骖鸾录 提要 《骖鸾录》一卷。宋 范成大撰。成大有《呉郡志》,已著录。此乃干道壬辰,成大自中书舎人出知静江府时,纪途中所见。其曰“骖鸾”者,取韩愈诗“逺胜登仙去,飞鸾不暇骖”语也。书末有云“若其风土之详,则有《桂海虞衡志》焉”。考《虞衡志》作于自桂林移帅成都时,其初至粤时未有也。则此书,殆亦追加删润而成者欤?中间序次颇古雅。其辨元结“浯溪中兴颂”一条,排黄庭坚等之刻论,尤得诗人忠厚之旨。其载“仰山孚忠庙有杨氏称吴时加封司徒竹册尚存,文称寳大元年”。又称“向得呉江村寺石幢所记,亦以寳大纪年,因疑钱氏有浙时,或曾用杨氏正朔。以此二物为证。”然考之于史,钱杨屡相攻击,互有胜负,其势殊不相下,断无臣事淮南之理,而杨氏亦自有“武义、顺义、干贞、太和”年号,其吴越之“寳大”正当“顺义四、五年”,亦不应有一国两元之事。成大所见或出自后人伪造也。吴任臣作《十国春秋纪元表》,于此事不加辨证,殆由未检此书与。 骖鸾录   石湖居士,以干道壬辰十二月七日,发呉郡,帅广西,泊船姑蘓馆。   十四日,出盘门,大风雨,不行,泊赤门湾。   十五日,发赤门,早饭松江。送客入臞庵。夜登垂虹,霜月满江,船不忍发,送者亦忘归,遂泊桥下。   十六日,发垂虹,宿震泽。前福州敎授闻人阜民伯卿、贺州文学周震震亨皆来会余。去年北征感腹疾于■〈氵〈口上肎下〉〉州,且死复生,今惟皮骨粗存。比懐桂林之章,再上疏丐外祠,以老弗获命,乃幞被行,则从。故人李嘉言“圣俞致一老成馆客与偕”。圣俞举震亨,故今日逺来。震亨举业外,尤精“珞琭子、林开”诸书,试评余五行,则曰“吾知之旧矣,数语可决。公欲遄归,以老抑未也。今南去三千里,安坐再朞。末年冬中,复西南行万里,亦朞乃归,但此时某恐不及被公饮食敎载之赐耳”。其言诡异,姑笔记之。   十七日,至湖州,泊碧澜堂。   十八日,湖守薛季宣士隆开宴。方祈雪,蔬食而旦张乐。   十九日,将游北山石林。薛守愿同行,乗轻舟十余里,登篮舆,小憩牛氏岁寒堂。自此入山,松桂深幽,絶无尘事。过大岭,乃至石林,则栋宇已倾頺,西廊尽拆去,今畦菜矣。正堂无恙,亦有旧床榻,在凝尘鼠壤中。堂正面下山之高峰,层峦空翠照衣袂,畧似上天竺白云堂所见而加雄尊。自堂西,过二小亭,佳石错立道周。至西岩,石益竒且多。有小堂曰“承诏”。叶公自玉堂归守先陇,经始之初,始有此堂,后以天官召还,受命于此,因以为志焉。其旁登高有罗汉岩,石状怪诡,皆嵌空装缀,巧过镌劖。自西岩回步至东岩,石之高壮■〈石垒〉砢。又过西岩小亭,亦頺矣。叶公好石,尽力剔山骨,森然发露若林,而开径于石间。亦有得自他所,移徙置道傍以补阙空者。方公著书释经于堂上,四方学士闻风仰之,如璇玑景星,语“石林所在,又如仙都道山,欲至不可得”。盖棺未几,而其家已不能有,委而弃之灌莽丛薄间,游子相与徘徊,叹息之不能去,或谓“此地离人太逺,岑蔚荒虚,非大官部曲众多者,难久处”。又云“公没后,山鬼抢攘,暮夜与人错行,妇子不能安室,故诸郎去之云”。出石林,饭旌善寺,叶氏坟祠也。霅川有两玲珑山。石林为大玲珑。又有小玲珑在长兴县界路口,闻其尤胜石林,遂过之。小玲珑,今属沈氏。沈父死,二子幼,方检校于官。此山,石色微黄而更竒古,一峰悉中空,洞穴十数,皆旁相通贯,故名玲珑。有泉泻壊磴中,窈如深谷。堂前小池,石如牛马虺隤其中。池后山屏上洗出之石,襞积嵌岩,巧怪万状,缺罅清泉泓泓,丛桂覆其上。亭馆既无人居,亦渐荒废。霅川特无好事者,能捐厚赀买之沈氏,虽不得仙,亦足以豪矣。玲珑山,杜牧之所游即石林是,小玲珑晚出而加胜。由沈家步登舟回至城下,一皷后矣。   二十日,发湖州,十八里宿横山。横山虽小,乃截然溪上,蔽遮一川,若前无路者。相传为霅川风水向背之要。   二十一日,发横山,宿德清县。   二十二日,泊舟左顾亭,访县中知识数家。大抵倚山瞰溪,易得卜筑之胜。前户部侍郎李公子至之居,甚轮奂。其兄,叅政之子,徳甫者,居郭外,据一丘壑,曩岁尝过之,今其人亡室已虚矣。闻运使沈度公雅方考室,徃观之,甚洁而庳堂之檐,手可接也。公雅素传过庭所教,常有知止易足之说,意其规摹出此。左顾亭者,孔愉放龟处。亭前两大枯木可千年。徳清古物余不知他。今孔侯墓、庙在焉。庙居墓前,与其夫人像,皆盘膝坐,盖是几席未废时所作。龟溪倚山而薪蒸贵,溪而不数得嘉鱼,以其宻迩行都,尽贩以徃,风物已不逮曩年。出郊三里游城山。顷岁赴太学试,道病暑,三宿晚对轩,题诗壁间。故在凡僧寺皆南向,此独反北,故夏无凉风。闻自此过武康纔二十五里,道间有梅花村,以千万计。客行有程不得住。午发德清,宿安溪。   二十三日,宿余杭县苕溪馆。   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皆泊于余杭。乳母徐,自登舟病喘甚,气息绵惙,若以登陆行,则速其絶,委之,恩义不可。过余杭五日,计无所出。昨夕达晓不寐,徃来方寸中,此其势必不可以逺行也,且政使嫡母有兼侍,而长子逺使,亦当就养他子,况乳保哉。张氏妹从其夫方宦临安,又同乳于徐者,遂决意留之张氏。分路时,心目刲断,世谓“生离不如死别”,信然。   二十八日,陆行发余杭。与吴之兄弟妹侄及亲戚逺送者别,皆曰“君今过岭入厉土,何从数得安否问?此别是非常时比”。或曰“君纵归恐染瘴,必老且病矣。亦有御瘴药否?”其言悲焉。泣且遮道,不肯令肩舆遂行。又新与老乳母作生死诀一段,凄怆。使文通复得梦笔作后赋,亦不能状也。晚宿富阳县废寺中,即客馆也。   二十九日,晚复登舟,大雪不可行。   三十日,发富阳。雪满千山,江色沈碧,但小霁,风急寒甚,披使金时所作绵袍,戴毡帽,坐船头,纵观,不胜清絶。剡溪夜泛景物,未必过此。除夜行役、庙祭及乡里节物尽废。晚宿严州桐庐县。   癸巳岁正月一日,己午间,至钓台。率家人子登台,讲元正礼,谒三先生祠。登絶顶,扫雪坐平石上,诸山缟然,冻云不开,境过清矣。臧获亦贪殊景,皆忍寒犯滑来登。始予自绍兴己卯岁,以新安户曹,沿檄来识钓台,题诗壁间;后十年以括苍假守被召,复至,自和二篇;及今又四年,盖三过焉,复自和三篇。薄宦区区如此,岂惟愧羊裘公。见篙师滩子,惭颜亦厚。乃并刻数字于右庑柱间,而宿西口。   二日,午至严州,泊定州馆。   三日,泊严州。渡江上浮桥,游报恩寺。中有潇洒轩,取吾家文正公“潇洒桐庐郡”之句以名。浮桥之禁甚严,歙浦移排毕集桥下,要而重征之,商旅大困,有濡滞数月不得过者,余掾歙时颇知其事。休宁山中宜杉,土人稀作田,多以种杉为业。杉又易生之物,故取之难穷。出山时,价极贱,抵郡城已抽解不赀。比及严,则所征数十倍。严之官吏方曰“吾州无利,孔微歙杉,不为州矣”。观此言,则商旅之病,何时而瘳。盖一木出山或不直百钱,至浙江,乃卖两千,皆重征与久客费使之。   四日、五日,皆泊严州。   六日,发严州,宿大羊。   七日,至婺州兰溪县,泊澄江馆。此县旧出名酒,漕司扼其坊,近年所酿寖不及昔时,大抵甘滞不快,声称减矣。   八日,泊兰溪。   九日,大雨连日,小舟跧湾。病倦。又闻衢之龙游小路泥深溪涨,渡江不如陆,乃改陆行。取婺州路,晚至婺州,泊金华驿。   十日,泊婺州。   十一日,早饭马海寺,世俗所用百忌,歴出此寺,宿汤■〈山屋〉。   十二日,早饭舍利寺,宿龙游县龙丘驿。未至,有长桥,工料严饰他处所未见,前令陶定所作。自登陆来,所至,山有残雪,村落无处无梅,客行匆匆,自无缘领畧,可叹也。   十三日,至衢州。自婺至衢,皆砖街,无复泥涂之忧。异时,两州各有一富人作姻家,欲便徃来,共甃此路。   十四日,前吏部尚书汪公圣锡亦自玉山来,同赴郡中敷文阁待制张几仲灯宴。是日,乃立春。晓旛夜蛾,同集尊前,真良辰也。   十五日、十六日,谒公于超化寺之两山阁,留饭,与前馆职郑升之公明偕。余与公明,同召试,同除正字校书郎。汪公时修国史馆中。例序齿,公明长余十余岁,复用故事逊公明。公明力辞,云“各已出馆,正当叙官”。至逡巡,欲遯去,汪公拱立无言,余从容请之。公徐曰“应辰旧与凌季文尚书皆为正字。季文年长,上坐。比岁,仆以端明殿学士守平江,过湖,季文在焉,时为显谟阁学士,同会郡中,仆亦用故事避之,季文不辞。”公明遂就坐,记于此,以补麟台后志。季文,名景夏。   十七日,将发衢州,暂游郡圃,登超鉴堂,前守施元之德初所作,甚得登眺之胜,但恨小,偏与木相直,若右徙数丈,尽对诸山,乃佳。夜行,宿招贤市。   十八日,过常山县,宿蒋连市。   十九日,宿信州玉山县玉山驿。   二十日,宿沙溪。自入常山至此,所在多乔木茂林,清溪白沙,浙西之所乏也。   二十一至二十三日,皆泊信州。自此复登舟。   二十四日,舟行,宿霍毛渡。   二十五日,过弋阳县,宿渔浦。   二十六日,过贵溪县,宿金沙渡。去县数里有桃花台。大坛,石色如桃花,旁入数里,有龟山。逺望一山特起,与他小山接如龟然。特起者,其首也。大抵自上饶溪行,南岸绵延皆低石山,童无草木,色赤似紫,或一石长数里不休,或有如盘如屏如几,及卧牛蹲蟇之状者,不可胜计。石上平凈,可以摊曝麦禾。   二十七日,过饶州安仁县。吏士自信州分路陆行者,适方渡水,取抚州路会余于南昌之宿港。   二十八日,至余干县。前都司赵彦端徳庄新居在县后山上,亦占胜。同过思贤寺,清音堂下临琵琶洲,一水湾环,循县郭。中一洲,前尖长,后圆阔,如琵琶,故以清音名此堂。从昔为胜处,晁无咎书其榜,前贤题诗满梁壁。琵琶洲一名鳖洲。野人相传,“长沙当旱,占云『余干新涨一洲,如鳖,逺食兹土』,潭人信之至,遣人来凿洲,今有断缺处”。又云“岁涝,洲不没。大甚,仅浸琵琶之项,后又谓『浮洲』”。余干之名,见前《汉书》。县有干越亭。   二十九日,宿邹公溪。   闰月一日,宿邬子口。邬子者,鄱阳湖尾也。名为盗区,非便风张帆,及有船伴,不可过。大雪,泊舟龙王庙。   二日,雪甚风横,祷于龙神,午霁,发船邬子。宿范家池。湖中称某家池者,取鱼处也,随一家占为名。道中极荒寒,时有沙碛,芦苇弥望,或报盗舟不逺,夜遣从卒爇船,傍苇丛作势,以安众。   三日,未至南昌二十里,泊。   四日,泛江至隆兴府,泊南浦亭。   五日,登滕王阁,其故基甚侈,今但于城上作大堂耳。榷酤又借以卖酒,佩玊鸣鸾之罢久矣。其下江面极阔,云涛浩然。西山相去既逺,遂不能一至。又登南昌楼江站台,郡圃偪仄,无可观。江西帅前,“右正言”龚实之,欲取王士元“三江五湖”之句以廰事,后堂为“襟带堂”,余为书其榜,戏为谶曰“襟者,金也。不三年,府公其腰黄乎?”   六日,游东湖,谒孺子亭。又过其祠庙,转至咏归亭,东湖秀而野,旁多幽居,松桂蒙郁。又过许真君观,观铁柱,在东庑。一日枯池中有柱出地上,高三尺许,其端如槎牙,如枯枿怪石状,不知其深几何。相传以为许君锁怪孽于下,且以镇此方云。漕使,前司业刘焞文潜之治所。园,池亭宏丽,大胜帅府。然二使者,乃共一圃。   七日,将发南浦,终日雨,诸司来集,遂留行。夜分大雪,作燃炬照江中,舞蝶塞空,亦竒赏也。   八日,泝清江,宿张家寨。   九日,宿市汉。缘岸居人,烟火相望,有乐郊气象。   十日,宿上江。两日来,带江悉是橘林,翠樾照水,行终日不絶,林中竹篱瓦屋,不类村墟,疑皆得种橘之利,江陵千本,古比封君,此固不足怪也。   十一日,过丰城县。小舣宝气亭。闻旧县去北尚四十里。剑池乡张雷庙前有小池,云“掘剑处”也。又尝徙治其南,名故县。今三徙至此。沿江石堤,甚牢宻如。钱塘不如是,即頺啮,不可保聚。宿木湖滩。   十二日,风驶尽帆力,舟如飞。宿临江军。初议诣宜春,出陆至此,则江道渐浅,大艘不可进,遂泊。夜,大风急雪,顷刻积盈尺,蓬窻摇荡,震压终夕,危坐以须其定。   十三日,登富寿堂。城西有富寿冈,盘绕郡治,以此为形胜,因以名堂。登清江台,前眺江流,练练如横一带。合皁、玊笥诸山江外,残雪未尽,萦青缭白,逺目増明。   十四日,将登陆。家属已行,独冒微雨游芗林,及盘园。芗林,故户部侍郎向公伯恭所作,本负郭,平地。旧亦人家阡陇,故多古木修篁。廰事及芗林堂,皆为樾荫所遍,森然以寒。宅傍入圃中,步步可观梅台,最有思致。丛植大梅中为小台,四面有涩道,梅皆交枝覆之,盖自梅洞中,蹑级而登,则又下临花顶,尽赏梅之致矣。企疏堂之侧,海棠一径列植,如槿篱,位置甚嘉,其它处所自有图本行于世,不暇悉纪。没后,诸子复葺,墙后园池,搴芳诸亭,亦不草草,大率无水,仅有一沠入园作小池,及涧泉之类,所谓“虎文”者,亦不能详考。出芗林,对门又有荒园,甚广,未及葺,中有古岩桂,大数围,江乡无双者,伯恭欲为堂,亦不果。雨,终日,亷纎假篮舆,以板为底,上起四柱,篮缺其前,以垂足于空虚,有雨雪则以僧笠覆其上,两夫荷之。盘园者,前湖南倅任诏子严所居,去芗林里许,其始酒家之后,有古梅盘结如盖,可覆一畆,枝四垂,以木架之,如坐大酴醿下,子严以为天生尢物。未买得之时,芗林尚无恙,亦极叹赏,劝子严作凌云阁以瞰之,迄今方能鸠工。梅后坡垄畇畇,子严悉进筑焉。地广过芗林,种植大盛,桂径梅坡,极其繁芜,但亦乏水,当洼下处作池,积雨水而已。周旋两园,遂以抵暮,炳炬追及前,顿宿倒塔铺。始余得吴中石湖,遂习隐焉。未能经营如意也。翰林周公子充同其兄必达子上过之,题其壁曰“登临之胜,甲于东南”。余愧骇曰“公言重,何乃轻许与如此?”子充曰“吾行四方,见园池多矣。始芗林、盘园,尚乏此天趣,非甲而何?”子上从旁赞之。余非敢以石湖夸。忆子充之言,并记于此。噫!使予有伯恭之力,子严之才,又得闲数年,则石湖真当不在芗林、盘园下耶?!   十五日,过栖桐山,游玊虚观,撷仙茅作汤。旧记,晋有王长史居此地。许旌阳既仙,过其家,飞白茅数叶,与之曰“此茅备五味,服之度五世”。乃以其居为观,入萧史洞隐去。以余茅植山后,道士间采得之,极芳辛,以煑汤饮,尤郁烈,徙植他所,无复香味,与凡茅等。余亲验之,疑自是一种香草也。观中有飞茅殿、仙茅碑。南唐中书舍人江文蔚尝为修观、碑。大中祥符中,再修以纯绿涂饰,至今色可摘也。魏国张忠献公尝宿此,梦与君谈养生,有石刻志之。宿万安驿。   十六日,宿新喻县。   十七日,宿袁州分宜县。   十八日,至袁州桂林帅。前大理寺卿李浩徳逺先在此相候,欲讲交承礼,为留三日。泊报恩光孝寺。   十九日、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皆泊袁州。闻仰山之胜久矣。去城虽逺,今日特徃游之。二十五里,先至孚忠庙。栋宇之盛,与祠山张王庙相埒。祠兄弟二王。不血食,其神龙也。旧传,二龙昔居仰山中,以其地施仰山祖师。迁居于此。江湖诸郡,皆春秋来祭,奉之甚严。庙有杨氏称吴时加封司徒竹册尚存,文称宝大元年。余向居乡,得吴江村寺石幢所记,亦以宝大纪年,盖钱氏有浙时,或曽用杨氏正朔。此二证为甚确也。二王灵迹,有感化录一篇,着之甚详,此畧之。桂林迓吏自言,梧州亦有此庙。问“何以然?”则曰“前帅中书舍人张安国赴镇适湖南,贼李金方作乱,广西岌岌,张过袁,祷于二王,如西广不被兵,当于桂林为神立行庙”云。出庙三十里至仰山,縁山腹,乔松之磴甚危,岭阪上皆禾田,层层而上至顶,名“梯田”。建寺之祖——仰山师者,事具《傅灯录》中,号小释迦。始入山求地,一獭前引,今有獭经桥。至谷中,即二龙所居,化为白衣逊其地焉。大仰之名,遂闻天下。二龙故迹,有大池,上有颜渊亭,别有一泓,名“叔季泉”,酌以瀹茗。自小释迦塔后,方竹满山,取以为杖,为世所珍。登寺楼以望,四山各有佳峯。每峯如一莲华之叶,如是数十峯,周遭遶寺,山中目其形胜为莲华盆。晚出山,复入袁州。   二十四日,发袁州,宿宣风市。   二十五日,宿七里铺。自离宜春,连日大雨,道上淖泥之浆如油,不知何人治道,乃乱寘块石,皆刓面坚滑,舆夫行泥中,则浆深汩没,行石上则不可着脚,跬步艰棘,不胜其劳。   二十六日,宿萍乡县,泊萍实驿。人以此地为楚王得萍实之地,然去大江逺,非是。   二十七日、二十八日,皆泊萍乡。咽痛,缓程以求医。   二十九日,发萍乡,宿里田驿。   三十日,宿潭州醴陵县。数日行江西道中,林薄逼塞,蹊径欹侧,比登一小岭,忽出山,豁然弥望,平芜苍然,别是一川陆,盖已是湖南界矣。县前,渌水桥下,小江本名漉水。比年新作桥,改今名。江色黛绿可爱,流而出于潇湘。驿屋最雄胜,冠江湖间。县出方响鐡工家,比屋琅然。其法,以岁久铛鐡为胜,常以善价买之,甚破碎者,亦入用。   二月一日,宿山阳驿。夹道皆松木,甚茂。大抵,入湖湘,松身皆直如杉,江阙则栢亦峭直,叶如璎珞。二物与吴中逈不同。吴中松多虬干,栢则怪局。   二日,宿储州市。又当舍舆泝江。此地既为舟车更易之冲,客旅之所盘泊,故交易甚伙,敌壮县。   三日,始泛湘江。自此六日,早莫行。倦则少休,不复问地名。湘江岸小山坡陀其来无穷,亦不间断,又皆土山,畧无峯峦秀丽之意,但荒凉相属耳。   七日,宿衡山县。西望岳,山岧嶤半空,湘中山既皆冈阜迤逦,至岳山,乃独雄尊特起,若众山逊其高寒者。   八日,入南岳,半道憩食。夹路古松三十里,至岳市,宿衡岳寺。岳市者,环皆市区,江浙川广诸货之所聚,生人所须皆有。既憧憧往来,则污秽喧杂,盗贼亡命多隐其间,或期会结约于此,官置巡检司焉。   九日,上谒南岳庙。四阿各有角楼,两庑土偶仗卫皆取,则帝所正殿独一神座。监庙与礼直官日上香火,后殿乃与后并处。湖南马氏所植古松满庭,殿后东西北三廊壁画,后宫武洞清所作。绍兴二十五年,火发殿上,烧后廊,壁本不圯,官不时覆护,渐为风雨所壊。帅司亟遣众工模搨,新庙成,用摸本更画,虽不复武氏笔法,然位置意象,十存七八,自“宴乐、优戏、琴奕、图书、弋钓、纫织”,下至“捣练、汲井”,凡宫中四时行乐作务,粲然毕陈,良工运思,苦心有如此者。朶殿又画嫔御“上直、奁香、篝衣”之事,尤为精妍。庙吏常鐍后宫门,非命官盛服,毋得入。前廊及中门所画“文武官班、旌旗戈甲”之属,则常笔也。衡岳寺在前西集贤峰下有善果尊者,铁锡存焉。孟氏有蜀,特来施。此寺藏经,其帘袠,则蜀人户部侍郎欧阳彬所施,织文妙絶。胜业寺在庙前,登御书阁以望岳,晚晴,众山云尽卷,石廪、紫盖、岣嵝诸峰毕见,惟祝融在云气中。岳庙正直紫盖峰下一小山,曰“赤帝峰”。南台寺在瑞应峰上,登山之最近者。胜业寺有隋栢盘局于地,几一畆,甚怪竒。栁子厚《般舟和尚碑》,子厚自书,亦有楷法。余病寒,不能风雨,未登山,遂还。   十日,行舟数里,即再见南岳峰,崛敦可尊而仰。带江别有小山一重,山民幽居点缀,上桃李花方发,望之如临皋道中,卢仝诗“湘江两岸花木深”,至此方有句中意。   十一日,早莫行湘中。   十二日,至衡州。   十三日、十四日,泊衡州。谒石鼓书院,实州治也。始诸郡未命教时,天下有书院四:徂徕、金山、岳麓、石皷山,名也。州地行,冈陇将尽,忽山右一峯起,如大矶浸江中,蒸水自邵阳来,绕其左,潇湘自桂零陵来,绕其右,而皆会于合江亭之前,并为一水,以东去。石皷雄踞要会,大畧如春秋霸主号令诸侯勤王,蒸湘如兄弟国,奔命来会,禀命载书,乃同轨以朝宗,盖其形胜如此。合江亭见韩文公诗。今名缘凈阁,亦取文公诗“绿凈不可唾”之句,退之贬潮阳时盖,自此横絶。取路以入广东,故衡阳之南,皆无诗焉。西廊外石磴缘山,谓之西溪,有洼尊及唐李吉甫、齐映诸人题刻。书院之前,有诸葛武侯新庙。家兄至先为常平使者时所立。   十五日,舍舟从陆,登回鴈峰——郡南一小山也。世传阳鸟不过衡山,至此而回,然闻桂林尚有鴈声。又云“此峰预南岳七十二峰之数”,然相去已逺矣。小憩花药寺。又行二十里,宿。   十六日、十七日,行衡永间,路中皆小丘阜,道径粗恶,非坚墢即乱石砌处。又泥淖,虽好晴旬余,犹未干,跬歩防踬,吏卒呻吟相闻。大抵湘中率不治道。又,逆旅浆家皆不设圊溷,行客苦之。自吴至桂三千里,除水行外,余舟车所通,皆夷坦,无大山,惟此有黄罴岭,极高峻,回复半日方度,与括之冯公,歙之五岭相若。宿大营。   十八日,宿永州祁阳县,始有夷途,役夫至相贺。新出一种板襞迭,数重。每重青白异色,因加人工,为山水云气之屏,市贾甚多。   十九日,发祁阳里,渡浯溪。浯溪者,近山石磵也。喷薄有声,流出江中,上有浯溪桥,临江石崖数壁,纔高寻丈,《中兴颂》在最大一壁碑之上,余石无几,所谓“石崖天齐”者,说者谓或是天然整齐之义。碑傍岩石,皆唐以来名士题名,无间隙。外有小丘曰“峿台”、小亭曰“唐亭”与溪而三是为“三吾”,皆元子之撰也。别有一台,祠次山与颜鲁公。桥上僧舍即漫郎宅,黄鲁直书其榜曰“浯溪禅寺”。又,书“法堂”,字皆﨑侧,不用工。又有陶定书“中宫寺榜”。寺既不葺,诸榜皆委弃壁下。窃计,次山卜隐时,偶见江濵有此丛石,流泉带之,遂定居,景物不出数畆,湘流至崖下尤沈碧,助成胜致焉。打碑卖者,一民家自言为次山后,擅其利。过浯溪,皆荒山,冈阪复重。宿东青驿。始余读《中兴颂》,又闻诸搢绅先生之论,以为元子之文,有春秋法,谓如“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书法甚严,又如古者。“盛徳大业,必见于歌颂。若今歌颂大业,非老于文学,其谁宜为”,则不及盛徳,又如“二圣重欢”之语,皆微词见意。夫元子之文,固不为无微意矣。而后来,各人贪作议论,复从旁发明呈露之。鲁直诗至谓“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又云“臣结春秋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安知臣忠痛至骨,后世但赏琼琚词”。鲁直既倡此论,继作者靡然从之,不复问“歌颂中兴”,但以诋骂肃宗为谈柄。至张安国极矣,曰“楼前下马作竒祟,中兴之功不当罪”,岂有臣子方颂中兴而傍人,遽暴其君之罪,于体安乎?夫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别无他意,非若风雅之有变也。商周,鲁三诗可以概见。今元子乃以笔削之法寓之,声诗婉词,含讥盖之而章,使真有意邪?固已非是。诸公噪其傍又如此,则中兴之碑,乃一罪案,何颂之有?观鲁直“二三策”与“痛至骨”之语,则诚谓元子有讥焉。余以为非是。善恶自有史册,歌颂之体,不当含讥。譬如上寿父母之前,捧觞善颂而已。若父母有阙遗,非奉觞时可及。磨崖颂大业,岂非奉觞时邪?元子既不能无悞而诸人又从傍诋诃之不恕。何异执兵以诟人之父母于其子孙为寿之时者乎?乌得为事体之正?余不佞,题五十六字于溪上,殆欲正君臣父子之大纲与。夫颂诗,形容之本旨,亦不暇为元子及诸词人地也。诗既出,零陵人大以为妄,谓余不合点破渠乡曲古迹。有闽人施一灵者,通判州事,助之噪,独教授王阮南卿是余言。则并指南卿,以为党云。   二十日,行羣山间。时有青石如雕锼者,丛卧道傍,盖入零陵界焉。晚宿永州泊光华馆。郡治在山坡上,山骨多竒石,登新堂及万石亭,皆栁子厚之旧。新堂之后,羣石满地,或卧或立,沼水浸碧,荷乱生石间。万石堂在高坡,乃无一石,恐非其故处。然前望众山,回合如海,登览甚富。子城脚有苍石崖,围一小亭。又有潇湘楼,下临潇水,不葺。   二十二日,渡潇水。即至愚溪,亦一涧泉,泻出江中。官路循溪而上,碧流淙潺,石瀬浅涩,不可杭。春涨时或可,所谓舟行若穷,忽又无际者,必是泛一叶舟耳。溪上愚亭,以祠子厚。路傍有钴鉧潭。钴鉧,熨斗也。潭状似之,其地如大小石渠、石磵之类,询之皆芜没篁竹中,无能的知其处者。   二十三日,行山间,宿深溪。桂之门,接牙队例至于此。   二十四日,宿全州,泊至湘馆。   二十五日,入湘山寺。有无量寿佛塔,塔中祖僧之像,号称真身。有所著书十余卷,土人奉之惟谨,亦多灵响之说。出山,遵湘水崖壁行,石磴上清流如箭,境清而丽。佳处名“盘石山”,有泉自洞罅中喷出当道,名“玉髓泉”。   二十六日,入桂林界。有大华表跨官道,榜曰“广南西路”。家人子举头惊咤,以为何为至此也。然自湖南,尽处赤土小山,绵延无已,至湘,山虽佳然,村落蹊,隧犹嫌狭,少夷坦。甫入桂林界,平野豁开,两傍各数里,石峯森峭,罗列左右,如排衙,引而南。同行皆动心骇目,相与指似夸叹。又谓来游之晚。夹道高枫古栁,道涂大逵,如安肃故疆,及燕山外城都会。所有自不凡也。泊大通驿。道上时见鲜血之点凝渍,可恶。意谓“刲羊豕者,舁过所滴”,然亦怪何其多也。忽悟此必食槟榔者所唾。徐究之果然。   二十七日,视经畧安抚使印,自此趋府,二十七里,至安兴县,十七里,入严关两山之间,仅容车马,所以限岭南北。相传,过关即少雪有瘴。二十三里,过秦城。秦筑五岭之戍,疑此地是。   二十八日,至滑石铺,岭中有龙思泉,又曰碧玊泉。小亭对之,张安国题诗曰“烦君净洗南来眼,从此山川胜北州”。即知桂林岩壑必称所闻矣。二十二里至灵川县,秦史禄所穿灵渠在焉。县以此名。六十里至八桂堂,桂林北城外之别圃也。未至八桂二三里间,有小坡横道,高丈余,上有石碑曰“桂岭”。其实非也。桂岭,闻在贺州,名“始安岭”。彼州又有桂岭县。今桂林所治乃零陵地,旧属荆州。比自中原来南者,久不行贺州岭路,但取道于此,故事帅守监司,过岭即有任子恩。纔越此坡,小即沾赏。前帅吕源者,立碑坡下。数年尽朘赏典而碑犹存。泊八桂堂十日。   三月十日,入城交府事。郡治前后万峰环列,与天无际。按桂林自唐以来,山川以竒秀称,韩文公虽不到,然在潮乃熟闻之,故诗有“参天带水,翠羽黄甘”之语,末句乃曰“逺胜登仙去,飞鸾不暇骖”,盖歆艳之如此,故余行纪以“骖鸾”名之,若其风土之详,则有《桂海虞衡志》焉。