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镌国朝名公神断详刑公案 明 归正宁静子辑 匡直淡薄子订 卷一 谋害类 魏恤刑因鸦儿鸣冤 董推府断谋害举人 陈府尹判恶仆谋主 吴推府断船户谋客 卷二 奸情类 陈代巡断强奸杀死 刘县尹访出谋杀夫 彭县尹断奸夫忿杀 吕县尹断诬奸赖骗 曾县尹断四人强奸 卷三 奸情类 吴代巡断母女争锋 赵代巡断奸杀贞妇 周县尹断翁奸媳死 蔡府尹断和尚奸妇 卷四 婚姻类 苏县尹断指腹负盟 戴府尹断姻亲误贼 赵县尹断两姨讼婚 章县尹断残疾争亲 秦推府断良贱为婚 卷五 奸拐类 张判府除游僧拐妇 曾主事断和尚奸拐 威逼类 晏代巡梦黄龙盘柱 除精类 郑知府告神除蛇精 曾县尹判除木虱精 除害类 钟府尹断猛虎伤人 卷六 窃盗类 冯县尹断木碑追布 许典史断妇人盗鸡 抢劫类 徐代巡断抢劫缎客 吴推府断僻山抢杀 岑县尹证儿童捉贼 邓县尹判路傍失布 强盗类 刘县尹断明火劫掠 阮县尹断强盗掳劫 卷七 妒杀类 许兵巡断妒杀亲夫 谋占类 韩代巡断嫡谋妾产 项县尹断二仆争鹅 苏县尹断光棍争妇 卷八 节妇类 周推府申请旌表节妇 烈女类 彭守道旌表黄烈女 双孝类 王县尹申请表孝妇 孝子类 汤县尹申奖张孝子 卷一 谋害类 魏恤刑因鸦儿鸣冤   武昌府江夏县民郑日新,与表弟马泰自幼相善。新常往孝感贩布,后泰与同往。一年,甚是获利。次年正月二十日,各带纹银二百余两,辞家而去。三日,到阳逻驿,新曰:“我你同往孝感城中,一时难收多货,恐惧日久。莫若二人分行,你往新里,我去城中何如?”泰曰:“此言正合我意。”入店买酒。李昭乃相熟店主,见其来而迎接,即唤酒来,虔诚劝曰:“新年酒,一年一次,盛饮几壶。”二人皆醉,力辞方止。取银还昭,昭亦退让而受。三人揖别。新往城中而去,临别嘱泰曰:“随数收得布匹,陆续发夫挑入城来。”泰应诺别去。行不五里,酒醉脚软,坐亭暂憩,不觉醉睡卧亭。正是:醉梦不知天早晚,起来但见日沉西。   忙赶步行五里,地名南脊。前无村,后无店,心中慌忙。偶在山岗遇吴玉者,素惯谋财,以牧牛为名。泰偶遇之,玉曰:“客官,天将晚矣,尚不止宿。近来此地不比旧时,前面十里孤野山岗,恐有小人不等。”泰心已慌,又被玉以三言四话说得越不敢行,乃问玉曰:“你家住何地?”玉曰:“前面源口就是。”泰曰:“既然不远,敢问庭上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即当厚谢。”玉佯辞曰:“我家又非客店酒馆,安肯留人宿歇!我家床铺不便,凭你前行亦好,后转亦好,我家决住不得。”泰曰:“我固知宅上非客店,但念我出外辛苦,亦是阴骘。”再三恳求,玉佯转曰:“我见你是个忠厚之人,既如此说,我收牛与你同回。”二人回至家中,玉谓妻龚氏曰:“今日有一客官,因夜来我家借住,可整酒来吃。”母与龚氏久恶玉行此事,见泰来甚是不悦。泰不知,以为怒已,乃缓辞慰曰:“小娘休恼,我自当厚谢。”龚氏睨视,以目一丢。泰觉,不知其故。   俄而玉出,妻乃趋入,设厚席。玉再三劝饮,泰先酒才醒,又不能却玉之情,饮数杯,甚醉,玉又以大杯强劝二瓯。泰不知杯中下有朦药在内,饮后昏昏,不知人事。玉送入屋后小房安歇。候至更阑人静,将泰背至左傍源口,又将泰本身衣服裹一大石,背起推入荫塘,而泰之财宝尽得之矣。其所害者非止一人,所为非一次也!   日新到孝感二三日,货已收二分,并未见泰发货至。又等过十日,日新乃往新里街去看泰。到牙人杨清家,清曰:“今年来何迟耶?”新愕然曰:“我表弟已久来你家收布,我在城中,如何久不发货来?”清曰:“你那个表弟,并未曾到。”新曰:“我表弟马泰,旧年也在你家,何推不知?”清曰:“他几时来?”新曰:“二十二日,同到阳逻驿分行。”满店之人,皆曰无有。心中疑惑,乃遍问别牙家,皆无。   是夜,清备酒接风,众皆劝饮。新闷闷不悦,众人曰:“想彼或往别处收买货去,不然人岂会不见?”新想他别处皆生,无有去所。只宿过一晚,次早往阳逻驿李昭店问,亦曰:“自二十二日别后未转。”乃心忖:“或途中被人打抢?”新一路探问,皆说今新年并未见打死有人。又转新里,问店中众客是几时到,皆说是二月到的。新乃心中思忖:“此必牙家见他银多身孤,利财谋死亦未见得。”新谓清曰:“我表弟带银二百两来你家收布,必是谋财害命。遍问途中,并无打抢,设若途中被贼打死,必有尸在。如何活活一人,那里去了?”清曰:“我家满店客人,如何干得此事?”新曰:“你店中客人,皆是二月到的。我表弟来,想或孤客夜到,故受你害。”清曰:“既有客到,邻里岂无人见;街心谋人,岂无人知?你平白黑心说此大冤。”二人大,因而厮打。   新写信,雇一人驰报家中。次日,告于县曰:   告状人郑日新,系武昌府江夏民,告为虎牙谋害事。身与表弟马泰同行买卖,各带本银二百两。前月二十二日,阳逻驿分手,身来城中,泰往新里,店主李昭见证。投入虎牙,杨清顿立枭心,利财谋命。情惨昏天,哀爷作主,究尸究财,断填正法。上告。   孝感知县张时泰准状发牌。次日,杨清诉曰:   诉状人杨清,系本县民,诉为栽祸抵事。身充牙行,奉公守法。讵恶郑日新,前日飘空来家寻人。马泰到家,岂无人见;屋坐街心,岂敢谋人?切思非途被贼,即恶自谋,患家清究,诳台?抵。恳天严鞫,泾渭判然,良不遭陷。上诉。   县主准诉,行牌拘审一干人犯,齐赴台前研审。县主曰:“日新,你告杨清谋死马泰,有何影响?”新曰:“奸计多端,弥缝自密,岂露踪影?乞爷法究自明。”清曰:“日新此言,皆昏天黑地、瞒心昧已,马泰并未来家,若见他一面,甘心就死,莫说要见其银之多寡!今岁人实未见,此必是日新谋死,佯告小的,以掩自己。”新曰:“小人分别在李昭店,买酒各往东西。”县主问李昭曰:“你实见他别去否?”昭曰:“是日到店买酒,小的以他新年初到,旧例设酒,饮后辞别,一东一西。小的来得仔细,不敢胡言。”清曰:“小的家中客人甚多,他进小的家中,岂无人见?本店有客伴可审,东西有邻里可问。”县主即拘邻里、客伴,问曰:“尔见马泰到杨清店否?”客伴曰:“小的皆未见来。”邻里曰:“彼家来往人多,皆不甚知。”新曰:“邻里皆伊相知,彼纵晓亦不肯说。客伴皆是二月到的,马泰乃正月到他家里,二月来的,岂知正月之事?大抵马泰一人先到,杨清方起此不良之心。乞爷法断偿命。”县主见邻里客人各皆推阻,劝清招认。清本无此,岂肯招认?县主喝令将清重责三十。不认,又令夹起。受刑不过,乃乱招承。县主曰:“既招谋害,尸在何处?原银在否?”清曰:“实未谋他,因爷爷苦刑,受当不过,只得屈招。”县主大怒,又令夹起。即刻昏晕,久而才醒。自思:“不招亦是死的,不若暂且招承,他日或有明白之日。”遂招曰:“尸丢长江,银已用尽。”县主见其招承停当,即钉长板扭锁,援笔判曰:   审得凶恶杨清,牙侩作活,引客营生。马泰带银来店,遂起觊觎之想,欺身独自,思为利已之谋。夜主行凶,害其身于非命;更阑抬出,弃其骨于长江。自庆财藏囊,岂思冤枉无辜。害命谋财,俱皆招出。极刑大辟,处决秋时。   清罪拟定已及半年,朝廷委刑部主事魏道亨来湖广恤刑,历至武昌府。是夜览案卷,乃见是本年新案,仔细详察。偶尔精神困倦,隐几而卧。梦见一兔头戴一帽,奔走案前。既觉,心中思想,竟不能明。及览张知县审语“冤枉无辜”句,翻然有得:梦见兔戴帽,乃是冤字。想此中必有冤枉。次日,单调杨清一起人犯研审。问李昭则曰:“明白分别。”杨清邻、店皆曰:“未见、不知。”心中自思:“此必中途有变。”次日,托疾不出坐堂,微服,带二家人,往阳逻驿一路察访。至南脊,见其地甚是孤僻,乃思马泰之死,必在上下之间。细察仰观,但(见)前面源口鸦鹊成群,裁啄荫塘岸畔。三人进前视之,但见有一死人浮于水面,尚未甚烂。魏公一见,令家人竟至阳逻驿,讨驿卒二十名、轿一乘,到此应用。驿丞知是魏恤刑,即唤夫轿,自来迎接。参见已毕,魏公即令驿卒下塘取尸。其深莫测。内有一卒赵忠自禀曰:“小人略知水性,愿下取之。”魏公大悦,令之下塘。浮至中间,拖尸上岸。魏公曰:“你各处细搜,看有何物否?”赵忠一直钻下,见内有死尸数人,皆烂,不能得起。乃上岸禀与魏公。   魏公即时令驿卒擒捉上下左右十余家人民,问曰:“此塘是谁家的?”众曰:“此塘乃一源灌荫,非一家所有者。”魏公曰:“此尸是何处人的?”皆不能识。将十数余人带至驿中,路上自思:“这一干人如何审得?将谁问起?安得人人而加刑哉!”心生一计。回驿坐定,驿卒带一干人进。魏公令之一班跪定,各报姓名,令驿书逐一计开其名呈上。魏公看过一遍,乃曰:“前在府中,夜梦有数人来我台前告状,被人谋死,丢在塘中。今日亲自来看,果得数尸,与梦相应。今日又此人名字。”佯将笔乱点姓名,纸上一点,高声唱曰:“无辜者起去,谋死人者跪上听审。”众人心中无亏,皆走起来;惟吴玉唬得心虚胆战,起亦不是,不起亦不是。正欲起来,魏公棋子一敲,骂曰:“你是谋人正犯,怎敢起去!”吴玉低首无言。喝打四十,问曰:“所谋之人,乃是何方?一一从直招来,免动刑法。”吴玉不肯招认,魏公命取挟棍夹起,乃招承曰:“此皆远方孤客。小人以牧牛为由,见天稍晚,将三言四语哄他回小的家中借歇,将毒酒醉倒,丢入塘中。皆不知姓名。”魏公曰:“此未烂尸者,今年几时谋死的。”吴玉曰:“此乃今春正月二十二日晚下谋死的。”魏公自思:“此人死日正与郑日新分别同期,想必此人。”即唤李昭来问,驿卒禀曰:“前日往府听审未回。”魏公令众人各回,将吴玉锁押。   次日,魏公起马往府。府中官僚人等,不知所以,出郊迎接,皆问其故。魏公一一道之,众皆叹服。次日,调出杨清等略审,即令郑日新往南脊认尸。新认尸明白,回报。取出吴玉,出监研审。乃问清曰:“当时你未谋人,何为招认承狱?”清曰:“小人再四诉说并无此事,缘因本店客人皆说二月到的;邻里皆恐累身,各自推曰不知,故尔张爷生疑,苦刑拷鞫。昏晕几绝,自思不招即死,不若暂招,或有见天之日。今日幸遇青天,访出正犯。一则老爷明察沉冤,次则皇天不昧。”魏公令打开杨清枷锁,又问日新曰:“你当时不察,何故妄告。”新曰:“小人一路遍问,岂知这贼弥缝如此缜密。小人告清,亦不得已耳。”魏公曰:“马泰当时带银多少?”新曰:“二百两。”又问吴玉曰:“你谋马泰,得银多少?”玉曰:“实非小人谋害,前日但畏刑乱招。”魏公喝打三十,玉乃招曰:“谋马泰是实,银只用去三十两,余银犹在。”魏公即差数人往其家追取原赃。其母以为捉己受刑,乃赴水而死,龚氏见姑赴水,亦同跳下。公差见而救起,搜捡原银,封锁家财,令邻里掌住。公差带龚氏出官,禀曰:“玉母已赴水死,此妇亦已赴水,小人等救起,送台发付。”魏公曰:“这妇人可恶,丈夫为此大恶,怎不阻谏?你同与谋,亦该死罪。”龚氏曰:“屡谏遭谋,母谏成仇。婆婆今死,妾亦愿随,岂料公差救起。今日夫受极刑,亦愿同死。”魏公曰:“尔既屡谏不从,于你无干,今发官嫁。日新,本该问你诬告之罪,但要你搬尸回葬,罪从免拟。”日新磕头叩谢。   魏公判曰:审得吴玉日牧山坞,以险语而诱人借宿;夜陈鸩酒,以灌醉而谋人家中。狼虎狠心,使之妻子不拒见;虺蝎毒谋,令人财命尽消亡。死不甘心,白兔梦中来诉冤;灵难瞑目,乌鸦塘畔哭沉冤。痛此数商,奔走江湖而丧命;惜哉马泰,自投圈套死无辜。干累日新,为友而深招怨;祸延牙侩,无罪而误遭刑。稔恶贯盈,寸斩难以谢罪;强梁□秉,大辟用正典刑。池内数商,卖玉家赀而营棺;都中保甲,领尸殡殓而葬山林。杨清无罪,省发宁家之例;日新诬告,谅拟不应之条。搬尸回葬,免作他乡之鬼;原银领去,用为路费之资。龚氏无辜,由伊自嫁;吴玉收监,秋后决裁。张孝感法既不明,粟当皆止。   予按:此断魏公之英明如此,上不负朝廷推彀之诚,下不致囹圄覆盆之叹。不然杨清之死,几陷于无辜;而马泰之冤,终沉于苦海。此冤一白,京师大震,海内知名,而恤刑之任,始不虚矣!理刑者可不察欤!    董推府断谋害举人   处州府云和县进士罗有文,知南丰县事。有年家龙泉县举人鞠躬,只系瓜葛之亲,带仆三人,贵十八、章三、富十,往谒有文。仅获百金,将银五十两买南丰铜溜金玩器、笼金篦子,用皮箱盛贮,白铜锁钥。又于南京按院梅先春任———亦系表亲———会齐,辞有文起身,数日到瑞丰。先令章三、富十二人起早,往南京探问按院巡历何府,约定芜湖相会。次日换船,水手葛彩,为彼搬过行旅上船,见皮箱甚重,疑是金银,乃报与家掌艾虎曰:“数皮箱甚重,想是金银,决非他物。”二人乃起不良之心,议曰:“不可再搭别人,以便中途行事。”计排已定,乃佯谓躬曰:“我想相公是读书之人,好静,恐搭做客杂人同船搅扰不便,今不搭别人,但乞相公重赏些船钱。”躬曰:“如此更好,到芜湖时多把钱与你就是。”二人见说,愈疑银多。是日开船,数日过了九江。次晚,水手将船梢在僻处。候至半夜时分,艾虎执刀向躬头一砍,葛彩执刀向贵十八头一砍,主仆二人,死于非命。丢入江中,搜出锁匙,将皮箱开了。见满箱皆是铜器,有香炉、花瓶、水壶、笔山精致玩器,又有篦子,皆是笼金故事的,止得银三十两。彩曰:“我说都是银子,二人一场富贵在眼下,原来是这些东西。”虎曰:“有这样好货,愁无卖处?莫若载至芜湖,沿途发卖,即是银子。”二人商议而行。   章三、富十探得按院消息,巡历苏州。迳转芜湖。候过半月,不见主来,乃讨船一路上来,并未曾有。又上九江,直抵瑞丰,原店借问。店主曰:“次日换船即去,何待如今?”二人愕然,又下南京。盘缠皆尽,遍无觅处。二人典衣为路费,往苏州路问。及到苏州,遍问主人,并无消息。不意梅按院已起马往巡松江,二人又往松江。又问,亦无消息。囊箧潇然,欲见梅院,奈衙门整肃,商议莫若做状一纸往告。乃具状曰:   告状人章三、富十,系处州府龙泉县民,告为失主事。恩主举人鞠躬,自南丰仰候台台。瑞丰别主,往京探驾,出巡,约定芜湖回信。到京依期转候,半月不来。直上九江、瑞丰等处,寻觅不获。中途失主,情惨可矜!衷箧潇然,典衣作费到苏。爷台发驾到此,入叩无由,具状恳台作主代查。庶使奴等有依,他日不疑瓜李。上告。   梅院见状大惊,乃问曰:“你相公来此,中途如何相别?”章三曰:“小人与相公同到南丰罗爷任上,买有溜金铜器、笼金丰篦以作贽仪。离南丰而抵瑞丰,令小的二人,起早先往京中,探问老爷巡历何府,以便进谒。约定芜湖回信。到京得知老爷在苏,复转候主。半月未来,小的二人讨船直上九江,沿途寻觅,未有消息。疑恐来苏,小的盘缠已尽,典衣作费到苏。老爷发驾,遍觅皆无。今到此数日,老爷衙门整肃,不敢进见,故假状为由,门上才肯放入。乞老爷念老分上,代为清查。”梅院曰:“中途别后,或回家去?”富十曰:“来意的确,岂回家去!”梅院曰:“相公在南丰,所得多少?”富十曰:“仅得百金。”梅院曰:“买货多少?”章三曰:“买铜器丰篦用银五十两。”梅院曰:“你相公最好驰逞,既未回家,非舟中被劫,即江上遭风。我给批文一张,银二两与你二人做盘缠,沿途缉访。若被劫定有货卖,逢有卖铜货丰篦者,究问来历;不明者,即结送官,起解见我,自有分晓。”二人领批而去,往各处捕获皆无。   章三二人盘缠将尽,历至南京,见一铺有一副香炉。二人细看是真,问曰:“此香炉肯卖否?”店主曰:“自是卖的。”章三曰:“还有甚玩器否?”店主曰:“有。”章三曰:“有则借看。”店主抬出皮箱任拣。二人看得的确,问曰:“此货何处贩来的?”店主曰:“芜湖来的。”富十一手扭结。店主不知其故,乃曰:“你这二人无故结人,有何缘故?”大厮打。偶兵马司朱天伦过门,问曰:“何人唣?”章三扭出富十,取出批文投下。带转司去,细问来历。章三一一详述,朱公问曰:“你何姓名?”其人曰:“小人名金良。”朱公曰:“此货由何处来的?”良曰:“此货前是妻舅由芜湖贩来的。”朱公曰:“此非芜湖所出,安在此处贩来?中间必有缘故。”良曰:“要知来历,拘得妻舅吴程,方知明白。”朱公即发牌拿程,将众收监。   次日,拿吴程到司。朱公问曰:“你前在何处贩此铜货来?”吴程曰:“此货出自江西南丰,适有客人贩至芜湖,小人用价银四十两,凭牙掇来。”朱公曰:“客人你认得是何处人否?”程曰:“萍水相逢,那里认得?”朱公闻言,不敢擅决,只将四人一起解赴。梅院正巡至太平府,解人解至察院。梅院正值审录考察,无功勘问,发委推官董廷试,问明缴报。解人起批回讫、董推官升堂。富十二人具状曰:   告状人富十、章三,系处州龙泉县民,告为谋害事。恩主鞠躬,往丰谒戚,用价五十两,买有铜器丰篦,来京叩院。中途别主,岂料凶恶金良、吴程,顿起枭心,利财谋命。坑身遍觅,幸获原赃。恳天严鞠,清尸正律,生死街恩,上告。   吴程诉曰:诉状人吴程,系江陵县民,诉为冤枉事。守法经商,芜湖生意,偶因客带铜货,用价掇回,当凭牙侩,段克己见证。岂料枭恶富十、章三等,飘空冒认。切思货系劫来,安敢明卖?恳天作主,劈冤杜害,上诉。   推官受词,研审一遍,收监。次日,牌拘段克己到,取出各犯听审。推府曰:“段克己,你做牙行,吴程称是凭你掇来,必知原客何名何姓!”克已曰:“往过来续,昔进今达,安能久记姓名?”推府曰:“此一案乃都爷发来,兼且人命重事,知而不报必与同谋。吴程,你明白招来,免受重刑!”程曰:“古道‘有眼牙人无眼客’,当时货凭他买。”己曰:“是时你图他货贱,肯与他买;我不过为你解棼息争,平其价耳,我岂与之盘奸细乎?”推府曰:“因利而带货,人之情也。倘不图利,安肯乘波抵险,奔走江湖?你既知他货贱卖,必是窃来之物,尔做牙行,延搅四方,岂不知此事?二人自相推阻,中间必有说话,从直招来!若是他人,速报名姓;若是自己,招明受罪,何待刑拷!”二人不招,俱发各打三十夹、敲三百。仍前推阻。自思“二人受此苦刑,竟不肯招,且权收监”。但见忽有一片葛叶顺风吹来,将门上所挂之红彩一起带下,飘在克己身上,不知其故。及退后堂,自思“衙内并未栽葛,安有葛叶飘来?”此事甚异,竟不能解。次日又审,刑鞫不招,遂拟成疑案具申。梅院倒文,令着实查报,且委查盘仪真等县。推府起马往芜湖,讨船,官船皆答应上司去。临时差皂快捉船应用,偶尔捉艾虎船到。推府登舟问曰:“你何名也?”虎曰:“小人名艾虎。”“彼何名姓?”虎曰:“水手名葛彩。”推府自思:“前疑已释,葛叶随彩而下,想谋人者即葛彩也。”遂不登舟,令手下:“擒捉二人,转公馆拷问。”二人唬得魂飞魄散。推府曰:“你谋害举人,前牙行段克己报是你,久缉未获,今既获之,招承成狱,不必多言。”艾虎曰:“小人撑船,与克己无干,彼谋人何故乱扳我等!”推府怒其不认,即令各重打四十,寄监芜湖县,乃往各县查盘。回府即行牌取二犯审勘。芜湖知县即将二犯起解,到府送入理刑厅。推府即令重打四十迎风,二人毫不招承,乃取出吴程等一干对审。吴程曰:“你这贼谋人得货脱银,累我等无辜,受此苦楚,幸天有眼!”葛彩曰:“你何昧心!我并未与会面,何故妄扳?”吴程曰:“铜货丰篦,得我价银四十二两,克已可证。”艾虎二人抵饰不招。取夹敲一百,艾虎招曰:“事皆葛彩所起,当时鞠举人来船,彩为搬过皮箱三只上船,其重异常,意是金银,故萌此心。不搭别人,过湖口以刀杀之,丢入江中。后开皮箱,见是铜货,只得银三十余两,二人悔之不及。将货在芜湖发得吴程银四十两,是时只要将货脱身,故尔贱卖,被段克己觉察,挟分其银一十五两。”克己低首无言。推官令各自招承。富十、章三叩谢曰:“爷爷青天,恩主之冤一旦雪矣!”   推府判曰:审得葛彩性若鹰,试轻重而起朵颐之想;艾虎心同狼蝎,闻利言而操害命之谋。驾言多赏船钱,探囊中虚实;不搭客商唣,装成就裹机开。稍船僻处,豫避人知。肆恶更阑,操刀杀主仆于非命;行凶夜半,丢尸泯踪迹于江湖。不思天理谁欺,自庆奸谋叵测。欣幸满箱银两而登时富贵,岂知盈箧铜货非旦夕脱身!装至芜湖,牙侩知而分骗;贩来京铺,二仆认以获赃。贼不知名,飘葛叶而详施显应;犯难遍获,捉官船而自报真名。悟符前谶,非是风吹败叶;擒来拷鞫,果是谋害正凶。招出吴程,和买镏金之货,扳来段克己,骗分十五两之银。葛、艾二凶,利人财、谋人命,合枭首以示众;吴段二恶,和买货、骗分赃,皆充配于远方。金良无辜,应皆省发。   立成文案,申于按院。梅大巡看得情真,罪当依拟,将葛彩、艾虎秋季斩讫。吴程、克己即行发配。   予按:此断虽鞠躬之冤魂抑郁不伸,实董公之英哲,用心体认,乃能断出此冤。一则不负上人所委,次则不致真凶漏网,是可见天理昭然,而王法明矣!    陈府尹判恶仆谋主   陕西西安府有一巨商,姓刘名永泰,同恩养家仆进兴,往广东潮州府发卖毡绒等货,大获其利。结账得银千有余两,遂命进兴收拾行李回家。沿途轿马,渐至西南驿,在汪华家雇马,行到凉亭,离鞍憩息。偶遇一队猎夫,网得獐麂兔鹿、山鸡野鸟,无物不有。间有死者,抑有生者。惟一山鸡未死,眼中似觉流泪。永泰为人心慈,极好施舍。不忍山鸡受此网罗,欲买放生,令进兴问猎夫山鸡肯卖否。兴即问猎夫曰:“汝山鸡肯卖否?”猎夫曰:“汝买去何干?”兴曰:“我东人欲买放生。”夫曰:“若买去吃,价亦不多;如买放生,价要加倍。”永泰就命进兴拿皮箱过来,开锁取银与他。猎夫争多竞少,汪华近客人皮箱边叫:“客官,放生好事,还添他些。”永泰又开皮箱,取银凑他买成。相别猎夫,行数十里,将山鸡放去。华见皮箱放多银子,陡起枭獍之心,欲设谋害之计。一时无如之奈,乃发声慨叹。兴问之曰:“汪华哥,你为何事这等伤心?”华曰:“我今日见你东人皮箱内许多银子,我等如此命穷,分毫未有所积。”兴曰:“要银子何难之有,只是未有合志之人;若有合志者,其不难也!”华曰:“何为不难?”兴不答,微微而笑;华曰:“汝为何发笑?”曰:“我笑人痴,不知我意。”华曰:“你意欲何为?”兴曰:“我意欲谋一场大富贵。”华曰:“大富贵如何谋得?”兴曰:“眼前若有同志者,即时可得。”华再三数问,兴方才说出真情:“我东人皮箱内有千余银子,你若肯同心协力,将我东人谋死,我与你两人,岂不是即时大富贵乎?”华曰:“你说此事,正合我意。我只伯你不肯害主,故不敢露其言。我昨日发声慨叹者,正此故也。你我二人同心合志,欲至店中谋死,恐难脱身,莫若次日行至山坞僻处,方可下手。”二人商议已讫。次日果依此计谋死,遂埋于深林之中。二人商议,同往远处买卖。兴曰:“你且归家,别做买卖;我回不得,潜往金陵,权开当铺。我铺面牌额上改号‘九嶷’,你若通书问候,可寻当铺招牌,定知下落。”言讫遂将银子平分,相揖而别。华即归家,渐渐将银置买屋宇田产,族人邻舍议论纷纷,皆云“此子不过一马夫耳,何为一旦而兴家创业如是之速耶?”俱有所疑。   未期年,只听得潮州府府堂上一场异事,有一山鸡从空飞向府堂月台前,三嘎其声。府尹心中惶惶恐惧,意有甚凶变之事。山鸡且飞且鸣,府尹问曰:“山鸡,你敢是来报我有甚凶变之事乎?”山鸡挺然不动。府尹又问曰:“抑是你有甚冤枉之事乎?”山鸡才飞近案前点头。府尹曰:“既有冤枉,差几名皂隶跟你往冤枉处所。”山鸡慌忙将头连点几下。即差饶甫、继善二人同山鸡而去。已经二宿,山鸡飞引二人到一山坞僻处深林之中,山鸡飞上土堆,将爪往上爬土,连叫几声而死。饶甫、继善二人即时投明地方,将土堆开看,果见一死汉还朽烂,只见衣带上缚着一挽手。饶甫二人遂解下挽手带回,报知府尹。府尹问曰:“你们跟山鸡到何去所?”二人答曰:“小的跟山鸡三日,到一深林之中,只见山鸡慌忙飞上土堆,将爪爬土,连叫几声而死。小的即投地方开看,果见一死汉在内,还未朽烂。死汉衣带上有挽手一个。”府尹即差精兵十名,拿城中养马夫鞫问。马夫俱已拿到,府尹问曰:“这挽手你认得是那个的?”马夫答曰:“小的不认得。”内有一马夫答曰:“此挽手是西南驿汪华的。”即差精兵十名,竟到西南驿拿得汪华,赴至鞫问。汪华不认。连打四十,又不肯认。又将夹棍夹起,汪华受刑不过,只得拈出前情:“小的马雇陕西客人刘永泰,途中因买山鸡放生,瞧见皮箱银子,小的同他家仆进兴具谋死是实。”府尹曰:“进兴今在何处?”华曰:“进兴与小的当初分别之时,叫小的归家买卖,他往金陵开一当铺,改号‘九嶷’。说小的或通书问候,或去看他,可执当铺牌上有‘九嶷’二字就是。”府尹沉思不决,将汪华收入重监。是夜思之曰:“我有同年者,任江陵县尹。”次日写书一封,密差精兵四名,星夜赍书往金陵江陵县同年处,查究当铺有号九嶷者,可起解回对审。进兴拿到,兴即诉状云:   诉状人进兴,诉为飞祸诬陷事。身素守分,毫不妄为。髫年跟叔贸易,营至坐铺金陵,仅可口。殊恶生平未识,捏故同谋。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冤蔽覆盆。乞台严审,庶泾渭得以两分,良民不遭诬陷。匍匐哀哀,上诉。   陈府尹细观诉状已毕,分付牢子监中提出汪华对审。进兴坚执,不肯招认。发打四十迎风,鲜血淋漓,又不肯认。又将夹棍夹起,敲上三百余下,晕死在地。既苏鞠问,又不肯认。又将脑箍上起,受刑不过,拈出前情:“小的与汪华同谋死主人是的。”   陈尹遂落批语云:刘永泰心地仁慈,既捐金以全雉;进兴衷怀凶狠,思谋主以无方。偶遇汪华艳羡,自庆得获知音。山坞僻处,以棍石而谋主非命;深林隐地,分银两而别往金陵。自谓遂谋得志而成家起本;岂知冥主业债而负屈含冤。雉获解危,尚知诉台雪恨;兴叨养育,而忍弑主辜恩。禽义何深,人心何惨?爰服上刑,永兹无赦。汪华一体,秋后同决。   予按:此断陈公善政清刑,感鸟悲而鸣数年之冤枉,烛奸破宄,断仆死,以殄万世之穷奇,非明于格物者能乎?鸟也无知,尚能报怨;人而有觉,何忍忘恩?此冤一白,陈公之名愈著,而报效之迹愈彰。人而不仁,不如鸟乎?是以邑人以为神断云。    吴推府断船户谋客   苏州府吴县船户单贵,水手叶新———即贵之妹夫,专谋商客,至于起家。适有徽州商人宁龙,带仆季兴来苏买缎绢,千有余金,雇单贵船只,搬货上船。主仆二人,次日登一舟开江,径往江西而去。五日至章湾,稍船。   是夜,单贵买酒买肉,四人盘桓而饮,极情劝得宁龙主仆尽醉终止。候至二更人静,单贵、叶新将船抽绑,潜出江心深处,将主仆二人丢入水中。季兴昏昏沉醉,不醒人事,被水淹死。宁龙幼识水性,落水时即随势钻下,偶得一木缘之,随水直下。见一只大船悠悠而上,龙乃高声喊叫“救命,救命!”船上有一人氏,龙同县人氏,名张晋,乃龙之姨表兄也。知其语类故乡,连令稍子救起。二人相见,各叙亲后,晋即取衣与换,问其何故坠水。龙一一以前事答。晋乃取酒,为之压惊。天明,二人另讨一船,复转苏州,写状告于府曰:   告状人宁龙,告为谋财害命事。身带银千两,一仆随行,来苏贩缎,往贸江西。寻牙募船装载。不料驾掌单贵、水手叶新,揽载殊恶,往至章湾,稍船设酒,苦情劝醉,将身主仆推入波心。仆遭淹殁,身幸张晋援救。平白谋人,鲸吞财货,情极可怜。告台作主,追货断填,剪恶除凶,生死衔恩。上告。   时知府朝天推、官吴士凤,署掌府印。接得此状,细审一遍,行牌捕捉。“二人尚未回家。”公差回禀。即拿单贵家小收监。又将宁龙同监。差捕快谢能、李俊二人,即领挨批,径巡水路挨访。岂知单贵二人,是夜将货另载小船,将空船扬言被劫,将船寄在章湾。二人起货,往南京发卖。既到南京,将缎绢掇上铺,得银一千三百两,掉船而回。至章湾取船,偶遇谢、李二公差,乃问曰:“你往何去?”谢、李二人曰:“奉公差遣,从松江而来,搭船回去。”贵曰:“既然回家,可同我船而去。”谢、李二人毫不言动,同船直回苏州城下。上船谢、李取出扭锁,将单贵、叶新二人锁起。二人魂不着体,不知风从何来。乃曰:“你无故将我等锁起,有何罪名?”谢、李曰:“去见老爷,就见分晓。”二人投入城中,吴公正坐晚堂。谢、李将二犯带出曰:“小的领钓旨,挨拿单贵一起人犯,带来投到。乞金笔销批!”吴公问曰:“你二人在何处捉获?”谢、李曰:“小的从水路缓缓游去,密访闻往南京。二人欲雇船去,偶遇单贵二人回转。他问小人何去,小的佯言奉公由松江而回,在此讨船。单贵说载我二人回来,小人路上并不曾说出,恐知奔走。直回城中,方锁送老爷。”吴公曰:“你二人起来。”又差四人往船上,罄将所有搬入府来。“单贵、叶新,你二人谋死宁龙,得银多少?”单贵曰:“小人未有谋人,知甚宁龙?”吴公曰:“方有仁云凭他代宁龙雇船往江西,中途谋死,何故强争?”单贵曰:“宁龙船中途被劫,小人之命,险不能保,安顾得他?宁龙之杀,贼杀之也;宁龙之财,贼得之矣,与小的何干?”吴公怒曰:“以酒醉丢入波心,还自口硬,说你无干!可将各重打四十。”叶新曰:“小人纵作有此亏心,今无人告发,无赃无证,”缘何追风捕影,不审明白,将人受责,岂肯甘心?”吴公曰:“今日到此,不怕你不甘心。从直招来,免受刑法;如不直招,取夹棍夹起。”单贵二人身虽受刑,任敲狼头,形色不变,口中争辩不一。俄而众兵搬其船上行李,一一陈于丹墀之下。于监中取出宁龙来认。中间动用之物,一毫不是;银子一两未有,缎绢一疋也无。岂料其银并得宁龙之物,皆藏于船中夹底之下。单贵见所陈之物,无一是龙的,乃曰:“宁龙,你好负心!是夜你被贼劫,将你二人推入水中,缘何不告贼而诬告我等?你没天理!”龙曰:“是夜何尝被贼!你二人将酒劝醉,将船抽出江中,丢我二人入水中,将货寄在人家,故自口强。”吴公见二人争辩,一时狐疑,乃思:“既谋宁龙,船中岂无一物?岂无银两?千两之货,置于何地!”乃令放夹收监,吴公退堂一计。次早升堂,取单贵二人,令单贵站东廊,叶新站西廊。先呼叶新而问曰:“是夜贼劫你船,贼人多少,穿何衣服,面貌若何?”新曰:“三更时分,四人皆在船中沉睡,忽贼将船抽出江心。一人七长八大,穿青衣涂脸,先上船来。忽三只小船,团团围住。宁龙主仆见贼入船,惊走船尾,跳入水中。那贼人将小的来打,小的再三哀告道:‘我是船户。’他方才放手,尽掳其货而去。今宁龙诬告法台,此乃瞒心昧己。”吴公曰:“你出站西廊。”又叫单贵问曰:“贼劫你船,贼人多少,穿何衣服,面貌若何?”贵曰:“三更时分,贼将船抽出江心,四面小船七八只围住。有一后生,身穿红衣,跳过船来,将宁龙二人丢入水中。又要把小的丢去,小的道:‘我非客商,乃是船户。’方才放手。不然同入水中。”吴公见口词不一,将二人夹起,皆曰:“既谋他财,小的并未回家,其财货藏于何处?”并不招认。无法可施,又令收监,亲乘轿往船去看。船内皆空,细观其中,见船底有隙,皆无棱角。乃令左右启之,内有暗拴,不能启。令取刀斧打开,内物广多,衣服器用皆有,两皮箱皆是银子。验明,挑回衙来,取出,宁龙认物。宁龙曰:“前物不是,不敢冒认;此物皆是,只有此新箱不是。”吴公令取单贵二人,曰:“这贼可恶,先苦不招,此物谁的?”单贵曰:“此物皆客人寄的,何尝是他的?”龙曰:“你说是他人寄的,皮箱簿帐谅你废去,此旧皮箱内左傍有一鼎字号。”吴公令左右开看,果然有一鼎字号不差。乃将单贵二人重打四十,又夹起。不认,又加夹起。熬刑不过,乃招出:“其货皆在南京掇去,得银一千三百两,分做两箱。二人各得一箱。”   吴公判曰:审得单贵、叶新蛇蝎虎狼,恶贯满盈。乾没利源,驾扁舟而载货;贪财害客,因谋杀以成家。客人宁龙,误载其船。舟行数日,携酒频斟。杯中设饵,腹内藏刀。趁酒睡浓,一篙抽舡离伴;俟更人静,双手推入长江。自意主仆落波心,定丧江鱼之腹。货财囊私橐,得充饿虎之愿。不幸暮夜无知,犹幸皇天有眼。虽然仆遭溺殁,主获救援。转行赴告,挨批诱捉于舟中;真脏未获,巧言争辩于公庭。夹底中搜出器物银两,簧舌上招出害命谋财。罪应大辟,以偿季兴之命;赃返旧主,以给宁龙返家。   予观此断,民奸隐伏,黑白变迁,倘不细察,安能悉得其真?而吴公一审得理,再察获赃,令奸凶塞辩自招,非有才有能者,其孰能之?为政者可不察欤!    卷二 奸情类 陈代巡断强奸杀死   徽州府歙县富民张时懋,家赀巨万。生子学礼,性耽风月,最好驰骋。丰姿俊雅,才思过人。   春初,父命学礼请师设馆于庄,去家二十余里。师徒辞懋就馆,路经一地柳塘,有居民邓魁常借懋银出外经商。偶遇学礼师徒过门,魁欣然延入其家。入门时,学礼见魁室门半掩,于门隙间见魁妻喻氏,花容月貌,赛过当年西子,堪比往昔潘妃。手纤纤若兰芽新发,眉弯弯似柳叶初垂。学礼见之,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猿意马,莫能把持。魁恭敬款待,坐分宾主,席列高低,嘉肴美酒,师徒尽醉而别。学礼就馆,经史无心,思一见无由,日夜惟魁妻是念。   日往月移,倏而清明。魁与其母往醮父坟,独喻氏一人在家。适有东源后生章八,久思喻氏,因其姑在家未便。偶途中遇魁母子往祭,意其家别无他人,乃径往其家,欲奸其妇。喻氏贞洁不从,大骂:“无耻光棍,安敢如此!我夫回来,必不轻放过你。”奔出厨房,章八追至厨中,喻氏骂不绝口。章八自思:“此妇不从,夫回必告,是非难免。”见房中首饰、衣服颇多,“莫若杀之,以掩其口,因而利其所有。”向厨中取利刀一把,赶至堂前杀之。入房内,掳其衣服、首饰,奔入后面,盘山而回。   学礼是日因先生辞回醮祭,父命仆马接学礼回。将至柳塘,先令仆安福挑衣箱前行。学礼挽缰直至魁门下马,系马于门。意图得见喻氏一面。自厅呼魁至堂,只见其妇鲜血淋漓,死于地下。吓得学礼魂不着体,忙出骑马即行。章八尚在山上,见得明白。魁母子回家,见妻死于地,母子惊晕于地,半晌方苏。子谓母曰:“今日不(知)谁(人来)我家,大抵强奸不从,或行杀死。”入房,但见钗服一空。魁遍问无有知者,乃往投西源地方韩福,保长李忠、东源章八等,到家验明。章八曰:“今日我在山砍柴,见张学礼到你门首下马,系门而入。半日方出,慌忙策马而走。此必是他无疑。”魁曰:“你见得仔细否?”章八曰:“这等大事,安敢胡言!委系的实。但时懋家富,止有一子,你可抬尸上门,彼决不肯令尔闻官。千金可获,不亦美乎!”魁曰:“我只要为妻伸冤,意不在索银也。”皆曰:“然。且张宅家丁众多,若被他抢尸去了,又无话柄,只宜告官。”魁乃写状告县曰:   告状人邓魁,系本县民,年甲在册,告为奸杀事。豪恶张学礼,淫荡风流,奸淫无比。窥见身妻喻氏青年貌美,百计谋奸。瞰身母子出祭父坟,飞马来家,搂抱强奸。妻贞不从,持刀刺死,掳去簪钗服饰。邻佑章八见证是实,当投地方韩福、保长李忠验明。恶逆弥天,冤情沉海,乞青天相验,法断偿命,以正纲常。含血哀告。   县主沈懋修,为人躁酷,性至刚执。见状审过口词一遍,大怒曰:“白昼敢行奸杀,世变异常!”即差付贵、王荣火速拿来重究。学礼是日忙回,神色大变,见父母默无一言,即入房闷坐。父母以子久在馆中,呼婢设酒同饮。闷闷不乐,父母问其故,终不敢言。至次日傍晚,懋在门首闲游,见二捕快直抵其家,懋惊问曰:“我家无甚事,公差来舍何干?”公差出批与看,懋览愕然,即问其子。学礼以直告父,家中即备酒肴,款待公差。次日写状诉曰:   诉状人张学礼,本县民,诉为飘诬事。身业儒流,家传清白。冤因邓魁先年借父本银未还,思骗无由。偶身今岁藏修于庄,道经恶境,本月初八日,骑马过门,孰知伊妻谁杀,飘空捏是身谋,意图吓骗。情惨昏天,况骑马非行奸之事,白昼岂行奸之时?恳天查审,详鞫一干,不遭骗陷。上诉。   县主准诉,亦详问一遍,即拘原被干证一干人犯,择日验尸。只见项下一刀,胁下一刀,血迹犹在。沈公即唤韩福、李忠二人,问曰:“尔二人附近,必知学礼杀妇之详,明白说来。”二人曰:“小人是日上午出耕畎亩,家阻一坳;午后回来,魁投验尸是实,其间情由,章八知之。”沈公曰:“章八,你知学礼何以杀之?”章八曰:“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骑马至魁门首,下马进入其家。半日才出,跨马忙走。不是他人,奸杀是实。”沈公谓学礼曰:“据章八之言,是你无疑。从直招来,免受刑宪。”学礼曰:“小人颇晓诗书,颇知礼法,安肯为此昧心之事?小人其日到魁家,妇已被杀。小人既来行奸,安敢骑马;既骑马来,安敢杀人?章八梗证。”沈公怒,敲击案子,喝打学礼四十。晕死半晌,令汤灌醒,终不屈招。沈公令牢子取挟棍夹起,刑法难当,屈认行奸不从刺死。又问曰:“首饰衣服何在?”学礼曰:“实无。”公令敲狼头,学礼曰:“家中钗服颇多,安掳彼物?”沈公不听,逼勒招承。乃断曰:   审得张学礼恃富欺天,妄行灭法。淫纵匪彝,乱大伦而不顾;奸谋强杀,贪美色而枉为。瞰母子出祭坟间,驰快马而入逼强奸。行奸不遂,杀美人于非命;贪心奋起,掳钗服以回家。邻里咸称的实,明是强梁上恶。得非搪突西施,本当的决;用作贪花炯戒,制决待时。尚俟秋后处斩。   陈主道为南京代巡,七月出巡徽州府。张时懋具状,拦马告曰:告状人张时懋,系徽州府歙县民,告为烛冤劈陷事。身年六十,止生学礼。冤因先年邓魁揭本经商,屡年未还,思骗无由。今年三月,伊妻被杀。男偶馆回,骑马过门,飘空捏男强奸刺死,买贿邻佑章八等偏证。本县沈爷非刑拷讯,屈挟招承,罪拟大辟。冤蔽覆盆,铁壁铜城,冤无诉路。恳天大发雷霆,击破冤门。冒死上告。   陈代巡青年进士,明如镜鉴,清若冰壶。任事精勤,秋毫必察。刑罚严简,纤微必烛。每问刑,焚香告天,狱无冤枉,屡出无辜。此老三告不准,见不胜哀泣,意必有冤,即准其状,发本府候审。代巡到府,三五日后行牌拘审,调县原案人犯,俱齐。唱名过后,见学礼人物俊雅,似非恶人,乃厉声呼学礼曰:“尔既读书,安为不法?重责四十。”学礼曰:“容诉。小人委实冤枉。春间与师就馆,魁邀入饮。清明回家,特踵门而谢。岂知魁不在家,小人扬声呼魁,自厅至堂,只见妇死于地,不知所以。惊骇忙出,驰马而回。既欲行奸,必不骑马;系马于门,必不杀人。章八苦证小人进魁家半日才出,此乃买嘱屈陷,望老爷高抬明镜,照破苦冤。”章八曰:“此事是的。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进魁家半日才出,并未有他人到彼家。”代巡见此人状貌不善,乃怒问曰:“其妇被杀,必会喊叫。尔在山逼近,岂不知之?”章八曰:“小人知叫。”代巡曰:“既知喊叫,胡不进看,何待邓魁来投才说?此言难凭。”章八词穷,无言可答。代巡正在狐疑,适有一乌鸦飞入台前,三匝而鸣,向章八头上一啄而去。众皆惊异。代巡厉声曰:“杀喻氏掳财货是你这贼,安可证陷他人?重打四十,依直招承。”不认,令挟起,敲狼头一百。又不招,又令重挟。熬刑不过,乃招曰:“是小人强奸不从,恐言于夫,故杀之。”代巡曰:“既是你杀,恶陷学礼?”章八曰:“偶学礼过门,入其家;小人尚在后山,沿山奔回。是不合强证,屈陷学礼。此亦天理不肯,今遇爷爷青天,自分偿命。”代巡追其钗服,不认;又令挟起,乃招曰:“钗尽用去,衣服尚存。”即差严完、吕范挟同邓魁到其家,搜出原衣十余件,魁认明。代巡断曰:   喻氏被杀,情固可矜;学礼遭刑,苦犹可悯,非有司罪欤!其章八身行大恶,嫁祸东吴,虽寸斩不足以谢天下;然乌鸦飞啄可稽,在天理不容漏网;宪台法眼难瞒,在王法安容横暴!填命有条,斩首示众。学礼无干,省发还家之例;邓魁不合,诬告死罪之刑。喻氏贞节,虽死不从,合旌其门,以风天下。   予按:此断非素行动神明,诚心格物类者能乎?陈公一见学礼丰姿,知非其罪。况乌鸦之报,一鞫便明,王法昭矣!旌贞节,裁强暴,民风可挽,时俗可回,足称明于折狱者矣!    刘县尹访出谋杀夫   桂林府兴安县西街富清,缝皮为业,年行伍十,妻陈氏少艾,淫滥无子。清抚兄子维德养老,长娶许氏,貌颇娇娆。有灵川县二人来兴安树,一名莱子龙,一名张子秀,与清有旧好,遂寄宿焉。日久愈厚,二人拜清为契父母,出入无忌,视若至亲。子龙与陈氏通焉,既而子秀皆有。   一日清叔侄往乡缝皮,子龙与陈氏正在云雨,被媳撞见。陈氏曰:“今日被此妇撞见不便,莫若污之,以塞其口。”清叔侄至夜未回,许氏独宿。子龙往,开许氏房门。许氏正在梦寐,龙上床抱奸,手足无措,喊叫不从。陈氏入房,以手掩其口,助之恣行云雨。许氏压(迫)于不得已,遂纳寝焉。子秀亦与陈氏就寝。由是二人轮宿,子龙宿姑,子秀宿媳;子龙宿媳,子秀宿姑。清叔侄出外日多,居家日少,如是者一年有余,四人意甚绸缪。不意为清所觉,欲执未获。   子龙二人与陈氏曰:“老狗已知,莫若阴谋杀之,免贻后悔。”陈氏曰:“不可。我你行事,只要缜密些。彼获不到,无奈你何!”叔侄乡回数日,清谓维德曰:“今八月矣,家家收有新谷。今日初一不好去,明日早起,同往各处,去讨些谷回家用。”次日早与侄同出,二处分行。清往石坊略近,维德往新坑稍远。清帐先完,次日午后即回。行至中途,突遇子龙二人,树回家。望见清来,交头附耳:“前计可行。”近前问曰:“契父回了?包裹雨伞,我等负荷。”行至一僻地山中,天色傍晚,二人扯清进一深源,清心慌大喊,并无人至。子秀一手扭住,子龙于腰间取出小斧一张,向头一劈即死。乃被脑骨陷住,取斧不出。倏忽风动竹声,疑是人来,忙推尸首,连斧丢入莲塘。恐尸浮出,将大石压倒。   二人即回,自谓得志,言于陈。陈氏闻得此语,心肝俱裂,乃曰:“事既成矣,切不可令媳妇知之,恐彼言语不谨,反自招祸。”皆曰:“此言诚是。”陈氏曰:“倘维德回寻叔父,将如之何?”子秀曰:“我有一计,你若肯来,管取无事。”陈氏曰:“计将安出?”子秀曰:“维德回来,你先问他。如曰不见,即结送官,谋死叔父,若问死罪,移回我家,岂不快哉!”陈氏、子龙曰:“此计甚妙,可依计行。”初六日,维德回到家中。陈氏问之曰:“叔何不归?”维德愕然曰:“我昨在石坊住,欲邀叔同回,皆说初三日下午已回。”陈氏变色,扭结投邻里锁住,自往击鼓。县主升堂,陈氏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妇陈氏,告为叛杀事。叛侄富维德,三岁失父。夫因无子,养育成人,长婚许氏。殊恶漂荡倾家,叔屡痛责成仇,于本月初二早,叔侄往乡讨帐。岂料恶侄中途谋死,丢尸,白日黑天,哀爷严鞫,究骸正法。哀告。   县主刘仕毅,莅治清明,刑罚不苟。见此状即准,差汪胜、李标即刻拿到。邻佑肖华、里长徐福一起押选。县主曰:“尔叔自幼抚养,安敢负恩谋死?尸在何方,从实招来!”维德曰:“当日小人与叔同出,半路分行。小人往新坑,叔往石坊。叔帐先完,次日即回。昨日小人又到石坊,邀叔同归,众皆曰已回三日,可拘面证。小人自幼叨叔婶厚恩,抚养娶妇,视如亲子。常思回报未能,安忍杀死?乞爷细审详察。”陈氏曰:“此子不肖,漂荡家赀,嗔叔阻责,故行杀死。乞爷爷严刑拷鞫,追尸殓葬,断填叔命。”县主调肖华上平台下问曰:“维德素行何如?”华曰:“维德素行端庄,毫不孟浪。事叔如父。漂荡嗔责,小人不敢偏屈。”县主令华跪下一傍。又调徐福低声问曰:“维德素行端否?”徐福所答,默合华言。福欲言,县主喝止。乃佯怒曰:“尔二人受维德买嘱,本该各责二十,看你老面(疑有缺文)。”县主知非维德,沉吟半晌,心生一计,喝将维德重打。打至二十,喝止。即钉长板,乃曰:“限尔三日,令人寻尸还葬。”令牢子收监,发陈氏还家。陈氏叩头谢曰:“青天爷爷神见,愿万代公侯。”喜不自胜,回至家中。   县主退堂,候至更深,微服而出,呼门子随行。径出南街,闻有人云:“刘爷往事皆明,只今日枉屈维德处多矣!”又转西街,一路皆然,并无异议。县主乃问门子曰:“维德家在何处?”门子曰:“前面就是。”二人直至门首,各家睡静,惟陈氏家尚有灯光,县主于壁隙窥之,但两男两女,共席以饮酒。子龙笑曰:“非我妙计,焉有今日?”众皆笑乐,惟许氏不悦曰:“好,你便这等快乐;亏了我夫,无辜受刑,你心安乎?”子龙曰:“只要我你得长久享此快乐,管他则甚!大家饮一大杯,趁早好去行些乐。”陈氏曰:“人道刘爷明,今日问我这事,不见高处。被我三言四语,就问维德成狱。”子龙曰:“闲话休说。”乃抱住许氏:“你今日这等不悦,我与你在此乐一乐,为你解忧。”许氏口中不言,心中怒起,乃曰:“人头人面,众人灯前,何可干此?”陈氏曰:“老爷限三日后追尸还葬,你放得停当否?”二人曰:“丢在莲塘深处,将大石压住,不久即烂。”陈氏曰:“这等便好。”再饮大杯,撤去碗盏。子秀问许氏曰:“事齐乎,事楚乎?”氏不答。二人争宿,陈氏曰:“休争。阔开床,四人共睡,盘桓而乐,岂不美乎?”皆曰:“善。”遂同床而睡,极尽人间之乐。   岂知祸起箫墙!县主大怒回衙,令门子击鼓点兵,众人莫知所以。兵齐乘轿,亲抵维德家,将前后围定,将前门冲开。子秀二人,不知风从何起,见举目官兵,遂向后走,被后面官兵擒住,并捉男妇四人回衙。每责三十,扭锁收监。   次早出堂,先取维德出监,问曰:“你去石坊,路上有莲塘否?”维德思忖良久,曰:“只有中山有一丘,莲塘在里面深源山下。”即开维德扭锁,令之引路。差皂快二十余人,亲自乘轿,直至其地,果然人迹罕到。维德曰:“莲塘在此。”县主曰:“尔叔尸在此塘内。”维德一闻大哭,跳下塘中。县主又令壮丁二人,下去同寻。直至中间,得一大石,果有尸首压于石下。取之得起,抬上岸来。见头骨带一小斧,取之洗开,见斧上凿有“子龙”二字。奉上县主。县主问曰:“此谁名也?”维德曰:“是老爷昨夜所捉之人名也。”又问曰:“二人与你家何等亲?”维德曰:“是叔之契子也。”遂验明伤处,转县取出男妇四人,喝将子龙、子秀各打四十,令招承。不认,乃丢斧下来:“此是谁的?”二人心慌,默无一言,喝令挟起。二人面面相觑,刑苦难禁,乃招曰:“小人与陈氏有奸,被彼觉察,恐有后祸,故尔杀之。”县主曰:“尔既觉察奸情为祸,岂不知杀人之祸尤大乎?”再重打四十,扭锁重狱。县主谓陈氏曰:“亲夫忍谋,而厚待他人,此何心也?”陈氏曰:“非管小妇人事,皆彼二人操谋杀死,方才得知。”县主曰:“既已得知,合当先首,胡为又欲陷维德于死地?你说刘爷不明,被你三言四语就瞒过了。这泼贱可恶,再打三十。”又谓许氏曰:“你同与谋陷夫,心何忍乎?”许氏曰:“此事实未同谋。先是妈妈与他有奸,挟制塞口,不得不从。其后用计,谋杀二人,小妇人毫无所知。乞爷爷原情宥罪!”县主曰:“先固是姑挟制,既后合当告夫,必无今日。须未同谋,亦合宜委曲从事,减等议拟。”援笔断曰:   审得菜子龙、张子秀,负义凶顽,既奸其妻,又杀其身,是豺狼为心,合拟大辟;泼恶陈氏,滥淫害理,既逼其媳,又陷其侄,是虺蜴成性,合就凌迟。始也陷斧为证,既也饮酒自招,此固天理昭彰之应也。其许氏分压(迫)于姑,水性杨花,始靳终随,忍夫就死,减等绞罪。维德无干,合应省发。   予按:此断非长于体访察识者不能也。刘公先拟侄罪,以安其心;既访真情,而劾其实,是不鞫而自招也。固邑人咸称神断矣!    彭县尹断奸夫忿杀   德安府孝感县林雄,充本县精兵。有妻赵氏,姿容雅绝,花柳多情,与南街李逢春通焉。时十月初轮值,雄守城门。赵氏意其夫晚必上宿,遂约逢春晚来。赵氏及晚,先备饭与雄食。雄食完,竟往守城去讫。逢春候黄昏时节,遂赴约焉。赵氏备有酒肴等久,见其来而喜曰:“酒久熟矣,何来迟耶?”逢春曰:“正及其时也。”携手入房,坐床而饮。相亲相爱,无所不至。每酌各饮其半,兴动则抱行云雨;兴尽则饮酒调情,二鼓才完。赵氏撤去其饮,乃就寝焉。不意雄在城楼,睡至半夜兴动,兼且寒气逼人,乃思妻在家亦冷,即谓同伴者曰:“今夜天寒,想老爷不出。尔等好生守住,我回家去睡;明晚你回我守。”同伴曰:“去则去,只早来。”雄应诺而回。   赵氏、逢春酒醉睡浓,雄乃扣门,又恐惊妻,只得低声轻呼。逢春心中惊觉先醒,即推起赵氏。其家止有一门,二人慌忙不能出。赵氏只得声口应住。乃取絮被褥,令逢春铺开,睡于床下,方出开门,雄进徐徐言曰:“何睡浓耶?我呼门半夜,你并不知。”赵氏怒曰:“既然,何不早回?半夜三更累我寒冷开门。”雄曰:“我因畏寒,恐尔亦冷,故回以相伴耳。”赵氏据然上床,面壁而睡。雄乃以手挽之求欢。赵氏挥之不就,曰:“如此冷身,何沾人肉?”雄曰:“我身果冷,是不合贴你。”二人离身而睡。雄身稍热,近身又求云雨,恳至再三。赵氏骂曰:“我正欲睡,絮絮叨叨,令人睡不瞑目。”雄又不言而睡。赵氏见天微明,连呼雄曰:“天色明矣,快起快起。”雄起看曰:“天未大明,要耍次去。”赵氏终不肯从。雄见不可,披衣而起。恐妻脚冷,向厨中取火笼,送妻被下。且戒曰:“天寒,毋早起冒风。”闭门而去。   赵氏见夫去,连唤逢春上床来睡。赵氏且曰:“可恶,天杀的回来,累你冻这一晚,我心甚不安。”逢春身冷,赵氏以身相贴,以面相偎,以手相携,以腿相压,摩弄其物,自纳牝中。千般做作,百样奉承。逢春义气所发,心自思忖:“此妇不是好人!论才貌我不如雄,论温存我不如雄,其夫待之何等爱惜,此妇待夫毫无情意。我亦不过如此,他反这样奉承。”遂奋然欲起。赵氏紧抱,求终房事。逢春不得已而卒事。赵氏曰:“我兴未尽,如何早起,莫非怪我怠慢你乎?”逢春竟起穿衣,被衣挂动床头腰刀响,春曰:“何物响?”赵氏曰:“腰刀。”逢春持刀在手,厉声曰:“你这无情泼妇,我将杀你!”赵氏以为谑。不意逢春一刀就下,躲避不及,头随刀落。逢春杀了赵氏,忙走回家,气息(渐定),悔之不及。想其事必发,竟逃他方。   雄家雇东邻徐銮挑水,其早銮挑水至雄家,叫:“林娘子开门。”并无人应。见门虽闭而末闩,意必睡浓,遂推开门进,倾水厨中缸内,复关门而出。时彭同魁莅任之初,甚是严谨清明。黎明升堂,各门交锁;半早退堂,众方敢散。雄亦回家,见妻未起,呼之不应。进房见一头在地,鲜血满床,吓得心忙,抱妻大哭。四邻骇看,又见厨中新水。雄曰:“此必徐銮强奸不从,以致杀死。”观者啧啧,无不嗟呀。雄写状于县曰:   告状人林雄,告为奸杀大变事。身充本县精兵,雇请徐銮挑水。殊恶瞰身昨夜守城未回,今早挑水来家,见妻赵氏未起,强奸不从,抽刀斩死。身头两处,情惨昏天。厨中新水可证。乞天法剿,断偿妻命,生死两感。上告。   彭县主准状,即差邓纲、汪福,即刻拿到。銮诉曰:   诉状人徐銮,诉为冤屈事。身贫无活,挑水营生。今早挑水雄家,呼无人应。倾水厨中,往趋他役。孰知谁杀伊妻,飘空架捏陷懦。白昼黑天,哀爷劈冤醒陷,不遭枉祸。上诉。   县主准诉。雄禀曰:“乞爷龙驾到小人家中验尸。”县主乘轿到其家,即令唤件作抬出堂前,光处相验,果见身头两处。件作禀曰:“阴有余精。”相验明白,略审原被二犯,带转衙去。彭公心中思忖:“若强奸不从而杀,岂有余精;若从奸必不杀死,大抵非二人妒奸,即二人争锋而杀也?”先问雄曰:“你妻子有外交否?”雄曰:“性至贞节,并无外交。”又问曰:“你家有人来往否?”雄曰:“并无闲人来往,只有徐銮每早挑水往来。”銮曰:“今早小人呼门不应,意必睡浓。且见门未闩插,即挑水进厨,倾入缸中就出。小人进房尚且不敢,安敢杀人?”县主略施刑法,未认收监。乘轿自往拜祝城隍曰:“朝廷命我,以治一县生民;上帝敕裱,以宰一邑祸福。今有林雄之妻赵氏,被人杀死,神必知名,乞详报应,不致枉陷无辜,非惟王法昭彰,抑且神明灵感。处备香仪,诚心叩祷。”祝毕回衙,县主是夜梦中恍惚有人语曰:“杀死雄妻者,桃杏一时人。”既觉熟思:“莫非姓李?桃杏开,李亦开;一时人,或者名春?必是李春无疑矣!”次早升堂,佥押用印后,呼雄问曰:“尔近邻有名李春者否?”雄曰:“近邻并无。”县主曰:“别街有否?”雄又思才曰:“只南街有个李逢春,与小人亦颇相知。”县主曰:“杀尔妻者,即此人也。”即差王英、胡胜披手拿来。二公差到其家,云昨早出去,并未见面。转衙回禀,县主问曰:“家有亲人否?”雄曰:“有父李恭,有弟李成实。”县主曰:“可即拿父、弟来。”公差即刻拿到。李恭曰:“小人父子,苦趁苦食,并不为非。蒙爷来拘,不知何为?”县主曰:“尔长子李逢春,杀死赵氏,逃往何方,从直招来!”恭曰:“长子昨出,未言向往。况杀赵氏,并无赃证,林雄所告未有儿名,安知是彼家无重犯,乌捉一家?”县主怒曰:“尔子杀人逃走,犹自口强!”喝将李成实打三十,将李恭收监为质,“限你三日捉出凶来。”成实曰:“若不是他杀,早晚必回;若是他杀,决不回来。乞赏挨批一纸,公差二名,小人情愿同去挨拿。宽限数月,或可拿来;如限三日决不可得。”县主依禀,即差精兵王英、胡胜领批挨拿,限一月回报。令雄回殡殓妻子。   成实与公差领批,缉访半月,历过三县,未有踪影,又往随州。酒店安歇,三人在楼上饮酒。是夜逢春亦来其店借宿,店主曰:“你一个人,可在楼上房去。”成实等知是逢春声音,要上楼来,遂将灯光藏了。及逢春执灯上楼,远远照见是弟与捕快,转身就走下楼,但见暗中赵氏紧紧扭住。逢春一时心慌,连曰:“冤家到了,走不得去!”成实取灯近前,捕快将铁索扣了。成实将前事备言其兄,逢春曰:“我自身做事自身当,安可累及你与父亲?明日回家投狱偿命。此是冤家先闻。见是二位,欲下楼走去,暗中分明赵氏扯住。不然,我亦走了。”乃呼店主卖酒肉款待公差。次日同回。   数日到县。公差与成实早堂送出销批。县主曰:“李逢春,你因何故斩此赵氏,从直招承,免动刑具。”逢春曰:“原因赵氏原与小人有通,其晚轮值林雄守城,赵氏约小人晚来。黄昏赴约,赵氏备酒同饮,极其诚敬。二鼓就寝。三更时候,小人梦中听得林雄呼门,连连推醒赵氏。二人慌忙,计不得出,赵氏设褥令小人睡于床下,方出开门,赵氏见夫回来,无情无绪,雄三求欢而三不允,小人已有怒心。及天微明,急呼雄起。雄又求欢,竟不遂焉。雄起,恐妻脚冷,又取火笼送入衿下,且戒勿早起冒风。何等温存待之!雄出,赵氏呼我上床同睡,见身冷,为我偎热,百般奉承。小人良心复萌,义气奋发,欲起回去,再三留住,要终房事。不得已终而起焉。偶披衣挂动彼家床头脚刀,一时怒起,抽刀斩之,后悔无及。小人自做自当,合该填命,安敢累及父弟?乞爷释放无辜,小人万死何辞!”   彭公断曰:审得赵氏花柳淫情,不知举案之良,惟知私情之狎爱,其死固无足悯恤;李逢春刚□雄心,惟知不义之乖理,不知官法之如炉,应死亦不宜擅杀。且赵氏纵行不义,在奸夫不当诛戮。是以执律而论情,斩刑差重;原心而拟律,绞罪协宜。林雄既能刑于而察识,而且诬告于无辜,又不奉公而守御,斯乃擅离乎职役,合应薄拟杖罪。依律取供,李恭箝束不严,始以六旬免拟。徐銮、成实无辜,俱应省发宁家。   予按:此断精明察识,辨难朗然。初验余精,知非强奸致杀,既格神梦,悟出真犯姓名。斯死无余恨,生有衔恩,情顺理当,讵曰不宜。    吕县尹断诬奸赖骗   辰州府卢溪县富民鲁稷,家有余赀出贷,贫之穷甚无偿者,辄不苦勒。临终之时,批帖盈匣,嘱戒二子曰:“我一生放债,批帖在此间。有得本而未得利者,有得半本者,有全未得者,簿载明白。累年未结,是皆悯其贫而不勒者也。倘后有负心者,自送来还,利有不足,亦将原贴还之;不来还者,置之不可逼取,以贻后悔。”二子唯唯听命。及父终,不改父道,兢兢谨守嘱言。既而长子亦卒。次子鲁聪,为人浑厚,慷慨有为,济弱扶危,所行合义。生子三人,长子明佐,丰姿奇特,才节出伦。襟怀磊落,度量宽宏。每出财助窘,人不以为德,明佐亦不较之;甚至有以横逆加之,卒不能为害,明佐视若罔然。其存心犹过厚也。   有族人鲁倍,娶妻熊氏,与德母属表姨。家私消乏,倍乃雉为业,每外出或一月,或两月。熊氏居家,粮无隔宿,瓦有凝尘,德母往往周之以谷粟,贷之以银两,累成十计。熊氏一旦疾故,遗子鲁宜,年才九岁。倍将祖屋出卖族人,子寄舅家,逃往府城入赘。三载,其妇恶倍不务生业,且有齐人之行,遂弃而逐倍,又抱琵琶而过别船矣。倍莫能与角,回寓水东。身无定业,或打鸬鸶于溪港,或诱雉于田间。其子鲁宜稍长,或货薪于市廛,或雇工于富室。倍厌劳改业,学精星平。一日闲居,将宜命推算,见略有贵气,遂遣子读书。倍则出外推命,以赡馆用。宜常有不给,馆友不忍见其受饥,推食食之,推衣衣之。数载,学将有成。哀恳族人,集子弟与宜训蒙。奴颜婢膝,俯仰于人,毫无士节。苦积学俸十余年,仅仅有二十两。父谓子曰:“尔年四十,可将此银娶妻传后。”宜曰:“唯唯。”近地枫溪有妇陈氏,乃三姓婢女所产,嫁与庄人班玉为妻。宜常往其地,见此妇貌尽娇娆,堪折若章台之媚柳;性多风月,可采若路傍之残花。两意绸缪,遂而通焉。誓为夫妇,族人阻之不可,卒娶回家。   陈氏归鲁门半载,见明佐英俊,累欲私之。且明佐素性端方,凛然难夺,屡拂其意,心稍怨之。及一年余,陈氏不贤,悍性渐渐露出,不敬家长,有美肴则自享,以菜饭奉家长。宜乃溺于淫爱,不能箝制。倍恨而长斋,以不食子媳肥甘为誓。德母春秋仅百,最嫌不孝之人,往其家而责之。陈氏愧而恨焉,因有非言,传于德母。母怒,往其家取索前债。倍爷子混争,先投党正,皆言公谅处头还。倍只以年久抵塞德乃还了。“你既云已还,拜天三日,分毫不取。”倍执不拜,二家大。偶回衙过其地,德往呈焉。批尊长党正代追。宜自知理亏难抵,与陈氏计议,以奸诬明佐,可以抵塞。宜屋西有学馆,明佐常往馆谈。次日偶过其门,正欲入馆。陈氏立门,以手招之。明佐以为有他事,尚未交谈,不意宜在后以手扭结,投伊堂兄鲁富。云明佐强奸其妻。次早,二人各写状,结告于县曰:   告状人鲁德,告为诬骗事。枭恶鲁倍,约借身母赡老纹银玖两。妻死逃赘府城,邻里可证。回寓水东,取捱岁月。旧年伊男鲁宜,奸娶班妻陈氏,典屋回宗。母往理取不还,纵媳推母晕地。状呈捕厅,批党追还。恃强混争,情亏难抵。男偶过门,飘结奸妻,兄投弟证,预布爪牙。恳天劈诬追瞻,正法明伦。上告。   告状人鲁宜,告为豪恶诈骗事。闾富鲁德,纵男明佐,势横荒淫,瞰身就馆,入抱强奸姿嫂。身归撞获,互结投邻鲁富。思骗无由,诈将车磊故纸,贿党勒贫,买妻捏呈捕厅,审明奸忿,切嫂叔分严,强奸罪重,迄今变法屠民。恳天亲剿,除害安民。上告。   时南京吕智晦新任,各准其状。略审一遍,县主曰:“难凭二人自说,必要发牌,拘奸正犯干证,方可审理。”即差里长拘齐一干人犯。县主问曰:“鲁富既系谨邻,孰是孰非,公道说来。”富曰:“小人店近宜家,只知喊叫,出门看见鲁宜明佐,结出门外,当投小人,中间暖昧,不敢妄言。”宜曰:“明佐瞰身在馆训蒙,来家强逼妻奸。妻贞不从,故尔缠久。小人自馆偶回,只知妻喊,入见扭结,当投鲁富。”明佐曰:“富非党里,又非尊长,兼系至亲,胡不投他人而独投彼堂弟一人?明是偏证扶同,况我父已呈取债,盖为仇敌矣!纵然不智,安敢奸敌人之妻?此理必无。且彼门属通衢,亦未有白日门外行奸之理。种种虚词,难逃照鉴。”陈氏曰:“小妇正在门内,明佐冲进,强抱行奸。不从喊叫,偶遇夫回,方才放手。不然几入虎口矣!”县主笑曰:“你夫来得这般凑巧!这泼贼无耻,着实攒起。既曰家近通衢,喊叫岂无他人知之?从直招承!”陈氏受攒不过,乃曰:“强奸事无,搪抵是实。”县主曰:“债有几年?”明佐曰:“原贴存证。”县主见贴,屈指三十余年,乃曰:“年载多了,决无深追之理。”宜曰:“此银父手。已还二次。”明佐曰:“既还二次,岂不取帖?”宜曰:“当时你父推遗失。”明佐曰:“既推遗失,还银岂无收付?”宜词穷,乃遁曰:“我父未还,何待今日?”明佐曰:“尔父手早有昼无,日食犹难,安忍开口索债?既而卖屋逃住府城,人且不面,对谁取讨?”县主曰:“二人不必争辩,事已昭然。借债未还是的,但以年久不追,天理分明,今世不还,俟再世轮回,做牛马偿你。”明佐曰:“债固付诸天理,鲁宜不合纵妻,推我祖母跌晕,尊卑分定,乞老爷明伦正法,扶植纲常。”县主曰:“鲁宜不合纵妻,又不合诬奸。重责二十,以彰风化。陈氏不合欺殴,发回祠尊惩责,以别尊卑。”   援笔判曰:借债而负债,贫人之常态;放债须舍债,自古有遗言。弟先奸后娶,固已有乖于国法;诬奸骗债,是乃陷溺乎良心。鲁宜自执奸,从夫捉理固然也!胡为不捉奸于房中,而乃捉奸于门首?恐白昼之事,难与绝缨例同日语也。陈氏自称抱奸呐喊,鸣己节也!胡为不终事于一夫,而复嫁于二天?恐奇货之身,难与采桑辈争媲美也!鲁倍借德父之银,历年已久,决不深追,在天眼恢恢不漏,应有轮回之报,犬马何辞!鲁宜诬明佐之奸,取索己仇,必不为此在朗鉴,昭昭不昧。合从招诬之例,杖罪取供;借帖付火,以塞讼端。其陈氏殴尊,家有词堂,仰族长惩报。   予观鲁宜,一则曰强奸其妻,再则曰勒卖其妻,是以妻为奇货,以人为孤注,此孳孳为利者也。稍可利己,虽名义而不顾。弟愚夫愚妇,尚知名之当正;矧鲁宜滥衣冠之列,甘为此禽兽之行,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其明佐一时被诬,犹之美玉,区区苍见,何足玷哉!虽然讼强奸者,孰若讼负债者之名为尤愈也!及次年,鲁倍因疾而死。鲁德是夜梦见倍入牛栏,天早起往相视之,牛产一小牯,牛背四字:“倍偿德债。”德笑曰:“报何速也!”闾里咸称奇异。此断吕公折理推情,一审了然,虽无甚奇,见天报应之奇也。似若天典同心者,然录之以示天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毋致效此覆辙也。    曾县尹断四人强奸   广州府龙门县民杨正,家私巨富。生子继祖,恃财妄作,恣志奸淫。交游嫖赌光棍三人,其名滑巧、通方、高智。偶因父疾,不能往庄放谷。庄人佃户催攒几次,正不得已,乃命子往庄放谷,以代己劳。祖领命,仆马跟随,径往南庄放谷。数日稍闲,出外游观。偶二女子,可二十上下,自远而近,淡装素服,自然雅洁,观不厌目,尽可赏心。问庄人曰:“此谁妇也?”庄人曰:“是山后刘胜家也。行前者妹,行后者妻柳氏。”祖曰:“从何去来?”庄人曰:“因夫出外经商,二载未回,常往下面关王庙求签谶。”祖曰:“彼有亲人在家否?”庄人曰:“无。家中只雇一工人耕种,每夜只叫姑来伴他。”祖曰:“姑嫁何人?”庄人曰:“已嫁前村张升为妻。”祖曰:“你去问他,家中若少银谷,随他多少,我把借他。”庄人曰:“张升颇富,从有不给,必自周济。况彼亦优豫,何用求人?”祖是夜想二妇之颜色,竟不能寐。   次日饭后,取一锭银约有十两,往其家调奸。二妇贞节不从,厉色骂詈,欲喊邻人。祖见不可,拂袖而出。思谋无策,即遣仆添庆去请滑巧等三人来庄。三人随仆,傍晚即到。令庄人整酒。饮至半酣,滑巧曰:“今日蒙召,有何见谕?”祖曰:“今日一事,甚扫我兴,特请三位,同设一计。”众曰:“何事,快请教。”祖曰:“昨在闲游,偶遇刘胜妻妹二人朝神过此,貌均奇绝。今上午将银一锭到彼家,只求一乐。不惟不肯,反被恶言骂詈,故拂我意。”通方曰:“此事至易。”祖曰:“兄自何妙策,请教教我。”方曰:“今夜候至三更,将两人后山呐喊;两人前门进去,擒此二妇,放在山窠,任伊摆布,何难之有?”众皆附会曰:“此计甚妙。”是夜饮酒。候至三更,四人瞒了庄人私自潜出。继祖,滑巧二人在后山呐喊,通方、高智二人向前,冲门而进。雇工人不知,起看,二人就将工人绑缚,丢于地下,使不能出喊。遂入房中,止捉得柳氏一人。不意张升因家有事,傍晚接妻回去。四人将柳氏捉入山中平窠内,四人轮干,每人二次。柳氏苦楚不胜。至天微明,四人散去。继祖不意遗一手帕在傍。   次早,邻人方知柳氏家被劫,众人入看,解放工人,即报张升。夫妇往看,遍觅无踪。寻至山窠,只知哀哀叫苦。二人近看,羞不能遮,不能动止。张升背回,柳氏不能言语,唯以手拍肚而已。姑会其意,知为阳多膨胀,取扁担轻压,尽去其阳。姑以汤灌,久之略苏,方能言语。姑问:“因何如此?”柳氏羞言。姑问再三,乃曰:“昨夜三更,二人冲门而进。我以为贼,起身欲走,穿衣未及。二人进房,捉上山去。四人强奸,不容自愿。”姑曰:“四人你认否?”柳氏曰:“昏月之下,认人不真。”张升拾得手帕,解开看看,得一小账,上有放谷欠户人名。遍问,乃知继祖在庄放谷。其妻知之,乃告升曰:“昨日上午,继祖将银一锭,来家求奸,被我骂去。想必不忿,晚下凑合光棍,来捉强奸。幸我不在,不然亦难逃矣!”张升写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张升,告为强奸致死事。豪恶杨继祖,风流浪子。恃富横淫,银包胆,奸宿匪彝。欺舅远出,来家掷银,调奸舅妇柳氏。贞节不从,喊邻骂出。殊恶串党四人,夤夜明火冲家,擒捉山窠,轮奸几死。次早觅获,命若悬丝。遗帕存证。四邻惊骇。乞天法剿,剪恶安良。上告。   县主曾唯,清明如水,剖决如流。即准其状,差兵孙丙、魏亨二人拿捉。继祖诉曰:   诉状人杨继祖,诉为仇恶栽冤事。身素守法,胜若捧盈。讼张升先年与父争买庄屋,未遂奸谋,咬恨无由。偶遗手帕,诈设陷机,捏词耸告。恳天劈冤杜祸。上诉。   县主准诉,拘勾原被听审。又拘邻佑箫兴等,问曰:“你系近邻,知其详否?”兴曰:“是夜事,小人通未知之;次早起过门,只知雇工人喊叫。众人入看,见工人绑于地下,遂即解放,报知张升,夫妇过看。觅至山窠,才获柳氏,不能行止。遗帕在傍是的,余事不知,不敢妄言。”县主曰:“傍遗有帕,帕内既有继祖的帐,必是他无疑了。”祖曰:“小人三日前遗此帕于路,并未在山。况一人安能绑人而捉人?此皆夙仇诬陷。”升曰:“日间分明是你掷银调戏,二妇喊骂才出。是晚遭劫,并未去财,况有手帕梗证。设是贼劫,必定掳财,何独奸妇?乞老爷严刑拷出同党,以伸此冤。”县主喝将继祖重打二十,令之招认。祖仍前巧言争辩。县主令将原被二人一起收监,邻佑等发出。私嘱禁子曰:“你谨守监门,伺有甚闲人来看继祖否。若有人来,不可令之相见,即拿来见我,明日赏你;若漏泄卖放,六十革役。”禁子曰:“不敢。”县主退堂,禁子坐守。不移时,有三人来监门前呼祖。禁子闭了头门,守堂皂隶齐出,扭结三人,进堂敲梆。县主升堂,禁子曰:“获得三人,俱皆探继祖者。”县主曰:“你三人同奸柳氏,继祖先已招出。正欲出牌捕捉,你自来凑巧。”三人面皆失色,两不相照。滑巧曰:“小人三个并无,彼何妄扳?”县主曰:“继祖云若非你三人,他一人必干此事不得。从直招来!”三人曰:“彼自干出,安推我等?”县主见其词遁,乃令各打二十取招。三人未招,令挟起,远出廊下。监中取继祖二人出来。但见挟起三人,心中慌了。县主呼上,骂曰:“分明是你这贼强奸柳氏,我已审出三人,系伊同伙。彼已招承,云是你叫他,非管他事,故将他挟起。”继祖犹自争辩不已,仍令挟起。继祖畏刑,乃招曰:“是日小人不合到其家掷银,被他骂出,遂叫三人商议。计出通方,乞老爷宽刑。”县主曰:“是谁二人进家捉出?”祖曰:“通方、高智捉出,四人同奸。”命过三人,同上堂证。县主曰:“你三人先说妄扳,继祖招明,各尽招来。”四人面面相觑,无言抵答,只得招认。   县主判曰:审得杨继祖不羁浪子,恃富荒淫,罔知官法之如炉;倚恃爪牙,擒奸妇女,胜若探囊而取物。棍徒滑巧等,既不能尽忠告之善道,抑且相助而为非;通方、高智辈,既不能陈药石之箴规究,且设谋以从欲。明火冲家,绑缚工人于地下;开门擒捉,轮奸柳氏于山中。败坏纪纲,强奸不容于宽宥;毋分首从,大辟用戒乎力淫。   予按:曾公深识人情,倘不收监,安能审获余党;两不相见,故能赚出真情,是可谓巧于审察者矣!    卷三 奸情类 吴代巡断母女争锋   南闽汪泽,生一子,名赭仔。家资贫穷,挑担营生,抚养妻子。汪泽为人奸宄,专一鼠偷狗窃,被人捉获送官,遭刑拟罪,监禁一年,几乎饿死。后得曾知县垂帘清政,明察秋毫,审得汪泽初犯刺臂,省刑释放。未及半载,仍行窃盗,过恶不悛。其妻谢氏,屡屡劝曰:“为人在天地间,只可勤俭处世,毋作非为。上与祖宗争光,下与妻子争耀,方是个好人。况且赭仔年幼,不谙世务,你日夜思量窃人财物,酷好口腹,如此为人,怎生是了?殊不知贫富皆由命定,盗人财物,何曾见你发积。又只是这等贫穷。自此以后,万望我夫改恶悛善,为个好人。古云‘宁可清饥,不可浊饱。’”被妻子抢白一场,自觉无颜,遂与贼伙外出他方,仍然上盗,被人乱枪杀死,尸骸暴露。谢氏见夫不回,日夜忧闷,欲令赭仔去寻,年幼不能远觅。谢氏恐夫做贼之人,终有大祸,忧闷成疾,遂自缢死。赫仔见母死了,无人拘束,放荡纵逸,不顾廉耻,将后庭花,交结棍徒,只贪酒肉肥肥。后为一富家子弟包在花园戏耍。赭仔口舌利便,善会逢迎,阿谀取奉。富家子弟见他乖巧,辄为之婚娶玉蛾为妻。生得俊雅,杏脸桃腮,香肌细腻,诚赛月羞花之貌也。未及期年,身怀有孕,遂产长女名唤桂馨,生得窈窕。后二年,又产次女,名唤桂姬,亦生得美。二女八字,俱带桃花煞,无人求聘。家贫,日食难度,将夫骂曰:“你这忘八,终日游手好闲,又好口腹。况你田产半毫也无,家事日见消乏,教我母女如何过日?你也要思量做甚生意才是,终不然叫我母女耽饥受寒得过?”见妻子所说言言中理,不能应答。遂谓妻曰:“你小心在家,看顾女儿;我要出外寻些生业,挣些钱方回来,抚养你母女。”妻见夫说,喜不自胜。次日,夫妇相泣而别。殊知一去不回,音信杳无。   母女在家,日食难度,常时与邻居黄狗借贷柴米。黄狗见他母女生得美貌,借不推辞。黄狗曰:“汝丈夫出去多年,丢你母女在家不顾,真畜生之类也!若不是我家借些柴米与你,几不饥死乎?”玉娥曰:“多得你周急,不敢忘恩。待夫回来,厚利奉还。”黄狗曰:“我也不要你还,我只爱与你结为兄妹,不知你意肯否?”玉蛾知其来意,亦微微而笑曰:“我这贫妇,不敢高攀。”玉娥乃是淫荡之妇,又值家贫,遂与黄狗私相谓曰:“此时人多不便,恐人知觉。你可元宵夜,趁灯月交辉,人民混扰,可密密潜踪来我家,方可如愿。”黄狗依约赴期,同衾共枕,恣意取乐。既而两情绸缪,无夜不衔杯对饮,乐极天然。经今两载,情意渐淡。黄狗见他长女桂馨娆娇窈窕,又欲奸之。殊桂馨亦是淫滥之女,背了母亲,遂与黄狗苟合。于是日与桂馨情厚,冷落玉蛾。玉蛾心中甚是妒恨,寻思一计害死黄狗。欲害死在家,又恐族人邻右知之。又越两月,见黄狗果只钟爱女儿,是夜安排药酒,次早假意托他去市买布做衣。次早,叫得黄狗来家吃早饭,将药酒劝饮几杯,催促去买。黄狗到半途一乡村谢成店中吃午饭,药酒发作,疼痛难忍,喊叫倒地而死。地方党约,都来观看,俱认得是黄狗,如何死于此,恐有贻累,即着人去黄狗家报知。黄狗弟黄文,收尸回去。黄文疑是店主谋死,遂告于县,地方亦具状首于县。李爷即差精兵十名,去拿店主谢成。谢成拿到,鞫问:“黄狗死于你店,必是你图财谋死是的。”谢成叩头哀诉:“黄狗来店吃午饭,不知登时喊叫几声而死。小的白日青天,敢谋害人命?”李爷权将谢成收监,又差仵作验尸。将尸验过,乃服毒死者。回禀李爷,李爷曰:“你相验尸首何如?”仵作答曰:“是服毒死的。”李爷又监中提出谢成拷问:“是你药酒谋死是实,从直招来,免受刑宪。”谢成受刑不过,只得供招偿命,收监俟决。谢成之父谢荣,见子无辜陷于死罪,日夜垂泪不已。闻吴代巡案临,莅政严肃,官吏凛然,鬼神惊惧,折狱如神,谢荣即具状奔诉:   诉状人谢荣,诉为烛冤豁命事。贫男素守本分,毫不乱为。家无产业,客店营生。冤凑黄狗来店,买酒吃饭充饥,一刻身亡。李爷不容分辩,拟男偿命。切思白昼谋人,难逃邻居耳目;绣衣到日,望苏蚁命冤根。奔乞青天,劈冤杜陷。上诉。   吴代巡将状详看一番,遂出牌调谢成面审。谢成亦将前情哀诉,一时难辨,权将谢成收监。是夜,吴代巡梦见一黄犬,口衔一块肉,半边鹅,近前跳蹈而死,惊醒乃是一梦。吴代巡半夜不睡,将梦想解,自言曰:“黄犬乃黄狗也,一块肉、半边鹅,乃玉娥也。莫非黄狗与玉蛾有甚冤枉,故托此梦?”次早升堂,即差精兵六名,去拿黄狗弟黄文。黄文拿到,吴代巡曰:“你家有叫玉蛾者否?”黄文答曰:“小的家没有,止有邻居汪赭仔妻,名玉蛾。”即差精兵六名,去拿玉蛾。玉蛾拿到,即将重刑拷鞫。玉蛾受刑不过,招出真情:“小妇人与黄狗通奸是实,只因黄狗心肠变了,后与小妇人长女桂馨通情,把小妇人抛却,故此小妇人妒恨,假托他去市买布做衣,将药酒毒死是的。”于是将谢成省发回家,又拿桂馨母女一同拟罪。   审得玉蛾乃淫妒之妇也,桂馨亦淫滥之女也,而母子妒奸,人伦大变,曾夷虏之不如;黄狗既奸其母,又奸其女,罪不容于死,死亦宜矣!桂馨不合违母通奸,绞刑不贷;玉蛾不合毒鸠谋害,大辟何辞!   予按:汪泽一家,奸盗俱全,父以盗而竟殒身,子以荡而竟忘返,妻因无赡而改节,女因失配而荒淫。母子争锋,遂起毒奇谋。黄狗恋新,自取无端大祸,死固宜然,是不足恤!谢成无辜,几陷就死,幸而吴公感异梦,顿释其冤。此天心不昧,故彰善恶之报,而人可不鉴诸!    赵代巡断奸杀贞妇   山东兖州府曲阜县,有崇峰里,姓吕名国学,号毓仁者,家世业儒,历代富足。平生好善,默积阴骘。年过五旬,止有一子,年十岁,名如芳。就学颖异非常,里间辄私谓曰:“此老生此宁馨儿,是天生以昌大其庆门也。”时本邑陈邦谟副史闻此老休徵,其子嶷,凭其子业师傅闻命为媒,将女月英以妻其子。冰议一传,六礼遂定。越及数年,毓仁敬请表兄傅闻命,约日完娶。陈备奁妆送女过门。国色天姿,人人称羡。学中朋友,俱庆新房。内中有吏部尚书公子朱弘史,是个风情浇友,触色薰心,衷怀悒怏,兴尽方回,不觉天晓。自夫妇合卺之后,陈氏奉姑至孝,顺夫毋违。岂期喜事方成,灾祸至,毓仁夫妇双亡,如芳不胜哀痛。守孝三年,考入黉序。联捷秋闱,又产麟儿。陈氏因留在家看顾。如芳功名念切,竟别妻赴试。陡遇倭惊,中途被执。惟仆呈二逃面,报知陈氏。痛夫几绝,父与兄弟,赴慰稍止。其父因云:“我如今之任去急,我虑你一人在家,不如携甥同往,你意下何如?”陈氏曰:“爷爷严命,本不该违。奈你女婿鸿雁独飞,今被掳去,存凶未知。只有这点骨血,路上倘有疏虞,绝却吕氏之后。且家中无主,孩儿无去之理也!望爹爹思之。”副史曰:“你言亦是,我不好强。我今全家俱去,只你二位嫂嫂在家,你可常往。无在家忧闷成疾,省我挂虑。”副史别去。陈氏凡家中大小事务,尽付与呈二夫妇照管,身傍惟七岁婢女秋桂伏侍。闺门不出,内外凛然。不意呈二妻春香与邻居张茂七私通,日夜偷情,无所不至。茂因谓春香曰:“我主母青年,情思正炽,尔为我成此姻缘可乎?”春香曰:“你主母素性正大,毫不敢犯,非至切事容易不出中堂,此必不可得之数也。”茂复以言戏之曰:“尔是私心,怕我冷落了你的情意,故不肯乃尔。”春香曰:“我岂有此心!但事实难图。俟我缓缓谋之,然要不可必耳。”不意人同此心,更有操谋密者。时有朱弘史因庆新房后感动春心,无由得入。至此闻得如芳被掳,遂上馆与吕门相近,结交附境之人,询问内外之事。若有至爱存,实为同袍惜者,其人乃尽情告曰:“吕家世代积德,今反被执,是天无眼矣!其娘子陈氏,执守妇道,出入无三尺之童,身傍惟七岁之婢,真正大有能干之女子也!”弘史复以言挑之曰:“陈氏既不柄务,却付与何人看顾?”其人曰:“家务支持,尽付与呈二夫妻。呈二毫无私意,可羡羡囗!”史见其人独夸呈二,其妇必有出处,复以言套之曰:“我闻呈二妻与人有通,终累陈氏美德。”其人曰:“相公何由知乎?”弘史曰:“我闻久矣,但不知其详,尔试言之。”其人曰:“我此处有个张茂七,极好风月,与呈二嫂朝夕偷情。其家与吕门屋连,或此妇在他家眠,或此汉在彼家睡。”弘史曰:“他丈夫如何不知?”其人曰:“丈夫在庄上去,就是这等。”弘史得知于心,心自计曰:“我当年在他家庆新房时,记得是里外房间,其后有私路,可入中间。我打听得呈二不在家,算定无人,乘此洗浴天时,藏入里房,强抱奸宿。”计较已定。次日傍晚,知呈二去讫,从后藏入已定。其妇在堂唤秋桂将水来洗浴。及抬至放在外房,陈氏叫秋桂在堂看小官,进房将门扣上。脱衣将洗,忽记里房透中间的门未闩,遂袒身进去,关讫就洗。此时弘史见其雪白身躯,如实阴物,玉茎猖狂,元精已离位矣。陈氏浴完复进,忽被紧抱,把口紧掩,靠近其床。陈氏洗完,未穿衣服,阴物水气未干,一直抢入。弘史情欲方涨,其手已开,把舌入口内,令彼不能发声。把玉茎往来,春色已酥矣。陈氏妇人胸次,卒然遇此,举手无措,心自思曰:“身已被污,不如咬断其舌,死亦不迟。”随将舌尖紧咬。弘史不得舌出,将手扣其咽喉,陈氏遂死。弘史从中走脱,并无人知。移时小儿啼哭,秋桂喊声不应,推门不开,遂出叫春香,提灯进来。外门紧闭,从中间进去,见陈氏已死,口中血出,喉管血荫,袒身露体,阴户流膏,不知从何致死。乃喊惊,族邻见其妇如此形状,竟不知何故。内有吴育十四、吴兆十说道:“此妇自来正大,此必是强奸已完,其妇将喊,遂扣喉而死。我想此不是别人,春香与张茂七有通,必然是春香同谋,强奸致死。”就将春香锁扣伴尸,俟明日赴县首告。将陈氏幼子,送往母家乳哺。次日将行首告,忽呈二庄回,见此大变,究问缘由。其众将春香通奸同谋事情说知,呈二即具状告县:   告状人吕呈二,系崇峰里,为强奸杀命事。极恶张茂七贪妻少艾,调奸落套,恣意横行,来往无忌。冤于本月初八日,潜入主母卧房,窥见浴水,强捉行奸。主随发喊,剪喉绝命。妻春香喊惊邻某证,切强奸致命,罪恶弥天,覆下凶情,非台莫斩。恳恩亟剿正法,上告。   县主饶继春准讫,即行相验。见尸喉管血荫,口中血流,阴户流精。令仆将棺乘之,带春香、茂七一干人犯,赴县鞫问。县主问呈二曰:“你主母被强奸致死,你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你岂不知情弊?”呈二曰:“小的数日往庄收割,昨回见此大变,询问邻族,吴育十四、吴兆十说:‘你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强奸主母。主母发喊,扣死绝命。’小的即告爷台。小的不知情由,望爷法问小的妻子,才见明白。”县主问春香曰:“你与张茂七同谋强奸,致杀主母,好好从直招来。”春香曰:“小妇人与茂七通奸的事真,若同谋强奸主母,并没有。”官曰:“你主母因何死了?”春香曰:“不知。”官令挟起,春香当不过刑法,道:“爷爷,同谋委实没有,只张茂七曾说你主母青年貌美,教小妇人去做脚。小妇人道:‘我主母平日正大,此事毕竟难做。想来必定张茂七私自去行,也未见得。”县主将张茂七挟起,问曰:“你好好招来,免受刑法。”茂七道没有。县主又曰:“你既是有心,叫春香做脚,怎的说没有此事?”时育十四、兆十曰:“爷爷是青天,既一事真,百事也是真的。”茂七曰:“这是反奸计。爷爷,分明是他两个强奸,他改借小的与春香事情,坐陷小的。”县主将二人亦加刑法,各自争辩。县主复问春香曰:“你既未同谋,你主母死时,你在何处?”春香曰:“小妇人在厨房,照顾做工人,只见秋桂来说小官在啼,我叫主母又不应,推门又不开,小妇人终是提灯去看。只见主母已死,小妇人方是喊叫邻族来看。育十四、兆十就把小妇人锁了。小妇人想曰:毕竟是他二人强奸,扣死出去,故意来看,加陷小妇人。”县主令俱各收监,待明日审问秋桂决断。次日拿秋桂到后堂,县主以好言诱之曰:“你家主母是怎么死了?”秋桂道:“我也不晓得。只是傍晚叫我打水做洗,我打水在外房,他去做洗,叫我看小官。他进去把前后门闩了,后只听得脚声乱移,口将言又相似说不出。过半时无声息,小官才啼,我去叫不应,门又闭了。我去叫春香姊姊,拿灯来看,只见做洗未穿衣服死了。”县主又曰:“育十四、兆十常在你家来么?”秋香曰:“自不曾来。”又问:“茂七来否?”秋桂道:“常在我家来,与春香姊姊笑。”县主审得详细,取出一干犯人至堂曰:“吴、吕二人事已明白,与他无干。茂七,我知道当初你叫春香做脚不遂,后来你在他家稔塾,晓得陈氏每日傍晓在外房做洗,你先从中间藏在里房,俟陈氏进来,你掩口强奸的事真。你奸完,陈氏必然喊叫,你恐人来,将咽喉扣住致死了。不然,他家又无杂人来往,那个这等稔熟?后来春香见事难出脱喊叫,此乃掩耳盗铃之意也。你二人死罪定了。”遂令呈二将棺埋讫,开豁族邻等众,乃落审语云:   审得张茂七浪荡棍徒,市邑凶汉。既犯法史氏之婢,复萌心潘济之房。闯知陈氏洗浴,潜入强奸,畏喊扣喉绝命。色胆如天,隐然借春香为弭陈氏之计也,罪不容于死。春香操戈入室,复浃爱同谋奸主,虽非己持厉手,然致祸根由,皆由勾,合应大辟,以警不轨。育十四、兆十事系无辜不究。其仆呈二不能塞萌祸首,亦合杖警。   即将行文申明上司缴讫。呈二依然忠心看顾小主不提。越至三年,适山东大巡赵思圣出巡阜县。赵公一生廉明,人人呼为赵青天。及至,茂七、学六具状进告:   诉状人张学六,系曲阜县崇峰里,为电劈飞冤事。枭恶呈二,主母身故,飘架贫男茂七奸杀,告县。惨鞫屈招,冤沉黑海。切奸无捉获,疑贰难分,身死不明,衣物无。况平地又无交孚,则真伪难膺重劈。恳天镜照飞霜,详情不雨。盆下衔恩,哀哀上诉。   大巡准状收讫。次日夜阅各犯罪案,至强奸杀命事。及当相单,遂精神疲倦,卧睡。忽梦见一女子似有诉冤之状,大巡曰:“你有冤只管诉来。”其妇不言其所以然,口念数句诗而去。诗云:一史立口卩人士,八厶通夸一了居。舌尖留口含幽怨,蜘蛛横死方消恨。大巡醒来,得一梦,甚是疑惑。又见一大蜘蛛,口开舌断,死于卷上。大巡展转寻思,莫得其解,复自寻曰:“陈氏之冤,非姓史者,即姓朱者。”次日审问各罪案明白,审到此事,乃问曰:“我看起秋桂口词,他家又无乱人往来,况你在他家稔熟,你又预托春香去谋,奸意尽露矣!到于今还诉甚么冤?”茂七曰:“小的实没有此事,只是当初县官做杀了,小的有口难分。若有此事,于今罪问三年,料想难脱,怎么不吐一句真情在父亲处?故此冤不得伸,父亲终来诉状。幸喜青天爷爷到此,望爷爷斩断冤根。”大巡复问春香,亦云:“并无此事。”只云:“主母既死,小妇人分该死了。”大巡乃设法,带春香出外听候。单问茂七曰:“你当初知陈氏洗浴,藏在房中。你将房中物件,一一报来。”茂七曰:“小的无此事,怎么报得来?”大巡曰:“你死又定,何不报来?”茂思前世冤债,只得妄报几件:“他房中绵被、纱帐、箱笼,俱放床头。”大巡令带春香进来,问曰:“你主母房中使用物件,逐一报来。”春香不知其意,报曰:“主母家虽富足,出自宦门,平生只爱淡薄。福生账、布被、箱笼俱在楼上,里房别无他物。”大巡见二人各报不同,奸杀必非茂七。复问春香曰:“你家亲眷,并你主人朋友,有姓朱姓史的没有?”春香道:“我主人在家日,有个朱吏部尚书公子相交,自相公被掳,并不曾来。只当年与黄国材相公,在附近读书。”大巡发付收监讫。次日观风,取弘史作批首,取黄国材第二。是夜阅其卷,复又梦前诗,遂自思悟曰:“‘一史立口卩人士,’一史乃是吏字,立口卩是部字,人士助语词也。八厶乃公字,一了是子字,此分明是吏部公子。‘舌尖留口含幽怨’,这句不会其意。‘痴蛛横死恨方除’,此公子姓朱,分明是蜘蛛也。他学名弘史,又与此横死声同律,恨方除必定要问他填命,方能泄其妇之恨也。”次日朱弘史来谢考,大巡说:“贤契好文字。”弘史语话不明,舌不调律。大巡疑惑辞去。黄国材并四名五名来谢,大巡问黄生曰:“列位贤契好文字。”众称曰:“不敢,皆老大人网罗量所优耳。”因问曰:“朱友相貌魁昂,文才逸拔,只舌不协律,吾为此友惜之。不知此还是幼年生成,还是长成疾致?”国材曰:“此友与门生四年,在崇峰里读书,忽六月初八日夜去其舌尖,故此对答不便耳。”诸生辞去。大巡思曰:“我看案状,是六月初八日告强奸杀命事,此生亦是此日去舌,年月已同。兼相单载口中血出,此必是弘史近境,探知稔熟,兼向年同庆新房,知门去向,故预藏在里房,俟其洗浴已完,强奸肆欲,将舌入其口,以防发喊。春色已酥,陈氏烈性,身已被污,恐脱身逃去,将口咬其舌。弘史不得脱身,扣咽绝命逃去。试思此生去舌之日,与陈氏奸杀之日同符,此正应‘舌尖留口含幽怨’也。强奸致命,更无疑矣!”于是发人去请弘史。及至,重刑鞫问明白。一一招成填命,遂落审语云:   审得朱弘史宦门辱子,黉序禽徒,当年与如芳相善,因庆新房,包藏淫欲。凡夫被掳,于四年六月初八日夜,藏入卧房,探听陈氏洗浴,恣意强奸。畏喊剪咽绝命,冤死陈魂,祸移张茂七。生死衔怨,恨积飞天。致使含舌诉冤于梦昧,飞霜落怨于台前。年月既侔,招辞亦合,合拟大辟之诛,难逃断剑之戮。其茂七、春香填命,虽冒无辜,然托谋容策,立心终成祸胎矣!亦合发遣问流,以振风化。   大巡断毕,人人称赞包公复生,然终虑尚书权势尊大,遂上本劾朱,以见纵子奸淫杀命。朝迁例旨,罢职为民。于是名播京师,声传曲阜。赵公之名,没世不朽矣!后来呈二看顾小主,不啻程婴。其子亦联登高弟,亦可见毓仁忠厚之报也。故陈氏得著烈名于世云。   予按:此断,天道好还,无往不复;人心稍恶,虽细必彰。茂七恣欲,终罗其殃;弘史欺奸,卒至灭身。毓仁积德,终留忠仆守其家,而成其后;陈氏烈贞,故始虽蒙不洁,而终至流芳。信乎室家之好,不可示以淫朋;结纳之先,当预察其心曲。不然夫有如芳失朋之诮,妻有月英奸杀之冤也!交友者其慎之,纵欲者其鉴之。    周县尹断翁奸媳死   泰原府寿阳县余国祯,为人淫荡,败俗伤伦,不顾廉耻。长子春曦,娶妻汪氏。才归半载,时遇暑天干旱,春曦夜往田间,看水未回,汪氏在房洗浴。国祯知之,冲门而入,汪氏初谓夫回,及近才晓是翁,一时穿衣躲避不及。国祯向前抱住,汪氏难以推托,遂而从焉。自后常相往来,终常碍子。国祯乃设一计,次年将银五两,令子出外做些小可生意。春曦领银而去,三月未回,翁媳每夜同寝。春曦甚是获利,遂不农田。往贩棺木发卖,亦颇获利。过三载,为次子春旭娶妻黄氏。已归两月,一晚见伯不在家,入姆房同绩,偶遇翁与汪氏云雨,即欲走避。国祯遂舍长媳而并擒黄氏,黄氏不从,汪氏助之解衣,不得已而从焉。自后两媳皆有,二子不在,常同饮同睡。提防甚是缜密,二子皆未知之。   又过数年,为幼子春明娶妻石氏。其妇仪容俊雅,较之二姆,犹胜十倍。性甚刚烈纯白,言不乱发。才回一月,国祯谓汪氏曰:“前番二婶得你助我,我心甚喜;今三婶你仍助我,明日分开之时,多把些财产与你。”汪氏曰:“今日便是这等说,明日到手,丢我一边来,分家时忘记此言。”有光曰:“我心不比别人,心甚均匀,三个媳妇平平就是。”偶然黄氏入来,国祯曰:“才说未了,你二人皆有,干得停当,并无一人知晓。恐今新婶觉察知之,不当稳便。你二人莫若做脚,一起污之,以塞其口。免后面被他识破,出闻外人不雅。”黄氏曰:“此事容易,何必挂怀。”次日上午,春明兄弟三人皆出外去。汪氏、黄氏乃呼石氏曰:“新婶入来同坐,你一人坐,恐会痴困;同入来讲话,精神更爽。”石氏因二姆连叫二次,徐徐而入。坐不移时,见翁自外而入。石氏欲起身回避;黄氏曰:“坐无妨。”只见国祯欣欣而近。石氏失色而奔,乃被二姆扯住,有光近前抱住,解带的解带,剥衣的剥衣,不由自愿。石氏高声大喊,汪氏以手掩其口,恣行云雨。国祯兴尽而止,石氏满面羞惭,穿衣理鬓,忿忿而出,入己房自缢而死。   春明兄弟三人,及午而归。春明入房,见妻吊起,大哭惊骇,不知其故。问于二嫂,皆曰:“不知。”东邻西舍皆往视之,不明因何致死。春明令人报于外家。岳父石富,母方氏,舅石康、石泰,举家上门来看,乃谓春明夫妇有不合处,受气不过,自缢而死,大闹一场。春明曰:“今日上午,我并未在家。”石富曰:“既非你不和,必与二姆讲口,以致如此。”黄氏曰:“婶才归一月,我等就有何事讲口?”富曰:“皆说无事,我女因何故致死?”次日,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石富,告为身死不明事。有女碧玉,及弁出嫁余春明为妻。才归一月,无故缢死,切思婿出农田,女甘自缢,非翁逼奸,即姆斗口。告乞爷台,法究何辜,正律断填,生死两感。上告。   是时周国祚青年进士莅任,明如秋月,清若寒冰。见其状,乃审过口词一遍,即准发牌,差华英、李贵拿来。余春明具状诉曰:   诉状人余春明,诉为反诬事。身娶石富幼女为妻,入门方才一月,身往田间,午归缢死。切思姆婶未久,何事竞争?非怀旧好,即不甘贫。恳天细审,泾渭自分。上诉。   县主准诉,亦审口词一遍。次日,拘齐人犯,升堂。点过汪氏、黄氏,不到,县主曰:“此事必要此二妇来,方可研审。”令差带出。次早齐到,县主曰:“一应人犯,皆跪踊道上,不许上来。”众皆跪定,县主曰:“汪氏上来听审。婶娘之死,你必知端的?”汪氏曰:“是日上午,并未有半毫之事,我与二婶同坐,彼一人独坐,不知如何寻此短计?”县主曰:“你属一家,如何你二人坐,独不叫他同坐?”汪氏曰:“二人亦曾叫他,他自不来。”县主曰:“此言亦未可信。”带下去,叫黄氏上来。而言曰:“你姆已明白言矣,看你如何说。”黄氏曰:“新婶自归,四门不出,独坐房中。前日不知如何,无故缢死。”县主曰:“先问你大姆已云三人同坐,你又说他独坐,如何言语不合?”黄氏曰:“后因我二人叫他,方才入来同坐。”县主曰:“既同坐,如何遽然吊死,你怎不知?”黄氏曰:“坐久出去,入房吊死。”县主曰:“先你大姆云你与他因事厮骂,他才出自缢。”黄氏曰:“我并未有。”左推右托,话不明白。县主乃将起,带在一傍。又唤汪氏曰:“你说你二人同坐,新婶一人独坐;你二婶又说你叫他,三人同坐,因事厮口,受气不过,你新婶才出死。我因他未说因何事厮骂,故尔起,你可直说;如不认,一同起。”汪氏七推八阻,指东话西,言语不一。亦将起,带在一傍。乃唤春曦、春旭而问曰:“你二人妻子,平日有奸夫否?”皆曰:“并无人来往。”县主曰:“此必是与人有奸,挟之同从,故尔自缢。”春明曰:“老爷神见。昨日小人见妻吊在房上,解下为之整衣,但见里衣皆裂,阴户流膏。”县主曰:“事无疑矣!”又吊黄氏、汪氏问曰:“分明是你二人有甚情厚奸夫,挟令其从,石氏性烈,自缢而死。你明白招承,免受刑法!”二人强争强辩。县主令松拶重挟,黄氏熬刑不过,乃直招出前情。县主即差精兵四名拿国祯。国祯自知理亏,赴水而死。将二妇各打三十,拟定填命,判曰:   审得余国祯豺狼为心,犬羊成性。父子同牝,效新台之丑行;翁媳并倨,仿秦俗之夷风。理亏赴水,罪不容诛。汪氏、黄氏,既不洁身而自淑,而乃含血以污人。究且辱人而同丑,故尔移祸以及婶。翁不翁、媳不媳,行同畜类,紊乱纲常;姆不姆、婶不婶,心符鸨鸟,败坏王章。明正厥辟,以正王朝之纪法;合火其居,以洗华夏之。本秋将二妇处决,差兵折毁其房屋。以其大坏人伦,故与大叛者同刑。是可以为后世之龟鉴。   周公之审,不先问男而单问妇,口词不一,而乃诘其有奸无奸之故,能使春明逆料其理,了然明矣。新民君子,遇重情,必究心加察,方得其真,万毋草率可也!    蔡府尹断和尚奸妇   洪熙间;闽岭有一寺,名曰水云寺。寺宇轩昂,和尚累百。禅房幽雅,方丈高明。士民游观者,无不悦心赏目,俱曰:“不啻蓬莱胜景也!”孰知和尚乃淫恶之徒,假设一求嗣坛会;若有诚心求嗣者,可以感格赤脚秃头仙,亲自送子。和尚将方丈一边整一间静室,开一张牙床,红罗锦帐,绣祷花,檀香满室。但妇人求嗣者,俱要沐浴齐戒三日,赍香躬诣坛前,设醮一日,是夜净身就寝于静室牙床上,无不协喜。殊知和尚将房间柱头剐空,可藏一人,柱头乃是圆转的,若妇人求嗣寝于内,其夫将房门外锁。岂知和尚已藏于柱头之中,待妇人裸体就寝,和尚将柱头推一转,遂入于房。些儿响动之声,妇人已谓秃头仙送子来也,遂袒身仰上。和尚轻轻举步就床,将妇人搂抱,玉茎雄健,一枪直入,缓缓抽撤。妇人遍体酥麻。战而且久,精溢于席。云雨已讫,妇人睡去,和尚轻轻潜出。移时,又一和尚,亦在柱头中轮入,亦复仍然。盖和尚等候多时,玉茎未入牝门,阳精已先出户矣。玉茎软了,不能亟入。和尚轻轻近妇之身,慢慢待玉茎刚硬,一下插入。妇人惊醒,已谓还是秃头仙,又欲云雨也。其妇心中默喜,此宵必然怀孕。   次日妇回,道及于无子之妇,昨夜果有一秃头仙,亲身下降,将云雨之事大略口说一番。妇妇皆以为实,其后求嗣者源源而来,寺门轿马不断。如是者一年,怀胎者十有一、二。于是风闻远近,士庶无子者,无不深信,纷纷而至。有等淫欲之妇,求嗣不孕,贪其通宵快乐,藉此为名,又复去者有之,并无人知觉是谬事也。求嗣之妇,亦不肯吐出云雨快乐真情于人,而人何以知其谬矣!   蔡知府新之任,闻知此事,大不信焉。府尹曰:“人之子息有无,皆命之所招,岂有斋戒三日,可感动仙家送子乎?”于是求嗣者,日见纷纷,蔡府尹将信将疑,犹豫不决。一日,府尹欲往观焉。先令火牌向前。和尚百余遮道迎接到寺。府尹上香礼毕,果见寺宇轩昂,禅房幽雅。佛像金光耀目,香烟馥郁袭衣。府尹叹曰:“正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府尹分付皂隶,叫寺中几个老和尚,试问他求嗣根源。和尚跪于案前,府尹问曰:“汝寺中建求嗣坛会,果是真事,抑是假事?”和尚答曰:“乃是真事。”府尹曰:“汝何以知是真事?”和尚曰:“妇无子者,诚心斋戒三日,若感动得赤脚秃头仙爷亲身下降,必然协孕。”府尹曰:“焉有此理!”和尚又答曰:“来求嗣者十有二孕,其不孕者,或不诚心也。”府尹莞尔而笑,不问,分付和尚且散,随叫打轿转府。是夜不寐,反侧思之,心终不信。   越半月,寻思一计,分付皂快密密去叫美貌妓妇一名。妓妇赴台,府尹轻言指教妓妇:“今水云寺中建求嗣坛会,汝可改换服饰,妆做良家之妇,假为求嗣,探取真假何如。若是夜间果有仙来同衾送子,汝可带些胭脂去,待他近身何如,汝可将胭脂搽于腋下。汝莫待天明回,汝可五更时分,催促就归,赴台回话。切莫泄漏我机,如泄我机,即将粗板子活活打死,决不饶汝之命。”   次日,妓妇改换服,往水云寺中,假为求嗣。仍然建醮,夜宿寺中。未及二更,果有一秃头和尚,渐渐近床,将妓妇搂抱云雨。正值云雨之间,妓妇依府尹之计,将胭脂红水搽于彼肘腋之下。五更时就起,不待梳洗,乘轿而归。将夜间云雨之事,回报府尹。府尹发笑曰:“吾想决无是理。”即时带一哨军马,竟往水云寺中。分付军马将水云寺团团围住。府尹止带雄壮精兵十名,牢仔二个,书吏五人,皂隶四对,一齐入寺。百余和尚,骇得魂飞魄散,无处可逃。精兵满寺搜逻,将寺中和尚,一齐拿到方丈。府尹案前,将和尚逐名点过,叫皂快看取,但肘腋下有红色者,放在一边;无红色者,放在一边。于中止有两个有红色者。蔡府尹骂曰:“你这死秃驴,淫污人家妇女,罪恶滔天,天岂容汝?”叫皂隶选过粗板子,各打八十。府尹骂曰:“你这死秃驴,好好招出根源,免受刑宪。”俱不肯招。又将重刑,六问三敲。受刑不过,只得供招:“委是小和尚将求嗣房间柱头剐空,旋入与妇人云雨是的。”受刑者,生死各半,将未死者,捆缚于寺中。遂叫军人放火,将寺宇俱焚,化为灰烬。止带慧真、慧悟二僧———腋下有红色者,转府审问。乃批云:   看得水云寺僧慧真、慧悟等,淫欲迷心,贯盈极恶。佯说建醮祈嗣,良妇误遭惑引;驾言秃仙送子,信女夜宿禅房。屋柱雕空,豫作藏身巧计;房门外锁,斯乃潜迹穿牖。转轮声响,疑是秃仙来到;通情搂抱,真如罗汉降临。白练遭污,掬水终身难浣;暗中被辱,机缄没齿不言。是以夜令妓女求嗣,以胭脂而抹腋;早穷娼妇缘由,以巅末而详陈。往寺点名,胭红犹在;拘台细审,实迹可凭。烧香惑众,罪且不宥;诱众奸良,死莫能逃。粉骨碎尸,方足谢罪。戳诛其首,枭首允协其宜。水云惑众,其巢皆应折毁;寺院藏奸,其薮合令火焚。   予按:此淫僧三归不谙,十戒罔知。假祈嗣以奸妇,遭毁骨以灭身。佛祖其可以欺,善恶其无报者也!此非蔡青天照胆方镜,烛破奸心,曷以除此大弊乎!今而后,求嗣者宜鉴诸。    卷四 婚姻类 苏县尹断指腹负盟   武昌府武昌县黄利,与叶荣二人同庄,常常在佃户家共饮,甚是相知。闲暇时,各吐家事,因而言及二内皆有孕。荣曰:“我你二人盖称契合久交,吾欲令代代子孙皆如我你。”利曰:“既有此心极好,但恐子孙之心,未必同然。”荣曰:“此言极是,莫若今日二人议定,明日二家产出或男或女,缔结婚姻,你意何如?”利曰:“如此尤妙。”二人滴酒誓天,各割衣襟,毋逾前议。及后黄利产一男,取名世禄;叶荣产一女,取名月仙。利托庄邻邓晋为媒,将金环一双过聘;荣以金钗一对回之。越五年,利因病死。又历十二三年,世禄读书不能营运,家中一贫如洗。荣帝悔盟,将女另聘定一秀才唐国卿。时世禄已十八岁,乃与辩理。荣恃财为势,又恃国卿是个秀才,毫不礼他。世禄得无意而回。族人知之,闻其故皆抱不平,乃令世禄告于县曰:   告状人黄世禄,告为歪儒夺婚事。父存与岳叶荣割襟指腹为婚,庄邻邓晋为媒,褓醮礼聘,盟誓山海。金环为聘,金钗回仪,邻里周知。岂料无耻生员唐国卿,衣巾大盗。瞰今父故媒亡,欺身贫莫富争,簧口鼓岳易盟,夺娶为妻。不思婚以才丝为定,人以信义为根。贪财绝恩,谋娶毁法。恳天作主,追还完聚,人鬼沾恩。上告。   唐国卿次日具状诉曰:   诉状生员唐国卿,诉为烛奸剪刁事。媒非受币,不亲难容。捏襟混告,一女百求,纳聘为定,当凭媒叶春芳聘叶荣女为妻,问名纳采周年。今黄世禄陡告夺婚,未审何媒行聘?徒以指腹捕影,民皆仿效成风。且割襟非正律,褓醮实浮辞。似此奸瞒,惟天可殛。祈电霹奸,仰慈哀诉。   苏公准状,自思“世禄贫而年雏,遽而来告,此必真情。”次日行牌,拘审人犯齐到。县主曰:“叶荣,你当时既有指腹之爱,今日安可弃贫贪富?”荣曰:“当时并无指腹之事,今日陡然混告。既有金环聘定,必有媒证。”世禄曰:“是时凭媒邓晋,今已老死,故尔负心。”荣曰:“未定而曰受聘,媒人而告死者,种种虚情,乞爷严刑殄刁,鞫出唆教。”世禄曰:“欺死瞒生,贪财负义。小的如欺心妄告,天不覆地不载。”县主见世禄是真情所发,乃心生一计,佯谓国卿曰:“事皆吾知,当初相爱许亲或有,想贤契过聘,必未大费。亲断与你,要你出银五十两,叶荣出银三十两,共八十两,给与世禄另娶,各发保出。”国卿争辩不依。县主半言不听,限三日后办银交纳。三日后,又发牌催。皆备银对过。又谓国卿、叶荣曰:“今日银已对过,权收库中。你可择吉日,令月仙来衙,我发鼓手送入贤契家成亲,方付□银,使世禄他日不得再说。不然你不成亲,他又往上告,恐不甚便。”二人磕头叩谢而去。   次日,择一吉日,荣送女出官。国卿亦着衣巾,与世禄同见县主。县主见女子俱在,高声唱曰:“唐国卿,你做生员,不守卧碑,夺占人妻,是何道理?左右,剥去衣巾□库,即做申文,申明提学道两院重究。”国卿愕然,叩头谢罪。县主令将世禄、月仙同房监起。延至半月,世禄与月仙日同寝食,两意绸缪,已通情矣。国卿央三斋师父来说,保全衣巾;满学相知皆保。县主佯转,唤齐一起人犯复审。县主曰:“月仙,你意欲嫁国卿乎?”女不答而摇头。“你欲嫁世禄乎?”女亦不答。县主曰:“此女倒是好人,不以贫而改志。”即断仍归世禄。“国卿既列衣冠,安可不遵法度?本欲申上黜退,缘三斋先生与通学生员来保,全尔衣巾。将前八十两之银,付与月仙,以妆奁之资。”世禄、月仙叩首而谢。县主援笔判曰:   世不唐虞,民皆狡猾。逞私智以欺贫,藉威势以行侥。轻谤寡信、贪财灭义者,比比然也。叶荣有女月仙,未产相爱,指腹割襟,海山既誓于卮酒;既产践言,钗环互聘,姻盟复缔于冰人。兴废殊途,瞬息韶光。世禄以父故而家资皆乏,亦月仙之数奇耳!炎凉世态,弃贫就富,叶荣以媒死而悔盟。唐国卿既忝黉宫,当遵圣训,胡为欺孤夺配?恃势凌贫,灭天甚矣!庠有若人,士林刑棘,合申黜退,以殄刁风。第以斋师满学保领,令其自新,姑存学校。谅追银五十两,给付世禄、月仙,以为遮羞之资;其叶荣追银三十两,给与女婿,以为妆奁之费。月仙、世禄,合歌桃夭之咏;叶荣、国卿,省拟不应之条。   予观此断,非有大力量者不能也。始以断亲而赚其出银,既以同监而令其亲爱,方秉公执法,剥去衣巾,使国卿□口无辞。至直无私,使世禄二口有资可称。善于济弱锄强,是以邑人皆服能仁矣。    戴府尹断姻亲误贼   潮州府邹士龙、刘伯廉、王之臣三人相善。情同管鲍,义重分金。后臣、龙二人同登乡荐,共船过京会试。邹士龙到船,心中悒怏,王之臣慰之曰:“大丈夫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龙曰:“非为此也。贱内怀有七月之娠,屈指正月临盆,夫妇之情,故不放心耳。”“若此事,贱内亦然。想天相吉人,谅获平安,不必挂虑。”龙曰:“我你二人自幼同学从师,稍长同进黉宫,前日同登龙虎,今又二嫂彼此有孕,岂偶然哉?”臣曰:“兄言甚是。世有同心,未必际遇同;一事同,未必事事同,我你真奇事也。”龙曰:“兄不弃,明日若二者皆男,呼为兄弟;二女呼为姊妹;倘一男一女,结为夫妇。兄意何如?”臣曰:“斯言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命仆取酒,尽欢而饮,后益相亲爱。至京会试。龙获联登,臣落孙山,遂先辞回。龙送出郊外,嘱曰:“今家书一封,劳兄带回。家中事,乞兄代为兼措一二。”臣曰:“家中事自当效力,不必挂念。惟努力殿试,与前三名争胜耳。”袂分缱绻,掩泪而别。臣抵家,见妻魏氏产一男,名朝栋。臣问是何日,魏氏曰:“正月十五辰时,邹大人家同日酉时得一女,名琼玉。”臣心喜悦,遂送家书到龙家。龙妻李氏已先得联登捷报,又得平安家信,信中备道舟中指腹之事。李氏命婢设酒款臣。自后,龙家外事,臣悉为主持,毫无私意。数月,龙授知县而回,择日请伯廉为媒,二家交聘。臣以金箱玉如意表礼为聘,龙以碧玉鸾钗一对答之。及龙赴任,往来书启通问,每月无间。臣越数科不中,亦授教职,历任广东惠州同知。病革,遣书一纸于龙,中间别无所云,惟谆谆嘱之:“扶持幼子。”既而卒于任。龙偶历广东巡道,得书大恸,亲往吊焉。臣为官清廉,囊无馀剩,龙赠银百两,代为申明上司,给延途夫马船只,奔柩归葬。丧事毕,欲接朝栋来任读书,朝栋辞曰:“父丧未毕,母寡家贫,为儿者安敢远行?”龙闻言嘉其孝,间给资以赡之,令之勤读。而家资日见败,十四岁补邑庠生,龙闻之甚喜,亦遣贺焉。自后朝栋惟知读书,坐食山崩,遂至彻贫。而龙历任参政,以无子致仕而回。朝栋与伯廉往贺,衣衫褴褛。偶府县官员来拜,龙自觉耻己,心甚不悦。朝栋己十六岁,乃托刘伯廉去说,择日完娶。参政留难之曰:“彼父在日,虽过小聘,未尝纳采。彼乃宦家子弟,我女千金小姐,二家亦非小可人家,既要完娶,必行六礼。”朝栋闻言乃曰:“彼已知我家贫无措,何故如此留难?我当发奋,倘然侥幸,他安能靳乎!”竟不复言。   一日,参政谓夫人曰:“女今长成,分当遣嫁。”夫人曰:“前者王公子来议完亲,彼虽家贫,我只此女,何不令其入赘,岂不两便,何必要他纳?”参政曰:“吾见朝栋将来恐只是个穷儒,我居此位,安用穷儒做门婿?谅他无银纳彩,故尔留难。且彼大言不惭,再过一年,我叫刘兄去说,既不纳彩,叫他领银百两另娶。我将女别选名门宦宅,庶不致耽误吾女。”夫人曰:“彼今虽贫,犹好读书,将来必不落后,但彼不能营运,故致此耳。彼父虽亡,迂言犹在,岂可因此而改盟?”参政曰:“是非尔所知也,我自有处。”不知彼女琼玉在屏后知之。次日,与丹桂在后花园中观花,见朝栋过于墙外,琼玉问曰:“墙外何人?”婢曰:“王公子也。”各各相眄而别。琼玉见朝栋丰姿俊雅,但衣褴衫褛,心中私喜。第二日,又与丹桂往花园。朝栋因见女子星眸月貌,光彩动人,与婢观花,意必是琼玉,次日又往园外而过。琼玉令丹桂呼之曰:“王公子,王公子。”朝栋恐被人见,不敢近前。婢又呼。生见呼之切意,必有说,竟近墙边,令开小门。琼玉备以父言之事告朝栋,栋曰:“此亲原系先君所定,我今虽贫,岂区守守钱虏耶?银决不受,亲决不违父命而退。令尊欲负而遣嫁,亦凭令尊。”琼玉曰:“家君虽有此意,我决不从。你可用心读书,终久团圆。身上怎不穿些好衣服,如何这等褴褛?”朝栋曰:“其奈无何。”“你既无衣,晚下可在此来,我有事问你。恐有人来,今且别去。”朝栋回去,候至更阑人静,径去门边。见丹桂立候,乃曰:“小姐请公子进去说话。”朝栋曰:“恐尔老爷知觉,两下不雅。”丹桂曰:“老爷、夫人已睡,进去无妨。”朝栋犹豫,丹桂促之乃入。但见备有酒肴,因而留朝栋对坐同饮。欲不能制,欲抱行云雨。玉坚不许,乃曰:“今日之会,盖怜君之贫耳!岂因私欲而致此哉?倘今苟从合卺之际,将何为质耶?”朝栋曰:“此事固不敢强,但令尊欲易盟别嫁,将如之何?”玉曰:“我父纵欲别选东床,我岂肯从?古云‘一丝已定,岂容再易’!”朝栋曰:“你今此言合理,然终恐令尊势不得已。”玉曰:“我父若以势压,不从惟死而已。”遂牵生手,对天盟誓。既而又饮,时已三更矣。女年幼,饮酒末节,乃醉倦忘辞生回,和衣而睡。生欲出,丹桂曰:“小姐未辞,想有事说。坐片时,俟小姐醒来。”生往视乏,真若睡未足之海棠。生兴不能制,抱而同睡。玉略醒乃曰:“我一时醉倦,有失瞻顾。”生求合,玉意绸缪,亦不能拒,遂而同寝。是夜鸾颠凤倒。不觉腥红恣衣。女乃半推半就,生乃一进一避。娇啼数声,不知春从何处来。二人缠(至)鸡鸣,生女同起。玉以丝三疋、金手镯一对、银钗数双授生。临别,又令次夜复入。生自后夜来晚出,两月有余。一晚朝栋偶因母病未去。丹桂候门,久不见生来,忽闻有脚步响,连曰:“公子来矣!”不意祝圣八惯做鼠窃,撞见冲入。丹桂见是贼来,慌忙走入。圣八赶进,丹桂欲喊,圣八抽刀杀死入来。琼玉灯下。见是贼至,开门走出堂上,暗处躲之。圣八入房,尽掳其物而去。玉至天微明,乃叫母曰:“房中被贼。”参政曰:“如何不叫?”玉曰:“我见杀了丹桂,只得开门走,躲藏于暗处,故不敢喊。”参政往看,见丹桂杀于后门,问玉曰:“丹挂缘何杀于此?”女无言可答。心甚疑之。玉乃为之惊病,不能起床。参政欲去告官,又无赃证,乃令家人梅旺到街各处探访,朝栋因母病无银讨药,将金手镯一个,请银匠饶贵换银。贵乃应诺未收。朝栋出铺,梅旺偶在铺门经过,望见银铺桌上有金手镯,乃进问曰:“此谁家物也?”银匠曰:“适才王相公拿来,请我换银的。”旺曰:“既要换银,我拿去叫老爷对银与他。”银匠曰:“他说不要说出谁的,你也不必说。毋令他知怪我。”遂付与焉。旺持回家,谓参政曰:“此物略像我家的,可请夫人小姐来认。”夫人出见,乃认曰:“此是小姐的,从何处得来?”旺曰:“在饶银匠铺中得来,是王相公把来请他换银的。”参政曰:“那个王相公?”旺曰:“即朝栋相公。”参政曰:“原来此子因贫改节,遂至于此。”写状令梅旺告于府曰:   告状人邹士龙,告为缉盗事。狼恶王朝栋系故同知王之臣孽子。因父相知,往来惯熟。突于五月十一日夜二更时分,哨党冲家,杀婢丹桂,逐女窜逃。财货、什物劫去一空。次日缉获原赃金镯一只,银匠饶贵见证。乞天亲剿追赃偿命,除害安良。生死感激。上告。   时戴朝用知潮州府事,清如止水,明若秋蟾。即差兵赵胜、孙勇即刻往拿朝栋。次早,具诉曰:   诉状生员王朝栋,诉为烛奸事。业绍箕裘,颇闲诗礼,叨登乡荐,历任惠州上佐。官居清节,仅遗四海空囊,鲰生樗栎,名列黉宫。岳父邹士龙,曾为指腹之好。长女邹琼玉,允偕伉俪之缘。如意聘仪,鸾钗回答。孰意家计渐微,难行六礼。琼玉仗义怜贫,私遗镯钗段疋。岳父爱富嗔贫,屡求退休另嫁,久设阱机,无由投发。偶因贼劫,飘陷祸坑,欲绝旧缘,思媾新缘。贼杀婢命,坑陷婿命,吁天电奸缉盗,断女毕姻,劈陷安良,哀诉。   戴知府问曰:“既非你杀丹桂,此金镯从何处得来?”朝栋曰:“金镯乃伊小姐与生员者。”府主曰:“此事未必然。”朝栋曰:“可拘伊小姐对证。”府主沉吟半晌,问曰:“你与琼玉有通乎?”朝栋曰:“不敢。”似欲有言而睨视众人。府主微会其意,即退川堂,带之同入,屏绝左右而问曰:“既非有通,安肯与你多物?”朝栋曰:“今日非此大冤,生员决不言而丧德。今遭此事,不得不以直告。”遂将其事一一详道一遍。府主曰:“只恐此事不的事真,明日互对之时,你此事一一详说,看他父亲如何处。我必拘伊女证,果实,必断完娶;如虚,必问你偿命。”朝栋再四叩头曰:“望大人周全。”   次日,拘审士龙,亲出互证,谓府主曰:“此子不良,望大人念朝廷分上,执法断填。”府主曰:“理在则执法,法在何论情。朝栋亦官家子弟,庠序后英,何分厚薄?”乃呼朝栋而谓曰:“父为清官,子为贼寇,尔心忍玷家谱乎?”朝栋曰:“生员素遵诗礼旧传,居仁由义,安为此大不顺之事耶!”府主曰:“你既不为,赃从何出?”朝栋曰:“伊女付我,岂劫得之货与!”士龙曰:“此宛然是他理亏无对,又推在吾女身上。”府主曰:“伊女深闺,何能得至?”朝栋曰:“事出有因。”府主曰:“有何因由,详细说来。”朝栋曰:“春三月,因事过彼花园,小姐偶同丹桂观花,相视良久而退。生次日又过其地,小姐已先在矣。令丹桂叫生至花园小门,备言其父与母议欲悔亲别嫁,要叫伯廉来说,与银一百退亲,只夫人不肯。小姐见生衣衫褴褛,约生夜来说话。生依期而去,丹桂候门,延入命酒。鸡鸣生出,遂付金镯一只,银钗数只,丝三匹。临别令生又来。是以夜去明回,每夜丹桂候门,以至于今。前十一夜因母有恙,是晚脱身不得未去,不知何贼瞰知,故遭此变。偶因手迫,无银为老母买药,故持金锡一只,托饶银匠代换银用,被梅旺哄去,故栽此祸陷生。望祖父母体好生之德,念先君止有生一人,母老在疾,乞台曲全姻事,缉访真贼,以正典刑。衔结有日。”府主曰:“既然如此,大人亦箝束不严,安怪此生?”参政曰“此皆浮谈,小女举止不乱,安能有此?”府主曰:“即无此事,必要令爱出证,泾谓自分。”朝栋曰:“彼令爱若肯面对,如虚甘死。”士龙心中甚是疑惑,意此事皆虚,“我对夫人说的话,此生何以知之?”意此皆真,一则不好说话,二则自觉无聊,心中犹豫不决。府主从而激之曰:“老大人身系朝纲,何为不加察焉?”士龙被激,乃曰:“知子者莫若父,家有此事,学生岂不知一二!”府主曰:“只恐有此事,便不甚雅;既无此事,令爱一出证何妨乎?”士龙一时不能转侧,乃令梅旺讨轿接小姐来。梅旺即刻回家,对夫人将前事说了一番。夫人入室与琼玉备说前事,小姐愕然。自失数日卧病,毫不知父已告生。初不肯去,自思:“此生非我出冤不能白。”旺又催曰:“府中老爷,专等小姐听审。”小姐乃昂然登轿而去。二门下轿,入见府主。府主曰:“此生云金镯是你与他的,令尊云是劫得之赃,泾渭在你,公道说来。”小姐害羞不答。朝栋曰:“既蒙相与,直说何妨,你忍令致生死于地耶!”小姐年雏,终不敢答。府主连敲棋子,厉声骂曰:“这生可恶,口谈孔孟,行同盗路,何为将此许多虚话,欺官罔上?重打四十,问你一个死罪。”朝栋婴儿之态复萌,乃睡于地下,大哭而言曰:“小姐,你有当初,必有今日;当夜之誓,今何在哉?我今受刑,是你误我。我死固不足惜,家有老母,谁将事乎?”小姐亦低首含泪,乃曰:“金镯是我与此生的,杀丹桂者不是此生。其贼入房,灯影下略见,其人半老,有须的模样。”府主曰:“此言公道,饶你打罢。”生乃洋洋起来,跪在小姐边傍。小姐见生发皆散了,乃跪近为之挽发。参政见了,闻声心中怒起,乃曰:“这妮子吓得眼花,见不仔细,一发胡言。明白说过。”小姐见父怒,遂不敢言。府主曰:“令爱既吓得眼花,见不仔细,想老大人见得仔细。既然老大人乃参政之职,比学生权职更重,莫若你自问此生一个死罪,岂不更便,何待学生千言万语?况丹桂为此生作待月之红娘,彼安忍杀之?”参政曰:“小女尚年幼,终不然有《西厢》之故事乎?”府主曰:“你说无《西厢》之故事,先前真情已见于梳髻时矣,何必苦苫争辩。据你之言必欲问此生死罪,方遂你愿。”参政曰:“知罪,知罪!我不合养出此不肖之女,干出此事。凭老大人公断。”府主曰:“依我处,你当时与彼父有同芳之雅,此生有指腹之盟,兼之男心女欲,莫若令之二人完聚。一则践当时之信,二则遂二子之心,更得两全其美。”参政曰:“据彼之言,丹桂之死虽非彼杀,实彼累之也。必要他清出此贼,方能脱得彼罪;不然,终难白吾心矣。”府主曰:“贼容易审出,俟七日后,定然获之。然后择日毕姻。”参政忿忿而去。府主令生、女各回。   是夜,朝栋回家,燃香告于父曰:“男不幸,惧罹此祸,受此不美之名。奈无查此贼处,终不了事。我父有灵,详示报应。”祝毕就寝,梦见父坐于堂朝。栋向前揖之,乃掷竹一支于地,得圣若八字形。朝栋趋而拾之,父乃出去。遂而觉焉。戴公退堂,心中思忖:“将何策查出此贼?”是夜梦见一人俄冠博带,近前揖谢曰:“小儿不才,多叨培植。”掷竹而去。戴公视之,圣若八字形。觉而思曰:“贼名非姓祝,即名圣或名。”次早升堂,差人:“唤王相公到此,有事商详。”朝栋闻唤,即小衣入府来见府主。府主曰:“可换衣巾相见。”府主退堂相见,礼毕命坐。朝栋不敢,府主曰:“私衙傍坐无妨。”朝栋乃坐。府主曰:“夜来梦见一人,俄冠博带,见我揖谢。掷竹于地下,得圣若八字形。”朝栋曰:“此乃先父感大人之德,特至谢焉。门生昨夜已曾焚香祝父,乞报贼名。即梦见先父,冠带坐堂。生入揖,仍掷于下而去。生梦与祖父母梦相符合,想贼名必寓中。”府主曰:“我五更细想,此贼非姓祝,即名圣或名,若八字形,或排第八也。贤契思之,有此名否?”适有一门子在傍,闻得禀曰:“前任刘爷,已捕得一名鼠窃,名祝圣八。后以初犯刺臂释放。”府主曰:“即此人无疑矣!”即升堂,朱笔标票,差二人拿来。公差至圣八门首,见圣人正出门来,二人近前,一手扭住,铁锁扣送。府主曰:“你这畜生,黑夜杀人劫财,好大的胆!”圣八曰:“小人素守法度,并无此事。”府主曰:“你素守法,如何前任刘爷捕获刺臂?”圣八曰:“刘爷误捉,审明释放。”府主曰:“以你初犯,刺臂释放。今又不悛,杀婢劫财,重打四十,依直招来。”圣八推托不招,令将挟起。并不肯认。府主见腰间有锁匙二个,令左右取来,问曰:“他家中有父母妻女否?”左右答曰:“无父母,有妻子。”差二人径往他家,私嘱之曰:“如此,依计而行。如有漏泄,每人重责三十,革役。”二人领钥匙到其家曰:“你丈夫今日到,言承认劫了邹家财物,拿此钥匙来,你开箱,照单取出原赃。”其妻以为实然,遂开箱,依单取还。二人挑至府堂,圣八愕然,无词争辩,乃招曰:“小人是夜过邹宅花园小门,偶然丹桂呼曰:‘公子来矣。’小人冲入,彼欲喊叫,故尔杀之,掳财是的。”即差人唤参政到堂,认明色衣四十件,色裙三十件,金首饰一件,银妆盒一个,牙梳铜镜,一一收领。戴公判曰:   审得祝圣八,素行窃盗,猖厥害民,案卷中重叠鱼鳞,犯刺不悛;恣行偷盗,花园内骤起狼心,杀侍婢而入,劫财货以利已,误朝栋而几陷缧泄以离婚。原赃俱在,大辟协宜。邹士龙枉列冠裳,心残忍而不顾名义,厌贫贪富,思退亲而欲悔前盟;箝束不严,以致怨女旷夫私相授受;防闭法弛,俾令戴月披星密自往来。侍女因而丧命,女婿欲陷极刑。分宜按法,惜尔官休年老,姑从律减,拟尔溥示不应。王朝栋非罪而受丛挫,合应免拟;邹琼玉永好而缔前盟,仍断成婚。使效唱随而偕老,俾令山海可同心。   王朝栋择日成婚。夫妇和谐,事亲至孝。次年科举获膺鹗荐。过京会试,黄榜联登。官授行人,余未暇论。予观戴公详施审察,能发奸于意外;邹公暗于知人,不能逆料于将来。朝栋一时遇厄,幸青天而剖断无私;渐尔清贫,际风云而终成大用。观人者岂可以晦论英雄哉!此一断也,非惟有关于为恶者之惩戒,抑深有系于知人者之鉴观,而人可不察欤!    赵县尹断两姨讼婚 淮安府清河县龙光生二女,长曰美玉,适钱佩,幼曰美珍,嫁胥庆。各适嫁六七年,美玉生子钱明,美珍生女赛英,二子同年。仅五岁,因父母生日,皆带子往贺。姊妹平日和睦,姐见妹之女乖巧仃伶,妹见姊之子俊秀魁梧,因而各许婚配。当场姊妹割襟各订,舅龙祥为媒。越数月各回,龙祥说合,遂过定焉。及后钱佩家事日迫,胥庆知之,乃将女另聘李贤,纳采礼行。钱佩托龙祥往言,胥庆且留祥饮酒,毫不动。佩日望回音,并未见至,乃思亲已聘定,只得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钱佩,系本县民,告为悔盟绝祧事。先年凭媒龙祥,将银镯金环聘定胥庆长女赛英与男钱明为妻,叙会有年。迄今男成女长,托媒催促完娶。讵恶窥家冷落,复受富民李贤重聘,逼立休书。举家惊惨,痛生一子。娶媳绍宗,遭此仇变,誓不戴天。恳爷怜贫,剪恶完娶,阴功万代。上告。   赵士登莅政是县,准状拘提胥庆,乃诉曰:   诉状人胥庆,诉为法正伦理事。庆女赛英凭姨夫钱佩为媒,聘与伊侄钱忠为妻。不幸钱忠父子继故,逼嫁伊男钱明为室。不允别聘。切思尊卑亲属,虽容结配;兄娶弟妇,伦理变常。乞天正律明论,杜乱剪强。上诉。   县主准诉。次日勾拘,二犯齐赴。县主呼胥庆曰:“你一女既许钱明,安可改盟再聘?”庆曰:“小的当时将女许嫁伊侄钱忠,忠死另嫁,理之常也。”佩曰:“当时过聘,媒书可证,何当许侄钱忠?此皆抵饰之言,望老爷断女还男完娶,接绍宗支,阴骘齐天。”县主曰:“龙祥,你为媒人,孰是孰非,公道说来。”祥曰:“先年二姊来贺小的爷亲生日,各带子女同来,自愿结婚。后以银镯金环,凭小人过聘是实。”县主曰:“既如此,胥庆、钱佩嫡亲两姨,依律不宜结婚,合当离异。胥庆不能慎之于始,受聘而悔盟于终,重责三十;钱佩违律结婚,重责十板。”援笔判曰:   审得胥庆之妻与钱佩之妻,兄弟也。礼严姻配,律例森然。胥庆既受钱佩镯环之聘,不合改图二姓。但赛英与钱明,实两姨之姐妹,安可违禁成婚?各捏虚词,并应拟杖。聘财入官,男女离异。   予观胥钱二姓,其始也,以私爱而成婚;其终也,以媾讼而离异。为婚姻者,宜度之以礼法,毋成之以仓猝,慎始虑终,当以此为鉴云。 章县尹断残疾争亲   宁国府太平县吕智,生女二,长曰淑姑,聘姚杰。次曰美姑,聘何标长子何南为妻。六礼已行三年,美姑适尔上楼,失足跌下,折断左足。求医方得安痊,但行路略破。标闻知,遂欲谋长女,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何标,系本县民。告为负义藐法事。先年凭媒桂芳,议聘奸豪吕智长女美姑与幼男为媳,当受过采银拾两,金钗二股,邻族周知。岂期豪恶于本月密受姚杰厚聘,将女重嫁。切思一醮不再,人道之常。贪财重聘,律法何在?投天电霹,以正法风。上告。   章习孔莅任,恶此浇漓之习,遂准状牌勾。吕智具状诉曰:   诉状人吕智,诉为捏陷事。身生二女,长配姚杰,次配何标幼子,两家媒书存证。因次女下楼失跌,致伤左足。奸亲托媒,屡求易配。身不允从,捏词诳告。投台详鞫分豁,以社讼端。上诉。   准诉,二犯媒妁互对。县主谓桂芳曰:“二家既结朱陈,各竞笔端,人具一理,尔系媒妁,宜秉公道,毋令两家触角。何标原聘长乎,抑聘次乎?”芳曰:“原聘在次,但次女年岁稍小,似乎不均;长女相当,犹乎得宜。且姚杰年幼,以次配之,两家均便。”县主曰:“这厮可恶,言语犹豫,在家言语,岂无阴阳?具致两家冰炭,皆尔之咎。既曰不均,当时安可说合?何待破足之后,而持此言?重责二十,以惩不忠。何标聘幼女,安可因跛足之故,而挟换长女?尔所不欲,谁其欲哉?谅责十板,以戒刁奸。”判曰:   人生夫妇,作合自天,岂人力所能与哉!吕智幼女淑姑,伤足于既聘之后,此亦天也,命也。何标合应取归,以回天意。何乃妾生讼端,以乖风化?吕智得理,免罪免笞。亲仍旧议,毋得纷更。何标合拟,不应取供。   予观吕智存心浇薄,立志不仁,已有跛媳之报,胡为不安天命,犹然横暴,而紊争他人之媳?幸而章公清明,故尔强者不得恣其奸,而弱者不致受其害。惩治协宜,万民叹服。    秦推府断良贱为婚   苏州府常熟县丁氏,科甲蝉联,书香接武。族有丁爵者,家资消乏,祖训罔遵,纲常倒置,其心惟知有利,不知有义。生子丁誉,年十七,尚未议亲。其近地王贵者,其祖杨福,曾为王给事家人,因而改姓。颇善损积,给事死后,王福求出,渐渐成家。传至贵手,家资巨万,二子一女。爵利其财,将子为之结婚,毫不令族人知之,卒然而行六礼,次日即取成亲,妆奁以千金计。族人莫知所以,后知是王贵之女,尊长皆登门辱骂。爵父子不敢出对,祠尊具状,首于县曰:   首状人丁文义等,首为违法结婚事。男女贵贱,律禁成婚。今侄丁爵,财利熏心,纲常不顾,酷信周代,巧言相。不论良贱干碍,娶王奴杨贵幼女,与长男丁誉为妻。紊乱人伦,有乖律法。身恐坐罪,为此上首。   常熟县主朝京,推官秦秉忠署印,平生专恶坏法乱纪之人,即行牌拘齐人犯侯审。秦公升堂,公差带出投到。秦公曰:“尔阀阅名家,安与此等结姻,岂不玷尔家谱?”爵曰:“王贵乃先给事王麟瑞同族,论匹配可以相当,论阀阅可以相称。”族长曰:“王贵之祖名福,本姓杨,投入王给事家中为奴,给事因赐王姓,何当是给事族人?若是王给事族人,小老等毫不敢言。”贵曰:“小人祖曰王朝显,未有名福者。此皆先时与小人有宿仇,今日故捏虚词诳告,以阻婚姻。”秦公曰:“尔既与王给事同宗,必有家谱,取谱来看,定有分晓。如无宗谱,必是假姓。”贵曰:“宗谱原有,但先年家遭回禄,已被焚去。”秦公曰:“你家被焚,别支必有,借来一览。”贵曰:“族人嫉妒者多,遇此事他亦不肯。”秦公曰:“皆缝饰之言。丁爵、王贵,各责二十,男女离异。”爵曰:“男女成婚,今经半月,安可离异?”秦公曰:“你不思祖宗何等人,今娶仆役之女,而主何繁,尔祖宗在所歆乎?抑在所缱乎?律例当离,勿论成婚日久。”族长叩头谢曰:“老爷青天,爷断甚公。不惟小的等感戴,而祖宗地下亦当结草。”秦公判曰:   诗首《关雎》,人伦为大;礼严媒妁,名义为先。故阀要于相当,而伉俪宜乎克敌。律例森严,岂容毫发;王章整肃,孰敢妾干?今丁爵世系名家,不知求配;王贵祖缘仆役,妾许成婚。财利蕉心,不顾点污白璧;厚妆援上,藉言绾系赤绳。葭倚琼枝,不叹姻缘弗称;鸟随彩凤,乌知匹配非宜。薰犹不辨,玉石扶同。若效侯景之请婚,实坏箫何之律法。夫不夫,妇不妇,均宜杖惩;良自良,贱自贱,各判归宗。   予按:此断甚有关于世俗,近来结姻者,先揣家资殷实,次择女貌端庄,二者有一,并不思其出身谁何,虽侏未,亦结姻盟,此不当于君子之心久矣。而秦公此断,浇漓可挽,淳庞可跻,足称能称振纪纲者矣。    张判府除游僧拐妇   张思道任河南府府判,政刑清简,举措合宜。持身硬直,立性严肃。柔亦不茹,刚亦不吐,通郡号为铁面判官。五月初四夜,梦黄衣和尚产出十余婴儿,觉来心甚狐疑。   次日端阳,与府尊高凌云、同知汤铭盘、推官万邦宁等僚属出城观龙舟,偶有二斋人抬一个木偶黄衣禅师过其前,后有和尚四个随其后,皆已过步。府判倏然想起夜梦黄衣和尚与此木偶禅师无异,兼察四僧之中,有二僧不类男人体态,令手下速唤转来。府判在高处,望见四僧如倒窟拔蛇,不肯转来。又差四人去,“如不肯转,即扭来见我。”众僧见势不能免,莫若转去。众人唤到,判府曰:“抬此神像若何?”僧答曰:“抬往各处抄化。”判府曰:“尔等能诵经否?”僧曰:“此是为僧者本等的事,如何不会?”判府曰:“会诵经,左右带入衙去。今日端午,我有旧愿,年年此日要请僧诵经。”僧曰:“诵经只用二人,容小僧下一歇店,将祖师放下,二人在店奉礼香火,二人进府诵经。”判府曰:“多多亦辨,祖师皆神也。一起抬入礼之就是,何必下店。”二僧进退趑趄,判府即令左右送人衙内伺候,且私嘱左右守之,毋令走去,违者重责三十。皆领诺而去。府尹笑曰:“愚之甚矣!我你做官,要出佛从儒,何故自从邪道?”判府曰:“我有心事,明日领教。”看罢龙舟,日晡回衙,问曰:“僧人何在?”众皆跪见。叩头已毕,判府曰:“尔何名也?”一曰清虚,一曰悟虚;二曰了尘、了俗。判府曰:“清虚、悟虚,你在此川堂诵经;了尘、了俗,你书馆诵经。”令左右取香烛与之燃起,各个诵经。判府听清虚、悟虚二人诵经明朗,而了尘、了俗并无经诵,只有数款神咒,终夜皆诵,现的声音全是妇人。是夜,判府又梦前梦,觉思甚奇。天明出书馆,细看禅师一遍,以手衡之虽大甚轻。乃唤了尘、了俗问曰:“你二人出家几年?”了尘曰:“出家三年。”判府曰:“既出家三年,缘何不会诵经?各打十板。”二人再三求饶,判府曰:“你二人非男子,何故为僧?莫非为拐者乎?”了尘诉日:“妾周氏系临武县,夫名岑寿,家住孤村。彼四人来家借宿,丈夫苦辞,彼乃放下祖师,强要借住,丈夫不得已而留之。四人明灯静坐,候至三更,取出戒刀油烛,冲入房中。丈夫起看,擒而杀之。有子三岁,亦将杀之,婆婆年七十六,秃贼杀于刀下。勒奸小妇,实不肯从,被数贼恃强,不随自愿,将头发剃去,僧衣加体,勒同云游。又将家中屋宇放火焚之,小妇几欲自死,奈彼左右不离,二则夫仇未报,今日幸睹青天,乞台除害报仇,生死感激。”判府曰:“了俗,你何以从之?”了俗曰:“小妇系新化县樊氏,夫薛荣,因远出,三年无信,僻住山乡。叔薛贵,旧年七月,往寻未回,家中只叫小妇人弟樊辛在家看顾。至十一月,婶吴氏怀五月胞胎,因秃贼日间三人抬祖师来家抄化,婶问彼求签。秃贼乘机探问,婶以直言。秃贼闻此言语,知家中无有男子。是夜黄昏五人来家借歇。樊辛出看,被他杀死。强奸妯娌,不从皆被挟制。奸后将婶剖腹取胎,藏于祖师腹内。强剃妇头,挟同云游。几欲往诉官府,奈众跬步不移。今遇青天,幸为除凶雪冤。况此贼肆害,非一家一人而已,见得孤村有妇怀胎者,即假宿为由,遂杀而取之,甚至有伤数命而得一胎者。”判府曰:“彼取此胎何用?”妇曰:“可治怪疾,换得金价。”判府退堂令左右拿下二僧、二斋人。又令左右取开禅师一看,但见其身乃篾胎纸糊,中是空的,果藏十余婴儿。判府曰:“这两秃子,天理合诛。”即喝将各打四十,又谓二斋人曰:“这厮你何故辅他为恶,亦当拟死。其二妇送回母家另嫁。”判府具招,申上司曰:   审得贼僧清虚、悟虚,佛法罔遵,假抄化而云游方外;戒规废弛,恣十恶而惨害乡村。杀其姑,戮其夫,逼周氏而披缁削发;毙其弟,剖其婶,勒樊氏而蓬梗飘零。昼入乡村,探实手虚如哨逻;夜来屋舍,取胎剖腹若倾囊。孕母何辜而至此,血胎何罪而罹斯?良善心,全然牿没;慈悲念,诨尔沦亡。王法峻严,今秋典刑大辟;女清凛列,身后砻碓刀山。斋人如觉、如真同谋济恶,辅助为非,例应减等,绞罪施行。拐妇周氏、樊氏,身遭垢辱,志在伸冤,解回原籍,守嫁悉从。   呈案,府尊服其精明,自谓己弗及也。申闻上司,而院缴下,即以四凶了决示众;将周氏、樊氏行文起解回家。周氏夫回,仍同偕老;樊氏父领,另倚终身。其后知府推荐上司,保举张判府高选。由是河南之民,声口相传,至今犹颂其德也。    卷五 奸拐类 曾主事断和尚奸拐   江西建昌府曾杰任南京主事,之任时,正遇暑天。过池州地界,有一天福寺,其寺僧众百余人。往来官员皆往游焉。曾公因病者而往寺暂养疾焉。和尚迎出山门,延入方丈,后备酒肴款待。夜送东厢官房歇息。曾公恶迎禅房颂经之声暄哗,乃令家人移过西厢官房,上是高楼。是夜,月明如昼。曾公独自登楼观玩,俄见二僧抬一食箱,盛贮酒食,过楼前而入后园。曾公驻其足而察之,但见其僧入于茅室,摇动地铃,有人接入酒食。曾公恐僧复转,远避树荫,俟僧出去,入茅室,细观,内覆有板片,轻启视之,见有数美妇于内。忽手误动地铃,内有曰:“食未完,少刻来收。”曾公应而覆之,恐有僧来,连步趋出。不意其门外锁,只得潜傍树荫。少顷,僧人四五启门入来,直抵茅室。曾公摄其足而出之。入楼少顷,又见三僧入去,更深未出,曾公亦就寝焉。思至天明,将何策以除之?天早自写一角紧急密封公文,差人往池州府投下。   知府张日亨接得公文,即点拨一哨人马,径往天福进发。众僧初以为南京差来迎接曾主事的,数僧出山门视之,见人如蝼蚁,后是池州太爷,数僧出门远接。渐渐近来,将寺团团围定。太府人见主事,礼毕,将满寺僧人尽皆擒捉,中有杀开官兵而外逃走者,三十余人。主事指示地户,取出数妇,问曰:“你何以至此?”妇曰:“众僧皆善医,人家有疾往往请治,无有不验。由是来往人家出入不避。又有灵符,一沾其身,纵有廉贞节烈之妇,终迷而溺于欲焉。故尔有私奔于此者,或有为所笼络于此者,一入此地,众僧日夜轮宿,悔不能及。今日幸见青天,皆无面目,惟死而已。”曾、张二公令众妇各发回家,有夫者,回夫家室;无夫者,令父母领回。令兵将火焚其寺,一面差人缉捕余党。将众僧审断曰:   审得天福寺僧众圆明、圆寂等,寄迹浮屠,罔遵释教,假巫医而出入人家;游心淫欲,恣肆禅规,仗符法而诱迷妇女。夤夜拐来,深藏土穴。沉沦欲海,日夜轮流行乐境;恋迷业地,他年陆续堕酆都。本部访咨,已经实据。众僧招认,该府捕巡。各妇被诱,愿领者仍归夫室;不愿者,官卖示民。寺院藏奸,尽行煨烬;僧人拐妇,悉发典刑。   予按:此事实曾公之善察,亦僧众之恶盈,且神明致谴,以致于斯。不然,何一宿而能察出数载之隐恶?次日行文,令府尹同拿,此犹见高处。倘轻视不揣自拿,必激其变,而祸患岂渺小哉!此凶一除,而民受无疆之福,自是曾公名震京师矣。    晏代巡梦黄龙盘柱   宁波府奉化县监生程文焕,娶妻李玉兰,三十无子。夫妇虔诚素斋三载,常往各寺观行香,祈嗣继后。每往寺,则鸡鸣而起,不用轿马,不带仆僮,夫妇诚心,携手行往,日侧方回,近地寺院皆久伺察其行藏。   三月二十四日,以鸡鸣后月亮大明,夫妇沐浴早行,往庆云寺行香。其寺僧有百余,甚是殷富,田连阡陌,栋宇连云。僧多淫欲,恣肆妄为。是早火头出开山门,见文焕夫妇迤逦而来,忙报长老,起而迎接。夫妇入寺,拜了佛祖,参了菩萨,延入方丈,待以斋饭。后往游胜景经阁,夫妇倦坐方丈。文焕忽然觉精神不爽,隐几而卧。玉兰坐侧。有一僧名如空,见玉兰花容月貌,色心可人,况且文焕睡卧,遂近而调戏之。玉兰性本贞烈,大骂曰:“秃子无知,我何等样人,敢大胆如此!”因而惊醒文焕,如空遁去。文焕诘其故,玉兰曰:“适有一秃驴,见你倦睡,近前调戏,被我骂他几句,方走入去。”文焕心中燥暴,乃曰:“这秃子欺吾忒甚!”高声骂詈:“明日往县,必除此贼,方消此气。”倏尔众僧皆知,恐他首县,私相议曰:“此夫妇入寺天早,并无人见,莫若杀之,以除后祸。况此妇出言可恶,囚禁经地,久后不怕不从。”商议已定,出而擒之。如空持刀欲杀。文焕见其人多,众寡不敌。又有数僧,强扯玉兰,入于别室欲奸,玉兰死不肯从。一僧止曰:“从容,彼一时焉肯就从?且囚之别室,以厚恩待,后必肯从。此妇性烈,一时逼之,恐伤生也。”众依其言,而禁之静室。文焕被众僧欲杀,自思难免,乃曰:“我一人在寺,犹若坫肉,既夺吾妻,想尔等不放,但容我自死如何?”如空曰:“不可。必即杀,方除其祸。”中间一老僧,见其言可怜之状,乃曰:“今既入寺,安能走得,但禁于静室,令之三日宽容自死罢。”众乃依命,送往一静室,人迹罕到,四面壁立高墙。众僧与砒霜一包,绳索一条,小刀一把,嘱曰:“凭你自用。”锁门而去。文焕自思一时虽可以缓,然终不能脱此天罗。内椅橙皆无,只得靠柱磉而坐。平生好诵《三官经》,闻能解厄,乃口念不辍。   是夜晏思孔任浙江按院,巡历宁波而往台州。夜宿白峤驿,梦有二将使人见,谓曰:“吾奉三官法旨,请君往游庆云寺。”代巡曰:“此去其寺路,有多少?”将使曰:“五十余里。”代巡与之同行,到一山门,举目视,上有金字匾曰:“勒封庆云寺”。入寺遍游,至一静室,毫无所有,只囚一黄龙于内,盘旋柱躁。俄而醒,乃思:“梦甚奇异,中间必有缘故。”以早升堂,驿丞参见,代巡问曰:“此处有庆云寺否?”驿丞曰:“庆云此去六十里,其寺甚是广阔,其僧甚是殷实富厚。”代巡曰:“僧人多少?”驿丞曰:“仅有百人。”代巡曰:“今日吾欲往一游。”即发牌起马,径到山门。众僧迎接。代巡入寺。细思与梦游景致毫无所异,深入四面游观,皆梦中所历。过一经阁,入左小巷,达一静心斋。又入小室,傍有一门锁钥,恍若夜见龙处。代巡令取匙开看,僧禀曰:“此内自上祖以来,并不敢开。代巡曰:“因何不开?”僧曰:“传云内禁妖邪。”代巡曰:“岂有此理!此内纵有妖邪,我今日必要开看。有祸来,吾其当之。”僧必不开,命军人斩开而入。果见一人饿倒柱下,忙令扶起,以汤灌之才醒。传令出外,四面紧围。不意代巡斩开门时,知者已走去五六十人。但军人在外,见僧走得慌忙,不知其故,心疑之,仅捉获一二十人。少顷闻内有令出围寺,只获得老僧、僧童三十人。   代巡与文焕酒食,久而能言,诉曰:“生系监生程文焕,奉化县人。三十无嗣,夫妇早入寺中进香。日午倦睡,生妻坐侧,孰意秃子如空,趁生睡而调戏生妻。妻骂惊觉,生辩论触怒众秃,持刀欲杀。再三哀求自死,方送人此地,与我绳索一条,小刀一把,砒霜一包,绝食二日。生平日好诵《三官经》,坐于此地,口诵心惟。令日幸大人搭救,若再生父母。”代巡笑曰:“如是者,神其有灵乎!我昨梦二将使,云奉三官法旨,请吾游此寺。随使而游,见此室有黄龙盘柱。今早到此,其梦中经历境界,分毫不差。贤契获救,即平日之善报也。令正今在何处?”文焕曰:“被众僧捉去,今不知在于何地。”代巡将僧拷鞫,招云:“此妇是日不从,众藏入静室,将厚酒款之,欲诱之后从。毫不曾食,遂自缢死,埋于后园树下。”代巡令人掘出。文焕哭之,哀恸异常。代巡劝止曰:“令正节烈可称,宜申奏旌表。”其僧老者幼者,皆杖八十还俗,其壮而设谋者,毋分首从,尽行诛戮。审曰:   审得庆云寺淫僧劫空、如空等,恶炽火坑,不顾释迦之法;心沉色界,罔循佛氏之规。监生程文焕,遍寺行香,窥伺行藏已久。携妻李氏,叩神求后,觊觎美丽堪佳。心猿意马,趁夫睡而戏调其妇;骂言詈语,触恶怒而欲杀其夫。恳饶刀刃,求愿宽容。判鸾凤于一时,拆鸳鸯于倾刻。拘执李氏于禅房,款待如肴百品;囚挛文焕于幽室,受用死路三条。节哉李氏,不饮盗泉而心宁自缢;善哉文焕,不甘就死而口诵真经。睡值更阑,感将使请游僧寺;神驰寤寐,梦黄龙盘绕柱傍。是以往寺遨游,恍若梦中境界;入中巡视,斩开室内关门。文焕亡危获救,才当大用;李氏自经全节,即赐旌扬。劫空、如空等,逼奸陷命,律应枭首。合寺老幼等党恶匿非,杖罪还家。寺院火焚,钱粮官用。判讫,将劫空、如空等六十人,斩首示众。其老幼等,受杖还家。   代巡又责文焕曰:“贤契心明圣经,子息前缘,命应有子,不待礼佛,自产麟儿;倘命无嗣,纵使缴神,何能及哉?况尔夫妇早出夜回,亦非士夫体统。自后务宜勉旃;毋惑惮妄可也。”文焕唯唯谢罪。代巡令领尸殓葬,官给棺食,树碑于墓,匾“贞烈淑女之墓”,立庙礼焉。其后文焕南监联登,官至侍郎,不娶正妻,只娶一妾,生二子,而黄龙之应,始不虚也!夫士人出入,贵依体统,文焕夫妇早行,亵体甚矣!以致淫僧之侮。倘非素行动神,而入代巡之梦,夫妇二人必遭荼毒之手矣。而文焕此事,是足为良民妇女不守清规、潜游寺院者之龟鉴也。而人可不鉴诸?    威逼类 郑知府告神除蛇精   岳州之野有古庙,背水临山,川泽险峻。黄茅绿草,一望无际。大木参天而蔽日者,不知其数。内有妖蛇,藏于枯木中,食人无数。身大如桶,长十余丈,舌如利质,眼似铜铃,风雨往往生于其上,人皆畏而事之,过者必以牲牢献于其下,始克往来。不然风雨暴至,云雾尽暝,咫尺不辨,随失其人。如是者有年矣。   洪熙问郑宗孔新任登州府尹,书吏等远接,俯伏叩头迎驾。府尹曰:“劳汝众等如此远来。”众人答曰:“小的一则分该远接,二则预报爷爷得知,小的地方近官道之旁有古庙,枯木之中蛇精藏于其内,食人不计其数。知者将牲牢奠于其所,始克往来,始全其命。不然,则风雨暴至,云雾尽暝,咫尺不辨,随失其人。”府尹大笑曰:“焉有此理!”越二日,道由庙下,果不设奠,处然而往。未及数里,大风振作,飞砂走石,玄云黑雾,自后拥至。回头见甲兵甚众,追者似乎乘万骑,自分必死。府尹未第时,曾诵《玉枢经》,见事势既迫,且行且诵,不绝于口。须臾则云收风息,天地开辟,所追兵骑不复有矣。仅而获全其命。得至岳州莅任,各县县尹、大小官员参见。礼毕,既而与各县县尹坐谈,叙及古庙枯木之中,巨蛇成精,食人无数。“日前本府书吏、军民出关接我,报道此事,我深不信。及至其所。行未数里,果有狂风猛雨,回头似觉千万骑兵马来追。我意必为所害,苟幸得全其命。请问列位贤宰,此妖猖撅,民不聊生,却将如何殄灭?一则为国治民,一则为民除害,皆我等职分之所当为。”各县尹答曰:“卑职下僚,德轻行薄,无能以法之。今幸有老府尊职任宪台,风清海宇,虎比渡河,可以返风,可以灭火,不让刘琨之德政,可并元规之十奇,何患乎此妖之不进迹耶!”话讫,礼揖而别。   次日,府尹升堂,叫城中男妇老幼,俱要虔诚斋戒,沫浴赍香,“跟我叩谒城隍。”三朝府尹,具疏祷于案前,言曰:   神威灵而有感,妖孽潜藏;功显赫以无方,夙称善应。念惟某莅任岳州,惨黎民遭异常之孽害;职居隍署,秉公正驱境内之妖精。大显神通,仰瞻溥。声由衷而恳达,企玉驾以奏申。保兹蠢蠢之民,殄彼虺虺之怪。无害无灾,生者乐而死者安;降福降祥,邦邑宁而人民育。   城隍见府尹带领男妇老幼,诚心斋戒,叩谒于前,况郑宗孔生平正大,鬼伏神钦,抑是文曲之星,乃奏上玉帝,将蛇精害民事情,一一陈奏。时玉帝即差天兵,五雷大神,前去登州古庙枯木之中,殛死蛇精,毋得迟延送旨。天兵乘马持枪,雷神挥火持斧,一齐拥至其所。登时天昏地黑,猛雨楞沱,疾风迅烈,电光闪灼。府县人民,骇得无处奔逃。须臾,只听得一声霹雳震地,蛇精被殛死矣。移时,天开明朗,众口哓哓:“想是郑爷德感天地,殛死蛇精也。”众往观焉,果见巨蛇,断作两截,人囗囗囗成堆。报知府尹,府尹一齐躬诣其所观之,见者无不惊骇。府尹分付将蛇焚却,焚至一日一夜才成灰烬。于是登州人民,户户称庆,在在欢欣,皆云:“非郑爷诚心格神,至德动天,曷克臻此!”上司闻知郑侯至德通神明,忠诚格天地,惠泽被生灵,与民除害有功,遂赍奖励,以彰其美。未几一载,见其才德攸宜,改调大邦济南府府尹。登州父老黎民不忍去速,众各奔投苏代巡处,具保留启而言曰:   保留循良,以安黔首,以庇地方事。本府居界一隅,路通三省,财赋下于休歙,兵荒首于东南,幸赖郑宰父母,恺悌宅心,励精图治。越自下车之始,首殄妖魔;继以弹丝之余,每咨民瘼。省耕问稼,视民饥犹己饥;断狱详刑,处公事如家事。和息不标纸价,罪赎悉报循环。葺社仓,备四时凶歉;赈贫乏,免老稚流亡。粮派分限催征,民咸称便;差役当堂佥点,吏难售欺。裁滥冗息甲百余,乡闾不扰;摘潜伏劫寇十数,风火无惊。门扁惩顽,狐鼠之奸俱息;木皂勾犯,衙胥之暴何施!禁牛而牛判皆蠲,疏盐而盐弊尽除。常例全革,铺户不科。操若玉壶冰,迈今从政;泽如金茎露,绍古循良。抑且乐育英才,作新学校。士沾时雨,人坐春风。遍地弦歌,满门桃李。儿童幸依慈母,子弟庆得宗师。蒙德政之未几,闻调任之在即。班尘将起,寇辙难留。抚我之日几何,瞻依之情孔亟。攀辕念重,卧辙心遑。矧今饥荐臻于频仍,盗贼交驰于邻境,非仗长城之寄,曷遗帖滕之安!幸际天台,按临郡邑,伏乞轸忧时变,俯舆情,揭善政于九重,另拨调任;尽福星于一路,用莫于元。非惟黎庶更生,且俾士林称庆。谨启。   苏代巡批:“郑知府才德兼备,除害有功,登州府小,宜调大邦,不然有屈大器也。抑何莅任一载,遍联民心。父老攀辕,黎民卧辙,隐然有班耿之风,非善于抚字者,不能如是。合从民欲,聊为曲全。”    除精类 曾县尹判除木虱精   广西南宁府隆安县,禁中犯人,有系于内,有过半载死者,或过两月死者,或过半月死者,不可胜纪。张县尹莅任,不解内有精怪,只说牢子受钱害死,将重刑拷鞫牢子,已死二名矣。后得曾县尹,为官清正廉明,折狱如神。到任未及一月,有告人命者,将重犯收禁中。不过三日,犯人仍死于内。是夜,巡监牢子禀告犯人死了,曾县尹曰:“我未出朝门,闻有此事,今果然矣。”将信将疑。次早,虔心祷告城隍。三朝,城隍托得一梦,说内有一精怪,在地窟之下。次早升堂,分付皂隶将禁中地皮掘开,一阵扑鼻骚气熏人,果见一窖木虱在内,多不可言。于中有一大者,身如瓦碟,遍体毫光,见之者无不惊骇。曾县尹分付皂隶将油锅来熬,大者小者一齐熬死。于是隆县人民,俱称曾知县真神人也。上司闻知,俱给奖励牌。后升官三级,民为之歌曰:   曾侯垂帘清政,薄敛省刑。妖邪进迹,奸宄寒心。吏民整肃,相畏相钦。法台明镜,神鬼骇惊。含哺而乐,鼓腹而欣。官升三级,德感匪轻。囹圄祛孽,冤枉衔恩。扬名海宇,善政斯兴。    除害类 钟府尹断猛虎伤人   广西地方,最多猛虎。出入成群,动辄噬人。南宁府崇正里老妪谢氏,儿媳双亡,惟存孤子宝鼎周岁,谢氏抚养十八年,偶上山采樵,被虎食之。老妪哀泣日夜,有邻居富璧专弄刀笔,见谢妪悲泣,谓曰:“本府太爷钟维新,一清如水,善断无头公案。尔既被虎伤孙,我为做一纸状词,往太爷台下去告,看他何如去断。”老妪取笔砚,富璧写其状曰:   告状妇吴阿谢,告为恶兽吞孤事。阿身不幸,早失所天;儿媳继亡,遗孤周岁。劬劳抚育,始得成人。于本月初五日,入山采薪充爨,岂料喇虎张牙露爪,活噬孤孙。坑阿生前日食谁供,死后蒸尝谁祭!情惨熏天,苦冤蔽日。恳天法剿,除害安民。上告。   钟府尹接得此状,微微而笑曰:“人可加刑,虎将何治?”老妪且哭且恳曰:“幸遇爷爷青天,大施恻隐,肯发慈悲,断虎死罪,以泄此冤。”府尹欲不准其状,奈此妇哀泣再三,心中思忖:“闻社令掌虎,莫若出票差社令拿虎究罪。”乃曰:“你且起去,三日后听审。”令该房行牌,其牌曰:   南宁府为恶兽吞孤事,据崇正里吴阿谢状告前事为此票,仰本里社令,前去拘拿各正犯。初九辰时赴审,毋得迟延。须至票者,四月初六日。右差社令司准此。   该房呈牌,过印金押,差人将票佥崇正里社令坛,用火焚之。初九日早,府尹升堂,但见群虎自南门而入,街中人畏惧闭门,虎皆低首。行至府前,把门兵入禀曰:“前日老爷差社令拿虎,今日果有猛虎十余,已在府前伺候。”府尹令皆进堂听审,兵传言曰:“犯虎进堂听审。”众虎皆低首进府堂,俯伏阶下。府尹令谢氏同审,曰:“你居深山,无故将谢氏孤孙吞噬,致令老妪生无人养,死无人葬。依法断偿彼命,无罪者自出还山,正犯伏前招认受刑。”众虎向一白额黄斑虎身连咬,作咆哮声。府尹曰:“正犯莫非白额者乎?”众叩头而出,惟白额虎伏前不敢去。府尹曰:“正犯是你,合死偿命。”虎点头踞。府尹判曰:   审得白额喇虎,处深山而张牙露爪,据茂林而耀武扬威。吞噬人民,食伤牲畜,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而流恶不尽。今伤谢氏孤孙,老妪谁养;而绝吴门后裔,宗祀谁承?伤一人而累两人之命,食一子而绝数代之嗣。罪恶贯盈,大辟抵罪。人命重情,斩首就刑。   府尹断毕,乃谓虎曰:“可往十字街心,就斩示众。”虎低首而出,俯伏街心,又差刽子手处决,刽子手皆不敢近前。府尹曰:“可插剑街心,令之自死。”刽子手依言插,则其虎自触剑而死。府尹令分尸,张挂山林示众。是郡人人传讼,皆感格向善。上司闻知,两院、三司交章具奏,超升三级。自后乡方宁静,虎狼屏迹。皆钟公之德有以感之矣!予闻刘琨能感虎北渡河,已称绝德,而钟公能令虎甘就死,犹出其奇。猛兽向化,人民可知,为政者可不修德以感之欤!    卷六 窃盗类 冯县尹断木碑追布   抚州府崇仁县吴嘉庆,取妻林氏,家颇殷富。生子郁文,年十八,庆为之娶雷氏为妻。夫妻和睦,孝顺公姑。   一日,庆谓郁文曰:“家中虽则优裕,吾思创业难若登天,覆败易如燎毛。今家中所食者众,所入者寡,吾恐所入不足以供所用,乌可株守而不营谋?尔今年当少壮,正好营为。欲令汝出外经商,倘获微利,亦足赡家。不知汝意何如?”郁文曰:“老父严命,即当就行。但不知那项生意好做?”庆曰:“四川成都,最好卖机布。汝可将本银一百两,往福建收买机布,到川发卖。不消一年,可以回矣。”郁文依父命领银一百,往邵武等处收得机布七挑,辞别父母妻子,往川卖布。夜住晓行,数月即到成都。寻得东门城外张华店安下发卖。未及二日,郁文自思离家远出,心中不快,即令家童沽酒散闷。强饮几杯,不觉沉醉偃卧。不意华隔邻有刘胜者,蓦见郁文酒醉,于三更时分,将布盗去三担。直至郁文天明酒醒起来,方知被盗。即呼店主曰:“吾今投汝店内安下,昨晚酒醉,行此不良,串贼盗去机布三挑,古云‘有眼主人无眼客’,‘在家靠父母,出外靠主人’,汝为典守,亦难辞责。汝可代我清究,不然往县具讼,悔无及矣。”华曰:“吾开歇店,衣食赖客,岂有串贼偷货之理?”郁文不听,具状告于成都县曰:   告状人吴郁文,系江西崇仁县。告为串贼盗布事。身贩机布,来川发卖,偶投张华店歇。讵恶见财利己,欺身孤客,串贼盗布三担。坑贫素手回家,恳乞严刑追究,剪盗疏商。上告。   时县主冯士奇看状已毕,乃曰:“见赃方可断理,今无赃证,如何断得?”不准状词。郁文再三哀告,只得准状。次日,张华具状诉曰:   诉状人张华,系本县民。诉为诬陷事。身开歇店,本分营生,吴郁文贩布来家宿歇,皆因好酒醉睡,被贼盗布。飘捏串贼告台,实出无辜,恳捕追还,免身遭累。上诉。   县尹即将张华当堂勘问,华曰:“小人歇客,一家衣食,赖此度活,如何串贼偷客?正自截客路了。望老爷详情。”县尹自思所说亦是。郁文苦栽,县尹思不能断,且将二人收监。次早,取出二犯,问郁文曰:“汝布被盗,毫无影响,如何断得?”又问张华曰:“你门首有何物否?”华曰:“无,只屋傍有先时老爷一个去思木碑记。”县尹即将二人各责十杖,发回家去。   刘胜当夜盗得机布,藏在幽僻之处,即将首尾号头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记在上,使人难辨。改号停当,然后陆续挑入城中,卖在京铺李芳铺内。刘胜得银人手,并无人知,自为得计。   后来县尹将张华二人责罚发回之后,退堂心思一计,次早升堂,即令皂隶二人,去华屋傍,扛抬木碑到县,要问木碑取布还客。是时县前闲杂人等,皆入衙聚观。县尹见看者纷纷,乃高声喝曰:“木牌如此可恶,左右代我重打二十。”打毕,又将别事来问。不移时,又喝道:“打。”如此者三次,直把木牌抬入阶下。县尹见众人看者愈多,即喝左右将头门闭上,把内中略个傥者,捉下四人。观者不知其故,县尹怒曰:“吾在判事,不许闲人混杂衙门,汝等不守法度,无故擅入公堂,实难饶罪。今着你四人,将众看者各记姓名,内有箩米者,罚米;卖肉者,罚肉;卖布者,罚布,俱各随所卖者行罚。限定未时交纳,远则罪归汝等四人。”四人领命,顷刻之间,四人取齐,各样皆有,进府交纳。县尹看见内有机布二正,就唤四人曰:“这布留在此,余物各领出去,退还原主,不许减。”四人领诺而去。县尹令皂快唤郁文、张华到县,县尹恐其冒认,先令内衙取布二疋与之曰:“汝认此布是你的否?”郁文看了,乃曰:“此布不是,不敢妄认。”县尹见其诚实,即将前二疋与之认。郁文反复看过,乃曰:“此二正之中,有一正是小人的,不知老爷何处得来?”县主曰:“此布印记非是你的,缘何认得?”郁文曰:“其布首尾印记,被贼人换过,中间还有丈尺暗记可验。老爷不信,可将此布量过,如若不同,小人甘冒认之罪。”县尹如其言,分毫不爽。随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县,问曰:“此布是何人所出?”其人曰:“此一正是李芳铺的,那一正谢太铺的。”县尹曰:“谢太的布,可领还他。”即拘李芳问曰:“此布何处贩来?”李芳曰:“此布是刘胜所卖。”又唤左右拘刘胜勘问。即刻拿来,县尹喝令将刘胜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一一招承,曰:“盗客机布三担,止卖二担,尚有一担寄在人家。”县尹即差人押令同去,取来给还郁文,所卖之银,俱追给还之。又有地方结得刘胜素行窃盗,即拟发问徒三年,判曰:   审得刘胜素不务本,行检已亏于夙昔;窥无觉有,布货复窃于今时。将布发卖,自谓暮夜无知;真赃觉获,是乃天网不漏。抑且地方具结,诸罪贯盈。乡有若人,合当惩剿,罪拟依律。准徒三年,原赃追给失主领回。   县尹判后,即起批发解,二人叩谢而去。于是成都盗贼屏迹,而民受其泽多矣。    许典史断妇人盗鸡   严州府寿昌县典史许报国,因李三府查盘本县,迎接转县,入北门街中,闻妇骂詈。时已天晚,转衙。次早往参三府回,又闻咒骂,即驻马问曰:“咒失何物?”皂隶禀曰:“因失鸡而骂。”乃令左右捉上下十家妇女十三人进衙。许公问曰:“你等为妇,缘何不守清规,偷鸡吊狗,甚为可恶。是谁偷了,自认则只追一鸡赔还,不认我少刻审出,一一问罪。”皆无人肯认。许公心生一计,令门子取稻草心十四茎,斩得般齐呈上,许公佯曰:“我幼时曾学一茅山法,专追偷鸡贼。”故将手指书数字号于草上,叫各妇人齐齐站立,不许交头接耳,令门子各分草心一茎。乃曰:“此草有字号在上,各藏袖中一刻,少顷拿出。如盗了鸡者,草长一寸;如未盗者,草则依旧不长不短。”中有一妇心亏,恐其草能长,渐渐以手短,约有一寸。久之,许公令门子逐一收草,以则比之,众皆依旧般长,只有此妇的草短一寸。乃问曰:“此妇谁妻?”门役曰:“此妇龚氏,夫名富教四。”许公问曰:“龚氏,昨晚偷鸡,今还在否?”龚氏曰:“小妇人并未偷鸡。”许公曰:“既未盗鸡,缘何将草心短?从直招来,免得加。”苦不肯认,乃将子攒起。乃招曰:“昨鸡已食,止余二腿尚在。”许公曰:“既有腿在,放于何处?”龚氏曰:“放在房内小厨中。”即披手,令皂隶二人入其家,搜出其赃,并捉夫来。许公曰:“富教四,你的妻子盗鸡,怎不止遏,安可扶同?”重将夫妇二人每责二十,令教四鸣锣呐喊,将此妇迎示众街四门,自后人家妇女毋蹈此辙。又差二人手执荆条,如不喊叫,将荆条重打。无辜妇女各回家,满城百姓无不悦服如神。其后城中盗贼屏迹。县主每有难断事悉委之,皆得其情。三府闻知,加其才能,申闻上司,次年遂升处州府鹿水县县丞,屡有明断。    抢劫类 徐代巡断抢劫缎客   江西徐侨,河南籍,任广东巡察御史,奉旨赴任。值八月天气,来到一地,名横溪,二十里都是山僻小路,并无人烟。至其地时,正半下午,忽有一阵黑气,冲前不息。代巡住轿,令左右二人细觅看气从何处去来。寻至半里许,见黑气从山领畔松树下新土中而出。二人回,代巡亲自乘轿往观之,即令左右掘开新土二尺许,见有死尸一个,森然身上短衣皆是缎。代巡令反覆看视,但见心头脑门俱破,乃知被人打抢谋死。忽见衣带上系一木刻小印,即令解下,细观其字,乃是印缎疋的号记。代巡藏人袖中,仍令将尸掩覆而去。行至十里,有官亭,俱是府县大小官员。迎接礼毕,随即入城察院司。坐定,各官复人参见,发回歇息。代巡思讨:路上被谋死尸,离城不远,且死者只在近日,想抢劫贼尚未离此。次早升堂,各府参毕,乃召取丘知县,分付曰:“此处有经纪可唤几名来见。”知县即传令皂快,于各街唤得当行经纪江明等五名来见。代巡曰:“我要买上等缎绢数十疋,汝作经纪,必知谁有上等的。汝即于各铺或行商坐贾处,缎绢绫每样各拣一疋送来。如用得的,即来领价;如不用,原货退还。”江明等领诺而去,即到各铺将诸色缎疋,各选一疋,并自家本店行客亦选数疋送人,交与代巡。代巡逐一开过,都皆印号不同。及后看到一疋,与其印字皆合。代巡曰:“余者皆可退还,惟这样缎疋,选二十疋,即令本商自送入来领价。”江明出,将前货退还各铺,回家令卖缎客寿三拣过二十疋,一同送入司见代巡。代巡细看号头,将本印较之,分毫无异,乃问江明曰:“此客共伙几人?”明曰:“共伙四人,正欲发货往他处去卖,闻老爷要货,去未起身。”代巡差官兵四名,即刻将三人拿到。拿到跪作一堂。代巡缓辞言曰:“汝这一起,皆是抢劫赋。有人在此,告首日前打抢客人,埋在横溪颠畔松树下,是你几人,依直招来。”叶禄等闻得此言,魂不附体,勃然变色,交口争辩曰:“此货是我自贩来的,何当是劫夺之物?”代巡即取印令之自对,皆同哑口无言。代巡喝曰:“这起强贼尚自抵赖,胡不自招?”四人跟各相视,推托不认。代巡令各人责四十,用长枷将四人枷起,收下狱中跟勘。四人皆魂飞魄散,乃招回:“此偶雇挑夫,小人等不合佯绊挑夫,中途谋死是实。”代巡曰:“你数人何名?”一曰叶禄,三人曰范亨、韩凤、方赤。四人招认明白,代巡亲笔判曰:   审得叶禄心不仁慈,假挑担而思谋财货;性多猖獗,遇僻地而伤人性命,实兽中之豺狼,蛰中之虺者也。赃捕已真,合拟大辟。其从恶范亨、韩凤、方赤等,俱配边远充军,经纪供明无罪。   徐代巡既处决发配,后又问死商家乡何处,迳差人前往,召其子来,悉以缎疋给之。其子方知父被抢劫,其子感恩拜谢,领贷搬尸回葬。由是徐公之明已著,后三任御史,而狱无一留冤矣。    吴推府断僻山抢杀   南雄府保昌县民祝寿,贩卖杂货,遍走乡村。来至一地,名松源。从便捷小路回家,经过山岭,崎岖险峻,三里不闻鸡犬声。又过山凹,有一人家姓郑,兄弟二人,名福二、福三,假以砍薪为名,素行打抢,过有孤客,便起歹意。寿欲问路,望见二人迤逦而来,近前拱而问曰:“此去祝方多少路程?”福二答曰:“只有一日之遥。”福三问曰:“你从何来?”寿曰:“我在各乡村卖货,欲回家去。闻此处有一条小路,甚是便捷,不意来此失路,望二位指引。”福二曰:“前面山凹,过岭十里,即是大路。”寿以为真是樵夫,遂任意任步行去。及到前途,乃是峻岭绝路,只得坐石等人借问。忽见福二兄弟盘山而来,一刀挥下,寿未曾提防,刀中颈项,登时气绝。二人搜其腰间,得散碎银七八两,又有篾货一挑,内中杂货,约值二两有余。兄弟取下,将尸埋掩山傍。兄弟将银货均分,倏尔半年余矣,毫无人知之。   有近地箫立、胡忠二家争山界不明,箫立往上司告状,即发本府推官吴起风勘明审报。推官遵命,往山踏勘。箫立得理,断山与之官照,胡忠受刑伏罪。推官令左右摆道回府,来至山傍,忽一马嘶鸣不去。推府思曰:“尝闻马嘶遇冤枉不行,非此地有甚冤枉乎?”推官喝马曰:“果是冤枉,再鸣数声。”其马复嘶鸣数声。推官即令二人于各处寻觅,于山傍有一死尸,被兽掘开,下截露出在外。二人回复推府,推府亲往视之,令左右一起开看。见颈项数刀,乃知被人谋死。复命左右为之掩覆。回衙不知谁人杀死,无计可施。次早,赍香径往城隍殿行香,祝曰:   某菲材末技,身任刑馆之职,每愿百姓平安。不意横溪山傍,谋杀一人,身带重伤,卑职不知贼人名姓,虔试赍香,拜恳伏乞。神明鉴视,垂念生灵,预泄冤根,使我无愧厥职。谨告。   祝毕回衙,至夜独坐书斋。霎间阴风飒飒,烛影不明。推府遂觉精神困倦,隐几而卧,似梦非梦。须央一人,散发鲜血淋漓,泣诉于案前曰:   杀抢财货,横溪五福。若获真赃,床头贮。   诉讫,含冤而去。推府得此一梦,心下踌蹰:莫非横溪有名五福者?天明升堂,密差林虎、傅望二人,往彼处觅访,“如有名五福者,拿来见我。”二人应诺而去,及至横溪访问,无五福者,但有名福二、福三者。二人不敢擅拿,转府回见推府曰:“小的蒙差访拿五福,其地未有此名,只有个福二,福三兄弟。”推府思忖半晌,即会其意:一名福二,一名福三,共成五福。乃曰:“既有此名,即此二人。该房可发牌,火速拿来见我。”二人复去,拘得兄弟,即至厅审问。推府喝曰:“你二人抢劫客人货物,好生直招,免加重刑。”二人强硬不认。又令林虎、傅望“直往他家,床头有,可搜来我看。”二人不过半日至其家,二人床头有果各得篾一只,挑入献上。推府令开看,皆是杂货,始知所杀者是卖杂货之人也。遂大骂曰:“所劫财货在此,这二贼犹自强硬!”喝令左右,将二人每责三十,重挟长枷。兄弟受刑不过,只得从实招曰:“此人乃祝方人,往各乡村发卖杂货,偶因迷失问路,小的佯指令入僻处,杀死是实。今蒙访出,此亦冤魂不散。”推府见皆招明,乃判曰:   审得郑福二、福三兄弟,恣肆害民。假砍柴引人僻地,持刀杀死劫财,利己肥家。恶贯满盈,皇天岂容漏网;冤魂梦诉,死者岂肯甘心!原赃既获,招认已明。刑就大辟,秋季处斩。   此冤既伸,黎民悦服。自后抢劫之风日息,谋害之惨不复见矣!    岑县尹证儿童捉贼   岳州府巴陵县有崇政乡民姚升、姚礼兄弟,挑担营生。姚升自幼与隔溪沈仁相交,姚礼一日与姚升曰:“我你终日做此生意,挣钱仅可度口,终非久计。当此壮年,此事尚可做得,倘或老弱,将如何终身?我心思想,各项买卖我你通知,奈无本钱,将何以处?”姚升曰:“我幼时曾与沈仁相知,只是如今家贫,不能延揽。他家尽有生放,我若求他揭借本钱做客,明日包些利钱还他,必然肯的。”姚礼曰:“既有此等机会,合速图之。”姚升依其言,次日往其家去,特作相看之意。沈仁闻是升来,即出相见。升曰:“久欲见兄商议一事,不敢开口。”仁曰:“既在相知,有事但说不妨,何须推逊?”升曰:“我想如此营生,仅可度口。今者壮时,可以攒些用此,恐老来不能做时,将何度日?目下欲往江湖贩卖,倘积行分毫,亦得养老。奈缺少银两作本,故来见兄,揭借几两,按月加利奉还,不知肯作成否?”仁曰:“你是自做,还有伙伴同做?”姚升不隐,直言与弟同往。仁初欲许借,后闻与弟同行,故意推托曰:“兄自来未有事干,今本该奉命,奈目下钱粮条编甚紧,虽有分文,在外未取。身无余剩,却不敢应承。”姚升知其推托之故,不复再言,辞别而回。姚礼以为兄必借得银来,坐家等候回信。及见兄回,闷闷不乐,姚礼问曰:“兄往沈宅借银,肯否?”升曰:“我至其家,沈仁就欲留酒,量度其意,似肯应承。后问有伙同伴否,我乃直说贤弟同事,遂以他事推托不允。似此谋事不成,反被人笑,是以忧闷也。”姚礼曰:“不允也罢,但可恶沈仁太欺负人,终不然我兄弟没他钱本就成不得事?且往挑货,再作计议。”   过了数日,沈仁有子名时彦,往庄取债回家,欠户苦劝时彦饮了数杯,不觉昏醉。来到严岭亭内,睡于凳上。恰遇姚升兄弟二人挑担回来,姚升认得时彦,谓其弟曰:“伏睡者,即沈仁之子也。”姚礼闻知,已恨其父不肯以钱借他,思欲害他无由,闻是其子,乃谓兄曰:“你休怪弟太毒,深恨沈仁无理,今乘晚间四下无人,待杀此子,以泄日前之忿。”姚升曰:“所为务要缜密,休得事露便了。”姚礼取出利斧一把,劈头砍下,遂死。搜寻身上,藏有银子十七两,尽剥劫而去,弃尸途中。其地岭下有一村人烟,内有徐荣,原是个木匠,侵早赴城中人家造作,携着斫篮、尺锯。行来半岭,忽见一死尸倒在路上,视之遍体是血,知被人所杀,吓得魂不在体,思道:“今早出门,遇得采头不好,待转家明日再去。”遂翻身而回。黑早混沌未明,不意脚践其血,一路行回,皆是血迹。及半上午,沈仁知之,急趋来看,正是时彦。其父不胜哀泣,乃集邻里,验视其致命处,则斧痕也。又见地上一路血迹,随血寻觅而来,是徐荣门首。邻里皆道:“徐荣杀死无疑。”沈仁深信,即托邻里锁送官府审勘。沈仁具状告曰:   告状人沈仁,系本县民。告为抢财杀命事。切男时彦,庄取银回,路经严岭,突遇徐荣持斧杀死,银被鲸吞,衣遭笋剥。邻里证明,血迹可证。死者含冤,生人饮痛。屈蔽无伸,叩台捕剿。上告。   朱县尹准理研审,邻里合口指说:“徐荣杀死是的。”徐荣有口难辩。县尹疑之,权收监中,连年未决。   时饶代巡出巡,其府所属官员迎接。入司坐定,先问有司有疑狱否。朱县尹禀曰:“地无疑狱,惟旧年沈仁告徐荣劫杀其子一事,徐荣争取不招,事有可疑。今监候狱中,年余不决。”代巡曰:“不以情之轻重系狱,动经一年,少者半载,百姓何堪?允当决者即决,该放者发回,斯上不负朝廷委任,而下民亦得安生。天下都似沈仁一事,罪犯安能得出?”有司无言,怀惭而去。   次日,代巡便服带一二公人,入狱见徐荣,细询之。徐荣悲泣鸣咽,将前情诉了一遍。代巡思被杀之人,不合头上砍一斧痕,且血迹又落尔家。今彼不肯甘服,必有缘故,须再勘问。代巡离狱。次日,又入审问。一连数遭,徐荣所诉皆合前言。代巡不得明决,正在迟疑之间,见一小孩童手持一帕饭送来,与狱卒连说几句私语,狱卒点头应之。代巡即问狱卒:“适那孩童与你道甚么话?”狱卒不敢正对,佯以他答覆。代巡知其诈,迳来堂上,发遣左右,散于两廊,呼那孩童人后堂,细问曰:“适间与狱卒说何话?”孩童口快,直告曰:“今午出东街,恰遇二人在酒店坐,见我来,以手招我入店。那人取过碎银一钱与我买果子,教我入狱中探访:今有个巡按审勘抢劫死罪事,看徐荣认否。是此缘故,别无他事。”代巡令库子取银贰两,“赏你,你可引公差到酒店,捉此二人见我。”分付许东、崔贵跟孩童迳到东街酒店。正值姚升兄弟正在伺候孩童回报,不提防公差抢进捉住,登时解入公堂来见代巡。代巡怒曰:“你二人抢劫杀人,奈何累他人偿命?好好招承,免尔刑法。”姚升曰:“小人兄弟挑担度生,素守清贫,并无此事。老爷无故捉问,正是‘半天下雨不知来头。’”左推右托,不肯招认。代巡唤孩童证其前言,二人惊骇,不能隐韪。姚礼供曰:“杀人是实。缘因沈仁家富,与兄亦颇相知,兄往沈仁家借银买卖,初有肯意,及言与小人同伙,遂推托不允,因而怀恨。日后见时彦傍晚亭睡,是行杀死。”代巡即拘沈仁问说前事。仁方悟,答:“所言皆是。”代巡审明,即释徐荣回家,以姚升兄弟偿命,判曰:   审得姚升、姚礼与沈仁揭借不允,致怀宿恨,偶逢伊子睡亭,持斧劈死,图为泄忿。此操心狠毒,肆恶尤惨者也。合拟大辟,以正典刑。徐荣误践血踪,拘挛数年,此正“狡兔爰爰,雉罹中”之意也。释此无辜,合行省发。沈仁不察,薄示招诬。   予观饶公此断,如天行道,斯上不负君命,下不滞民冤,千古之下,民仰其德。    邓县尹判路傍失布   济南府邹平县盛俊,为人耽好麦蘖,贩布营生,自肩往县发卖。近县五里外有村崇义里,俊入店买酒,因其店酒甚醇美,独饮三壶。初不觉醉,及行里许上卢岗,一时酒发。路傍有大松一株,树下有一大石。俊脚软坐石,忽然倚树而睡。偶城外王九由乡而回,见俊睡浓,乃起不良之心,遂挑其布而去。及俊睡觉,寻布不见,已去几久矣。登高四望,但见岗侧有一族人烟姓卢,自思:“此必其中有人过往此处,见我睡而挑去。”一时无奈,只得往县借歇一晚,怨恨未合一目。闻江西邓应奎青年进士,新任本县,甚是精明,遂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盛俊,告为失货坑本事。家无田产,贩布营生。挑至卢岗,力疲困倦,凭石睡浓。殊料棍恶窍去,醒觉无踪。切思岗上往来有数,谅系近地行人。恳爷拘彼地方卢术、卢奇等,追究给还,营养有资,不遭盗害。上告。   县主见状,乃曰:“尔知名姓,方可追得;不知其人,安能追得出!”俊再四哭泣曰:“小的家有老母八旬,惟赖此生意,供赡三口,今被盗去,家中三口,嗷嗷何养耶?乞爷爷拘将地方,责令清究,自然知其姓名。”县主见之诉出苦,方与准状,行牌拘勾。地方术、奇具状诉曰:   诉状人卢术、卢奇,诉为飞祸事。身充地方,素守官法。盛俊山岗失布,阻家约有里余。况通衢要道,继续往来,伊不自谨,知谁挑去?诬告贫等,昧己瞒心。恳爷惩刁,不遭陷害。上告。   县主见诉,代准拘原被听审。县主曰:“盛俊,你在山岗失布,亦难以挟制地方。”俊曰:“小的亦不敢言即地方挑去,但彼家住近岗头,只央彼代小的清究。”术曰:“你布山岗失去,又非在我门首,岗上过路者往过来续,那知是何人挑去?小的族下,人人守法,个个忠厚。昨日闻告,各各清究并无人得。况白日挑回,能掩岗上无人知见,倘回至门首,岂无人见乎?”县主心生一计,曰:“盛俊,你睡在其地有何物否?”俊曰:“只有一根松木,下有一石,小的故睡此石上,其余并无他物。”县主曰:“既有石头,此挑布之人,谅此石必知。”该房行牌,差二公人拘来所审。公差至其地,即起乡夫七八人,抬其石而至,令放于月台之下。县主下阶问曰:“石头,盛俊失布,告你作干证,你可报何人挑去,依直说来。”石不能言,又厉声曰:“此石可恶,我问他,全然不答。左右,可重责二十。”打后又曰:“石头,你今日被责,谅你不言,明日可明白报来。”令牢子将盛俊、二卢一起收监,每日出调牌问事,列各事后写一卢岗石头作干证事。每日事后,取俊等拷问一番,或三十,或五十,日打一出,将三人又监,如是者三四日矣。满县百工技艺买各货的,惊其异,皆入衙来看审石。县主并不禁止。至第五日,公事毕,又调出三人来问,打石头七十。但见满衙皆是闲人,买各货的通有。阴令守门精兵,偷偷掩上头门,凡有卖布者,皆令取手中之布上来,先谓盛俊曰:“你布有号头否?”俊曰:“有。”县主曰:“既有号,可自写花押上来,要与原的一样。”俊依布写一上去。县主将布遍对,果有二疋同号,其余不同。各发原客领去,即拿下手执同号布者,问曰:“你何姓名?”王九一时吓得魂不着体,曰:“小的姓王,排行第九。”县主曰:“此布何处得来?”王九东指西推,县主喝令重责三十,曰:“你白昼挑人布去,累此石受殃,又受拷打,可明白招来,送出原布还他也罢;不然仍似此石一般受刑。”王九不认,县主曰:“尔布号头皆同,犹自不认,取挟棍夹起。”王九招出:“其布已卖去十二个,余存家中。”县主曰:“卖去的,可将银还,未卖者,可将原布还之。”遂判曰:   审得盛俊挑布独行,性耽麦蘖,昏昏醉睡山岗。王九乡回偶见,顷立枭心,潜行私窃,半途挑去。不顾坑人货本,当街货卖,惟知肥己私囊。自谓人眼可瞒,岂料天心难昧!告县追捕,疑非地方人等;失所近城,知是市棍凶徒。日拷石刑,令人骇异;视观不禁,欲获真凶。是果抱布入衙,已获原赃,号征认招是实。该依掏模同刑,准徒一年递解者。典盛俊不谨,谅应惩戒,领布货卖;卢奇无辜,分应免拟,省发还家。   予观邓公此断,有意外之料,法外之思。倘非以石拷刑,安能捕获真赃?是邑以神断称之,而名实不虚也。    强盗类 刘县尹断明火劫掠   徐州府砀山县有民官元,娶妻周氏。生子二人,俱皆年幼。家资殷富。家有婢女秋兰,颇有姿色,主母常令之往屠户郑阳铺支肉。郑阳爱之,每秤肉将好的,又盛抛秤头与他。或令别婢称肉,非无秤头,即肉不好。妇人小见,遂以为秋兰会做买卖,每每秤肉,皆令秋兰去,往来久熟。   一日郑阳调戏秋兰,秋兰正色拒之。郑阳亦甚怪,仍将好肉与之而去。次日又来,郑阳曰:“我将许多情意待你,昨日才谑一言,你就变脸。”秋兰低首不言,郑阳乃四顾无人,遂强抱人房。秋兰力怯不能拒之,惟骂詈而已。郑阳曰:“你今日从我则罢,如不从我,我遍处假扬说你日日送来与我相好,倘或闻于你主人之耳,他不奈我何,只是活活打死你这贱人。”秋兰自思:“主人、主母都皆严谨,倘或知之,弄假成真,必不轻放。”乃曰:“今日来久,恐主母见怪,且称肉我去。明日又来,就从你意。”郑阳曰:“现钟不打,又去掠铜。我今如此,你明日不来,终不然来你家叫得你?今不肯,我就到晚去。”秋兰思不得脱免,强应承,称肉回去。自后郑阳常起烂肉,倘秋兰来,即与之食,两情甚稔,秋兰每来店中,不待阳言,自入房来。   半年有余,而官元常往庄上佃户家,取债取租,多则一月方回,少则半月。秋兰欲心昌炽,遂约郑阳夜入家中同眠。郑阳夜入晓去,无晚不来,遂为众婢觉察,常常谈笑。秋兰即告郑阳,阳又问曰:“主母知否?”兰曰:“不知,所知者众婢而已。”阳思恐有后患,欲杀众婢,犹恐露机,并不与秋兰知之。过两晚,官元出庄末回,串强盗二十余人,明火冲入其家。周氏闻知贼来,携二子出奔后山而去。郑阳与众贼先将众婢三人俱皆杀死,工人人斗,杀伤三人,杀死一人。又将秋兰绑于柱上,罄卷其财货而去。次早天明,周氏携子而回,但见杀死众婢,绑起秋兰,慌忙解下,吓得胆战心惊,即着人往接那官元回家。元闻知毛发皆惊,即刻回来,遂投党里验明,具状告于县曰:   告状人官元,告为明火劫掠事。本月初三日,身往取租,事冗未回。是夜更阑,强徒一党二十余人,涂眉画脸,各执利刀,破门冲入。惊逐妻逃于散,杀死男妇六人,刃伤两仆,绑婢秋兰。穿房绕户,罄卷家财,四鼓方散。次早身回,报明党里。垦天严捕剿(贼)党安良。开单上告。   是时知县刘起风,为人谢作,最有才能,极恶贼盗不正之事。一见其状,心中大怒,乃曰:“你告此状,缘何无贼人名姓,又无赃证,如何断得!”元曰:“小人一时难觅,乞老爷即代访缉。”县尹曰:“数婢皆杀,惟留秋兰,其中必有缘故。明日可即令秋兰出审,必知真贼。”元次日婢出官听审。县尹曰:“秋兰,是夜劫贼,见是何人?”秋兰曰:“彼贼众多,皆搽红抹黑,那里晓得。”县尹曰:“既说搽面,必是熟人。贼杀众婢,何不杀你?”秋兰曰:“见杀众人,心胆皆裂。欲走去,被一贼拿绑柱上,众贼卷掳家财而去。”县尹曰:“杀众而不杀你,必是你的情人为盗。与谁有奸,依直招来。”秋兰胡遮乱掩,并不招出。县尹喝令拶起,秋兰受刑不过,只得招曰:“小婢只与屠人郑阳有奸,彼不做贼,其余未有。”县尹曰:“既与郑阳有奸,此贼即郑阳也。又且涂脸,恐尔认得。”即发牌,差兵王显、谢纲二人密拿听审。郑阳正在卖肉,公人佯入其店买肉,故意争多夺少,王显一手拿住,谢纲以铁索紧扣送官。县尹审曰:“郑阳,你既奸秋兰,何故劫主?”郑阳曰:“小人与秋兰并未有奸,贫素守分,卖肉营生,毫不妄为,邻里可审。”县尹曰:“秋兰昨已招明是你,何故推托!”即令左右重责三十,发之招承。郑阳仍前推阻,并不招承。又令重挟,敲打二百有余,犹然强硬不服。县尹见重刑不招,无如之奈,心生一计,问其家有妻否。左右曰:“有妻有母。”密差王显、谢纲二人,祝以私语,又以原告之开之单授之而去。王显、谢纲依计去,至其家,诈谓其妻曰:“你郑阳前劫官元家衣服、首饰,今是他亲笔开单,老爷令我二人来取原赃。你可搬出,与我挑去。”此二妇不能识字,又且心虚,以为实是丈夫写的,遂人房罄捡,付与王、谢二人。即挑入见官。县尹唤官元认明。官元细看,件件皆是,乃曰:“诸物皆是,但所劫小的财还多,眼前之物三分之一耳。”县尹曰:“郑阳既说未劫官元,此物何处得来?”郑看见,举手错愕,无言可答,只得依直尽招。县尹曰:“你劫官元,贼党甚多,可以实报。”郑阳曰:“此众人皆是小人情来的,非管他事。今日事发,小的身该自当,安可累及他人。纵老爷挟死,决不招扳。”刘县尹见郑阳任夹任打,不肯招出,只得将郑阳问斩偿命,赃给官元,其判曰:   审得郑阳,奸诱秋兰,行同夷狄,夜来晚去,微露丑声,恐闻家长,欲起杀人之念;才纠贼党,遂成劫掠之谋。杀死众婢,图为掩口;秋兰绑柱,实出真情。因饰非而杀伤八命,卷财货而逐窜子妻。自谓一举两利,岂知天鉴在兹。据此暴凶,殆似蛰中虺;嵇伊行谊,犹如兽类穷奇。招认既明,罪依律拟。原赃皆获,斩首服刑。秋兰因奸引贼,亦应绞罪。赃还失主,申报施行。    阮县尹断强盗掳劫   衢州府常山县丁文、丁武,其祖曾任守珠主事,遗下家赀数万,珍珠广多。子孙亦善守善创,日多增益,且山多竹木。适有徽州戊源客人王恒,带家丁随行十余人,往贩杉山。闻得丁宅山多,用价银一千五百两,登门买,当凭中交银。丁文兄弟厚设酒筵款待。次日,开山去讫。才过两月有余,远近皆闻丁宅山得银。有惯贼何子秀、哨党陈子清等,乌合四十余人,往劫丁宅。是夜,明火持枪,冲开门壁。惊丁宅男逃女窜,只有丁文爱妾祝氏,奔走不及,被子秀、子清擒捉奸淫。祝氏被污,看见贼人子秀身材长大,方面豹牙,貌类王恒,记在心下。众贼杀伤家仆,众贼罄掳财货,五鼓贼散。次早,祝氏告知丁文曰:“昨夜贼人,即是前日树客人。”丁文曰:“何以认之?”祝氏曰:“前日客人饮酒时,我于窗隙中见其身材长大,方面豹牙。夜来强污我者,相貌皆同,毫无异样。”丁武乃谓兄曰:“大抵王恒山中工人最多,必是王恒为首,统集劫掠。我正在疑似之间,既曰面貌相似,不必他疑。即当具状告县,请兵剿捕,以除此害。”其状曰:   告状人丁文,系本县民,告为劫财惨杀事。凶恶王恒,前月携银来家,木窥探虚实。于本月十七日夜,挟党四十余人,群雄乌合,操持锋锷,明火烛天,破冲门壁,蜂拥来家。老幼惊逃,男女被窜。爱妾受污,家奴遭杀。金银钗环,缎服色,捡掳一空。言可痛心,闻皆酸鼻。恳天法剿,除害安民。上告。   阮县尹即准其状,随差应捕二十名,往山擒捉。应捕领批,同党里地方等,迳至山下等。但见工人皆陆续肩树下山,应捕等守得一一肩树下来,即将穿胛锁住,已捉三十余人。及午,山上众人造饭已熟,疑曰:“众人下山许久,并无一人上来吃饭,此何缘故?”齐下山来,看见皆受擒。应捕又欲并擒,众人皆不知何故,各自奔走。王恒在山蓬中坐想:“众人下看,未上来,此事可疑。”顷刻间应捕二十人齐至,将王恒纽锁。恒乃愕然曰:“无故而捉我等,此是何如?”应捕出批与看,王恒骇曰:“既无辜,有此冤枉,我即自去诉明。”具状诉曰:   诉状人王恒,系徽州府戊源县民,诉电冤劈陷事。身走江湖,已经十载。怀刑守法,毫发无亏。带本数千,丁门木。丁文被劫,知是何人?飘告良民,黑冤蔽日。强盗重情,难瞒法眼。乞严缉捕,细审细查,别分泾渭。上诉。   县尹见诉,乃谓恒曰:“是夜掳之时,明白见尔。”恒曰:“既劫伊家,山厂岂无赃证?无赃无证,平白安可指人?”丁文曰:“小妾被污,明白是你。他见得仔细,方面豹牙,身材长大,貌无两样,何得抵赖?”恒曰:“天下之人,貌相皆类者多,黑夜焉能详辨?且小的并无与伊妾一面,何以识认?诬陷显然。”县主见其所言皆是,略加小刑,细审众工,四十八口同一词,并无一异。疑不能决,权皆收监。次日调出又审,词辩同前,仍然收监。有王恒仆家兴与众工人赵升一,见众被捉,亦奔入深山逃命。山上偶然望见众贼在山案分赃,但见银以秤分,珠以斗分。二人隐身树林密处,见得仔细,贼中惟子秀、子清乃是本乡,升一认得的确,其余外郡,皆不能识认。至日侧分完,众贼皆散,惟子秀曰:“众兄弟皆去,我你分得这些物,且不可带回。权将埋在此处,俟久事静之时取回家。”子清曰:“此言正合我意。”原抬得川箱四只,尽衣服缎疋金珠装于箱内,埋完而去。家兴、升一二人亦不敢取去,升曰:“今日不知官兵是何事来捉我等,如是天晚,且觅路偷偷回我家而去。过数日打探是何事,又作区处。”家兴曰:“如此多蒙提带。”是晚回家,次日乃知丁宅被劫,告发官兵拿提客人。家兴心怀义气,哭谓升一曰:“家主待我等众人如同骨肉,今既无辜受刑,我心岂忍?我想昨日分赃之贼,即劫丁宅之物,敢劳老兄同去见我主人,出首于官,一则救出我主,二则众人罪名可脱。”升一曰:“我也正有此意。”即日同往县中,先入狱,见了王恒,告说其事。王恒大喜,但见众工人被官穿胛擒捉,又受刑法,且无人送饭者,而死者二十人。少项,县尹升堂。家兴、升一二人,口首前事。县尹细问的当,即差捕兵二人,往拿子秀、子清二人。次日拿到。县尹曰:“你二人集众夜劫丁家,累人受刑。今日拿获,从直供招。”子秀二人强争强辩,毫不招承。县尹即唤家兴、升一面证,犹然推调。家兴曰:“你二人于众贼后,复将赃物装在四只川箱,埋在山巢而回。尚且口硬。”子秀二人低首无言。县尹:“你既见真赃,我今差数人同你取来。”家兴直引公差往山,取得原赃,入官陈献。县尹令丁文认明皆是,即喝令将子秀等各打四十,令之招承,报出伙党。子秀曰:“我贼伙义重盟,此事是小的报集众人,我今事发,宁做二命死,不敢连累众人。如众人被获,只扳倡首一人;小人自招死罪,任受苦刑,死不扳人。”县尹见说,乃援笔判曰:   审得惯贼何子秀、何于清等,屡犯不悛。乌合群党四十余人,劫掠丁家。逐其妻、淫其妾,恣恶而弁髦王法;掳其财、伤其仆,逞凶而蝼祝生灵。既获真赃,合应大辟。余党不剪,终酿祸根。仰捕严访,以除后患。丁文误告县死,理合招诬,谅罚赃物,给葬死者。王恒等无辜受屈,亦已数遭,俱应省发。   判断明白,申闻上司,即发法场斩讫,悬头示众。人皆以为天理昭然,藉令仆人不遇众贼分赃,而王恒几累死矣。是可见王恒无辜,终见天日;子秀等为恶,竟受辟刑。正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卷七 妒杀类 许兵巡断妒杀亲夫   湖州府乌程县赵仁,监生出身,任仁化县县丞。以年老无子,告归林下。止有一女名琼娘,招赘张仲为东床以养其老。而张仲为人多行不义,心性无常,轻视岳父母,忽略赵琼娘。赵仁欲逐仲,将女改嫁,琼娘曰:“古语‘忠臣不事二君,烈女岂事二夫?’仲虽不义,失之当时,既与之醮,终身岂改?望爹娘此念当泯,毋令人訾议可也。”仁闻女言遂止。越数年仲登乡荐,观政刑科,选官广德,思欲易妻。路过阳关,窥见青楼士女中有杨媚娘者,姿容冠世,美丽堪佳。且长于词章,妙于歌舞。遂通媒的,不惜百金,婚为二室。自是朝歌暮饮,极尽人间之乐,悉穷天上之欢。弃赵氏于独楼,不同衾枕。暂离鄂地,又至越州,见唐氏艳质犹奇,顿起易新之念,私行媒的,共效鸾风之欢。唐氏初以仲为转房,及归张门,不意已有二妇。唐氏一见礼毕,遂终日啼哭。仲备行装,俱带赴任。一路舟行,三妻同船,惟与杨氏交欢,赵氏、唐氏未同衾枕。既至广德之任,夺赵氏金冠霞帔,归于杨氏穿戴。终日与杨氏酣歌乐饮,令赵氏、唐氏二人递盏传杯。稍有半言不顺,轻则长跪于阶下,重则鞭挞于庭帏。更阑醉后,令二氏另入幽房,先封其门,后同杨氏就枕。日高三丈,阳台云雨未收;政事荒淫,琴堂酷政偏多。不论是非,动辄七挑公价,需索良民财物,过征额外钱粮。居任六年,广德之民无辜而受害者,不知凡几;暴恶而夤免者,讵止百千。后有徐代巡考察本县,知其贪酷,欲行勾革。仲善于夤缘,多行贿赂,吏部夤缘升授松江同知。既到任时,赵氏、唐氏所食者疏菜藜霍,衣者破损粗衣;杨氏所服者满身绮,食者美酒嘉肴。杨氏已生二子,凶捍恶性,常时凌辱二氏。又有婢女菊花、伍一嫂等,皆仲私狎,杨氏常行棰。到任一年,数人共愤,受彼矜持,欲谋杀之雪怨,对天盟誓,合力同心。计议已定,奈无机可乘。   一日彭士奇与仲有同年之雅,过衙拜谒,仲即留饮。仲亦酩酊昼寝,唐氏四人欲谋下手行事。偶袁通判邀饮公堂,回衙又将赵氏等跪打一番,乃人卧房醉睡。四人候至三更时分,赵氏执一铁槌,伍一嫂、唐氏执刀,菊花执斧,四人直入床前。赵氏将一槌向头上打去,仲即时晕死,唐氏以刀斩其头,菊花执斧砍其臂,赵氏将刀遍身烂剁,仲顷刻死于非命。后入内室欲杀杨氏母子,忽然风动,外边僚属官员即带上宿兵皂入衙,但见各执利器,即令官兵将幼男夺去,将杨氏放开,杨氏母子幸免。官兵即将四妇擒捉收监。次日,郑知府审一番,具由押送上许兵巡审问,赵氏自供曰:   状供恶夫,纵妾凌妻,积恨谋故事。缘氏父居薄宦,严谨清闺,年已就衰,每有绝宗之苦;老当益壮,偶遇弄瓦之欢。生氏深帏,本赵门之半子;欲纳良配,乃托张仲以终。何意月老无端,固失百年之望;冰弦有间,遂孤谐老之期。亲迎而来,谅为卓门佳婿;乘鸾而至,休夸唐室朗甥。不念布衣寒士,逃报阀阅之门墙;玉质仙姬,下适孤寒之微贱。兼葭得倚于玉树,藤蔓乃附于金枝。曰岳曰母,视如陌路;若夫若妇,竟如仇敌。父欲逐恶而改行,尚作贾山而谋;氏期烈性无更图,仅有下机之举。是故不惜资金,教诲叨登于云路;何嫌路费,营为得侍于王庭。观政刑科,选官广德。一朝得意,万德俱忘。非惟背义失恩,抑且决谋娶妾。迳过阳关,窥见青楼士女;询谐胜景,欲要月里冰人。杨家之女颠狂,张氏之郎轻荡。赂通媒妁,顿合秦晋。旅边花柳,恣意恋情;室内糟糠,了无挂意。但恶每有蔡邕之情,何彼不仗宋弘之义!暂离鄂地,行至越州。见唐氏之姿容,有易新之恶举。私通月老,欲效鸾凰;假托泰山,彼云求诺。谁知己有贰房妻,将此则为三妾。归家作会三人,觌红颜;叙礼方言二妾,唐氏嚎啕堕泪。岂恶不分妻妾,紊入房帏,即备行装,俱令赴任。一路行来,未曾与氏同衾;三妻共舡,未曾与唐氏同枕。至州船泊河头上,住轿来驿下。一入释时,就变颜色,将氏头戴金冠、身穿霞帔,略假手于张郎,反归于扬氏。惟敢怨而不敢言,恶乃情而多在重。白头之叹,料不克于终身;黄裳之诗,免不歌于闺阃。禁门深锁,严间常封。糖须甜而不能以赛羊羔之美,桃颇妙而不足以夺章台之好。终夜饮酒,杨其客而张其主;二人传递,氏其婢而唐其奴。稍不顺情,即令跪于槛外;略不如意,恶怒自杖于堂中。酣醉之时,酒阑之际,先封二氏房门,后恋杨娼帏帐。日出三竿,倘有抽身理事;案积多文,何曾举手施为。稍出升堂,杖死无辜数百;暂行比较,刑加不罪千人。易冠妆而打工匠,对博奕而损命门。家奴仆役,踢死无数;使婢侍女,打死本多。酷政严刑,诈逼良民一两三而三两五;虐政需索,富户一百四而二百三。酷罪荒淫,贪求无济。恨气冲天,怨情地。此时正欲谋害,渠命未遭其难;将门不时锁禁,无罅隙之可行。恶妾初与交通,无毫末之可举。况唐氏与氏结因未深,菊花与众婢交情未厚,倘或事机不密,祸先将至。只得容情隐忍,截气待时。不觉考察年来,谅被贪酷官勾,将财赂嘱吏部,谋升松江同知。到任未及两月,拷氏受刑三次。纵容杨奴,将氏朝夕陷欺,凌辱不可言。大肆奸心,时被百般欺侮,不能尽诉。氏母带来之物,悉统杨奴;次氏朝廷之赐,俱归狗妇。且在广德六年,不亲颜相,故老母遣舅探望,被恶即发还家;及来松江一载,不通音信,故老父差价赍书,被恶钉归原籍。唐父来衙,责令地方去,不容时刻留身;杨兄进驿,即令吏农相请,淹留数月而归。狗妇所服者,满身绮;二氏所穿者,粗衣破裳。杨奴自食羊羔,二氏常食疏菜。氏乃花烛正妻,荆钗遍插于蓬头;杨乃偏房小妾,珠翠盈妆于翘首。以卑凌尊,以妾夺嫡,虽天地亦所不容,芳神人也能抱恨。冤久必伸,仇深欲雪。偶值旧年七夕,庭下有瓜果之除,二人对约;室内有不平之叹,唐氏畜谋。欲行阴害,携手而决,心中怀嫉,唐氏有吁咛之约,遂令菊花,即排香案,深深拜跪于庭中,凛凛命危于中内。心怀雪恨,何怜月质花容;志在伸冤,不惜粉身碎骨。念举首肯而辄悔,意期今是而昨非。孰料一心如旧,略无欢氏之情;两意相投,竟觉弃予之甚。终身仰望者空兮,琴瑟调和者缺兮。花恋蝶其如蝶冷花梢,月随人可恼人虚月色。紫箫声断,始知梦绝秦楼;王镜台高,自觅魂飞温府。所知者,唐氏忿气愁肠;可就者,菊花怀恨积怨。予三人切齿附心,彼二人惨天动地。鬼神不传,冤家聚首。是彭年伯束酌私衙,退归甚欲摆布,氏等杀身已决;又袁僚长邀饮公堂,来衙恣意跪打,吾辈恶日益坚。幸得皇天有眼,欲除害以救民;大造无私,意剪凶而报怨。假我三人之手在须臾,了彼一人之命于倾刻。乘其醉酒,幸彼开门。会同唐氏与菊花、伍一嫂,执腹刀并槌斧剑。三更时分直至房门前,彼方酣醉睡于帐中,赵氏击一槌于头上,昏迷鸳枕;闪入罗帏唐氏斩其头,已至伤痕无数;菊花砍其臂,乃知折却一肢;氏则遍身碎剁,数年积恨方消。恶即一时绝命,十载壮图已散。复回内室,至杨房,欲将伊碎剁万刀方酬恨,恶将男杀绝嗣。正在暄哗,不觉外边风动;要行摆布,谁知僚属来衙。先符幼男夺去,后将杨氏放开。略少机关,徒为话柄,事于利害,性实不甘。可怜今则封凶器则贮库,杨氏辈以寄监。律有明条,自甘凌迟决死;官无玩法,但愿碎骨偿伊。虽云数载夫妻,实是一场话柄。所谋非氏,乃冤假手之劳;其助若神,实屈魂借刀之杀。氏等愿身殒死,免致玷辱于官家;惟冀全尸,无使有亏于体面。谋杀亲夫之罪,氏所甘当;而嫉妒致死之由,彼何可免?伏乞先斩渠问,以遏妒忌之风。纵死九泉之下,尤能暝目;虽加马践之刑,亦自甘心。轻身若羽,视死如归。伏望高明,推详体案。无虚词,供是实。   供毕呈上,许公览阅,援笔判曰:   审得赵氏、唐氏,杀夫元凶,灭伦大恶。恨夫张仲纵情杨妾,不若宋弘之大义;反目室家,惟效黄允之阴图。十载糟糠,顷被夭桃专宠;百年配偶,反为粉黛含羞。佳儿佳妇,空为六礼告成;为婢为奴,不念双环入没。忍心感白头之咏,掩耳歌绿衣之章。爱辱殊情,遂起不均之叹;妒心争宠,敢萌碎首之谋。恃菊花、一嫂牙爪有人,而生冤死命,咸归箝制。秘密之谋何工,惨毒之举遂决。焚香定盟,已非一日之心;持刀弄斧,并合群凶之力。初更响晦,众妇奋勇于房帏;一气绝,群刀斩剁于身躯。冤焰烛天,星斗为之惨黯;血流液地,瓦砾同其弃捐。白日犹为僚属之上宾,昏夜遂作刀锋之冤鬼。惜哉上佐判官,死于妇人之手;狠哉嫡妻媵妾,肯将锋镝之加。籍令外役不闻,二子几乎丧命;同僚不救,杨氏险尔沦亡。值此太平有象之时,宁当有此;即使夷狄无伦之域,恐不若斯!殴骂亲夫,尚不容王朝之律;持刀杀死,安免碎剐之裁!即服凌迟,不足惩其弑夫灭伦之恶。苟纵之不戮,则两浙为无伦之国,五刑为无用之条。今张仲若此,虽路人当为之恸哭,有司能不为之寒心?起衅造端,实自赵氏唐氏,同谋济恶,是皆一嫂、菊花。倡首宜应细殛,从恶亦服斩刑。天地昭彰,鬼神共逐。王法不逃,永兹不赦。据情按法,申请施行。   予观张仲,闺阁缺刑于之化,房帏少起敬之方,而致杀之由,皆其自取。是望纵情固宠者鉴诸。    谋占类 韩代巡断嫡谋妾产   温州府西门民袁圣,家颇饶裕,娶妻尤氏,貌美,三十无子。娶妾程氏,生有二子。继而尤氏亦生一子,自思:“日后家中产业,妾居二分,已止有一分。”心怀妒害,奈无衅可乘。一日,袁圣自思家有余资,倘不营运,恐坐食山崩,乃谋置货,出往湖广经营买卖。袁圣临行,嘱其妻、妾善视三子,尤氏口中亦应诺而已。时值重阳,尤氏设宴庭下,召程氏及二子同饮。尤氏先置毒药壶中,乃斟酒举杯,嘱托程氏曰:“我虽有子,尚且年幼,尔子长成。他日年老之时,托尔侍奉,吾子托尔子扶持,只在此杯之酒,预为身后之图。”程氏曰:“自是如此,何待言说?我素量浅,不敢当此。”于是尤氏苦劝,程氏勉强痛饮,尽欢而罢。是夜药发,程氏母子七孔流血,相继而死。时程氏年三十,长子十二岁,次子八岁。当日亲邻大小皆莫知其故。尤氏诈言暴疾卒死,闻者莫不伤感。尤氏诈哭尽哀,以礼殡葬而已。袁圣在外,一晚忽得一梦,见程氏携二子泣诉其故。醒来即欲收拾回家,奈因货物未脱,不能即回。是以且住且疑,郁郁不悦。将及三年之间,偶值韩代巡访察,按临其府。下马升堂,府属官员参见礼毕,忽然阶前一道污气冲天,俄而不见。代巡心甚疑之:必有冤枉。是夜明火坐阅文卷,更阑困倦,伏几而卧。忽见一女子,姿容美丽,披头散发,携二子啼哭跪至阶下。代巡问曰:“汝妇人住居何处,是甚名姓?至此,有冤枉明白道来,吾为你伸情雪冤。”妇人曰:“妾乃程氏母子是也。因夫袁圣远出经商,主母尤氏妒妾子多、年长。重阳置酒,酒毒死母子三人,冤魂不散。闻老爷按临,特来诉冤,乞老爷代妾伸冤,而母子九泉之下,不胜感戴。”言罢悲泣,化风而去。代巡醒来,天色微明。出升公堂,即差周龙拘拿尤氏,当堂审问曰:“妾子即同汝子,乌得怀妒而害三人之命?绝夫之嗣,罪莫大焉!”尤氏悔服不言。代巡令之招承,凌迟处死。又令尊长抚其孤,以俟夫回。其判曰:   审得尤氏,恶同吕后,妒类则天。始也无嗣,欲倚妾男继后;既焉生于,遂怀妒忌媒家。宴庆重阳,奸谋有素;壶藏鸩毒,三命顷更。怨抑不伸,阶下结成怨气;冤魂不散,梦中诉出冤情。三人之法昭然,母于之命应填。钦遵明律,刑服凌迟。其有孤子、家财,仰袁族公正尊长领官,俟尹父回,还延宗祀。   又越三载,袁圣经商,利获数十倍,满载而归。族人皆喜,尊长以前事告之,还其孤子,返其家财。圣见家中五口只存一丁,不胜悲咽,族人亲戚皆劝慰之。袁圣寿享八十有龄,其子克肖笃生五子,且昌炽其后焉。予观此事袁圣仁慈,故获厚利而享遐龄;而尤嫉妒,虽有肖子而不获令终。可见为妇者当孝奉公姑,和睦妯娌。勿专家权,抗拒长子;勿存妒害,欺凌媵妾。否则,昭彰之报,其能免乎!世人其鉴诸。    项县尹断二仆争鹅   同安县城中,有龚昆娶妻李氏,家最丰饶,更多悭吝。适一日,岳父李长者生日,昆遣礼,命仆长财往贺,昆临行嘱曰:“别物可逊他受些,此鹅决不令受了。”长财应诺而去。及到李长者家,长者见其礼来亦喜,且问曰:“官人何不自来饮酒?”长财曰:“偶因俗冗,未得来贺。”长者令厨子受礼。厨子见其礼仪,皆甚菲薄。厨子择其稍厚,略受一二品,乃受去其鹅。长财意甚趑趄,其主极严,虑恐回家见责。饮酒几杯,闷闷挑其筐笼而回。回到近城一里外,见下田中有一群白鹅,长财四顾无人,下田择其大者,乃捉一只,放在鱼池,尽将其毛洗湿,放入笼中。孰知看鹅仆者名招禄,回家去,在山傍边撞见长财,笼中无鹅,及复来田,但见长财捉鹅上,放入笼中而去。招禄且叫且赶,长财并不礼他,只管行去。行了一望路程,偶遇招禄主人在县回来,招禄叫曰:“官人,前面挑盒的,盗了我家的鹅,可以拿住。”其主闻知,一手揪住。长财放下,乃曰:“你这人好无礼,无故扯人何干?”主曰:“你盗我鹅,还说扯你何干?”二人竟争。偶有过路众人,乃为之息争,曰:“既是他盗你鹅,众人有处,可捉转放入群鹅,即合伙,就是你的;如不合伙,相追相逐,定是他的。”长财曰:“这伙老官,言之有理,可转去试之。”长财放出其鹅,入于群中。众鹅见其羽毛皆湿不似前时,皆相追相逐,并不合伙。众人皆言公道,乃曰:“此鹅系长财的,你主仆二人,何以欺心如此?可捉还他。”其主被众人抢白,觉得无趣,乃将招禄大骂。招禄曰:“我分明在前路见他笼中无鹅,及到田时,见他捉鹅上,如何鹅不合伙?”心中不忿必要明,二人厮打扭入县中。时项县尹正坐午门,二人扭入县堂,县尹问是何事,二人各以其故言之。细看其鹅,心中思忖:“说是招禄之鹅,何为不合其伙?说是长财,岂敢平白赖人的?中有缘故。”思得一计,令二人各且回家,鹅放在此,明早进来领去。各且回去。县尹升堂,二人进县领鹅。县尹亲看,乃曰:“此鹅乃招禄的。”长财曰:“老爷昨日凭众人皆说是小人的,今日如何断与他去?”县尹日:“你家住城中,养鹅必是粟谷;他住居城外,放在田间所食皆草菜。鹅食粟谷,撒屎必黄;如食草菜,撒粪必青,今粪皆青,你何故混争?”长财曰:“即说他的,昨日如何放彼群鹅之中,相逐相追,不合他伙?”县尹曰:“你这奴才犹自强硬,你将水洗,其毛皆湿,众鹅见其毛不似前,安有不追逐者乎?”鹅给还禄,喝左右重责二十板赶出。邑人闻知,一县传颂,皆称项公为神明云。    苏县尹断光棍争妇   金华府金华县崇德乡民潘贵一,娶妻郑月桂,生一子,才养八月,因岳父郑泰十生日,夫妇往贺。来至清溪渡,杂与众同过渡。妇坐在船上,子饥,月桂取乳与子食,其左乳下生一黑痣,被同船中有一光棍洪昂瞧见,遂起不良之心。及下船登岸,潘贵一携月桂往东路,洪昂扯月桂往西路,贵一曰:“你这等无耻,缘何无故扯人妇女?”昂曰:“你这光棍可恶,我的妻子,如何争是你的?”二人厮打,昂将贵(一)打至呕血,紊争扭入府中。知府丘世爵出升堂,问曰:“你二人何故厮打?”潘贵一曰:“小人与妻同往贺岳父生日,来至清溪渡,与此光棍众人等过船上岸。彼即紊争小人妻是他的,故此二人厮打,被他打至吐血。”洪昂曰:“小人与妻往贺岳父生日,同船上岸,被彼紊争我妻,乞老爷斧断,以剪刁风。”府主一时错愕,乃调月桂上来,问曰:“你果是谁妻?”月桂曰:“小妇原嫁潘贵一。”洪昂曰:“我妻不廉,想当时与他有通,故今日约他同来,做此圈套。乞老爷详情!”府主曰:“既是你的妻子,何处有记认否?”昂曰:“小人妻子,左乳下有黑痣可证。”府主令妇解衣看见果然。即将贵一重责二十,将其妇断与洪昂赶出。适有知县苏方民新任金华县,敬来参见府尹。到府前,只见三人出府,其妇与贵一抱头而哭,不忍分别。昂强扯妇去。苏县尹问曰:“你三人何故啼哭?”贵一将前事细说一番,县尹曰:“带在一傍,不许令他去了。”县尹入府,参见府尹,礼毕禀曰:“知县才在府前,见贵一争妇一事,闻府尊已断,夫妇不舍,在外哭不肯别,恐民情奸宄,难以测度,其中必有冤枉。”府尹曰:“贤宰既能察识,其即发到县,问明缴报。”县尹谢领而出。县主转县,命一干人犯可在二门外伺侯,升堂坐定,先调月桂审曰:“你自说来,那个是你丈夫?”月桂曰:“潘贵一是真。”县尹曰:“洪昂与你曾识否?”月桂曰:“并未相见。昨日偶逢船上,子饥取乳与食,被他见乳下有痣,那光棍即起此心。上岸小妇与夫往东路回母家,彼扯往西路,因而厮打紊争。二人扭往太爷台前,太爷问有记认否,洪昂遂以痣为凭,太爷不察,乃信其为实,遂断与昂。乞爷严鞫,断还丈夫,死生相感。”县尹曰:“潘贵一既是你丈夫,他与你有多少年纪?”月桂曰:“妾年二十三岁,丈夫年二十五岁。归亲三年,产此一子,才得八月。”县尹曰:“有公婆否?”月桂曰:“公丧婆存,今年四十九岁。”县主曰:“你父母何名?。多少年纪?有兄弟否?”月桂曰:“父名郑泰十,今六月十三日五十岁;母张氏,四十五岁;生子妹三人,二兄居长,妾居幼。”县主曰,“带在西廊伺候。带贵一进来听审。”县尹曰:“妇人既是你妻,何名?多少年纪?”贵一曰:“妻名月桂,年二十三岁。”所言皆合,分毫不差。县尹令在东廊伺候,唤洪昂听审。县主曰:“妇人你说是你妻子,他说是他妻子,何以辨之?”昂曰:“小人妻子,左乳下有黑痣。”县尹曰:“那黑痣在乳下,取乳出养儿,人皆可见,何足为凭?你可报他何名,多少年纪,父母多少年纪。”洪昂一时无对,久之乃曰:“妻名秋桂,今年纪二十二岁;岳父姓郑,明日五十。”县主曰:“成亲几年?几时生子?”洪昂曰:“成亲一年,生子半岁。”县尹曰:“这厮大胆,无故占争人妻,犹自强硬。重打四十,发配北塞外边充军,发驿递解,不得于及粮里。”即判曰:   审得棍恶洪昂,峰虿毒心,鲸鲵大胆。睥睨王法,流恶人民,其为害也久矣,其受殃也多矣!潘贵一携妻贺岳,误杂同船而过渡;郑月挂因儿思哺,取乳止啼而露痣。棍徒瞧见,视若文评贪心顿起。遂起谋端,岐路兢争。及致殴人吐血,良妇思占。何忍臂夺攘,展晁错之智囊;告台求幸,弄苏张之舌剑。紫夺朱真,洪昂无妇而得妇,欢生颐脸;潘悲有妻而无妻,碎断肝肠。故知妇属潘责,可决争。在洪昂既云旧偕伉俪,应知月桂行藏。问以丈人姓氏,指西话东,百不知其一二。更质以夫妇生年,追风捕影,十不偶其二三。盖昂非月桂旧人,故自径庭出去,贵(一)乃郑氏亲夫,是以券节相符。争占已明于鉴照。充军用配乎要荒。驿中递解,免扰根民。妇归潘贵,求世和谐。   是日午堂呈府,府尹大喜,依拟起批递解。加其才能,自后府中有难决之事。悉委之剖决,无不得情,是邑皆号之为苏龙图。闻于上司,各皆举保,任满钦取山东按院。出脱无辜冤枉者,不知凡几矣。    卷八 节妇类 周推府申请旌表节妇   瑞州府新昌县蒋文炳,生子国显,行年二八。忠厚诚实,励志业儒。遵父命而无所违,尊长上而无所犯,友兄弟而无所私,信朋友而无所挟,畴不歆羡此老生此克肖子以昌其后也。共都刘大受,闻其美德,遂托冰人说合,以女配焉。文炳一意允承,并不趑趄。择日过聘,缔结朱陈之好,效尤中雀之荣。越四载,刘大受遣女归蒋氏之门,侍奉姑舅,孝敬不怠,夫妇唱随。且也刘氏德性温雅,举止端庄,三从秉志,四德立身。夜行以烛,无烛则止。妇道克全,诚女中之尧舜也。未几一载,其夫沾疾,百药无效,医不能痊。刘氏烹调药饵,朝夕如斯,毫无怨望。如是者一年矣,不幸天夺之速,一旦身亡。刘氏号天恸哭,不进饮食者三日,哀痛惨怛,无所不至。刘氏披麻执杖,送葬郊西,七七哀泣灵前,闻之者无不寒心,真若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者也。刘氏守制灵帏,香烟不断。刘氏亲伯公蒋十六,大败伦纪,不顾纲常,日逐与弟言曰:“你儿子今死矣,媳妇又年少,恐难守制。莫若另嫁他人,俾彼终身有靠,你意何如?”弟曰:“你言正合我意,你弟妇亦是此言,只是媳妇服未满得。”兄曰:“无妨。”既而依兄之言,对刘氏谕曰:“汝丈夫死矣,况汝未产有男女,汝又青年。如何守得制?日前有几起媒人探问,汝伯公已曾口许,你心下何如?”刘氏答曰:“你儿子不幸弃世,是奴命薄而遭大变,盍不观诸谚云:‘鸳鸯失偶,永不重交。’抑且夫死骸骨未冷,服又未除,守制终身,是奴本等。况又你二人无人侍奉,媳妇必无可去之理。”见媳妇守制意坚,无如之奈。于是日逐恶言骂詈,逼勒改嫁。刘氏凛然听受,不敢半句怨尤,仍然起敬起孝。伯公闻知刘氏心坚乎铁石,志励乎冰霜,复唆其弟,令其弟妇重加鞭苔,责令刘氏改嫁。刘氏受刑不过,服毒身亡。文炳讣闻刘氏之父大受,即时就至蒋宅,抱棺痛哭一场,大受问其所以然之故。族人答曰:“你令爱乃天生贞节之妇,坚心守制,不肯他适。被姑舅伯公逼勒改嫁,姑又日逐重刑鞭挞,因而服毒身亡。”刘大受见说,潸然泪下,怒气捶胸,即具状告于周推府青天明断。   告状人刘大受,告为逼死女命事。婿死半年,骨肉未冷,冤遭强梁伯公蒋十六受人财贿,教唆弟妇,撤去灵位,将媳鞭答,逼勒改嫁。媳贞守制,服毒身亡。纲常漶漫,情惨可怜,律法难容,乞天正伦殄恶,哀哀上告。周侯将状详看一番,即刻拿蒋文炳、十六,一齐赴台研究,蒋文炳即具诉词曰:诉状人蒋文炳,诉为吁天杜陷事。娶媳刘氏,于归二年,男病身故,媳继而亡。殊恶刘大受顿起枭心,欲取媳妇妆奁。身将十分还七,抑不甘心。耸告爷台,诬身逼勒,乞审杜陷,永感二天。上诉。   周侯批云:刘氏夫死未及一期,兽心姑舅贪财,遽撤灵位,而辖刘氏之改嫁,此纲常中大也。刘氏守制坚贞,可并柏舟自誓,斯亦天生之节妇也。夫何忍心,逼刘氏于死地,致贞烈于冥途。是播中国之丑声,俾夷狄之人笑也。刘氏俟申院候奖,文炳、十六合拟以法,毋得他辞。   按院批曰:参得节妇刘氏,操履冰霜,矢心天日。烹药饵以事夫,仅逾一载;夫死坚贞而守制,未及一期。兽心姑舅,贪财逼嫁;贞孀节妇,服毒身亡。灵帏未撤,黑云夜雨时光;苦志终身,白日青天心事。德全于妇人,女子为尤难;节并之父士,忠臣为无歉。仰该县礼房,即造新匾,题以“天与完节”四字,官给衣衾棺,赍至本宅殡葬,旌表其墓,建立祠宇,春秋享祭,以大夫之礼祭之。以示。皇朝崇尚之意,使漓俗还醇,人知兴起非小可也。其蒋文炳、蒋十六罪依的决,以风天下。    烈女类 彭守道旌表黄烈女   漳州府龙溪县民黄道,娶妻陈氏,生子东升。继生一女淑贞,甫四日而陈氏卒,淑贞就乳于姑。父许淑贞事林夔,至三岁时,而父亦死焉,未葬而停柩于家之东房。日就月将,淑贞渐长,仅十五岁,其家赀颓败。林夔恶其贫,而别娶富氏女。士夫家每闻淑贞贤而端美,往求婚焉。淑贞不甘他适,谢绝诸人请婚,自缢于父柩之侧。尸立不仆,容色若生。族长邻里皆往观焉,知其节烈,令人抬其尸而归殡于林家。林夔不纳而返柩于黄宅。但见黑雾蔽空,乌云罩日,天地因之而震动。有族长黄以德、黄顺等,邻佑张仁、里长万世豪,连名具呈于县,县申于府,府申于道。时彭仕进任分巡,命府县旌表烈女,惩戒林夔。批曰:   节烈关系纲常,礼宜旌表;薄恶大坏风俗,法当重惩。龙溪县黄烈女,许事林夔。生才四月,就乳于姑;比及三年,父死家贫,林夔别娶。烈女谢诸人之请婚,经伊父之柩侧。尸立不仆,容色若生。归殡于林,凶夔不纳。毕尸舁回,黑雾蔽空,此乾坤之正气,而天地为之震动也。   已经题候,明旨旌表。至于林夔,娶富嫌贫,不仁不义,宜加惩究,以励侥俗。该县即提林夔,痛责发落。仍行县造匾一面书“贞烈之门”,唤给伊兄黄东升悬挂;一面书“不义之家”,发钉林夔门首,以昭惩劝。府县接得倒文,即将林夔重责四十,拟徒五年。遵依造匾二面,差人钉讫。即将林夔解驿加徒,以示劝惩。黄女贞烈,卒获千年令誉;林夔负义,终遗万载凶名。此旌一举,将见侥习可致乎淳风,薄俗可跻乎上理,而人可不勉欤!    双孝类 王县尹申请表孝妇   抚州府临川县金街饶华国,娶妻杨氏,夫妇贤孝。父饶乔早故,母徐氏年六十有五,常有病疾。华国许长斋而祈母寿,愿损已寿而益母年。是岁二十二年,因家迫游学金陵。忽六月内,母疾危吐血,诸医不疗。华国闻知趋回,哀痛亡生,夫妇日则奉事左右,侍卫未尝离侧;夜则陪卧扶持,起倒毫无厌心。杨氏于二十二夜,俟夫倦睡,祷天地,祝灶神,持小刀楼开左肋取肝,以手指索之未得。复拜灶神,才一掬拜,而肝自出。以刀割取小片如指大,杨氏遍体麻痛,昏晕于地。灶神抚其背曰:“速起!速起!”遂自强起,以肝煮汤,诱姑饮之。夫觉,乃与夫言曰:“先剖肝煮汤,身体痛不能止,吾即死矣,君不得易吾血衣也。汝好奉姑矣。”华国备将此事告母,母闻惊怖,遍体冷汗淋漓,而疾遂觉愈焉。华国夜往祷神,即于途中遇一神人,化作医者,问曰:“这等夜何处来?”华国以前事告之。神医者曰:“既如此,我与生肌药末一服,回去敷之即愈。”华国持回,将生肌药末敷于杨氏刀口疮上。须臾渐安,方得不死。当夜邻媪知而往观之,次日邻里皆闻,黄童、白叟各各趋视,由是载道声称,奇绝异常。是街总甲颜子太、邻佑傅开等,连名具呈于县。县尹王永宁即发关外约正副李楠、邓侪等,总甲张淮、张显等,往其家行查的实,具呈回报。又有族长饶柏等具呈于县。县主犹恐未的,随委唐典史亲造其家勘验。杨氏不肯出见,自谓:“此特医吾姑,岂有心以干名哉!”强之,众皆劝之,久而才许。令夫以被盖其头、足,仅出疮口,唐公视之,果见肋疮口约三寸许,今渐合矣。唐公见得的实,回报王县尹。又有乡官陈一澜、举人傅魁等,具呈于县尹。具申文,申于府道上司两院曰:   抚州府临川县知县王永宁,申为妇孝奇绝殊常,恳恩转请旌奖,以阐幽德,以励风化事。万历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据两学生员傅梅、张大化等,呈称前事,内称教先伦纪,政始闺。曹娥救父之灵,乘潮上下;汉女奉先之敬,时洁频繁。自古淑媛皆由政教,汝系卧冰之地,旧禀淳风;今从化雨之滋,益当芳躅。家同曾闵,俗比湖湘。今有孝子饶华国,义激终天,情深爱日。奉长斋以祈亲寿,因母病而誓亡身。妻杨氏念两口之俱危,捐一身以求代。闻生肝之弥患,割肋以求;及痛楚之昏迷,得神而救。鬼供其爨,医轸其疮。姑疾之顿瘳,夫恙为之俱泰。乡间共睹,今古稀闻。伏乞俯赐勘明,申详旌表等情。先是二十三日,本县金街总甲颜子太、邻佑傅开等,呈为地方事。内称本街邻人饶华国因母徐氏病重,华妻杨氏于本月二十二日夜,将小尖刀割开左肋,割肝一片,煮羹救姑事,于地方等情。随据族长饶柏等,呈同前事。内称有本厢民人饶乔,有子华国,家贫如洗,游学金陵。久因母病,长斋祈保。今六月内,闻母疾危吐血,医治不痊,哀痛亡生。其妻杨氏于二十二日夜,俟夫倦睡,祷天祝灶。持小刀镂开左肋,割肝一指,煎汤与姑饮讫。随自昏绝。若神人抚背安慰,寻乃渐苏。当夜邻媪曾看,次日童叟趋观。孝妇异常,敢不呈举等情。随该本县行查,复据南关外约正副李楠、邓侪等,总甲张淮、张显等与回报事。内称各役前往伊家,公同辨验,其事出自杨氏一点真心,毫无欺伪。先自割肋以手指索之,竟未得肝。复拜灶神,终一掬拜而肝自出,以刀割取小片如指大。是时扬氏遍体麻痛,昏且绝矣。乃有神抚其背曰:“速起,速起。”妇自强起,以肝煎汤,诱姑饮之。乃与夫言前事,且曰:“吾即死,不得易吾血衣也。汝好视姑耳。”夫乃与母言之,母闻惊悼,遍体汗出,而疾遂觉平。华国夜往祷神,即于途中遇医,与以生肌之药,妇遂渐安,亦得不死等情。本县犹恐未的,随委典史唐揖视造勘验。则见其家徒壁立耳,被蒙头足,验其肋间疮口,约三寸许,合亦渐合,可保无恙矣。又据乡官刘一澜、举人傅魁等,复呈前事。内称妇女之忠孝,在父母则易,而孝在舅姑则难;孝在甘旨则易,孝在捐躯则难。造庐访孝,目击心酸;秉彝好德,令人咸慕。欲振风教而传盛美,题诗旌表,似不容已等情。据此看得,饶华国妻杨氏,孝本性成,德符天佑。夫妻齐素,共祈亲寿之绵;朝夕供飧,全俟女工之给。夫得宽其游学,亲亦保其遐龄。忽姑疾之临凶,势将无救;且于情之求殉,甘与从亡。恐伤两命之摧,不觉五中之裂。执刀割肋,取肝具羹。乍闻恐其过情,覆勘更彰其隐德。委官造室,亲夫献疮。刃如七而腻舟,膜本蓝而肤紫。里媪呈其余沥,炉烟其神明。昏愦再三,犹问医言之轻重;血流缕,更呼佛力之回春。气屡绝而再苏,疮始疽而自合。医有秘方之授,既救媳以存姑;神之急救之声,复因亲而慰子。一诚上格,三口侯完。邑党慕义而趋,冠裳萃止;老幼闻风而慨,涕泗来言。救父缇萦,移于姑而更烈;剖心金藏,见于妇而益奇。惟冀天台申表,树之恩庶,明人伦闺阁之化。缘系崇奖异孝事理,卑职未敢擅便,合就申详,为此除备,申托按两院外,今备前由具申,伏乞照详施行。   张知府详曰:参看得孝子饶华国,母病而长斋祈寿,既笃而死甘身代;孝妇杨氏,姑疾而躬亲论药,既危而割肋镂肝。昏晕厨中,诚格灶神而抚背呼起;夜求神佑,应灵佛力而授付生肌。华国孝心,可与先贤并驾;杨氏纯行,可同孝女齐骖。神力既估于当时,奖励宜加于此日。   两院批曰:孝谊关乎风化,礼应旌表;妇道系乎纲常,分合荣褒。孝子侥华国,身代母年,纯孝可追上古;孝妇杨氏,割肝和药,全德可振体风。已经题候明旨,合支无碍官银,立孝坊以旌奖,仍着该府赍匾,亲送赠以褒扬。华国以子职无亏,而率身先雅化,授以冠带,养母终年。杨氏以妇道有光,而跻隆古高风,赐以粟帛,礼姑高寿。此缴。   张府尹、王县尹承两院命下,即委官督建旌孝坊,亲送匾额,荣给月米岁帛。是可见皇朝崇孝之典明,而世俗劝善之意彰矣。    孝子类 汤县尹申奖张孝子   饶州府鄱阳县一人姓张名宗德,娶妻吴氏。四十无子,将近五十,幸产一儿,名有化。家业贫薄。越三年,宗德捐世。吴氏守制抚子,家贫不能延师训诲。及后,有化年方二八,忠厚诚实,毫不妄为。惟顺母意,或母骂詈,并不回言;鞭挞,全无怨对。吴氏身沾一疾,四肢不能举动,朝夕卧于床上。有化侍奉,朝则问安,晚则问寝。若进汤药食用之资,每每以双手奉上,以双膝跪在床前,曰:“老母请进食。”日日如是,毫无半句怨言。孝敬不怠,时久日给不敷,自己每日止吃一餐,惟知有母,不知有身。日久如斯,不得已而涕泣跪告于母曰:“家中消乏,日食难度,抑且老母贵体不安,孩儿本不该离膝下,奈势有不得已也,我权且在邻居家去佣工,趱些日工钱,来奉养老母,不知老母尊意若何?”母垂泪曰:“我儿,你年小,替人佣工,只是亏了你。早晚千万要回来看顾我。”有化答曰:“孩儿怎敢远离?此去不过半里之遥,三时自然归来侍奉,老母不必挂心。”于是对泣告别,而往邻居陈酉家佣工。侵晨备办食用药之资,跪奉床前,请老母用后,乃往主人家去上工。日当半午,主人送有点心,系已分内的,尽数包归,跪奉母吃,复往田中做工。日午在主人家吃饭已讫,又潜归家,整顿午饭或汤药,亦仍然跪奉于母,吃讫,才去佣工。夜则归歇于家,务办晚饭,跪奉于母,吃讫,打扫洁净安妥,跪告于母曰:“儿去歇息。”如此者三年矣。主人见有化为人事母至孝,欲与之娶妻。化辞曰:“多蒙老官厚恩赐,我日工赡养老母足矣,何敢过望老官又与小子娶妻耶?况且小子家中贫乏,母又在疾,蒙老官宪度,日逐容小子潜归奉养母亲,小子感恩不浅,今生不能报老官大德,异日当效衔环结草之报。”主人曰:“非是我望汝报我,我见汝乃是孝心之人,感动我意,是故代汝娶妻,以继其后,岂望报乎?”有化将前事归告于母,母曰:“有这好人肯替你娶妻,乃是美事,我也欢喜。”化曰:“那老官是个忠厚长者,生平义气。闻人之恶掩之,闻人之善扬之。极好孝悌忠信之人,最恶奸盗诈伪之辈。那老官见我痴蠢少语,勤谨力田,又怜我母老家贫,故此提挈起我。儿试思之,不过替他佣工,工钱又讨归奉养老母,尚好要他代我娶妻?”母曰:“凭你自家主意。”次日去主人家,主人即问曰:“亲事你意下如何?”化曰:“蒙老官好意,敢不听从?我熟思之,决无此理。”化再三苦辞,主人遂而止之,后与化稻子二十余担,绵布十数余正,归家养母。化见主人意专,愧而受之。于是间里之人钦敬,亲戚咸称:“此子不过一农夫耳,这等孝道,感动得人。”未几半载,母病又重,思吃鹿肉。化即遍求乡落之间,一时那里去讨?化见母要讨吃得紧,又无处去求,遂将己身之肉,一刀割下一小块。鲜血淋漓,昏闷痛倒于地,不醒人事。孝感神明,忽一神人扣其头曰:“我有药在此,与汝敷上,患处即愈。”化渐渐苏醒而起,见神人将药敷上。邻人廷桂从外忙来观看,神人随失矣。廷桂近前,只见有化鲜血淋漓,问其所以然之故,“莫非适间那不见之人杀你乎?”化微声曰:“不是,乃是为母病思鹿肉吃,山乡无有,只得将自己之肉割下,以供母食。”廷(桂)曰:“真孝心之人也。”廷(桂)告伊母。母惊骇,四肢辍能举动,疾病又愈,起而抱化大哭曰:“鹿肉没有就罢,缘何这等孝心,割肉遗我!骇得我汗流遍体,心思惶惶。”托人移化就床,母问其故:“这刀口上药是何人敷之?”化欲讷其言,母又再三数究,化不得不说,乃曰:“我痛昏在地,不识人事。忽一人扣我头曰:‘我备有好药在此,为汝敷上即愈,’少顷,那人不见。”母曰:“莫非神仙耶?”移时人来观之者,各个惊异而叹日:“有如此孝道之子,真天生者也。”抑过半年,吴氏终于正寝。家贫不能具葬,邻人、亲戚见其孝道,俱赠以布帛钱米与化,安葬其母。化不敢受,再三固辞曰:“叨蒙列位看顾,恩莫大焉!抑敢又领列位如此厚赐?决不敢受。”邻人、亲戚曰:“我等见汝是个孝心之人,故来相赠。你可收下,勿却我等鄙意。”化见众人意思殷殷,遂纳而受之。即开设道场,追忏母罪。化庐墓乙年,邻人亲戚见其始终孝敬不怠,遂呈于县曰:   呈状人廷桂等,呈为恳恩表扬纯孝事。乡有愚民张有化,三岁失父,遗母吴氏。家贫亲寡,不能业儒,佣工奉养,孝敬克全。母病几危,思食鹿肉,遍求无有,割己肉以供奉。孝格天抵,使神人而药救,化幸其命,母病勿药而愈。伊母捐世,庐墓一年。众等目击,世不常有。恳恩旌表,以隆风化。为此具呈。汤侯见众等具呈,有此农俗之民,能知孝敬,割肉供母,感格神人救苏,抑母病勿药而愈,又庐墓一年。遂一道申文,申闻上司,请旌其孝德。   上司批曰:参得孝子张有化,事母孝敬,竭力服劳。昏定晨省,奉养嘉隆。割肉惊念母疾,庐墓更见真诚。于道克全,斯人乃天地间生者也,合宜旌表。仰该府县造匾,迎送张氏之门,以旌表孝德,以激扬风化。汤知县俟题请明旨,加升定夺。府县官员接得明文,即造牌匾,迎送其家。而邻里皆增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