雨,共入民家,掠取衣食,奸淫妇女二,有投水不受污者,固山亦即移去。   初七日,李公请见诸庠友,因人言籍籍,疑其起于士林,故面相慰谕,大抵传闻欲剃发之故。李公向已告示张挂,谓决不以剃头一事,拂尔之意。初九日,周安抚遍示决不剃头,岂知号令不信,自初六日起,先将阊、齐、娄、葑水门封闭,仅开南城水门,收纳马草。至初十日城外兵丁,俱收屯城中。十一日,水陆各门俱闭,清晨,将北兵来黄纸刊印榜文,粘贴通衢,不纶绅衿氓隶,俱欲剃发,违者军法治之。先是,吴江庠生吴监,具条陈于县,与县公语不合,推仆公案,县解军门击之狱。是日,绑出斩之以威众。此友大骂,立而斩首,严催官民刈发。本府太尊王,前六月十五日,方束发冠带,同新任理刑徐树藩,恭谒文庙,徐即郡中着姓,先曾应天通判者。今补节推,随署太仓州事。奈法行自近,府县官率先剃头,不半日间,城中倏然改观矣。乡绅有翰林陞礼部侍郎徐,投水自尽,心愤激不忍变也。十二日,李公遍请绅衿入见,想欲验其剃发与否耳。是日,辕门外剁杀。不剃头者一人,枫桥聚众抗拒剃头,差兵一二百骑往拿,便成瓦解,亦俱就髡。然人多愤愤不平,召乱之由,未必非此。   十三日昧爽,忽闻炮声,六门外火起,城门顿开,有民兵先从葑门入,各门陆续俱进,斩木揭竿,间有执戈矛被甲胄者,皆以白裹头,大都用布,额加红点,手执一二大明旗号,声言副总兵吴圣阶统蒋、陈、朱、鲁诸将入城,精兵云集矣。城中民于街衢俱将巨石及木器堆垛,宜意阻碍北兵马足。凡巷口俱聚街沿石垒塞,仅留小门,容一人俯首出入,人心惶惶,各怀疑惧。民兵先于阊门外击毁兵舟千只,舟中数千人俱毙,闻有名贵要人在焉。因困于中流,无所施其技故也。纵火烧断阊门吊桥,延及月城内□俱尽。又放火烧府县署,及都察院、北察院监兑署,俱成煨烬。予见民兵虽多,皆市井乡村乌合,既不习战阵,又漫无统领,固决其无能为,喧闹至晚,渐散去矣。才其清晨入城时,即呼居民令具饭接济,有闭户者,辄加箠击骂詈,阊门内一路民家,多设箪食壶浆于道旁,供其饮啖,良亦不得已而然。徐究其兵端,祗缘陈湖聚众不尽发,亦兵往征,被伤数十人,亦捉获六七乱民系狱。是日,陈湖人实倡此举,率众破狱,劫系囚以去。此其本谋,乃四方闻风应之,总一时乘兴妄动,祗而进亦旅而退,非有攻围战守之能。   即李、土二公各官,赤俱团聚府庠瑞光寺前,屯兵自卫,未见出奇制胜,电击飈驰之快举也。是夕,街坊敲梆放炮,呐喊之声相闻,大约皆无赖所为,守分良民,知已触上怒,恐不免诛锄,仓猝挈家远遁。向东李公有令,不许乡绅士庶携妻子资货出城,违者论斩。此际六门洞开,无复禁令,出者踵相接矣。   十四日天晓,既无重兵压境,城中兆姓之不能迁者,周子静授意,令群聚往军门恳求,辨其倡乱非属城市小民,李公始虽盛怒,后销霁颜。是日晨刻,仍有执大明义师旗者二三千人,从吴趋坊南上,至领马桥遇北兵数骑冲下,便尔奔散,仅伤一失队北兵于中途。未至日午,相率退出阊门去矣。晚间,李、土二公各出示安民,察此举,系杨监军余孽勾连海寇为祟,大兵到日追剿,城中良民,不必惊恐,但须协力守城,缉拿奸细耳。南北二童子门相继爇,遂令将水城门俱坚闭下闸,夜间民夫上城防守。十五日,拨兵往葑门出,其在途横暴,有所知者一事,苏人王惠伯现为军门标下职官,兵丁拥入其家,执家属一人,斩为三段,掳其妇女数口,惠伯亦被缚,将加之刃,财物细软掠尽,适军门正差官来唤王君领兵,兵闻令乃释缚,并还其妇女,然赀贿乌有矣。惠伯急徙居避去。总云城中东南隅,其被抢掠取杀之害殊多,非如西北之无扰。一城之内,便隔天渊,真有幸有不幸。是晓,并将各城门垒石塞,以便守御。至暮,民家各悬灯于门,击柝支更,自此夕始。十六日,各门外窥伺出没之众未已,且怒城中人拒守,交口辱骂,阊门外有堆干柴于木筏,欲烧水门者,城上有山西客商善射者二三十人,一面发矢射之,一面缒人下城杀去,伤彼数人,才退。晚间发兵几百,出葑门剿乱,行至黄石桥,得胜而还。是夜黄昏,月蚀至九分,更余复明,深夜提兵,获放火二人斩讫,传闻有城中打粮之说,众惧受害,议令每图各具酒二坛、猪羊鸡鹅干面等物,白米一石,皆温饱之家凑出。   十七日,投揭送为供应,亦不得已之计也。城外仍聚众窥瞰,官民俱登城防御。王太尊驻阊门,王二府驻齐门,张二府娄。是日,娄关水陆城门,几为乱民所毁。胥门鼓楼,半毁于火。齐门鼓楼队板,旋即修讫。十八日,南京兵到于阊门外,约有几千,彼窥伺之众已潜迹,无敢抗。敌兵追蹑搜索,亦多斩获,遂纵火南北两濠,掠取财货衣饰妇女无算。凡乱民倏聚倏散,诡诈不测,未必撄锋刃;其所杀者,多属恋家未去之民,或各行商贾之顾惜货物者。身被屠,物被掠,屋被焚,深可悯也。是日清晨,城内止有数十骑出阊门。午间,二百余骑出齐门扑剿。时,娄门外有众突入城抢掠,几及华阳桥,正欲纵火,见发兵到,乃遁去。王太尊有示安民,云为输□事,怜念城中俱像良民,大兵虽到,秋毫无犯,尔等不必惊,悬牌通衢,并随处粘帖。李公适巡城,守城民复跪恳宽宥,李公慰之云:天热不必跪,起来!起来!前日你们放火欲烧死我,我又烧不死,如今却来帮我,这不是帮我,欲保全妻儿老小耳。我已分付过不杀城内之百姓了,可放心也。北里二图执索米于乡绅为首者一人,绰号张松鼠,土公立刻枭示,图棍王绍先,兼揽三四图事,名册未全备,又藏不剃头亲党在家,被人举首,又执杨家院子巷曰积蠹梅家兄弟三人,遂将王绍先、梅四斩首外,两人各执四十板释去。   前六月终起,至闰六月初旬,征收马料青草甚严急,民争先上纳。若一日不可缺者,乃自十一日闭城门,十三日民变以后,纳草之令遂废格,城外每日烟焰不绝,兵转至娄、齐各门外杀人掠财,抢占妇女,惨不□言。知此枝兵非为苏郡而来,原系道经吴地者。城中因借以为声援,彼既饱所欲,遂东去矣。   二十日,有童执戈登城守陴者,误闯入营内,绑去欲斩,苦求得免,遂断去右手指,缘将卒屯扎阊门鼓楼,彼谓此处为营内,有误入者,所斩不一矣。   二十一日,兵丁出阊门打粮,守城民之无赖者随之往,多获铜锡器衣服等物,间有归而复往,所取过望者,齐门外各栈房储米殊多。是日清晨,官给小粟,令民出城搬取,兵丁守门稽察,随所取多寡,半留入官,半以与若人。又脚夫运米一石入城门,给与脚夫一斗,城下拥挤喧闹,兵丁鞭笞交下,人莫敢忤视。谚云:「莫作乱离人」,信斯言也。从十三日始,城中家家闭户,途少行人,其往来于途者,率皆手持枪棍,为守城之伍,间有士流及富民,亦皆秃首。   二十二日,大日晖桥尚有乱民啸聚,城中出兵抄其后,斩获及堕水死者几百人,何彼亡命者之不揣,自速其毙耶!   二十三日,令民夫往上塘栈房取米,强有力者多得之,兼取他货物钱帛,虚往实归者,络绎在途。文弱之人,瞪目相视,莫敢并驱争获也。   二十四日,纵衙役出阊门取米及遗物,民夫亦得随往。至山塘栈,有以布裹头之辈,潜伏在彼,伤城民数人,乱民亦被杀四人,执二人入城,处斩讫。土公原任总镇都督,至是陞为开府,出示称都察院,将代李公之任矣。   是日,余偶往齐门,望见鼓楼南檐下张帷帐二顶,有两美人,一披发垂肩女子,共坐卧其间,兵丁时揭帷言笑,自取其乐,不知被掳妇其中心惨戚何如也。城内小民候令发票出城取米者,群集以待。土公适逗留娄门,逮晚不至齐门,王总捕代为发票,本欲挨图给与,但人众争先,何能一一致询,大约强者得之耳。吴江因杀县令,不服剃发,发兵往屠。是夜兵入城,城中迁者已过半,兵丁各以取材为急,人得逃匿,被屠仅数十人,复往同里,杀发无算。   二十五日,复有兵到,并取米者俱不放出,此兵亦属过往者。午间,乱民放火烧山塘栈,土公于阊门城上点民夫百名往救,回时各携所取之物,令均配作百堆,土公令每人取一推以为赏。   二十六日,吴县知县汪爚南到任,湖广麻城人也。薛令十三日戕于乱民之手,至是新补焉。城中民具呈土公,求护家眷入城,许给令旗以往,齐门外有父老自缚,拜恳土官,亦欲招安,乃树旗齐门,许其自新。是夕,枫桥、山塘、下塘及娄门外,又数处放火,狂逞之众,犹不悔祸,岂杀运尚未除耶!   二十七日,齐门已容出城,但盘诘谨严,城中民欲往乡领家眷者,须具一揭及四保结,禀明土公,又制黄旗一面,上写都察院给付其图居民,土公亲加佥押为照,途中便无阻碍。其有竟自乡间来者,有妇女偕行,方容入城,虑单身行人或是奸细也,是日,领旗下乡者如市。   二十八日,未曾启门放(疑有脱误),向来兵丁掳获妇女无限,戕害及病死者多矣。至是,官令给还完聚,许亲属领去,约有二百余口。李公是日将奸淫兵丁一人穿箭游示,上台既加禁戢,将来或知顾忌耳。   二十九日,放领旗下乡者入城,归来妇女,皆面容失色,衣履狼狈,可悯也。   顾市巷彭毓泉世织彭段,家本温裕,子亦在庠,因夜半讹传屠城之说,惊骇里中,上台震怒,立并邻近俞家、内亲陈文,同斩于顾市巷口,首悬通衢,妄言立取杀身之祸,可不监诸。   七月初一日,又戮二人于北寺前。总之,城中士庶,自前月十一、二日剃发以来,上官止欲留顶大配口,修之又修,如式者多矣,乃郊外之民,多未刈发,内外相持,实抱隐忧。其有冒昧入城,致罹锋刃者,未可枚举。丁行甫家一义孙,坐是被杀于城头,人以惜毛发而反丧首领,此之谓不知类也。   初一日,系处署,宜雨,微有沾洒。初二日夜半,雷雨大作,惜其不久也。   是日午间,绑一剃发不如式者,游示城中以惊众。其人即皮市街管氏之族,游行毕,幸免屠戮。   初三日,齐门出入相兼,大抵入多于出。初四日大雨,过午渐微,亦淋漓。初五日亦雨,时作时止。初六日不雨,地尚泥泞。是日,齐门戮一人于城下。初七日午后大雨,过申刻止。连日内眷之入城者,莫不凤鞋染垢,罗袜沾污,坐肩舆者仅十之一二,余俱勉行远道,殊为纤趾者惜耳。   土公念城门久闭,小民艰食,发米于北寺、五泾庙等六处官粜,自初六日起,至二十五日止,每家许粜三升,定价一百文,亦属美意。但经出纳之手,未免插扣,升仅九合。又拥挤难堪,少壮有力者,方能粜,而惠终不及老弱。初八日,齐门不开,止开阊门以取米。午后大雨,黄昏而止,城中食物涌贵,猪羊鸡鸭及油价,每斤逾四百文,豆每升八十文,加至一百;蚕豆每升四十文,加至六十文;蔬腐等价日增,薪刍告竭,皆毁木器以炊。此从来未经之变,不谓身际其厄。吴庠钱吉士名禧,颇有文誉,子亦童年入泮,数载前,已卜居宝华山乡间,然凌轹乡曲,积怨日久,兹乘乱民聚众,往打入其家,抢散蓄资,击毁器皿,纵火焚之,执钱士生,掷烈焰中,子因不忍,出而叩求,冀免父死,并丧其身。父子俱毙于群凶之手。其西席徐姓者,目睹此惨毒,遁往相城,因忆母在西城,欲往省候,行至齐门外,因未剃发被执。解土公,欲令斩首,苦求得免,犹断去右掌。其人负痛复回乡间,就沈象先治,笔耒砚田之士,兹成废人矣。   泰伯庙东巷中静室一所,有僧监心居之,未几蓄发娶妻,出姓唐,以医药为生,不知置经像于何地,即以静室作尘居,生女颇多,子仅一人,亦于闰六月中随众出城,撄取遗物,杀于城中,为僧不终,究归无后。   初九日,土公出示,领家口入城,不复用旗,但用报单一纸,备写姓名籍贯,左右两邻,本图现总,及所领男女几口,赴县签朱用印,付本人为照。入城时,据单点进,无妇女者,不放入城。此法较领旗觉为稍便。十二、十三日开阊门,小民多出城取烧残余木以供爨。贝勒王到葑门,官令民夫往扫除填筑道路,士民远接,乡绅往谒见,极其崇奉。贝敕不入城。十四日,即起马西去。每图起夫二十五名,助其行舟。时竟日大雨滂沱飘荡,至十五辰刻方止。城市景况凄然。   十五日为中元节,旧例迎城隍神至虎邱设祭,是日但迎往玄妙观。执徒者多系□兵,贝勒亦因雨阻,是日方获舟去崑山,因县令率民守城,抗不相下,获兵屠城中,多被杀戮。妇女被掠者以千计,载至郡中鬻之,价不过二三两。土公禁民收买,有人买者,曾媒妪与买主俱被斩,兵丁掠得衣饰,亦禁人买,然因价贱,多欲买者。民间亦恶其贪,往往众令烧之通衢。   十六日,抄李宦宅,李氏父子三人,父李吴滋,原任湖广按察使副司;长子李模,监察御史,皆甲科;次子李楷,壬年乡科。因避乱寓居龙墩,地近崑山界,乡民之不顺者,迫胁崑宦翰林朱天麟及吾吴侍御李模作盟主,如不听从,恐其先戕于乱民之党,故勉殉其意。然在清朝则为戎首矣。军门令本县率兵往,封闭住宅,执其家人根究,欲得主人,乃龙墩之众亦已解散,李宦父子避匿未获,西城桥王氏富民久着家实守分,是日,王景雍亦受诬被拿,审知无辜,文行释放,慰安之。发兵一枝,往枫桥、西山、光福等处。又一枝,横泾、下堡等处。约同会于太湖,因乡间尚不静,草野无识,辄欲为螳臂之拒,致令兴师动众,所过骚扰,殊为痛恨!   十六日,营兵于城隍庙桥见一妇偕夫行路,妄谓此妇自营中逸出,欲执之去。妇不肯行,鞭挞楚毒。夫畏威避去,旁观莫敢救,遂揪发拖去。闻至营仍不顺从,斩为三截。又兵丁于线铺问朱幢,厥语所谓红缨者,一再问,遂获怒,抽刃斫伤店主人臂,众共不平,执送军门,立斩以示众。此辈每于城中肆暴,难尽举也。   十七日,营兵令掳妇女手执草标,街市发买。   是日白露节,微雨。   十八,光福兵回,捉□□等十余人戮之。   十九、二十日,阊门时开时闭,城上一小门,已容人出入,非复向日之严急矣。   二十二日,士民置李公生位□□□,香花鼓吹,府县官役,先于泰伯庙齐集整顿,迎往大营,迎往内各官及士民拜贺讫,午后出阊门,迎至虎邱新建祠安位。   二十三日,有李公所称妓女少艾而善弦歌者,从大营逸出,李公大怒,谓民间诱之去,欲加屠戮。府县令长恳从宽缓,未几觅得。乃潜避养济院中,即将指引去员役斩讫。随出示严禁引诱窝藏,并立十家连坐,先首免死之法。□日葑门外仍有称兵不静者千余人,大营仅发兵数十往,小有挫衄。   二十四日,开葑门出兵剿□□□,每图挨门各给一票,令细开男女丁□□□□僮仆共几人,作何生理,住屋几间,左右邻何□,交付现总□□查核,亦太繁琐矣。   ●崇祯记闻录卷六   乙酉年是月二十五日,北京有诏至,各官迎入开读。二十六日,迎新提督吴胜兆,阊门大开,诸食用物得以运进,高价因就减。如袋面贵至二百文,今百□□。□物皆然。吴庠东斋司训陈公,池州人也。于□月初旬差至常熟,传剃发令旨,回至苏□,被乱民所杀,儒官罹此惨祸,伤哉!   兵丁掠妇女在营,有往求觅者,每被杀逐,殆无人理。然亦有一事足纪者。一人知妻被陷,哀泣拜求不已,兵丁唤妇而询,果系厥夫,悯其情切,许令领归完聚,而妇坚不肯行,谓其贫窘,不能养赡故。兵丁愤其忍于弃夫,即挥刃臂其手,中分至项下,与其夫十六金,使别妻归,此举殊快人意。   □□□登舟,尚泊胥门日晖桥,未行。   予自前月十四日来,不出城已四十余日,至是步出阊门,祗见粉花喧闹之地,但存败瓦颓垣,市廛中烧尽,□檐仅存,自钓桥而去,勾狱巷、南濠街、南城下、直过新开河桥,皆然。伤心惨目,莫甚于□。二十七日,步出胥门,月城内亦皆烧尽,外城驿前,光景萧然。二十八日,往齐门,犹然验票出入,见李寿筹舟中歌童逃匿,仍复发怒,欲肆诛夷。捕官连夜缉拿,未几觅得,乃已。   八月初一日,李公起马,着各图拨夫助纤,并令民夫上城做工,修砌雉堞之圮毁者。   □公及王总捕出示,令民间每巷□各创立栅门,夜闭晨启,锁匙交与巷中乡绅生监收掌,每夜互□□弊,此法既行,方免每夜张灯击拆之苦,诚悯□民支更既费油烛,亦且不皇寝息故也。   初二日,吴提督坐西察院。初三日,进谒,见其衙门□肃,鼓吹放炮,吴公冠带吉服,接见文武官吏。其□□参游守把,亦皆冠带吉服从事。初四日,吴公□□□,并往关帝、城隍二庙行香,仪从甚盛,与开府同。   初五日,苏松兵备道王之晋到任,乙丑甲科也。以兵科都给事中管兵备事,先寓清嘉坊,后移王枢密巷徐宦园中。   是日,王太尊出示,欲绅衿俱集阊门城上,面议协力守城。大意谓每门于乡绅一位轮管,沿城九,每城垛,派民夫一名,每二十名,令庠友一位总管。沿城九图,约庠友百余人,每十位一夜轮番上城,驻□□□督民夫。是日,乡绅候久散去,将暮时,太尊□□城上与诸友晤语而别,又订初六□共议,诸□复登城,自清晨候过午,乡绅亦有三四位至,太尊竟不至,所以然者,□是岁八月初六日之酉时,年月日时俱值酉,亦罕遇者。民间谣言是日有大变。太尊故倡守城之说,令乡绅衿氓庶群聚城头,以防意外。但新任郡侯丁久元,将于次日履任,王公亦属谢事之官,意兴已阑,是以竟不践登城之约。是夜陈湖啸聚之众,以戴务公、沈自炳、陆监生等为首者,舟至黄天荡,陈兵放炮。初七日,吴、土二公出葑门,开城门以待,卒不敢近。彼舟中放炮,自击坯□巨艘,堕水死者颇多,余舟遁免。官兵执彼数人以归,吴公不加斩戮,欲以仁恩怀来之也。   初八日,丁祭圣师,最为重典。兹因干戈未尽,仅存饩羊遗意,府县庠各备猪一、牛一,以祀先圣。四配启圣祠,以猪致祭,余皆不及祭。王太尊以辰刻行礼,前后各四拜,连献三爵,未备祭服,止以吉服从事。中尊祭县庠,亦如之。各祠庙恐旧典或废,先期呈请,自泰伯庙以下,共二十五所;上台批发常平仓黄糙各四石,令主奉自备物以祭,草草甚矣。然至德庙乃三吴首祠,非他祠可比,太尊特委经历朱向禹代祭。又新仕提督吴胜兆,虽生蓟北,原籍南京,上云让王之裔,欲瞻拜祖庙,先期牌行吴县,备甡醪俎豆,扫除陈设以待。初九日午前,新兵尊王公先至,拟陪督台行礼,询知系祭祖庙,乃先拜谒而去。午后,督台具仪从鼓吹,冠带吉服致祭,吴族绅衿随班行礼,祗留一茶,坐谈良久而别。松江戕杀通判顾乃猷、吴衷坦、推官顾陈澦、青浦知县陆嘉胤,因原任总戎吴志葵及蒋、鲁诸武弁,拥兵未顺之故。李公八月朔启行,竞传其往南京,乃竟猝然统兵往松江,出其不意,斩蒋若来,生擒吴志葵及道前王四,获战舰八百余只,降卒其数千。初九日,复至苏,泊舟城外,乡绅往见,李公令共视,果吴志葵正身否,亦重其事,且示能获渠魁,使人胆落耳。初十日,即发丹往南京报捷,豫王又因江阴县兵拒守,李公乘便往攻未克,尚屯于澄江。后吴志葵等解至南京斩之。土公因北察院被焚,暂驻齐门城楼,后移寓陈孝廉宅,城中遍觅华居,乃得于清嘉坊转南,为举人通判许住宅,伟丽坚完,遂改为巡抚衙门。十一日,迁往居之。土公自入城来,从未服冠带,是日大具威仪。鼓楼举炮,乌沙吉服玉带,八座迎入坐衙,官吏师生进谒拜贺,备极尊荣。   是日惜值阴雨,自初十日晚至十一日晚,方止。   十三日,土公谒文庙毕,随坐明伦堂,诸生进讲,给赏纸笔如例。此公以都督镇吴,后改文阶都祭院右副都御史。至是始正巡抚中丞体,居然汉官威仪矣。旧太尊王镆、总捕同知王志古、安抚通判周荃、长洲县知县朱应鲲,俱令入京改选,各官虽属便宜署职,然已效力任劳,今新除者既代其任,自应召入分别陞迁,乃卒多浮沈也。陈湖水乡虽获兵往,其啸聚者,大都遁匿,但多掳获,犹未得其要领。   十五日,吴公令将所获陈湖妇女,给还完聚。   十六、十七日,复差衙官挨门查看,有室闭者,即加封记,图中因而生事。凡浮铺皆指为空房,欲挽回者,纳贿有差。本县又令现总开报人户,分上,中二户为等。上上户派出人夫六名,上中户五名,上下户四名,中上户三名,中中户二名,中下户一名,以助守城,人以为苦,后竟不行。附近西察院民房,督台欲与标下随从官役兵丁寓居,悉加驱逐,民皆仓卒徙去。甚至并留器皿。洞庭两山东,已请旗归顺,西山尚聚众观望,然一山孤峙巨浸中,亦莫能为。   吴庠孔尚友,实东山人,请命于土、吴二公,各给批文告示。   十七日,获舟往招谕抚安之,常熟未顺,获兵以往。   李宦吴滋及次子孝廉李楷,已剃头归顺,进谒土、吴二公;独侍御李模未回,托言抱病,未几亦入城投见。后旨下,许其原官起用,因恩诏开人自新之路,既已归投,不苛求也。   二十日,吴提督五鼓发令,统兵往吴江、常熟等处。   二十一日,雨绵亘至二十六日方止,早稻在田,不免伤损及也。   二十七日,土公出示,阊门令寅开酉闭,行人如常出入,但留心稽察可疑匪人,不必阻滞行旅及负贩者。从此人始便行,仍复熙攘之旧矣。城外张北来刊报告示二纸,一则豫王传奉圣旨,南京应天府改为江南江宁府;一则户部奉豫王令旨,新铸顺治钱,以七文当钱一分,七百文当银一两用。路旁各处招贴,寻妻觅女者,知崑山于七月七日被屠,太仓于三十日被兵,松江于八月初三日被兵,兵回时多掠妇女,卖于城内外,冀破镜或可复圆,故具招寻觅耳。乱离之惨乃尔。江阴负固,屡挫兵锋,贝勒发愤战,限三日不破者,破城诸将悉按军法,乃八月二十二日下之,闻屠遍城中,并及城外,三、四十里俱尽,此劫运使然。   二十九日,两县奉新宗师宪牌重录科,各就本学考试。令诸友自备考卷供给等。干戈甫息,地方未尽宁帖,遽欲开科取士,似觉太骤,就试者绝少。吴庠不越二百三十余人。   九月初一日,土公因积雨伤稼,令道流于玄妙观中祈晴。辰刻,素服往行香,诸庠友豫约具呈,请抚院给示,下乡促各佃遵法输租,并禁兵丁踏船,以便乡城往来。土公礼神毕,即以呈进,恺许发示。是日,适雨止见日,初二日五更,复雨。抚台复往玄妙观祈祷,庠友及里排再进公呈,乃为向有义田二千亩贴助乡区,故在城里不点役,今值改革后,恐或致混点,柜收差解,故先期呈禀。是日,抚院颁状式仅六十字,行香回院,遂放告示。   初四日,吴提督兵从盛泽、双林等处回,无不满载。执得俗名野贤圣曾姓,土、吴二公于城隍庙会审定罪,以其在乡横行聚害人也,   是日,太尊先录府庠,初六日长、吴两学俱就府学作试场,因郡中无公所可考耳。连日雨不息,初九日晚间风发,乃霁,亦乍寒。   初十日,按院赵弘文上任,公衙寓过驾桥袁氏宅。是晚,大小各出阊门,接北来新颁印信,其式半是篆文,半是□书   十一日,抚台文庙谒圣,接士之礼甚恭。   是日,姑苏州府治,见其门庑堂宇俱烬;东西两牌坊「传流宣化」四字,相传为苏长公笔,已毁不复存。都察院署亦毁。共计郡城公署仅存两察院及兵备道,余俱闰六月十三日烧烬。若欲重建,其费无涯,乱民之害何如耶!   十二日,奉新旨:官民俱衣满洲服饰,不许用汉制衣服冠□。由是抚、按、镇、道即换钹帽箭衣,及跟随皁快,犹皆常服。十三日,土公出巡常熟、福山等处,故宗伯韩敬堂宅近迎春坊,亦为总镇都督杨承祖踞为公衙。十五日入居之,从来官多则民扰,今城中残破窜徒之余,物力几何,广厦几何,乃抚、按、镇、道并居民房,且每一上台,必有大厅,及标下几多员役,孰非占民居吸民膏者,向来民苦繁政多,致望改革,岂意一番变易,困厄尤甚耶!   十六日,本县汪中尊,同刘学师、稽二衙,送前令牛鹤沙牌位入虎邱塘上正修讲院。此原系牛公所建。鹤沙有生祠在南马头,近毁于火,新令涵夫复置生位,迎往讲院,士民盖寥寥焉。   十八日,两县各于本学考儒童,应试者大都三、五百人。   十九日,土公回院,阊关水门已开,舟楫可通,但兵丁踏船,虽军门示禁,此风未已,乡民终未敢轻掉舟入城也。   二十日,贝勒奉命往镇杭州,复经吴地,县着每图起夫九名助纤。   二十一日,兵丁络绎在途,枫桥一路,闭门躲避。   □发兵例不给行粮,众苦乏,不免打入民家夺食借栖,□扰殊多。城外居民,方归故里,复移入城避害者,往往有之。洞庭两山未尽□,先之招抚,犹属两持。吴公统兵往,乃惧而迎降。吴公纳之,约束目兵不得登岸,兵大失望,民得不罹其害。郡中乡科冯宁延避迹西洞庭山,不肯剃发,吴公令劝谕,不从,乃执其家属,仍不为动,执向军前,宁延终不屈,遂斩之而剖其腹,弃尸湖中。此君受祸甚惨。然抗志不向,实有足多者。崇明在海中,诸不顺者屯聚于此。   新选县令、丞、学、博,俱留郡城,未敢莅任。二十六日破之,遂戮无算。   十月初一日,迎郡城隍神,仍往虎邱设祭,太尊遵新诏,祀典悉循旧例也。然仪从之盛,□逮曩时。府录生童,亦俱于府庠就试,初旬即次第发案。   初九日,黄鼎吉兄弟二人,于抚院门与人争论,声彻于内,土公差官拿人,黄君就辨不屈,抚台重责各二十板,责后,方知两人皆庠生,乃大声斥数,欲革欲砍,二生置身无地,求释甚苦,乃叱去。从来上官无责杖庠生之理,土公亦失,于三学无敢譁者,以时方华,人各畏事故也。   十六日,府县正官往江阴送案,兼贺文宗十八诞日。此际录科,天寒日促,途多兵寇之扰,舟车费重,往试者以为苦。   草桥张悌,字玉汝,亦诸生也。乘闰六月之变,执府庠廪生刘庠及其子庠生刘洪膺斩之,指为奸细。又杀东城医生侯受璧,献功于李公,遂署本府海防同知,小器易盈,肆无顾忌。遇亲旧如雠敌,每于监门出入之际,鞭绑□解,多杀人以立威树功,人共怀不平,即土、吴二公,亦鄙其贪残不念桑梓。   十月中,按院仰府拿究,太尊令人持帖云:请即到府面会,张玉汝至府,不复接见,即发下狱。明日,受冤人群往按院控告,家赀被雠家抢散,狱中受人凌逼,苦难自全,遂自刎于狱。以三月非分之荣,自杀其躯,闻其死者,人人称快。是真小人枉做小人也。   苏城因兵丁多马,刍秣为急,冬月草不萌生,惟取稻草供用,故薪价涌贵,兵民俱困。悍卒于城外辄拆毁空房,取材木以供爨。胥门夏、周二公祠已被毁,民居可知。   府庠廪生玉琦,字孟璘,馆于庙堂巷陈翰林宅。陈宦原籍宜兴郡,乃其别室有如夫人及幼子居焉,延孟璘课之。陈于泰在苏,或在常,往来无定也。有恶奴戴租乘陈宦不在苏,惑其幼主,假写提督吴公朱票,同兵丁沈、严二人,下乡胁诈生员顾某家横顺,顾生具告督台,发詹大厅提究,戴奴扳孟璘写稿,蒋宇、吴寰同谋,两人即下吴县狱,孟璘急索陈官柬,致詹公,备言毫无干涉。十月二十六月,詹大厅将录过口词并犯人解台,再发本府研审,丁太尊审过,但不敢扳蒋、吴二人,独坚执王孟璘知情。二十八日,吴公立将戴奴枭斩,沈、严二兵各责一百,枷示一个月,孟璘以朱票为凭,责二十五板,而不拟罪。蒋宇、吴寰竟释之。   二十九日,吴县汪令下乡勘荒,仅及五里之内,向晚即回,略应故事耳。   是日,都院斩一人于城隍庙前,云闰六月十三日,杀吴县钟主簿者。   予足迹不及葑门者将近半载,至是往彼,见饮马桥畔民居悉毁,杨山太庙港口伤去数十家,月城内不存一椽,城外民房十去四五,大抵触目伤心也。   经府治及长洲县治,知太尊于九月二十五日进府,以后堂作正衙,长洲令亦已在县,独吴令犹寓麒麟巷耳。   郡有异姓同宗者二族,章与王、尤与钦是也。吴江章叔果与孟璘兄弟为行,而叔果阴险不端,偶以条陈得见取于吴督台,委令招抚吴江乡镇未顺者,叔果乘此索诈报复,大逞其私,乡民痛恨,聚众执叔果,绑解辕门,累及乃兄贵池教谕章樗字元修者,俱下之狱。被害至六十余人。谓祸必不测矣。及加面鞫,仅责叔果十板,仍系之狱,释放元修,而口扳无迹之王孟璘,乃重加责治,殆不可解也。其亦口辩不同耶。   十一月初六日科案,文宗以开国之初,欲矫从前雕刻泛滥之习,所取前例,皆平顺简约者,一二等为正科举,三等前二十名作遗才,又取儒士五名,俱放科入泮,首名正补廪,皆创见也。长、吴二令□入帘,以十一月二十九日为头场。   皋桥下塘毛吉甫,开铜锡铺,家在巷中,店系浮店,每夕,托其妻之弟往宿店中,其对门张雉伯,亦鑪铺也,平日往还习熟,阴与杨升甫、马君美三人同谋,欲取毛店所有,遂于十二月初一日晚,诱其人饮于戏馆,劝至酩酊,时已昏黑,乘醉挟往城头杀之,取身畔钥匙,开入其店,罄窃所有,以为秘密无知者。次日店门不开,人传城上有被杀者,始知谋财害命,即往报官,而未知所坐。未几,事即发露,乃执杨、马到官,张雉伯逃匿,将妻拶究,未获凶身,及被害,皆邻近少年人,非因饥乏困迫者,忽作此昧心冒发事,朝夕相对,杀机久已潜伏,人心之险至此耶!   南闱放榜,十七日报至,三学中式者九人,然群心不甚歆慕,非若往常新孝廉之隆重。   考试武场,例应十月,杨总镇已奉部札出示,因四方未静,岁终犹未举行,来年二月行之。   十九日,迎春,府卫县官俱汉冠吉服束带,戏剧鼓吹,皆仍旧式,但隶役手执春球,被兵丁攘夺至尽,太尊归将及府署,优童手花球仅存二三,又值强兵欲夺,太尊怒,发当街责十五板。   残岁将终,院发入泮案,两县各六十余名,因场期迫促,发科案以应试。至是,方发进学案。   两县自二十七日江宁回县。   吴提督统兵在宜兴,特发朱票,委詹大厅代祭至德庙,詹候至三十日行礼。   是岁,乡绅谢世者颇多,自徐勿斋沈水而外,申经峪以八十三考终,又方伯郭履台、宪副朱恬□、彭天毓、中翰文启美俱病故。翰林项仲昭被祸于浙江中。衣冠士庶多遭不幸,洵非常之大厄会也。   除夕,微雨不止淋漓。   丙戌岁元旦,天阴,人谓岁朝宜然。   十五日,吴江寇变,入城戕杀县令孔□祖,劫库劫狱,未几退去。   郡中闻报,吴公统兵往剿,无对垒者,仅责城中居民不救护父母官,不无斩戮搜索,从征目兵,皆厚获而归。   抚院大厅曹虎,于望前塔台关帝、城隍二庙,唤上等梨园二班,各演戏七日以款神,士民统观,曹副总日往二处叩拜,徼福禳祸之意也。   二月望前,洪内院复奉旨颁示,仍欲剃头,虽非人心之愿,然有不剃者,兵丁辄肆笞辱,自月终以及三月初旬,出城市者皆复翦发,渐及于乡也。   二月上丁,祭文庙社稷山川,次日遍应致祭各祠庙,是岁丁祭,委长洲县令沈以曦专祭泰伯庙外,正祭关帝、猛将二庙,其他四十余坛,俱不祭。   吴庠陆骥,字君□,少为诸生有声,中年转而业医,及弘光绍统南京,以荐授户部司务,专命清理浙直粮折,后弘光失国,□□里居,列缙绅间矣。适与督台酬酢,谈及假官假兵为民害,吴公恶其言近不逊,差人押出,着令拿假官假兵来见,陆已改名佐霖矣,辕门员役,共加殴詈,且往其家肆掠,封闭住宅,并下陆宦于狱,大受屈辱,想为谗言所中也,后以周旋得释。   二十一日,偶过郡庙,见童子持幡前引,乐人鼓吹,即道士一班,敲击金钹。又和尚一班,清吹细乐。旋绕既毕,乃入郡庙。询知为曹大厅自二月望日为始,设僧、道斋醮十四昼夜,追荐阵亡诸将佐也。   宗师行牌岁试,原限正月二十七日,县童考生因乏人纳卷,迟至二月二十六日方考,每县仅三百文。   洪内院因吴江戕杀县令孔□祖,疏荐吴提督而参士抚院,土公闭门乞休,两县各发银共三十两,官给舟航,挽庠友往江宁具呈内院,保留土公,乡绅亦自备,并邀相知友同往。予二十四日午后登舟,暮宿浒墅关。二十五日夜,泊常州,即有雨。二十六夜,宿丹阳。二十七日,宿镇江。二十八日,渡江,夜深,宿望江楼。二十九日上午,至南京,泊水西门外。连日阻雨,三十日,不及登岸。三月初一、二日,入城,会同诸友。初三日,谒洪公,俱服满洲衣帽,计具合城乡绅公揭一□,举贡公呈、庠生公呈、耆民公呈共三纸,洪公以事出公衙,候其回衙,即于门首投递。时,洪公不待详言,即于马上面谕云:土抚院原是好官,但吴江失事,不得不参,今既众皆保留,我行又去,彼自照旧坐堂理事矣。众等即回,不必在此伺候。语毕而入。呈揭俱不取阅。公事已完,午余即返棹。是晚,过观音门,泊燕子矶宿焉。初四日,复涉大江,风静波平,晚至镇江城外止宿。初五日晚,至丹阳。初六日午间,至常州大东门外泊舟。自前月二十九日来,无一日不雨,独是日晴朗,下午,晷刻颇长,舟既不行,予遂登陆徐步,毗陵城外有延陵季子专祠,堂宇虽不甚宏,然地颇深邃,有羽流守祠。又东岳庙亦大,内有礼斗石坛,后有三层之阁,上供三清四皇,中奉文昌、三元、玄帝等神,下供三茅君等属玄门香火。又太平讲寺,严净整饬,大雄殿前两廊画壁,卫以朱栏,殿后有七级浮图。又近城为天宁、万寿禅寺,规制弘大;天王殿广崇如大雄殿,时正延香雪律师开堂传戒,午斋特在殿,列坐共食者百余僧,晚间诵佛作课,弘宣钟鼓,亦属大观。是夕复雨。初七日早,发行二十余里,未至横林,而横风狂不可行,仍返棹至常州东门停泊,竟日夕。初八日四鼓即行,风利顺,辰刻过无锡,午间过浒关,晚间入城抵家。是行往返恰半月矣。   ●崇祯记闻录卷七   是岁丙戌,四月初八日,阳城湖诸大家被劫,人皆谓避乱宜居乡,有乡绅蒋韬仲、客官刘光斗、及富翁王养和之子,俱寓阳城湖之滨,家拥重赀,寇盗垂涎,先令人传话,若合家肯凑万金助饷,更不相犯,各家犹豫莫肯应。至是遂肆掠劫,满载而去,所失岂止万金。但不伤人耳。居乡可危始此,人何竞趋于乡耶!   苏松新兵道行牌,云大兵将至,士庶不许方巾大袖,速更满洲衣帽。   四月初旬,府考儒童,未久即以发案,因宗师将临,吾苏以府庠作试场,亦从来未有之事。   长洲县沈以曦,才不优而性贪,本非良吏,忽陞本府理刑,于十三日履任;吴令汪公先期移入县署,即以麒麟巷旧寓为理刑署。   阊门吊桥巨丽,桥面加以石板,且据第一□之上,与五门不同。乙酉闰六月十三日,煨于火,土院渐以旗干木为栅,而上盖门扉,履之摇动可危。丙戌三月,重加整修,月尽告完,軿木为面,既坚完后,仍盖以石,并竖牌于上,此则前所未有者。   齐门下塘为米市,粜籴者丛集。是岁往来于兹,则阒寂殊甚,不觉为之凄然。其熙攘不减昔日者,惟阊门外一带耳。   督学陈昌言岁试松江完毕,四月终,将及苏。予二十四日自永昌回城中。五月初一日,宗师入城。初三日,谒圣。初六日,考试府庠。初十日,轮考吴庠,因贝勒将到,欲往郊迎。九日将暮,出示改期二十二日考。乃贝勒十三日夜,方两县预奉来文,每县起夫三四千拽送兵船,县公分派粮捕各衙,着现总甲长雇拨,每名初索钱八九十,后加十五廿□。民间大受骚扰,兵目犹谓设夫役不齐,将衙官及兵房吏锁押鞭笞,中尊避匿以图免辱。十三四日,又值大雨,幸贝勒不久停。十五日,即往杭州去。此行兵卒以万计,马倍之,元帅为贝勒王,原任总督李延龄为副,可称大举,欲并力渡钱塘江耳。   自去岁闰六月变起,城闭月余,米价虽不甚昂,而薪则等于桂矣。乃是岁四月中,因麦薄收,米日踊贵,自一两七八钱顿增至二两六七钱;且各铺歇闭,小民升斗无从粜买。土公将徽铺叶仰伯责二十余板,枷示,限价一两八钱,法虽严,令不行也。   十六日,斩不剃发一人于城隍庙场。   十七日,又斩十六人于阊门,云系湖盗,大抵旧年夏间至今,不时斩戮也。   宗师二十三日考毕童生,二十四日,款抚台于虎邱,作长夜饮。二十六日,即起马回江阴。   是日,土公悬示皋桥,欲士民俱遵满装,一切巾帽,俱不许戴。巾铺歇闭改业,违者重责枷示。   吴公近接敕印,方喜加秩,旋为浙省总督劾某纵兵扰民,旨下听勘。诸乡绅旧岁有旨令朝见擢用,多迁延不往,是岁复有旨下,凡明朝职官及监生,俱革去,为当差举人,会试定夺。   向因兵占民房,议令民间门面一间,纳房税一钱,僻巷每间纳银六分,与署理刑徐公宣收储,原任别驾吴水苍,监督建营房千间于南城旷地。六月中工已及半,然因地僻而器皿不见,多不愿住居,其鸠夺巢鹊,盖如故也。   宗师六月十五日发三学案,吴庠六等八名。   十七日,予过阊门,见都察有示:云钱塘七日不潮,贝勒兵已安流而渡,今浙既归版图,大势可知矣。   吴日生亦为嘉善县官设计请赴酌,并其党要人俱被捉获,解贝勒军前。此外假有屯聚,谅无能为之。先是六月初,吴日生遣入致书币于状元阁学文震孟次子文乘,欲聘之往。有知其事也,首于军门,土公执来人及为首人监候,别令人假作吴使,送书币于文,索其报音,以觇虚实。文乘答书,辞以己不能赴,另荐管姓一友。土公得书,差官往拿文乘,值其他往,遂波及其兄文秉,兵丁群往,家被扫矣。未几,执得正身,土公令曹大厅留之署,不加刑禁。十九会审,文应符以回书通谋有据,且出语不逊,遂枭斩于郡庙场上。文葆光之子、管其各责六十板,文子毙杖下,而管子幸生,应符家没入官。次日殓于宝林寺中,以百金倩翰林韩四维,从土公索得其首,缝纫于颈以就木。年方二十九耳。厥配吏部周蓼洲之女,年二十七,恸绝于地,归即自缢,以救获苏,此皆六月下旬事。   宋靖康间,斗米至数十千,饥民相食人肉,等于犬豕,目之为两脚羊。   是岁,斗米至千三四百文,较旧年变乱时特价反倍,麦价每升七八十文,蚕豆每升百文,民生日艰,良可叹也。然钱价每千易银二钱,贱巳极矣。独顺治新钱,必欲每千纹银一两四钱,又嫌太贵。官欲通行,而民不便,未能奉令也。   七月初八日,提督吴公移镇于松江,詹大厅及诸员役目兵多随往,胥门等街,为之一清。新太尊陈服远,到任才三日,因兵丁僭居民房者,作耗于民家,陈公适过于门,知其恣横,执而挞之,以惩暴安民,甚盛心也。悍卒谓有司不当擅挞营兵,聚众伺公复过,不惟诟骂,并加拳殴,不法甚矣。太尊愤极,即往军门辞印欲去,土公慰留太尊,立提横兵三人各责八十,穿箭游行示众,欲严惩该管标员。已俱□罪在逃。其总统大厅曹虎,到府跪门请罪,横兵之被责者已毙,太尊怒亦解,事乃获已。此七月下旬也。   长洲自沈以曦陞理刑后,教官署其篆,至是新令田本沛到,乃甲科也。   盐价贵至每斤二百文。七月终减为百余文,浊酒价增至每百斤一两六钱,麦价每石逾二两,鸭卵至四十文一枚,殊可骇异。   八月中,闻吴日生、马士英,俱旨下论斩讫。   吴江因白布裹头之辈,蔓延未已,上台发令禁闭各河港,凡商民船俱不许行泊,其登岸,乃使十家为甲,两邻互相纠举,良民则不问,有始从乱而后改行者,释之。其久□法及现在从恶者,即行处斩。八月二十日,杨总镇往彼审□。二十二日回,云共斩四、五十人。被祸何酷也!   闻钱塘兵□往,惟金华曾有挫衄,后亦攻破被屠,俱不能敌,已至闽矣。   浙中高弘度、祁彪佳、张国维等诸大臣,俱自尽,皆以身殉国者。   旧岁乙酉、己已乡试。兹有旨再行乡试,宗师即岁案作科案,三等前列为遗才。九月十九日头场,十月初六日放榜,三学中式八人。童生五月中院试过,至是方发案。十二日,委府覆试。十九日,即送入泮宫,取数俱照常额。吴江、崑,嘉等邑,与试者少,进庠为特易耳。十一月初,复严衣帽之禁,大袖每加扑责,巾即扯毁,由是举监生儒皆戴小帽,士庶漫无分别。   陈湖盗魁陈打生名继,向已招抚归顺,授官效用矣。近复为不法,请详洪内院,洪公谓法难宽贷,遂斩于市,土公示谕警众云。   十二月十二日,予自永昌归城,附舟一人,乃熟游燕京者;备言南京诸公侯伯等奉旨赴京,方赐宴未毕席,忽命下俱斩之。朱氏诸王宗室,索来诸处,诛锄殆尽,易姓固大劫厄也。   芸窗杂录   丁亥新正,城市俱服大袖,月余,因贝勒王自浙回兵,复经吾苏,仍点民夫以俟护送,抚按有司申饬衣帽有不能备营帽箭衣者,许令黑帽缀以红缨,常服改为箭袖。由是人尽加红绒一撮于帽顶。   至二月中,兵将至苏,抚院出示,令城外民家妇女暂避,遂皆或迁入城,或移下乡,舟车之价顿涌,城内外家家闭户,市中无食物可买,兵丁陆续过者逾半月,强买及抢掠,犹所不免。若民夫一事,长洲每十家为甲,中办一名或二名,犹属三五钱之费,吴县每家一名,便二三两之费,人甚苦。   二月二十六夜,玄妙观雷尊殿,一火而尽,倾颓久闭,不解火从何来?   土公被劾,闭门月余,至四月初八,仍出理事。   长洲县令田本沛,丁内艰去任。四月初旬,吴邑汪令兼署长洲县事。   虞海钱牧斋名谦益,中万历庚戌探花,官至少宗伯,历泰昌、天启、崇祯、弘光,   五朝矣。乙酉岁,北兵入南都,率先归附,代为招抚江南,自谓清朝大功臣也。然臣节有亏,人自心鄙之,虽召至燕京任为内院,未几即令驰驿归,盖外之也。四月朔,忽缇骑至苏猝逮云。   丁亥岁春间多雨,自二月下旬至四月初,淋漓不息。四月初八日晴爽。是以米价日腾,冬粟每石三两,贫民不胜之苦,钱价降至每千值钱一钱六七分,且时有示禁,不许行使旧钱。市肆贸易殊不便,乡村多盗,温裕之家,每被劫,乱世总无一善地;其保无虞者,天佑之耳。   钱牧斋有妾柳氏,宠嬖非常,人意其或以颜貌,或以技能擅长耳,乃丁亥牧老被逮,柳氏即束装挈重贿北上,先入燕京,行赂于权要,曲为干旋,然后钱老徐到,竟得释放生还里门,始知此妇人有才智,故缓急有赖,庶几女流之侠。又不当以闺阃细谨律之矣。   顺治钱欲每文作银一厘半,既不能行,后乃改为一厘,犹复渐减,自每百七八分降至五分,旧钱俱不用,仅可销铜矣。   提督总镇〔吴〕胜兆,目不知书,在苏郡庙,与土公不协,后移镇驻劄松江,地滨于海,向有未曾受绍抚之众,屯聚舟山,如陈湖为首,戴务公辈,皆其党也。戴已受招,吴公留于幕下,使参筹签,遂为所诱,潜与舟山通谋。四月十六日,已约舟山统兵来为外应,吴公自整兵以俟,然部下心怀观望。是日,吴公置酒,遍邀府县有司入署中,将劫执之。松郡守疾不赴,不意外兵愆期不至,盖阻于风也。各官羁留署中已久,不得已明谕以反背清朝之意,华亭令缪诗顺从,免屠戮。同知杨之易、理刑方重朗,抗言不从,遂执而斩之。其部下觉事不谐,恐为所累,副将高永义、詹世勳,共执吴公,斩戴务公等诸用事者,飞报土公,械系胜兆往江宁,洪内院一面请旨定夺,随令陈操江、巴提督领兵赴松江。四月二十二日,兵由阊门入,皆骑卒也。人挟二马,约有三千余匹,连日多雨,人骑皆泥淖满身,予适在皋桥东,目睹之,若使吴提督此举果与舟山合,吾苏必且被祸,一旦自败,实厚幸矣。土公以松郡首祸已被获,不必多兵之扰,乃留屯于北教场,自统舟师,同陈、巴二公往彼搜索余党,松郡士民扳累被戮者颇多,松宦陈子龙投水死,嘉定宦侯峒曾家被抄提,吾苏亦抄提黄服卿家,服卿原籍沙头,移居郡中者。家赀一洗而空,妇女大受惨辱,沿及邻家,皆被抢掠。闻者无不痛心。由是讹传苏郡乡绅,孝廉十数家,俱系戴务公家奴所扳及,但不此数家怀惧,凡彼邻比,皆迁避,恐如黄服乡之累及于邻家男女也。   是时,长洲令田本沛,丁艰去任,太尊陈服远,赴常镇,兵宪吴令汪爚南,亦丁母忧谢事,郡无一正印官,理刑沈以曦署府篆、两县,本县学教官暂署。   江宁兵屯北教场,每肆奸淫攘夺,大街一路,市廛皆闭,人人自危,虑有不测之变也。   自申、酉变革,人咸以居乡为便,光福、玄暮等处,卜居寄迹者,挟赀而往,寇盗多行劫掠,乡村复苦不宁。丁亥四月下旬,抚公发兵下乡,名为剿寇。□遁,将卒惟在地方杀人掠财,皆满载而归。   苏郡府□南京解元杨廷枢,亦避居光福。彼系名流,交游殊广。湖海之屯聚者,以兴复明朝为辞,杨君潜通札,事亦有之。风闻上台密令统兵者袭执杨君,及其内眷,时二陈、巴三公扎营在芦墟,解廷枢到台,抗言不屈,为巴提督所手刃,妻女受辱不可言,责令馈千金取赎,迁延半月,诸门生凑银赎出,何杨门不幸也。录杨维斗绝命辞云:苏郡有明朝遗士杨廷枢,幼读圣贤之书,长怀忠孝之志。立身行己,事不愧乎古人;积学高文,名常满于四海。为孝廉一十五载,生世间五十三年。作士林乡党之模,庶几东京郭有道;负纲常名教之重,类为宋室文文山。惜时命不犹,未登朝而食禄;值中原多故,遂蒙祸以捐生。其年丁亥岁,其日则孟夏之终,方遁迹于山阿,忽罹殃于罗网。时遭其变,命付于天。虽云变如其来,亦既知之矣。有妻黄氏,吴江人,归予二十余载。有女观慧,适张氏,年亦二十余春,骂贼全贞,不愧丈夫气概;舍生就义,殊胜男子须眉。一家视死如归,轰轰烈烈;举室成仁无二,炳炳烺烺。生平所学,至此方为快然;千古常昭,到底终为不没。但因报国无能,怀忠未展,终是人臣未竟之事,尚辜累朝所受之恩。魂炯炯而升天,气英英而坠地。当为厉鬼。期待来生。舟中书志,不能尽言。   留此血衣,以须异日。愿求知己,面付遗人。如痛父母,即思忠孝。垂没之言,以此永诀矣。四月二十八日舟中书。又云:余自幼读书,慕文信公之为人;今日之事,乃素志也。四月二十四日被缚,经五日未死,大骂贼未杀,不知尚有几日!遍体受伤,十指俱伤损,而胸中浩然之气,与文国之赴燕亦无异。此心快然不恨,因留残墨以遗后人。其舟中所作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气千秋应不散,于今重复有斯人。又云:浩气凌空死不难,千秋血泪未能干。夜来星斗中天灿,一点忠魂在此间。又云:社稷倾颓已二年,偷生视息亦何颜。祗今浩气还天地,方信生平不荀然。又云:骂贼常山有舌锋,日星炯炯贯空中。子规啼血归来后,夜半声传远寺钟。诗共十二首,兹仅录其四。尚有称其妻女殉节者不录,以其妻女未能死耳。   民间竞传北来有旨,欲选少艾之女以馈西虏,人心惶惶。四月下旬及五月初旬,争先嫁娶,肩舆乐人掌礼厨司等,价高数倍,鼓吹接踵于路,按抚及有司出示晓谕,至月中方止,大属可笑。   端午,龙舟竞渡,顺冶一、二年尚有之。丁亥至绝响,因湖寇未靖,珠桂愈腾,人不聊生,自不暇也。   新抚台将至,土公已为旧令尹矣。追维其初入吴城,以迄于今,其间变故屡经,镇定挽旋力不少,生祠之建,殆不为过;乃卜地于虎邱李公祠之右,而鼎建焉。郡邑有司有助,乡绅亦有助,计费约千余金,而助者仅居其半,主其事者水苍八兄,任劳又任费也。   操院陈、提督巴,同土公留松江,至五月二十日,复到苏郡,起马回江宁,乡绅士民之心始安,乃知前日扳累之说,皆妄传也。   六月初七日,新知府吴崇宗上任,亦辽阳人。是日,土公祠上梁,大具威仪,迎牌位入祠,安奉讫,有司绅衿俱送往,土公欲往镇江候交代,十二日,已起马登舟矣,闻新抚公履任之任期尚遥,又御前满洲大人将至,地方乏上台主持,府县合词以清,土公复回郡城。   六月望前,乡绅刘曙忽被抄提,曙字公旦,崇祯壬午、癸未联捷,晋江县令,因世变未任,居乡亦甚韬敛,未知何以被祸?或昔年荆本彻盟聚诸人欲有所图,私造印章,拟人官秩,刘君曾受伪印故被提。未审然否?其老母亦提到官,曙及二子侃然抗词,大约恐无生理矣。   同被抄提者,又有管子静一家,吴太尊将二姓内眷留于别室,不令赴江宁也。   吴庠陆子上,因丁忧于其家,迁怒大厅曹虎,列其恶款,云诈取乡绅及典铺大户,动辄二三千金,共计数万金,皆都司袁瑞卿过付,其实皆属风影。于六月二十二日,令其子与婿将无名榜遍粘贴,被其下见之。拿解曹君,彼武人愤其婿与子,俱被夹,清晨,令人急请水苍兄到署,诉以受诬,欲送刑厅重究,水老婉曲劝解,但令送吴县审夺,因署篆乃本学师,犹易周旋耳。时曹公已陞常州总镇,行将赴新任,事得从宽释。未久,曹君卒于常州任上,且无子。   六月二十四日,新抚台周伯达上任,由阊门入,土公于城外交代过,即往江宁,其未行之先,将刘公旦面审一番,止解本宦往江宁,乃其内眷竟被兵丁抢散,太尊仅得留其一子,兵丁得其眷属,驻舟马头,索银取赎,公旦之母,李子木侍御岳母也,先凑银二百五十两赎出,余尚有六口在舟,须颇多银,一时不能猝办,未知何日得免此厄。   六月二十八日,中街路口俞家老夫妇,向俱持斋,是日俞老往上方祀神,见山地蕈多,携归烹而食之,未几毒发,六岁一孙先卒,乳妪一人又卒,老夫妇委顿殊甚,多方疗之不效,相继亦卒,以微物杀四命,异哉!   七夕前,兵丁二人夜往城外妓家欲留宿,因先有客在,兵丁强驱之去,其人不服相争,遂为悍卒所手刃,明早地邻执以报官。   苏松兵备道赵福星,已陞任江宁左布政,代之者金一凤。先是,赵兵尊泊舟娄门接待寺河下,偶入寺随喜,见其凋敝,既归息,梦二僧持募缘,觉而异之,乃召寺僧至舟,果梦中所见者,恺任兴修,因欲去任,遂托吴太尊转行各县募钱榖以助营建,吴公以钱财出入难凭,寺僧持浼水苍兄主其事,但变革之后,虽上官劝募,一时未能响应,未知何日得就绪耳。   吴提督戕杀府僚,叛乱已有迹。七月,被戮于江宁,身尸委弃,有一人具棺欲敛之,守者谓不当收罪人尸,执见内院,其人称身是轿夫,不忍故主暴露,愿收■〈疒〈癶上土下〉〉之,甘心死罪。内院义而从之,竟不之罪。异哉!   宗师苏铨,丁丑科也。九月二十八日,按临吴郡。十月初三日,考儒童起,以次轮考九学毕。十六日,即往松江,此番盖岁试也。十月初十日,发进学案,本学止四十名,束于功令耳。每县另取数名入府庠。   按县卢传已满任,因新代巡丁艰,有旨令复莅事。于十月朔再入城,卢系乡科出身。   十一月,周庄水乡忽有一虎在水中,被人提获,解官清赏。   织染北局,凡织龙段者,一动机梭,即现火光。此皆所未有,不识何故?   十二月初一日午间,浒溪仓前家失火,延烧数家,时西北风狂大,遂逾河起火,烧及阊门内上下两岸,东至书巷口,西将近官厅,总计百四五十家,至夜方息。抚镇两台俱来弹压,故绝无乘火抢掠者。俱多(下阙)。   季冬十六日,新代巡梁应龙上任,迩来各差御史及榷关户部,三员并列,皆新□。向因闽广拥立宗王,志图恢复,钱塘、江苏,尚相持不下,清朝欲获兵往取,旨下已几月,中军大帅即前取江南李寿名延龄者,然兵少,着令所往之地,每府助兵五百,调集稽停,故除夜前队方至吾苏,虽过阊门外,未曾有害,夜宿葑门外,地既僻寂,兵丁歇马,即往民家搜索酒食,凡小家度岁之需,多被攘去,甚有污及妇女者,幸不敢久停,一宿即行耳。   旧巡抚土公迁按察使,十二月中已履任,江宁洪内院亦奉旨回京,代之者马公名国柱,洪系明朝甲科,马固一白丁也。   戊子元旦,至初九日皆晴明,初十日迎春,雨竟日,自此连值阴雨,灯兴寂然。过上元夜,十六日才霁。十七日,大兵中队到,李公不入城,驻舟灭渡桥,候江宁陈操江至同行,停泊两三日,其马牛骆驼由阊门入,经吴趋坊到盘门。予十八日目睹骑卒一二人,辄驱马二三十匹,大约马有三四千,牛有千余,往过不停留,民家闭门罢市,兵苦无物得买,间或见有食物,便用强攘取,大抵葑门受害为多,府县先期令民居拨夫供用,阊门一带,每家出银二三两,不胜其苦也。   周子静,自为安抚通判,向后浮沈几载,近乃陞授河南开封府,管三十四州县,最为大郡,非常荣任也。后陞至青州道,何其幸耶!   理刑沈以牺,残岁已有解任之报,俟完漕兑,然后得去耳。后卜居于苏,竟以凌氏园亭为住宅,久之复他徙。   荡口华七,聚众颇多,清朝官兵莫能制。二月终,统舟数十只往虞山,常熟疑其攻城,警报入郡,不胜骇虑。彼不过登山酬愿,毫无侵犯,乃海虞将卒,亦坐视其陈兵往返,未敢一矢相加。   进士华久诚,向来弃官隐居,因未剃发,被缉,送往江宁,斩之。   申维实名腾芳,以明朝恩生,现任清朝户曹郎,管崇文门税课。其子浩夫在苏,不经少年耳,其友张兴公荐一方僧,云善医,欲浩夫送往僧舍暂寓,浩夫至草庵,经一宿,此僧即以盗情捕之,到官研鞫,辗转牵连。少司寇王玄珠,年踰七旬,同申浩夫俱被提狱,玄珠老保出,犹稽留于本府经历司,竟暴卒于司署,舁归后竟得释,总属上下相蒙,风影胁诈之局耳。   抚院周伯达,号洱如,先以厚资同内眷遣归山东,人财具被劫掳去,可谓伤心之痛,遂得重疾,后又将宦资载去,复被钞关满汉主政邀而取之,隐忍不敢言,疾乃增剧,闰四月二十二日卒于署。   吴江有地名钱家村,一不孝子失其姓名,家贫不能养母,其母久在姊家,戊子五月二十六日,偶接母归,见母携有簪珥,欲取之,中途,挤母沈于水,自谓得计,人莫之知也。二十七日,忽大雷电,其人在家恐怖,苦无地自容者,谓妻曰:吾惧甚。将避匿何所?妻曰:汝向不如是,何乃作此状?无已,则有巨缸在,可暂匿也。遂舁缸覆其人于地,顷之雷止,妻将出之,缸乃牢不可移,集乡人共举之,仍不能胜,不得已击破之,见其人无首,众大骇异,往报其姊,姊急归,于舟中见水面浮一女衫,似母平日所服,心已疑之,入门,问母昨已归,今安在?弟妇云:未尝归也。姊曰:吾昨亲送母与弟登舟者,适见水面之衣相似,盍往察焉?随往揭其衣,母尸果在,并逆子之头亦在母胁下,而口衔其乳。噫!异哉!天之立诛不孝,而显以示人如此,人其监诸(此条重如侄所述)!   五月二十四、五日,又有兵过苏,阊门内外,俱闭户以避扰。   六月中,有兵船载妇女若干往浙江,闻杭据城之半,驱居民悉令迁去,屋宇器皿,俱被兵丁占而有之。   清朝织造一事,为吾苏富家之害甚大,我明虽有织造,然上供无几,机户皆隶籍于局者,未尝概及平民。近设南、北二局,北局以满洲大人主之,南局以工部侍郎督之,恣拿乡绅及富室充当机户,上户派机八只,以次而降,下下派一只,大抵给发官价,仅及其半。机户赔补其半,刻期定限,雇机匠织成异品金彩龙凤蟒段,解往燕京,以供宫中诸族属服用。凡任机一只,每年约价百二十金,而进局诸费及节序供馈在外,真无穷之壑也。   戊子夏间,又忽有拔富之异,无论乡城富家,有衙役称其饶裕于县令,本县或发名帖往借几百金,或发朱票密拿其人,监某官取千金役索取或及浮尸(疑有讹脱)。一时受害者众,且有本非殷富,而仇口妄称,亦遭拿禁。   七月十三日,土公复陞右副都御史,莅吴,暂驻西察院。次日,府学祗谒先圣,庠友具呈讼长洲令赵瑾贪汗,满堂哄然。又一友因讲书讲及明伦堂一字,谓赵瑾持印打伤父额,为败伦,不可居民之上。抚公不悦,并呈首俱关学降斥,然知赵令犯众怒,即封闭县署,夺其印,令傅同知掌之,具疏上请,随提督衙蠹二十四人周弘训等,发本府鞫问,坐赃究拟,一时大快人意。   苏郡守吴崇宗,颇得民心,已陞马政道副史,将赴任江宁,士民公建生祠于虎邱。八月十三日,塑像入祠;十八日,吴公长行,多执香送者。   新知府徐应召,即于是日上任,亦辽阳人。来时道经山东,家眷四十口,被劫失散,仅存数口至苏,文凭亦失去,后于路傍检得,已践踏残毁,履任后,补缀之以缴部。长洲县令贪横,土公已白简从事,两月后,得旨削夺,抚按提问,土公乃下之狱,发本府徐太尊、单四府,会勘拟徒,犹以为未蔽厥辜,迁延久之,后竟宽贷。   松镇李虎子领兵在闽,与金声桓合,其家口尚留松江,土公于十月中往松江,出不意执其家眷,送江宁羁留之。   九月末,忽封大小船于河下以备用,殊为扰害,商旅至于不行,各船停住月余,贫者多致饿死,后竟不用,仍令放去。   土院之后抚吴也,暂住西察院,因前院周洱如卒于清嘉坊东之署中,谓形势不利,大加修改。十二月初八日,值冬至节,是日乃迁入本署。予偶过之,见其建坊凿沼,东西置更楼,非昔故观矣。   十二月二十三日立春,长洲新令郭经邦,于三日前到任。二十一日即与迎春,乃郭令貌既猥陋,又甚愦愦,惟群下是听。至庚寅秋,以不职罢去。   ●崇祯记闻录卷八   己丑岁新正,吴中苟安,故上元将近,通衢委巷,多悬彩张灯,搭小景故事以娱目,有绝巧者,上官不禁,本府亦每夕出观,但阻于两,雨止仍复增饰,至月终方止。   清朝银色甚低,初用止八成,后渐至四五成,愈奸巧,官屡禁不止。四月还,将各倾银铺炉灶俱折毁,一概不许倾销。民间殊觉不便。顺治钱价,渐减至每千值银三二钱。四月中,竟不肯用,一时官法亦无如之何,讹言藉藉,然会试报踵至,知此皆属妄传耳。   端午节,龙舟多至二十六只。五月朔日,齐集葑门外黄石桥,参观音大士,以后每日抚院工部总镇迭为宾主,共观竞渡为乐。   申维实以明朝官,任清朝户部侍郎,莅任浒墅关。苏人即官于苏,亦明朝□未有。时一满、一汉主关政外,又有一非官而同居公署者,因前任系三员并列,其人已纳贿铨部,适上命汰其一,铨部令其同来,分榷关之利以偿之,此皆创见之事。   太尊徐应召,病痢日久,卒于府署,单四府署其篆也。   各银铺共敛银二三千两,贿官及衙役,仍复开铺倾银,闻朱旗鼓贿□多,人言哄传,土公挞之二十板,聊以塞谤讪之口。   议征剿舟山,造水船于吴淞,其船高大异常,须十数围大木,凡木料人夫,皆责取于县令。县令新下乡村封木,僧寺及民家千树,多被斩伐,所取虽亦有限,然衙役索诈,及不肖子孙乘机借口伐去树者不少。树亦遭此一厄。又因造船,每图拨夫三名,往吴淞做工。半月一交代,上官督促甚严,人皆惮往,雇倩之,值每名四五两至六七,贫小民皆现总出银雇夫,自夏至冬底未已,人深苦之也。   自鼎新以来,岁多丰穰,米价是年减至两许,然诸食用之物,及诸色工价之作,无不倍僧;□米值不昂耳。   庚寅新正,亦无他故。吴中近用银色,大抵复多假伪难辨,实为不便。抚院特出示严禁,立毁倾银铺罏灶,止存十二家倾销,倘有假伪,责有所归,易究诘也。由是市易称便,钱价亦渐高,每千值银陆钱矣。   齐门外阳山,有名傅臻,年方三十二。四月初一日游西山归,解衣去袜,黄昏出门去,谓其散步于外,竟赴水而死。留书嘱其兄、别其妻,并七言律诗四首,自叹其决计自溺,已筹之数日前矣。其家呼舟觅尸,至初六日,得于齐门吊桥旁,辰刻雨中载去。此君本无他故,乃其抛妻弃家,甘心一死,若有甚不得已者,殆不可解!其诗云:落拓吴门三十秋,感怀徒惜敝貂裘。游魂已逐三湘浪,壮志空余万叠愁。碧水青蒲聊啸咏,晓风残月自沧洲。从今识破尘寰梦,何用凄其拭泪眸!又云:欲吊灵均问汨罗,伤心不觉泪痕多。尘怀漫倩清流洗,浪迹何妨放棹歌!不羡人间多利薮,来寻泽国水云窠。落花有意如相惜,愿尔年年逐逝波。又诗云:千林烟雨望中收,心事惟堪付碧流。破浪欲捞江底月,凌风愿觅钓矶秋。泉声呜咽如催泪,岳色苍凉似结愁。寄语不须倍惆怅,萍踪今已赴罗浮。又诗云:水国微茫映落晖,溯洄枉惜子牵衣。烟笼寒月明沙渚,浪蹴飞花满钓矶。时伴客槎歌夜静,闲随仙佩泛朝曦。半生泡影今知幻,向必招魂赋楚些。后复书云:此诗虽不工,颇自得意,弄笔濡牋,俱成此等语,知亦命固当然、数之前定欤!   自理刑既署府印,欲得实授知府,挽抚按疏请于朝,吏部恶其侵铨选之权,言于上,有旨责行贿徇私,着理刑赴京议处。由是土公闭门待罪,急令人入京,以大力挽回,遂得无恙。反加衔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仍出拜客饮酒矣。   四月初三日,土公又出示六门云;时当初夏,民间俱应戴凉笠,缀以伍缨,小帽满巾,俱不许戴。五日外,以违制论,后按院至,而遂禁也。   宗师李胤岩,残岁上任,即发牌岁试,于正月下旬考童生。二月中府考,宗师先按临松江。四月初五日,复经吴门。   四月初十日,新按台山西张慎学上任,甚有能声,常熟兑军将漕粮私粜,县令察知之,作柬致运兑官,欲绳以法,众怀忿,诱瞿令出城,剥去衣帽,缚于船上,大受窘辱。适守镇官过之,救援得免。此大不法之事,漕院闻变,即往海虞。   娄东王氏,与松陵吴氏,皆宦裔大族也。吴女才貌妖艳,而王氏子以机户寓郡中,两相慕悦,遂私谐鱼水,因挈此女而逃,不肖杨介人以索贿未满其欲,张大其事,以首抚镇两台,谓王生挟女往投舟山,诬以叛逆之罪。未几,捕获王生、吴女到官,土公发兵道审究,杨介人以挟私诬首,反受责破家,传有吴女供状,自炫其才也;录之于左。状云:   供得贱妾幼育名闺,长娴书史,重重书院,静锁春心十数年,寂寂芳踪,学赋悲秋千百首,敢夸林下之风,岂逊闺中之秀。祸因踏青南陌,惹来蝶浪蜂狂;随喜东禅,遇着莺俦燕侣。有太仓王生者,才同子建,貌似何郎。□□既挑,传得伊心寄流水,投梭未足,漫效予佩付江皋。托得侍婢以通辞,□倩女郎而申约;两联诗□,竟成红叶之媒;一首新言,遂作铜鞮之好。系游丝于萧寺,再易春秋;绾锦带于西厢,两往寒暑。犹恐欢娱不久,离别有时;是以王生泛范蠡之舟,贱妾踵西施之迹;将谓五湖浩渺,云雨当行;谁知七岛飘流,风波顿作。杨介介造成□剑腹刀,王子彦织就罗钳吉网。白面书生,诳作虯髯据海国;红颜女子,谬为吒利劫章台。命之不犹,夫复何恨?愿效重瞳之配,伏剑君前;甘同季伦之姬,捐躯楼下。幸遇神爷秉燃犀之照,水怪潜形;奋焚树之霆,山精破胆。杨贼已伏□幸,王生宜成其美。忆昔淡妆卓氏,服缟素而就相如。王孙弗较;红拂□□。着紫衣而归李靖,杨相不追。古有其事,今亦宜然。伏乞,神爷将奴断配王生,庶使潘安无恙,还夸掷果之车。贾女多情,永遂偷香之愿。拯痴迷于海苦,胜造七级浮屠;消旷怨于人间,奚藉五氲姻牍。了此一段奇缘,完却三生宿业。罪甘万死,恩戴山天。沥血披诚,所供事实。此未知果出于吴女之手与否?   是岁端午,龙舟比上年尤多,以上官不禁,且加赏劳故也。五月朔日,普安桥蛋行曹家内眷呼舟往看,偶尔舟覆,少艾之死于水中者六七人,或云四人,以瞬息游娱,罹杀身祸。惧哉!   下堡金氏巨富,居乡亦甚豪横。□朝,又夤缘一乡榜,声势愈张,其积怨者不少。有严姓者,颇狡悍,突与为难,搜其过恶,罗列冤对,讼之宪□。金氏乃捐重赀,各衙门以贿进。又令孝廉备酌邀诸被款曲,贿嘱,复胁以财势。人多惧祸,庭鞫时俱不敢执对,原告遂坐诬击狱;有姓命之忧矣。值张按院初政严,妻拦街叫喊,再至不获准,且被拶。此女情急,乃袖藏利刃,俟放告进,旋自杀于霜台。按院君自睹其惨,文释其夫出狱,而严提金氏子监禁待讯。   五月初四日,齐门西淮一人,被粮船一水手击而毙,所以然者,因水手曾取于鱼池,居民阻之不听,遂至相角,而水手斗不胜,蓄怒在心,是日偶值,加以老拳,不意一举手其人即仆地不起,适中其要害故也。父老辇云,是人亦非善良,十年前邻近有奸情败露,妇愧而缢死,众共执奸夫欲箠楚之,是人攘臂争先,一拳便殴死奸夫,因有奸妇一死相抵,幸免重辟。今相距十载,亦死强暴之手,且殒命之地,即昔奸夫就死之地,洵冤报之不爽也。   五月初七日,学院李公按苏郡。初十日考起,二十日完。先发进学案。二十八日,即回江阴。   抚按并设,有明官制,其来久矣。按称代巡,其任尤重于各御史,不意近日撤去巡按,殊为变更之未善也。   苏松巡按张慎学,方在振作,特拿长洲县衙蠢周弘训等下狱责治,欲正重辟,因有新旨,将离任回京,遂令理刑王二府一夕毙周于狱。周临命时,嘱家人市美棺,取华服,就狱入殓,舁归,欲停正寝受吊。王公知之不许,差官仍薄棺旧衣改殓,发棺□停下。此其人平日积恶,乃奢放太过之报也。   海上有陈和尚者,原系盐徒,十六年前,忽出家为苦行头陀,年且四十八矣。顺治七年春,有疮秽游僧来投止,他僧不肯容,独陈和尚留与共处而不嫌,久之僧将别去,谓陈曰:『汝何不出而救人疾苦』。陈云:『我一愚朴头陀,不谙方派,何能救人疾』!僧指佛前香炉曰:『此灰便可以救疾」。僧遂不知所以之。未几,有抱疾者求陈和尚救治,试撮炉灰与之,令斋戒诵佛,以灰调水饮之,所苦即痊。自此远近哄传,趋赴日众,炉灰有尽,指树皮亦可,即枝叶与皮俱尽。又云座下土可用,争相掘取,顿成土穴,积水其中,后至者汲水而饮。如此者半载,上海令恐海岛奸人混入,不测之虞,报知土公,差官拨舟,载陈和尚入郡城,住北寺地藏殿内。苏城人仍复拥挤拜求,欲其治疾,及见此僧乃村朴人,剪头敝衣,不过劝人念佛诵经,持斋修善而已。初犹每日早、晚二次出立于桌上,有求之者,或以香灰,或即持来线香折几枝归家,焚香佛前,虔祷祈佑耳。北寺九级浮屠正在兴修,因此僧为向慕,即托其劝募,两年之间,塔以修成,陈和尚亦与有力焉。久之,人复趋赴,仍归上海矣。   是岁盛夏多风,天气凉若深秋。六月二十八日,狂风尤甚,阊门吊桥下有捕鱼者,桥上人多拥看,栏杆已朽,忽被压断,堕水者数十人。   七月初三日,送新进者入泮宫,天甚晴爽。   山塘对岸,有船匠居焉,其妻亦村中俏也,与一无赖少年奸稔,邻里及夫皆知之,后渐至无忌惮。船匠不得已愿与奸夫领去。其人云:若携去,便欲义赡之需,赠我二三十金则可,其丧心极矣。船匠愤甚,伺两人奸后熟寝,以利斧截其头,明早赴县首告,县薄惩十板,赏银五钱,着地方棺木二尸人(疑有讹脱)。   己卯孝廉管宗曾,年亦老矣,钟爱一仆妇;其仆大窃主人之赀,宗曾心知此仆所窃,从枕席间微露其意于仆妇;妇报知其夫,惧不免于罪,遂乘主人小恙饮药,投毒于□,管老服之立毙。其长子甲科正传,虽已先卒,尚有乡科及贡生、庠生,诸子将此仆捶之至死,地方官官长,谓其不告官而擅杀此仆为非法。然逮其妇拶究,妇曾见其夫加一物于成剂中,但云不知为何物,以明己本不同谋,乃仆之行毒,昭然莫掩矣。   比八月中,总镇都督杨丞祖告病,许令回籍调理,彼北人卜居在当熟,于十一月中拥重赀迁去。   南直宗师向一员,因岁考不周,万历中,始增为二,江南宗师所辖苏、松、当、镇、淮、扬六府及徐州,今又归并为一,江南竟兼统于江北。宗师乃乡科出身,十二月中发牌录科,到郡城残冬,今以县考生童矣。   是岁年底,长洲县令李廷季到任,府尊王光晋先于仲冬履任。   辛卯新正,总镇王燝至,仍称都督衔,烜赫不殊杨,而部下兵丁纵肆殆过前。   摄政王,旧岁冬,殂于塞外,朝议以其有大功于国,宜崇哀帝礼;乃颁以诏于天下。吾苏于二月十三日诏至,遂于十四、五、六日设幕哭临,仍明朝制服二十七日、庶民十三日之例。后又以为有罪,加以褫夺。追转哀诏,近来所颁之诏叠至,内翰林多借此以差遨游。   旧岁多雨,虽不至荒,而田中所收果薄,佃户又难告减,大抵勉强完租。新年至闰二月,又复雨多寒,米价逐日昂,每石二两四五钱。土公于初六日出示,禁外方贩去,及大户堆积上囤,亦为本图地方计,然价卒未减也。   是日,有旨撤去北局并织造之权,南局省一衙门役,亦属善政。   卯年大比之岁,往例乡试皆吊考,今宗师嵩阳,于二月末旬按临吾苏,亦属新例。松郡生童俱来就考,先松后苏,便远人也。于三月初二、三日大收诸童,以五篇为限,三篇者不阅,二篇者欲提父师,其出示云然。考过发进庠案讫,二十四日起马,即往江宁□矣。   幼闻吴中张麟孙有杀父异变,而不知其详。近阅戒庵漫笔记,为万历乙卯九月事。其父半刺,号慕渠,去官里居,子伪为盗以劫父资,遂为所手刃。其设谋下手,皆恶高升也。又枫桥宋氏事亦略同,其首祸乃西席袁胡子。   是岁四月,米价高至每石三两外,乡民多鬻子女。盐价每斤纹银六分。初九日夜,大雷雨,河水暴涨。明日,一望渺然,贫民饥乏,抚公设粥厂于六门,究所济有涯,亦不□而止。又令各图约主、约正,劝人出米平粜,上户欲其出十石,中户六石,下户三石,而人多吝鄙,且惮有富名;大约正肯认一二石。图中只得各机房当上户耳。   六月初六日晚,大雨又降,绵亘昼夜,遂至陆地江河。齐门西淮,地形颇低,水积庭中逾二尺,溢入书斋,鱼虾游泳自若。米值每石加至四两三四钱,此从来所未有。六月十二日方晴,而水又不涸,已莳、已芸之田,多淹没,何吴民之不幸也!中旬连日酷热,人多中暑暴亡者。   朝议仍以为代巡不可无。六月二十四日,新按院秦世祯到苏莅任,新旨责成按臣加重,欲严其贪酷,袪除窝巨积蠹等。秦院一到,即拿常熟令瞿四达,钉扭下狱。发本府究拟。又拿苏州神棍沈子朗、常熟奴棍邹声施等重究,坐赃系狱。又将苏松胡兵备封闭署中,着令太仓州看管道印;委苏守暂署;因适有会审总漕一事,往淮扬月余,至八月二十五日,复回苏城进衙。   八月十六夜,皋桥东张觐溪家被盗劫去重资,刀箭伤其家人及邻家,共六七人,幸未至毙。有严姓之家一仆,箭穿其腹而死。禁城大街,寇盗敢于杀人行劫,大非犯法之罪(疑有讹脱)。张家告官广缉,未获其真盗、真赃。   八月终,新榖渐登,米价亦渐减。按院将沈、□、邹等四重犯,责七八十板未死,收入牢中毙之,又下苏松兵备道使者于狱。   张觐溪家被盗之夕,其对邻开纸铺者,闻哄,启户一窥,不竟盗以箭射来,竟从是人脑后深入,镞贯其睛,仅拔去箭干,莫能出其箭,皆谓必无生理,乃一目虽坏,竟免得不死。年余,其人卒自出镞,此诚一异事。   是年八月,乡试文场毕。十月中,例当乡试武科。旧按院辖苏、松、常、镇四府,统于吾苏,试三场毕,竟自取中出榜。近改南京为江南省,分任两按院巡方,如督学御史之例,秦院所属苏、松六府及徐一州,但令各州、县、府将武生一录;其府取者,两按院送往江宁就试省下,此新式也。然应武科者亦殊少。   土公国宝之再抚吴也,实鲜善政,但多方掊克,□□几无遗孑。用是上下皆致不满,彼以武夫据副都御史,兼少司马之尊,贪恋名位,虽已买宅扬州,积储重赀,而未能急流勇退,遂为秦按院所劾,谓其纵蠹虐民,婪赃枉法,临阵不前诸罪状;恳震干纲,以正大典。得旨先革了职,着督按从重议处。   十二月十四日闻报,督镇兵道等官即往收其敕印,已觉不堪,又闻按院究拟,已将扬州住宅封闭,所储重赀,并非己有,计无所出,恐督按究拟,在地方大伤体面,遂于是夕,弓弦自尽。十五日哄传,各官入视,飞报按台,停两三日方就殓,移于暂驻麒麟巷凌氏园亭,内眷随往,华膴尊荣,竟同一梦,此残岁一大异事也。   其抚标员役,被拿待究者殊多,岁晚晴明,直至除夕,人甚便之。   壬辰元旦,微雨。初三日上午,大雷,过午即止。明日复晴明,岁景颇佳。每年元宵前后,多张灯彩,而兹岁竟寂然,良由按院清正俭约,民间亦不敢为侈靡无益之事。且新创每家首有横木栏于街中,黄昏下锁,不便夜行故也。其设栏微意,盖欲下手土公,恐其或生变耳。   吾吴西郊固多,山而山皆浅小,无重岗复岭,深岩邃谷,故绝无虎狼猛兽。旧冬忽传山间有虎,人多疑惮;近又云乃奸狡以虎皮被体,潜伏林莽,以骇行人,惧而去所携之物以逃,彼因攘取之,此盗之变局。正月二十七日,吴江曾杀一虎,舁入郡中,呈报各衙门请赏,乃知有真虎,故奸人假之因以为利,而为人所识,终不能做也。   浒墅榷关主事,旧正一员,□□初设三员,恣其上下科索,商民久困,近以革去冗员,仍归一矣。但逾额加增之税未去,吏书门皁,几尽俱发理刑监禁严究,此举亦大快人意。   新抚台周国佐,三月二十六日上任,云辽东人,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莅吴暂居府学。   按院往江宁,奉旨会问旧抚标下有犯员役也,奈抚臣得罪,总督马公与有责焉,不无护惜;又新抚院同体之痛,皆中心不悦。按臣之执法者,由是罪弁皆以刑罚勉承为词,赃罪销为风影,代巡一人之口,不能胜群口之纷晓,徒抱愤郁,未能伸其直道也;并理刑向来承问,亦樱众怒,而不得安其职矣。   旧岁雨多水溢,半成荒歉。今春菜麦倍收,少苏民困。然又苦雨少,高乡不能插莳,五月中断屠祷祈,未得沾之。   二十三日,秦院自会问抚标各犯回苏,黄昏登岸,民家从阊门直接到西察院前,家各悬灯于檐下,灿如白日,以俟其过。予适目睹之,亦自见众心尊崇爱戴。   二十四日清晨,即出行香祷雨,殆不惜勤劳者。   二十八日晚,大雨,虽未久即止,约有四五寸,农事赖以有济。   六月初一日,微雨。此后不久绝不雨矣。   抚台又忽申巾帽之禁。十五日,兵卒复抢扯人帽,行人多顶凉笠。   闽中不静,北来有兵赴之。十六日,骑卒入阊门,转吴趋坊,向南行而去。大抵马多人少,于午前接踵于途。   嗣汉天师张真人,自京袭爵回,道经于苏,地方官留之,搭台元妙观祈雨,亦未有应。十七日清晨,途值天师,导从冠着八座,年二十余岁,一位少年人耳。   五月望后,酷热,交六月来,连日大风而遂凉。十八、九日,风愈狂,声吼如隆冬,雨则绝无。农夫抱禾兴嗟,有田之家,皆忧荒歉也。   秦按院起马他往,沿途结彩甚盛,民多扳送赡恋,大不胜情。   七月中,时有沾洒,禾稼得苏其半。然高田壤者已无救矣。   周抚院忽严拿理刑推官鲁期昌、衙役地棍等百数人,故宦凌侍御之子君亮、长洲讼师柳叔济,俱在数内。闭理刑于署中,各犯俱责迎风板,监禁待审。理刑公论原无罪过,只因抚公欲为土老报复,注意中伤之,审时授旨于本府,将所开名下诸被害,严刑加之,必欲实其赃。如□曾诈取凌君亮银三千两,君亮平日持富骄纵,访拿亦不为过。但与理刑所无交契,况三千金亦岂肯轻馈人者。奈将君亮夹责不止,只得虚认为有,其他可知也。先年祁虎子按吴时,逋犯章錩亦续责禁,收罗多属有当,但拿禁太烦,不无滥及耳。按台时在泰州,行牌提各犯去覆审,大抵概从轻减,然殊非抚台之意,余犯犹可宽,其属意苏理刑及凌君亮,俱定为绞罪,余犯责,未能末减开释。   抚公驻扎府庠,诚为未便,乃锐意拆卸许宦故居栋宇瓦石,改造于南城开府王衙之旧址。十一月初七日起工,诸工作人等皆给工值与之,非同拨夫之例,故人不以为苦。   长洲县令李廷秀,本非是科贡出身,乃旗下出身,以贪酷被拿禁,提往江宁审究,本府管粮吴三府署其篆。   织造陈工部在任已久,奉旨将还京,专候新政交代。十二月二十日,新工部侍郎周天成方到,饮迎风酒方毕,即被旗校拿去,未及履任也。此亦岁底一异事,陈公仍未得去任。   爆竹诚无益之费,然自昔有之,残冬新正,借此点缀岁景,亦无不可,近时严行禁止,遂致绝响。造炮者不得已载去外县,减价售之。   癸巳元旦晴明,至初三日,微雨,初四日午间,即止。   初六日新春,亦晴爽。   初八、九日,有兵往福建,从阊门外经胥门以去,人皆闭户以避扰,陆续后至者,二十三、四日边犹有之。   元宵,月明如昼,抚按两台俱有示,意欲民间大张灯彩,而竟尔寂寂,稍有零星几处,不为大观也。   二十日,知府王光晋被拿衙役五六十人,府印兼令吴三府暂护,候江宁府佐来署。本府理刑乡科夏天夏,残岁曰上任,然患病告假,各厅多缺官,近来仕宦,鲜能善其终而以升擢去者。   二月,新按院李成纪莅任。   初三日,于吴庠谒文庙,以府庠按院台居之故也。望后,江宁赵同知来署府篆,未几,以他事罢去。复调常州府宋同知代之。各差御史,朝议俱撤去,李按院莅任未几,即撤回京。   二十八日,周抚台新建衙宇成,迁入居之,属史乡绅,无不往贺。   三月中,夏刑病故,吴色令王麟标亦被削夺,候完钱榖乃得去。   四月十八日,长洲令宋聚奎上任,原籍陕西,以教职来者。   北人门口,初随吴提督标下来苏,虽后去官,竟卜居郡地,然乡里间颇作恶,其处家庭尤甚。其仆妇无不奸淫,且御下少恩,人皆怀恨。四月中一夕,七人协谋,先将其妻捆缚,而不加害,独将主人碎其尸,席卷其资瓜分之。七仆各携妻遁去。盖筹之者预矣。此亦城中之变异,事闻于官,罪人未得之也。   工部侍郎周天成,虽被逮,事毕无恙,四月中复来管织造。   闰六月中,吴县令毛侃至,亦非甲科出身,山东人也。   常熟钱牧斋及郡中申维,久有首谋不轨者,事固诬妄,总□有所费,便尔销释。独江宁又起一大狱,不知何人遗一榜文,云明朝示:国势中兴,刻期将反正。马阁部就此查缉,干碍波及殊多。如吾苏申青门及任崑山令万曰吉,罢官寓居郡中者,皆差官来提究。青门已于正月初九日病故。本府只将其长子岱卿,同万令解去。抚公适在江宁,因先曾吊奠青门者,力陕其诬,然岱卿犹大受屈辱,被锁被监,所费不赀,久之竟得释归。   八月,知府高文若到任。理刑杨昌龄先到,辨西乡科也。   秋间,海中屯聚之众,侵扰苏松沿海县镇,郡中戒严,发兵守城,禁人上城行走,因水□船被火焚,复取木造船,木行苦之。   夜禁甚严,十月初一日黄昏,阊门内绸铺洪君宽偶犯夜禁,约用三金,便可解释,因不见几,反与守门武弁抗,其明早报院,父子枷示,大费周旋;罚修阊门吊桥,得释。闻用去三千金。   十月二十九日,戮囚于北寺前,斩决五人,又冻死一人。   新宗师发牌录科,吾苏于十一月县考生童,十二月中府考。   腊月十七日立春,残冬雨雪相继,人苦不便。   海氛不静,王总镇久留海上,抚台亦时往来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